《大月谣》 章节目录 第一章 皇陵 那是暗无天日地底下的一片星辰大海。

水银为海,星辰为天。

一座无比宏大的宫殿。

巨柱拔天而起,无数宫室鳞次栉比,比世上所有皇宫都华贵。

然而如此宏伟的宫殿,居然位于地底。

这是一座地宫。

此为坟墓。

一座有着无数陪葬品的宏伟的陵墓。从高处俯视这座皇陵,仿佛看着人类历史上最为奢华的神迹。

因为在这座宫殿里,有着山川河流和日月星辰。

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无数宝石镶嵌的天顶上,二十八星宿璀璨夺目。地面上黑曜石铺陈出庞大帝国的版图,鲸脂制成的两人高的巨烛灼灼燃烧,并列在黄金大道的两旁。

大道的尽头,是水银的海洋。

水银海中央有一处高台,高台上耸立着一座房子般巨大的青铜棺椁。

一切都如同这座陵墓当初建立时那般模样,这座墓穴的主人将在这个地下世界,获得永远的生命。

然而却有个不存在于图纸中的东西,骤然出现在青铜棺椁旁。

那是一条白玉铺就的小道,两个民夫正一脸恐惧地走在这条小道上。

他们每前行一步水银就会吞没他们的后路,手上抬着一副黑色棺材。

这幅棺材不知何等材质,黝黑无比,最为诡异的是漆黑棺材面上还流动着暗红色的花纹。

如同藤蔓一般遍布整个棺材表面。

两个民夫就这样抬着这幅棺材走向水银海中央的青铜巨棺。

“真的要她一起陪葬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苍老的人声在上空响起,穹顶唯一的开口处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

看着民夫颤抖着将那黑色小棺材放置在青铜巨棺旁边,白衣老者缓缓开口。

另一位黑衣中年人俯视着庞大精深的地宫,目光深沉如墨。

“这是大王临终前最后一句话。”

他的视线凝视着那布满暗红咒文的黑色棺材,低沉地说道。

“只有这样,才能将她留在这里。”

地面传来民夫惊恐的大吼,就在黑色棺材放定的那一刻地面的水银突然开始上涌。

黑衣人与白衣人退后一步站回山顶抬起手,在民夫绝望的目光中,穹顶上唯一的开口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下缓缓弥合。

看着逐渐消失在缺口处地宫深处正被水银吞没的黑色棺材,黑衣人蠕动嘴唇轻声道。

“再见了。”

“永远的神女。”

两位民夫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水银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一切。

封闭的地底陷入死寂。

……

……

很久很久,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寂静幽深的地宫里。

永不熄灭的人鱼巨烛的火焰,突然摇动了一下。

水银的浪潮仿佛受到了一股力量的牵引悄然褪去,露出那条白玉的小道。

小道的末端已无人影,一个黑色阴影悄然露出水面。

一口黑色的棺材从水银海中露出,周围一切都腐蚀殆尽唯有这口棺材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时光冻结永远停止。

而下一刻,黑棺材表面的暗红花纹突然亮起。

一闪一闪,诡异的红光闪烁。

就在这个时候,永远封存静止的地底世界里,响起了声音。

水银海的表面泛起波澜,人鱼烛的火焰愈发炽热摇曳,衬托着突兀出现的那个声音。

从棺材里传来的声音。

“我是谁?”

呼哧呼哧剧烈的喘气声在少女的耳边响起,如同深海一般的窒息感恨不得让她去抓自己的喉咙,无限的痛苦里“她”脑海中盘旋着无尽的疑问。

“我在哪?”

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搅动着她模糊的记忆。

“女人为神必然扰乱天道!”

“命儿,好好活下去……”

“你这个祸国殃民的贱人!”

“去死吧!”

祭柱下疯狂的脸孔,无数暗影在她的眼前闪过,影影绰绰没等看真切,粘稠的水银就铺天盖地向她涌来,将她淹没。

“啊!”

黑暗中,林抱月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本能地就想要坐起,然而下一刻她发现居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她记得她好像已经……

死了?

大口呼吸三次之后,林抱月脑内漩涡和耳边幻听才终于停止。

她呆呆注视着无限的黑暗,总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看到了什么至为可怕的东西,可一旦清醒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唯一能记得的是上一刻她明明刚被一辆马路上飞驰的货车撞飞。

今天是林抱月结束高考的日子,然而就在考完回家路上过马路之时,却有一辆货车闯了红灯。

更可怕的是一个小孩已经走上了马路。

林抱月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她把那个小孩一把推开自己撞上货车之时。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林抱月微微捻动了一下指间,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那个东西居然还在。

在撞车之时她触碰到了不知为何镶嵌在车头横栏上的一块红玉,随后就消失在了世间。

此时指尖触感,那块红玉居然还握在她手心!

不知是否因为捻动,红玉突然发出微微的光芒,稍微照亮了黑暗。林抱月费力扭动脑袋,想要看看自己是被撞飞到哪去了,下一刻当她看清四周一切时,却如置身冰窖。

她身处一个秘密空间之中,这空间的大小居然如同为她量身打造,就像是……

一口棺材。

林抱月克制住胸口起伏,恢复了平躺,怔怔注视着前方。

她此时此刻居然……躺在一口棺材里。

不,她被钉死在了一口棺材里。

这冲击性的事实让林抱月脑海一片空白,然而这还没完。

下一刻,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黑暗的空间里。

传来了脚步声。

带着锋锐的杀气。

……

……

章节目录 第2章 少司命 > 活人被钉死在了棺材中已经足够惊悚,而在无限寂静的地底传来脚步声这已是能把人吓死的程度了。

没错,地底。

虽然刚清醒不久但林抱月已对身边的环境做出了判断。

她此时身处在一口棺材之中,而这口棺材很可能被埋在地底或者身处地宫之中。

林抱月认为可能性较高的是后一个,她不大可能被埋在土里,因为她没有闻到土壤的味道。

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对周围的环境就很敏锐,气味虽告诉她没被埋入土里,但拜这份敏锐所赐此时心里腾起了不好的预感。

林抱月不知道正常人发现自己被钉在棺材里该是个什么反应,毕竟她从小就被人说遇事不像个正常人。

但哪怕她不算个正常人也知道现在的情况非常不正常。

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很轻,如果她的听力没被撞出问题那么那脚步目前离她还比较远。

据此也可以推断出她所处的空间有多大了。

很大很大。

但不幸的是,虽然距离较远,但足以判断那脚步声的主人在朝她这个方向而来。

听声音是两个人,且似乎抬着什么重物,那两人的脚步异于常人的轻,如果不是那个重物也许甚至不会被她发现。

像是在顾忌着什么,那脚步声走走停停。

一步,两步,三步。

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原本神秘死寂的地底传来这样的声音,林抱月实在很难相信这两个人是来救她的。

无法判断来者的善恶,那么她只能想办法自救。

想要自救就要从了解现在的情况入手。林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尝试摩挲手中的红玉。

刚刚在思考现状之时她尝试活动身体,她发现虽坐不起来,但手脚脖子还能动。

但能动的只有手腕脚腕以下和肩膀以上部分。

说白了就只能动动手指脚趾和脑袋。其他部位如灌铅一般紧紧和棺材底贴合着。

既然能感觉到身体其他部分,意味着肉体本身没有失去知觉,她之所以动不了是因为……

林抱月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伴随着她的猜想,原本漆黑一片的棺材顶发出淡淡的红光。

林抱月睁大眼睛,看着如同鲜血流淌一般的诡异光芒,无数藤蔓一般的线条在她的眼前铺展开来。

“这是……阵法?”

脑海中出现这句话的时候林抱月自己却吃了一惊。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

她在高考前是绝对没有见过这些图案,但刚刚一瞬间却在心里本能地道出了答案。

她还有股说不出的感觉,那就是心底浮现的答案即为真实。

这些图案映衬了她之前的猜想。

她的肉身是被某种阵法牢牢束缚在了这口棺材里。

可是为什么?林抱月皱起眉头摩挲指尖红玉,她不是不相信这世间有神秘力量在,但她不明白这股力量把她搬到一口棺材里作甚。

没错,就是搬运。

读多了网文的现代孩子或许会以为遇上了穿越或奇遇,至少也是瞬移之类的超自然现象。但在林抱月看来她遇到的连瞬移都算不上。

上一秒撞车下一秒醒来就到了棺材里,听上去很神秘,但人在昏迷之时感觉不到时间,只要趁着她被撞昏之时搬到到这口棺材再合上,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营造出这个效果。

穿越也好瞬移也好怎么可能人人都遇上,她不过是个从小没有父母靠福利院资助才有参加高考资格的普通准大学生,连绑票都没资格,大概就是路边被人捡尸卷入了什么意外……

意外……

冷静的思考里嬴抱月突然睁大了眼睛。

越睁越大。

咚咚咚。

她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声音甚至盖过了远处的脚步声。

对于被同学誉为非人般的冷静的她而言,这是今生最为激烈的跳动。

因为就在棺材上深红花纹越来越亮的时候,林抱月看见了她的脸。

不,正确的来说是分崩离析的原本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脸。

这不是小说情节也不是做梦,林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指尖的红玉。

是镜子。

紧贴她脸颊的棺材盖上镶嵌着一块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铜镜,而这块铜镜上面纵横着红色的花纹,她的脸映照其中看上去才分崩离析。

脸是林抱月熟悉的脸,甚至比她熟悉的脸更美,但刚刚让她呼吸差点停止的是,映照在这面全身镜中这具身体的衣服。

> 躺在棺材中的少女身着的不是她熟悉的蓝白相间的校服,而是一件做工极为繁复古色古香的衣裙。

说是古色古香甚至不准确,这服饰不同于任何她在古装剧中看到的女主衣裙,透露着极为特别的气息。

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简直就好像会出现在远古壁画中……

古老又庄重的衣服。

随着这可怕的猜想林抱月睁大眼睛,因为她发现在铜镜的上方居然还镌刻着一行行的篆字。

这是……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一共十三行。

这诗句仿佛刻在林抱月的灵魂里。

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楚辞。

《楚辞·少司命》

少司命。

伴随着这个名称在她脑海中浮起,林抱月仿佛当头一棒,内心翻江倒海,无数破碎的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同时响起的还有之前苏醒前的声音。

原来那不是她的幻觉,是曾经属于她的记忆的碎片。

她的前世,这句身体真正的主人所残留的记忆。

看着记忆里祭柱下疯狂的诸多脸孔,林抱月终于想起自己曾几何时看过这样的光景。

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想起自己是谁。

她穿回了自己的前世。

而她的前世,被镇压在这口棺材中的人物是。

她是,少司命。

神女,少司命。

……

……

然而除此以外的事,如何被关到这口棺材里的事,林抱月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而就在她头疼欲裂之时,那鬼鬼祟祟的脚步声终于到达了她的身边。

“怎么这里还有一口棺材?这和图纸上画的可不一样啊!”

一个粗噶的声音在棺材外响起。

坏了!

棺材里的林抱月额头渗出冷汗,她光沉浸在自身身份的震惊中,忘了外面的危机!

“噤声!”另一个尖细但被压低的声音响起。

“此地不宜久留,即便有许大人的护身符但超过半个时辰胸腔就会烂掉,我们只剩下一刻钟了!其他的别管了,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声音粗噶之人闻言立刻紧张起来,“好,那赶紧开始吧!”

重物落地声传来,两人放下了手中的物品,那个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不是那个妖女在嬴氏子孙身上下了守护,我们哪里要冒如此大风险!”

只听咔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的盖子被揭开,粗声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真……真是……公主殿下……”

“一个幸存的孤女罢了!”尖声人呵斥道,“她兄长为了卖她和亲求荣,连国体都不要了,有什么好怕的!”

“可……可这毕竟是太祖陛下的血脉……”粗声人吞咽了一下口水,结巴地问道“在这里施展这阵法真……真的能杀了她吗?”

“不如说只有在这里可以一试,”尖声人冷声说道,“毕竟只有这里,是传说中唯一能隔绝人神守护嬴氏子孙护身之术的地方。”

人神?

一边棺材里的林抱月闻言心头一跳,心底对这个词产生了莫名的异动。

这一切到底是……

然而不等她想起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尖声人继续开口。

“这阵纸是那个妖女留下的,过了七年能不能杀了嬴晗日我不知道,”那个人得意地开口,“但杀掉陛下这位妹妹……”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让一边棺材内的林抱月心神俱震的名字。

“杀掉嬴抱月,绰绰有余。”

林抱月瞪大眼睛。

嬴抱月?

谁?

章节目录 第3章 嬴抱月 > 嬴抱月?

虽不知写法是否相同,但林抱月觉得应该就是那两个字。

抱月。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名字。

不一样的姓,同样的名。

嬴抱月。

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林抱月的头立刻剧烈疼痛起来,下一刻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昊儿昨日来报说生了个女儿,寡人又多了个孙女。”

“寡人给她取了和你一样的名字,寡人得不到你,至少要把你的名字留下,看她能不能长成你这样的女人……”

那苍老的声音如同咒文一般在林抱月耳边萦绕,而她只能怔怔听着这一切。

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前世的记忆。

她前世的记忆如同沉眠在水面下的沙子,有些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但有些却可以被撬动,只需要一个刺激的点就可以复苏一部分。

嬴抱月的名字就是一个刺激点,让她恢复了部分记忆。

虽然没见过这个孩子,但这个被赐予和她前世相同名字的女孩子,的确是她认识的人。

林抱月一直就叫林抱月。她前世还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当少司命的时候,也叫林抱月。

这个世界,名为山海大陆。

刚刚在她耳边说话的老者,这位嬴抱月公主的祖父,则是改变这片大陆的人。

这片大陆原本一片混战,魑魅横行民不聊生,乱世出英雄,就在这片混乱中出现了一位名叫嬴帝的年轻人。他南征北战寻访神灵,并建立起与神灵沟通的修炼体系,最终找到了这片大陆的八位神灵,得到了八神的相助,经历漫长的争霸战争,嬴帝作为秦初代皇帝太祖皇帝统一了大陆,建立起横跨大陆的庞大秦帝国。

这就是山海大陆第一位霸主皇帝嬴帝的传奇故事。

而嬴抱月正是这位霸主的孙女,嬴帝小儿子嬴昊的次女。

林抱月恢复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而她的耳边声音一高一低的两人对于帝国公主的谋杀还在继续。

“快!快!迷药的效果就要过去了,赶紧把法阵摆起来!”尖声人慌张吼道。

“马上就好了!只要再用灵火点燃这张纸对准公主殿下的身体就行了!”粗声人抖着嗓子叫道。

“许大人给的灵火……灵火……”

听着外面的对话,棺材里林抱月的眼神越来越冷。

就在她一棺之隔的外面,有人正在杀人。

她不知道大秦发生了什么,贵为公主的嬴抱月会落到如此的下场,甚至要被拉出去和亲,她也不知道她在棺材里待了多少年,但既然是要和亲,这名她记忆里的小公主充其量不过十几岁。

十几岁的如花少女在她身边被人杀害,而她只能眼睁睁听着,不论是林抱月还是少司命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林抱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动起自己的身体。

与其在密闭的棺材里坐以待毙,她至少要拼命挣扎,哪怕不能救到外面的那名少女,她也不愿再这么听下去了!

虽然还没搞清楚自己是谁,但有件事她很清楚。

她不愿看到这个公主死。

然而棺材外两人不知是不是仪式进行到了关键步骤,对于林抱月搞出的动静没有任何反应。

林抱月狠狠将红玉攥紧在手心,闭上了双眼,抬起还能动的脑袋,狠狠对着棺材顶撞了上去!

噗。

宛如水泡被戳破声音,本来抱着撞破脑袋觉悟的林抱月浑身一轻,怔怔睁开眼睛。

瞳孔一缩。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身体反而不再灌铅般沉重,更重要的是,她眼前不再是那逼仄的棺材板,而是一个广博神秘到让人说不出话来的世界。

水银为海,星辰为天。

她……出来了?

林抱月怔怔低下头,看向地面上那有着似曾相识图案的黑色棺材。

黑色棺材表面花纹的红光仿佛黯淡了一些,但顶盖依旧紧闭……

等等……紧闭?

林抱月愕然看向自己的手,随后看着半透明的手臂愕然无语。

她环视了四周,又看向下方浑然不觉的布置法阵念念有词的两个黑衣人,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是出来了,但出来的不是她的人。

这口诡异的黑色棺材看来对她肉身的束缚是绝对的。

所以出来的,是她……魂。

所以她用尽全力撞了棺材,把自己撞了个灵魂出窍。

林抱月忍着捂额的冲动连忙看向地面,她没忘记她灵魂出窍也要出来是为了什么,那个小公主她……

“去死吧!”

> 伴随着一声恶毒的嘶吼,林抱月心神俱震。

那只是极短的一瞬间的事。

但她却没有赶上。

不如说只是个魂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在束缚林抱月肉身的那口黑色棺材边果然还放着另一口打开的棺材,里面躺着一个穿着简单衣裙的少女。

她闭着眼睛安详地睡着,仿佛是在上床就寝的瞬间被放入了这口棺材,然而她的安宁相对比的是棺材下复杂狰狞的法阵。

此为杀阵。

杀阵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蒙面的黑衣人,这就是林抱月之前听见的一尖一粗两个声音的主人。

尖声者手上结印,而粗声者的手上拿着一张红纸。

一切不详的气息都来源于这张红纸。

仅仅是一张纸,但却宛如被鲜血浸透,边缘还不断游荡着一圈圈暗红的光纹。

就像是活着一般。

在看到那个的瞬间林抱月心脏就剧烈跳动起来,一个声音如警钟般在她心底不断大喊。

“绝不能点燃它!”

然而一切都晚了,在她看到它的瞬间,这张纸就被点燃了。

那个粗声人念叨了无数遍的劳什子灵火终于点燃了。

地狱的红莲燃起,难以想象的死亡气息瞬间席卷了地底,连水银海都恐惧般往后退去!

粗声人浑身筛糠像是怕烫一般将燃烧的红纸拼命甩向棺材里的公主身上!

下一刻。

林抱月闭上眼睛。

诅咒发动了。

那不详的诅咒还是打到了棺材里的嬴抱月身上。

空气中响起烙铁般的吱吱声,漂浮在空中的林抱月眼睁睁看着上一刻还安详地闭着眼睛的小公主眼睛骤然睁开痛苦地睁圆了双眼!

“啊,咳……”棺材里的公主张开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这个女孩子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生命就已然走到了终点。

恐惧,惊愕,绝望的情绪在她的眼中流动,浑身仿佛被暗红色的锁链捆绑搅碎,而这锁链正迅速蚕食着她的生命。

“哈哈哈,果然成功了!”

“很疼吧小公主?别担心你马上就要死了!”

在棺材边两个黑衣人丧心病狂的大笑声中,林抱月冷冷注视着他们的后脑勺。

这诅咒的气息强大到难以想象,她知道她无力阻挡这红莲般的诅咒,但至少她要尽力而为。

然而就在林抱月准备做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她在空中的神魂僵硬了。

虽然不知道魂有没有感觉,但林抱月的确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因为她感觉到有人看了她一眼。

林抱月缓缓低下头,然后和躺在棺材里的那位公主四目相对。

场面一时十分安静,只有那自顾自狂笑的两个黑衣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宫回荡。

而飘在空中的林抱月和棺材里的嬴抱月对视着。

即将死去的嬴氏小公主嬴抱月,能看见她。

这是……

传说人在将要死去的时候能看见灵魂的存在。

居然是真的啊。

林抱月注视着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想要寻找救命稻草般看着自己的小公主,深吸了口气。

“对不起。”林抱月对她说道。

她什么也没能为她做。

棺材里的嬴抱月动了动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小公主僵硬地向半空中地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然而她最终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她死了。

林抱月怔怔看着棺材僵硬地抬着手的小公主,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个孩子真的死了。

这个和她有着同样名字的孩子真的就这样……

然而下一刻,半空中突然一股大力袭来,一把将她拉入了那具身体之中!

……

……

章节目录 第4章 新生 > 喂!

天旋地转里林抱月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撕心裂肺的剧痛就从四肢百骸传来。

仿佛浑身被烧红的铁丝缠绕一般的滚烫刺骨。

这是真实的肉体的剧痛!

林抱月眼前一黑,然而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怔怔看着自己头顶上两个黑衣人狰狞疯狂的眼神。

那两张蒙面的脸,在她自己的头顶上。

林抱月的视角已经天翻地覆,从天上飘变成了地上躺。

原来是这样吗。

想起刚刚凭空将她拉过去的那股大力,再次躺在另一口棺材里的林抱月,承受着浑身如火烧般的剧痛,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就在刚刚,名唤嬴抱月的小公主在弥留的最后一刻,看了她一眼。

然后林抱月就被拉入了这具身体里。

林抱月微微侧过头,正想看向外面另外那口棺材,毕竟她原本的身体还在那里。

“咦,怎么还有气……”尖声人正愕然看着棺材里还没死透的少女,然而下一刻地宫里突然传来另一个黑衣人杀猪般的大叫!

“大……大人!”

“怎么了!”尖声人不耐烦地大吼,然而下一刻诡异的红光爬上他的脸颊,他浑身僵硬地看向一边。

看向另一口突然红光大盛的黝黑棺材。

一旁的林抱月也睁大眼睛。看着身边诡异的情景。

就在她的神魂进入嬴氏公主身体的瞬间,原本封印她的那口黑色棺材上血色的花纹突然发出刺目的红光!

“着,着火了……”

刚刚打到嬴抱月棺材上的所谓灵火不知什么时候也燃到了旁边那口黑色棺材上。林抱月清楚记得黑色棺材原本并未点燃,此时却突然腾起了炎炎烈火!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神魂离开了缘故?林抱月侧目看着烈焰中棺材盖上依旧散发着诡异红光的花纹握紧了双拳。

在红莲之中,那花纹的光芒比火焰更浓烈,浓烈而不祥。

而下一刻,更为诡异之事发生了。

粗声人惊恐的大叫划破死寂,“灵火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林抱月瞳孔一缩。

黑色棺材上燃烧的火焰骤然变成了绿色!

绿莹莹的火焰在地底下燃烧,仿佛远古巨兽的眼睛。

这是诡异到能将所有人的心脏都冻结的一幕。

而原本宁静的水银海伴随着这绿色的火焰骤然波涛汹涌!整个地宫都在一瞬间颤动起来!

“这……这是……”原本得意狂妄的黑衣人此时都变成了风暴中的雕像,眼中露出难以抑制的恐惧。

“大……大人……这黑棺材到底是……”

粗声人浑身筛糠就要软到在地,尖声人一把拖住他但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几年前我曾经听说过一个传言……不过所有修行者都当成疯话……”

那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这世上至为可怕的东西,声音低沉缥缈。

“太祖陛下的陵墓下,似乎埋着那位……”

男子大口吞咽了一下口水,颤抖着说道。

“据说埋着那位……永远的神女……”

伴随着这个称谓的出口,粗声人浑身僵住。

“永远的神女……”

“怎么可能……不会吧……”

看着绿莹莹的火焰两个黑衣人眼中骤然腾起巨大的恐惧,就在这个时候,水银再次上涌如同活着一般朝二人的脚面逼来!

“啊!”

“反正公主殿下死定了!”

“快走!”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如同火烧一般跳起来,只听哐啷一声林抱月眼前一黑,那两人匆匆把棺材盖往她脸上一盖,下一刻刺鼻的焦糊味再次袭来。

“剩下的灵火全部丢上去,烧的渣都不剩也不用确认尸体了!”

“水银来了,快走!”

“大人……等等我!”

纷乱的脚步声狂奔着离开,卷起一阵飓风。

……

……

两个黑衣人的身影消失了。

星辰为天,水银为海的地宫里,巨大的青铜棺旁。

绿色的火焰静静燃烧着。

仿佛失去了精气神的黑色棺材上红光越来越淡,最后哐啷一声巨响,棺材彻底被烧塌,化为灰烬。

而一旁另一口棺材上的红莲也逐渐熄灭,原本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木被烧成了一堆渣渣。

一堆渣渣。

渣渣。

宝石明玉镶嵌而成的星辰的微光打在两堆灰烬上,寂静,冷漠,又凄凉。

空无一人的地底,一切的罪恶都将被埋葬,留下永远的……永远的……

哗啦!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却再次在地底出现。

原本较大的那堆渣渣突然被拱起一个包,一只满是黑灰的手灰渣里伸了出来!

> 地底。

黑灰。

一只手。

死寂的地底。

某人揭棺而起。

“没想到我前世的名号那么吓人的吗……”

伴随着少女的嘀咕声,一个灰白的人影推开烧成破烂的棺材板,默默坐了起来。

灰是黑灰的灰,白是少女身体的白。

少女伸出手低下头,看着光秃秃的手臂。

这具身体的衣服都被烧没了。

她摸了摸脑袋,松了口气。

还好头发都还在。

不然还真让人头疼。

然而下一刻,她左手手腕突然一阵剧痛,看向身上唯一的色彩,林抱月瞳孔一缩。

如同夺目宝石一般的红色疤痕环绕在少女的手腕。

疤痕仿佛深入骨髓,烙铁一般勒紧她的脉门。

林抱月本能地意识到这就是曾经夺走这具身体原主生命的那个阵法,此时却以这种形式在她的身体上留了下来。

留在了。

她的身体。

林抱月从灰烬中站起身,看向旁边另外一堆灰烬,沉默不语。

那里是她原本的身体和封印她的棺材,但此时却已经化为灰烬,连理由她都不知道。

她刚穿回自己的前世的身体,然后……

她原来的身体就被烧了。

被烧了。

呃……这真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不过……

看着那堆灰烬,林抱月微微叹息。

虽然她失忆了,但她明白她上辈子的遇害和这口黑棺材脱不开干系。

这口黑色棺材对于她身体的封印是绝对的,直到被烧成灰都没有打开。

如果不是误打误撞进入了这位小公主的身体,她可能一辈子都会被困在那口黑色棺材里出不来。

也许当初封印她的人没有想到,她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临人间。

只不过……

林抱月看向陌生白嫩的掌心。

她抬起头看向广博的地宫,目光停留在那巨大的青铜棺材上,目光幽深。

她原本的身体已灭。

至此。

她只好作为嬴抱月活下去了。

想起那个小公主弥留之际没有说出口的口型,林抱月喃喃开口,“自由……”

恐怕那位和亲公主最后的心愿是,“自由地活下去。”

既然她继承了她的身体,只要这张脸没有变,就只能全盘接受她的身份,并接受她的心愿。

林抱月只好作为嬴抱月活下去。

怀抱着那个孩子的心愿活下去。

“嬴抱月吗……”少女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地底下的漫天星辰。

这就是她以后的名字了。

……

……

前秦腹地,一向被前秦皇室视为禁地的黎山深处,茂密的原始丛林里,突然哗啦啦腾起无数飞鸟。

廖无人烟的密林里,一处隐秘的洞穴深处,走出了一名少女。

她满脸黑灰,身上穿着一件做工繁复不合尺寸如同陪葬品一般的衣裙,赤着脚一步步走了出来。

而她身后的洞穴如同活着一般,在她走出之后,渐渐被丛林掩映消失无踪。

少女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深吸了口气,赤足踩在满是落叶的泥土上,她继续往前走去。

无数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她一个人走在完全没有开发的土地上。

最后,在日头最烈的时候,她一头倒在了地上。

……

又是一天的清晨,在第一缕晨曦透过树枝间隙之时,一只觅食的麻雀跳到了那个身上落满树叶身影的肩头。

它担心地啄了啄地上的那个东西,疑惑地歪起脑袋。

然而下一刻,它扑簌簌飞了起来冲上了天空。

“咦?有人?”

惊愕的男声传来,惊起无数飞鸟。

一个背着药篮的少年的脚步,停在了被埋在树叶里的少女的身边。

……

……

章节目录 第5章 少年 > 意识时而像是被浸泡在温水里,时而像是被埋葬在粘稠的水银里,最后一切的一切都被烈火灼烧,化为手腕间刻骨的剧痛。

痛彻心扉。

耳畔只剩下一句话,一个执念。

“你要从深渊中爬出来,活得像个人。”

昏睡中的少女攥紧自己的手腕,猛然睁开了双眼。

“啊。”

鼻尖不再是山林里腐叶与鸟兽的气味,满是药草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之所以说是刺鼻,因为已经成为嬴抱月的林抱月直接被这个味道从昏迷里呛得咳嗽了起来。

“咳……咳……”

伴随着她的咳嗽,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惊喜的声音。

“辰儿!快来!她醒了!”

已改名嬴抱月的林抱月睁开眼睛闻声看去,眼前突兀出现一张中年妇人的脸。

她正躺在一间屋子墙角的床上,而那名妇人正站在她的床边。

妇人的目光温柔慈爱,端庄的一举一动彰显着良好的出身,然而下垂的眼角和细纹却又露出些愁苦。

看到嬴抱月醒了,妇人似乎松了口气,上前想要扶她起来,但下一刻背后传来一个冷冽的少年声。

“娘,你歇着吧,我来。”

嬴抱月转动眼珠,只见一个身材高瘦的少年从妇人身后走来,他一身细葛短褐,剑眉星目,脸庞的线条极其坚毅,明明十五六岁年纪,目光却有些深沉,似乎满腹心事。

少年的手上端着个碗,那闻起来不妙的味道正是出自其中。嬴抱月发现自己嘴里似乎也有着一脉相承的味道。

这真是……

少年看着醒过来的嬴抱月,目光并没有他母亲那样高兴,将碗放到床头桌,看着床上惇弱的少女,桀骜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少年人特有不耐的气息,深吸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

然后扶了个空。

妇人睁大眼睛,看着撑着床自己坐起身的少女怔住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嬴抱月看着少年半空中的手也有些尴尬。

她坐起来的速度似乎有些太快了……

少年一顿之后迅速收回手,转身继续端起碗,皱眉看向坐起来的少女。

嬴抱月苦笑了一下,抬头看向陌生的母子。

这次换少年和那个妇人怔了怔。

就在嬴抱月打量他们的时候,少年和妇人也在打量她。

虽然是看了两天的面容,但这名少女闭着眼和睁开眼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身着细葛短褐的少年眉头蹙起。

就在她望过来的一刻,他居然心头一跳。

就如同绝世名剑出鞘一般。

坐在床上的少女有一双能让人联想到森林和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睛。醒来后的她浑身缠绕着极为特殊的氛围。

“你……”少年看着嬴抱月有一瞬间的迟疑。

然而不等他开口,坐在床头的少女就先朝他微微一笑。

“谢谢你救了我。”

少年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

正常人昏迷后醒来发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会是这样一个反应吗?

“是你把我从森林里背回来的吧?”嬴抱月笑了笑低头看向少年的脚,“你脚上沾着的泥土,和我倒下之处的颜色很像。”

> 少年一惊,烫到一般抬起脚来,瞪大眼睛看着草鞋跟部沾着的泥土。

下一刻,他重重放下脚,迅速皱眉看向靠在床头的少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这名面色虚弱刚刚苏醒的少女却一眼看出。

少年眯起眼睛,握紧手中的碗。

“所以我之前就说了,哥你不要乱捡东西回家,”一个冰冷的女声从少年身后传来。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一个模样十三四岁的年幼少女站在门口,声音尖利宛如带刺,“果然捡了个麻烦回来。”

“离儿!你怎么说话呢?”妇人闻言一愣迅速回头呵斥道,“我不记得娘有教过你见死不救!”

少女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娘你又能教会我们什么?”

她讽刺地环视了一圈陈设简单的室内,“就是因为娘你心软可欺,我们才会被赶到这个地方来吧?”

少女的话不知刺到了那妇人哪里,只见妇人一怔,眼中夹杂着后悔愤怒失望诸多情绪,眼角泛红,但似是顾忌到了身后的陌生人,拼命克制住了自身的情绪。

门口的少女看到母亲难过的样子,大大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悔意,身侧的手往前探了探,但看着母亲只想抹泪的柔弱样子又愤怒起来,最后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离儿……”

中年妇人探出手,却什么都没抓住。

刚醒就看了一出家庭纷争的嬴抱月摸不着头脑,然而她身前的少年却像是早就司空见惯一般转身。

“娘你别管她,”少年只淡淡瞟了一眼门口,“都那么大个人了,你也管不着了。”

中年妇人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床上的嬴抱月抱歉地开口,“小女性格顽劣,让这位小娘子见笑了。”

嬴抱月摇了摇头,“是我要感谢这位公子仗义出手。”

毕竟可不是谁都有胆量将独自一人昏倒在深山中的少女带回来的。

她抬头看向那少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请问恩公名姓?”

“救命之恩谈不上,”少年轻轻晃动着碗中药液淡淡开口,“大家都不是傻子,我早该明白,你……”

他深深凝视着床上的少女,随后别开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冷冷开口,“你这样的人,根本没那么容易死吧?”

嬴抱月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搭在椅背上熟悉的衣物映入她的眼帘。

正是她走出陵墓时从陪葬品里随手拉出的那件衣裙。

嬴抱月默默低头看向自己身着别件寝衣的胸口。

少年怔了怔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像是被烫到般开口,“这是我母亲给你换的!”

她衣服不是他换的!

嬴抱月抬头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我不是要问这个。”

这……和少年预想中质问尖叫的少女反应不太一样。

他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总之,你这身衣服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

少年冷漠的目光像是要望到嬴抱月的心底。

“吾乃前秦大司马归昌嫡长子归辰,”他面无表情地报出自己的名号,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我问你,你是谁?”

……

……

少年的问话在空荡荡的室内回荡,然而嬴抱月却怔怔坐在床上。

因为她首先听到不是别的,而是那两个字。

前秦?

她记忆里的秦,统一全大陆的秦,只有一个字,不是两个字。

国号从秦……变成了前秦?

帝国,发生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6章 大司命 > 如果没有发生颠覆国运的大事,国号不可能发生变化,这一切到底是……

嘶!

就在嬴抱月沉浸在思绪之中时,左手手腕却突然剧痛起来,她咬紧嘴唇紧紧握住手腕。

“你怎么了?还有哪里痛吗?”耳边传来中年妇人担忧的声音,不,也许现在该称为归母了。

到现在还没见到这位少年的父亲,结合那位冷漠少女的言行,嬴抱月觉得她还是不要称这位妇人为归夫人为妙。

就在嬴抱月犹豫称呼之时,妇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归辰的母亲,前秦大司马正妻穆氏。”

大司马的正室和嫡长公子吗……

大司马是一国武职的顶点,其品级位于大将军之上,是真正的一品公卿。

如果这位自称归辰的少年没有骗她,即便帝国出了点问题,他也应该是一位地位极高的贵公子。用不着穿着草鞋去深山老林,而他与他的母亲妹妹怎么说都不该住在……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这名为阔朗实为空荡的屋子,充分理解了归辰妹妹刚刚所说的“被赶到这个地方来”这句话的含义。

这位妇人和她的子女身处的环境与他们的身份严重不匹配。

将猜测藏在心里,嬴抱月向穆氏摇了摇头,“劳烦夫人费心,小女身体已无大碍。”

“那就好,”穆氏后怕地摸了摸胸口,“你整整昏迷了两天,辰儿怎么给你喂药你都不醒。”

喂药……所以她嘴里的怪味就是这么来的吗……

穆氏怜悯地看着嬴抱月,“话说你小女孩家家,怎么一个人倒在那样的地方?”

这真要说缘由话可就长了……

嬴抱月手腕的疤痕再次疼痛起来,她握住手腕皱起眉头,看上去像是在竭力思索。

“怎么?难道你不记得了吗?”看着脸色骤然苍白的少女,穆氏慌忙开口。

嬴抱月看着她担心的眼神,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并非谎言。

如果要追究她为什么在那个地方,追根溯源就要搞清楚前世身为少司命的她为何会被锁在那口黑色棺材里,但关于这件事她是真记不得了。

“你失忆了?”归辰闻言眉头锁得死紧。

“我只记得似乎被人从后面打中了脑袋,醒来就到这里了。”嬴抱月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

这句话也不是谎言,是这具身体小公主的亲身遭遇。

“这样啊……”穆氏眼中怜悯之情更甚,开口叹气,“都怪这不太平的世道啊……如果那位大人还在的话……”

“现在的世道不太平都是因为我们那位公主殿下不愿和亲,和那妖女有什么关系。”

声音掺杂着冰碴子的少女再次出现在了门口,冷冷开口。

和亲?

妖女?

听到这话嬴抱月心头一跳,而下一刻少女口中的妖女一词更令她眉头一皱。

“离儿!”穆氏再好的脾气语气也骤然严厉起来,“你又在说些什么,我说过了别乱信外面的流言!”

少女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说话。

“这是我妹妹归离,今年十三岁了还不懂事,性格有些古怪,”归辰面无表情道,将手中的药碗递到嬴抱月手里。

归离吗?这名字有点……

“怎么?我哪里说的不对吗?”听到兄长如此介绍,名唤归离的少女冷冷开口,“外面都在传和亲公主不见了,是我们前秦背叛了婚约,这下别说结盟了,南楚正好有向我们宣战的理由!”

前秦的和亲公主。

原来如此。

那谋杀公主的两人叫嚣的卖妹和亲求荣就是指这个和亲婚约吗?

不过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某位和亲公主坐在床上凝视着碗中药液黑沉的边缘默默思索。

“所以说了不懂别乱说,”归辰转过身冷冷凝视着自己的妹妹,“这事没那么简单。”

哦豁,果然有隐情。

“先背叛婚约的明明是南楚人,”少年眼中燃起一缕怒火,高声开口。

“我们大秦虽然败落成了前秦,但大公主殿下好歹是太祖陛下的嫡孙女,哪怕陛下令其和亲下嫁也是和南楚皇室结亲,南楚背信弃义将婚约推给一个臣子,如此有伤国体之事怎可说我前秦先背叛婚约?!”

来了,有伤国体。

这也是那两个黑衣人杀那位小公主时叫嚣着的话。

嬴抱月迅速理清了这个关系。

国与国的和亲一般的确是与皇室,而嬴氏公主和亲的对象似乎存在问题。

和臣子和亲?

这算哪门子和亲?

面对归辰的怒火,归离却平静许多。

少女对兄长的怒火不屑一顾,“虽然婚约对象有变,但能嫁给战国六公子之一的春华君,我不知道我们的公主殿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 战国六公子?春华君?

床上的嬴抱月眯起眼睛。

没听说过的名号。当然也可能是她不记得。

看得出归辰这位妹妹对这个春华君十分有好感。

归离讥讽一笑,“都到了这般田地公主殿下还死揪着身份不放,居然逃了和春华君的婚约?南楚国师之子怎么就比不上南楚王的儿子了?”

看来这位春华君是南楚国师的儿子。

和亲对象不是皇子而是国师的儿子的确有些奇怪。

不过……

我觉得你们口中那位公主殿下逃婚的理由可能不是因为身份的问题……

她纯粹是遇上了不可抗力。

床上的嬴抱月默默凝视着斗嘴的兄妹。

“你们女人就知道春华君春华君,他再好也不是皇室子弟!公主殿下是代表国家下嫁,这不是嫁给谁的问题,这是尊严的问题!”

归辰激动地开口,这个时候他看上去比刚才更有生机和活力,反而更像一位十五岁的少年。

“春华君是整个南楚最优秀的年轻人!真要论起来是我们的公主殿下配不上他!”

面对归辰的怒火归离也毫不示弱,两人就这样争论起来,话题也越跑越远,逐渐从两国婚约变为男人和女人的择偶观念,再然后又变到了天下大势……

该说是不愧是大司马的子女吗,这对兄妹说起话来真是百无禁忌。

看着引经据典不断争吵的兄妹,嬴抱月不得不感叹这兄妹关系也真是真实。

然而听着听着,她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因为,从他们的争论中,结合她前世记忆和原主身体的记忆,她终于得知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就是,曾经统一全大陆的大秦帝国,已经不复存在了。

距离太祖皇帝嬴帝驾崩,距离她前世作为少司命被封印在祖皇帝陵墓,距离她离开这个世界,已经过了八年。

而这八年,却是天翻地覆的八年。

秦帝国的皇帝,二代即为末代。

太祖驾崩不到两年,距离现在七年前,太祖皇帝的继承人嬴帝的小儿子嬴昊意外去世,太祖皇帝建立的秦帝国崩溃,国力威望大减,最终崩缩成一个普通的诸侯国规模,成为前秦。

太祖皇帝分封的五个诸侯国独立,加上崩塌的前秦和永夜长城外的西戎,形成了七个国家。

东吴,南楚,西戎,北魏,前秦,后辽,中唐。

七国混战,乱世再临。

整片山海大陆历史倒退,重新进入战国时代。

这就是现在的世界。

一切的导火线,就从二世皇帝嬴昊死在长城上的那天开始。

而造成这一切的,二世皇帝嬴昊意外身亡的原因是。

“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让这位姑娘看笑话!”穆氏打断争吵的兄妹,看向嬴抱月,“大司命娘娘保佑,你总算是醒了……”

“娘!”归离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提起那个妖女?”

少女的声音如同重石敲打着嬴抱月的心。

大司命。

伴随着这个称呼,记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大司命。

这是神的名字,然而在这个世界指代的是一个人。

曾经以人之身第一个登上神的境界,所有秦人都敬仰的存在。

也是将少司命林抱月抚养长大,传道受业的恩师,是她心中最为景仰的存在。

她的师父。

大司命,林书白。

……

……

然而在她回到这个世界的今天。

“都是因为那个妖女才会有如今的乱世!”

少女尖利的高喊让嬴抱月如遭雷击。

现在活着的人们告诉她。

大秦二代而亡,都是因为末代皇帝受到妖女大司命的蛊惑,在建立的永夜长城上放火玩乐,最终被长城外西戎骑兵射死。

一切。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章节目录 第7章 禁令 > “长城上的事没有定论,”归辰的话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他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妹妹,少年老成地开口,“你也别光相信朝廷里那些仙官们的一面之词。”

仙官。

嬴抱月眯起眼睛。

她还记得,这是曾经存在于秦帝国的另一套官员体系。

为修行者而生的官员体系。

而修行者……

“反正不管是不是一面之词,那个女人都和先皇一起死在了永夜长城上,”归离冷淡地开口,给了正在努力回忆的嬴抱月致命一击。

师父……死了?

那个强大到无所不能,与八神一起帮助嬴帝统一全土,创下无上功业的师父,死了?

即便记忆没有完全恢复,甚至想不起和师父的过往,但嬴抱月却从灵魂深处感到了刺骨的痛感。

痛彻心扉,无可回转。

“你怎么了?”归辰的声音在意识模糊的嬴抱月耳边响起。

嬴抱月紧紧握住手腕,忍着喉咙的腥甜抬起头,对少年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我没事。”

归辰皱起眉头,“如果不舒服的话就别笑,让人看着难受。”

他看着难受。

嬴抱月怔了怔,随后静静端着碗低下头,看着映衬在药液上的自己的脸。

“赶快趁热把药喝了。”归辰冷声继续道。

“嗯。”嬴抱月盯着那个碗看了三秒,将唇贴上了碗沿。

“喂,哥,你又配了什么药?这样给人喝没问题吗?”不曾想身边突然传来归离的声音。

正喝着药汁的嬴抱月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居然在少女眼中看到一抹担忧。

看来对她哥的手艺很了解啊。

品味着嘴里的药汁,嬴抱月在心底笑起来。

原来如此,本性倒也没那么坏的孩子。

“我可是严格按照《药典》上的配方熬制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面对妹妹的质问,归辰不服气地说道。

《药典》么……

嬴抱月放下喝干的空碗,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修行者的原点,最初的指导书籍,《药典》。

“喝完感觉怎么样?”看着少女手上的空碗,归辰眼睛亮晶晶,如同猛兽看到自己的猎物一般,“我的药效果怎么样?”

“唔……”嬴抱月转过头,看着满眼期待的少年,为了更多人的生命安全着想,最终决定实话实说。

“不怎么样。”

嬴抱月想了想诚实地说道,“这药里面的钩藤如果再多放一钱,你就可以毒死我了。”

归辰和穆氏怔住了。

而一旁的归离仿佛早有预料般捂住双眼。

“你怎么知道?等等那你怎么还喝?”

好半天少年才反应过来,下一刻他骤然想起更可怕的事,愕然问道。

这幅药里的确有钩藤,他在炮制时还研究了好久,但更可怕的不是这少女一口喝出,而是她明明清楚还毫无心理障碍地喝下去了?

这什么人啊?

面对少年瞠目结舌地提问,坐在床头的少女却十分平静。

“治不好病,但下下火还是可以的。”嬴抱月若无其事地说道。

《药典》上的药方,除了一些需要奇珍异宝的,她记得其实多是一些太平方子。

换句话说,就是糊弄外行人的东西,一般毒不死人,也治不好人就是了。

当然这位少年的炮制方法异常糟糕,一看就知是自学没有接受过专门的指导。

不过也是一番好意。

“反正喝不死人,就当茶喝了。”嬴抱月看着身前僵成一座雕像的归辰少年说道。

这下原本一直不正眼看她的归离都愕然睁大了眼睛。

“这都什么女人啊……”归离皱眉看着坐在床上的嬴抱月喟然感叹。

小妹妹,你这个年纪就不要用这个口气说话了……

嬴抱月无语地看她一眼,将空碗放回床头,看着僵硬地站在床前的归辰,坐直身体,行了一个正式的礼。

归辰浑身微微一震。

“再次感谢你救了我,”坐在床头的少女面色苍白动作却优美到难以想象。

“谢谢你,归辰。”

少年再次怔住。

而穆氏看着少女的动作举止也微微一怔。

“咳,”下一刻,少年仿佛是为了缓解尴尬咳嗽了一声,他沉声开口,“你不用谢我,这是我修行的一环。”

修行吗?

嬴抱月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目光有着不符合年龄坚毅的少年。

> 而归辰原本怔忡的目光再次变得冷酷起来。

变回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冰冷的少年。

“救你也好,喂你吃药也好,都是为了我自己。”他冷冷开口。

“所以你大可不必感谢我,甚至恨我也无妨。”

他抿紧嘴唇,“毕竟刚刚我也拿你试药了。”

“辰儿!”一旁的穆氏看不过去了,皱眉看着自己别扭的长子。

试药么。

她记得的。

是有这种修炼方式。

嬴抱月看向床头的空碗。

归辰伸手收起瓷碗闭上眼睛,等待着少女的愤怒恐惧与尖叫。

虽然喂她吃的是自己目前最有把握的方子,但现在看来还是将她置身于险境,在正常女子看来自己是根本没把她的性命当回事。

然而他预想中的尖叫没有传来,归辰的耳边传来一个冷澈如清泉的声音。

“那么,归公子你是想要……成为修行者吗?”

啪嗒一声。

归辰手中的瓷碗掉在地上。

摔了个粉碎。

……

……

穆氏母女怔怔看着靠在床头初醒的少女,少女归离的眼中升起浓浓的戒备。

而归辰此时却冷静了下来。

少年蹲下身一边去捡摔碎的瓷片,一边淡淡开口。

“你说你失忆了,果然是骗人的吧?”

嬴抱月摇头,“我一般不说谎。很多事的确不记得,但听你们说话,我逐渐想起了一些东西,我以前似乎听人说过,关于修行者的事。”

“是么,”少年站起身看向她,“既然如此,本就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

“没错,”他坦然地点头,“我想要成为修行者。”

少年的左右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妹妹和母亲,眼中燃烧起熊熊火焰。

“我要成为修行者,改变我的命运。”

“让我的妹妹和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说出自己志向的少年,心中翻腾起无数情绪。

修行者。

山海大陆上最为特别的存在。

那个太祖皇帝统一大陆的故事,其实还有着后续。

嬴帝南征北战寻访神灵,建立起与神灵沟通的修炼体系,最终找到了这片大陆的八位神灵,得到了八神的相助,作为秦初代皇帝太祖皇帝统一了大陆。

而统一后,太祖皇帝分封五位诸侯,建立起永夜长城抵御游牧民族,同时在他建立的修炼体系下,越来越多的修行者出现。

修行者可以沟通天地,调节气候,影响战争,每一个诸侯国的国师都由顶级的修行者来担当。

每个诸侯国都有自己信仰的神灵,而修行者,是与神灵与天地沟通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最顶级的修行者,本身都会被奉为神灵。

比如嬴抱月的恩师,大司命林书白。

所以之前穆氏作为秦国的老人,才会脱口而出大司命娘娘保佑这句话。

而堪比神灵的修行者,都是一步步修炼而成的。

等等,太祖皇帝创建的修行者体系,总共有几阶来着?

嬴抱月一边回忆一边皱起眉头。

为什么最为关键的成为修行者的修炼方式,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头脑深处仿佛有着什么力量,在阻止着她想起这些。

嬴抱月摁住疼痛的太阳穴,抬头看向归辰,“既然你想要成为修行者,那么修行者具体的等级体系你应该知道吧?可以和我说说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归辰皱起眉头看向嬴抱月冷冷道,“你也许失忆就当你不知道,但是……

归辰严肃到冷酷地开口,宣告出这个世界人们的常识。

“女人是不成为修行者的。”

嬴抱月一怔,然而归辰身边的归离第一次对她哥哥的话无奈又赞同地点头。

“女修是一国祸乱失控的根源,”少年的目光阴沉,“整个山海大陆,现在都不可能接受女人成为修行者,哪怕是最低等阶的。”

“起码在大司命出事之后……”

归辰深深凝视着嬴抱月,一字一顿地开口。

“女人成为修行者。”

少年斩钉截铁。

“绝无可能。”

章节目录 第8章 修行 > 绝无可能。

这名少年斩金截铁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

仿佛在说一个人尽皆知的常识。

原来如此,成为不了啊。

看着怔怔坐在床上的少女,归辰呼出一口气,他觉得他的语气已经够重,这位奇怪的少女不管有着什么样的出身,这点道理也该明白。

他曾几何时也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但随着他长大就越发觉得这个禁令没什么问题。

毕竟女人就该待在女人该待的地方。

哪怕本身不是为了作恶,但那些特别的女人本身就是祸乱的根源。

毕竟只要出一个妖女,就足以毁掉一个国家,这样的后果又有谁能承受?

特殊的领域就不该让女人进去。

比如朝廷,比如……靠近神的领域。

“原来如此。”

看着眼前少年有些厌恶却又笃定的眼睛,嬴抱月淡淡开口。

当年雄才大略的太祖皇帝建立的修行体系,其实不是完美无缺的。它留下了一个漏洞。

那就是它给女子做官,留下了唯一的可能。

太祖皇帝为普通官员选官制度建立的科举选士严格规定不允许女子参加,但除了文武百官,秦还存在另外一套官员体系。

御祷省,礼部,仙官。

那就是仙官体系。

仙官体系和修行者等级息息相关,只要修行者等阶够高,就有成为仙官的可能。

而修行者的等级,可是和性别无关的。

只要女子修行者等级够高,朝廷就不能无视她的存在。

此乃漏洞。

却是嬴帝心有余力不足的漏洞。

因为当年他在世时期仙官的顶点,御祷省令君,为大秦帝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国师是一个女子。

大司命,林书白。

……

……

“反正你知道就好,现在世道已经够乱了,反正女人是成不了修行者的,你就别再胡思乱想……”归辰的话再次在嬴抱月耳边响起,然而下一刻少年的话顿住了。

因为坐在床头的少女抬起头静静看向他。

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下,少年后背突然泛起一股寒意,下一刻,坐在床头的少女看着他静静开口。

“不是成不了修行者,是不被允许成为修行者吧?”

什么……

归辰张口结舌地看着声音宁静却给他一股莫名压迫感的少女。

“毕竟那位大司命殿下,就是女子不是吗?”嬴抱月看着归辰笑了笑,“那么看来女子不是不能修行的。”

不是不能修行,而是不被允许修行。

原本激励女子们成为仙官的存在,成为了现在人们口中的妖女,这样的缘由彻底封锁了女子成为仙官的可能。

这就是现在的世道。

真实的世界。

“那位不一样,”没想到这次开口的是穆氏,和善的妇人咬了咬嘴唇,“那位娘娘是女娲神转世,是特别的,别的女子是绝不可能成为她的……”

女蜗神转世?

她在玩游戏吗?

怎么她就没有这样的记忆。她可不记得那个不正经的师父有和她说过自己还有这样神奇的身世。

嬴抱月愕然看向穆氏,下一刻归辰挡在了自己母亲身前,“你别听娘乱说,娘她也是年纪大了,还信什么大司命,总之那个人神和其他女人都不一样,你如果还想在这个国家活下去,就别提起她。”

妖女和人神吗?

怎么听都不像是个人。

这样层层帽子扣下来,遮掩住一个女子本身的身份和性别,让她不再是她,也不再是人。

也没有女人敢效仿了。

如果是这个世界正常的女人的话。

嬴抱月微微低下头,看向自己紧紧握住的手腕,淡淡开口,“关于之前的修行者体系,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下,也许能帮我恢复一些记忆。”

在现在这个世道,女人如果要成为修行者,看来是要和整个世界对抗。

如果不是想要作死,大概没几个女子会去尝试吧。

她现在需要的是先恢复体力和记忆,太多的谜团存在于她的心中。

“是么?”看着坐在床头似乎变得乖巧的嬴抱月,归辰半信半疑地开口,“那好吧,可以和你说说,但我知道的也不全。”

修行者是这片大陆极为神秘的存在,相关情报无不价值连城,修炼方法更是各家密不外传。

“普通人能知道的也只有初阶,至于中阶段和那遥不可及的高阶,那就只有等升上去才知道了。”

少年皱眉开口。

嬴抱月点头。

“修行者体系总共十阶,不过说是十阶,但第十阶只是一个入门的门槛。”归辰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这个门槛,就是普通人和修行者间的距离。

而他就正卡在这个门槛上。

“第十阶到第七阶为初阶也被称为人阶,第六阶到第四阶为中阶也被称为地阶,第三阶到第一阶……”

少年归辰的眼中染上一丝崇敬,“为上阶,也被称为天阶。”

天地人,很合理的划分。

嬴抱月继续点头。

归辰看她一眼继续开口。

“第十阶,名为神医。”

哦,郎中啊。

原来如此,居然是要先当医生啊,这修行方式真是有特色。嬴抱月心道。

怪不得归辰要拿她试药。这少年就卡在这了吧。

“第九阶,名为神兽。”

少年看了一眼嬴抱月解释道,“主要为驯养神兽。”

哦,饲养员啊。

还好不是人变兽……嬴抱月心中感觉愈发古怪,总觉得这修炼方式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第八阶,名为神武。”归辰的眼中浮现出无限的向往,“到了这个阶段,传说可以通过算卦入地掌握地脉的力量,从而获得极高的武力。”

呃,终于到了武力值了,但这好像和我了解的算卦似乎不太一样啊?

“第七阶,神星。”

眼前的少年打开了话匣子,变得滔滔不绝起来,“传说可以通过占星获得星辰之力,可以预知未来并获得更强大的武力!”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 呃,占星还有这个作用?

“初阶说完了,我了解的就只有这些了,”归辰遗憾道,但下一刻少年跃跃欲试地开口,“但中阶的第五阶我知道名字!”

中阶啊,还是第五阶听起来很强大的样子。

毕竟一般所谓的修炼路径到了一半的位置都是一个分水岭,初阶顶阶的第七阶就已经上天找星星了,嬴抱月很好奇中阶的第五阶能干些什么。

“是什么?”

“神舞!”归辰兴奋地说道。

神舞?

这又是一个神奇的名字。

难道是要跳舞?

结合之前的算卦和占星嬴抱月心底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哦,跳大……呃应该不可能吧?

嬴抱月抑制住脑海中跳出的景象,“具体能做些什么呢?”

“就这个不知道。”归辰沮丧地低下头,“该死,如果我能认识几个修行者的话……”

虽然少年很失望,但嬴抱月脑海里却都是些奇怪的画面。

当郎中,当饲养员,还要看星星,卜卦种地哦不入地……

按照这个走向,她总觉得后面的中阶会是些卖唱和卖跳的职阶……

“对了,”就在这个时候,原本颓丧低着头的归辰突然抬起头来,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虽然中阶我不知道,但高阶,也就是天阶的第二阶和第一阶我也知道名字。”

不如说整个山海大陆无论是否修行者都知道。这不是修行的秘密而是世界的常识。

最顶阶的修行者,是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存在。

这个屋子里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归离和穆氏的目光也变得崇敬。

“第二阶是……”

归辰低沉地开口,而坐在床头的嬴抱月突然抬起头来。

这个。

她知道。

下一刻,她与归辰同时开口,说出那个名字。

“神子。”

“你知道?”归辰惊讶地看着嬴抱月,下一刻恍然开口,“也是,毕竟再怎么失忆这关于半神的常识也该知道。”

不,不是因为常识。

因为她曾经就是。

神子,也被称之为半神,现世修行者的顶点,传说中通神的存在,整片大陆历史上只有八个人曾经到达的至高境界。

大陆唯有八个的等阶二。

传说中的,八人神。

每个诸侯国的国师只有神子才能担当。

作为至高无上的修行者才能拥有的荣誉,修行者一旦到达等阶二就可以获得封号。

八人神其中就有这样一个封号。

其名为。

少司命。

神女,少司命。

原本这个等阶并没有半神的说法,只是叫神子,正所谓神的儿子。已经通神的存在,如果是男人自然被称为神子。

但曾经有一个女人告诉世人,能够通神的不光是神的儿子。

神也会有女儿。

那个女子打破了这个原本只存在男人的领域。而在她之后,还出现了第二个女人。

等阶二不再是神子的领域。她是打破这个禁忌的第二个女人。

大司命的徒弟,当年年仅十七岁就登临等阶二的少司命再次告诉世人。

这世上神女的强大。

而至于那个打破禁忌的第一个女人。

她的人生更加辉煌灿烂。

嬴抱月抬起头,屋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打到她的身上。

半神并不是修行者的顶点。

在八人神中有一个特殊的存在,那就是唯一的等阶一。

“而等阶一的名字是……”归辰的声音再次响起,嬴抱月和他对视着说出那个名号。

“人神。”

所谓的八人神只是统称,事实上真正到达人神境的人这片大陆古往今来有且只有一位。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曾经到达过等阶一。

那就是八人神之首,半神中的顶点,大秦帝国的国师。

人神,大司命。

林书白。

……

……

“果然你也记得等阶一,”说完这一切归辰抹了一把脑门的汗,长舒了一口气,“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吗?”

嬴抱月点了点头。

她的确想起了什么。

“话说,”她状似无意地开口,“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之前你们说大司命是人神与众不同的话,但好像还有一个半神是女的?”

嬴抱月只是普通想要试探一下,毕竟八人神也是常识性人物了,随便谈谈应该没什么。但眼前的归氏母女突然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甚为可怕的东西。

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嬴抱月声音渐渐降低。

“那位少司命是什么……”

下一刻穆氏一声惊叫让嬴抱月浑身一震。

怎么了?

“可不能提少司命!”原本温和的妇人满脸惊恐,“那些信少司命的人都被抓走了再也没回来!”

而少女归离瞪她一眼满眼恐惧,“整个东吴国都在悬赏少司命呢!”

“为什么……”嬴抱月本能地问道。

归离正要回答,她兄长归辰一把挡到她面前,满脸肃穆地对嬴抱月开口。

“因为她弄丢了东吴国本来信仰的神灵!”

啥玩意?

嬴抱月彻底懵了。

一个神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章节目录 第9章 丢神 > 不怪嬴抱月懵逼,而是这事实在太大。

帮助太祖皇帝统一山海大陆建立秦帝国的神灵总共有八位。这八位神灵也是山海大陆上最为古老的八位古神。

在秦帝国统一后,按照区域,不同的诸侯国都拥有各自的信仰图腾。

虽然其中一位在后期出了问题,最终导致了西戎统一的失败,但作为与天同寿的强大古神,这八位图腾神灵是山海大陆最为顶级的存在,名副其实的至高神。

八神的名字分别为青龙,朱雀,白虎,玄武,腾蛇,白犬,应龙,还有勾陈也就是麒麟。

因这八位神灵都为兽形图腾,也被称为八兽神。他们是真正的天之神灵,所谓的八人神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如说所谓的八人神充其量只算是八位图腾在尘世间的仆人。

当然是在正常情况下而言。嬴抱月心道。

凡事都存在意外,这里暂且不表。

总之既然是一个国家信仰的神灵,那么毫无疑问是这世上最为强大的八位图腾兽神之一。

而神灵之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嬴抱月想起脑内刚刚回想起来的知识,只觉得头疼欲裂。

好好的神,还搞那么现实干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在民间传说中,八神之间的等级差确实存在。

《三辅黄图》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王者制宫阙殿阁取法焉。”

这意味着作为天之四象的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神地位力量要高于其他四位神灵。

腾蛇、勾陈、白犬与应龙并列,位居四象之下。

也就是二级神。

然而这还没完,《淮南子》卷三记载:“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

故而青龙为四象之首。

如果嬴抱月没有记错,位于大陆东方的东吴国原本信仰的神灵……

就是这贵上加贵的青龙。

而现在有人告诉,这位大陆最为强大神秘的神灵,丢了?

还是因为她丢的?

这是在逗她吧?

在这一瞬间,嬴抱月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简称三观都受到了冲击。

“你还好么?”看着坐在床上僵成一座雕像的嬴抱月,归辰皱起眉头问道。

“我……”嬴抱月苦笑,她没事但少司命很有事。

虽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个说法怎么搞都很奇怪,一个神怎么能丢了?

她三生三世都没听说过神还能丢的,这都什么神奇的说法?

小孩吗这是?

“看来你这失忆还真挺严重的,”归辰皱着眉老成地看着她道,“这么大的事都没印象。”

“不会吧,这件事都不知道?”归离看也煞有介事地开口,“那你可得注意了,不然说错话触碰到禁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好了,既然人家不记得,赶紧仔细和人家姑娘解释下吧,”最后还是穆氏出来打圆场,面善的妇人此时却十分严肃,看着嬴抱月叹了口气。

“姑娘,不知你对这世上之事还记得多少,”穆氏忧心忡忡看着嬴抱月开口问道。

“想当初青龙神大人在十八年前就不再现世,这事你听说过吗?”

嬴抱月攥紧手腕,这件事她似乎有一点点印象。

的确非常有名。

毕竟是有关图腾神。

太祖统一大陆后,据说最强大的青龙神消耗过度,不再显现神迹,大秦的仙官给出的说法是其进入了休眠。

最强大的神灵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不测,肯定会发生天地异动,既然没有,大家也就接受了这个官方说法。

但这之后的记忆,嬴抱月就有些模糊不清,在某些地方似乎出现了缺失。

“大家都觉得青龙神大人只是在某个地方休眠,据东吴仙官的说法也能感受到气息,”穆氏继续道,她所说的和嬴抱月记得的部分没有什么不同。

但不知为何嬴抱月心底还是有一丝违和感。

> 似乎她忘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然而,”就在她拼命回忆之时穆氏语锋一转,下一刻归辰冰冷的声音补上。

“然而就在八年前,”少年接着冷冷开口,“东吴始祖之地上空突然出现天启,大片乌云汇聚成龙形。”

“乌云化为落雷,闪电将龙形的乌云撕碎泯灭,就在龙形云消散的那一刻,仙官们彻底失去了青龙神的气息。”

少年声音幽幽,冰冷刺骨。

“你能想到吗?那消散的最后的云气,居然汇成了三个字。”

嬴抱月怔怔看着归辰,听着他从口中吐出最后那句话。

“汇成的三个字是。”

“少司命。”

消失的神灵,被撕裂的图腾,和仿佛用最后一丝气息嘶吼而出的名字。

伴随着少年低沉的叙述,嬴抱月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那灭世的画面。

如此激烈又不详的画面,再加上突然失去气息的神灵,会被如何解读也就不奇怪了。

八年前。

正是她前世死去的那一年。

“后来根据东吴国仙官的解读,青龙神大人应该是暂时丢失了。”归离从她哥身后闪出,一脸讽刺地补刀。

与其说是解读不如说只是安抚民心的借口。嬴抱月微微吸了口气。

如果她是仙官也只能这么说。

总不能说四天神之首就这么死了。

那会动摇民心的。东吴国的国师也难逃其咎。

“东吴国现在改奉应龙为尊,但一直在寻找青龙神大人……”归离大大的眼睛眯起,“和害它的凶手。”

小姑娘无比嫌恶地道,“那位少司命。”

喂……

“喂,这说法……”归辰看着她皱起眉头,“我记得……”

“你记得什么?”归离嫌弃道,“天启都明显成这样还有什么好辩驳的?就算她提前大半年就失踪了但尸首不是一直没找到么?谁知道她藏在哪?”

那个,她人在秦皇陵下面……

“所有的修行者中也就只有某位大司命娘娘否认过青龙神之事和少司命无关,”归离辛辣一笑,“可那位妖女的话还能信吗?更别提那位少司命殿下还是她徒弟!”

师父她……

嬴抱月闻言心头一跳,但同时却感到一丝暖意。

不管发生了什么。

她的师父相信她。

永远相信她。

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回想起心底记忆仿佛被生生挖去的违和感,嬴抱月目光锐利起来。

一切都发生在她前世死去的那一年。

这难道是巧合吗?

图腾神关乎一国之国运,让一整个国家的人都要杀她而后快,这可不是普通的罪名。

“好了,你俩别吵了!这又不是你们这两个娃娃在这吵就能定论的事!”穆氏伸手将又要吵起来的两兄妹分开。

历经无数沧桑的妇人幽幽叹了口气。

这是整个世界的未解之谜。

而能解开的人,却应该已经不在人世。

“好吧,我跟你也无话可说。”归离转身背对自己兄长,而归辰也没示弱,唰一声转身,将注意力转到床上若有所思的嬴抱月身上。

“喂,”对时事的讨论告一段落,少年看着面容姣好的少女再次皱起眉头,想起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说你失忆了,那你记得你的名字吗?”少年炯炯有神的眼睛如箭般紧紧盯着坐在床上的少女。

“你叫什么名字?”

章节目录 第10章 名字 > 名字?

听到少年问话,嬴抱月怔了怔。

这是个必然的问题,她却不能如实回答。

无论她拥有的哪个身份现在看来都不是能说出来的。

前秦公主嬴抱月正被整个前秦翻天覆地寻找,而少司命林抱月……在被整个东吴追杀。

如果有悬赏的话她现在的人头大概非常值钱吧……

“怎么?不会你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看着床上陷入沉默的少女,归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嬴抱月在心中道了一声抱歉,抬头苦笑地看着他,“我说不上来。”

这个她记得,但实在是不能说出口。

“还真连名字都记不得?”一旁的归离看嬴抱月的眼神更加嫌弃,归辰无语地叹了口气,“别的不提,这让人怎么称呼你?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嬴抱月摇了摇头,她思索了一下突然笑起来看着归辰道,“既然是公子将我带回来的,那就由公子给我想一个称呼吧。”

“让我哥给你起名字?”归离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穆氏神情也有些古怪,归辰更是闻言僵住了。

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了么?

嬴抱月瞥了一眼少年有些发红的耳朵,微微蹙眉问道,“不行吗?”

看着少女清澈的双眼,归辰愣了愣,抬起手咳了一声恢复了冷清的表情,“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

说完小少年手抵下颚煞有介事地思索起来。

嬴抱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她还挺好奇这个今天才初识的少年会给她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你……”归辰于苦思冥想中抬起头,却正好看见沐浴在月光下,那个少女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神。

宁静,却有着让人说不出来感觉的目光。

她像是一直会在那里看着你,却又像下一秒就会离开。

“明月……”归辰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

“什么?”嬴抱月愣了愣,随后笑着问道。

归离和穆氏闻言同样一愣但随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有的时候就像月亮一样?”归辰凝视着嬴抱月说道。

月亮?

嬴抱月一愣,耳边却响起曾几何时一个女子爽朗的笑声。

“抱着你,就像是抱着个月亮一样呢,就叫你抱月吧!”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随后握紧左手的手腕,笑了笑抬起头来。

“是吗,”少女轻声开口,“我记不清了。”

“这样,”归辰看着她的眼睛皱了皱眉,很快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总之,就叫你明月吧。”

“明月?”嬴抱月重复道。

“是,明月,”少年重重点头,“以后我就叫你明月。”

“好。”嬴抱月点了点头。

穆氏也露出赞许的笑容,屋内气氛一时十分和谐,但归离的尖利声音再次打破了这个平静。

小少女的目光可疑地在嬴抱月和归辰之前逡巡,脑袋转得让嬴抱月担心她的脖子,下一刻,归离瞪着嬴抱月开口。

“哥,你不会真打算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留在家里吧?”

归辰闻言愣了愣,归离看着嬴抱月目光愈发不善,大声质问,“之前不是说好人醒了就让她走吗?”

“离儿!”穆氏不赞同地看她,“明月姑娘将将苏醒,记忆又……”

“原本以为她醒了能问出她的家人,谁知道这家伙什么都不记得,”归辰打断穆氏淡淡开口,“不过我肯定不会让她一直留在这里。”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娘,我知道你好心,要是以往倒是无所谓,但我们现在的处境可不是能随便收留一个人的。”

> 归辰抬起头,下巴不知为何往东边指了指,“那边的人估计就快来了。”

那边?

少年声音低沉,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重。

嬴抱月微微抬头,看着眼中再次露出那熟悉的冷酷又不甘神情的少年。

处境?

穆氏听到儿子的话浑身一震,原本愁苦的眼角下皱纹更深了,她深深叹了口气,痛苦又挣扎地开口,“可也不能……”

可也不能将这样一个举目无亲手无寸铁的少女给扔出去吧?

归辰知道自己的母亲想说什么,看着床上的女孩子眉头紧锁。

“哼,谁叫你不想清楚,捡回了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女人回来!”

归离看着兄长心烦的样子冷哼一声,抱着手说道。

归辰闻言脑门冒火,“你这丫头……”

“那个……”就在两兄妹斗嘴一触即发之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什么?”两兄妹同时转头。

只见坐在床上那个正在被讨论去留的少女却一脸没事的举起手。

“我说,我不白住。”坐在床上的嬴抱月看着紧盯着她的两兄妹轻声笑道。

“不白住?”归离讽刺地笑了一声,“难道你还能给钱?”

她可是知道的。兄长从深山老林背回来的女人身无分文,那身衣服虽然做工精良,但特殊的衣物首饰可是最招祸的东西,愈是名贵罕见愈是典当不得。

她虽然才十三岁,但这个世界却已经教给了她不少东西。

以极其残酷的方式。

不然她和兄长母亲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我的确没钱,”嬴抱月笑了笑。

归离冷笑,“那你还……”

然而不等她刻薄话出口,嬴抱月看向归辰手里的碎碗微微一笑。

“可我能给你哥哥试药。”

“哎?”归辰刚要出口的话就被堵住,心头一震看向那八风不动的少女。

“我觉得,对你兄长现在而言,这可是钱都买不到的机会。”嬴抱月微笑。

没错。

归辰握紧手中的瓷片,险些扎到肉里。

想要成为神医,就不能没有病人。但那些知道他底细的街坊邻居都被他试遍了,他的手艺也家喻户晓。

别说有人会找他来治病,现在连最缺钱的穷人,他付钱让人试药都没人干了。

只是,她怎么知道?

归辰紧紧凝视着这个今日才苏醒,却极为精确找到自己痛点的女子说不出话来。

“好吧。”不等妹妹再插嘴,归辰突然一挥手。

“哥!”

“不过也就是暂时而已,”归辰没理睬归离的反抗,紧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你体力恢复差不多了后就赶紧走人!”

嬴抱月点点头。

只不过,她还能去哪呢?

看着面孔消瘦的归氏兄妹,她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我们家养不起闲人!”

归离的叫嚷声回荡在她耳边。

大秦一等公卿的嫡子女居然沦落到如此境地。

这个国家,这个归家,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章节目录 第11章 开始 > 七国林立,乱世再临吗?

月华如水,嬴抱月赤足坐在归家小院的台阶上,仰望亘古不变的明月。

夜已经深了,屋内传来穆氏与归氏兄妹熟睡的呼吸声,偷偷从床上溜到院子里的嬴抱月回首看了一眼漆黑的屋内,攥紧手腕静静重新眺望远方。

随着体力的回复,手腕上那深红色疤痕的疼痛就愈加剧烈,像是地狱的红莲,在她的身体上灼烧。

伴随着这份疼痛,那个小公主临死时的眼神在她眼前不断晃动。

她现在身份是大秦的……亡国公主。

随着神魂和身体契合度越来越高,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嬴抱月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

幸运的是这位公主殿下挨的那一闷棍没把她的记忆打掉。

不幸的是这位公主殿下用自己的记忆让嬴抱月亲身体验了什么叫做双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当个公主。

嬴小公主对自己国家变乱的内情所知甚少。

她的记忆大部分都是待在宫殿和女官们一起培养高雅爱好。关于国破都只有在大火里被大臣宫女们簇拥着逃跑。

这位小公主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瓶。

一个雄极一时的巨大帝国的覆灭,对于深宫中的公主而言,不过是从一个大的宫殿换到了一个小的宫殿。

但对于那个公主的兄长而言,恐怕不只如此。

山海大陆黑暗又混乱的历史,以太祖皇帝的死亡与少司命的失踪为开端。一年后基于某个她打死也不会相信的原因,二世皇帝赢昊意外身亡。

嬴抱月指甲刺入掌心。

一代妖女蛊惑帝王?

不管这件事是否与师父有关,二世皇帝死了就是死了。

只留下一个十岁的太子和一个八岁的公主。

这就是嬴小公主和她的皇帝兄长嬴晗日。

庞大的帝国,强大的诸侯王,和十岁的小皇帝。

嬴抱月眯起眼睛,这会发生什么想都不用想。

更何况大秦失去的不光是正值壮年的皇帝,还有曾经给予周围极大威慑力的最为强大的国师。

她才华横溢死后却被骂做千古罪人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

嬴抱月攥紧心口,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在那之后太子嬴晗日在原本被大司命压制的三阶修行者的支持下登上皇位,封号也从秦帝变为前秦王。

堂堂一统天下的帝国,势力居然变得只有诸侯国那般。

不,嬴抱月讽刺地笑了笑,现在的前秦国师仅仅为等阶三,而其他六国国师都是等阶二的神子,前秦在诸侯国中都算弱的。

不然怎么需要和亲呢。

少女眸光冰冷。

为了不被周围强国吞并,前秦太子登基六年后在国师的授意下,让唯一的妹妹与大陆强国南楚和亲,但南楚国君不愿让儿子娶前秦公主,在接下婚约后却又派使者来说已下令让自家国师的儿子娶亲。

简而言之,就是堂堂原帝国公主,被南楚王室给退货了。

还转赠给了臣子。

这到底是结盟还是结仇?不知道的还以为南楚是特地来打前秦的脸呢。

也许这才是南楚的原意。

然而最奇葩的是,这个明显带有侮辱性质的和亲,前秦王居然还同意了。

真不愧是嬴昊的儿子,真是完美继承他爹神奇的脑回路,某少司命心道。

毕竟二世皇帝嬴昊当年是个在少司命十岁的时候就在禁苑门口堵住她,和她说,“女人,本王给你一个无上的荣耀,赏你给本王生一个孩子”的奇葩。

嬴氏子弟里少司命见过的只有一个正常人,然而他死的太早了。

……

……

嬴小公主的记忆里,她哥给她的指示是,好好嫁到南楚相夫教子,劝说她丈夫帮助大秦复国重新统一大陆。

都什么鬼。

这位原大秦太子估计是想要助力想疯了。

连自己的妹妹都能被自己宫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杀,这位年轻的前秦王对朝廷的控制力可见一斑。

自觉国体受辱的某些人不去说服皇帝,却直接对和亲公主进行了暗杀。

这国家真是乱七八糟。

想起在陵墓里谋杀公主的那两个黑衣人,嬴抱月目光幽深起来。

这也是她走出陵墓却选择隐姓埋名的原因。

有人想要杀掉这位公主,但这幅身体没有那么好杀。

嬴抱月目光幽幽。

身为少司命的她记得很清楚,二世两个子女在出生时受到大司命的祝福,轻易难以杀死。

而能隔绝神术的地方……

太祖皇帝的陵墓。

想必那些人就想到了去陵墓内杀死公主的方法,在向公主施咒的时候,却被原本镇压在太祖皇帝陵墓里的自己附体。

……

……

搞清楚自己现在身份的嬴抱月长叹一口气。

这就是完整的故事。

是那个小公主故事的结束,却是自己今生故事的开始。

一切都从那座巨大的陵墓开始。

那座墓有古怪。

> 现在的人们都说少司命当年失踪了,谁也找不到她。

师父也没有找到她。

她永远被封印在了一口狭小的棺材里。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谁把她装到了棺材里?

又是为什么要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把她镇压在地宫深处?

而在她死后,师父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她和师父为什么会被指认为妖女,永世骂名?!

“嘶!”思至此嬴抱月胸口突然传来滚烫之感,她手从胸口伸进去,将那正在发热的东西掏了出来。

正是她在穿越之时碰到的那块红玉,出皇陵之时她从黑色棺材的灰烬里找到一条没烧完的布条,撕成了两半,一半将这块红玉挂到了脖子上。

一半系在手腕上挡住了疤痕。

那布条是她从她原来的身体上找到唯剩下的东西。

原来的身体和现在身体吗。

红玉的光芒和她手上疤痕暗红的光芒交相辉映,然而后者更为诡异和不详。

嬴抱月的目光闪了闪。

神秘的红玉,与她突如其来的穿越。

过往历史迷雾黑暗,她重新获得了生命,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去追寻。

真相,记忆,公道,国家,人心,师父,她没有保护好的东西,这一次,她要拼尽全力守护好。

然而一切的开始,首先。

她要先活下去。

嬴抱月凝视着手腕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疤痕,可能不是普通的疤痕。

……

……

“你大晚上不睡觉,在院子里干什么?”

身后传来少年冰冷的声音,嬴抱月将红玉塞回寝衣,并迅速用布条缠好手腕。

做好这一切她回过头,只见归辰抱着手站在门框淡淡看着她。

这少年白天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看见他嬴抱月不意外,但意外的是他后面还跟着睡眼惺忪的归离。

“小孩子晚上不睡觉会长不高的,”嬴抱月看着归离笑了笑道。

归离揉了揉眼睛,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变成熟悉的嫌弃,瞪了一眼嬴抱月,“说的你好像很大似的!”

这莫名其妙的女人撑死了就比自己大个一两岁而已。

“喂,”归辰皱眉,“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这小丫头浑身像是长满了刺,但随后归离却并没有再和归辰拌嘴,三两步跳下台阶踢着腿走到院子里,轻哼一声。

“明天又是初一了,又要去那个鬼地方,要睡你去睡,我可睡不着。”

鬼地方?

“每月初一十五去大宅请安是父亲定的规矩,你和我发脾气有什么用!”归辰淡淡道。

父亲?大宅子?

这还是嬴抱月第一次从归辰口中听到父亲这个词。

“不过……”归辰走到嬴抱月身边,看着妹妹消瘦单薄的背影,眼中露出一丝不忍,“如果你真不想去,这次我也和大宅的人说你病了,我一个人去吧。”

少女的背影震了震,下一刻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台阶上的两人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得了吧,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上次都装了一回病,再装一次那贱人估计又要来找母亲麻烦。”

贱人?少女话语中的刻骨恨意让嬴抱月微微蹙起眉头。

归离大眼睛里涌起泪水,却硬逼了回去,抽了抽鼻子摊手,“总不能每次都让哥你一个人去受那帮小人的羞辱。”

“而且……”归离突然抬起下巴指了指坐在台阶上的嬴抱月,“大宅子前两天就使人来,知道你捡了各来路不明的女人,吩咐醒了一定要带去给他们检查。”

这都什么跟什么?没想到危机这么快就波及自身,嬴抱月睁大了眼睛。

“什么?还有这事?”归辰浑身颤抖起来,“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吗!”

“哥,你不是明知故问么,”归离冷冷地看着他。

归辰双拳握得咯吱响,下一刻却平静了下来。

“是了,是我忘了。”

少年的声音颓唐到平静,在院子里回荡。

“我们早就没有了自由。”

父亲、大宅、初一,仿佛构成了两兄妹最为浓重的噩梦。

小院里低沉的气氛让嬴抱月也紧张了起来。

这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

……

……

不管两兄妹多么不情愿,第二天还是到来了。

战国七年六月初一,当第一缕阳光照入院子里时。

只听砰一声巨响,归家充满贫穷气息的大门突然从外被人一脚踹开!

外面传来尖利的叫嚣。

“大少爷呢?老爷夫人要他赶紧去大宅回话!”

章节目录 第12章 危险 > 如果说一个人能将一件事做到登峰造极就天下无敌的话,某种意义上现任前秦大司马归昌也算是天下无敌。

当然,这位靠祖荫登上一品公卿之位的大司马可不比他的先祖战功赫赫。

相反,他是将另一件事做到了登峰造极。

那就是宠妾灭妻。

战国七年六月初一的清晨。

跟在一脸送丧表情的归氏兄妹身后的嬴抱月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远去的破败小院若有所思。

司马府大宅下人们的嘶吼尚在空气里回响,看着归氏兄妹沉重的脚步,嬴抱月终于解开了心底的一个疑问。

那就是归氏兄妹处境之谜。

归辰没有骗她,这位与她萍水相逢的少年的确是前秦大司马的嫡子。

名正言顺的公子哥。

然而恐怕是整个前秦最落魄的公子哥。

在了解了归氏兄妹和其母的遭遇后,连见多识广的嬴抱月都不免感叹。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没想到自己随便在野外被个人捡到都会碰到这样的离奇身世。

嬴抱月一直奇怪,为什么大司马的嫡子正妻会住在这样一个农家小院里。

归离所说的“被赶到这个地方来”更是彰显出不寻常的故事。

现在一切谜题都解开了。

归氏兄妹和其母的确是被赶出来的。

而将他们从司马府里赶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穆氏的夫君,归辰归离的亲生父亲,司马府下人们口里的老爷,前秦大司马归昌。

只不过,司马府下人口里的老爷确是归昌,他们口里的夫人却不是穆氏。

而是大司马归昌的宠姬,归辰归离的姨娘,楚姬。

宠妾灭妻。

这是每个世家都会发生的桥段,但这位大司马实属另外一个段位。

平常人家至多暗地偏心但面子上还能过去。但这位大司马为了自己的小妾和庶子,居然将正室发妻和嫡子嫡女赶出了大宅,迫其到偏院居住。

这还没完,他还要求自己的嫡子女每逢初一十五要到大宅给那位姨娘请安。

实在是不同凡响。

简直是宠妾灭妻中的战斗机。

今早踹开归家大门的司马府下人口里叫着大少爷,对待归辰的态度可一点都不少爷。

嬴抱月透过帷帽上摇动的薄纱,看着前方少年少女失去精气神的背影,两边司马府的下人前后如同押犯人一般斜眼看着他们,满脸都是攀高踩底的不屑。

现在她终于能理解归辰和归离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个浑身带刺的性格。

出身明明高贵却被日日折辱不休,对于任何少年少女而言都难以忍受。

这两个孩子还能勉强维持心智不被仇恨吞噬,估计都和母亲穆氏善良稳重的心性有关。

那位妇人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怎么,是不是大开眼界?”走在嬴抱月身边的归离突然低沉地开口。

嬴抱月看她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摊上这样的爹的人是这对兄妹,而且……

嬴抱月目光凝重起来。

当年她在世时,宠妾灭妻是违反秦律的,更别提朝廷官员闹大了会被指认私德有损,轻则申斥定罪,重则丢官上刑。

这样的事在如今却光天化日下存在,这意味着现在的朝廷……

> 嬴抱月袖子下的双拳静静握紧。

“怎么,被吓到了?”归离看身边女子不说话,还以为是被这阵势吓到。毕竟对于任何一个大家小姐而言,踹门辱骂这样的事都如同地狱。

这女人浑身上下无处不精致,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这境遇肯定是闻所未闻,上路到现在都一言不发恐怕是被吓破胆了吧?

“早就说让你别逞强跟来,”归辰也皱眉看向身边少女。

清晨门被踹开时,在母亲的劝说下,他明明把这丫头拖上了床盖上了被子,打算伪装她还没醒。却没想到,那起子混人逼问捡回来的女人去向时刚踹了他一脚,门框就探出了这人的脑袋。

她戴着不知道从哪找到的帷帽,走到院子里,完全没有紧张感地开口,“我和你们一起去。”

想想归辰都无语,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害怕。

大宅子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如果不是母亲好心要护着她,他才懒得管她!

“我想去看看,”嬴抱月看着归辰笑了笑,“既然有人想要我去,就顺便一起去。”

她既好奇归氏兄妹视为洪水猛兽的“大宅子”,也好奇前秦一品公卿的司马府。

好奇那个能让前秦大司马将嫡子女都赶出去的宠姬。

更需要弄清现在这个世道。

归离看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就来气,“这不过是开始,之后还有更开眼界的事等着呢!”

“阿离话不好听,但她说的没错,”一旁的归辰第一次赞同妹妹的话,“等下到了,你别乱说话,就老实地跟在我们后面,别给我们添麻烦知道吗?”

少年疾言厉色地对嬴抱月说道。

毕竟他们一到那个地方都自身难保,谁知道这说话做事都随意的不行的女人会……

“你要被抓到什么把柄惹出事来,别怪我们救不了你”,归离大步一跨走到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归辰一边点头一边看着自己的妹妹和身边的女子,自己妹妹这话说得有点重,他得提防这少女又做出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少女突然停了下来。

“你……”归辰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却只见身边少女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前方归离后背的衣服,把自己的妹妹猛地往后一拉!

归离往后一个趔趄满眼惊愕愤怒,“你个……”

哗啦一声。

不等小女孩怒骂出口,一桶臭水突然从天而降,哗啦啦全部倾倒泼洒在归离原本站在的地方!

“什么……”

归离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地面上黑黄的液体溅到她的脚面,散发出无比的恶臭,可想而知被从头浇上会是什么一个下场。

伴随着这桶臭水的,还有小孩子刺耳尖利的笑声。

“哈哈哈,泼死这个贱种!”

“让她好好尝尝小爷这次调制的配方,哎?居然躲开了?这不可能!”

墙头探出一个戴着紫金冠的小男孩脑袋,正咧嘴得意大笑,然而当他看清墙下情形时,笑声骤然停止。

而两边躲开的下人们看着躲过一劫的归离,也面色古怪。

所有人都僵住了。

场面一时十分安静。

“原来如此,的确是非常危险。”

一片死寂里,唯有一个少女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嬴抱月松开抓着归离衣服的手,笑了笑说道。

随后她轻轻抬脚跨过地上那摊臭水,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意识到其他人都没动,嬴抱月回过头来,看向身后的归氏兄妹。

“怎么不走了?”

章节目录 第13章 嫡庶 > 面对薄纱下那个少女清澈如泉水的眼睛,空气中恶臭在一瞬间都仿佛离归辰远去。

在充满着恶意的空间里,她的存在是唯一的异数。

也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存在。

归氏兄妹被欺凌这样司空见惯的场面没有出现,原本幸灾乐祸躲到一边的准备看热闹的下人们此时不知所措。

逃过一劫的归离面色苍白震惊,但这份震惊不光是因为那桶臭水。

“为什么?”她没有去看泼她臭水的罪魁祸首,却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神情平静,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在她心上留下一丝尘埃的少女,喃喃开口,”为什么……“

一旁的归辰知道自己妹妹在惊讶什么。

那桶臭水来得没有丝毫征兆,看周围下人反应就知道是策划已久。

而且……归辰目光沉下来,只要是那个混蛋想要做的恶作剧,就没有不成功的。

因为所有人都会帮他成功。

从小到大,他和妹妹明里暗里吃了无数亏,却没有一次逃过。

这是第一次。

归辰抬起头。

而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她神情平静,仿佛只是自然地一伸手,然而就解决了归离的危机。

归离还没问出口,但有人比她更愤怒更心急,一个身着锦袍的小男孩砰的一声从墙头蹿起,后面还跟着下人侍女“二少爷你慢一点”的叫声。

小男孩踩着粗壮奴仆的肩头,小眼睛恶狠狠瞪着墙下陌生的少女,只可惜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个帷帽顶。

破锣嗓子在墙顶炸开。

“哪来的野女人!敢坏小爷的好事!”

“你怎么知道小爷要泼水?啊?”

嬴抱月转身看向归辰,轻声开口,“你庶弟?”

归辰看得清楚,这丫头根本没有抬头,却一语中的。

归辰点点头,“他叫归荣,今年十岁,是……”少年顿了一下,归离在一边无比厌恶地开口,“是父亲和那个女人的儿子。”

大司马归昌和楚姬的心肝宝贝,司马府的小霸王,归荣。

也是归离的一生之敌。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了点头。

归辰还在想这名少女会如何对待归荣,却不曾想,她对归荣的兴趣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墙头男童脏话谩骂如雨下,但墙下的少女却充耳不闻,重新转身,“我们走吧。”

“啥?”归离愣愣开口,“走?”

“不是要去见你父亲吗?”嬴抱月奇怪地看她,又看向两边的下人,“不走了么?”

“哦,走……”两边下人们终于反应过来。

要是在往常,正是大小姐和大少爷狼狈不堪的时候,这什么事都没出反而让所有人都不习惯。

包括归辰和归离。

当然,这一次的臭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过分,真泼上了可是走不了了,归离看着地上的污渍痛恨又后怕。

少女指甲扎入掌心,正想要抬头怒骂,但看着前方女子平静的背影,归离紧握的拳头却慢慢放了下来。

归离有些怔楞,要是在往常她肺都要气炸,但那个女子的背影像是有魔力,她心底第一次出现有些奇怪的感觉。

归辰意外地看向莫名冷静下来的妹妹,也突然失去了和墙头谩骂的庶弟计较的兴趣。

“好,我们走……”

然而下一秒,一道黑影突然炸现!

“想走,想得美,去死……嗯?”

咔嚓的碎裂声响起,归辰归离浑身一震,只见一块瓦片朝前面的嬴抱月飞去!

这要砸到脑袋可是会死人的!

这……

哎?

下一刻,归氏兄妹清楚地看到了刚刚因为慌乱没有看到的情形。

在瓦片到达的前一瞬,嬴抱月后退了一步。

> 少女面前的轻纱微微拂动。

“啊!”下一刻一个下人的惨叫响起,只见归荣原本砸向嬴抱月的瓦片,从嬴抱月的帷帽上的薄纱擦过,猛然砸中一边一个下人的大腿。

骨头折断的声音响起,足可见刚刚那片瓦的力道。

“你……”

如果一次能说是偶然,两次就是异常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仿佛能未卜先知的少女。

“你怎么知道……”归辰揉了揉眼睛后背发凉,这女人举动像是能完美地预知危险一般。

但他很确定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啊!

归荣虽然才十岁,但归昌和楚姬不知给他服用了多少灵丹妙药,小小年纪就拥有神力。

而眼前的少女,归辰清楚地记得昨天她还连路都走不稳!

“我也不清楚,大概就是感觉吧,”嬴抱月回头看了归辰一眼,笑了笑道。

下人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两人对话,被打中的小厮抱着腿满地打滚浑身抽搐,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墙头的归荣愤怒地又抓起一片瓦,就在这时,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管家!”归荣双眼暴睁瞪着老管家,“老东西,放开我!”

归辰眸光冰冷,他和归离被欺凌了那么多次,这位司马府的老管家从未出现过,更别提制止。

这次却出现了。

还真是难得。

老管家站在梯子上,皱眉看了一眼墙外打滚重伤的下人,随后看向归荣。

虽被辱骂,李管家满是皱纹的老脸却满是恭敬,然而这种恭敬中却透着不容言说。

“二少爷,老爷夫人还在等大少爷大小姐去请安呢,别让老爷夫人等急了,我们以后再玩吧。”

李管家青筋满布的老手却仿佛铁铸一般,归荣死死挣扎却就是挣不脱。

嬴抱月眼角的余光微微一凝。

是个修行者吗……

“贱种们给小爷等着,下次一定整死你们!”归荣挣扎无果,最终被半推半拽地弄下了梯子,消失在了墙头。

归氏兄妹微微松了口气,重伤的下人被抬走,一切仿佛恢复平静,一行人重新上路。

然而愈靠近司马府大门,嬴抱月只见归氏兄妹浑身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巨大的宅门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当然对归辰等人打开的只有角门。

大司马府的匾额高悬,冷冷注视着穿过的少年少女。

嬴抱月和归氏兄妹站在院子里,她抬起头,毒辣的日头下,归辰将她和归离挡在身后,用身体为她们遮阴。

少年的脖子上不断渗出汗珠,滴落在地面上。

但归辰和归离都已经不以这个为苦。

比起进去,他们更乐意站在外面。

半个时辰后,那位李管家却出现了。

老者浑浊的眼睛缓慢地在院子里三人身上移动,不知为何在嬴抱月身上停留了一下,但随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移开。

他咳嗽了一声才看着归辰归离开口,“老爷被陛下急召出门了,你们单独去给夫人请安吧。”

陛下。

急召。

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微一动。

撇开她的思绪,归昌不在的消息却让归辰归离多少松了口气。

三人被领到一间奢华的院落前,主屋的规模如同小型宫殿一般奢侈,屋门洞开,先吹出来一阵香风。

归辰和归离眼中双拳紧握,眼中升起浓浓的戒备。

嬴抱月站在门槛外抬起头,看向屋内深处坐在最高处的那个女人。

那就是大司马归昌的宠姬楚姬吗?

然而不等她看清那个女人的身影,屋内突然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章节目录 第14章 楚姬 > 啪嗒,啪嗒。

深绿色的茶水一滴一滴从坐席上流淌下来。

如同粘稠的血液。

归辰前脚已经跨在门槛上,突然的剧变让他的脚掌僵在半空中,同样僵硬的还有少年进门时脸上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归离跟在他后面,进门前一瞬终于没有克制住内心的恐惧,低头抓住了兄长的衣摆。

结果砰的一声,低头的她一头撞上了停下的归辰的后背。

“哎哟!”小女孩一声惊叫抬起头,可怜单脚站立的归辰一个摇晃,险些跌倒。

下一刻,一只纤细的手从后面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臂弯。

“小心。”嬴抱月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

归辰听着身后少女清凉的声音,愕然看着室内的场面。

破碎的是茶盏。

室内原本归辰记忆里永远趾高气昂的下人们此时也一片慌乱。

“哎哟,夫人,您小心!没割着手吧?”

“你个小蹄子,怎么伺候夫人的!”

就在这个时候。

“好了,王妈妈,不过是打碎一个茶碗,我没事,别那么大惊小怪。”

门槛外,握着归辰臂弯的嬴抱月抬起头。

一片嘈杂声中响起的女子的声音却十分清晰理智,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仿佛刚刚门一打开手上茶碗就莫名失态跌下摔个粉碎的那个人不是她。

这和普通人印象中对宠姬娇滴滴的印象可不一样。

嬴抱月凝视着屋内主位上那个容姿艳丽但目光却深邃如海的女子。

也是一句话就弥补了自己失态,让屋内重新安静下来的女子。

是的,失态。

归辰怔怔看着屋内那个给他幼年带来太多黑暗的女人,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外表和世人口中的坏女人大相径庭,不然也不可能骗过那么多人。

而他更知道,这女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她的滴水不漏。

她不会说错一句话,不会做错一件事,不会露出一丝破绽。

然而刚刚,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女人抬起头看向门外,然后手一抖,居然破天荒摔了茶碗。

看向门外?

她刚刚是看到了什么?

归辰突然回过头,脸庞迎面就埋入一片柔软之中。

是帷帽上的面纱。

“怎么了?”嬴抱月微微撩起面纱朝他笑了笑。

“没……没什么,”归辰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

应该不会吧。少年心跳有些快。

可他的身后除了归离,就只有那个神秘的少女。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辰儿和离儿来了呀,快进来吧。”魔鬼的呼唤打断了归辰心底的猜想,归辰只觉身后妹妹拉自己衣角的手一紧。

归辰握紧拳头。

是了,现在根本不是他能想别的时候。

少年目光冰冷抬起头,屋内高台上的女人巧笑倩兮,明明早就生了两个孩子却还如同二八的少女。

这就是归辰和归离在这世上最痛恨的女人。

大司命的归昌的宠姬,司马府实际的女主人,楚姬。

楚姬看着自己丈夫的嫡子,脸上笑容不变,周围的人松了口气,刚刚的一切果然只是意外,大概只是夫人手滑了吧。

唯有楚姬目光从归辰归离身后那个模糊身影上滑过,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将其收回了袖子里握紧,指甲扎入手心。

“好了,快进来吧。”

归离抓着归辰衣角的手更紧了,连小腿都抖了起来。

有些不对劲。

嬴抱月看着前方的归氏兄妹心头微动。

虽然能理解楚姬对这对兄妹造成的伤害,但只是进个门,这对兄妹身体的反应都太奇怪了一点。

门?

嬴抱月突然眉头微蹙,仰头看向了这个屋子的房顶,随后轻轻用脚踏了踏地面。

这样一个金碧辉煌的屋子,上面悬挂的匾额却有个很俗气的名字。

延寿居。

一般只有老年人的屋子才会叫这种名字才对。实在不符合大司马宠姬的形象。

“这就……进来了。”

归辰低沉的声音响起,嬴抱月抬起头看着两兄妹屏着呼吸无比抗拒地缓缓跨入门中。

而就在进门的一瞬间,空气的流动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 屋内其他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原来如此。

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后面那位姑娘就是辰儿带回来的人吧,也赶紧进来让妾身看看。”

楚姬目光看向唯一站在门槛外的少女,轻笑开口。

嬴抱月没有动。

“怎么不进来?别怕,妾身又不会吃了你。”楚姬美眸微眯,归辰回头看向门槛外的少女。

“你怎么回事?”少年低低开口,眉头皱得死紧。

非要跟着来的是她,来了又不进门的又是她,这女人要玩什么花样,难道真的要他们兄妹……

“你的确不会吃了我。”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终于开口。

然而她环视了整个屋子一圈,笑了笑开口,“但这个屋子很难说。”

什么意思?

归辰睁大眼睛一头雾水。

其他下人也如同听到疯话。

“怎么回事?大少爷是捡了个傻子回来吗?”

“果然物以类聚啊……”

“真是大胆!参见夫人居然不把帷帽取下来,哪家的无礼之徒!”

归离厌恶地皱起眉,只觉非常丢脸,果然这女人嘴里吐不出什么……

“她看出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某个人的心里回荡。

“你是谁?”

就在这个,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划破空气。

归离浑身一震愕然看向上首,只见楚姬的眼神一寸寸冰冷下来。

这是归离第一次看到这个平素最会左右逢源的女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夫人?”那个名唤王妈妈的老嬷嬷看向楚姬。

“你们都出去。”楚姬微微一愣,随后脸上再次回复温和完美的微笑,“我想和辰儿离儿以及这位客人说说知心话。”

延寿居下人们有些意外,但显然训练有素,很快离开,内外霎时只剩下归氏兄妹嬴抱月和楚姬四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楚姬饶有兴致地凝视着门槛外的少女,“你在我这屋子里看出了什么?”

她轻蔑地看着戴着帷帽的少女,“居然被吓得进都不敢……”

楚姬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下一刻,门槛外的少女裙裾微扬,跨入屋中。

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恐惧。

她走到归辰身边,对楚姬微微一礼。

“这不……可能……”

看着少女没有丝毫摇晃和颤抖的身躯,楚姬却仿佛看到了最不可能的画面,“你为什么……”

“不害怕?”嬴抱月挺直身躯对她一笑,继续开口,“不受灵脉的影响?”

“你……”

咔吧一声,楚姬身侧木椅把手发出破裂声。

嬴抱月透过帷帽上的面纱静静凝视着她。

这个屋子建造在灵脉之上,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术法,而术法的作用就是……

让人恐惧。

这位楚姬大概就是通过这种手段,用来恐吓归氏兄妹,让他们从心底本能地对她感到畏惧。

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宠姬啊。

只不过能做到这样的事意味着……

“没想到啊,居然还有人能看出来,让老身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上首的楚姬突然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诡异到惊悚。

归离一声惊叫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嘴。

嬴抱月蹙起眉头,上首那个艳丽年轻的女人仿佛在一瞬间发生了异变。

那双和她外形有着说不出违和感的眸子突然泛起白来,眼白向上,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那双眼白多于瞳仁的眼睛缓慢地在嬴抱月身上挪动。

而就在停留在嬴抱月左手手腕的下一刻,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归辰归离和嬴抱月睁大眼睛。

只见上首的楚姬白眼一翻,眼角居然滴下血来,捂着眼睛往后一倒!

“诅咒!”

“居然是红玉级的诅咒!”

女人的惨叫声还掺杂着了然的笑声。

“原来你马上就要死了!”

章节目录 第15章 诅咒 > 女人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延寿居中,不算大,但言语中的疯狂却足以让人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原本美艳的宠姬,此时看上去却更像一个疯狂的神婆。

“夫……夫人……”

连归离都看傻了,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抓住了归辰的胳膊。

而归辰却更多的是为楚姬言语中的含义而感到毛骨悚然。

毕竟他不是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如此可怖的模样。

当年,她也是如此装神弄鬼,在父亲面前诬告母亲为不祥之人,会坏了司马府的鸿运,那个时候归离还小被母亲死死搂在怀里捂住了眼睛。

而那个八岁的小男孩,没有人庇护他。

他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拳头握得死紧。

然而,眼前楚姬这扭曲的模样,比归辰记忆中更为渗人,甚至带着可怕的寓意。

如同一个预言。

她刚刚说的什么?

诅咒?

虽然一直没能成为修行者,但归辰接触修行界知识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从楚姬的疯话里,归辰听出了不详的味道。

如果真如他所猜测,楚姬所说的这个诅咒真的是指的修真界的诅咒的话……

归辰回头看向身后带着帷帽一言不发的少女。

明明是针对她的恶言,但她却站得笔直身形没有丝毫摇晃。

手腕处微微露出的肌肤如玉般洁白。

等等……玉?

红玉级的诅咒?

归辰突然心头一跳。

刚刚楚姬声音嘶哑含混,他一直没听清那个诅咒前的字眼发音对应说的什么,但此时联想到玉石时,归辰猛然变了脸色。

“哥,你怎么了?”一旁的归离感到兄长身体的僵硬,疑惑地摇了摇他,咬着嘴唇问道,“话说什么是诅咒?”

楚姬如同一个提线玩偶般慢慢直立起身体,嘴角的笑意还残留着疯狂,就这样看着下方的少年少女们。

嬴抱月左手握紧,凝视着她的眼睛。

归辰注视着在诡异的气氛里对视的两个女子,僵硬地开口。

“诅咒是一种修行者杀人的术法。”

不,这么说其实不准确,因为诅咒的存在远比修行者更古老。

“修行者……”归离大大的眼睛里升起厌恶,但随后看着高台上的楚姬,变为深深的恐惧。

仿佛想要为自己壮胆,归离深吸了口气撇了撇嘴,“要杀就直接杀,不敢直接杀人的术法有什么了不起的。”

“离儿长大了,”高台上楚姬似乎取回了意识,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都会讲道理了。”

嬴抱月凝视着她的脸庞,只见楚姬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抬头的瞬间眼里有一丝后怕一闪而逝。

似乎她对于自己刚刚的反应也感到恐惧,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般。

但下一刻,那个女人继续轻笑着,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看了一眼被归辰护着的归离,“诅咒杀人可没那么简单。”

“而且,诅咒也是分等级的。”楚姬冷笑开口,“哪怕最低级的诅咒也能让人饱尝这世间最可怕的痛苦。”

嬴抱月瞳仁微微一缩。

“这女人……又在说什么疯话……”归离被楚姬一盯浑身毛都要炸起来,躲回归辰身后,“哥,她一定是又在骗人……”

不,关于诅咒这部分没有骗人。

归辰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诅咒在修行界,的确是最为恶毒的一种杀人方式。

它会一点点深入骨髓,最后要了中术人的命。

而过于激烈的诅咒,也会当场让人死亡,死的无比痛苦。

哪怕是最低级的青铜级,也能让普通人闻之色变。

诅咒的等级不是秘密。

归辰动作生硬地抬起头,看着上首死死盯着被自己取名为明月的那个少女的楚姬。

青铜。

白银。

黄金。

再往上是,玉石。

> 明明是恶毒扭曲的邪术,却被冠以这世间珍宝的等级名,透露着十足的疯狂。

黄金级别的诅咒已经是能让仙官们都恐惧不已的,传说中的存在,而在那之上的玉石级,归辰一直都只把它当做一个书本和野史里的传说。

甚至在传说以上。

毕竟传说前朝夏朝末代昏君皇帝的死,也只动用了黄金级别诅咒。

玉之诅咒,光在修行者之间的编造的故事里,也是能让小儿止啼的存在。

最高位的诅咒。

最恶毒的诅咒。

而所谓的“红玉级”,归辰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过,这到底是……

“红玉吗……”

嬴抱月低低地重复道,突然抬起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对于诅咒的事她记得的东西不见得比归辰多。

她能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左手手腕上的疤痕不对劲,但她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红玉级的诅咒吗?

虽然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名字,然而在听到这个说法的瞬间,嬴抱月几乎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她脖子上的红玉。

那块随着她穿越而来的红玉。

她不知道那块红玉是否有名字。

但从表面上来看,那就是一块红玉。

嬴抱月抚摸着胸口的那块玉,神情复杂地看着上首那个恢复正常模样的宠姬。

她莫名像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似的,莫名对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预言。

这一切都透露着诡异,如果真是玉之诅咒,一个小小的司马宠姬又怎么可能知晓?

楚姬在这个宅子里有她的势力,但在修行界最深重的黑暗面前,她还够不上级别。

不过不管值不值得相信。

红玉级的诅咒。

和她身上的红玉。

这一切难道是巧合吗?

“听到自己命不久矣还那么冷静,是看来你是不相信妾身所说的话喽?”

端详了嬴抱月一会儿,楚姬看着下方没有如她预料般尖叫质问恐慌少女,完美的面孔出现一丝裂痕。

“你的话本来就没什么好信的。”出乎嬴抱月意料,没等她回答,归辰却突然沉声开口。

不知是否是想要安慰她,只见前方的少年回头看了嬴抱月一眼,“除了父亲根本没人会相信你的话。”

少年口中厌恶刺骨,一字一顿地开口,“女修行者的话都是鬼话罢了。”

女修行者。

看着归氏兄妹眼中的恨意,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动。

归辰归离如此厌恶女性修行者,不光因为是世间流言。

从看到楚姬的第一秒,嬴抱月就明白了。

还有更直接的理由。

因为大司马归昌的宠姬,毫无顾忌迫害司马正妻和嫡子女的楚姬。

就是一个女修行者。

“女修行者的话没人相信吗……”面对归辰满含鄙夷的话,楚姬却一声轻笑,“妾身的等阶是天生的,不过是个等阶十的小女子,可进入不了妖女之流。”

天生的修行者。

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动。

“呸!”归离终于来了反应。

楚姬脸上的笑收敛。

她冷冷瞥了归离一眼,但最终的目光却重新落到嬴抱月身上。

楚姬的声音再次变得嘶哑诡谲,拖得长长的。

“女人的确是不能修行,身中红玉之诅咒却没有瞬死,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女人的眼白再次泛起,而嬴抱月忽然感到精神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入她的身体!

“你……”

“让老身来看看你的记忆吧。”

高台上的女人朝嬴抱月露出一个甜美扭曲的微笑。

章节目录 第16章 真相 > “明月!”

归辰的喊声响彻整个延寿居。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归辰看到楚姬那个笑容浑身发寒,下一刻回过头来就看到嬴抱月捂着太阳穴死死咬紧了嘴唇!

楚姬的这种笑容归辰只见过一次。

就在那一次之后,他和母亲妹妹就被扫出了家门。

这是代表着那个女人动真格的笑容。

一旦露出这个笑容,她要做的事就无人能挡。

她想对人不利,就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母亲甲等世家的嫡亲小姐的身份和父亲青梅竹马的情谊都无法阻挡。

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女又能做些么?

楚姬就算当场把她打杀了也没人会管!

当年的噩梦重新向归辰袭来,八岁的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被伤害,十五岁的他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楚姬胜券在握的笑容如同毒液腐蚀着归辰的心脏。

绝望和后悔在一瞬间淹没了少年的内心。

完了。

他应该阻止这个女孩子的,不,她一开始就不该遇到他的。

如果他没有把她捡回来,她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他明明身陷囹圄却还肆意妄为,以至于连累了这个身份不明的姑娘。

不,自己给她取了名字。

“明月!”

在少年的呼喊声中。

嬴抱月头痛剧烈捂着脑袋视线一片模糊。

在充满血色的视野里她抬起头看着高台上女人得意的笑容,模模糊糊里一股黑影在她身上一闪而过,而下一刻,仿佛有一只手生生探入了她的胸口,想要把她的心挖出来。

把她身为嬴抱月的躯壳剖开,碰触最深层的东西。

一点点,探入。

楚姬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抬起的手五指慢慢收紧,神识朝那个少女深处的记忆伸出手去……

在极短的一瞬间里。

如同慢动作一般。

楚姬得意的笑。

嬴抱月捂着头弯下腰。

归辰转身扑向嬴抱月。

归离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声极其惨烈的叫声冲天而起。

归辰心头剧跳,甚至也想闭上眼睛。

因为他害怕他下一刻看到的,就是那个如同晨露般的少女倒在地上的画面。

就像当年晕倒在这里的母亲。

穿着母亲旧衣服的少女的身影和记忆里母亲的身影重合,少年大口喘气汗如雨下……

“哥!”

归离尖利的声音将归辰从噩梦中惊醒,下一刻他猛然睁开眼睛,浑身一震怔在当场。

风轻轻拂动少女的面纱。

晶莹的汗珠顺着她的面庞一滴滴流下。

而那双比世间万物都要晶莹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归辰,我没事。”嬴抱月在剧烈的喘气中抬起头,对归辰露出一个微笑。

少女满脸的汗水,但她依旧站立着。

她不是母亲。

归辰怔怔地看着这幅画面。

她居然……

等等,那刚才的惨叫是……

归辰猛然回过头,瞳孔一缩。

高台上原本高高在上的楚姬居然七窍流血,浑身抽搐!

这是怎么回事?

“你……”

在剧烈颤抖中,楚姬抬起手指着嬴抱月,眼角流血格外可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然而下一刻却又躲开。

她眼里的情绪剧烈翻滚,仿佛看到了至为可怕的东西。

不,不如说她根本不记得看到了什么。

就在她的神识接触到这名少女的记忆的一瞬间,她的意识就断裂了。

> 无穷无尽的粘稠黑暗汹涌而上,巨浪兜头打下,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

啊!楚姬尖叫起来。

她的意识为了自保屏蔽了她看到的东西。

完全无法承受的东西。

“如果没有那个精神承受能力,建议你不要随便尝试。”楚姬看着那个慢慢直起身体的少女抬头看向她,朝她淡淡开口。

楚姬浑身猛然一抖,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如同看着一个深渊。

如果是平常,一个小女孩敢对她如此大言不惭,自己一定让她从身到心体会何为恐惧。

然而此时,看着底下年幼的少女。

她却甚至克制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

那可怖的感觉还残留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让楚姬浑身针扎般疼痛,内心更为惊悚。

这少女到底曾经经历了些什么?

她只是轻轻一看了一眼,就险些承受不住,而这个女孩子……

楚姬的肉体再次抽搐起来,眼角鲜血流得更凶,刚刚的那一击反噬给她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这位夫人……”

看着归辰归离惊愕的眼神,嬴抱月苦笑地举起手,“我什么都没对她做。”

是这个女人非要去触碰她的记忆。

她都不知道楚姬到底看到了什么被反噬成这个样子。

她的记忆到底有什么?

失忆真是不方便。

但看楚姬这模样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嬴抱月头疼起来。

这可是司马府内。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睁大眼睛。

因为高台上的楚姬突然挣扎着起身,扭转身体,迈出了一个奇怪的步伐。

这是?

女人眼睛里的血流的更欢了,滴到地上,然而楚姬踩着自己的血滑出第二个步子。

这是……

她在跳舞?

随着楚姬诡异的舞步,她脸上的血逐渐止住,抽搐也缓了下来。

嬴抱月眯起眼睛。

平复下的楚姬滑回自己的位置,掏出手巾一边擦拭着脸上血迹,一边抬头看向台下归辰。

“今日事到此为止。”

楚姬仿佛在回避着什么,不再看嬴抱月,声音淡薄的好似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妾身累了,退下吧。”

她不知是在和谁说话,看着半空淡淡开口。

“你们好自为之。”

“这到底……”归离一头雾水,视线在其他人身上打转,“你还没说清楚那个诅咒是什么命不久矣又是……”

然而不等说完,归辰突然一把捂住她的嘴,半推半拽地把她往外扯。

同时少年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嬴抱月的袖子,生硬开口。

“我等告退。”

嬴抱月看了一眼归辰深沉如墨的眸子,随着他转身。

延寿居的大门如同被操纵一般从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嬴抱月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深处的那个女人。

楚姬的脸隐在黑暗中,不再看他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咔嚓一声,大门紧闭。

……

……

“那女人怎么感觉脑子越来越不正常了?”

夕阳打在并肩而行的三位少年少女的身上。

在回去的路上,归离终于忍受不了沉默大声开口。

“鬼才知道。”面对妹妹的提问,归辰却有些心不在焉,懒懒答道。

“那女人今天为什么要针对你?你身上真有诅咒?你到底是什么人?”面的不理睬的兄长,归离狠狠吸了口气瞪向了嬴抱月。

“好了,你有什么一个个问。”归辰终于抬头瞪了一眼归离,随后默默看向一边神情平静的嬴抱月。

“非要跟去,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归辰想起自己那不人不鬼的姨娘对嬴抱月一声冷笑,“我姨娘就是那样一个人,你以后……”

“一个人?”不曾想就在这时嬴抱月突然抬起头,看向归氏兄妹。

“怎么了?”归辰皱起眉头。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下一刻她轻声开口。

“刚刚屋里坐在上面的,不是两个人吗?”

章节目录 第17章 高手 > 不是两个人吗?

那名少女笑了笑开口,无比自然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了这细思极恐的话。

三人间陷入死寂。

嗖嗖。

一阵冷风吹来。

归辰和归离毛骨悚然。

归离失了焦的大眼睛僵硬地从嬴抱月身上挪开,下一刻,小女孩的尖叫声冲上云霄。

“啊!”

归离猛然躲入归辰的身后,指着嬴抱月大叫,“哥,今晚我不要和她住一个屋!”

你不跟她住一个屋难道让我跟她住吗?

归辰大脑有些停滞,一时间不知该想些什么只得如此呆呆地想到。

毕竟归家小院只有两件卧房,归离和穆氏一间,他一个男人一间。

昨晚明月就是和穆氏归离一起睡的。

归离不要她,难道她今晚和他……一起睡?

少年耳朵迅速红起来,心跳如擂鼓,然而下一刻,没有等到回应的嬴抱月向他看了过来。

那名少女泉水般的眼神里露出一丝疑惑,宛如一盆冷水将归辰从头泼到脚。

等等,我都在想些什么?

归辰回过神来,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

他为自己刚刚的走神感到羞耻,但一旦清醒他就明白自己是下意识对嬴抱月所说之事感到恐惧,才会脑子放空胡思乱想。

“怎么了?难道我说的……我说的是对的。”嬴抱月笑了笑看着他道。

正常这里问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才对吧!

她显然没把归离的尖叫当回事。

一切都回到那个惊悚的话题。

归辰收起羞耻之心,冷冷凝视着眼前神色如常的少女。

“两个人?你什么意思?”

太阳还没有下山,虽然她身上有太多秘密,归辰不觉得这女人会无聊到说鬼故事来吓唬人。

虽然她事实上说的就是个鬼故事。

当时在延寿居内,楚姬把所有下人都支了出去,坐在上首位置的只有她一人。

然而这名少女却说上面坐着两个人?

结合楚姬那可怖的反应,实在让人浑身爬满鸡皮疙瘩。

这件事,乍一听的确挺恐怖。

嬴抱月瞥了一眼少年握得死紧的双拳,静静开口。

“就是字面意思。”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我们又不是瞎子,难道那女人还会分身不能?”

归离心底荒谬之感压过恐惧,探出脑袋瞪着嬴抱月大声开口。

分身……

归辰突然浑身一震。

少年人伸出一只手挡住还要开口的妹妹,抬头看着嬴抱月,缓缓吐出一个词。

“附身?”

嬴抱月看着他,点了点头。

“答对了。”

归辰浑身一抽退后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心底只有震惊。

“居然是这样……”少年人像是受到极大的冲击,喃喃自语。

“哥,你怎么了?什么附身?到底怎么回事?”

没听懂的归离摇晃着归辰,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怔怔看着自己的妹妹。

因为楚姬的迫害几乎换了一个人的妹妹。

归辰一直视楚姬为最大的敌人。

然而到了现在他却才知道,害他们兄妹的,居然还有一个人。

> 而看出来的,居然是才第一次见到楚姬的……这个少女。

归辰抓住妹妹的手,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附身其上的是个什么东西,能仔细……不,请仔细告诉我们。”

“哥,你怎么了?”归离意识到了不对,愕然看向嬴抱月,“那个女人她……”

“简而言之,就是你们那位姨娘身上,还附身着一个人。”嬴抱月看着眼前这对兄妹静静说道。

少女声音平静,对归氏兄妹而言,却如晴天霹雳。

“还附身着……一个人?”归离喃喃开口。

附身者。

这就是嬴抱月发现的,大司马宠姬楚姬身上,最大的秘密。

楚姬的境界表现和她整个人都十分异常,内外不符得非常明显。

但看眼前这对兄妹的反应,嬴抱月就明白以前根本没人察觉此事。

又或者……没人会往那个方向想。

毕竟对正常人而言,夺舍都难以相信,何况楚姬不同于夺舍还保留着自身人格,异常到了极点。

但对她这个穿越重生的人而言,区区附身算不上稀奇。

嬴抱月在心底笑了笑。

绝世高人附身主角,小说常见桥段嘛。

不过看那人的行事作风,不像是个绝世高手老爷爷,倒像是个……

附身老婆婆?

毕竟哪怕绝世男高人也不会连宅门争宠都专精吧。

这倒是有点新鲜。嬴抱月在心底说道。

“那附身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过度震惊的归辰甚至忘记问嬴抱月到底为什么知道,急促地追问道。

“不是个东西。”嬴抱月笑了笑,目光幽深起来。

“应该是一个至少地阶或者以上的修行者。”

还有很大可能是……

一位女修行者。

但这个推测嬴抱月觉得还是别告诉归氏兄妹比较好。

“地阶?”归辰怔怔开口。

少年眼里突然涌起一阵绝望。

自从少司命大司命消失后,为了清除其残余势力,修行界进行了大清洗。

仙官们断言这会让修行界焕发新的生机,然而结果,大量高阶修行者受到重创,连带着新人才涌出的速度不知为何都变慢了。

大司命在世时,地阶修行者只算是中阶,而现在,却足以自诩高阶修行者备受追捧。

毕竟现如今哪怕天生的修行者,都难以进入地阶。

对身为普通人的归辰而言人阶顶点等阶七都已经是天边的存在了。

毕竟他还卡在等阶十前路无门。

但对他而言至少等阶十还有点希望。

他原本以为楚姬不过一个等阶十的神医,耍些手段蛊惑了父亲,只要他不放弃有朝一日也成为等阶十,就能揭发她的阴谋,报仇雪恨。

现在,却告诉他楚姬身上有个地阶修行者?

他如何能不绝望?

看着归辰眼里的绝望,嬴抱月有些不解。

其实刚刚她所说的是保守说法,毕竟她记忆缺失了,不敢乱说。

操纵别人身体就能做到那样的事,嬴抱月推测楚姬体内的那位老婆婆生前实力可能已经接近等阶三。

等阶三在现在的前秦可能有点稀罕,嬴抱月可以理解,可她明明没那么说……

“你知道吗?”看着少女眼中的不解,归辰突然开口。

“我真希望你说的不是真的,哪怕就算是等阶七八的人阶顶点也好啊……”

“不对,”下一刻少年自嘲地笑起来,“哪怕人阶顶点现在也是人间高手了,我一个普通人又能做些什么……”

少年声音颓唐不堪,然而一旁的嬴抱月闻言却愣住了。

等阶七八……

是人间高手?

章节目录 第18章 蛰伏 > 就在前少司命因这世间标准变化之大而深感物是人非之时。

少年人们将将离开的某个深深院落,也正有人在谈论她。

“咳,咳……刚刚那到底是什么?”

楚姬看着帕子上咳出的血迹,眼中流露出一丝后怕,但下一刻很快转为一道狠意。

狠厉彻骨。

延寿居大门紧闭,房屋深处只坐着楚姬一人。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被这诡异的情景骇到说不出话来。

她一人独坐在黑暗中,却仿佛在和什么人说话。

此处除了楚姬没有别的活人。

本该如此。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退缩了。”

心底久久无人回声,楚姬突然一声冷笑。

“当初你跟我说你放眼前秦难逢敌手,一定能助我登上最高的位子,现在一个小女孩就能把你吓成这样……”

空荡荡的殿阁里回荡着楚姬一个人的声音,愈发瘆人。

“看来你当初和我说的,不过是你自己的妄想罢了。”

楚姬讥讽一笑,嘴角勾起,声音拖长。

“早知如此,牛皮作甚吹得那么大……”

就在这时,自言自语说得正欢的楚姬面庞突然抽搐了一下。

宛如被什么东西操纵一般,楚姬的嘴角僵硬地扯动着。

“你……”

“我警告过你,凡事别乱揣测。”

下一刻,一个冷冷的苍老女声突然在她心底响起。

那个声音还是那样嘶哑难听,宛如历经沧桑,而此时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楚姬心头一跳,脸上神情愈发扭曲,似哭似笑。

最后化为一声冷哼。

“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面对楚姬的出言不逊,那个声音却只是淡淡开口。

“如果你不作死,老身现在没那么容易死。”

顿了顿,那个声音嘶哑地笑起来,“再说了,你只会死在我前面,我又不是不能再选择别人。”

“你!你之前说过不能违背契……”

楚姬柳眉倒竖,胸口剧烈起伏。

“好了,”那个嘶哑沧桑的声音打断她,“我刚刚那么做可是为了保护你的肉体,不要不知好歹。”

“如果不是你精神的强度太低,我何需如此费事。”那声音冷冷说道。

“那是……”楚姬咬牙,“可是在我碰那小丫头记忆前,你不是也没有提醒我?”

那声音沉默了一瞬。

“是老身的判断出了一点偏差。”

“偏差……”楚姬愕然开口,眸光闪烁。

“我问你,那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她脑内的声音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在楚姬再次不耐烦之前,嘶哑的声音响起。

带着楚姬从未听过的困惑。

“我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在楚姬印象里,这个人近乎无所不知,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人说不知道!

楚姬提高声音,“你……”

“但我知道一件事。”嘶哑的声音再次打断她。

“这不是归昌那两个没用的儿女。”那人声音冷酷,一字一顿。

“你最好别再去招惹她。”

“什么?”楚姬一听这话眼中顿时腾起怒火,不屑地开口,“不过一个小丫头,怎么就值得你那么在意?”

那人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她不可能是在这里长大的孩子。”

顿了顿再次开口,“她有点危险。”

“危险?”想起上午看到的那个小女孩人畜无害的模样,楚姬眉头紧锁,第一次怀疑这人的话。

别的不说,她也是初级的修行者,轻而易举就能看出那个小女孩不过是个普通人。

连天生的修行者都不是。

> 更何况身上还有那样一个诅咒,虽然情况有点奇怪,但马上要死的人她只有好奇没有在意。

“那样一个将死的玩意儿,哪里特别了?”楚姬皱眉质问。

在天生的修行者眼里,普通人都是废物,更何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归氏兄妹这两个废物搅和在一起,那个小丫头又能有什么用处?

脑内的那人没理会她,第一次自顾自说起话来。

“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是还没有觉醒吗?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楚姬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不知是她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还是没有觉醒。”楚姬脑内那人慢慢说道。

楚姬第一次听到那人用如此的语气说话。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

……

“这是……”

归家小院前,看着并排而立的三名少年少女,穆氏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皮。

“你们……”

看着模样周整浑身洁净的三人,穆氏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以往只要去了大司马府,归辰和归离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时候。

身体,衣服,精神,总是要受到伤害才能回来,而穆氏看到这一切,只能默默地抹泪。

这还是穆氏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女如此完好地归来。

“娘,我们回来了。”

归辰看着自己的母亲站在门槛内的身影,带着归离和嬴抱月两人走到院内。

“让娘你久等了。”

归辰知道,每到去司马府的日子,对他和妹妹是一场劫难,对他的母亲更是残酷的折磨。

穆氏会一整天都在子女被人宰割的恐惧中难以自拔。

“不久,不久,”穆氏看着浑身干干净净的儿女一叠声开口,下一刻她像是想起什么眼露恐惧。

“辰而,离儿……你们……没事吧?”

归辰怔了怔,随后立刻明白母亲是在担心什么。

“没事,”他摇了摇头。

“从里到外,一点事都没有。”

穆氏闻言一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触到小女儿复杂的眼神,妇人的声音低下去,“这还是第一次……”

的确是第一次。

归辰眼神复杂,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什么事都没有的从司马府回来。

然而如果说这一次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少年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身后的少女。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身边多了一个她。

她到底……

“今天太危险了,过去就好,好了,快进来吧,”穆氏的话打断了归辰的思绪。

……

……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今日你姨娘后来所跳的步法是什么,你知道吗?”

入夜,就在归辰思索这个问题时,床上的嬴抱月突然开口。

“步法?”背靠床柱盘腿坐在冰凉地面上的归辰浑身一震,不自觉一回头,触到蚊帐里少女身体的轮廓,宛如被烫到般猛然转过来。

“归离……你个小混蛋……”归辰忍不住暗自咒骂。

今晚睡觉的时候,没想到归离真的死都不愿意和这名少女睡一个房,大声吵嚷。

“你捡回来的人你安排,这人太危险了我不要和她一个屋!”

穆氏哄劝无果,居然抱着自暴自弃的想法问这名少女愿不愿意和他一个屋。

结果……

这人居然同意了。

连穆氏都被吓了一跳,最后对他再三叮嘱威胁,再然后……

就造成了他现在深夜和这名少女共处一室的局面。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

归辰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就不危险了吗?

章节目录 第19章 巨木 > 家里这三个女人,到底是把他当做什么了?

你归离怕危险,他就不怕危险了?

回想母亲叮嘱他时那防贼一般的眼神,归辰就一阵气闷。

想起白日里在司马府的经历,真发生什么事,还不知道是她危险还是他危险。

这丫头可是连归荣都砸不中的人,他还能把她怎么样?

归离耍小性子就算了,归辰觉得母亲今日也不大正常,不过想起临睡前母亲看着叽叽喳喳的归离嘴角露出的笑容,归辰在心里叹了口气。

母亲不正常,恐怕是因为高兴。

不然也不会一时兴起起了开玩笑的心。

只不过,穆氏是在开玩笑,那名少女居然也一点都不当回事。

“明月姑娘……你不嫌弃的话……要不住小儿的屋?”

母亲半开玩笑地说出这句话时,归辰一愣正要冷笑,结果他还没笑出来。

“不嫌弃。”

那名少女就一脸平静地开口。

谁问你嫌不嫌弃了?

当时的气氛实在古怪,归辰本想反抗,但看着饭桌对面那名少女毫不在意的神情,他不知为何有些窝火。

居然鬼使神差地没有说话。

现在想来,归辰真想打死自己。

他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那名少女会临时反悔,结果夜幕降临。

她还真的来了。

他难道还能不给她进吗?

结果,他居然真的和这个相识不久的女孩子住了一个屋。

当然。

她睡床。

他坐地上。

“归辰?”没想到占了他的床的少女却还不安分,没等到回答翻了个身又问了一遍。

“今日你姨娘所跳的步子,你真不知道吗?”

“总觉得那个步子像是在跳舞,你觉得呢?”

这人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想白天楚姬的那个步子?

正常小姑娘这白天的事都够做一夜噩梦了吧?

“大概是在模仿以舞修行的法子吧。”归辰撇了撇嘴道。

“不过不是神舞等级的修行者再怎么跳也没用。”

少年鄙夷地说道。

神舞吗?

嬴抱月翻了身,注视着月光洒落的帐顶若有所思。

听着身后少女翻身的声音,归辰突然站起身来。

“太热了,我要去外面吹吹风。”

归辰说完就出去了。只留下某个人单独留在屋内。

神舞。

以舞修行的法子吗?

这种事……

嬴抱月从床上坐起来,回想着白日里楚姬最后的动作,摸索着下床。

她模仿着那位姨娘的步子,赤着脚颠颠跳了两下。

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嬴抱月握着疼痛起来的手腕,有些失笑。

即便失忆,她也知道楚姬的步法没那么简单。

而等阶五神舞之舞,更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随便跳的舞,都能沟通天地的。

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也只能自己跳着玩罢了。

思及此嬴抱月像个小孩一样跳起,脑海中不知为何浮起刻在棺材上的写少司命的楚辞的第一句,开口玩笑般地念道。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清风徐来,耳畔响起夏日的蝉鸣。

嬴抱月摇头笑了笑,准备回床上睡觉。

然而她鼻尖忽然一凉。

嬴抱月顿住脚步抬起手一沾,随后静静看向指尖的水渍。

一滴水突然落到她的鼻尖。

这是……晨露?

室内为什么会有露水。

> 嬴抱月一愣,怔怔抬起头。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脚底突然松软,生出无数青苔草地。

迷雾腾起,遮掩天地。

一棵参天大树拔地而起。

出现在她的面前。

……

……

“嗯?”

坐在院子里孤独地看星星的归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去。

然而他身后的房间静悄悄的,连风都不曾吹过。

依旧是他司空见惯的,自家小院的夏夜。

再往深处探寻,仿佛能看见那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

归辰猛然摇头,把脑海里浮现的景象甩出去。

“错觉吧。”

少年嘀咕着重新回过头,叹了口气看向满天繁星。

……

然而就在归辰在院子里模仿孤独之时,屋内嬴抱月眼前已经别样洞天。

天翻地覆。

清新的,属于森林的气息笼罩了她的全身。

少女赤着脚站在黑色肥沃的土壤上,愕然抬头。

浓郁的林雾弥漫整个空间,湿润的风冲击着她的脸颊,也冲击着嬴抱月的心房。

看着眼前这别样的空间,嬴抱月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什么?”

湿润的水滴从宽大的叶片上滴下,滑过她的脸颊,而这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地方。

而是一棵树。

参天巨树。

就在眼前天翻地覆之时,嬴抱月一度以为自己如同小说情节一般被拉入了什么空间之中。

然而当她看着眼前宏大的景象之时,她就明白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因为眼前的这棵树,实在太让人震撼。

这是一棵巨大的榕树。

根系发达,铺天盖地。

榕树在自然界素来有一木成林的说法,凭空出现在嬴抱月面前的这棵巨树更是葱郁茂密到难以想象。

巨大的主干足足有十余人合抱那么粗,而蘑菇云一般庞大的叶冠下垂下数不清的粗壮气根,如同披挂着无数条彩带。

粗粗一看这棵榕树的气根都至少有五千根以上。

无数的气根扎入土壤,成为大树新的支柱。

根根相连,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独木成林。

单从土壤下露出的部分根系就粗壮密集复杂之至,可以想象土壤下的根系会密集庞大扩展到什么地步。

地面被榕树的根系覆盖,而天空,被这棵榕树的树冠遮蔽。

可以说这里的一切。

这一切的空间似乎都是为了这棵树而生。

一棵树,就是一个森林。

而就在这片森林的中心,这棵榕树的主干不断向上延展,仿佛要扎入天际。

嬴抱月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朝这棵树的主干走去。

她不断拨开眼前的枝叶,来到榕树的主干边。

嬴抱月扶着粗糙的树皮抬起头。

随后瞳孔一缩。

透过树冠的缝隙。

她看到了漫天星辰。

然而让她震惊的是,这不是她在归家小院里看到的星空。

二十八颗巨大的明星如同宝石一般点缀在树冠顶端的星空上。

宛如嬴抱月苏醒那一刻第一次见到的星空。

是的。

她没有看错。

这和秦皇陵顶部的那片星空。

一模一样。

章节目录 第20章 星空 > 那一年。

“如果寡人有朝一日长眠,寡人要长眠在整片星空下。”

“听说从十年前您就开始修陵寝,”趴在栏杆上小女孩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陵墓里可是看不到星空的。”

“只要寡人想,寡人就能把星空搬到寡人的天下里。”

“陛下您难道想要一人独占整片星空吗?”趴在栏杆上小女孩回过头,轻声笑道,“您未免太过贪心。”

那个人鹰一般的眼睛定定看着她。

“放走你师父的寡人,可算不得贪心。”

……

看着树冠顶上二十八宿组成的星空,嬴抱月一个恍惚。

这不是她刚刚想起的记忆,当她从秦陵底下透棺而出的时候,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就是那片星空。

便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场对话。

当年对话年幼的少司命只当成戏言,若干年后第一次看到这片星空,她才意识到那个人居然是说真的。

如今,戏言成真。

之所以当成戏言,不过于这想法太过天方夜谭,也怕那人又天马行空地去折腾师父,她才没有回应。

只不过连当年的少司命都没有想到,陵寝建造这样的大事,那个人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让大司命插手。

明明涉及地宫阵法机关之术,全帝国无人能出师父之右者。

嬴抱月抿紧嘴唇。

现在想来,很多危机一早就已潜伏了下来。

因未曾参加陵墓修建,所以她们师徒自始至终都对那座地宫知之甚少。

她重新苏醒之后,选择了第一时间离开,当时以她的身体状态待在那样诡谲机密的地方等同自杀。

她离开前的最后一眼,就是看的那片星空。

那副光景牢牢烙印在她眼底深处,当年她也曾想过那人到底打算怎么样将星空搬进陵寝。

当看到实物时,她也难掩震撼。

这片星空足以震撼所有人。

皇陵顶部的星空当然不是真正的星空。

但嬴抱月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以这样一种形式,将星空搬了进来。

说是星空,其实说是星图更为准确。

最标志的特征,就是那最为璀璨的二十八颗大星。

嬴抱月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这片星空,就是靠这二十八颗恒星。

不,准确的说法应该是。

二十八星宿。

如果说一颗树能够独木成林,那么一颗星星,也能代表一片天空。

看着树冠的二十八颗大星,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赤手赤足触上榕树粗糙的树皮,开始向上攀登。

伴随着少女爬树的身影,二十八颗星宿在她的头顶闪耀。

这是这个世界最为古老的划分星空的方式。

二十八宿,又称二十八星。这是星星,也是坐标。

整个星空因这二十八颗星而被划分为二十八个区域,东西南北四宫,每宫七宿。

东方青龙,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

嬴抱月一边攀登,一边仰望着自己发出光芒镶嵌其上的星辰。

不知道那人找的什么样材质,打造出这二十八颗星辰,而当这些星辰被极巧妙地安排在它们的位置上,就成为了最原始也最复杂的阵法。

阵法运转,星辰重现。

璀璨光芒。

然而当嬴抱月越爬越近,她发现这棵榕树顶端的星辰和秦皇陵上的星辰位置虽然几乎完全相同,然而光芒,比初见时要黯淡不少。

连这份黯淡,她也觉得熟悉。

那个时候时间太紧没有细看,但当她当初棺材里真正的身体开始燃烧之时,嬴抱月确实感到了头顶星光一瞬间的摇曳和衰弱。

难道自己曾经,也是这个星空大阵的一部分吗?

嬴抱月也不知自己爬了多久,汗水从她的脸颊滑落,渗入树皮之中,而就在汗水流入眼睛之时,星光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折射出梦幻的色彩。

嬴抱月怔怔抬起头。

> 近北斗三天紫宸,拂危栏两袖白云。可摘星辰,谁信蟾宫,着我闲身。

她站在了树冠之上,伸出手,可摘星辰。

不用危楼高百尺,她身下的这棵树,就能沟通天地。

嬴抱月低下头,看着树梢顶端的三个篆字。

“巨灵木。”

原来如此,非常贴切的名字。

这棵树顶天立地,下面有着渗入土壤的丰富根系,树冠上则有着漫天星辰,而她爬上树可以碰到它们,真正能做到手可摘星辰。

就像登着梯子碰上家里的天花板一般。

眼前的星宿此时就如同小时候师父悬挂在她蚊帐中的夜光石,只是可惜一颗颗颜色都有些黯淡。

像是做梦一般,嬴抱月一只手抓住树梢,一只手朝离她最近的那颗星宿伸出手去。

然而下一刻,整个空间里突然吹起狂风!

这是……

嬴抱月睁大眼睛,就在她指尖碰到那黯淡星辰之时,一股难以想象的打通感突然贯穿了她的全身!

榕树,与天上的星辰通过她的身体,联结到了一起。

叶脉上浮现如同铭文般复杂的纹路,而下一刻。

南方最大的一颗星辰。

被点亮了。

……

……

而再下一刻。

“你是谁?”

“谁在那里?”

耳边,不,嬴抱月脑内忽然无比清晰地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

清澈,悠扬,如同一股清风。

然而语气里却是掩盖不住的疑惑与震惊。

这个声音很近,却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种感觉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嬴抱月一个激灵,看向自己的指尖。

明亮甚至有些温暖的光芒洒落在她的手指上。

这是……南方的星辰。

嬴抱月低头看向她的另一只手,树梢上树皮表面出现无数纹路,发出淡淡荧光,叶脉清晰可见,居然如同集成电路一般顺着树干而下,通入巨灵木繁茂的根系。

扩散向远方。

嬴抱月看着这复杂的树脉,心底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难道……

“请问……有人吗?”

耳边再次从遥远处传来那个陌生少年的声音,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静静开口。

“我在。”

对面传来对方倒吸凉气的声音,下一刻他再次开口,声音郑重,“你是谁?为什么居然能用这种方式找到我?”

这种方式?

嬴抱月变幻了一个高深莫测点的声线,静静开口。

“汝何人?”

连通巨灵木的人是她。

她应当要他先报出他的名字。

对方的少年静了静,就在嬴抱月以为他要保持沉默之时,那个悦耳的声音传来。

“我是……”

少年顿了顿开口。

“姬嘉树。”

章节目录 第21章 嘉树 > 南方的夏天,总是要比北方更炎热一些。

对于姬嘉树而言,这是一个普通的夏夜。

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的心情。

晚饭过后,他不顾身后送冰书童的喊声,独自一人走出院子,前往宅院后山。

他的家凭山而建,和其他世家宅院用假山装饰不同,他家后面的这座山没有进行过任何修饰,山林茂密,原始葱郁。

这种建法在世家宅院中自然也是个异数,但只要涉及他的家族,这就是不是异数,而是神秘。

这座宅院是当年他父亲出仕时而建,至今还留有许多秘密,不为人言反而为人津津乐道。

因为他的家族在这个国家,是特别的。

但姬嘉树对声名权力兴趣不大,自小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特别。

直到前些天得到那个消息。

想到那个莫名降临到他身上的命运,姬嘉树走出家门,一步步走进山林之中,找到他从小最喜欢的那棵古树,靠着树干抬起头,开始观星。

真元在他全身流转,土地里的灵脉开始活跃起来,全因为他已经开始修行。

姬嘉树仰望着星空,专心体悟。

他的境界已经过了需要靠观星修行的阶段,但姬嘉树在心无法静下来的时候,就会独自一人进入后山选择这种方式修行。

他幼承庭训,明白身为世家公子,无论发生什么都应当心如止水风雅温润,而他一直以来的确都是这么做的。

坊间常有传言说姬家的四公子是真正不会生气的君子。

今夜的姬嘉树依旧没有生气。

他只是有些烦闷。

他的确也是有资格烦闷的。

如果有人遇上他遇到的事,还能心如止水,那恐怕早就成为圣人了。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姬嘉树靠在树干上,甩了甩脑袋,想要将这些天把他推入风口浪尖的那件事抛出脑后。

他抬起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上。

当他的意识与星空相连之时,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猛然往后一靠,将身体所有的力量都托付于身后的树干之上。

大树哗啦啦作响。

周围空无一人,独留夏夜虫鸣的喧嚣。

这是完美无缺的姬家四公子,唯一的发泄方式。

“今夜星象比昨日要活跃很多啊……”

专心观星的姬嘉树蹙眉喃喃自语。

这时,一片绿叶从他的头顶飘落,从他满是星辰的视野里飘下,姬嘉树微微一怔,随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此情此景,真的很符合一句诗句。

很美的诗句。

姬嘉树微微起身,手扶大树,仰望天空,咏出浮现在他脑海中的诗句。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然而就在他的声音在林夜里回荡之时,他身后的大树突然通体树脉浮现莹光,光芒随根系扎入土壤!

怎么了?

姬嘉树眼前星象突然爆发,他一个恍神,一颗明亮如宝石的星辰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抚摸着树干的手掌突然一阵刺痛,下一刻,他听到一个极其优美的女声。

“南方的星辰。”

星辰。

姬嘉树死死盯着自己扶着树的手掌,树皮上纹路在碧绿的莹光下清晰可见,汇聚入他的手掌之中。

然后他听见了。

属于不存在于这片森林中的,另一个人的声音。

以高阶修行者的修为他能听到。

那是一个女子的呼吸声。

深深浅浅,幽远非常。

却又响在他的耳边。

但姬嘉树以他十三年的修为保证,他方圆百米之外,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那个声音听在远方,又近在咫尺,居然是从他手掌附近的树皮处发出的!

确确实实,是人的声音。

是谁?

> 姬嘉树环视四周,悄无声息地调动全身真元,试着开口。

“你是谁?”

“谁在那?”

他本没打算收到对方的回复,他年龄不大但境界不低,遇到如此异事,姬嘉树在一瞬间只想到两个可能。

一个就是这世间尚未解读的神秘。姬嘉树不考虑是法器,毕竟这世上最强大的传声法器也不过百米,还比不上高阶修行者耳聪目明。

但父亲从小就教他这世上依旧存在很多高阶修行者都无法认知之事。

修行者要懂得心存敬畏。

毕竟这是一个上有真神下有灵脉的世界。

第二重可能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其实就在他身边,靠符咒或神药隐藏了气息。

但这也很奇怪,既然要隐藏气息怎么会这么不彻底。

还有最后一个猜测,姬嘉树的心往下沉去。

那就是对方境界实力远高于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

那他自身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想清这一切姬嘉树决定先开口问问对方准备干什么。

这世间觊觎他身份或者能力的人很多,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新颖的形式,这个神秘的女子,到底会不会回应……

“我在。”

姬嘉树倒吸一口气凉气。

猜测是一回事,确实听到人的声音是另一回事。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真的存在一个人,通过连他都看不透的方式,正与他交谈!

他的质问几乎脱口而出,而下一刻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比起模糊的第一次,这次那个声音清晰了起来。

如同冰雪一般的声音,没有那般冰冷,却有着清泉般的质感。

她问,“汝何人?”

姬嘉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最终他选择报出自己的真名。

如果对方真是比自己更高阶的修行者……虽然他很不愿意,但这个时候他的家名比他个人的存在更能保护他。

毕竟他有那样一个父亲。

然而出乎姬嘉树的预料,听到他的真名,那个神秘存在只是微微沉默了一下,就再次不含感情地开口。

“姬嘉树,晚上好。”

“晚上好。”姬嘉树险些磕巴了。

看来对方那边也是晚上。

自己并没有再次穿越时空。

坐在巨灵木树梢上的嬴抱月沉吟道。

对于对方报出的那个名字,她并没怎么在意,毕竟她可是在现代社会活了十八年的人。

这种看不到人的对话,谁知道对面是圆是扁是男是女,名字是真是假?

她曾经也是有八个网名的女人。

“在下的名字你已知晓,请问该如何称呼你呢?”那个声音再次礼貌地开口。

她名字虽多,但保不齐遇上同名同姓被人追问。

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顿了顿,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

一个绝对无法被探究的名字。

对着头顶上闪动的石头星辰,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吾乃……”

随后她微笑着开口。

“腾蛇。”

腾蛇?

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听过?

姬嘉树呆呆地重复着,下一刻当他终于意识到在哪听过时,他扶着古树的胳膊一个颤抖。

腾蛇?

八兽神?

章节目录 第22章 树网 > 对方沉默在嬴抱月预料之中,她选择这样一个神神叨叨的名字就是为了防止追问。

毕竟这个名字真正的主人,普通人还是很难接触到的。

但这沉默的时间……

是不是太长了一点?

“姬嘉树?”

“啊,我在……”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姬嘉树终于回神,看着树皮上闪烁的莹光,大口吸气。

然而他的心跳还是激烈得停不下来!

对方提出的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超乎他的预料,也太可怕了。

哪怕是能让修行者浑身颤抖的天阶修行者他都见过,本以为除了传说中的那几位人物外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修行者他都能保持冷静。

然而,他今日却遇见了一个。

以神灵之名自称的……女子。

姑且算是女子吧。

如果对方身份成真,这已远非他这个境界可以窥探。

“我就用……这个称呼来称呼您可以吗?”姬嘉树几乎调动全身修为平复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异常。

对方的深不可测远超他的预料,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父亲的了不起。

这是他最后的试探,冒着生命危险。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敬语?

对面的嬴抱月不知姬嘉树的心路历程,一时有些失笑,

“当然。”

对面传来一个如同少女一般平静轻松的声音。

但对姬嘉树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因为这位自称腾蛇之人的语气里透露出的理所当然。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恐惧,更没有受到……

天谴。

难道真的是……

姬嘉树怔怔抬起头。

他之所以受到这么大的冲击,就在于……

神灵之名是不可能冒充的。

在这片大陆上,什么都可以冒充,但唯独神灵的名字不可能。

绝无可能。

因为胆敢冒充之人,都已经去了别的世界。

俗称死的不能再死。

姬嘉树握紧另一只手,抬头看向满天繁星。

兽神是真神,与天同寿的神灵。

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真神无处不在,从刚会说话时起小孩子就会被灌输千万不要乱说话,尤其不能拿真神的名字开玩笑。

神可能对别的不敏感但不可能对名字不敏感,平素只是懒得搭理人类,但不敬之语一旦出口,神就会听到,胆敢冒充神灵之名之人,真神会亲自降下惩罚。

而这样的惩罚可千万不要以为会是什么神启这样神奇的现象,保证是直白无比的天谴。

俗称,天打雷劈。

八兽神可不是什么善神,更不会对区区人类有恻隐之心。

再高阶的修行者对它们而言也不过蝼蚁,除非能进入天阶,才能获得与其对话的机会。

但那也只是对话而已。

哪怕是天阶,都不可能冒充神灵而不受惩罚。

更何况,八兽神之一,腾蛇。

虽然它从七年前开始也从俗世中销声匿迹,但修行者上层都知道其中隐情,它毕竟和气息完全消失的青龙不同。

据说前秦的仙官还能感受到它的气息。

姬嘉树回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神色变幻。

难道对方是……前秦的仙官?

不,这不可能。

现在前秦仙官想取得联系恐怕都费劲,不管姬嘉树愿不愿意,他都要承认对面那个神秘存在的特殊。

如果不是掌心的疼痛,他真的怀疑他是疯了。

不是疯了就是在做梦。

居然会遇到这样存在。

“腾蛇……大人。”姬嘉树站直身体,静静开口。

“大人就不需要了,”那个声音不知为何居然笑起来,“一个称呼罢了,敬语也不需要。”

那位居然说不需要?

她……姑且先用她,她到底是什么人,不,她真的是人吗?

“腾蛇。”姬嘉树低低唤道,并十分担心自己马上就要遭天谴。

“嗯,我在。”嬴抱月笑着道,“很高兴认识你。”

这人还真敢应啊……没有被雷劈的姬嘉树已经自暴自弃,“请问呼唤我到底何事?”

呼唤?

> 嬴抱月怔了怔。

少年,这一切大概纯属意外。

“夏夜漫漫,无意中遇上你,”嬴抱月想了想道,“想必是有什么因缘。”

不知道自己这是摇一摇摇到谁了?

“你之前在做什么?”

“我在观星。”姬嘉树抑制住心底古怪之感,认真开口。

“观星?”嬴抱月抬头看向头上星图若有所思,随后耳边传来一阵激烈蝉鸣。

不属于这里的蝉鸣。

“你那里,是否有树?”嬴抱月问道。

姬嘉树看着手掌下的树干怔了怔,“是。”

树,星空,还有……嬴抱月眯了眯眼睛,“你刚刚所吟的诗句还真是应景。”

她怎么知道?

姬嘉树心头一惊,随后倏然明白,对方那样的存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禁诗让阁下见笑了。”

原来现在已经成了禁诗了……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眼前已经勾勒出了对方的画面。

这名少年想必是正摸着树观星,不知为何同样吟诵了那句楚辞,成为了被巨灵木……拉入的对象。

树,星辰,还有楚辞少司命。

嬴抱月初步总结出触发条件。

但一切应该没那么简单。

虽然点亮的是星辰,但嬴抱月觉得引发这个奇迹的,主要还是因为这棵树。

看着巨灵木上树木从顶端延伸到根系闪耀着光芒的纹路,嬴抱月突然心头一跳。

简直就像是光纤一样。

下一刻,她脑海中突然跳出来一个词。

树联网。

没错,高考前她在生物竞赛中学过。

植物的根系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网络。通过无孔不入的根系,树木能够在地下交织出复杂的网络传递讯息,甚至能与很远的地方的树木相连。

就如同真正的网络一般。

这就是树联网。

而越是古老的树,在森林的地下根系中就越享有崇高的地位。

巨灵木,也许就是这样的一棵树。

“腾蛇?”姬嘉树的话打断嬴抱月的思绪,“抱歉,是我这边误碰了什么吗?”

“怎么会,能听到别的地方的声音,还是挺有意思的。”

反正看不见对方,思及此嬴抱月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口。

“我一直都待在一个地方,偶然希望听听别的声音。”

这名少年据她判断应该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

她刚刚苏醒,又进入一个被迫隐居的家庭,被朝廷搜寻不能出去,还失去了修行相关的记忆。

嬴抱月从刚刚的只言片语中察觉,这名少年身上可能有她需要的东西。

听他谈吐,甚至可能是个高阶的修行者,那么和他聊聊对她没什么坏处。

起码这种方式不用担心他看到自己的脸认出身份。

然而听到嬴抱月的话,与其跨服聊天的姬嘉树心底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位神通广大的存在……难道是一直避世过于寂寞,所以施展神通来找人聊天……解闷?

“如果是说话的话,在下愿意效劳。”总之,对方都暗示了,他难道还能说不愿意吗?

看着头顶上的星图,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疲倦如潮水一般从她的四肢百骸泛起。

今夜,看来这就是极限了。

这树联网耗电量也太大了吧……

感觉身体都要被掏空了……

“今晚很开心,有机会再和你聊天。”嬴抱月笑了笑唤道,“姬嘉树。”

姬嘉树浑身一震,明白这异常就要过去了。

为了活着他本该希望永久不再遇上此等诡事,然而不知是因为这人言语间和他原本印象不一样还是因为别的,姬嘉树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

“请问,如果再想和你聊天的话……”

“那你可以尝试和今夜一样之事,”嬴抱月笑了笑。

“好。”

那位少年的声音消失在了夜空中。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嬴抱月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

啊。

大树和星空都消失不见。

映入眼帘的。

是归辰满是惊恐的眼睛。

如同见了鬼一般。

章节目录 第23章 婚约 > 嬴抱月从床上坐起,看向站在床边死死看着她的脸的归辰。

“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归辰像是见了鬼一般瞪着她,“你刚刚……”

“我刚刚?”嬴抱月指了指自己。

“你刚刚是不是有一瞬间消失了?!”

少年指着她,难以置信地开口。

消失?

嬴抱月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她身上还穿着入睡时的寝衣,而下一刻,一滴露水从她的发梢滑落,落入她的掌心。

这是……

嬴抱月抬起头,无论是参天巨树还是那神奇的星空都已经不见,她就像是躺在归辰的床上,做了一个梦。

但掌心的这滴露水却告诉她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那棵树,那片星,还有那个误入其中的远方少年。

嬴抱月抬头看着满脸惊恐的归辰,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棵树不是她脑内的妄想,而是真正的异界,一旦进入其中人就会消失,恐怕是刚刚她从那里回来之时。

归辰正好推门进来。

然后看见了一场闪现大变活人。

嬴抱月看着少年额边的冷汗舒了口气,这也是时间赶巧了,如果归辰推门再早一点就能发现自己的消失,那就不那么好解释了。

“你说什么?”嬴抱月呼出口气看着归辰,“我不是好好在这里么?”

“这……”归辰看着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少女一时语塞。

也是,他在说什么呢?

活人怎么可能消失呢?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他推门进来之时一瞬间看见床上空空荡荡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结果发现下一刻嬴抱月就安静地躺在那里。

“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也许自己真的是太困了,睡眼惺忪看错了很常见的。

心情放松下来,在外面看了大半夜星星的归辰打了个哈欠。

但他心底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目光难以从床上少女的脸上移开。

她……

“困了吗?”嬴抱月看着眼皮都快抬不起来还坚持盯着自己不放的少年,想了想,往床里挪了挪,随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上来吗?”

啥?

本来都要睡着的归辰浑身一个激灵,彻底被这少女这个动作搞清醒了。

她……她……她干什么!

“你……你……你干什么!”

嬴抱月看着眼睛瞬间瞪大连头发都要竖起来的少年,莫名其妙地开口。

“还能干什么?这不是你的床吗?”

也不能让人家一直睡地上吧。

缓了缓嬴抱月才意识到他想到了什么,“天都快亮了,我不在意。”

他在意!

“你真是……”归辰看着眼神清澈见底,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少女,深深叹了口气。

“一直没问你,昨个白日楚姬那么对你,你有想起来什么吗?”归辰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和之前一样盘腿坐下靠到了床边。

他还是这样比较安心。

“没有,”嬴抱月摇头,这是实话,楚姬说着要看她的记忆,结果却把自己搞成了那个样子,她却什么都没被触动。

“哎,”床边少年叹了口气,“那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害怕?”嬴抱月问道。

“不知道自己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你的家人或者是仇人正在找你。”

归辰瞟了一眼床上,想起刚刚自己的猜想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开口说了出来。

“以你的年纪,也许家里已经给你订下婚约了也说不定,”归辰淡淡道,“你这样住在男子的房间里,就不怕你以后恢复记忆回家后未婚夫不要你了吗?”

家人与仇人吗……

在黑暗中嬴抱月眼睛明亮如星,将想法藏在心底。

> 不过至于未婚夫……

“我觉得这个倒不用在意。”嬴抱月躺在床上突然笑了出来,“就算有,我觉得他应该也不会知道。”

毕竟她的未婚夫可是远在南楚呢。

嬴抱月轻松地想着。

“是吗?”归辰疑惑地问道,不知道这女人的自信到底来自哪里。

“而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床上的少女翻了个身静静开口。

“是否选择我是他的自由,是否选择他是我的自由,与其他人其他事没有关系。”

少女的声音里没有一丝阴霾,如同她的眼睛那样清澈见底。

她居然那样轻笑着开口。

“我会尊重他的意见。”

什……

黑暗中归辰简直目瞪口呆。

虽然他是个没结过婚约的愣头小子,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就连他都知道婚约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可是头等大事,甚至有些女子会看得比生命还重。

不说这样的女人到底有没有人敢要,但如果真有婚约男方表现出一丝退意,那对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是奇耻大辱,那可是要不死不休的!

哪怕是强制加上的婚约,那也是男人占了大便宜。男方退亲,是把女方的面子踩到了泥土里,是把自己的未婚妻逼上了死路。

这是这世间正常的想法。

可是这个女人……

“好了,连边都没有的事在这想那么多作甚,”那个女子的轻笑声打断归辰的思绪,“太晚了,快睡吧。”

哦,睡觉啊……

这么一提,真的是太累了,短短一天发生了太多事……

归辰闻言思绪像是被泡到温水里,空气中弥漫着非常好闻的香味,就像是……

她身上的……

……

……

嗯?

天光大亮,归辰猛然睁开眼睛。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居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只记得他靠在床边和那名少女聊天,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着照到脸上的日头,归辰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是什么时辰……

就在这时,本打算起身的归辰感受到身下柔软的触感,浑身僵硬了。

他记得他睡着前明明是坐在地上的,而现在……

他正躺在床上。

那她……

归辰僵硬地转头看向身侧,下一刻心里一空。

空无一人。

他独自一人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那名少女穿过的外衫。

她给他盖上的吗?

归辰捏着身上柔软的布料坐起身来,怔怔环视四周。

她去哪了?

想起昨夜的对话,归辰突然心头一跳。

难道……

下一刻,少年深吸一口气,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抓起墙角的药筐冲出房门,而就在他要冲下台阶之时,少年的脚步放缓。

那个赤足坐在院子墙边的少女回过头来,看向拿着药筐的他,微微一笑。

“归辰,今天我和你一起去采药吧。”

嬴抱月攥紧了疼痛的左手腕。

她要回去那座埋葬了她的山峰。

寻找答案。

章节目录 第24章 争斗 > “我哥上山是要办大事,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身后传来尖利的女声,归辰皱着眉回过头,归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站在他身后叉腰对坐在院墙边的少女喊道。

这丫头……

然而墙角边的少女对自家妹妹的恶言却毫不在意,不如说在说完要和他一起上山之后,那名少女就转过头,不知在看向哪里。

又来了。

归辰看着坐在墙角边的少女的背影,心头一紧。

那种感觉又来了。

那种虚幻的感觉。这个人明明在这里。

却好像又不在这里。

之前也是那样。

从她醒来的第一个晚上开始,他从房间里走出,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静静坐在那里,注视着他看不到的东西。

她到底在看什么,孤身一人思考着什么?

她……到底是谁?

“喂,和你说话呢!”连对方一个回头都没等到的归离火气蹭蹭往上冒。

归辰眉头皱得更紧,虽然被流放到村子后归离性格逐渐乖戾,但他觉得自家妹妹对这个女子的态度实在有点过了。

“你……”

“啊,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情。”

没等他开口,坐在墙角边少女回过头,对归离笑了一下。

然后归辰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妹妹有一瞬的僵硬。

归离实在无法不僵硬。

如果说之前还有怀疑,但从司马府出来,归离确定以及肯定这个女子绝不是普通人。

有一种东西叫做女人的直觉。

而刚刚看到兄长看着那个女人背影时的眼神,归离浑身一震心里的警觉简直上升到了极点。

这个女人太危险。

会给这个家,会给兄长带来危险。

必须要尽快摆脱。

她深知自己兄长和母亲的性格,这个家里只有她能做这个恶人。

她也打定主意要做这个恶人。

然而当墙边的那个女人回过头,她准备好的恶言却一时间堵在了嘴边。

这个人笑起来就和晨露一样。

仿佛能一下子进入人的心里。

归离一个怔楞,醒过神来更觉得懊悔。

真难下手。

无论怎么挑衅,她都毫不在意,仿佛自己所做一切在她眼里不过一场儿戏。

明明年纪更大更成熟的人自己都能挑衅成功,这个女人却完全岿然不动。

简直像是没有脾气一般。

这种年纪的女子不是最锱铢必较心高气傲的吗?

什么人啊这是。

而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的眼睛那么清澈,却仿佛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上山看看,如果能找回记忆或者遇上来找我的人,就能不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嬴抱月看着浑身刺都竖起来的小女孩笑着道。

归离说不出话来了,但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盯着嬴抱月的眼睛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嗯?”嬴抱月问道。

“听我哥说你当初一个人躺在野外?”归离看着她道,“你就没有想过你之前经历了些什么?”

连她这个小孩子都知道,这名女子之前的经历可不会是什么好事。

被抛弃,被杀害,搞不好还是家人下得手。

毕竟什么样的打击能让一个人连记忆都丢掉?

她都能猜到的事,这女人就算了失忆了难道猜不到?

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 为什么不害怕还敢回到那座山上?

“我就是想要知道,才会想去看看,”出乎归离的预料,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名女子却依旧没有任何动摇。

嬴抱月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放心吧,我不害怕。”

这些算什么。

她安抚地看向归离,“别担心。”

“谁在担心你!”归离简直服了这个女人,一转身就要回屋,就在要跨门槛前,她突然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嬴抱月。

“别的不提,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出得了门吗?”

嗯?

嬴抱月有些疑惑。

……

……

“那个没衣服的女人又出来了!”

嬴抱月跟着归辰刚刚跨出院门,路边就突然传来刺耳的笑声。

“出来了出来了!”

“真是不知羞!不知羞!”

啊,归离那丫头指的原来是这件事啊。

嬴抱月看着路边对她指指点点的几个小丫头小男孩,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这是昨天就经历过的事了。

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普通百姓素日关注的,不过衣食住行四字而已。

归家小院实在清贫,大宅送来的月例一直被克扣,归氏母子三人平素的日子只堪堪温饱,家里能当的东西也都当了,自然就不可能有……旁人能穿的衣服。

归离与嬴抱月身材对不上,当然本人也不愿意,所以嬴抱月现在身上穿着的是穆氏的旧衣服。

虽然材质尚可,但样式花色显然不适合年轻女子,穿在嬴抱月身上十分违和。

这就引来了村头小孩子们的嘲笑。

昨天去司马府的路上还有回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嘲笑过两次了。

真是一群没完没了的熊孩子。

“其实我觉得挺好看的,”嬴抱月看着身边脸色发黑的归辰安抚道。

她记得昨日归辰反应还没那么严重的,这是听两遍觉得烦了?

归辰站在嬴抱月身边眉头皱得死紧,从未觉得这些小鬼们的嘲笑声如此刺耳。

“你们真是没礼貌,人家的衣服也要嘲笑。”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衣服的小女孩从孩子堆里冲出来,对其他孩子喊道。

“又来了,这个小疯子。”

“我娘说别和她玩,说她有娘生没娘养……”

“明明是个女的,还说想成为修行者,还不是怪胎么……”

是这个小女孩啊。

嬴抱月记得她,昨日这群小童在路边作怪时,只有这个小女孩待在一边默不作声,其他小童似乎有意疏远她。

“为什么女的就不能当修行者?”只见那穿着粉衣服的小女孩叉腰瞪着其他孩子,“我娘和我说过可以的!”

“可你娘早就死了!”其他孩子本来有些惧怕,但随即眼前一亮起哄叫了起来。

孩子这种生物要可怕也能很可怕。

“你……你们……”那个小女孩眼中含泪,但下一刻她突然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叫的最凶的一个男孩子扑去。

“哇!许文宁打人了!”

“娘!救我!”

小孩子们滚成一团,他们这个年纪有了分歧可以有这样直接的解决方式,也是一种幸运。

嬴抱月站在一边,想看看这个立志成为修行者的小姑娘的本事,却没想到,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抓住。

是归辰。

“走,回家。”归辰皱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

“回家?不去山上了吗?”嬴抱月有些吃惊。

“下午再去。”归辰凝视着她,一边开口一边把嬴抱月往家里拉。

“我去趟集上。”

章节目录 第25章 想要 > 骄阳似火。

砰的一声,归家的大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不过这次推开的是它的主人之一。

“哥!你到底去哪了,怎么才回来!饭都要凉了!”

耳畔传来归离的吵嚷声,坐在饭桌上喝粥的嬴抱月抬起头来,看着门外抱着个纸包风风火火赶回来的少年。

“你回来了。”

“嗯,”归辰站在门口一边擦汗一边喘气。

“这大中午的你到底跑哪去了,赶紧进来,”穆氏从厨房里出来,手上端着一碗白粥。

“家里的米都煮完了,粥还剩下最后一碗,你赶紧喝了吧,下午记得去量米。”

“集上的米又涨价了,明日我去远一点的村子里买,今晚上我尽量去打点野味回来吧。”归辰闻言眉头蹙起,握紧双拳回答道。

生活真是一把杀猪刀。

活活把一位世家公子逼成村头少年。

嬴抱月捧着缺了口的碗默默想到。

这母子三人也真算非常人了,她寻思楚姬当初搞不好是想饿死这三位。

毕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世家小姐公子,没有月例没有下人,放着三个月什么不做搞不好都能死人。

却没想到,这母子三人足足这样过了七年。

就这样半遗弃的在这个村子里活了下来。

嬴抱月看着门口少年粗糙的手掌,想必他也经历了很多事情,才十五岁也实在是不容易。

可以的话,她……

“把这个换上,下午我们上山。”

不等她想到些什么,归辰一步跨进门来,将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随后状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过头端起穆氏手里的粥碗大口吞咽起来。

“哥,这是什么?”一旁的归离凑过来,皱眉看着嬴抱月怀里的纸包,伸手就要去拆。

“哎,你别……”归辰有点后悔为什么没等回房再交给她,然而不等他后悔,纸包就被扯开了。

“哥……你……”归离看着纸包里露出东西,愕然睁大了眼睛。

“这是……”

嬴抱月看着纸包内柔软的布料,微微一怔。

这是一件崭新的衣裙,质地花纹算不上华贵,甚至有些过于素净,却正是年轻女子穿着的款式。

先前她被归辰莫名其妙拉回家,这人撂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就匆匆出门了。

她还以为是这少年突然有什么急事,没想到……

他……原来是出去为她买衣服去了吗?

嬴抱月抬起头,少年额头上大颗的汗珠顺着脖颈流下。

一滴一滴,渗入粗糙的地面。

不过……

“哥!你去给她买衣服?家里哪来的闲钱!”归离愣了半晌霍然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归辰。

啊,果然啊。

嬴抱月攥紧手上的布料,这母子三人在这别院的生活有多艰难,她通过每日三餐早已充分了解到。

“别吵,”归辰放下手中碗,皱眉看了妹妹一眼,“没动买米钱,我拿我棉袄换的钱买的。”

“什么?”归离看着自家兄长的眼神愈发愕然,“那你冬天穿什么?”

她和母亲还好说,兄长的冬衣早就当的只剩最后一件了!

他居然拿最后一件当家的衣服去……为这个女人换了衣服?

> “冬天还远着呢,到时候再说,”归辰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开口道。

然而看向一边静静注视着手中新衣没有说话的少女,少年眼中紧张一闪而过。

注意到他的视线,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

“谢谢你,归辰。”

“你……”归辰身侧拳头握紧,随后看向一旁愤愤不平的归离,别过头去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别多想,你救了我妹妹一件衣服,我还你一件而已。”

少年的声音平淡。

“救了离儿一件衣服?”一直怔楞着的穆氏终于回神。

归离闻言一怔,随后想起了什么握紧拳头没再开口。

归辰向穆氏解释了下昨日嬴抱月将归离从脏水下拉开一事。

“这样啊,”穆氏按着胸口心有余悸,看向归离开口,“那你大哥说的没错,如果你真被泼着了你昨日的衣服也不能要了,你不许再闹了。”

归离深吸一口气别过了脑袋,看得出来憋的够呛。

“好了,快去换上吧,”归辰看着抱着衣服不动的嬴抱月微微蹙眉,心头突然忐忑。

“你……不喜欢吗?”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不是说女子都喜欢新衣服的吗?

还是说……他买的不好看?

看着静静注视着手中新衣的嬴抱月,归辰有些懊悔,早知道就带她一起去了……

“没有,”在身边归离堪称杀人的目光里,嬴抱月抬起头,“我很喜欢。”

只不过她有些过意不去,而且对她而言比起衣服她其实有更急需的……

“难道……你还有别的想要的东西吗?”

归辰看着少女若有所思的眼神,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也是他粗心,女子需要的东西应该挺多的,归离每逢赶集都缠着他要这要那,更不要说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比起衣服,胭脂水粉发饰什么的听说也是女人的必需品……

“哥!”归离实在忍不住了,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得寸进尺的女子,“你别……”

“我的确有更想要的东西。”嬴抱月抬起头道。

“你还真的……”归离简直要气死了,这人还真的狮子大开口,莫不是要哄骗他哥买首饰什么的?

“唔,如果不是太贵的话,”不知为何这女子主动提出要求却让归辰有些高兴。

她一直看上去都无欲无求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女子提出需求是件很新鲜的事。

归辰打定主意,只要不是太贵的女儿家物件,她实在想要的话,胭脂也好首饰也好,他努把力,也不是不能给她买……

“你想要什么?”归辰看着她问道。

穆氏和归离一时也有些紧张。

归离打定主意如果这女人想骗他兄长去给她买首饰,她就骂死这个不知好歹的……

“我想要一把剑。”

嬴抱月抬头看着归辰道,怕他误会进一步补充。

“能杀人的那种。”

……

……

归家小院陷入一片死寂。

归离准备好的骂街金句噎在了她的喉咙里。

穆氏手上的汤勺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章节目录 第26章 消失 > 归辰在桌边彻底僵住了。

他平生第一次想给一个女子买点什么,却不曾想到这位女子想要的东西如此特别。

特别到人说不出话来。

他捡回来的这个少女,不要衣服,不要首饰,不要胭脂,而想要的是……

兵刃。

还非常贴心地补充是要用来杀人的那种。

“怎么了?”

看着周围人用见鬼一般的眼神看着她,嬴抱月怔了怔,果然还是不要补充后面那句话比较好么?

她倒也不是真要去杀人,但不说清楚如果归辰给她买成了装饰用的,这不浪费钱吗?

看着僵硬的少年,嬴抱月心想果然剑有点太贵了?

“如果没有剑的话,刀也可以的……”

她试探着开口。

“其实只要是兵刃的话,什么都可以的。”嬴抱月继续道。

屋内依旧一片死寂。

看着依旧一言不发的归辰,嬴抱月一狠心,“实在不行菜刀柴刀什么也都可以的……”

这是对兵器有多大的执念?

“不是,”归辰抬起一只手制止,目光有些混乱,“等等,等等。”

嬴抱月不说话了。

归辰摇了摇头,“唯有这些,我做不到。”

这样啊。

“当然,不是我不给你买,”嬴抱月还没什么反应,归辰迅速解释,“你失忆了不晓得,这些东西现在有钱也买不到。”

当然他只是解释一下原因,可不是担心这个女子误以为他不给她买。

“哼,你什么不要要这些,”一旁的归离冷哼一声,看嬴抱月目光冰冷刺骨,“我看你是想要我哥的命!真是从没见过你这般恩将仇报之人!”

“嗯?”嬴抱月闻言心头一跳。

这到底是怎么了?

“归离,别这样,”归辰皱眉阻挡在归离前,“她只是不知道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嬴抱月问道。

“我们家不常切菜,所以你估计没看到,”归辰看着她淡淡开口,“我们家是没有菜刀的。”

归家小院太穷了,平素都没有要用菜刀切肉的机会。

“菜刀是三户共用一把的,”归辰道,“到要用的时候去本月寄存的那家借。”

这是……

嬴抱月抬起头。

“收兵令。”归辰凝视着她的眼睛,“从八年前开始的。”

收兵令。

嬴抱月握紧双拳。

八年前,太祖驾崩,二世登基,收天下之兵,聚之王都,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二世皇帝登基之时,没有大赦天下反而发布了收兵令。

普通百姓家不再能保有兵刃,菜刀柴刀都要登记在册邻里共用,一旦被查出家里私自藏有兵刃,以谋反罪论。

当然,以他原本的身份,倒也不是弄不到兵刃,除了士兵和武官,世家子和修行者都有机会得到兵刃。

但现在的他和平民无异。

也许更为低贱。

对于普通人而言,兵刃已是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想要,就要冒着送命的风险。

归辰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他可以迁就她的一些小愿望,但这等犯上作乱的要求,他实在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只为满足一个陌生少女的心愿。

“我明白了,这个我自己解决。”

没等归辰继续解释,眼前的少女却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怎么能再这样为难人家。

嬴抱月站起身。

“我去换衣服。”

……

……

她到底,想要用剑去做些什么呢?

> 坐在屋内的归辰一边等待,一边心不在焉地想。

想起归离进屋的时候对他的警告,归辰握紧双拳。

“哥,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千万要小心。离她远一点才好!”

归离不知到底察觉了什么,非把他拉到一边暗地里警告他这个女子的不寻常。

不寻常吗?

她的确是不寻常的。

只不过……

“我换好了。”

归辰腾起的疑惑,在看到走出房门的少女时不知飞到了何处。

“公子想买件什么衣裳,给女孩子买?不是意中人?哈哈,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在摊主大娘的追问下,一脸窘迫的他本能地开口。

“是个肤色很白的孩子,就像……就像……月亮一般美。”

天啊,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月亮?”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老大娘吃惊的眼神,愈发无地自容。

“那么,这件云纹的应该最适合了。”

的确,很合适。

看着走到眼前的少女,归辰有些怔愣。

皓月当空,月华如水,月晕绕云。

眼前的少女身躯如此纤细,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这样的弱女子,还能干些什么呢?

“归辰?”

归辰收起思绪,猛地摇了摇头定了定心神,恢复了冷硬的模样。

“我们走吧。”

……

……

好吧。

归辰觉得他可能要短暂地收回他的话。

因为眼前的少女,弱小,可怜,但会上树。

前秦腹地,一向被前秦皇室视为禁地的黎山深处,茂密的原始丛林里,廖无人烟的密林里,此时却站着一位气急败坏的少年。

“你,你到底是怎么上去的?”

少女白色的裙摆摇曳,从高处垂下,耳畔响起悠扬的叶笛,这是一幅能让人沉醉的画面。

树下背着药篮的少年仰望着坐在树上吹叶笛的少女,心脏如擂鼓。

一半因为不可说的原因,一般却是因为困惑和屈辱。

“你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归辰看着眼前的参天巨树,太阳穴猛地跳动。

“嗯?”

下一刻伴随着少女的轻笑声,一个身影飞速地滑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你不会爬树啊?那我再给你示范一遍。”

说完她伸出了赤裸的手臂抓住了一根枝桠,轻轻一荡,她就翻上了树杈,往下面一看树下的少年像是看到了一只猴子。

“你是山鬼吗?”归辰难以置信地开口。

那么细的胳膊到底是怎么爬得那么快的?

“如果有兵刃,我能爬的更快。”头顶上传来那个女子如清泉般的笑声,她站在树杈上极目远眺,美丽的双瞳反映出夕阳,流光溢彩。

能让人一瞬间失去言语。

然而下一刻,归辰却发现原本脸上带着享受爬树的神情的少女目光突然一怔。

“怎么了?”归辰在树下叫道。

“没,没什么。”嬴抱月扶着树干的五指收紧,手腕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站在高处,死死盯着密林深处。

盯着那她曾经走出的有一个洞穴的地方。

然而。

没有了。

皇陵的入口。

不见了。

章节目录 第27章 秘密 > 消失了。

也是,的确是应当消失的。

嬴抱月扶着树干的五指一根根收紧,如同能在无形力量下逐渐弥合的洞口。

她昏倒前看到的最后的画面,不是她的错觉。

想来也是,毕竟是那个人的陵墓,那么诡异的空间,怎么可能有个口子一直大喇喇地敞着。

嬴抱月环视着廖无人烟的密林,她不记得入棺之前的任何事情,但前两天她已经旁敲侧击地和归氏兄妹打听过。

太祖皇帝陵墓的具体位置,是不为人所知的。

起码不为普通人所知。

在归离提供的小女孩传闻里,还有说太祖陛下的陵寝在天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

嬴抱月目光幽幽。

当年那个人从登基后就开始建造陵墓,帝王陵寝关乎国运,选址本应参考身为国师的师父算出来的位置。

然而当年在大殿上,太祖皇帝却对比师父更晚跟着他的一个仙官道,“入地底,再旁行六百丈重寻宝地。”

当年,关于国师大人与帝王离心的传闻就是从大殿上的这场争吵开始。

如今传闻已不可考。

但总之,就是这六百丈,让她们师徒彻底失去了皇陵的方位。

也让一切变得扑朔迷离。

如果不是亲自在地底下醒来,嬴抱月根本想不到那个人的墓居然会在这座山里。

嬴帝生前,明明有三个传说中的埋骨地,却没有一个提到这座山。现在看来其他三座山的位置是那个人故意放出的烟雾弹。

只为隐藏真正地宫的位置。

没有军队看守,没有修行者在侧,那个传说中终生被神灵庇佑的男人,选择以这样一种神秘的方式结束一生。

可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隐藏自己陵墓的位置?

一般王侯的陵墓为了防止盗墓者的确会多少遮蔽一下位置。但是嬴帝不一样,身为帝王他明明能够找到这世上最顶尖的修行者为其守墓,除非……

嬴抱月思及此,忽然心头一跳。

除非,这墓里面的东西谁都守不住。

又或者……他还没有安排好这一切就大限将至。

那个墓里到底藏有什么秘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不管是为什么,现在看来想找到入口是难上加难。

是的,寻找。

即便眼前空无一物,但嬴抱月心里很清楚。

入口肯定是存在的。

之前那两个谋杀公主的神秘人如此紧张时间,想来肯定是通过某种秘术短暂地打开了入口。

但想来那个秘术有时间限制,时间一到入口就会消失。

那么现在,她到底要如何寻找到那个入口?

想起醒来时她第一眼看到的那个黑色棺材上的阵法,嬴抱月手腕愈发疼痛。

那个入口,想必不是她在这个山上待上三天三夜每一寸土每一块石去扒拉就能找到的。

那个会消失的入口。

其中,必定含有……修行者才能找到的东西。

那一座巨大到可怕仿佛深入地底的地宫,本身就是一座复杂诡谲至极的大阵。

里面汇聚着天底下最精英的修行者的智慧。

嬴抱月松开扶着树干的手,攥紧自己的手腕。

想要解开这个谜,要么找到当初建造这座陵墓或者知道内情的人。要么就只能从自己的力量上下手了。

> 俗称自力更生。

当然要获得内情,最快的方式是回到前秦皇宫,利用公主身份调查也好,寻找谋杀主谋也好,无论如何当初谋杀公主的那两个人,和他们背后的“大人”,想必知道些什么。

但这是嬴抱月一开始就排除掉的选项。

因为这是最危险的一条路。

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毕竟恢复嬴抱月本身和亲公主的身份,她还没有强大起来估计就会被各种刺杀给戳成筛子。

就算她能从刺杀里活下来,也会被当做工具人打包送给南楚。

重回樊笼,永无自由。

简直不要太惨好么。

可如果是要从自身入手,嬴抱月慢慢在树杈上坐了下来,这也是她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自己这辈子……

真的还要成为修行者吗?

……

……

“你怎么了?”

树干下传来归辰的声音,“看到什么人了吗?”

“没有。”嬴抱月坐在树上往下看,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

“是吗……”归辰以为这名少女是发现没人来寻找自己,所以才有些失望,但一听没人,他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如果她一直没有想起记忆,也没有人来找她,那她是不是……

“也许是还没碰上,”归辰安慰道,“毕竟这么大一座山。”

连他都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位置捡到这名少女了。

“好了,既然没看到人,你还不快下来,”归辰摘下背后的药筐,从里面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我要采药了,你跟紧点,丢了我可不管。”

归辰上山是为了采药,采药并不稀奇,但带着本书采药,看着十分古怪。

就是这样一本连书脊都快被翻得散架的旧书,在摊开的瞬间就吸引了归辰的所有注意力。

少年完全收起了其他心思,眼睛像是被那泛黄书页吸住了一般,一边看一边在树下和岩缝里搜寻,时不时比对着对一些植物伸出手去,但不一会儿又瑟缩着收回去,继续对着旧书猛看。

仿佛那上面写的是金科玉律。

然而事实上,这只是前秦市集上随处可见的一本书,三十个铜板就能买到。即便如此,却依旧让无数普通人趋之若鹜,风行山海大陆十几年畅销不衰。

“这是……《药典》吗?”

嬴抱月走到归辰身边,看着归辰手上旧书有些熟悉的文字和配图,神情有些怀念。

“是啊,”归辰把旧书抱在胸口,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书居然还在卖啊……”嬴抱月一时有些感慨。

“你在说些什么,”树下的少年皱眉看着她,“这可是市面上唯一的修行入门书籍,对普通人而言可是无价之宝,怎么可能不卖了!”

“是吗?”看着激动起来的少年,嬴抱月有点愣。

这其实……一开始只是本医书来着……

“大家都在说,只要能读通这本书,学会上面的所有药的制法,一定能成为等阶十的神医!”归辰握拳道。

“真的是这样吗?”嬴抱月忽然看着他静静开口。

“虽然我不太明白这些,但如果只是制药技术高就能成为修行者,那么医术高超的郎中就都是修行者了。”

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这个世界,医生依旧是医生,修行者却还是修行者,非人般的存在。

“一切……”嬴抱月看着眼前心里明白却不愿承认事实的少年的脸。

“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吧?”

章节目录 第28章 圣女 > 对面的少女的眼神永远是那样冷静至极。

明明她什么都不记得,却仿佛代表这整个世界的秘密。

毫不留情地揭露出他多年的疑问。

归辰咬紧嘴唇,将手中的书合上,封面字迹已然模糊,但上面的大字依然显眼。

“修行者入门必备!北魏北寒阁最新版本!想成为等阶十必学通此书!”

市集上书坊伙计热情地叫卖声还回荡在耳边,归辰到现在还记得他攒了一个月钱买下这本书时心情的激动,仿佛这样就握住了进入那高人一等世界的奥秘。

可现在的他是十五岁不是十岁,已然明白这世上大部分的事都没那么简单,更何况是传说中靠近神之领域的修行等阶?

只靠一本《药典》就能成为修行者,那么修行者也太不值钱了。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随着他学习《药典》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清楚。

这是一个多么博大精深的世界。

深到他拼命伸出手,都够不到一点边缘。

当然不是他手中书的错,毕竟这是修行体系可考以来唯一能让普通人进入等阶十的书籍,也只有北寒斋的主人如此大方愿意将一些秘诀与世人共享。

然而能否理解这些秘诀,却要看个人的天赋。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还有一种说法,要看命。

他没有天赋,也没有那个命。

有的人即便没有天赋,但却有给他找名师喂丹药的父母。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没错,他说的就是他那个弟弟归荣。

“你说的有道理,”归辰看着眼前的少女道,“这事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只不过,”少年话锋一转,声音疲倦,“可连配药都学不会,普通的医生都当不了,往更深层次去想又有什么意义?”

这话也有道理。

嬴抱月沉吟,既然等阶十的名称为神医,不可能和治病救人完全没关系。

等阶十虽然是最低阶,但它却是划分普通人和修行者的门槛。

万事开头难,在进阶过程中,一定存在着什么决定性的因素。

嬴抱月有预感,那个因素绝不可能被公开,恐怕是只能靠本人去体悟的东西。

应当是很难控制的因素,哪怕知道也很难做到。

起码不能被量化。

不然修行者真的满大街都是了。就算世家和仙官想要隐瞒,轻易能理解传播之事也很难避免泄露。

到底……

何为修行?

看着树下的颓唐少年,嬴抱月突然一把走上前拿走他手上的药典。

“你做什么?”沉浸在失败情绪中的归辰又惊又怒。

“一起来和我讨论一下,”嬴抱月盯着他的眼睛。

他们两人对修行现在都一无所知,但是,“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两个人在一起也许能找到突破口。”

“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俗语……”归辰有些无语,然而看着眼前少女坚定的目光,少年神情逐渐变化。

名为修行的大山在他头上压了那么多年,他无数次想要放弃。

因为实在是太难了。

他太难了。

他不想看到回家母亲妹妹失望的眼神,才这样每天上山,这样至少能证明他已经尽力,一切不过因为那个目标过于困难……

“好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然而眼前少女的话直接打断他的思绪。

面对单刀直入的提问,归辰没反应过来本能开口。

“说到……成为第十阶段神医的条件,肯定不是成为普通的医生。”

树下两只菜鸟居然就这样讨论起了成为神医的条件。

> “既然不是成为普通医生,是不是要在某一方面特别突出?”嬴抱月沉吟道。

“你是说……”归辰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越发怔楞。

“以你目前的情况,学完这本书上所有的制药法,不知还要多久,”嬴抱月道。

不知为何归辰觉得眼前少女看他的眼神有些同情。

一定是他的错觉。

“但也许你可以只选取少量药方,先取得一定成就。”少女继续道。

“成就?”归辰怔怔重复,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眼前少女的意思。

“你是说……”归辰猛然睁大眼睛。

“虽然说这种做法急功近利了些,但神医神医,肯定是要治病救人。”嬴抱月道。

“你不如不要挑战高难度的药方,先选取最常用的方子,先治好一些人取得成果看看。”

归辰的眼睛亮起来。

这就是先积累功德的做法。

他之前只觉得没有突破,一定是自己医术不够高明,所以一味不断加深药方的难度。

此时听到这名少女的话,他突然觉得这个方向,值得一试!

还有一句话嬴抱月没有说,那就是这位继续尝试那些复杂药方,那不是在救人是在害人了……

不过看着突然兴奋,将她手上药典夺回去哗啦啦翻看的少年,嬴抱月依旧若有所思。

她觉得这件事还是没有那么简单。

今生的她不知道如何成为修行者,然而凡事都有目的,太祖皇帝创建修行者体系,她觉得至少应该不是为了培养医生。

“你……觉得我选择什么方子比较好?”正在翻书的归辰突然回过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嬴抱月。

他本该自己选,但刚刚的对话,让他下意识就想听她的意见。

“第三百三十二方的那个金疮药应该不错。”嬴抱月想了想答道。

毕竟村里百姓,最常见的就是有个磕碰,比起汤药这个更实用也能为人所接受。

非常合适。

她果然知道。

连他一时都没想到。

“你为什么对药典如此熟悉?”归辰站起身静静看向身前的少女。

他知道她想起了一些小事,她也和他说过她知道药典这本书。

但她对这本书的熟悉度实在是太不寻常。

这本书他读了五年书页都翻烂了,但刚刚他忽然有一种错觉,就是这名少女远比他更了解这本书。

嬴抱月看着皱眉盯着她不放的少年。

她为什么熟悉这本书?

因为这本书就是她写的。

嬴抱月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当然她不能和这少年这么说。

“算了,”然而不等她开口,归辰突然像是失去了兴趣转过身继续翻书。

仔细想想这名少女熟悉这本书跟他的修行又没什么关系,他先调配药方才是正经。

“不过多亏了北寒阁圣女写出了这本书,”翻着着药方归辰眼底升起一丝崇敬,越看越觉得写书人了不起,“才让我们这些普通人起码有了条路可走。”

正准备转身的嬴抱月停住了脚步。

“圣女?”

“是啊,圣女谢冰清,”归辰盯着药典尊敬地开口,“你明明知道药典,却连作者都不知道?”

嬴抱月转过身。

“不好意思,这本书是谁写的……”

她看向树下的少年,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你能再说一遍吗?”

章节目录 第29章 温热 > “就算是金疮药这上面的调和法太艰深了吧……”

太阳已经不再炽热,夕阳逐渐沉入地平线之中,树下某位少年却因过度思考一脑门子汗。

瞪着《药典》上需要现场调和的药方,归辰在大树下摆出一溜排的制药器具,然而关键的一味药他却无论如何都找不着。

“麻黄的根……生于树下草丛之中,叶片枝干小如蚕豆,主根为紫色,一拔就断采摘需小心……”

归辰读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话,头痛欲裂。

从草丛里寻找地面部分小如蚕豆还一拔就断的药材,这药方是在故意找人麻烦吗?

归辰瞪着大树一下被他拔断大片的杂草,束手无策。

“我觉得大抵是这个东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那个女子清凉闲散的声音,归辰回过头去,只见原本坐在树上欣赏夕阳的少女滑下树来,向他走来。

经过路边一棵树时,嬴抱月弯下腰,将手伸进一簇草丛。

她从草丛里捏起一个豆子模样的东西,那东西的下面却拖着一长串根系,她的手法很特别,不伤害到主根。

嬴抱月将手中植物的根系递给树下的少年。

“我觉得最后放这种草药会比较好。”

归辰半信半疑地将其放进药钵。

一刻钟后。

他瞪着做好的成品。

“完成了。”

紫色的膏药在他指尖流动,是他之前调配从未出现过的最接近书中描述的成色。

“那可真是太好了,恭喜你。”抱膝坐在他身边拨弄草丛的少女笑着开口。

要恭喜的人可不是他。

找到麻黄根的人可不是他。

他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的药材,这名少女居然一伸手就采到。

认识草药是一回事,能不能找到是另一回事。归辰难以接受,也无法相信,难道是误打误撞?

“你怎么知道麻黄根在哪?你不是失去记忆了么?”

归辰猛地转过头,看着身边少女的侧脸。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轻轻摸了摸着生长着绒毛的叶片,斟酌着说法笑了笑。

“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她顿了顿开口,“我觉得我好像能听懂它们说话一样。”

它们?草吗?

如果是动物还算了,归辰第一见到有人说自己能听懂草说话的。

这比那些冒充神棍的人说话更神棍了,少年吭哧了半晌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你果然脑子有问题吧?”

比起这诡异的解释,归辰更宁愿相信她刚刚是误打误撞。

嗯,一定是误打误撞。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嬴抱月沉吟,毕竟她目前是个失忆少女,脑子里貌似还有棵树。

不能说完全没问题啊。

这人居然还不否认……这让归辰心里越发无语。

“抱歉刚刚我是开玩笑的,你忘了吧,不管怎么说今天多亏你的帮忙。”

归辰将制好的药膏装入瓷瓶之中,站起身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看来你在制药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归辰看了一眼身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的少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真的不是北寒阁,不是圣女门下的人?”

“不是。”嬴抱月瞳孔一缩,微笑地抬头看向归辰,再次否认。

“真的不是?你不是失忆了吗?还那么确定?”归辰狐疑地开口。

对药典了如指掌,又对修行感兴趣的女人,除了北寒阁圣女门下,归辰实在想不到其他。

“即便我失忆了,也能肯定。”嬴抱月斩钉截铁地否认。

她对那位圣女殿下,真的是一点都不想扯上关系。

没错,圣女。

嬴抱月真是怎么都没想到,在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被扣上一代妖女名号的八年间,山海大陆上居然还出现了一位圣女。

嬴抱月对所谓的圣女名号没有兴趣,但问题就在于这位素昧平生的圣女大人,却自称是山海大陆上妇孺皆知的《药典》作者。

这真是有意思了。

遥想当年,《药典》这本书原本的编纂者其实是某位大司命。帝国一统后某国师从太祖皇帝那里兴致勃勃揽来一个编修药方和培养初级修行者典籍的差事,结果三分钟热度,没编两行字就甩给了她某位倒霉的徒弟。

这就是《药典》诞生的前世今生。

只不过因为上辈子她和师父的身份都比较特别,担心这本医书被利用神化,公开的时候就选择了匿名。

却没想到多年后不但被人窃取,还当做了正儿八经的修行教材。

> 不过其实嬴抱月也不确定能否帮人入门修行,因为她当年……

“也不知这药到底能不能起效”,看着手中好不容易才做好还不是全靠他自己力量的药膏,归辰突然一拳打在树上,“我要是天生的修行者就好了!”

那么根本就不用这么费事和痛苦!

天生的修行者。

嬴抱月也正好想到这里,闻言心头一跳。

在山海大陆上,低阶修行者的诞生其实有两种途径。

一种是普通人修行,而另一种,是通过父母遗传。

没错,修行者也是可以天生的。

最近的例子就是楚姬。

然而天生的修行者诞生的条件极其苛刻,首先父母双方都至少要是等阶六以上的中高阶修行者,生的孩子也不一定就是。

其次就是天生的修行者即便天生带有等阶也以最低的等阶十居多,等阶九已十分少见,等阶八更是凤毛麟角。

等阶七及以上的天生修行者,是世所罕见。

嬴抱月手腕剧烈疼痛起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她的记忆每恢复一点,手腕上伤疤就会愈发疼痛。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想起她为什么不记得低阶入门的修炼方法。

因为少司命林抱月,是一个天生的修行者。

而且是当年震惊整个修行界,被身为普通人的父母因天生通灵而遗弃在森林里的,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

……

……

“你怎么了?”原本情绪激动的归辰看着身边突然怔住的少女反而平静了下来,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嬴抱月回过神开口道。

“好,”归辰收好器具跨上药篮,两人并肩往下山之路走去。

“说起来药典上将傍晚称为逢魔之时,传说在这个时候会莫名出现很多稀有的药材。”在下山的路上,归辰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开口说道。

“是有这个说法,”嬴抱月看着满脸跃跃欲试的少年,内心无奈,这只是她当年随手写下的传说。

不过稀世药材是假,有些只在傍晚开花的美味植物是真。

嬴抱月被路边一簇火红的花束吸引了注意力,“归辰,你等下,我想摘一些这个……”

嬴抱月没回头和归辰打了声招呼往路边走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发现身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的少年。

归辰看着远处在崖边暮色中一棵树上发出淡淡莹光的青色莲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爷,居然是青铁莲……”

那可是药典中记载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归辰还没说完这句话,立刻拔腿就跑,朝那朵花伸出手去!

毕竟是在离崖边还有段距离的树上又不是卡在峭壁里位置根本算不上危险。

这种花传说中可是转瞬即逝的!

“青铁莲?”站在焦芋花丛前的嬴抱月闻言猛然回头!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青铁莲?

耳边传来极其细微的机括之声。

糟了!

在听到此名的同一时间,她迅速转身往归辰方向奔去。

朝崖边一路狂奔的少年眼中已无其他东西,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那一抹碧色之时,巨大的轰鸣声传来,他脚下的崖头居然连树带地面全部瞬间碎裂!

“归辰!”

死亡的气息铺面而来,少年的身影淹没在冲天的灰尘中。

剧烈的失重感,和必死无疑的绝望中,归辰感到自己往深渊中坠去,带着他徒劳伸起的双臂。

居然要摔死在这种地方啊。

从天堂到地狱那只是很短一瞬间。

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下一刻。

伴随着骨骼血肉的崩裂声,他下坠的身体猛然停住了。

归辰怔怔抬起头。

一滴,两滴,三滴。

有温热的液体。

滴在了他的脸庞上。

是人的血。

谁的血?

章节目录 第30章 陷阱 > “逢魔之时吗……”

大司马府延寿堂黑暗深处,楚姬独自一人坐在坐席上自言自语道。

黑暗中的女人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伴随这句话,她的嘴角向左右扯动,两边脸居然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笑容,半边甜美半边阴郁,看上去分外诡异。

所有的下人都被支出屋外勒令不准靠近,楚姬就这样一人笑着继续自己和自己对话。

“活到十五岁,已经很足够了不是吗?我觉得我实在是对他很慈悲了不是吗?你觉得呢?”

“是足够娶亲的年纪了,这个岁数的孩子即便出了什么意外,那也是他自己不注意,怨不得旁人。”她脑内的那个声音拖长了调子嘶哑开口。

“还希望你记得当初是谁阻止你不要那么早下手。”

要是她放着不管,这沉不住气的臭丫头恨不得赶出家门的第二天就把正妻的那对儿女弄死。

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我当然记得,”楚姬当然不知道她身体内那人正在腹诽,只是想起七年来在她眼下让她如鲠在喉的那对母子就要归西,感到畅快的同时却也有些疑惑。

“话说你为什么突然答应让我下手了?”楚姬讥讽一笑,“我还以为你准备等到那小崽子连孙子都生下来呢。”

“有你在,整个前秦的女子恐怕都不敢靠近那小子一步,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人冷笑,“你装什么装。”

“哼,我可是为了保护我们前秦的姑娘不被废物荼毒,”楚姬捂嘴而笑。

然而下一刻她眼角一跳,言语中淬满毒汁,“可现在不一样了,那个古怪的小丫头……”

想到那个突然出现在归辰身边的女子,楚姬连半边甜美的笑都无法维持,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开口。

“你突然允许我下手,是不是和那个小丫头有关系?”

脑海内的声音沉默了许久。

楚姬心底感觉愈发怪异。

她知道这人对男女关系素不在意,用那人的话说“要生孙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身边有女人算什么。有了我也能让其生不下来。”

凡俗之事不入其眼,这老东西和她担心的向来不是一桩事,到底……

“没错。”就在楚姬不解之时,那个苍老的女声却突然回应。

“当然我不是担心那丫头和你那丈夫嫡子发生些什么,”那人不屑地开口。

“那你……”

“那丫头是个突然出现的变数,难保不会对我们最后的计划产生影响。”

“什么?”楚姬难以置信,“你居然觉得她会影响你的计划?”

归辰充其量只是她们计划的一环。

她一直只是觉得那丫头会对归辰产生影响,这人却以为那样个修行者都不是的普通小丫头会影响到她们整个计划?

“那直接杀了那小丫头不就完了?”楚姬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满不在乎地开口。

没有父母身世不明的小丫头,碾死她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没那么简单,”那人缓慢开口,“既然是异数,就不要去碰,我们这边加速我们的计划即可。”

“当然,如果她在计划中遇上意外,那就是天命所归,也怨不得别人。”苍老的声音幽幽开口。

“那丫头怎么就直接碰不得了?”楚姬简直恶心坏了。

那人再次沉默。

如果此时在楚姬体内的不是自己,哪怕是个被凡人捧上云端的地阶绝世高手,也都会嫌麻烦直接去杀了那个小女孩吧。

但她不会,她的同伴都烟消云散唯有她还能活下来的缘由,那就是她对于危险的直觉。

迄今为止这个直觉救了她无数次。

“漩涡。”脑内那人突然幽幽开口。

“漩涡?那是什么?”楚姬嫌弃地问道。

“她身上的气息就像一个漩涡。”

“你听说过月晕吗?”那人缓缓道,“那个小丫头目前就是这个状态。”

嘶哑苍老的声音低沉的像是从地底爬出来。

“她在隐藏她自己。”

然而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是什么,却连自己都看不到。

“那……她对今晚的那个陷阱,会不会产生影响?”楚姬狂妄自大的眼中流露一丝异色,“探子说她也和那小崽子一起上山了!”

“不会,”那人笃定地开口,“机括阵一旦发动到地面碎裂只要一瞬间,如果他们两人在一起,只能一起滚下山崖,如果不在一起……”

苍老的声音一声冷笑。

“这世上如果有手握烙铁还能捏着不放的人在,那老身还真想见见。”

……

……

湿润的血珠划过他的下巴,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没有死。

悬挂在半空中的归辰僵硬地抬起头,灰尘散去,露出悬崖边那个纤细的人影。

眼前的这一幕,他终生都无法忘记。

少年睁大大眼睛,看着眼前这近乎不可能的一幕。

> 他全身腾空,脚底下是万丈深渊,唯有一只手的手腕被人紧紧抓住。

那个身影一只手紧紧扣在破碎悬崖的锋利边缘上,另一只手在最关键的时候伸出一把拉住了他。

鲜血从少女的指缝汩汩渗出,从凸出碎石边缘砸下,落到他仰起的面庞。

在那刀光火石的一瞬间,是那个少女不知从哪里冲出。

拉住了他。

“明月!”

耳边再次传来山石滚动的声音,归辰心脏剧跳,失声喊出那名少女的名字。

“你……”

少女的血打湿他的鬓角也模糊了他的眼睛,让归辰平生第一次感到恨不得去死的绝望。

他都想不到这名少女是怎么样做到在那么快的一瞬间拉住他,然而看着半空中不断坠落的血珠,归辰心底在最初的震撼之后变得更加恐惧。

死亡的阴影依旧在拽着他的脚。

不,甚至把她也给卷了进来。

一名年幼的少女想要拉住成年男子整个身体几乎是不可能的。

原来在下坠的一瞬间他听到的,就是这名少女手臂血肉撕扯的声音。

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腾空,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再这样僵持下去,他的体重只会把嬴抱月也拉下去!

“明月,你……”归辰再次咬牙叫道,“你拉不住的!”

“还好你家伙食平时不怎么样……”嬴抱月右手死死抓住悬崖壁,对归辰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你没死的话,就赶紧给我想法子上来。”

肩膀手臂简直要被扯下去一般剧痛,即便归辰比同龄人要瘦,以她现在的这个身体也决计撑不了多久,更何况……

刚刚的那一瞬间,她的左手比右手速度更快。

拉住归辰手腕的,是她的左手。

“放手吧。”就在这个时候,崖下却突然传来归辰低沉的声音。

“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得死,”少年颓唐地开口。

可以的话他也不想放弃生命,然而现在就是个死局。

他已必死无疑。

她不放手,也不过多死一人罢了。更何况,作为一名世家男丁,在他被父亲放弃的时候,他的未来就已经荡然无存。

子承父业,他的父亲却不要他,连采药都会遇上山崖崩塌,他这一生真是糟糕透顶,最终孤零零埋骨深山也许就是终结。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归辰自嘲一笑,目光如一滩死水。

“命运你个大头鬼!”却没想到头顶上少女一声清喝。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归辰浑身一个激灵。

“连陷阱还是意外都分不清楚,谈个毛线命运!”

她这是……生气了?

归辰怔怔抬头,看着头顶上目光第一次如此冷淡的少女,她的话如同冰锥子一般钻入他的心。

“陷阱?”

少女声音清冷,归辰却宛如被当头一棒。

这一切是……

“明白了就赶紧给我想法子上来!”少女的斥责声听在他的耳中此时却如此亲切,这是代表活着的声音。

“好……”归辰脑袋迅速回转,拼命在四周找有没有凸起的地方。

这时,一条白色的布条忽然飘至他的眼前。

归辰抬起另一只手,下意识抓住了这条布条。

“好烫……”

明明只是一条布,却仿佛有着下一刻就要烧起来的热度!

就在归辰条件反射想把布条甩出去时,熟悉的花纹却击中了他的眼帘。

这是好像是她一直系在手腕上的那个布条。

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静静捏着归辰手腕的嬴抱月的手,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归辰的手腕一个松脱下一刻又被紧紧捏住!

“你怎么了!”归辰大惊失色看向头顶上的少女。

下一刻他看着头顶上的画面,瞳孔一缩。

白色的布条飘下,露出遮盖的红色伤疤。

如火般鲜红,又如血一般诡异。

这是归辰第一次见到那名女子的左手手腕。

他还不知道这道伤疤将成为他之后挥之不去的噩梦。

下一刻,嬴抱月手腕上那道红色疤痕下的筋骨忽然颤抖扭曲起来,连带着手指也开始颤抖,仿佛有一股剧烈的力量,妄图控制她的手!

猛烈的杀气和死亡气息再次如影随形,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归辰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只手。

想要杀了他。

章节目录 第31章 拯救 > 诅咒,发动了。

归辰以前从来不知道真正诅咒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在命悬一线,看到那道伤疤之时,他却本能地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世上最原始的诅咒,就是杀人的恶意。

而这名少女,此时正身负这样的恶意。

“红玉级的诅咒!原来你马上就要死了!”楚姬疯狂的笑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归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当时以为这只是那个女人的疯话,但此时看着这名少女的手腕,归辰额角汗如雨下。

这一切,难道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那么这只手想要杀了他再自然不过,无论这名少女本意是不是如此都毫无用处。

杀戮和破坏是诅咒的本能,归辰在书上看到过,这种本能的强大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克服的。

哪怕只是稍稍违背,都能痛死。

更何况如果真的是传说中的玉级诅咒,这名少女刚才能用这只手拉住他就已经是个奇迹。

归辰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书上的文字居然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在他的眼前变为现实。

想起刚刚这名少女手一瞬间的松脱又拉紧,归辰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明月……”

刚刚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名少女的手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当归辰抬起头,眼睛却忽然一痛。

她的脸颊,已经全白了。

少女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脸色却白如尚未染墨的宣纸,一滴一滴的冷汗从她的额角流下。

打在他的脸上。

但嬴抱月咬紧嘴唇一言不发,如果不是配合着她手腕上扭动的血肉,甚至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以那副身体……到底承受了多大的恶意?

她独自一人,在和什么对抗?

然而这世上人的力量永远是渺小的,少女的冷汗从归辰的脸颊滑落,下一刻她手腕上的血肉疤痕扭动的更为剧烈,即便旁观者都心惊肉跳!

归辰的耳边甚至响起如烙铁般嘶嘶的响声!

“明月!”归辰失声叫道。

他是个普通人他不懂,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名少女在和多么可怕的东西搏斗,而这场无声的厮杀已经进行到了多么残酷的部分。

“够了!明月!你放……”

归辰终于受不了大吼出声,然而下一刻。

……

……

嘀嗒。

嘀嗒。

少年激烈的话语声顿在了口边,只留下无声的悲鸣。

有咸涩的液体落到他的嘴角。

归辰仰头呆呆地看着一连串坠落下的鲜血。

却不是从那名少女的指缝流出,而是从她的手臂上,从大臂流到小臂,淌过那红色的伤疤,淌过他的手腕,流到他的脸上。

归辰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终身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鲜血从他给她买的衣裙里渗出,从她的上臂争先恐后渗出。

就在她左手的诅咒拼命想要把他甩下去的时候,这名少女居然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的上臂上!

“你在做什么!”

归辰拼命取回意识对嬴抱月大吼。

“快放手!”

“我不会放手。”

然而上方的少女却毫不动摇地开口。

“我只是确认一下这还是不是我的手。”

她冷冷凝视着自己的手腕。

“这是我的手,这是我的战争,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

归辰从来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这样说话。

对他,也对自己的手如此说话。

那名少女就这样凝视着自己扭动的手腕上的伤痕,声音平静却蕴藏着可怕的意志。

“这是我的手,区区诅咒别妄想控制我,或者你想被掰断或者砍断?”

她的声音很轻,但威胁的意味浓厚。

“呐?如果你是我的手,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少女的声音平静,像是说着什么再自然无比的话题,“直到断裂为止,我都不会放手。”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话。

然而归辰莫名觉得,就算这时有其他人在也会如此本能地觉得。

这名少女,是说真的。

她不是在威胁诅咒,而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她是真的能做到。

她的意志是真的如此强大。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松开他的手。

宁愿将所以恶意收回自身也不愿伤害到他。

强大到连诅咒在她面前都受到了一瞬间的压制。

那么他,哪里还有资格放弃?

归辰抬起头,少女手臂上的血还在流。

她的血一滴滴烤干他的泪驱逐他的绝望,让他浑身的,属于少年的血都要燃烧起来。

人的血,原来可以这么滚烫的吗?

……

……

“我抓住了!”归辰抬起血肉模糊的五指,死死抠住原本光滑的石壁。

断壁上无数道抓出的长长血痕在暮色里变得黝黑,终于生生抠出了一个借力点,归辰喘着粗气,在抓住一丝生机的时候又心如刀绞。

这是靠她一次次荡他过去才拼命抓出的地方,他过于孤注一掷甚至不知时间多久。

> 他……耽误了多久?她怎么样了?

“很好,”上方少女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却丝毫不能抚慰归辰的心,虽然勉强抓住一个地方,但他落脚无处,而少女的体力也正在衰微不如说归辰觉得她一直都在极限上压榨。

他真的能上去吗?

“你冷静点听我说,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在此等绝境,上方少女依然没有放弃没有动摇。

“机会?”

“调整呼吸,归辰,听我的口令,一,二,三,四。”

归辰照办,但在这种情况下人怎么可能平静下来?甚至心平气和地呼吸?

“我……”少年上去接不上下气,呼吸,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吗?

“这点事都做不到,就别再提想要成为修行者!”少女的斥责冷冷丢下,却让归辰睁大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仿佛就看到他的心底。

“否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归辰从小到大被人骂过无数次痴心妄想,但却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击中他的痛点。

痴心也好,妄想也罢,唯独不想被她这么说。

不想在她面前逃避。

会被看出来的。

哈,哈。

少年大口呼吸起来,拼命的,拼尽全力地调整,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耳边没有了其他声音。

只有她的声音。

她的呼吸声。

同调。

成功。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悬崖下少年,将最后榨干的力气灌注到那一瞬间。

“用力往上,爬!”

最后一息。

当他的气息和她的气息重合的瞬间,她的声音如炸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归辰猛然睁开双眼,指甲破碎猛地往上一窜!

而他的手腕在同一时间被人往上狠狠一提!

那个纤细弱小的躯体,到底蕴含着多少能量?

这是归辰在那一瞬间的空白中唯一想的事。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如行云流水又如晴天霹雳一般的体验,力量和气息迸发贯穿的他的全身,而他所在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天翻地覆。

上来了。

在那一瞬间景色流转,归辰怔怔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个少女苍白的脸色。

啪的一声,他将她扑到了草地上。

地上。

地面上。

归辰猛然翻身,在破碎的草地上躺成一个大字,注视着头顶上的天空,胸膛起伏,如同在做梦一般。

归辰怔怔将双手举到眼前,唯有血肉模糊的手掌和手腕上的掐痕,告诉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还活着。

他居然真的上来了。

“恭喜,不是能做到的么。”耳畔传来那个少女轻轻的笑声。

她躺在他的身边,双手伸开,脸颊上沾着缕缕被汗水浸透的黑发。

他们无力地瘫在地上的手靠的很近,嬴抱月微微侧过脸,伸出手指从归辰手心里抽出一直紧握的布条,缓慢地绑回另一只手腕。

她……

“你……”

少年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把俯身按住了躺在地上的少女的肩膀。

被少年坚实的手臂压在草地上的少女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

归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瞬而不瞬地凝视着,嘶哑着嗓子开口。

“为什么?”

嬴抱月同样静静凝视着他,笑了笑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了救我做到这种地步?”

这和他当初救她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救她是举手之劳。

而她刚刚根本就是……

“嗯……”少女的声音传来,只见他手臂间的少女沉吟了一下轻声笑着开口。

“因为你给我买了衣服?”

“什……”

这一瞬间归辰很难形容他的心情。

这是他十五年的人生都没有的体验。

他知道这人是在睁眼说瞎话。

但这却是只有这个女人才能说出来的瞎话。

“一件衣服而已,我什么时候都能给你买。”少年的声音冷淡,却说到一半说不下去。

一滴水珠落在了嬴抱月的脸颊上。

嬴抱月眨了眨眼睛。

“归辰,你在哭吗?”

“啰嗦!不过是汗而已!”少年再次一骨碌翻身到一边,两人就这样瘫在草地上很久。

直到月出西山,星辰浮现。

月亮照到两人脸上之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归辰深吸一口气爬起来,随后默默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两眼,下一刻,他在她身边蹲下。

“我背你回去。”

“不用……”嬴抱月坐起身,“还不到……”

“你再啰嗦我走了。”少年不耐烦地大吼一声,抓住她的一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太阳都下山了,又不是第一次,别浪费我回家吃饭的时间!”

看着即将炸毛的少年,嬴抱月无奈地笑了笑,搭上了另一只手。

章节目录 第32章 甜美 > “这药膏的效果不错吧?”

背上的少女如此笑着问道。

归辰背着嬴抱月走在下山的路上,一边努力忽略因为身上疼痛减缓其他感官变得敏锐带来的古怪感觉,一边呼出一口气。

“嗯。”

归辰没想到他第一次制作成功的药膏,初次居然就是用在自己身上。不过也幸亏这名少女的提醒,涂过金疮药的手指疼痛居然真的减缓了。

感受着指尖清凉的触感,归辰有些感慨,“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效。”

要知道他之前就算按照药典的配方,但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差强人意……

这绝对是他做的药最成功的一次了。

只不过是在他背上那人的帮助下……

“你手掌之外的伤口真的不用涂吗?”背上的少女非常安静,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背上,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紊乱,但归辰一边放稳脚步,希望尽量不颠到她。

毕竟他现在已经对这名少女多少有了点了解。

她清楚地了解他的伤,他却不了解她到底伤的有多重。

不知道她有多疼。

她的上臂还有手腕……归辰微微低头看向正环在他脖子下方的那个少女的手腕,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从布条缝隙中隐约透出的那道红色伤疤,颜色似乎变得更深了。

到底是……

归辰微微把下巴往嬴抱月左手的手腕凑去,瞳孔逐渐收缩,还没完全靠近就感觉到了一股热度,这……

“归辰。”

少女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归辰浑身一个激灵。

“别碰。”嬴抱月无奈地笑了笑,“不能碰。”

总觉得她这语气像是在哄孩子……

不过这个疤痕的确不是他目前能理解的,归辰收回下巴眉头拧起,“那你上臂上的伤口……”

“现在涂上臂会染到衣服上的,”嬴抱月笑了笑道,“等回去我把外衣脱掉再涂,毕竟……”

毕竟她不能在这里把外衣脱掉吧?

归辰听到她的言下之意越发感觉不好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好吧,那我们快点回……”

“咕。”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不合时宜地在夏夜里响起,奔跑在树林里的少年浑身有一瞬的僵硬。

嬴抱月在归辰的背上笑起来,“你肚子饿了?”

如果不是因为背着她,归辰现在真的很想去撞树。

不过饿是正常的,他们下午不知经历了多少艰苦卓绝的奋斗,中午那一碗粥能抵得上什么用,赶紧回家吃晚饭才是正经……

等等。

归辰突然想起了什么头皮一炸,猛然停下了脚步。

“糟了。”

“怎么了?”

嬴抱月看着忽然像是天塌下来般震惊的少年。

“我忘记打野味了。”归辰回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向背上的少女,“家里没米了。”

上山前他明明和母亲说他会打野味回来做晚饭。

结果现在天都黑了,之前发生的事太多,他却忘了这件事。

夏夜蝉鸣喧嚣,死里逃生的少年少女却在树林里面面相觑。

生活还真是现实啊。

“啊……”归辰深吸了一口气,头越发要大,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不光他自己,全家人都要饿肚子。

某种意义上他是真的全家人的希望。

可不说他现在的体力还能不能打猎,夜晚的山林十分危险,别说野味反而多有猛兽出没……

“归辰,放我下来。”背上的少女突然松开他的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你别逞……”虽然忧心晚餐,但归辰完全没打算放下嬴抱月,背上那人的伤势更让人在意。

> “或者你往左前方跨三步。”嬴抱月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下一刻归辰的身体还没经过思考就像是本能一般居然就跨了出去。

……

归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脚。

应该是之前吊在悬崖上听这名女子指令留下的身体后遗症,嗯,一定是这样的。

不等归辰深觉可耻,他的耳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归辰抬起头来,眼帘却猛然被一片火红涨满。

“这是……”

他此时正站在一大簇火红的植物之前,而这红色的花朵不知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没想到这里也有,”嬴抱月趴在归辰的背上朝花丛伸出手来,“之前那片山崖前也有好多呢。”

是了,归辰想起来了,他坠崖前她似乎就站在这样一大簇花丛前。

“这是什么……”

然而归辰刚刚开口想问,嘴里却突然被塞进一个冰凉的叶茎。

“唔!”

耳边传来少女清凉的笑声,“吸一口。”

归辰本能地一吸,甘甜的蜜汁从花朵下方流出,沁人心脾,连眉目都仿佛清凉了起来。

“甜吗?”嬴抱月笑着问道。

含着花苞的少年上下点头。

“这是蕉芋花,可以吃的,”嬴抱月伸手啪嗒一声又折下一朵塞进自己的嘴里,饮完汁水后开口,“不过不是吃花瓣,是吸花苞下面的水。”

少女的指尖拈着红色的花朵,又塞了一朵进了他的嘴里,“你自己试试看。”

归辰睁大了眼睛。

花汁异常清甜,像是能钻进人的心坎里。

他上山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这东西居然这么好吃。

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你右脚边三寸外,有三片叶子的那棵草看见了吗?”嬴抱月用指尖指了指,“拔拔看。记得用巧劲。”

归辰背着她蹲下身,伸手一拔……叶子断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

“侧身一下。”嬴抱月开口。

归辰抿紧嘴唇照办,只见身上的女子从他腿边探出手去,抓住旁边另一颗同样模样的草。

哗啦一声,拔出一个晶莹剔透的萝卜。

“这是野萝卜,也挺甜的。”

在现代也叫水晶萝卜,凉拌炖汤都很好吃。特别是凉拌的时候加辣椒油,刨成丝拌出来柔韧香辣又清爽的味道简直一绝。

嬴抱月在心底说道。

归辰注视着少女手上的萝卜三秒,沉默不语地接过丢进了药篮。

他的自信心再次受挫。

他突然觉得当初他就算没把这名少女从山里捡回去,她也绝对不会饿死。

他当初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

不说别的,这名少女对于各种植物熟悉度就高得让人觉得可怕,仿佛不是记忆而是刻在身体里的本能。

归辰站起身,默默摘下一朵蕉芋花塞进嘴里。

拔不了萝卜的他好在还能吃花。

嬴抱月笑了笑,看着有些自闭的少年,“看来你挺喜欢,这朵甜……”

然而没等她说完,她的耳边恍惚间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稚嫩的男声。

“姐姐,是甜的!”

这个声音转瞬即逝,只留眼前清冷的月光。

嬴抱月怔住了,忽然攥紧了胸口的衣服。

刚刚那是什么?

她的……记忆?

章节目录 第33章 惊讶 > “这都是……大哥你打的吗?”

夜色笼罩下的归家小院,归离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背着嬴抱月站在门口身上却还披挂着六只野鸡的归辰。

“呃……这个……”

归辰把身上的人往上背了背,站在门槛外与自家妹妹相顾无言。

“说实话,哥,”归离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我没想到你真能打到野味。”

她回头看着院子墙角的一小堆芋头叶子,“早知道我下午就不去捡这些东西了。”

妹妹啊……

你实在是有够信任我……

虽然被自家妹妹看轻,然而归辰看着墙角被农户抛弃又被自己本该是世家千金的妹妹捡回来的芋头叶,心底五味杂陈。

“哥你不用自责,”虽然平时对兄长没什么好脸色,但起码这个时候归离不会和他作对,“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且这次不是打了这么多野味回来了么。”

“不……”看着归离欣慰的眼神,归辰嘴里越发苦涩,“这不是我打的。”

“不是?”归辰愕然开口,眉梢挑起,随后难以置信地将目光移到他背上的少女身上,“不会是……她吧?”

“这倒也不是……”归辰眉头拧起,他该怎么说呢?

少年微微侧头,看着静静趴在自己背上仿佛这场对话与他无关的少女,心底哀鸣。

不知为何,在蕉芋花前那个少女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之后,她好像就一直在想着什么。

她在……想些什么?

她怎么了?

不过总而言之她不开口,也只有他来解释了,可是……

他如果说出真相也得有人信啊?

“这些山鸡是……”归辰眉毛揪成一团,“有人送的。”

“送的?”归离一愣,随即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自己兄长。

“哥,你在逗我吗?还是没睡醒?”

不说这个村子,这方圆百里只要在司马府势力范围内的人,别说送东西了,哪个不是对他们避而不及?

“不是送给我,”归辰叹了口气侧了侧头,“是送给她。”

“她?”归离更震惊了,“认识她的人?”

“我也不知道,”归辰牙都疼了,“不是人。”

啥?

归离的眼睛瞪圆了。

……

……

距离现在大概一个时辰前。

“有这么多萝卜应该够吃了,”归辰背着嬴抱月,看着塞得满满的药篮,虽然只有萝卜还是觉得很对不起家人,但他也知道还想要野味是痴心妄想。

“野味是不可能了,”他转头看着背上的少女道,“我们早点回去吧,万一遇上猛兽……”

然而,他没有说完的话僵在嗓子里。

因为透过少女纤弱的肩膀,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亮起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豹……”

他的喘气和要透出口的惊叫下一刻却也堵在了嗓子里,因为就在他心脏剧跳之时,两根冰凉的手指却突然按在了他的唇上。

“没事的。”

嬴抱月突然看着他轻声开口。

“它没有杀气。”

没事?这女人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害怕?

“别动,也别说话。”

趴在他背上的少女没有回头,却像是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归辰僵硬地回过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不知过了多久,归辰才听到天边传来嬴抱月的声音。

“它走了。”

走了?

> 归辰汗湿脊背,战战兢兢地回过头,那双碧眼已经消失。就在他感叹他们真是命大之时,却只听那名少女感叹着开口,“谢谢,也太多了一点。”

太多了?

什么太多了?

归辰转过身,定睛往那双碧眼曾在的位置看去,却发现地面上乌泱泱多了一堆东西。

月光打下,他才看清那居然是一堆山鸡。

天上下山鸡雨了吗?

月光下归辰瞪着这诡异的情景说不出话来。

“它吃不完送给我们的,”而身上的少女却拍着他的肩膀如此说道。

“我们也留十个萝卜给它吧。”

地面上的山鸡堆变成了十个亮晶晶的萝卜,归辰背着山鸡和少女走在下山的路上,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

……

“就是这样。”归辰看着自己的妹妹解释道。

“哥,你昨晚没睡醒吧?”归离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开口。

好吧,他就知道会这样。

归辰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说话了,沉默地跨进家门,而就在这时,归离身后传来穆氏惊慌的喊声。

“辰儿,月姑娘,你们回来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穆氏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看着眼前又伤又脏的少年少女愕然开口。

果然只有亲娘能看见自己儿子受伤。

“遇到了点意外,”归辰自然不可能将陷阱一事说出去,“我没什么,只不过明月她……”

“拔萝卜的时候摔了一跤。”背上的少女终于抬起头,如此说道。

归辰脚底一滑。

她还能编的再假一点吗?

“真的吗?”穆氏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他背上的少女。

“嗯,”嬴抱月轻轻敲了敲归辰的肩膀,“所以没什么大碍,归辰谢谢你,放我下来吧。”

在归离不善的目光里,归辰有些犹豫地对嬴抱月开口,“你的手……”

她的手已经从他的肩膀上拿开了……

如果他再不放手,归辰有预感下一步她就会推开他的手。

归辰转过身,在嬴抱月自己下来的前一秒,赶紧将背上的少女放到了台阶上。

“谢谢。”嬴抱月坐在台阶笑了笑,归辰不自在地别开头,却触到身边母亲的目光,少年迅速将身上的山鸡解下和萝卜一起抱着往厨房走去。

“好了,我快饿死了,赶紧做饭吧。”

穆氏回过神来,也往厨房走去,“我来我来,你快去隔壁借菜刀。”

然而下一刻,她的裙摆却被人拉住。

“我来帮你吧,夫人,”

穆氏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的少女已然从台阶上站起。

“你能干什么?”归离走过来皱眉看着嬴抱月,“别来添乱。”

……

……

“看来……她大概不是来添乱的。”

一刻钟后,厨房的角落,空手站在一边的归氏兄妹默默看着眼前的情景,归辰开口道,“你又误会她了。”

“别说我,搞得刚刚看她进厨房差点摔了碗的人不是你一样。”归离僵硬开口。

他是因为别的原因被吓到好么,归辰紧紧盯着不远处少女的手腕心道。

只不过,眼前的这个情景,他也的确没有料到。

还是……

有点吓人。

章节目录 第34章 家人 > “这人……用刀的手法也太吓人了。”

归家小院的厨房。

归离直直看着前方在自家灶台上亮起的唰唰刀光开口。

“不,不,不过是菜刀而已,也许她以前不过是常拿菜刀而已。”归辰面无表情地辩解道,“有一种东西叫做身体记忆”。

“即便如此这女人的适应速度也太快了,”归离皱着眉头,盯着前方和自己目前并肩站在灶台前的少女道。

归离侧目看了眼目不转睛注视着那个少女背影的兄长,面无表情地开口。

“不过,看来至少有一点大哥你可以安心了。”

归辰一愣,看向自己意有所指的妹妹,“什么可以安心?”

“总之这至少能证明她不是什么大家小姐。”

归离瞥了一眼案板上嬴抱月切出来的大小均匀的萝卜,和一边自家母亲坑坑洼洼的杰作。

“毕竟真正大家小姐哪有会做饭的。小女孩撇了撇嘴,心有余悸地开口,“想当年娘做出来的第一顿饭,那味道可让我终生难忘。”

归辰倒吸一口凉气,赞同地点头。

但随后抿紧嘴唇。

因为这不能怪他们的母亲。

谁能想到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穆家小姐,有朝一日要拿起菜刀,靠自己的一双手才能养活自己和儿女?

“不过为什么我要对这个感到安心?”归辰皱眉看着自己妹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嗯?你不会对将来的事什么都没想过吧?”归离看向自己一脸疑惑的兄长,忍不住扶额。

小女孩在心底为自家兄长的未来叹了口气,“如果她的身份真的太高的话,你可就麻烦了。”

“麻烦?”归辰愣愣道,“你是说明月的家人如果来找她,会找我麻烦?”

这当然也是个可能的麻烦,但她指的不是这个。

“大哥,你在某些方面,还是一如既往的迟钝……”归离觉得自家兄长可能没救了。

“她不可能就这样一直不明不白地待在我们家吧?”归离开口下了一剂猛药,“你准备什么时候送她走?”

归辰怔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她之前上山因为……我的一些事又受了些伤,至少让她把伤养好再考虑这些吧。”

“不然有违仁义。”说完归辰迅速补充道。

大哥,这才几天,你意识到你的态度就已经发生变化了吗?

归离闭了闭眼睛,“如果大哥你想让她长久地待在这里,那么她真实身份的地位不能和你差太多。”

这是她身为妹妹比较隐晦的说法了。

妙龄女子没名没分待在家中,早晚会流言四起。

其实归离是想说,如果自家兄长如果真的想和这位女子有个什么结果,当然身份差距越小越安全。

毕竟那桩事,千百年来都要求门当户对。

“身份……”归辰看着自家妹妹严肃的神情,逐渐意识到了出她话中的意思。

“我可不是想和她……”少年瞪大眼睛,“归离你这丫头想什么呢?”

“好,好,我不想,”归离敷衍地摆了摆手,“不过哥,不要怪我没事先警告你,这个女人的身世恐怕不简单。”

从兄长捡回来个人那天开始,归离就一直在观察这个女子,但各种几乎相悖的特性杂糅在她身上,让归离都搞不清楚。

她从小冷观世间,但都没见过这么特殊的女子。

现在看来自家兄长这状态愈发难拦住,归离只得开始琢磨别的东西。

不过身份上,最糟糕不过是这名女子是个一等公卿家的女儿,毕竟整个前秦身份最高也就到这了,如果没有自家那些糟心事,自己这个兄长勉强也是配的上的。

然而……

看着归辰身上的伤痕,归离又叹了口气。

可他们现在的身份真是庶民不如。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归辰看了眼归离道,“今晚有鸡汤喝还不高兴?”

> “明月的身世总会知道的,”归辰远比自家妹妹坦然,“而且你不是觉得她不是大家小姐吗?”

哪有这么奇怪的大家小姐……

归离腹诽,耳边突然传来菜刀的咔嚓声,小女孩浑身一抖。

看着案板上被干净利落解体的鸡块,归离再看着嬴抱月解体野鸡的顺畅手法,不知为何突然毛骨悚然。

“哥,答应我,你千万别去给她找刀。”

想起这女子之前想要刀剑的言论,归离心里的感觉越发不好了。

“我是那么鬼迷心窍的人吗?”归辰同样看得眼都直了,但迅速不服气地反驳。

“你以前不是,现在说不准。”

归辰沉默了。

但他忽然摸了摸他的脸颊。

哪里,曾经流淌过她的血。

那滚烫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他的嘴边。

树林里那女子清凉的笑声在他的耳边浮起,“如果有兵刃的话我还能爬得更快。”

兵刃吗?

……

……

“好久没吃这么饱了。”饭厅里飘荡着萝卜鸡汤美妙的香气,归氏兄妹坐在椅子上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底感叹。

穆氏在桌子对面,看着瘫坐在椅子上吃饱肚子不想动弹的兄妹,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多亏了明月姑娘,才能做出这样好的鸡汤。”穆氏看着坐在归辰身边的少女,眼神突然有些恍惚。

都是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穿着自己儿子买来新衣的少女轻而易举融入了其中,如果不是她身上的气质十分特别,简直……

“这样一看,感觉我家像是有三个孩子一样。”穆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着说道。

“娘,你说什么呢?”摸着小肚子的归离抬起头来,不赞同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你不知道,其实娘我一直都还想再要一个女儿呢,”穆氏今晚看上去是真的十分开心,脸上的笑容是归离从未见过的,简直如同少女一般。

本来她的年纪也不过才三十出头。

“是吗,”嬴抱月抬起头来,看着原本一直有些愁苦此时却露出愉快笑容的年轻妇人,也笑起来,看了眼身边要炸毛的归离,“从年纪上我可以算是归离的姐姐。”

她看着浑身刺竖起来的小女孩笑起来,“要不要叫一声看看?”

“啥?叫你姐姐?”归离简直要出离愤怒了,瞪大眼睛,“我死都不会叫的!”

让她叫这个女人姐姐?开什么玩笑?

她宁肯去死也不愿意!

归辰在一边表情微妙,看着差点想把手中饭碗砸过去的妹妹,他连忙站起身打圆场,“好了,好了,今晚吃的比较多,我们出去消食纳凉吧。”

说起夏夜,村子里吃完晚饭就会有许多村民拿着蒲扇出门闲聊纳凉,不过归家小院里的母子很少参与。

因为他们很少有足够的晚饭可以消食。

但今晚不一样。

满天繁星的夏夜。

穆氏以要收拾家里为由留在家中,三人出门的归辰归离还有嬴抱月走在村里大路上,看着身边兄妹脸上新奇的神情,嬴抱月的心情也明朗起来。

然而就在三人走到村头之时,耳边突然传来小孩子刺耳的尖叫声。

“啊!许文宁那小贱种打死人了!”

“王大嫂子家儿子快被打死了!快去叫人啊!”

尖叫怒骂声划破宁静的夏夜。

出事了。

章节目录 第35章 出手 > “发生什么了?”

归辰皱眉看着身边其他村民闻声纷纷往那扎堆的地方,归离在一边嫌恶地撇了撇嘴,“在水井那里。”

骚乱发生在村头的水井边,因为建有凉亭这里的人永远是最多的,常有许多小孩在这里嬉笑打闹,归氏兄妹平常对那里素来敬而远之。

他们本就没打算靠近那里,此刻看着乌泱泱围上去的村民,归离眼中恶感更深。

“走吧,”归离拽了拽归辰的袖子,“都那么多人去了,有事也有人解决。”

归辰看着密集的人群,犹豫了一下,心知自己妹妹说的是对的。

“明月,我们走另外一条路吧,明月?”

看着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少女,归辰一愣,归离则头皮一炸。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去看热闹?我们可是……”

他们可没有管闲事的立场!

然而归离的话说到一半被那个少女冷静的声音打断。

“许文宁,”嬴抱月侧头看向归辰,“是上次那个孩子。”

“谁?”归辰一头雾水,他在村子住了七年都不记得这个名字,这丫头才来几天就认得人了?

“上次在路边的那个小女孩,”嬴抱月解释道,“我听其他孩子有叫过这个名字。”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不过是路边小孩随口的叫喊,谁会去在意,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归辰一怔努力回想,身前的少女却已迈步向人群走去。

“喂!”归离在一旁气得跺脚,归辰叹了口气,只好跟着一起往人群走去,却不曾想嬴抱月越走越快,径直向人群深处奔了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更为激烈的哭闹声已然在水井边炸响!

“我的宝贝儿子啊!你这小贱种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恶毒,老娘打死你!”

归辰努力分开人群,透过人群缝隙只见水井边原本挤满了人,此时却因为中间一位中年妇女极为蛮横的气场形成了一个空圈。

水井边的确有两个孩子,一个小男孩额头流血瘫在地上,而一个同样满脸血的小女儿被那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一把揪住了头发,那妇人高举蒲扇般的手掌,劈头盖脸朝那小女孩脸上扇去!

周围的其他小孩都在尖叫,然而那小女孩嘴角流血如注,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有一双眼仇恨地盯着那个妇女。

被那眼神瞪着的妇人更加冒火,破口大骂,“看什么看你个小贱种,你娘是个贱人,死了还留你这种灾星,今天老娘替天行道,好好收拾你!”

那妇人的凶狠实在让旁边看热闹的村姑村汉都发了慌,“王家嫂子,这小贱种的爹马上来了,想必会好好收拾她,咱还是先看看宝柱的情况……”

谈到这女孩的爹,其他大人孩子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那小女孩也没有丝毫求救的意思,眼里反而闪过一丝绝望。

“她那爹除了会拿鞭子抽她还会干什么,”那妇人不屑道,“今日这事鞭子才不能让老娘出气,非亲手扇死她不可!”

看着手上鸡崽一样的小女孩,和那张流血的脸,妇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就是这张脸,虽然只有点影子,但这妇人却还记得这丫头的娘当年靠那张病恹恹的脸,勾走了村里多少汉子的心,偏偏那女人身上有古怪,村里妇人想收拾她却老是出意外。

现在她早死了,但留下这个小丫头却也能给她们出气。

不打烂这张脸,怎么能对得起地下那个狐媚子!

说完那妇人抡圆了胳臂,对着那小女孩的脸再次一巴掌扇下!

这一巴掌下去,这小女孩耳朵非聋了不可!人群里归辰眼底浮现怒意拼命往里挤去,但那女人手太快,靠近她的村民也只是装模作样地伸手,糟了……

“去死吧,你个贱……”

……

……

那个妇人尖利的骂声,突然戛然而止。

一边幸灾乐祸的其他小男孩悄悄睁开刚刚闭上的眼睛。

却只见其他大人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

怎么了?

> 人群里的归辰和身后的归离停下脚步。

所有人预想中的血花四溅女孩啼哭的场面没有出现。

“谁……”高举双手的妇人如同一座雕像,狰狞的笑还僵在脸上,她低下头,像是见了鬼一般瞪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前的那个纤细身影。

“嘶!”

“谁啊那是?从哪冒出来的?”

“居然能抓住王大嫂子的手?”

终于挤到人群前的归辰睁大了眼睛。

夜幕下,少女纤细的身躯和膀大腰圆妇人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就在刚刚那妇人巴掌落下的一瞬间,她的粗壮的手臂却被另一只纤细的手抓住。

停在半空中,上下不得。

“你……贱人……”王嫂子瞪着眼前人,不死心地拼命挣扎手臂,然而眼前少女的藕臂却如同铁铸一般。

“左手……”归辰看着眼前少女扎着布条的手腕,心头一跳。

“放开这个女孩,”嬴抱月看着眼前满脸横肉的妇人,静静开口,“她还只是个孩子。这位大嫂,你的做法过分了。”

“过分?”王嫂子哈了一声,讥笑起来,“这位姑娘不知道你从哪冒出来的,但行侠仗义也要看时候,是这小贱种先打伤了我儿子!”

原本狞笑的妇人突然换了副嘴脸,大声叫嚷,“我儿子现在性命堪忧,还有人要找我麻烦,老天爷呀!真是没天理啊!”

吵的旁观的村民好几个都捂了耳朵。

“王大嫂子又开始了……”

“不过也是对的,哪里来的不讲理的臭丫头……”

妇人一边嚎,一边得意地看向身前的少女,然而下一刻她却一愣。

平素管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却好像出了点问题,眼前的少女依旧不为所动。

“小孩子的口角之后再说,我不管这些,”嬴抱月只是看着那妇人提着小女孩的手臂。

“放开这个孩子,不然……”她平静地开口,“我就折断你这只手。”

“什……”

不光是那妇人,其他听见的村民也都愕然抬起头。

王大嫂愣愣看着眼前面容姣好形容娇弱的少女,不明白这女子怎么和她见过的爱管闲事的人不一样。

这种看上去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最是沽名钓誉,不是就算要动手也要讲歪理的么?

这样个小丫头居然敢威胁她?

“你敢!”妇人一声尖叫,随后满脸嗤笑,“开玩笑开到老娘头上?你……”

“不放手吗?”然而眼前的少女依旧没听她说话。

空气中传来咯吱咯吱的压缩声。

只有归辰从一开始就相信她会动手。

其他村民一惊之后,也只是嘲笑地看着那个不自量力的少女。

“还折断王大嫂的手,哪里学来的狠话……”

“看那干干净净的衣服,怕是在家里杀鸡都不敢……”

“话本子看多了吧,村东头秀才家那小丫头也喜欢这么说话……”

村民们轻松地笑着议论着。

然而下一刻。

水井边突然响起中年妇人杀猪般的嚎叫声。

章节目录 第36章 真相 > 在嘈杂的人声和嘲笑声中,不知为何归辰只能听见一个声音。

就是她呼吸的声音。

在对方恶妇如脏水雨下的叫骂声里,那名少女只是静静地呼吸着。

归辰听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咯吱咯吱地筋肉扭转声传来。

他能听到,但其他人听不到,听到的只有那妇人猛地一嗓子嚎叫声。

“啊,疼!放手!”

这位大嫂嗓门着实出众,离得近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被这一嗓子吓倒的也不是没有。

井边原本看热闹的小孩子睁大眼睛,扯起嗓子大哭起来。

人群里其他妇人闻言竖起眉头,“王嫂子你鬼嚎什么!吓死个人!”

然而那妇人面孔扭曲,浑身的赘肉都抖起来,圆眼爆睁瞪着面前的少女,“快放手!”

妇人飞起一脚就想去踹眼前的少女,归辰浑身一震正想冲上去,下一刻脚步却缓了下来。

她的呼吸,没有紊乱。

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嬴抱月缓慢地收紧五指。

“啊!”

王大嫂的痛叫再次扯破嗓子,浑身打颤别说踢人了,瞪着自己的手缩成了一团!

“你……你敢!”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恍惚中产生了错觉,但就在那一瞬间,这小丫头的手指居然给她一种真的会把她手臂生生捏断的错觉。

“放手!快放手!你敢伤人我就报官!”

其他村民脸上也紧张起来,归离在后面猛拽归辰的衣服,“怎么回事?还不阻止她?”

然而出乎归离所料,自己的兄长只是怔怔看着人群中那个少女的身影,静静回头看了她一眼,“没用的。”

“没用?什么没用?”归离愕然。

归辰看向那不死心的妇人,“这种威胁对她没用。”

想威胁她可没那么容易。

“我说过,是你放手,”在恐惧慌乱起来的人群里,嬴抱月看着挣扎的妇人只是如此说道,“不然就折断这只手。”

“你敢断我的手……我……我就报官……”那妇人额头渗出豆大汗珠,哪怕是村里再凶狠的汉子到这时候也该掂量了,然而面前的少女却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没事,不管断成什么样,我都能在官兵来之前给你接回去。”

妇人闻声愕然瞪大眼睛。

“没关系的,”嬴抱月笑了笑宽慰她道,“大嫂你身体如此健壮,既死不了也留不下什么后遗症。”

少女凝视着妇人的眼睛轻声开口,“我保证。”

说完她继续收紧五指。

而横行乡里数十载的泼妇眼底却腾起巨大的恐惧。

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的恐惧。

“啊!”

伴随着死一般的剧痛,那妇人猛然松开抓着那小女孩头发的手,把人往外一甩!

而就在她甩开小女孩的一瞬,归辰眼前一花,原本站在妇人面前的嬴抱月已经准确离开,仿佛早有预知地一把抱住差点撞上井口的小女孩。

“我的手被掐断了!”

“老天爷啊!”

那妇人抱着胳膊在地上的打滚,惊慌的村民们上前查看。

一边的嬴抱月却完全没有看她,只是抱着小女孩站起身来。

“你还好吗?”

一直咬紧嘴唇紧闭双眼的女童被摇晃了两下后,终于恐惧地睁开眼睛。

慢慢的,睁圆了大眼睛。

在很多年后,许文宁都无法忘记在那个月夜发生的奇迹。无法忘记原本身处地狱的她却落入了一个无比的温暖的怀抱,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看到的那个女子的模样。然而在当时,她完全被这意外的一切所慑住,说不出话来。

“你是……”

“看来没什么大碍,”嬴抱月检查了一下女孩身上的伤口,发现都是皮外伤,走向归辰将手中的小孩塞给了他。

“这……”

> 旁观群众归辰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包袱”,愣愣抬头却只见那女子人畜无害地对他一笑,仿佛刚刚威胁妇女的人不是她。

“麻烦你照看一下。”

“那你呢?”归辰闻言一怔,却只见眼前的少女已然转身。

“我得去解决一下那个。”

那个?

归辰抱着小女孩看着人群里打滚嚎叫的泼妇只觉头皮发麻,这小女孩是救下了,但这烂摊子她准备怎么办?

谁都知道这时候这种妇人谁粘谁倒霉,她居然还要去解决?

“不解决这孩子晚上可回不了家,”嬴抱月对归辰笑了笑,“而且这对你而言可是个机会。”

机会?

归辰愈发摸不着头脑,而嬴抱月已经走入人群。

“你个小贱……”

原本打滚的妇人看见她眼中却露出一丝精光,张嘴刚要骂,却只见那少女舒了舒手指,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

“别嚎了,你的手又没有断。”

嬴抱月意有所指地看向她夏衣单薄露出的手臂笑了笑,“等你跑到县衙连淤青都消了,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这丫头!

地上打滚的妇人瞪圆了眼睛,只觉胸腔一股浊气堵也堵不住!

她猛地从地上蹿起来,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连滚带爬滚到她终于想起来的儿子身边,一把搂住放声大哭。

“老天爷啊!没天理啊!”

“那臭丫头打死我儿子,偿命都有人拦着啊!”

其他村民看着这场面,脸上露出不忍,对嬴抱月指指点点起来。

“这叫啥,助纣为虐……”

“小小年纪心肝怎么黑成这样……”

“造孽哟……这要天打雷劈的……”

“嗯?你们说话是不是有毛病?”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村民的指摘声中却响起少女清凉的声音。

“这……”

原本议论的村民一愣,不明白这小丫头怎么还敢理直气壮地回嘴。

“看着死人了没人叫大夫,都在关注些什么有的没的?”嬴抱月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哑口无言的村民顿了顿,随后笑起来。

“原来如此,看来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不是第一次?”归离抓紧归辰衣服,睁圆眼睛。

“明明都清楚死不了人,”嬴抱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水井边嚎丧的妇人身边,朝她怀里昏迷的男孩伸出手。

“你要干什么!”王大嫂子平地一声吼,“你敢碰我孩子,老娘拼命也要剁……”

哗啦一声。

空气突然安静了。

神色狰狞的妇人满头满脸挂满了水珠愣在了当场。

归辰和归离也愣在了当场。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刚刚一瞬间,眼前少女看着向那小男孩探出的手却就那样探过那妇人身侧,一把抓住井边的一个水桶。

下一刻,一桶水从天而降。

归辰看得清楚,那水角度精准,如果不是那妇人非要激动地往前扑,本来是只会泼到那小男孩的脸上。

偏偏那妇人往前一凑,她和她怀中小孩就来了个透心凉。

“夏天到了,也生不了病,再不醒就要病了。”嬴抱月看着昏迷不醒的小男孩淡淡道。

“什么……”王大嫂子僵硬地开口。

“你儿子没死,”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他身上的伤都还没那小女孩重,死什么死。”

“他自己晕血还差不多。”少女淡淡道。

一片死寂中那妇人神情逐渐恼羞成怒,高高扬起一只手正要朝眼前少女扇去,然而下一刻,她怀里却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童声。

“娘?”

章节目录 第37章 父亲 > 男童虚弱但清晰的童声响起,妇人高举着的巴掌僵在了半空中。

“哎!醒了!”

“宝柱原来真的没事啊……”

“早说啊……”

被冷水泼得一个激灵的小男孩睁开眼,抓着她娘的衣襟愣愣看向四周。

“娘……”

在小男孩的嗫喏声和其他村民的议论声中,妇人瞪着怀里好不容易醒来的儿子却恨不得捂住他的嘴脸皮涨得紫红,恨恨睨向面前少女。

“你……”

“这下没问题了吧,”嬴抱月朝她弯下腰来,回头看向归辰怀里的小女孩,“一开始就是一场误会。”

虽然不少村民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借题发挥罢了,嬴抱月心道。

但既然男童已醒,最后一层遮羞布已被捅破,这妇人再想装疯卖傻也不能了。

“这件事……”

“别想就这么算了!”妇人愣了下不依不饶再次咬牙大叫起来。

真是没完没了。

“你这小子,还有哪里疼!别怕,和娘说!”只见中年妇人一巴掌拍在男童的身上,瞪着自己的儿子吼道。那小男孩浑身一抖猛然大哭起来,“娘,我头疼……”

“是了!那臭丫头可是用石头把我儿子头给砸破了!这伤可是治不好的!”

那妇人不依不饶地叫起来,“老娘非砸烂她脑袋不可!把那丫头给我交出……”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然而这妇人得意的叫嚣却被眼前少女干脆利落地打断。

“破了层皮被你说得跟绝症一样,”嬴抱月无奈地摇头。

“你!那你说我儿子的伤怎么办!”妇人自以为占理,唾沫星子横飞。

“归辰。”嬴抱月开口唤道。“该你出场了。”

抱着小女孩的归辰一愣,突然想起她之前说的“对你而言这也是一个机会。”

难道……

“别担心,我家哥哥有灵药可以治好你儿子头上的伤。”只听眼前的少女笑了笑对着抱着儿子干嚎的妇人说道。

哥哥……

归辰浑身有一瞬的僵硬。

归离既同情又担心地看了自己兄长一眼,“哥……你做了药?”

归辰摸了摸怀里的药瓶,有些犹豫地抬起头,但在触到那少女清澈的眼睛之时,他握紧双拳,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是你?你做的药?别想害我儿……”

那妇人看见归辰,眼里浮起怀疑又警惕的目光,然而下一刻嬴抱月看着她开口,“如果治不好的话,我就随你处置。”

妇人眼里浮现一丝精光,抱着儿子的手松了松。

“来吧,”嬴抱月接过归辰怀里小女孩欠身往旁边让了让,归辰听到她刚刚的话手心就开始冒汗,“我……”

就算他之前有试过这个药,但谁能保证这就一定能药到病除?也许之前的成功只是他心理作用呢?也许他上药的手法不对呢?

这药毕竟有一大半出自屡战屡败的他的手!

“我相信你,”嬴抱月在他耳边轻声开口,“所以你也要相信自己。”

只是上个药而已,不知为何这孩子看上去却如临大敌,但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的魔障,她希望能借哪怕一件小事打破他的魔障,而不是选择嘲笑。

她说她相信他。

归辰原本因为紧张一直怦怦直跳的心脏突然平静了下来。

既然她这么说。

> 那么他一定是值得相信的。

归辰掏出药瓶,朝妇人怀里的小男孩伸出手去。

……

……

“喂,听说许家那赔钱货打伤人了?”

“是不是出大事了?”

夏夜蝉鸣喧嚣,不断有看热闹的村民往村头一边招呼着一边跑。

可越靠近村头,他们听到的消息却越不能满足他们想看热闹的心。

“听说没事……”

“村西院子住着的那个小子正在给治伤……”

“村西那个院子里的人?他治病还不治死个人,他帮忙?大哥你是想笑死我?”

后来的人难以置信地大声交谈,想要寻找同伴一起笑,然而他们越人堆里凑,身边其他村民的神色越愕然。

本以为越靠近村头越热闹,然而却越安静,让后来的人摸不着头脑。

一片死寂声里,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哎……不疼了?”

中年妇人怀里的男童左右张望,张大缺了两颗牙的大嘴,破涕而笑。

“娘!不疼了!”

然而在触到头顶妇人恨恨的目光后,男童赶紧缩了回去,自己这是说错什么话了?

“真的……治好了……”

围观的村民愣愣看着这一切。

“虽然不是完全好了,但回去修养两天就没事了。”嬴抱月看着脸憋得通红的妇人开口道。

“真的成功了,”归辰一边给嬴抱月怀里的小女孩上药,一边难以置信地开口。

“你自己明明都试过效果,这两个孩子都只是皮外伤,也正好对症。”嬴抱月道。

归辰点头,看了眼身前专注地检查小女孩伤势的少女,正想开口,远处却传来一个粗犷凶狠的声音。

“那闯祸的臭丫头呢?老子打死她!”

嬴抱月怀里的小身躯一震,一直都没有哭叫的小女孩此时却发起抖来。

“终于来了……”

“真是……自家丫头闯祸却这时候才来……”

“到哪快活去了。”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不远处,一个手持鞭子的黄胖汉子一晃一晃朝这边走来。

联系村民的话,不用想都知道这人恐怕就是这小女孩的父亲。

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正常的父亲。嬴抱月低头看着怀里发抖的小女孩眸光深了深。

村民自觉让出一条路,姗姗来迟的男人还没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挥鞭的胳膊就已经扬了起来。

“许文宁,给老子滚出来!”

吼完男人声音降低向周围其他村民赔笑道,“不管这丫头惹了什么事,我一定给好好收拾她给父老乡亲一个交代!”

地上瘫着的妇人终于重新找回了精神,迫不及待地抬起头,“你终于来了!你家这丫头……”

平素对这男人再厌恶不过的妇人,此时看着这嫌弃的男人却宛如看到了救星,张大嘴就欲告状。

然而下一刻,一个纤细的身影却已经挡到她的身前。

章节目录 第38章 迷雾 > “许文宁的父亲是吧?”

嬴抱月没让这妇人有说话的机会,“一切都是误会,现在已经解决了,令爱受了点伤,还需带回去好生修养。”

“你是?”男人狐疑地看向身前陌生的女子,但没看两眼就露出了垂涎之色。

纵然夜色模糊,但以他眼力单瞅这身段可就不是凡品。

“哎哟,这位姑娘……”男人走上前去装模作样去接嬴抱月怀里的小孩,但手却直直往嬴抱月抱着女孩的手背而去。

然而下一刻,那个他直勾勾盯着的白嫩手掌却倏然出现在他的肩膀之上。

有一点点细微的疼痛传来但男人没有在意,只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就拍到了他的肩膀的手愣在当场。

嬴抱月一手托着许文宁的身躯将她放到地上,一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下来吧,和你父亲回家吧。”少女凝视着眼前的小女孩,说的话却完全不像是对一个小孩子。

“这种容易被拿捏的事以后最好不要再做了。”

小女孩怔怔看着她点头,一旁被忽略的男人却不乐意了。

空中猛然响起嗖嗖风声,嬴抱月瞳孔一缩。

“你这臭丫头就是欠打!”男人刚刚不好下手的鞭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猛地一鞭子就朝小女孩劈头盖脸抽下。

其他村民神情司空见惯,小女孩抱紧身体闭上眼睛。

然而下一刻,熟悉又让许文宁想死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明月!”

归辰一声叫喊猛然冲了过来,许文宁怔怔睁开眼睛,看着横在眼前的雪白纤细的手臂。

紧紧握住空中飞来鞭子的手臂。

“你……”

许父愣住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空手去握抽下来的鞭子。

而且抽出的鞭子是能空手握住的吗?

“这位姑娘,这是我们的家事,你……”

“还没到时候,看来少了两味起效果然要打折扣……”然而眼前少女静静握着鞭子,只是淡淡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啥玩意?”男人不耐烦地想要挣脱鞭子,然而下一刻,一股乏力却从他的脚心泛起,一直透到天灵盖上。

“嘶……”男人黄胖的身躯晃了晃,只觉浑身都懒得动弹起来。

“终于来了。”嬴抱月看着眼前神情有些恍惚的男人松开了手。

原本不可一世的鞭子却软软垂下,男人晕乎着开口,“我……”

“好了,大叔看来你今晚操劳过度,也该回去休息了。”

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一脸不解不甘站起来的妇人,本想插嘴的妇人不知为何看着那少女的眼神浑身一怵,僵在了原地。

“小孩子的打闹,也没出多大事。乡里乡亲的,想必这位大婶也不会多加为难对不对?”嬴抱月微笑着开口。

都到这个时候再闹可就难看了,也不会有人再让她闹。

不远处同样姗姗来迟的亭长耆老打着圆场过来,妇人恨恨看了嬴抱月一眼抱着儿子骂骂咧咧转身离去。

“快和父亲回去休息吧。”看热闹人群散去,嬴抱月推了推小女孩的后背,“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这终究是你的战斗,之后的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至于你父亲……”嬴抱月看着回过头来像是做梦般看着自己的小女孩,“他年纪大了,你带扶着点他回去吧。”

……

……

喧嚣消散,村民中不少人都也是做了梦一般的神情,一边议论着一边往家里晃着散去。

归辰握着药瓶站在原地,归离走到兄长身边,目视着前方父女离去的背影,看向另一边的嬴抱月皱眉冷冷开口。

“你是不是以为你自己做了件好事?”归离冷冷一笑,“你知道你这样做那小女孩回家会被打得多惨吗?”

这女人根本不可能在底层生活过,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那小女孩的下场这位大小姐根本不可能想到。

归离心情非常复杂,只想看到嬴抱月后悔不自知的神情以抒发她心底的憋闷。

这个小女孩在村里受欺不是一次两次了。

难道自己就不想帮那孩子了吗?可是有那样的父亲才是那小孩悲惨命运的根源。

没错,就和她自己一样。

而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这种自以为是却根本不了解世事只想自我满足的人她见……

“至少在两个星期内,这种事不会发生。”然而归离信心满满的话却被轻易地打断。

嬴抱月看着浑身压抑着愤怒的少女笑了笑,“两个星期内,她的那个父亲没有力气打她。”

“什……”归离愣住了,眼前这少女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你什么意思?”

一旁的归辰一愣,眼前却突然浮现那男人离开时虚浮的脚步。

少年心头一跳,忽然看向身边少女,“你给他下了毒?”

“不能算毒,”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一点点麻药,对人体损害不大,不过后劲比较长,在两周内那个人都会手脚虚浮,估计是没力气能打人了。”

归辰浑身一震,“你从哪来的麻药?”

“当然是从山上,你调配药的时候,我也做了一点。”嬴抱月静静道。

他……完全没有发现。

而且什么样的麻药能延迟两个星期?

“这……也是药典上的方子?”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少年惊诧的眸子没有说话。

> 这世上到底还有几个人知道呢?太平方子只要稍微调整配方,甚至只是配比,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是药三分毒。

在深宅深宫中,这样的做法一直存在着。

太平方子也可以做到这种效果,但她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

少女眸光清凉。

这世上。

擅长用药的人,当然也擅长用毒。

嬴抱月没有说话,猜到什么的归辰倒吸一口凉气,然而一边的归离还有更无法理解的事。

“那你是什么时候下的药!”小女孩脸上之前的余裕已经完全没有了,狠狠抓住了嬴抱月的衣服吼道。

归离一直看着这个女人,不,不光是她自己,她相信在场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个女人下了药。

那个男人自己不是也没发现吗?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嬴抱月看着归离,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归离浑身僵住了。

下一刻,她猛然捂住自己的肩膀,退出了几步开外。

“是在那个时候?”归离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心房为自己的猜测颤抖不已。

归离终于想起,这个女人和那个男人唯一的接触。

就在那个男人对她意图不良之时,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只是这一个无比自然的动作而已,而毒,却在那个时候已然种下了吗?

“看来你明白了,”嬴抱月看着归离笑了笑,“聪明的孩子。”

不,聪明的人是你。

归离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哪里是没有想到,她是什么都想到了。

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想到了。

路边一时兴起出手救人的公子小姐归离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将所有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好的人。

她第一次见到。

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总之,那个孩子暂时的危机是解除了,”嬴抱月轻声开口,“两个星期的时间她如果都不能消除她父亲的怒火,再救也没有意义。”

嬴抱月平静地说道。

“她只能自己坚强一点了。”

这到底是什么样一个女人。

归离看着眼前的少女,心情愈发复杂。

这是一个绝对冷静的女人。

但归离还是看不透她。

“那件事放到一边,我们要关注的是另外的问题。”嬴抱月走到归辰身边看着他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一直注视着嬴抱月的归辰一愣,但随后他握紧手中的药瓶,眼底涌现出汹涌的感情。

他想起来了。

是了,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刚刚已经成功治好了一个人的伤。

那么……

归辰闭上眼睛感受着全身气息的流动,然而没过多久,他怔怔睁开看向嬴抱月。

两人四目相对。

看着少年的眼神嬴抱月心头一跳。

她伸出食指轻触少年的眉心,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随后静静睁开眼睛,抿紧嘴唇。

归辰伸出手,抓住她的这根手指。

两人都沉默了没有说话。

“哥,你们怎么了?”一旁的归离被这安静搞得头皮发麻。

“什么都没有发生。”归辰的声音低沉地如同从地底爬出。

“什么没有发生?”归离看着失魂落魄的兄长眉头一挑。

“虽然治好了伤者,但却没有一丝晋升的迹象。”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为他解释道。

她说过这是归辰的机会,但其实这也是她的一次实验。

归辰制药的过程虽她也有参与,但他的确是用自己的手治好了那个小男孩的伤,治疗的过程也堪称药到病除,完全符合“神医”这一称号的字面意思。

然而别说破境进阶,连晋升的气息都没产生。

归辰的医术取得了成果但依然没有晋升。

那么,这也意味着治好别人的身体,却还是无法成为等阶十神医。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一片乌云遮住夜空的明月,迷雾漫天厚如瘴幕。

那么。

成为修行者的道路。

到底在何方?

章节目录 第39章 察觉 > “汝为天生的修行者吗?”

“是的。”

榕树树冠顶端宝石模样的星辰闪烁着红光,传来那个少年老实的回答。

姬嘉树在自家后山扶着一棵树,虽然不知道对方看不看得见,但他还是礼貌地点头作答。

对方可是疑似兽神分身的人物,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恐怕早被看穿了。

坐在巨灵木树梢上的嬴抱月闻言捂额。

虽然只是她的猜测,但没想到那远方少年居然还真是个天生的修行者。

这就完全没有参考价值了啊!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片人造的星空,看着这棵她尚未完全了解的巨树,沉默无言。

现在距离晚饭结束已经过了三个时辰,正是夜深人静睡觉的好时光。

连原本忧心忡忡的归辰,也因为白日劳累过度,说着要回家继续钻研药典,但回到屋中往地上一瘫没翻两页书就失去了动静。

嬴抱月将握着书睡着的少年搬到了床上,将书页从他手中轻轻取出放到了他的枕边,正在她沉默地凝视归辰的睡颜之时,耳畔就出现了某人背楚辞少司命的声音。

虽只听过一次,但嬴抱月已牢牢记住了这个声音。

是那个名唤姬嘉树的少年。

之前离开巨灵木之时,嬴抱月和他说过如果想要联系可以尝试和之前相仿的行为,但没想到只过了一晚,上次明明吓得够呛的少年居然就再次尝试连接巨灵木。

这人的胆子是不是有点大?

还是说每天晚上不睡觉闲着没事干?

不管怎么说,嬴抱月发现楚辞少司命真的和巨灵木联络网的开启有着直接联系。

简直如同进群暗号一般。

只要姬嘉树扶着大树观星加背诗,她就真的能听见他的声音。

不过想要交谈,恐怕她还是要进入巨灵木之中,坐在树冠上能触碰到那颗宝石星辰的地方才行。

嬴抱月不知这位素昧平生的姬嘉树公子作甚找她,但今夜她的确有事想问他。在点燃自制的安神香,确认归辰不会突然醒来后,她回想着上次跳出的步法同样念出了楚辞少司命。

眼前景色变化,她再次回到了那棵巨树之下,再然后,就有了上面的那场对话。

只不过这对话的结果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嬴抱月在心里叹了口气,听着对面传来少年礼貌却充满敬意的声音。

“果然您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的身份。”

扶着大树的姬嘉树感叹道。他连对方的样子都看不到更毋论出身境界,树那边的那名神秘女子却一眼看出他的出身。

不愧是神灵的分身啊。

这让姬嘉树心底越发肯定对这女子身份的那个猜测。

上一次交谈结束后,他整夜都没有睡着,但躺在床上冷静下来后,仔细咀嚼那一夜的奇遇,姬嘉树心底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女子自称腾蛇却未遭天谴,定是和那位兽神有深刻关联之人,但兽神真身临世往往会产生惊天动地的巨大反响,所以不太可能是真身。

但身为高阶修行者的姬嘉树曾经听说过,兽神可以通过分身这一形式干预普通人的世界,那么他大胆推测与他对话的这个女子,很可能就是八兽神之一腾蛇神的一个分身。

虽说是分身,但神灵就是神灵,分身是神灵的凡间化身,位格和能力肯定是凌驾于所有修行者之上。

只是简单地几句交谈,姬嘉树就充分感受到这个女子的见识深度广度的可怕,心底愈发笃定。

果然神灵就是神灵。

他是整个大陆罕见的天才,俗话说天才才能判断出天才。

对面的那个少女,毫无疑问是一个奇才。

“嗯?看出?”然而树干里却传来那个女子有些疑惑的声音。

姬嘉树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

恐怕这位了不起的存在是不想让人看出她的真实身份,故意装作发问,他笑了笑没有揭穿,他也不想让这女子知道他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

“您心里对我的身份想必早有预料。”姬嘉树笑着道。

不,不,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我不过是在试探而已。

嬴抱月听着对方满怀敬意的声音,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她只是根据这少年声音的年纪推测而已,毕竟天生的修行者在修行速度上有着天生的优势,在太祖建国后仙官家族开始涌现,高阶修行者几乎都成了修二代的天下。

说实话嬴抱月其实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成真。

> 她来之前是抱着那微小的一点希望,希望这少年知道等阶十的进阶方法。但既然他是个天生的,那已万事皆休。

“只可惜我天生得到的等阶不过等阶八而已,算不得天赋异禀,让您见笑了。”

另一边的少年听不见嬴抱月的心声继续毕恭毕敬地说道。

不,不,在这满大街修二代都只是等阶十的情况你这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天赋了。

嬴抱月在心底感叹。

她前世见过有这样天赋的年轻人整个大陆都不超过十个。

这已经证明这位少年的父母很可能有一方是极为高阶的修行者,甚至都可能触碰到天阶了。

当然她自己当年的那个情况,大概是属于突然变异。

“您怎么了?”姬嘉树迟迟没有听到对方回应,心底有些忐忑。

“果然在您眼里,这点天赋完全派不上用场吧?”姬嘉树苦笑道。

纵然他在整个国家都被捧到了至高的地位,少时也曾自命不凡,但不知为何在看到这女子千里传音的神技之后,他心底傲气就骤然小了许多。

神灵面前,他是多么渺小。

等等,对面那人到底是把她当成了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嬴抱月终于察觉出事情有点不对。

他这态度……这人是把她当成兽神本身了吗?

腾蛇那个很明显就是戏称。

这少年也太一本正经了吧?

某少司命并不知道她眼里的神灵和别的修行者眼里的神灵是不一样的。

而现在……嬴抱月看着头顶闪烁的星辰,她觉得自己现在再解释已经晚了。

不过如果她的身份逼格不够高,也很难堵住这个少年的嘴让其不对这个传音术产生怀疑。

她以后……就要装做成那位的分身和这少年交谈了吗?

嬴抱月突然觉得一阵牙酸。

“汝……今夜寻我何事?”嬴抱月只得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声音向姬嘉树问道。

找她什么事?

三更半夜鬼使神差摸到后山的姬嘉树一愣。

他还真的没想什么事。

就……一时冲动。

慌乱中他抬头看向星空,看着头顶搅动的星与云突然一怔,心慢慢沉了下来。

他找到了一个现成的理由。

“最近星象变动有些剧烈,我观星有不少疑惑,所以想和您聊聊。”

变动?

另一边的嬴抱月一愣,心头忽然一跳,“哪里变动剧烈?”

“唔……”虽然是临时找的理由,但姬嘉树看着头顶星光目光逐渐幽深起来。

“集中在北方,”星空下,懵懂少年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只属于高阶的修行者。

姬嘉树静静开口。

“北方腹地的星象,最为异常,是发生了什么吗?”

嬴抱月握紧了双拳。

北方腹地,前秦地界。

是了。

今生她境界不够难以感知星象,虽然她已极力收敛气息,但她也不知道她这个肉身与灵魂引发的气运变数是否会影响星象。

如果会。

那是不是意味着。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

已经被人察觉?

章节目录 第40章 夜话 > 在很多年前,修行界关于每个修行者都是天上一颗星辰的说法被大司命林书白推翻。

用她老人家的说法就是,乃们知道你们天天抬头看的那些星星每颗有多大吗?比你们脚底下的土地都不知道大了多少倍,一个人代表一颗星辰?扯淡吧。

这个说法当时在整个修行界引起了巨大震动,也让那些自诩星辰化身的修行者们一时间对大司命群起攻之。

但大司命林书白后来靠自己在星象上的战绩,直接让那些修行者不得不闭嘴。

至今依旧还有许多修行者不承认大司命林书白的理论。

但穿了一遭的嬴抱月已经可以彻底理解师父那句话的意思了。

毕竟天上能看到的星辰大都是比脚下星球不知道大了多少倍的恒星……区区一颗行星上的人想把自己的命运关联上其他恒星?

果然……

是扯淡吧。

所以虽然这个世上存在观星之术,但在她选择以嬴抱月之身活下来之时,作为一个死而复活的公主,嬴抱月并不担心什么某天上熄灭的公主星辰又亮了会被钦天监发现了这样的事。

虽然这个世界没钦天监。

总之,星象虽不能看出一个人的生死,但结合星云的流动可以看出大陆上气运的走势。

不然观星之术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不同境界修行者能察觉的星象不同,根据修行者的造诣能够解读出的东西更是不同。

“能和我仔细说说,你那边看到星象吗?”平复下心跳,嬴抱月对那边的姬嘉树问道。

这是……姬嘉树一愣,但随后再次恍然,这是在考他吧?

当年学习观星时,他师父也常这么问他,测他水平到底如何了。

毕竟对面那个神般的女子看到的东西肯定比他多的多,不是考他怎么需要他复述星象。

“四辅四星,抱北极枢星,魁四星为璇玑,杓三星为玉冲,”姬嘉树一眨不眨地看着头顶的星空,仔细描述道。

一想到对面那个女子正在听,不知为何他感觉比任何一次师父考校都要紧张,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力求穷尽毕生所学也要描述好。

“北斗第六、七损角,第四、五、六指南,第一、二指觜,二十有九星……”

听着姬嘉树的描述,嬴抱月原本提起来的心渐渐平复。

这个少年看出的星象已经非常仔细,将复杂涌动的星象充分展现在她的眼前。

而正因复杂,所以难以解读。

根据随着这些观星的词语复苏起来的她的记忆,她基本已经可以确认,目前的星象很难解读出前秦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毋论查出变数的源头和她的位置。

至少天阶以下的修行者是看不懂的。

“恕小子才疏学浅,只能看到这里了。”姬嘉树答道。

“以你的年纪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嬴抱月笑了笑赞道。

姬嘉树自知他的观星水平是越阶级别的强大,毕竟从小被人夸到大都麻木了,但树那边女子的夸赞却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喜悦。

好在眼前的星空是他从未见过的混乱和深奥,迅速将他打回原形。

“可否请您为我解读一些呢?”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随后迅速补充,“小子自知请求无礼,哪怕只有一些也好。”

天阶以下的修行者单凭星象是找不到她的,远方少年尚未抵达天阶,那么告诉他一些也无妨。

嬴抱月想了想,缓缓开口。

“辅星像亲近大臣辅佐与而相明。若明大如斗者,则相夺政兵起。若暗小,则死免官。若近斗一二寸,为臣迫胁主。”

“若五六寸四远客及彗孛入斗中,诸侯争权,逼天子。”

“月晕斗,大水入城,则兵起主有赦……”

听着对方那个女子平静如水的声音,姬嘉树的眼睛渐渐睁大。

少女毫不停歇地说着,而他的心脏随之鼓动。

如同看着新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徐徐打开。

他能预想到对面那个女子可能的不凡,但却没想到她有如此可怕的实力。

当真实听到的时候,依旧让人全身发麻。

> 每一个字都是他没有考虑到角度,听到之时却让他醍醐灌顶,瞬间启发出新的想法。

也许他的那些学宫同伴不一定明白。

但他能明白,他能看见,这个女子话语中蕴藏的价值。

这是真家伙。

“那……那角宿暗及亡角播动呢?”姬嘉树忍不住急切地发问。

那个女子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回答如水一般流畅。

“若暗及亡角播动,王者失政。星微小,国弱失政,王道不行。春日月入角晕者,王失政。日月角中蚀者,其邦不宁。”

“那太一星……”姬嘉树再问。

嬴抱月再答。

天上的星辰闪烁,见证相隔千里间一对少年和少女的夜话。

也见证着山海大陆即将暗潮涌动的风云。

……

……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明晃晃的日头照在脸上,再次被晒醒的归辰忍着浑身肌肉酸痛睁开眼睛,看着身上盖着的少女的外衫沉默无言。

他侧过头看着被仔细放在枕边的药典,转头看向天花板吐出一口气。

他还真是差得远啊。

归辰深吸一口气翻身起床,将身上的外衫仔细叠好,走出房门。

在即将走下台阶时,放缓脚步。

默默注视着院子里。

“你晚上都不睡觉的吗?”归辰看着墙边那个晨曦中纤细的背影,静静开口。

赤足坐在墙角的嬴抱月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比晨露更晶莹的微笑。

“我以前睡得够久了。”

“人生苦短。”那个少女笑着道,“有些事要抓紧时间去做。”

“你这个年纪说什么人生苦短,”归辰皱起眉头正要走下台阶,然而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你的手……”

这名少女大清早坐在院子里的情景归辰已经看惯了,但就在刚刚他发现了她身边的一个违和的东西。

那是一个木桶。

她的一只手就浸在那木桶的井水里。

“这个啊……”嬴抱月把桶往身前揽去,但下一刻冲下台阶的少年却已经看到了。

少女的袖子挽起,一道赤红的鞭痕如蛇一般环绕她的小臂而上,和那道他见过一次的赤红疤痕交相辉映。

什么时候的伤?

归辰正想质问,但下一刻他浑身一震。

那名少女赤手握住许文宁父亲鞭子的画面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为什么当时没有察觉到呢?

不,这名少女没让任何人察觉到。

归辰咬紧嘴唇,那道红色的疤痕的颜色似乎也变得更深了,透着愈发不详的色彩。

“她马上就要死了!”

楚姬妖异的预言在他耳边回荡。

少年闭了闭眼睛,下一刻睁开眼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看着嬴抱月开口道。

“明月,你去北魏北寒阁,加入圣女门下吧!”

章节目录 第41章 道路 > 晨光之下,少年的目光真诚,嬴抱月闻言却不禁扶额。

又来了。

归辰这个提议听起来突兀,但嬴抱月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为什么这少年冷不防要她去加入什么北寒阁。

圣女,许冰清。

这已经是她从归辰口里第二次提到这个女人。

“明月?”归辰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神情突然复杂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要害你……我是……”

少年斟酌着说法但说到一半还是自觉羞耻说不下去了。

但嬴抱月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是为了她好。

她知道。

他的确不是要害她。

因为那位圣女是那个少年的心中,甚至是整个山海大陆少年人心里的白月光。

“圣女大人的话,一定能解开你手上的那个诅咒的。”归辰抿了抿嘴唇,说出思虑许久的话。

他并非一时兴起,今天这个提议他其实挣扎许久,是深思熟虑为眼前这个少女考虑出的最好的一条路。

可以的话他一点不想说出来,不想放她走。但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为不愿说出这个提议的自己感到羞耻。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私心,他原来不愿意她离开。

但明明为了她,这才是最好的建议,就这样把她圈在自己这样的废物身边,她迟早会……

“我觉得她不见得有办法。”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少女冷静的声音却打断了归辰痛苦挣扎的思绪。

“什么?”归辰预想过这个少女会抗拒会疑惑,却没想到她上来直接否认了圣女的能力。

“你说什么?”哪怕是眼前这个少女药学天赋异禀,但居然敢质疑成名已久的圣女,一时间让归辰无所适从。

“你上次不是和我说过,那位北魏圣女不过是等阶十的修行者么?”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更别提那位很大可能也是个天生的。

“虽然我也不知我手上这道疤痕是什么,但有一点我能肯定,”嬴抱月淡淡道,“等阶十的修行者不可能解开。”

“可是圣女大人不是普通的修行者,”归辰郑重道,“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被称之为女修,那么就只有她了。”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泡在水桶里的拳头慢慢攥紧。

上次她和归辰在树林里关于圣女的话题只进行到了一半,她隐约察觉到了那个圣女的不对劲,但却没想到如此不对劲。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现在的世道,女人成为修行者绝无可能。”嬴抱月凝视着归辰的眼睛。

如果一个女子是天生的修行者,那么不继续修行放着这境界不动就不算违禁,当然这样的人根本也不配被称为女修行者。

“这句话没错,女人修行是这个世道动摇的根源。越强大越危险。”归辰定定看着嬴抱月,“所以我才说圣女大人是不一样的。”

“圣女大人曾经立誓,这一辈子都不会提升境界,”归辰认真地说道。

原来如此,所以才令人无比放心啊。嬴抱月心道。

“她是北魏国师河伯大人的女儿,境界虽然为天生,但圣女大人从小就立志穷其一生钻研神医这一个境界,并为山海大陆培养优秀的修行者。”归辰一边说一边眼底浮起一丝崇敬。

伴随着少年憧憬般的叙述,嬴抱月彻底了解了这位圣女许冰清的生平。

虽然只是归辰眼中的圣女,但嬴抱月觉得应该是那个女子留在男性修行者眼里普遍印象。

圣女许冰清,男修心中的白月光,不理世事只是专注于著书立说,从不出手救人只是教其他男子救人,出身高贵但为人却谦虚谨慎,作为山海大陆上现在唯一一个扬名的女修,在修行界没有受到追杀嫌恶反而受到男子们敬重。

被称为女修典范。

这真的是很典范了。

> 比起自己出身微末离经叛道却以女子之身霸占一国国师之位的师父,嬴抱月觉得这位真的很典范。

简直和自己的师父是走到了两个极端。

但讽刺的是这两人却不处于一个时代。

连她自己在少司命时代都没听说过河伯有个这样出彩的女儿。

嬴抱月在心里笑了笑,不过如果她活着的时候那位就出现了,药典到底算是谁写的?

如果不是还有别的事,她还真的很想见见这位自称编写了药典的小辈。

“明月,就算圣女大人境界不高,但北寒阁下还有着无数高境界的弟子,”归辰看着身前不为所动的女子深吸了一口气,“总会有办法的。”

嬴抱月抬头看向诚恳的少年,心底触动之余却升起一股寒意。

是了,这位圣女虽然境界不高,但随着这几年声名鹊起,有无数男修行者去投奔她。

说是敬佩圣女才德,但嬴抱月觉得没那么简单。

毕竟那位的父亲是八人神之一等阶二的神子……当然这个猜测嬴抱月觉得归辰是不会相信的,姑且只能永远作为心声。

总而言之,有许多高强的修行者为她使役。

嬴抱月的目光幽深起来。

自己不修行,却使役修行者的女人。

“谢谢你,归辰。”嬴抱月抬头看着苦口婆心的少年,笑了笑打断他的话。

“我明白你的考量,但我不想去。”

“你……”归辰怔住了,定定看着眼前微笑的少女,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她知道他提出这个建议是做了多大挣扎吗?

难道她还是……

“明月,”虽然好心提议被拒绝有些受伤,但归辰还是强行将痛觉压下,看着眼前的少女静静说道。

“其实昨天在山上我就想和你说了,”少年的目光认真,“其实我知道,你还是对修行……很感兴趣。”

明明在苏醒之时自己都那样警告她了……

如果是之前他定会非常反感,但经过在山上那些事,归辰心底的想法悄悄发生了改变。

虽然当不了修行者,但她的才能……的确不太寻常。

“明月,虽然这么说那位大人的弟子会来杀了我吧,”归辰苦笑,但随后郑重其事地看着她,“但我觉得你的天赋也许不比圣女大人低。”

这真是……想不到的赞美。

嬴抱月怔了怔,不是为这话的内容,是没想到这位推崇圣女的少年居然会这么说她。

这可是很不容易的。

以这个少女的天赋,在现在这个世道,圣女许冰清的道路一定是最适合她的。

归辰克服着心底亵渎那位圣女的罪恶感,硬着头皮说出了心中所想。

“我觉得以你的天赋,你也可以往这个方向发展。只要不妄想进入朝堂,只停留在低阶治病救人,不妄图插手朝政,你也许也能成为圣女大人那样的人。”

还有一个荒谬的想法归辰没说出来。

就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如果是这个女孩子的话,甚至可能取得比圣女许冰清更大的成就。

明明她现在什么都不是,自己怎么会这么觉得。

看着眼前少女的脸,归辰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章节目录 第42章 谎言 >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你师父走的那条路是不对的,终将自食恶果,你何必要去学她呢?”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循循善诱,一旦想起就宛如魔音绕梁。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愿意听话明明都会有人拿到你的面前,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嬴抱月看着眼前紧抿嘴唇认真看着她的归辰,耳畔却回荡着别人的声音。

可那是谁的声音?

她为什么不记得了?

“明月?”归辰看着眼前突然出神的少女,眉头再次皱紧,这个人到底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忍了这么些天,归辰到底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不知是不是失忆的人都有这样的特征,她人明明在这里,但归辰却总觉得她一直在想些他够不着的东西。

明明身体上有这样诡异的伤痕,明明记忆上有着奇怪的缺陷,明明当初昏倒时的情形有那么多谜团。

但这名少女不寻找家人,不拼死寻医问药,除了刚醒来问的一些关于国家和修行的事之后,甚至连其他的东西都不问了。她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对于将来是怎么打算的?

楚姬做出的那个预言她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她……

归辰脑袋乱糟糟,看着眼前明明眼神无比清醒,但却停留在原地一直若有所思的少女心底被疑问充斥。

归离一直告诉他这人是一个危险的女人,但归辰并不觉得她本身的性格危险,但她身上藏着的秘密和她不经意透露出的能力却让他觉得危险。

一个拥有无数秘密的女人。

“我在做一个选择。”

就在归辰以为这次还是会被这名少女笑着蒙混过去的时候,却没想到坐在墙边的少女抬起头,凝视着他如此认真地回答。

“选择?”

原本义愤填膺的少年看着眼前神情平静却复杂的少女,喘着气渐渐平静下来。

她的确有时候会有,仿佛迷路一样的眼神。

“你要选择什么?”

选择到底要不要成为修行者。

嬴抱月看着眼前纯真的少年在心底无声的说道。

选择这辈子到底还要不要走上那条道路。

虽然她一直在帮助归辰找寻成为修行者的方法,但同时她却也一直心怀犹豫。

成为修行者,她上辈子没有选择的权力,但这辈子。

她有。

她并不后悔上辈子成为修行者,她也不讨厌修行,她不怕痛,也不怕苦,但她怕。

报仇无望,真凶逍遥。

一切都是因为。

前世今生,对她最重要的那个人。

嬴抱月闭上眼睛。

如果师父没有出事,她不会犹豫,也不会感到迷茫,但这辈子她却不能再任性。

“你……”看着眼前少女清澈却幽深的双眸,归辰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明月……你是和什么人有仇吗?”

不愧是在仇恨中生存的兄妹,果然对人的恨意很敏锐。

嬴抱月笑了笑,“你当初捡到我的时候,也知道我处于什么环境,那肯定是有人要害我,我自然是有仇人的。”

这……的确说的过去。归辰双拳握紧,也不是不能解释这少女为何想成为修行者。

就如他一般,只有获得力量,才能报仇雪恨。

可……眼前这个少女应该和他不一样。

归辰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一般女人复仇,不是还有别的方法吗?

> 归辰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这女人想要复仇的方式……很奇怪。

“你是个女人啊,”眼前少年突然直愣愣瞪着自己如此说道。

“所以?”嬴抱月第一次被归辰问的愣住,这人难不成是现在才发现?

“你如果想要报仇的话,不应该找人帮忙吗?”

“帮忙?”嬴抱月眨了眨眼睛。

归辰深吸一口气。

他终于明白这个少女给人的感觉到底哪里奇怪了。

就是这名少女从一开始,就打算什么都自己动手。

这和他平生见过的那些女子的行事方式,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恕我直言,我并没有要贬低女子的意思,”归辰定定看着嬴抱月,“可是你们女子不是可以通过控制别人来达到目的吗?”

当然归辰不是说男人就不能雇人打架,但是在世家大族家,女子的确有别的施展能力的方式。

俗话说男人的战场在朝堂,女人的战场在后宅。

归辰身为一个男人原本不懂这些。

教会他这一点的,就是他的那位姨娘,楚姬。

他那位姨娘的确不是什么强大的修行者,但通过他的父亲,她却能让他和他的母亲妹妹生不如死。

看来这位少年这独特的身世好像教给他了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嬴抱月看着眼前再现颓唐之色的归辰苦笑,“你对女子后宅的手段还挺了解的。”

任哪个男人被后宅女子手段陷害七年在小娘的枕头风下被亲生父亲鞭笞四十余次都能变得了解……

归辰定定看着眼前微笑的少女,“不要告诉我你不会。”

这种话对一个还没出嫁的少女说合适吗?

嬴抱月心底再次苦笑。

不过她的确也不是一般未婚女子。

“说的我好像很会似的。”嬴抱月无奈开口。

“我还没见过你想做做不到的事。”归辰静静道。

虽然和这少女相识没几天,但他就没见过这女人不行的时候。

“那是你见的太少,”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叹道。

但她的确不是不会。

她也并非对这些手段有什么偏见,手段只是工具,不存在善恶,有人能用其作恶也有人能用其行善,只是各人的选择而已。

“你可别小瞧那些手段,”归辰皱眉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女子劝说这些,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当年那位大司命可是靠着女子后宫的手段毁掉了我们这个国家。”

一般有些本事的女子大都太清高不屑这些手段,以防万一归辰就举了个最大的例子。

这样就算这丫头也该被触动了吧?

的确好像是触动了……

看着眼前突然僵住的少女,归辰伸出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明月?”

“后宫手段啊……”少女的声音陡然冰寒无比,让归辰生生打了个寒颤。

而嬴抱月的心此时比冰还要寒冷。

这是哪门子的鬼话。

蛊惑君王的妖女。

未行妖女之事却被冠以妖女之名的,她的师父。

嬴抱月的指甲深深扎入掌心。

她之所以怀疑师父的死是受人陷害,正是因为这个鬼话。

因为如果要蛊惑嬴昊那小子,哪里需要师父出手,她上就可以了。

当初太祖以半壁江山下聘,也没有博得那女子一个点头。

现在的人又如何知道?

章节目录 第43章 月食 > 然而就是这样强大的师父,却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嬴抱月另一只手紧紧攥紧胸口的衣服。

是的,她从不怀疑上辈子她和师父所走的道路,更想要用自己的手获得力量为师父报仇。

但师父的死冲击了她对力量的认识。

上辈子等阶二神子间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言,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的徒弟少司命其实比她师父更具天赋。

然而虽当年的少司命林抱月拥有更高的起点,但谁都不能否认大司命林书白的逆天。

因为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等阶一修行者,并不是天生的修行者。

谁能想到,这位世上第一位登临修行者顶点的女子,在十五岁之前,都是一个普通人?

要知道十岁被誉为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一个门槛,毕竟这世上都有人天生带阶,你一个普通人十岁都没能入等阶十,之后还指望能超过什么人?

但大司命林书白,就是这样一个将不可能化为奇迹的女人。

在当年乱世出英雄的时代,十几岁都没能感悟者,学宫书院的夫子都不会让其入门,一般也就只有贫民和世家走投无路的庶子女还会做梦,普通人早另谋出路去了。

但充其量也就是做做梦而已。

在那个女人出现之前,根本没人能料到十几岁还有人能成为修行者,就算有人这样糟糕透顶的修行资质也入不了任何人的眼。

当年谁都没有想到,那个楚国乡下三等世家最不受宠的十五岁庶女,会走到那样一步。

在五年的时间内走完了别人十年的路,在最容易陷入瓶颈的等阶五神舞,也只徘徊了一年的时间。

在她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当时初露头角的乱世枭雄嬴帝身边的红人。

再然后,那个女人的二十岁到三十岁,是将她的名字刻在大秦帝国荣光上的十年。

嬴抱月年少的时光,就是仰望着师父一步步登上顶峰,变得比谁都要强大的时光。

但今生今世摆在嬴抱月面前的事实是,那么强大的师父都被暗算,可想而知这背后隐藏的黑暗有多么的深重。

她即便成为修行者,真的能够对抗连师父都不敌的仇人吗?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师父到底有多么强大。

正因清楚师父的强大,所以嬴抱月同样清楚,师父被人陷害背后一定存在隐情。

正面对战没人能赢得了大司命,想置人神于死地背后定有无比复杂狠毒的阴谋与杀局。

而自己想要报仇,真的重新获得力量就够了吗?力量并不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师父就拥有这世上至高的力量,却被幕后黑手暗算,而嬴抱月不觉得自己能在短时间内超越师父。

那她该如何找出这幕后黑手?

这就是她这段时间的矛盾。

其实她很清楚,想要对抗阴谋,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同样使用阴谋。

嬴抱月抬起头,凝视着眼前殷切地看着自己的少年。

归辰提出的问题,就是她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事。

当然她死都不会去找什么圣女许冰清。

她只是在想自己这辈子为了复仇到底要选什么路。

摆在她面前的,有一条“妖女”之路,还有一条“圣女”之路。

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她和师父死后被诋毁成妖女,却还没有干过妖女该干的事,按理说她也该尝试一下,让那些谣言不至于太假。

然而,如果要利用君王和高官,她就不能成为高阶修行者。

> 根据经验,位高权重的男人一般只会对没有能力反抗的女人放下戒心。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一旦成为高阶修行者,她就不可能再吹耳边风利用上层阶级的男子。

两条道路并不能兼容。

这就是妖女之路,也是所谓的“圣女”之路。

她今生是个公主,虽然不能嫁皇室,却能接触到皇室还可以嫁给强国国师之子。

只要好好利用这个身份,她完全可以接触到上层世家和仙官王室,能谋害大司命绝对有高阶修行者和仙官参与,只要打入上层,以她的观察力找到蛛丝马迹只是时间问题。

轻松,高效,甚至还能落得个比前世更风光的名声。

然而……

“明月?”归辰看着长久沉默着的少女,有些担忧的问道。

“我有些事还需要再思考一下,”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

成功率最高的报仇路摆在她的面前,但她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阻挡着她,迟迟不愿选择。

“你还要考虑多久?”归辰皱眉看她,“你的伤……”

“不会很久了,我只是在等一个日子。”嬴抱月笑着道。

她也没有多少可以犹豫的时间了。

“什么日子?”归辰越发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

“十五,”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一望无垠的天空,更具体来说是这个月十五的晚上。

看着僵住了的归辰她恍然抱歉道,“对你们而言可能不是什么好日子。”

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也是归氏兄妹去司马府大宅的日子。

“为什么是十五?”

“也许是想看看满月再做决定?”嬴抱月沉吟道,看着瞪着她的少年她赶紧补充。

“只是我给自己定的期限,别在意。”

“好吧……”被十五这个日子刺激到黑暗记忆的归辰也失去了追根究底的力气。

当然并不是随便定的期限。

嬴抱月看着脱力的少年在心底无声道。

十五并不光是司马府大宅刁难少年少女的日子。

六月十五,满月之夜。

这是她给她定的最后期限。

那一天,她准备在夜里上山,最后一次夜探秦陵。

之所以定那一天,是因为按照她这些天的观测和前世预测的记忆,那个晚上会出现“血色满月”的天象。

满月时分,日月会分别处于地球两侧。若此时两者为正对面,则会发生月食。

而这个月的十五日,会出现更稀少的“血月月食。”

嬴抱月目光幽深。

在潮汐力的影响下,一些这世上本难以出现的缺口,会被打开。

而其实也许就有……那个本已消失的入口。

章节目录 第44章 前调 > 当然是不是一定会出现,只能听天由命。

罕见的天象会发生不寻常之事,但具体会发生什么,修行者只能推测不能肯定,不然就真的自以为天了。

嬴抱月觉得自己姑且是个……尊重科学的前修行者。

总而言之,十五的计划是她对那个陵墓进行的最后一次努力。

不管能不能调查到想要的情报,她都决定这是最后一次了。

不能一直被一座陵墓绊住手脚,也不能一直不作出选择。

“好了,晨间冥想结束了。”只听哗啦一声,眼前少女一把将手腕从水桶里抽来,站起来对归辰笑着说道,“也该干正事了。”

她管刚才那个叫晨间冥想?

归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视线下移看向她的右手手腕,“你的手……”

眼前少女放下袖子慢条斯理将眼熟的布条绑上手腕,遮掩住所有的伤痕。

“怎么了?”

归辰迟疑了一下,“不疼吗?”

他想问这句话也很久了。

嬴抱月笑了笑,对他道。

“还好。”

这是……真的吗?

归辰眉头拧成一个结,胸口堵得慌各种情绪积聚在内却不知如何说。

“好了,大好日光别纠结改变不了的事,赶紧干正事。”

归辰才想起她刚刚说的话,愣愣开口,“干什么正事?”

“上山,还有……”眼前的少女无语地看他一眼,“买米。”

“再不买米你全家都要饿死了。”

“你不是说要去邻村买米吗?我也和你一起去。”

……

……

她怎么哪都想去?

归辰背着个筐子走在大路上,回头看向戴着熟悉的帷帽东张西望的少女。

她的确不怎么问他和家人问题,但经过这几天相处,归辰发现这个少女的特点在于,她可能比起提问,更倾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无论是跟着他去司马府大宅,跟着他上山,还是现在要跟着他去邻村甚至是市集买米,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外出的机会。

然后,她一直都在看。

用她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看见他能看到的东西,和他看不到的东西。

归辰从看到她苏醒的第一眼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和他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但到底哪里不一样?

她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呢?

不过先不提看,这一趟她除了这个好像也干不了别的。

想起离家前妹妹无语的眼神,归辰把背上的竹筐往上背了背,毕竟她又不能背米。

他背她还差不多。

“怎么了?”打量着邻村风景的嬴抱月看向盯着她不放的少年。

“没……没什……”归辰脚步一顿慌忙看向前方,抬手胡乱往前一指。

> “前面就快到了!”

“是吗?”嬴抱月顺着他指尖看去,刚刚一路走来,不知为何村子里人烟稀少,这时远处破烂的茅草屋深处终于出现了一个破烂的谷仓。

归辰没想到他误打误撞还真指对了。邻村不少他熟悉谷仓不知为何都被掩盖了,终于看到露出的一间。

归辰松了口气背着竹筐大步朝哪里走去,嬴抱月跟在他后面也加快了脚步。

归辰的脚步松快,然而看着那谷仓边堆着的茅草枝等杂物,少女的眸色深了深。

而下一刻。

“什么?一斗米三十铢?”

少年愕然的声音在谷仓前响起,划破村子里寂静的空气。

嬴抱月看着归辰手上刚刚摘下竹筐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目瞪口呆看着一位站在谷仓前的老者说不出话来。

“魏大爷,你怕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半晌归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者,“集上的新米才二十铢一斗,你这陈米要三十铢一斗?”

你怎么不去抢?

嬴抱月看着少年气得颤抖的肩膀,觉得他估计很想讲这句话。

大秦当年建国时在大司命林书白的主持下统一货币,她将乱世时混乱使用的二十四进制的“铢两制”改为百进制,将其与后世的“文两制”结合,创造出十文一铢,百铢等于一两白银的货币制度。

虽然秦制目前在多国被废除,但这个货币进制好在还是留了下来。

托这个好算的进制的福,让嬴抱月也可以简单地就能算出米价。

如果她的记忆没出太大问题的话,使用当初大秦盛世时的米价来折算,按照这个世界的货币购买力,一两白银相当于现代世界的千元左右。

那还是盛世时的购买力,现在的分裂时期,白银只可能更贵。

不难算出,一株钱差不多是十元左右,三十铢的确可以说是天价了。

按归辰之前的说法,五年前米价还是五铢一斗,随着前秦国力下降米价越来越贵,年初新米米价涨到了十五铢,但这至少花了五年时间。

前两天骤然涨到二十就已经很吓人,这突然的三十铢一斗还是陈米已经等同敲诈了……

“二十铢?”没想到谷仓前一脸愁苦抽着烟锅的老者将烟枪重重往石头上一磕,对归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你这怕是前两天的价了吧?”老者吐出一口劣质烟叶子的烟气,满是血丝的老眼直直看着归辰,“今早集上米已经卖到三十五了!”

归辰浑身一震,声音都结巴了,“怎……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老者头转了一圈,“你看村子里还有几家敢卖陈米的?不买我的就等着饿死吧,别家米只可能更贵!不是老头子我活够了,谁还敢出来?”

“到底怎么了?”归辰怔怔开口。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一个纤细的声音。

“征兵?”

归辰猛然回头,而他身前的老者浑浊的双眼牢牢钉在他身后那个少女身上。

“没见过的样子,这位小姐……你是什么人?”

看不清脸但至少能看出年纪,这把年纪的少女怎么可能察觉到什么?

有些事的动向透露是死罪,他只是仗着小子丫头没见过乱世没什么见识多嘴了几句,怎么就……

看着巍然不动的少女老者脸上皱纹更深,“老头我可什么都没……”

“嗯,我只是猜猜。”嬴抱月道。

“归辰,能买多少米买多少吧,买完我们走吧。”她看向身边的少年道。

“米价的确可能会继续涨。”

古往今来,能导致米价上涨的只有两件事。

一个是饥荒。

还有一个就是。

战争。

章节目录 第45章 大典 > “哥……你买了三十铢一斗的米?”

归家小院里,归离难以置信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归辰叉腰怒喝。

“你怎么不去别处看看?”

归辰虽然也心疼不已,但听到这话却直起了腰板,抿嘴看了一眼身后默不作声的少女,对自己妹妹道。

“后来我和明月去了集上和其他村口,真的要更贵上许多。而且下午闭市的价格居然比开市的时候更高!”

“什……”这次换归离僵住了。

归辰看着身后的少女也很难以置信。

当时如果不是她坚持,他也许会再等等别家,然而一切都如她所预料的,那个老者的话居然是对的不是为了诓他。

集上的米价的确正在飞涨。

“怎么会这样……”归离眉头皱得死紧,“这是要把百姓饿死吗?”

“集上虽冷清了些,但我没看出来什么异常,”归辰道,“不过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传言。”

“传言?什么传言?”归离问道,下一刻不等回答她恍然厌恶地开口,“是因为和亲公主还没找到?”

“是啊,”归辰把米袋小心翼翼从竹筐里抱起,“估计是以此判断和亲可能要黄了,搞不好南楚会借机开战,那些米贩闻风而动而已吧。”

毕竟现在前秦最大的事就是和亲公主丢了,乡下消息闭塞不少商贩会以此兴风作浪。

这种事归辰他们这些年也经历过不少,但大部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勒勒裤腰带就过去了。

“真要打哪有那么容易,”归辰摊手,“和不了亲就以为要打仗了,上面的官员才不会那么傻。”

这倒也是实话,嬴抱月心道。在这种暗潮汹涌的时候端看谁能沉得住气,但凡有点乱世经验的官员和统治者此时都应该按兵不动。

前提是有经验。

嬴抱月回忆起今日在集市上看到的萧条之景心底微沉。

“再说了,南楚今年还要准备举办初阶大典,这是整个修行界三年一度的盛事,所有的仙官都在忙着干这个,要开战怎么说今年也不可能啊!”

然而就在这时归辰的话打断嬴抱月的思绪。

“初阶大典?”嬴抱月怔怔开口。

而随着这个词,无数记忆涌入她的脑海。

“是啊,初阶大典,”归辰转过头来看向她,目光兴奋又复杂,“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这可是初阶修行者进阶的唯一之路,也是摸上仙官门槛的起点!”

是了,她记得。

先不论如何成为修行者,即便普通人有幸成为修行者,等在他前方的,也是一条无比艰辛漫长的道路。

这条永无止境的修炼道路想要走下去,就一定要借助前人的智慧和源源不断的修行资源。

前人留下的典籍,药方,修炼的顿悟,还有对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磨练。

那就是厮杀和竞争。

乱世出英雄,是因为为了活下去所有人都倾尽全力,可在太平盛世下如何培养出强大的修行者?

几十年前,太祖皇帝建立修炼体系的同时创立了两大体系,仙官体系和与之相辅相成的典试体系。

修行者的进阶方式是绝密资源,而为确保高阶修行者为朝廷所用,仙官体系垄断了这个资源。

太祖皇帝本身并不是顶级的修行者,死前也不过等阶三,但这位曾经据说和八神一起开过“集体会议”被神眷顾的男人修行理论知识却异常完备,而这些理论知识全部记录在他的手札之中。

“如果能成为仙官的话,像我这样的人也许也能接触到传说中的太祖手札!”归辰的眼中涌现无限憧憬,对嬴抱月和妹妹说道。

“手札吗……”嬴抱月低低开口,那东西已经成为了传说了么……

“是啊,你不知道吗?”归辰看着嬴抱月道,“传说高阶修行者进阶的秘密就藏在太祖皇帝留下的手札之中。”

是的,没错。

> 太祖皇帝的修行方法被他身边的一个女人从理论变为了现实。大司命林书白补全了等阶三以上的修行手札,并证明了等阶一是确实存在的境界,至此太祖手札成为了修行界的权威。

修行十阶,如果说前五阶姑且还能靠野蛮生长,但到了等阶六再往上就一定要借助太祖手札的力量,而想要获得阅读太祖手札的资格,在整个山海大陆就只有一个途径。

那就是成为仙官。

在山海大陆,只有相当品级的仙官才有资格阅读太祖皇帝的手札。

仙官至此成为了修行者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唯一途径。

高品仙官甚至可以登朝拜相,走到顶点就能成为一国国师,面见神灵,掌天地气运。

怎么能不让全大陆的修行者趋之若鹜。

仙官体系和修行则体系对应也为十品,相同等阶的修行者有资格成为相应品级的仙官,但……也只是有资格。

等阶九的修行者有资格成为九品的仙官,但如果不参加典试从中胜出,就不能成为仙官。

所谓的典试,就是这样一个东西。

某种意义上来说,典试体系可以称之为选拔修行者的科举,虽然其测试的方式在嬴抱月看来……有点像奥运会。

此处先按下不表,典试体系分为初中高三个部分,初阶大典,中阶大典与高阶大典。

太祖手札被分为四部分被交付给了当年在修行上最为强大的四个诸侯国。

真是非常不利于中央集权的举措,完全不知道那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各自在一个国家举行,高阶大典并不广为人知,某种意义上更接近于少数人的隐秘仪式,是在两个国家进行。

毕竟能走到高阶大典的修行者……实乃凤毛麟角。

就算能看到太祖手札,但修行是集天赋机遇于一体的复杂过程,等阶二的神子全大陆不过八位就可见一斑。

与隐秘的高阶大典不同,选拔仙官最多的初阶大典是全大陆的盛事,规模极为宏大。

而这个参与人数最多的初阶大典的举办地就在……

大陆面积最大的诸侯国,天之四灵朱雀的庇佑之地,曾经诞生了最强大修行者的地方。

“南楚。”

归辰握紧双拳深深吸气,“我迟早要攒够去那里的路费。”

“我记得钱应该攒的差不多了,哥,你不会把这路费拿去买米了吧?”归离皱眉看着归辰。

“没有,怎么可能……只不过……”少年将嘴唇咬得发白,颓唐地坐到地上。

“不成为等阶十,就没资格参加初阶大典。”

修行者的选拔考试,当然只接待修行者。

等阶十这只是最低的一个标准,然而归辰连这个最低标准都还没达到。

“现在离初阶大典就剩三个月,我已经十五岁了,你哥看来真的没修行的才能。”归辰看着脸色发白的妹妹苦笑道。

“哥,你别这么说,你只是……”归离少见的没挤兑兄长,然而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没事,南楚卧虎藏龙,就算我有幸进入等阶十,恐怕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归辰看着脸色不好看的妹妹勉强挤出几丝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

“南楚吗……”嬴抱月喃喃道。

那里的确是修行的圣地。

因为那里是。

师父的家乡。

不过现在也是……

“就是我们那公主殿下要嫁过去的地方,”归辰回过头来看向她摊手道,眉头紧拧。

“话说公主殿下到底去哪了?”

章节目录 第46章 极限 > 将近三十年前,一个楚国的少女在南楚遇到了一个秦国的青年。

历史至此开始转动。

那个时候的南楚虽然地域面积最大,但因地处南方潮湿多虫瘴,魑魅魍魉远比北方更为严重,楚民也曾被当做未开化之民,楚地被称为“楚蛮之地”,可以说是长城内六国发展最晚的国家。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国家,因为一个少女的出现改变了命运。

在魑魅魍魉横行的前朝末世,那个楚国的少女选择帮助那位秦国的青年,一度被自己的家乡当做叛国者,而最后天下一统,这个曾经的叛国者却给自己的家乡带来了亘古的荣光。

楚地出了一位等阶一的人神和一位等阶二的神子,自此获得了人杰地灵的光环,无数修行者赶赴楚地修炼,而南楚也被赠与太祖手札,获得初阶大典的举办权,成为了修行者的摇篮。

直至今日,南楚也是全大陆仙官家族最多与修行学宫最多的地方。

从归辰那里嬴抱月了解到,即便太祖死去,帝国分裂,大司命受到诋毁,但在八人神之一南楚国师的一力引导下,初阶大典的举办并未受到影响,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获胜者可以自行选择加入哪一国的仙官系统,而不是要统归前秦。

不过太祖死后初阶大典也只举办过两届,这次是第三届,这样异常的选拔方式也不知能持续到多久。

南楚国师……

嬴抱月心底被调出了不好的回忆。

算了,她现在想也没用。在各国的神子之中,那位南楚的国师也是异常强大的一位。

当年还在诸侯国时代,南楚,北魏和东吴就一起并称长城内三强国,而在前秦式微的现在,国土面积最大修行者最多的南楚是名副其实的南方第一霸主。

也怪不得前秦王连唯一的妹妹都毫不犹豫地要送过去和亲。

当然人家还不想要。

真是别提了,提了都为原主感到一脸血。

对于这样的南方霸主,光靠和亲拉拢有个毛线作用,更别提前秦国内对和亲还存在异议,总之对嬴抱月而言,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上赶着去送了。

想也知道用前秦公主这个身份也没法参加典试,她还是和那座陵墓做个了结再另谋出路吧。

不过在这之前……

看着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少年,嬴抱月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月?”看着骤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少女的脸,归辰浑身一震。

她很难参加典试,但至少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上山。”

“啊?上山?现在吗?”

归辰背着竹筐跑了一上午,脚底板都磨出了血泡,他看着那个少女背上的那个布包,那是她在集上买的东西,只花了两铢归辰就随她去了虽然便宜那东西应该也不轻。

她不愿意放到自己的竹筐里也自己背了一路,她就不累吗?

然而那个少女的心就像是铁做的,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之前有说下午上山,日头过午,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你可以喝口水。”

“午饭就在山上吃吧,在山上饿不死的。”

……

……

换下磨穿的草鞋迈着沉重的步伐背着药篮的归辰往山上爬的时候,还在思考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被反客为主的。

然而归辰发现他对这少女说的话已经没什么反抗意识了……

但心理上没有,不代表身体上没有.

在这可怕的体能消耗下,他的体力倒是很诚实。

“呼,呼,能停一下吗?”他当然很想说这句话,但看着前方那个背着重物脚步没有一丝沉重的纤细身影,身为男人的尊严让这句话在他心底盘旋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咬牙跟上。

等到了差不多山顶的地方时,归辰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到了。”前方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那个背影终于停下了。

归辰只觉从小到大体力从来没有这么透支过。

上一次还是同样在这座山掉落悬崖之时。

悬崖……想到这个归辰心头一紧,看向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山峰。

四处的景色还是没什么改变,但他和面前这名少女的关系却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上一次上山她还只是跟在自己的身后,这一次却已经比谁都要熟稔,上山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你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归辰看着虽然脸色苍白却连喘息都不曾有的少女,心底疑惑不解。

“你难道不累吗?”

> 她怎么能这么长时间的剧烈运动而不停歇?

不应该啊。

要知道这少女的身体到底有多纤细柔弱归辰可是……亲手掂量过的。

更何况她苏醒根本没多久按理说应该……

身体很虚弱才对。

嬴抱月抚摸着这具身体细到仿佛一折就会断的手臂,在心里说道。

这位花瓶小公主的身体比起她的前世,实在是要柔弱太多了。

哪怕是经过她这几天的调整和锻炼,却还是和她当年的全盛状态天差地别。

然而……

“我和你……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吗?”归辰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不放。

人的肉体情况是骗不了人的,这个少女的身躯极弱,但她身上却有一种柔韧的力量,如细竹般难以折断永不停歇,那么归辰能想到就是,她身上一定有地方和他不一样。

想起在悬崖上她用纤细手臂拉住他时的情景,归辰心头一跳凝视嬴抱月的目光愈发专注。

意志力不一样。这一点他亲身体验过。

这个女子的意志力强到可怕。

而这可怕的意志力驱使着她的身体。

还有……

“可能是呼吸的方法不一样吧。”少女平静中带着探究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下一刻她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等,太近……”她靠近人的脚步是没有声音的,归辰被拂面而来的香味一惊,下一刻腹部一凉,一只纤细的手掌突然贴上了他的肚子。

然而不等归辰产生什么别的想法,肚皮就传来一阵剧痛。

“嘶……”归辰猛然吸气。

“抱歉,我没想到会这么痛。”眼前刚刚击打了他的腹部的少女眨了眨眼收回了手。

“不过,果然吗……”眼前少女垂下眼帘轻声开口。

“你的里面空空如也啊。”

“什么?”虽然收到了对方的歉意但归辰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总觉得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男人的尊严……

“你的呼吸方法不对。”嬴抱月看着他说道,“丹田完全没有用上力,所以很容易感到疲劳。”

“丹田?用力?”归辰以前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些,当然也完全没在意过这些。

毕竟……

这和修行有关么?

怎么听都觉得只是锻炼肉体用的吧?

可是在这修行者横行的世界,有阶者可以轻而易举打败壮汉,锻炼身体又有什么用?

“你觉得这些没用吗?”面前的少女像是听的到他的心声,看着他静静问道。

“我……”归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不这么觉得。”那个少女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

“修行者的确能比普通人更强大,但不代表修行者就一定比凡人要强大。”

“之前是我忽视了这个问题,但既然找不到修行的方法,就不代表人不能变强。”

将近正午的烈日穿透森林的枝叶,日光给前方那个少女的轮廓勾勒上一层金边。

归辰看着静静开口的女孩,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人类是有极限的。

能够突破人类极限的修行者理论上的确会更强。

人赢不了修行者。

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和他这么说。

所以他要做的,不过是想尽一切办法成为修行者。

然而路的尽头,山石之上,那名少女回过头来如此对他说道。

“但在我看来,你连人类的极限都没有达到。”

章节目录 第47章 修行 > 人类的极限是什么归辰并不知道,也并不相信普通人能强到哪里去。

然而眼前这个少女的存在,却让他不得不相信。

“所以只要知道呼吸方法,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吗?”归辰看着嬴抱月愣愣问道。

要是说别的他没有兴趣,但提到呼吸方法,他却有过体验。

山崖遇险他曾在这个女子带动下有节奏地呼吸过,当时生死一线之际他第一次听到这名少女呼吸的声音。

的确很特别。

听着就能让人的心平静下来。

村口这名少女救下那个小女孩时,他也听到过。

所以他觉得她也许是会什么秘诀,对,话本子里都有过秘籍什么的,一定是这……

“不能。”

然而就在归辰兴奋起来的时候,那个少女清淡的声音却瞬间打破他的幻想。

“的确是有方法没错,但你现在的身体控制能力太弱,光知道没用。”

知道方法和能不能做到是两回事。

就如同杂技演员的高难度动作,看着都会,但其他人就是做不到。

另一方面,一个动作如果熟练到一定程度,人的身体就会自己动起来。

呼吸也是一种动作。如果身体和意识没到位,呼吸这种需要一直下意识持续的动作根本进行不下去。意识和肌肉素质都没有达到要求,知道方法也无法切换。

嬴抱月目前的状态就是意识暂且弥补了肉体的不足,毕竟呼吸这个动作上辈子进行了十几年,都已经形成了身体记忆,勉强可以维持。

但归辰显然不能这么开始。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简而言之,就是你的身体还没准备好。”

“那我要怎么做?”归辰彻底懵了。

“这个嘛……”

眼前的少女将肩膀上的布包卸下来放到地上,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先从最基础的增强体力开始吧。”

“增强体力……”归辰看着地上那一大包物事,这是嬴抱月背着他买的。他好奇是什么很久了,然而看着包裹里露出的东西,少年却愣在当场。

总觉得和他设想的有些不一样。

听了这少女一席话,他还以为会是什么有特殊作用的机关奇巧,然而没想到这地上粗布包裹露出的东西却是……

“麻绳?”

没错,地上布包里露出的东西的确是麻绳,之所以看上去那么大一包,是因为里面有很多捆粗细不同的麻绳。

细的如拇指,粗的有如拳头般,一大捆硕大无比,看着都觉得沉甸甸。

“这是用来做什么?”归辰简直一头雾水。

要捆东西也不用买这么多啊。

“难道……是用这个锻炼身体?”归辰无语望天,他没机会进学宫找师傅,但也从没听说过什么流派用麻绳修炼的。

这也太……

“唔,这个是这么用的。”

在他质疑的目光下,那名少女却神色如常,完全不觉得这行为古怪,无比自然地从麻绳堆里挑出拇指粗的一根,将两端握在手里。

少女两手将麻绳挥起,半圆形的绳索在空中滑过,她随之跳起,绳索再从她脚底而过。

她的动作十分熟稔,像是做过无数遍。

“这叫做跳绳。这麻绳就是这么用的。”

在示范了十几个后,嬴抱月停下对归辰说道。

“你试试看。”

等等,麻绳才不是这么用的吧?!

归辰在心底呐喊,但看着眼前这名少女的动作勉强从地上的麻绳堆里挑了根同样粗细的握在手里,挥动,跳起……

“啊!”

然后抽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嘛,第一次跳的确会这样这样,”眼前的少女对他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微笑,“多跳跳就能掌握节奏了。”

明明看她做出来是那么简单轻巧,为什么他做起来就是这样?

“没事,你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嬴抱月看着脑门被抽红的少年勉励道。

“这是我回忆起来的我们那小孩子常见的游戏。”

游戏?

归辰浑身热血上头,深吸了一口气,死死捏紧了手中绳索,猛然挥动起来。

他还就不信了!

……

> ……

“呼,呼。”

夕阳西下,照射在山林间少年汗如雨下的身影上。

豆大的汗珠砸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圆印,而在印迹之上,满头满脸红痕的少年跃动的身影终于没有了停滞。

变得流畅而富有韵律。

但这流畅是有代价的。

归辰眯起被汗水浸得生疼的眼睛,看着前方同样不断跳动的少女,终于明白这个游戏为什么能锻炼体力。

这个动作真的是……累得要死啊!

他现在已经不会被麻绳抽到了,但练了一下午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异常,像是被人胖揍了一顿……不简直像是被群殴了。

现在他每跳一刻钟就要休息一下,他也想延长但这真的是极限了,超过了他就连麻绳都跳不过去。

但眼前的这个少女休息的间歇是两刻钟。

这都是什么女人啊。

看着终于停下的少女,归辰剧烈喘气也停下了脚步。

“这……这样练就可以了吗?”坐在山石上大口痛饮山泉水的归辰一边喘一边含糊地问道。

“可以?”没想到身边闭着眼睛的少女睁开眼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恍然。

“你是说可以改变呼吸方法?”

归辰重重点头。

“想什么呢?”归辰累得半死,然而眼前的少女却只是轻轻地笑起来,看向地上的麻绳堆。

“至少到用到最底下那根绳子的时候吧。”

最底下……

归辰眼皮一跳。

这个女人买的麻绳总共有十个不同的粗细。

越粗的放的位置越靠下。

最底下的就是那拳头粗细的最粗款。

难道……

归辰看向手里用到现在的最细的麻绳头皮一炸。

难道她买这么多不同粗细的麻绳就是为了这个?那拳头粗的一手握住都困难,居然要挥起来跳绳?

逗他吗?

她是从哪里学来的修炼方法?

“你现在能做到吗?”归辰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

“做到是能做到,但现在这个身体超过一刻钟有些困难。”嬴抱月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那……有人做到过吗?”归辰勉强松了口气,下一刻急切地问道。

“我记忆中是有的。”嬴抱月笑了笑答道。

那估计是浑身肌肉发达的壮汉吧,归辰心想。

村东头打铁的老张头也许就有可能。

“那我是应该慢慢将跳的麻绳换成越来越粗的对吧?”归辰深吸了一口气。

嬴抱月点头。

这倒也循序渐进,归辰总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这名少女的意图,毕竟是个女孩子想出来的练法,想来也不可能难到什么程度。

“那我要什么时候换下一根麻绳?”归辰问道。

既然知道了麻绳升级之路,虽然看着拳头粗的那根还是发憷,但归辰还是想要尽快使用下一根稍粗点的麻绳。

“明天?”

“三天后?”

没等到回答的归辰不断发问,看着没说话的少女越发疑惑。

“难道是一个星期后?”

那他这么一大包麻绳要练到什么时候。

看着眨眼看着他的少女,归辰笑着问道,“也不用太长吧?难道是两个星期?”

这在归辰心里可是极限了。

“你在说什么呢?”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少女看着他笑了笑,开口道。

“当然是等你手上的这根跳断之后。”

“这样啊,跳断啊……”归辰笑着答道。

然后下一刻,少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跳断?”

章节目录 第48章 封侯 > 归辰觉得他这些天的眼界已经有了不小大改变,但听到眼前这个丫头说的话,还是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跳断……是我理解的那个跳断吗?”

看着地上最粗的那根麻绳,归辰眼角肌肉有些抽搐。

“应该是。”嬴抱月点头。

归辰看着地上的麻绳堆突然有了不祥预感。

“那……该不是要把这些麻绳全跳断才算准备好了吧?”

应该不可……

“是的。”嬴抱月点头道,“我买的应该够用了。”

这何止是够用……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归辰深吸一口气,虽然他不愿认输但这个女子说的话也太匪夷所思,“之前……有普通人做到了吗?”

嬴抱月思考了一下,再次点头。

做到那个的算不算普通人姑且不论。

但之前完成这些训练的时候她并没有动用修行者的力量,大概算吧。

“我恢复的记忆里有一位。”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壮士能如此神勇……

“那有机会我还真的想见见那位壮士……”归辰浑身僵硬,“你记得他的名姓吗?”

能做到这样的事,就算不是修行者归辰觉得搞不好也是军中勇士。

“壮士?”嬴抱月看着自己被麻绳磨出细小血泡的掌心,不知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

虽然她记得太祖手札的传闻,但关于修行者修行的内容,像是被记忆消除般在她的脑海里消失的干干净净,她现在能记得的修行,只是一些零星的师父当年在她幼年时对她的基础训练。

所以……

“完成这些的不是壮士,”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睛,诚实地开口。

“是个十岁的孩子。”

准确地来说,是个十岁的小女孩。

“什……”归辰彻底僵住了。

骗人的吧这是他心底第一个想法,不说其他九根,小孩能把这拳头粗的跳断?

这是麻绳可不是草绳!

任何人听到这胡扯都会这么想,因为太匪夷所思骗小孩这话都……

然而看着眼前少女清澈平静的双眼,归辰心底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会吧……

“不相信吗?”嬴抱月看着他问道。

如果没有穿越到现代的常识,其实上上辈子她其实一直都没觉得师父对她的训练可能有那么一点……不太寻常。

“说实话……我倒是想不相信。”归辰站起身,看向那少女手上沾染上些许红色的绳头深吸了一口气,刺啦一声从身上扯下一块衣襟。

“你……”只见眼前少年一把将她手中麻绳夺去,将布片层层缠裹在绳头才重新塞回她的手里转过身。

“谢谢……”嬴抱月注视着他的背影缓缓道。

“没事,手心磨破了你都没感觉吗?就不能注意点吗?”归辰拎着自己的麻绳朝他跳绳的树下走去一边道。

而下一刻,树下站定的少年另一句话传到嬴抱月耳中。

“不管是不是真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会尽力一试。”

怎么能输给一个孩子。归辰握紧了他手中的麻绳,他虽然劳动不多但本身是男人皮厚掌心也有些茧子。

归辰眼前浮现出刚刚看到的那个少女白嫩无暇一碰就破皮的掌心。

那双手不是经历过磨练的手。

那么。

应该不是她吧。

……

……

筋疲力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生活似乎又恢复了正轨,归辰依旧每日上午上山,日落再回来。

但和以前不一样是,他上山的背影不再是一个人。

> 嬴抱月继续每日和归辰一起上山。她的背上也多了一个竹篮,只不过里面的麻绳被归辰分过去了一半。

归辰的药篮里除了制药采药的器具之外多了一大捆麻绳。

然而……让他丧气的是,虽然每日都背那么一大堆麻绳上山,日光流逝然而……麻绳的数量却没有减少。

果然麻绳不是一天两天能跳断的东西啊!

果然在山上的那个对话,这名少女说有人做到了是在诓他吧?

归辰内心无时无刻不抱着这样的怀疑,但却难得没有放弃这看上去十分愚蠢的修行方式。

因为……

有人在他身边不断地做而不是单看着,让他连放弃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名少女完全和自己一样,她一直在重复这单调的动作,从早到晚都没有停歇,她的绳也没有断,但磨损却比自己的还要快。

在这样单调的重复里,她的速度,在不断加快。

那么归辰只好咬牙跟上,拼死努力,尽量不去思考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不过……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留守在家的归离眼里,兄长每日外出的情况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唯一改变的就是……

兄长从每日走下山,到每日飘下山。

第一天到家就把她吓了一跳,感觉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脚步虚浮到让归离怀疑下一刻就会倒在路边昏睡。

不过归辰的确现在每晚都是躺倒床上就失去了意识。

连房里的另一个人时不时会在夜里消失都无力察觉。

这让嬴抱月倒也省了不少事。

在这些夜晚里她也没有闲着,不如说对面有人也不让她闲。

她和姬嘉树的千里夜话也差不多每日的持续着,那人好像聊天上瘾一般,倒也不是说有多话痨,一开始的对话都是彬彬有礼,但随着话题的展开,他好像和她有聊不完的话。

两人的话题以及从天文飞到地理,再由地理飞到人文,甚至到修行心得。

不过嬴抱月出于身披马甲的高端身份,不好讨论太具体的修行方法。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确能聊的一块去,能听得出这名少年是个沉迷修行的少年天才,探究心理解力极高,很多话题两人都越聊越深,甚至忘记时间。

而就在这样的时光飞逝里,那个日子终于到来了。

……

……

“居然这么快又到十五了……”

乌云压顶的归离迈出自家大门的脚步像是有千斤重。

“忍忍就过去了,”归辰脸上也不好看,但还是看着妹妹宽慰道,“你想想上次不没发生什么大事吗?”

然而归离听到这句话脸上却没什么笑模样,冷冷开口。

“上次是那人不在家,但这次不是说他今天就回来了么。”

“这……”

带着帷帽走在一边的嬴抱月低头看着归辰袖子下握得紧紧的拳头。

归离口中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生父亲,前秦大司马归昌。

上一次被皇帝急召离府,之前听司马府下人说今日正好是返程之日。

这是司马府的喜事,但对于归氏兄妹而言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父亲,能被自己的儿女厌恶恐惧至此,如果没出什么意外,今天就能见到了。

看着前面带路的司马府下人不可一世的背影,归氏兄妹的脚步如同灌铅。

沉重痛苦又漫长的道路。

然而就在那个熟悉的庞大宅院再次出现在嬴抱月眼帘之前时,就在归氏兄妹苦大仇深地要跨入角门之时,一阵兴奋的高喊却猛然冲天而起。

“夫人大喜啊!”

“恭贺老爷夫人大喜!”

怎么了?

嬴抱月归辰等人停下脚步,而下一刻远方传来一声尖利狂喜的呼喊。

“都城那边传信了!”

“大王有旨,大司马归昌人品贵重,忠孝无双,为国之栋梁。”

那个声音颤抖地宣布道。

“擢升敕封为一品忠义侯!”

章节目录 第49章 三雄 > 大司马归昌加封忠义侯。

这的确是大喜。

对这个宅子和他的主人来说。

大司马本就为三公之一的最高武职,而封侯更是上上荣宠,忠义侯此等称号可是当年的开国功臣归昌的父亲都没能得到的。

三公加上忠义侯的封号,简直是贵无可贵。这代表归昌这位靠祖荫登上一品公卿之位的大司马,不但没败坏家业,还将自家的爵位的尊贵度往上提了一层。

只不过,嬴抱月目光深了深。

当年归昌父亲的爵位是嬴帝那个皇帝封的,而归昌的忠义侯……

只是某前秦王封的。

当然这座宅院的才不会管这侯位是皇帝封还是王封,不管怎么说自家老爷都是陛下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整个司马府都因这个消息陷入了疯狂。

“快,快把那个花盆抱到这儿来!老爷最喜欢这盆花了!”

“老爷爱吃的羊羔还没买来吗?想死啊你这小蹄子!”

“哎,快把这扫干净,夫人要带二少爷去祠堂报喜!”

然而在这全员喜气洋洋的气氛里,却有三个人的情绪全然没有跟上。

在陷入狂喜的司马府里,嬴抱月和归氏兄妹三人却怔在当场。

嬴抱月怔楞是因为对这整件事都觉得不对劲。

撇开她对这位大司马宠妾灭妻先入为主的印象,前世在宫廷长大的她并不怀疑归昌这样的人会受到皇帝信任。

嬴抱月小公主的记忆里,都有些许相关的记忆。

后宅不宁和前朝不顺并没有直接联系。

更何况这位大司马根本就不是后宅不宁,直接驱逐正妻嫡子,不是疯子就是个十足的狠人。

将嫡子女和正妻赶出家门实在太过,一般无隐情实无太可能。

上次从司马府归来的路上,嬴抱月问起是否有隐情时,归氏兄妹却火冒三丈。

“夫人和司马大人之间,之前有发生过什么吗?”嬴抱月当时如此问道。

赶到农庄的这种严酷待遇,一般大户人家只有主母犯了大错才会有。

虽然穆氏完全没给嬴抱月会犯大错的感觉。

“发生个鬼!娘什么都没做!”归辰还没回答,归离却像是被烫到的猫一般跳起来,正要激动地开口,归辰迅速伸出手按住妹妹,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左邻右舍都能打听到的事。”

“免得你误会娘,”少年薄唇紧抿,眸光乌黑发亮,“唯独这一点,我决不允许。”

说完他冷冷开口。

从少年冷淡的叙述中嬴抱月了解到,归昌虽然现在对发妻无情如斯,但其实两人早年感情甚笃,穆氏和归昌并不是盲婚哑嫁,两人少时实为青梅竹马。

由此嬴抱月终于想起穆这个姓氏到底是什么人。

穆家和归家,的确有渊源。

大秦的开国将军中功绩最大者有三位,即当年秦军三位主将,嬴帝手下被后世称为“三雄”的三员大将。

骠骑将军穆由,车骑将军金诚,以及龙骧将军归明。

龙骧将军归明就是归昌的父亲,也就是归辰的爷爷,而骠骑将军穆由,则是归辰母亲的父亲,归辰的外公。

当年归大将军的嫡子和穆大将军的嫡女,这两家子女的确是能青梅竹马,算得上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然而开国功臣,尤其是武将,实乃这世上最为高危的行业之一。

嬴抱月看着归辰归离袖子下握得死紧的拳头沉默不语。

他们父亲封了侯,按理说这对兄妹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侯爷公子和侯爷小姐了,但嬴抱月却从他们脸上看不到半分喜色。

开国三雄,得到善终的只有归家一脉。

最早出事的是车骑将军金诚。

太祖建国第二年,已擢升大都督的金诚一族,全家因被查出了僭越的礼器,满门抄斩。

五岁以上男丁无一幸免。

> 再然后是穆由穆老将军。

三雄中年纪最大这位穆老将军也许从金氏一族的灭亡中察觉到了什么,在金家灭族的第五个月,穆老将军押着自己的嫡长子上了大殿,检举自己的儿子收受贿赂大义灭亲,自请太祖皇帝除自家爵位贬全族为庶人。

穆氏是历经多朝延绵千年的世家大族,穆老将军当年的举措不能说不狠,简直震惊朝野。

而太祖皇帝极力劝慰,穆老将军却不改其心,太祖皇帝长叹一声,便随穆老将军心意,除其军权和卫国将军军职,封其为上柱国,赐千金让其与子孙归隐田园。

上柱国是个荣誉职位无特权无职权,穆氏一族至此消失在朝堂之中。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眼前宅院的牌匾。

剩下的……就只有归氏一族。

而当年风雨飘摇中,大司马归老将军却只做了一件事。

就是将爵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而后不久,归明因多年征战的陈伤暗疾,撒手人寰。

大秦三雄的故事,到此彻底结束。

现在的前秦,已无名将。

当年帝国分裂,嬴晗日也只是带着臣子也被臣子带着东奔西跑,也没听说大司马归昌披甲上阵一展风采。

前秦多年未曾发生激战。

这正是嬴抱月感到奇怪的地方。

封侯为上上荣宠,所以一般只有立大功绩的臣子有资格,更何况忠义侯这个封号,非得是表了大忠心才行。

最常见的就是武将立下了无上的战功,才能得此封号。

可今年前秦尚未发生战争。

那么归昌是表了什么忠心才被封为忠义侯的?

嬴抱月眯起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她和归辰等人前。

是那位的李管家,他脸上也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但看到归辰等人却瞬间收敛。

“大少爷,大小姐,府内今日大喜你们也听到了,老爷在都城受封尚未回来,夫人忙着迎接老爷,今日没空见你们,你们回去吧。”

老管家面无表情地说道,冷淡的如同这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内容。

这个府内的热闹和荣光,和归辰归离无关。

今日所有人都在庆祝,没人有空睬他们,因此也就没人有空折腾他们。

归辰麻木地转身,双眸中不含一丝感情。

却落入那因他转身和他面对面的少女的眼中。

她抬起头对他和他的妹妹露出一个笑容。

“归辰,归离,我们回家吧。”

家?

是了,这个大宅子并不是他的家。

也许曾经是,但现在他已经有了新的家。

直到和她并肩往回走,归辰都处于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

就在走出百米后,归辰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所以下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的那个宅院。

也许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完成他预谋已久的那件事。

“等等。”

“怎么了?”嬴抱月疑惑地看向他。

“我想起个事,你和归离先回去,我等下会跟上。”说完归辰转身往宅院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哥……”归离伸出只手,然而归辰速度极快一转眼就没了踪迹。

“这……”归离气得跺脚,“这是要干嘛?”

章节目录 第50章 遇险 > “我记得是藏在这儿……”

炮竹声噼里啪啦炸响在少年耳边,归辰猛地捂住耳朵,脚步一个摇晃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掉下去。

“好险……”

抱住檐下横梁的归辰一脸冷汗地看着自己的脚,如果不是这些天随那丫头天天上山跳绳,刚刚他也许就掉下去了。

看着牢牢踩在檐下房梁上自己的双脚,归辰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古怪的训练,居然真的有效果。

他腿脚和手臂的力量……确确实实增强了。

但他也必须小心。归辰可没有忘记他现在正身处什么地方。

他正吊在司马府后门内一处破败宅院主屋的屋檐下。这大屋虽然破败,但从极高的房檐上依然能窥见当年荣光的一角。

归辰看着糊满蛛网下褪色的雕梁,目光沉沉如死水。

他之所以能在光天化日下翻到这个地方,不仅仅是因为整个大宅的人都聚集到前院去领赏和献殷勤。

还因为他知道一条通到这里看守极少的小路。

那是当年还是个幼童的他在这里成天的玩耍找到的。

还因为这里,这个破败的屋子。

是他曾经的家。

归辰抱着房梁的五指收紧,青筋暴起。这个位置他看不见屋正面的牌匾,但如果还没完全烂掉的话,那上面应该有三个字。

蒹葭阁。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是当年他父亲写给她母亲的。而这间屋子,正是当年归昌正妻穆氏和他与归离小时候住的屋子。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归辰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当年的伊人,现在在那个男人的心里,那个封侯拜相的男人心头到底是什么?

而他,他和归离又算什么?

在破败房屋的背景下那个牌匾上的名字显得无比讽刺,如果可以的话归辰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里。

更不想让归离和母亲再见到这个地方。

穆氏七年没有再回大宅,他和归离被迫每月来司马府的时候也绝不会触及此处。

这里是他们三人心底的禁地,也是司马府的禁地。

归辰猛地摇了摇脑袋把心底愤懑压下,他可没忘记他现在这个行为有多危险,更没忘到这里来的目的。

如果被人发现他出现在这里,不知又会被那女人如何曲解。当年他十一岁不过是路过多看了一眼就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是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偷着过来的原因。归辰深吸了一口气,用房檐隐藏住身形,悄无声息移动身躯,朝东南方檐角下一个缝隙摸去。

他冒大风险摸进来不是来伤春悲秋,而是来拿一个东西。

当初被赶出司马府的时候,他和母亲妹妹什么东西都没能带走,浑身上下都被搜检一空,搜下来的东西都被楚姬付之一炬。

但却有一个物件,被年幼的他偷偷藏在屋顶檐下的缝隙里,逃过一劫。

归辰屏住呼吸,将中指探入满是灰尘的木缝里,片刻后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找到了!

七年过去了,那个东西居然还在!

事不宜迟,归辰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把那东西从缝隙里夹出揣进怀里,长舒一口气。

得赶快离开这里。

克制住狂跳的心脏,归辰浑身肌肉绷紧加快了移动步伐,爬下房梁快步从小道离开后不久司马府的后墙就近在眼前了。

一路顺利至此还没碰见一个人,归辰松了口气,借助杂物从最不起眼的一截后墙上翻起,眼瞅着就要悄无声息翻上顶,而就在这时。

“什么人!”

一声厉喝从他身后响起,归辰头皮一炸。

> 糟了!

还是被人发现了!

归辰一声不吭拼命往墙顶翻去,这截院墙后是乱石堆和密林,只要翻过去顺利落地就没人能发现他。

“有贼人!”

“站住!不许动!再动就放箭了!”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和家丁的大喝愈发密集,更糟糕的还有弓弦拉紧的声音。

然而他不能回头,一旦被发现后患无穷还要连累妹妹和母亲。

“给我动啊!”就在那一瞬间少年浑身爆发出巨大的能量,额头渗出大颗汗珠终于一把翻过了院墙!

“太好……”

然而就在归辰弓着身体趴在院墙顶端心底猛然泛起逃过一劫的狂喜之时,两枝羽箭突然朝他抓着墙檐的手脚射来!

“别想跑!”

“啊!”

归辰的手脚再也抠不住墙头,身体一滑朝墙外坠去,强烈的失重感传来,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归辰浑身僵硬。

糟了。

虽然是破败的院墙,但司马府的院墙至少都有十米高,更何况这片院墙下都是碎石,就这样直直摔下去,骨头断裂是小内脏出血摔死都有可能。

他……为什么最近和摔死那么有缘呢?

在这不知长短的坠落过程中,归辰只有这一个想法,而他这次他的手什么都抓不住,只能茫然抓住怀里的那个物事。

他也许不能把这个东西交给……

但就在那一瞬间,归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再次听见了那个呼吸声。

下一刻,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出现,他没有重重摔在碎石中。

“明……”

下一刻,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

……

骨头的咯吱声,风声,身体碰撞的声音,耳膜的鸣叫,各种声音搅和成一团。

他像个麻袋一样从墙头摔下,那强大的冲击力足以摔死他自己,更别提有人能接住他。

但就在那一刻,他感觉那个人深吸了一口气,以最为精确的角度抱住他顺势旋转卸走那可怕的力道。

属于那个人的,好闻的味道。

还有,草叶的味道。

在席卷而来的风声中,伴随着身下那个小身体的一声闷哼,他们交叠着倒在一个草堆里。

归辰怔怔睁开眼睛,看着扎入眼皮的还沾着泥土的青草。

这不是一个自然生成的草堆,是有人刚刚垒成的。

接住,旋转,倒下,刚刚在剑光火石间所有的动作都经过了精确可怕的计算,才能实现这看似巧合却不可能的事。

只有她,才能做到。

是她,在他再一次摔落的时候,用双臂接住了他。

上一刻还是近在咫尺的死亡,但下一刻却是极为柔软的触感。

他是在做梦吗?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无奈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那个,你能起来了吗?”

章节目录 第51章 礼物 > “啊……对……对不住。”

归辰怔怔看着身下少女无奈的笑意,猛地醒过神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就要往旁边滚。

“慢点,旁边是石头。”

没想到被那纤细的手臂轻轻拦了一下,归辰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僵硬地挪到一边。

石头真的很硬。

和刚刚天壤之别的触觉,终于让归辰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平躺在一旁草堆上少女朝他侧过脸来,微微叹了口气。

“你要做什么是你的自由,”嬴抱月道,“但希望你能记住一定要观察好环境。”

“给自己留好后路,你……”

太莽撞了。

归辰自己在心里自我厌弃道,但眼前这个少女却没有讲出这句话。

“你凡事要小心。我不能……”

她话到这里却突然顿住。

她不能什么?

不能一直为他收拾烂摊子?

归辰心提了起来,但嬴抱月愣了愣却没有说下去,转而改口道,“你不能一直让你家人都提心吊胆的吧?”

她刚刚到底是想说什么?归辰怔怔看着她,但嬴抱月却终究只说到了这里。

“抱歉,”归辰老实地道歉。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嬴抱月笑了笑撑起身体,侧耳听了听面色凝重起来,“有人追来了,你要干的事干完了吗?”

归辰点头,拖着酸痛的身体爬起来。

“归离我让她在林子东边等了,走吧。”

只见眼前少女一脚踢散地上的草堆,两人迅速消失在杂树林中。

……

……

“你们终于死回来了。”远远看着叉腰等着自己的妹妹,归辰头皮发麻。

“嗯,我们回去吧。”少年故意冷淡道,装什么都没发生。

“你到底去干嘛了?”归离才不会轻易放过他。

“随便散步……”

“他进了司马府后院。”那个少女平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在归辰耳中却有如死亡的钟声。

归辰木木转头看向自己妹妹,清晰地看见归离额头暴起几根青筋。

“你,想,死,啊。”归离看着自己的哥哥一字一顿地说道。

声音平静,杀气十足。

“我只是去拿个东西,”归辰顶着杀气道,“我这不是有手有脚地回来了吗?”

虽然差点摔死。

归辰心底祈祷那丫头千万别再揭底了。

嬴抱月看着背在后面的手拼命打手势的少年,笑了笑没再说话。

归辰松了口气。

“能全身而退……”归离疑惑开口随后浑身一震,“哥,你不会……去了蒹葭阁了吧?”

嬴抱月看着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的少年疑惑地开口,“蒹葭阁是?”

归离透过僵硬的归辰的肩膀看了她一眼冷冷开口,“我们以前住的地方。”

他小时候住的地方么。

嬴抱月一怔,现在回去对这个少年而言恐怕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为什么……

她一开口归辰倒是想起了个事。

“话说你怎么会在那堵墙下面等我?”

还那么刚好的接住他。明明他说完就跑也没说他去哪了。

嬴抱月一笑,“因为我在你后面。”

归辰跑的的确够快,归离只能在后面气得跺脚,没追几步那少年就跑没影了,实在不放心的嬴抱月只好让归离在这里等,自己追了上去。

她追上他了吗?难道是目视着自己翻上去的?

归辰后背一寒,他完全没意识到。归离在一旁脸色也不好,她倒也想追,却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两人的脚步。

“好了,”看着对视的两人归离心里就来气,上前站到这两人中间,冷冷睨着兄长。

“你冒那么大风险到底是去拿什么?我们还有什么东西会留在那里?”

这也是她好奇的,嬴抱月也看向归辰。

归辰捏了捏怀里的硬物,耳朵有点烫。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家说吧。”

……

……

当然还是因为他可不能在归离面前拿出来。

一旦看到他会被这丫头在耳边念到死吧。

毕竟他冒险跑去小时候住的屋子的房梁下只是为了去拿这个东西,然后交给……

> “给我的?”

坐在归辰屋子里的床上,嬴抱月怔怔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一个极为陈旧的红布包。

回到家中归离就被归辰几句话打发到了穆氏的屋里,归辰把她拉到房里关上了门,嬴抱月还以为他要和她说什么。

却没想到少年却从怀里掏出了一件物事递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这满是灰尘的红布包,嬴抱月本能意识到这恐怕就是归辰从司马府里拿出来的东西。

嬴抱月没有接,只是抬起头看着眼前抿着嘴唇的少年。

他冒这么大风险去取东西……是为了送给她?

“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因为藏在屋檐下所以一直留在的,”归辰不容分说地把手掌伸到嬴抱月面前。。

“倒也不是大不了的东西……”少年轻声开口,“但我现在只能找到这个。”

嬴抱月看着目光认真的少年,缓缓伸出手拿起他手心的红布包,在掌心解开。

一道微弱但明亮的锐光在屋内亮起。

嬴抱月微微一怔。

这是一枚箭镞。

虽然小,但两侧的刃端却依旧散发着锐利的寒光。

“你说过……想要兵刃,”归辰抓了抓脑袋,“但剑什么的我实在是弄不到,唯一能找到的就只有……”

只有这个而已。

然而少年愧疚的声音被打断。

“谢谢你,归辰。”嬴抱月将箭镞握在手心,轻声开口。

虽然小,这的确是兵刃。

是在禁兵令下,这个少年冒着巨大风险,为她弄来的兵刃。

“这可是一份大礼。”嬴抱月看着归辰道,“我得回礼才行。”

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归辰有些怔然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从墙头坠落的那个时候。

“不用……”

不等他阻止,眼前少女突然就在身上摸索了起来。

最终手停留在了自己的耳边。

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除了那身陪葬品衣服,那个小公主身上几乎什么都没剩,但好在还剩下唯一一件东西。

因为一直戴着自己都没怎么意识到。嬴抱月摸着耳边的一对翡翠耳坠笑了笑。

那位小公主身上仅存唯一财产,就是她耳边的一对翡翠耳坠。

少女洁白的手指和碧绿的玉石,以及她轻触耳边的动作。

归辰是第一次见到她做出这样的动作,简直是对他眼睛的毒药。

归辰微微呼出一口气。

“明月,你是……”

归辰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刚想开口,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彻底吞噬了他的声音。

嬴抱月摘下了右耳边的翡翠耳坠,将这枚小箭镞挂到了耳边。

兵刃在少女洁白的颈子边冰的一声发出悦目的闪光。

“好看吗?”

归辰怔怔地看着她开口。

“好看。”

说完他才意识到说了什么,对此深以为耻,涨红了脸说道,“刚刚那是……”

他话没说完,却被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翡翠打断。

嬴抱月向他伸出手,掌心上躺着那枚翡翠耳坠。

“这是……”

少年疑惑地看向对她。

“送给你。”嬴抱月笑了笑,“谢礼。”

“我要这女人的东西做甚,”归辰偏过头去。

“这是材质很好的翡翠,将来可以作为修行者修行的材料。”嬴抱月笑着道。

“是么……”归辰怔怔转过来。

下一刻她又摘下了另外一枚递到他的手里。

“这一枚送给归离吧,不过你不能和她说是我送的,捡的买的随你编。”

“为什么?”归辰愣道。

“这就是女子间的秘密了。”

嬴抱月将一根手指轻轻竖在唇前,“小伙子是不会明白的。”

“好吧,”归辰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他真是要败给她了。

“今天可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嬴抱月从床上站起,“走吧。”

“去哪?”归辰疑惑地问道。

这人又想干什么?

章节目录 第52章 庆祝 > “不是要庆祝吗?”

熟悉的山顶树下,归辰木然看着站在面前手拿麻绳的少女,眼中满是无声的控诉。

归辰还以为这人要怎么庆祝,结果还是和往常一样拿着麻绳上山。

“先把今天的训练完成了再庆祝啊,”嬴抱月对他微笑,“晚上我请大家吃大餐。”

大餐……应该是指吃好吃的吧?

归辰环视了一下除了树就是石头的四周,十分怀疑那大餐在哪里。

不过看着上午和他一样奔跑并接住她的少女,归辰忍着浑身酸痛也默默挥起了麻绳。

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停止她要做的事。

那么,他也不能停止。

也许在哪一天,天资驽钝的他也能窥见那一丝光亮。

在无尽的做不到无能为力的黑暗里,他也能……

“啪。”

汗水一滴滴打在地上冲出一个个凹痕,少年手中的绳索停了下来,落日的余晖穿过密林,斑斑点点的打在他的肩膀上,而归辰只是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在很多年后他觉得他依然会记得这一幕。

很困难,做不到,要天分,废物,努力无用。

他的幼年充斥着这样的声音。

他曾经一直这么认为。

但是有一天,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分,在他面前突然响起了啪的一声。

将他所有幼稚和逃避的想法,都击碎了。

因为,那名少女手中的麻绳,断了。

天光落下,夜晚降临。

就在那名少女在林间和他谈起那异想天开的跳绳计划的第十三天。

“啪”的一声。

战国七年六月十五白天的最后一刻,嬴抱月手中的第一根麻绳断裂。

原来麻绳,是真的能被跳断的。

归辰拿着自己破烂的麻绳,注视着前方嬴抱月手中一分为二的那条麻绳,目光怔然心跳如擂鼓。

虽然是最细的一条,但和自己手中是一样的,跳断那一堆麻绳的目标在他眼里原本是那么的遥不可及的,却没想到眼前的这名少女用行动告诉他,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有人如此重复地去做。

第一条麻绳,十三天。

这是她的速度。

他没有想到的速度。

而她……似乎也没有想到,又似乎在想着别的。

就在她跳断的那一刻,归辰看到了嬴抱月怔怔看着自己手上的断绳,怔了很久,然后她笑了。

她经常笑,但这是归辰之前没有见到过的笑容。

“你手中的这条应该也差不多了,”嬴抱月注意到归辰的目光转过身看向他道,“别担心。”

他不担心,归辰捏紧手中的绳索,她跳绳的休息时间比他少太多,比他快是理所应当的。

虽然比自己身体还要小的人速度要慢真的很丢人。

但是她教会了他何为可能。

看着担忧地注视着自己的嬴抱月,归辰心道没关系的。

他有预感,只要这个人在他身边,他一定也能做到。

会像是有无穷力量拼命努力下去。

“我会加油的!”归辰吼出这些天从她那里学会的新词,握拳满怀希望笑着大声道,“再给我一天我也能跳断!”

“嗯,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看着热血沸腾的少年嬴抱月也笑起来,“天黑了,我们先去准备晚饭吧。”

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看到这名少年跳断第一根绳的样子。

可是天,真的黑的太早了。

……

……

“这……这是什么?”

暮色降临,提着灯笼站在归家小院门口的归离目瞪口呆地看着归辰和嬴抱月抬进来的东西。

“这是……鹿。”

> 归辰吭哧吭哧将那东西卸下拖到自家院子中心,一边擦汗一边也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这是鹿,可这……”归离看着一人多高的野兽,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你……你们打的?”

准确地来说是她打的,归辰木然地看着地上的鹿已经无力惊讶了。

这个女子还真是说到做到。

可真是一顿大餐。

“嗯,”站在归辰后面的嬴抱月微笑,“今天是十五,白天大家也都没遇上什么,以表庆祝,我们今晚吃顿好的。”

吃顿好的……

嬴抱月挽起袖子,“我们烤鹿吃吧!”

……

……

这一夜,一向冷清的归家小院燃起了红彤彤的火光,冲天的香气和跃动的火光下,归离原本尖锐冰冷的目光映衬其中有些怔忡。

温暖的火焰,人间的烟火,母亲的笑容,兄长奋力切肉额角的汗珠,和那个女子宁静却满含着笑意的目光。

一切宛如梦境。

“来,快吃吧。”一只烤好的鹿腿递到她的眼前,烤的滋滋作响的油光在火光下闪烁,伴随着扑面而来的肉香,简直能挑动人类心底最原始的渴望。

归离抬起头,怔怔看着眼前挽着袖子脸颊上还沾着烟灰的女子。

“怎么?难道不爱吃肉吗?”嬴抱月奇怪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女孩。

果然应该再准备些别的吗?

“离儿?”烤鹿边忙活的穆氏和归辰也看过来。

“不,不是,”归离攥紧中午兄长送给他的一个翡翠坠子,伸出手接过热乎的鹿腿,咬了一大口。

好吃。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好吃吗?”嬴抱月问道。

归离含着鹿肉点头。

“那就好,”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然而看着低着头神情复杂的少女,她收回了手,“味道咸淡如果不合口和我说,我再加点调料。”

“嗯。”归离低低道。

“明月!再拿点炭来!”不远处传来归辰的喊声,嬴抱月回过头,“这就来!”

嬴抱月转身正要往烤得热火朝天的归辰那走去,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谢谢。”

嬴抱月一怔回过头去,然而归离低着头啃鹿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笑了笑走到了归辰身边,再次忙活了起来。

“看起来真的越来越像我们家的孩子了,”归离在那人离开后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窥视,身边突然响起穆氏的声音。

“娘!”归离被吓了一跳,看向旁边擦手的母亲。

“我可能没那么好收买,”归离抿了抿嘴唇,“别想让我叫她姐姐。”

“嗯嗯,”穆氏看着自己倔强的小女儿,眼中露出一丝无奈,伸出手在她背后推了推。

“不过你也一起去帮忙,都这么大了可别只想吃现成的。”

“去就去,”归离一跺脚,跑到了烤鹿边,而穆氏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三个孩子烤鹿的画面。

如果可以,这一幕真的很像一家人。

火焰香味边大家围在一起吃烤肉,就是最美的属于家族的人间烟火。

真的是好久没有那么开心和尽兴了。

水汽氤氲里,归辰坐在浴桶中还在回味刚刚的情景。

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摸着吃得饱饱的肚子,归辰猛地将热水泼在脸上,洗去一天的汗水和炭火的味道。

以后他会更加努力,让家里人每天都能吃上肉,这样的夜晚肯定还会继续。

一定……

就在归辰陷入思绪之时,一个极轻微的吱呀声却在他耳边响起。

“归辰,我进来一下。”

嘶,归辰浑身一震猛地往下一缩。

差点淹死在浴桶里。

这……她……这又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53章 红月 > 归辰的浴桶和外面只隔着一层竹帘,当听到那个女子声音时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虽只隔着竹帘,但之前归辰并不担心发生什么意外,包括这十几天和她同室相处,他也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现在的泰然处之。

只因这女子虽做事随意,但只要逐渐相处就能发现礼仪这种东西几乎是刻在她的骨子里。

其实除了那些危机时刻,她绝不会和他发生什么接触。总是无时无刻都落落大方,如果一惊一乍反而显得他小肚鸡肠。

然而……

不带这样的……

果然她今天是有点怪怪的。

虽然说不出哪里怪,但归辰觉得今天的嬴抱月情绪有点不太对,但她隐藏的太好他实在看不透。

听着那轻不可闻走到他身边的脚步声,每个步子都像是踏在浴桶内少年的心上。

浑身浸泡在热水此时宛如化作岩浆。咕嘟咕嘟冒泡,归辰整个人都快烧着了。

“你……你怎么能……”

归辰僵了一瞬发现这话就说晚了,他一个大男人到也不能说多大损失,但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在他洗澡的时候进来这是要……

“哗啦。”

然而无论何时浴桶内少年的遐思依旧没有进行下去的机会。

归辰呆呆地坐在浴桶里,看着头发发梢上流淌下的深色液体。

浓郁的药味在浴桶里腾起。

“抱歉,我泼太快了吗?”那个女子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不过这个要从头上倒下去最有效果,刚刚你不是点头了吗?”

这样说起来她之前进来后好像是说了什么“我要泼了”,但他那个时候哪有心思听她说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被泼了一头……温水。

嬴抱月看着顶着药汁呆呆坐在浴桶里的少年,“我之前试了温度应该刚刚好啊?”

怎么一泼就泼傻了似的?

“这是……汤药?”归辰终于回过神,没来得及缅怀他心底的那些想法,注视着浴桶水面上扩散开来的深色药汁呆呆道。

“嗯,”嬴抱月端着茶杯站在归辰身后,笑了笑道,“我今天刚刚配好的。”

“倒进洗澡水里可以消除疲劳和恢复伤口。是不错的东西。”

哎?

归辰怔怔地抬起头,下一刻他感觉满室的药气仿佛氤氲进了他的肺腑,原本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紧绷一点点消散。

好舒服。

整个人都觉得彻底放松酥软了下来。

“看这个样子,是有效果了呢。”嬴抱月看着浴桶里目光有些迷离的少年笑起来。

“汤药的配方我写在你枕头下那本药典封面的反面了,”嬴抱月静静道,“记住了。”

“嗯,”归辰隐约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但蒸汽氤氲里他没再多想随意嗯了一声,嬴抱月看了一眼少年乌黑的头顶,“那我出去了,等下早点睡。”

“嗯。”归辰坐在浴桶里点头。

归辰看不见她的眼睛,也不敢回头,所以他没有看到那一刻她的眼神。

抱着自己的打算离开的嬴抱月也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听着少女离开的脚步声,在温暖的浴汤少年的眼睛恢复清明,静静握紧双拳。

他其实刚刚有一句话没有问出口。

那就是,你已经想起了那么多的东西,却真的没有想起来自己是谁吗?

归辰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 如果他真的这么问,到底会发生什么他无法预料。现在这样就很好。

归辰不愿意开口,不愿意打破这一切。

坐在浴桶里的少年,和背对着他离开的少女。

而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的血月,正在升起。

月上中天。

……

……

“是吗,你那边也观察到了吗?”嬴抱月坐在巨灵木上,听着对面姬嘉树那边隐含颤抖的声音,目光幽幽。

血月,即天上升起红色的月亮。

民间自古便有传闻,月若变色,将有灾殃。

青为饥而忧,赤为争与兵,黄为德与喜,白为旱与丧,黑为水,人病且死。

但真实的血月会发生什么,非亲身经历者不可道也。

嬴抱月也是小的时候曾经听师父说过,民间认为血月乃凶月,是凶兆,但师父觉得这传言并不完全正确。

血月最大的影响,是会带来月食,而每逢月食,古代便常有大事发生。师父认为是因为在潮汐力的影响下,易发生地动和塌陷等自然灾害,所以才会被癔认为会带来灾祸。

但不论是哪种说法,这就是嬴抱月等待已久的时机。

“为何今夜会发生如此凶兆……”那边的姬嘉树看着头顶上巨大的血色月亮,心头狂跳。

虽然之前学宫内有预料今夜会发生奇异的天象,但却没有一个教习预料到会出现血月。

现在恐怕整个学宫内都乱成一团了吧。姬嘉树靠在后山的树上默默想着。

对于诸多修行者而言,今夜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对他而言也是如此,但他没感到恐惧反而有些高兴,他可以借此机会和这个女子好好聊聊了。

和她夜谈实在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和学宫内那些腐朽的老头子们不同,和她说话总有新的见解和启发,让他如沐春风。

“等下还会有月食。”嬴抱月道。

“月食?”果然不负姬嘉树所望,听到对面女子的话他睁大眼睛愈发兴趣高涨,“那会带来什么?”

“这个就不知道了,”嬴抱月听着对面少年想聊天气息满满的话,无奈地笑了笑,“我等下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有事?

姬嘉树顿了顿,这还是第一次他和她的对话这么快中断,他不知道为何心底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有些……不舍?

是他的错觉吧。

“好,下次再向你请教。”姬嘉树抿了抿唇,“我还会在树下多看一会儿。”

意思是,如果她忙完了还可以找到他。

“好,我走了。”嬴抱月笑了笑道,离开巨灵木回到了归辰的房间。

血月的光芒透过窗户打在站在少年床前少女的肩膀上。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床上少年熟睡的脸,随后闭了闭眼睛。

一息之后。

转身离开。

夏夜的村庄静悄悄,嬴抱月孤身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走向被月色笼罩的院门。

然而就在她的手掌放到门栓上的那一刻,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声。

“你要走了吗?”

章节目录 第54章 郡主 > 这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嬴抱月面对院门静静而立。

寂静夏夜里,那个女子的声音仿佛融入其中,就像她能溶入任何环境一样。

顺能为君侯妇,逆能粗衣蓬头洗手作羹汤。

嬴抱月静静转过头,看向站在廊下的那个妇人。

“夫人。”

月光从乌云中探出,照亮那个站在屋檐阴影中的身影。

披着粗布制成的披肩,静静站在嬴抱月身后注视着院门口孤身一人准备离开的少女。

穆氏目光柔和,如同嬴抱月初见时那般温柔,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妇人,却在寂静的黑夜中第一次露出了别样的气息。

嬴抱月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月亮下,两个女子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

“你准备去哪里?”穆氏问道。

“去找我应该去的地方。”嬴抱月对穆氏一笑,“今晚恐怕会发生些什么,夫人,记得关好院门。”

“这样啊,”穆氏一怔但露出了然但坚毅的神情,“我晓得了。”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她。

归辰和归离恐怕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母亲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无能柔弱。

穆氏看向自己儿子的卧房,神色有些黯然,“你……还会回来吗?”

嬴抱月愣了愣,随后微微笑着低下头轻声开口,“我也……不知道。”

她能不能找到前世被陷害的原因,她究竟会选择哪一条路在没有探寻之前都是未知数。

只不过……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没那么简单的妇人,嬴抱月抿紧了嘴唇。

虽不知她察觉了多少,但穆氏和归离那种本能的直觉不同,这个妇人应该意识到了更多的东西。

毕竟她是穆家的女儿。

但只要察觉到就能知道她是个麻烦,她还这么问是……

“我知道你出身恐怕不凡,也知道你恐怕有别的打算,”穆氏看着月光下的那个少女微笑,“但我也有我看人的眼光。”

这个不凡并不是指出身一定高贵,穆家人从不以此看人。

“我只是想告诉你。”

当年的穆家嫡女认真地注视着院子里的少女,郑重地开口。

“这里永远都会是你的归宿。”

嬴抱月一怔,看着廊檐下身着粗衣但仍不掩高贵的妇人,嘴角露出一丝温暖的微笑。

“谢谢你。”

她向其一礼。

“我记住了。”

“嗯,”穆氏也向她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祝你好运。”

“谢谢,我走了,”嬴抱月向其告别,转身推开院门。

穆氏注视着那个少女离开的背影,微微叹息正要转身,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少女推门的脚步突然停下。

“夫人,”嬴抱月背对她开口道,“有些事,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穆氏浑身一震,脚如生根般站在地上,死死看向那个少女的背影。

“你……”

“我钦佩您的高洁,迄今为止您已经做的很好了,”嬴抱月道,“您养出了一对十分优秀的儿女。”

“是吗?”穆氏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样失败懦弱的母亲,怎能称得上高洁?”

在世人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后宅争斗的失败者而已。

还是带累儿女的失败者。

“您只是不能强大而已,”嬴抱月注视着院门上自己的手背。

俗话说为母则强,但身处逆境,母亲如果太要强孩子却无法强大。

除了把自己的孩子放在手心里疼宠之外,还有一种疼爱孩子的方式,嬴抱月自己就亲眼见过这样的亲子关系。

在被亲生父亲嫌弃那一刻开始,归辰和归离作为世家子今后的道路就变得无比艰险,而穆氏的选择不是护他们一时周全,而是将自己抽离把孩子硬生生放到了残酷的环境中去。

结果就是归辰和归离拥有了比同龄人更强大的生存能力。

> 这对归辰归离残酷,但对这妇人而言也是一种残酷。

因为……

“以您的身份,其实是可以选择另一条路的不是吗?”嬴抱月背对着那个女子,在心中第一次唤出那个女子真正的封号。

“平阳郡主。”

穆氏没有听到这声呼唤,但却依旧为这女子的言外之意睁大眼睛。

“看来你是从辰儿那听来的?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呢。”

归辰和她说的只有母亲拒绝为父亲的仕途打点受到厌弃,并没有提起穆氏的身份。

也许连归辰自己都不甚清楚,他母亲的出身到底有多高贵。

村中人只把她当成一个被扫地出门普通的村妇罢了。

但就是这位村妇,不光是大秦第一名将的嫡女,还是当年的太祖皇帝金口玉言册封的郡主。

嬴抱月目光幽幽。

没错,穆氏其实是一位郡主。

那一年,车骑将军金诚一族灭亡,朝中人心浮动,武将更是人人自危,太祖皇帝不得已开始册封剩下将领的家眷。

为安抚老臣,穆老将军幼女十五岁的穆三小姐以德容言功闺中典范之名被封为平阳郡主。

平阳郡主,穆容音。

就是她身后那名藏得很深的妇人的真身。

而之所以嬴抱月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当年与平阳郡主穆容音同时册封的还有一名少女。

当年十三岁,以一己之力扭转大秦与西戎第四十八场对战,昭阳之战战局的大司命林书白之徒,林抱月。

在众臣上书下她获得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封号。

封号取自那场战役的名字,封号“昭阳”。

这就是在少司命之前她被广为人知的那个封号。

昭阳郡主。

……

……

恐怕谁都不会想到,当年同时册封的两位郡主在多年以后会以这样一种形式相遇。

嬴抱月也没有想到。

当年的平阳郡主对她而言不过一人名而已,穆氏一族的命运已然敲定,千年世家的传奇戛然而止,她却在重生之后遇到了这个世家的传人。

“我不曾讨得那两个孩子父亲的欢心,沦落至此让姑娘见笑了。”穆氏平复了下心情,看着嬴抱月的背影说道。

不是不能讨得,而是她没有选择去做。嬴抱月心道。

归辰一直以为他父亲是因为变心和被楚姬蛊惑才性情大变,但她觉得没那么简单。

从归辰归离口中嬴抱月得知在楚姬进府之后,归昌在陛下面前的地位不知为何日渐水涨船高,成为了嬴晗日的宠臣。

想起楚姬体内那个深不可测的老婆婆,嬴抱月眯了眯眼睛。

归昌是被楚姬的美色蛊惑才宠妾灭妻?

别傻了,世家大族间的婚姻才没有那么简单。

大司马归昌并没有变心。

只是他的心里,恐怕有更重要的东西罢了。

……

……

血月在天上越升越高,就在嬴抱月和穆氏对话之时,一辆豪华的马车正在向司马府飞驰。

马车边骑马的护卫向车内的一个男子开口。

“老爷,马上咱们就到府了,之前李管家传书夫人给您准备了您最爱吃的菜。”

“她有心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带着赞赏之意。

“这次楚儿给的建言也起了大作用,大王果然龙颜大悦赐下如此恩宠,回去得好好谢谢她。礼物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护卫心腹诚惶诚恐地答道。

男子满意地点头嗯了一声,马车继续飞驰。

月光透过窗框照在他面孔上。

明灭难辨。

章节目录 第55章 激变 > 月色下那个男人和心腹的对话嬴抱月和穆氏并不知晓,在寂静的归家小院里,只能听见那两个女子的呼吸声。

“选择别的路么……”穆氏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少女纤细的背影,“现在的我还没有选择的权力。”

至少在她的儿女长成之前,她没有。

果然如此,嬴抱月克制住回头的欲望,一切都和她想的一模一样。

这个女子是为了心中的尊严和儿女的归宿才和自己的子女隐居。

以穆氏贵女的身份,穆家朝堂地位虽已败落,但她被归昌休弃以穆家底蕴也能给她找个好人家再嫁。

但这样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归辰和归离只能永远地留在归家。

按照大司命林书白当年编修的秦律,已婚妇人如果想与夫婿分道扬镳有两种途径。

一种为休弃,单方面就可以达成,比起只有丈夫能休妻的前朝法律,大司命林书白花了十年时间加上了一条,即不想和丈夫过下去的妇人可以自请下堂,丈夫必须同意。

但休弃有一条是师父想改却被百官上书反对没改成的,那就是休弃妇人的子女只能归本家。

对于男人而言孩子是自家的,休弃妇人想带走孩子门都没有。

还有一条途径就是和离。

和离一般需要夫妻双方同意或者皇室同意,孩子可以自己选择跟父亲还是母亲。

但对女方而言,和离达成的条件实在太过苛刻,穆氏娘家已无向正如日中天的归昌施压的力量,皇室更不可能开口。

只要归昌不同意,穆氏就无法和离。而归昌是绝不可能与穆氏和离的。

楚姬的身份不可能扶正,归氏一族也不可能放走归辰和归离两个子孙。

毕竟只要和离,归辰和归离会选择跟谁走简直连猜都不用猜。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穆氏苦涩地开口,是对那个女子也是在对自己说。

即便背对着她,嬴抱月都能感受到那个女子的绝望。

“不过一定还有办法的,夫人。”嬴抱月轻声开口,“您也还没有尝试别的方法不是吗?”

穆氏一怔。

“在乡间吃苦的确能磨练孩子的心智,但随着他们长大危险也只会越来越大。”

“之前归辰在山上遇上了陷阱,”嬴抱月背对着她道,“要人命的那种。”

穆氏浑身一震。

月光下那个少女转过身来看着那个年轻妇人的眼睛。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嬴抱月轻声道,“您还要早做决断。”

穆容音眼睛越睁越大,仿佛第一次认识这名少女又仿佛很久以前就认识她。

穆氏捏着披肩的骨节握紧,“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嬴抱月一笑,“我走了。”

下一刻,少女推开院门,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但注视着她的背影,穆氏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正要转身回到归辰和归离还在熟睡的屋内。

然而下一刻,穆氏猛然抬起头看向血月下的院门外!

院外响起两道风声,并伴随着她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穆氏瞳孔一缩。

杀气!

穆氏瞬间无声退到屋内,只觉那两道杀气从院门外极快地掠过,仿佛追逐着什么离开。她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意识到了什么心头忽的一跳。

“今晚恐怕会发生些什么,夫人,记得关好院门。”

那个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穆氏猛然握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

有人瞄准了这个小院,而是那个女子……

引开了他们吗?

……

……

“这种小村子里真的有生意赚吗?”

血色月光下,传来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

“老大可是从都城仙官那听来的传言,讲是有人算出这个村子藏着宝贝。”他身边一个黑布蒙面都藏不住一脸凶光的男人说道。

“但那宝贝到底是个啥子?”

“现在都城的仙官都没用,算啥都算不清,老大干这票时间长,说是只要抓行为可疑的人就行了!”

“再不济听说刚封的那啥子忠义侯的妻儿就藏在这村子里,抓来享受一番也能换钱!”

两个男人兴奋地议论着,正要朝远处月色下的小院扑去,而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院门居然开了。

一个带帷帽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二哥,那是……”

嬴抱月看着远处的两个黑衣人,目光幽深,下一刻她抿了抿嘴唇,微微撩起了帷帘。

月色打在少女光洁的下巴上,看得远方的男人们心头火起,像看到一只白羊又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

> 深夜孤身一人出现的少女。

对正常人而言可疑又危险,但对他们这行人来说却带着血与肉香味。

“老三,上!抓来尝尝!”

男人眼中露出克制不住的垂涎之色,而他刚吼出声,只见那少女仿佛受惊一般脚步一点往远处跑去。

既然是猎物,跑起来追逐才够味。

道上混迹多年的佣兵眼中泛起兴奋的光,两人齐齐低吼。

“追!”

……

……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在血色的月光下嬴抱月全力奔跑着。

虽未曾料到居然有追兵会找到这里,但感受着身后猛烈但暴躁的气息,她心跳稍定。

这两人并不是高阶的修行者,浑身杀气但气息不匀,不像杀手般隐秘却带着杀人如麻的血腥味。

在嬴抱月的记忆里只有一种人会有这样的味道。

那就是为钱杀人的佣兵。

前秦境内佣兵多为失去山头的土匪和活不下去的退役兵,在杀手行当内除了顶级的几位算是比较低级的。

看来即便背后有仙官指使,也不过是碰碰运气,这样的人现在的她虽然难以杀死,但至少可以引开。

“这小娘们怎么往山上跑!跟个兔子似的!”

背后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嬴抱月咬紧牙关忍住肌肉撕裂的疼痛顺着这些天已经走熟的路线飞奔而上。

这正是她每日和归辰上山的路线。

“快追!不然这娘们跑到林子里就抓不到了!”

脚下山路崎岖不定,汗水顺着嬴抱月的脸颊而下,而身后男人的污言秽语终于越来越小。

当她七拐八拐从一个树丛里钻出,来到她熟悉的密林深处时,那两人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了。

到了。

嬴抱月站在那块被麻绳抽出无数鞭痕的巨石下大口喘气。

这里是她和归辰每日跳绳的地方。

然而归辰并不知道。

这里也是她当初走出的地方。

血色的月光如水般流淌而下,而嬴抱月站在巨石下,看着那个黑黝黝的洞口,心跳如擂鼓。

真的,出现了。

而就在同一时刻,天上的光线开始消失,世界开始被真正的黑暗笼罩。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天上逐渐缺失的红色月亮。

月食,开始了。

整个世界变得诡谲又妖异,嬴抱月看着那个洞口深吸一口气。

然而就在她迈步朝那个洞口走去之时,猛然间一声裂响忽然炸开!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仿佛都在摇晃。

嬴抱月瞳孔一缩,地震!

血月月食之夜,前秦禁地黎山居然同时发生地动!

无数沉眠的鸟哗啦啦飞向天空,天地轰鸣嬴抱月在巨大的震荡下随之摇晃,一股大力袭来,她眼前的巨石居然在一瞬间一分为二。

不,一分为二不光是石头,还有她脚下的土地,嬴抱月眼睁睁看着一道巨大的裂缝居然从仿佛从那个洞口处延伸出,朝她脚下裂开!

嬴抱月脚步一顿迅速后退,然而大地裂开的速度太快,土地崩溃无数巨树露出根系,只是一个瞬间地裂已到她的脚下,而她却已经快到山崖!

她死死盯着远处的那个洞口,下一刻巨大的裂缝和无尽的深渊在嬴抱月脚下展开,而就在她要跌落裂缝之际,嬴抱月突然一怔。

她的脚跟,仿佛踢到了什么。

就在坠落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因夜色本没注意到的东西。

居然是,一口棺材。

就在那个洞口不远处,居然横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这是……

但等她察觉一切都已经晚了,地动山摇里嬴抱月终于控制不住身形往下跌去。

然而。

就在她即将坠落的一瞬间。

她视野里最后的出现的那口黑色棺材,突然打开了。

一只手从中伸出,将她一把抓了进去。

……

……

章节目录 第56章 相见 > 山崩地裂,震耳轰鸣。

……

……

嬴抱月猛然被拽入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不等她反应就只觉砰的一声撞到了一个极为坚硬冰冷的东西上,刚想爬起耳边传来更猛烈的碎裂声,啪的一声那个棺材再次关上,将一切隔离在外。

无数土块石头砰砰打在外面,激烈的震荡声中嬴抱月只得闭紧眼睛伏在那冰冷之物上挨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地动山摇才稍稍停歇。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嬴抱月悄悄睁开眼睛,却依旧被黑暗吞噬。

自己最近……为什么和棺材那么有缘呢?

只不过这一次感觉比上一次更惨,因为实在是……

太挤了。

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冰冷之物上。

她可没忘记她是怎么进到这个棺材里的,但她觉得她还是不要多想为妙。

自己毕竟不是蝙蝠,这次这个棺材盖还不会发光,她实在看不清这里面有什么,只不过……

大抵还有个人在吧。

但这冰冷坚硬的触感是金属的触感。

月食,地震,突然出现的棺材,还有这诡异的触感,嬴抱月在心底继续叹气,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切都诡异到了极致,但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看开了,比起掉入地震裂缝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去。

毕竟她已经没什么好怕了。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一只手从她身边探出推开了她头顶上的棺材板。

月食已然结束,血色月光重回大地,突如其来射入的光线让嬴抱月眯了眯眼睛,在朦胧的红光和黑色棺材的映衬中她仿佛回到了刚穿越的时候。

这是……

感受着月光洒在脊背上,嬴抱月默默爬起,直起身体坐了起来,看向下方。

现实总要面对的,在血色月光下她终于看清了把她拉入棺材之人的真面目。

真面目……

山林间一阵微风吹过,嬴抱月坐在那人身上,静静看着身底下那张青铜面具。

说实话这个时间地点躺在棺材里的怎么说也不可能是正常人,甚至都可能不是活人,她早就有心里准备。

但看着眼前那张宛如三星堆出土文物一般透雕獠牙的青铜面具,嬴抱月还是在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看来那个冰冷坚硬的触感的确是金属没错就是了。

刚刚硌得她难受的罪魁祸首也是这东西。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幅面具。

拙朴的青铜面具下,是一双闭着的眼睛。

男子的眼睛。

“你……”

嬴抱月刚想开口,身下却再次剧烈震动起来,她瞳孔一缩。

余震!

嬴抱月迅速回头打量四周发现这棺材此时居然正卡在山崖上!

一阵巨大的抖动后,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棺材棺身陡然倾斜,嬴抱月浑身一震,而就在这个时候,身下的那双眼睛却突然睁开!

然而不等嬴抱月仔细打量,一只铁臂猛然抓住了她的臂弯,像是有个“抓紧”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下一刻猛然一个咔嚓声,棺材居然顺着山崖滑落了下去!

啊啊啊……

如果是在前世,自己还是个普通少女,大抵需要这么叫吧。

嬴抱月反手抓住那条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身边飞驰而过的山林,居然还有时间在心中如此想道。

毕竟她现在……正在坐棺材过山车。

过山车啊!

不知这男子做了什么,棺材的底部仿佛有千斤重,牢牢贴合山崖,在一阵极为颠簸可怖刺激的滑行后,嘎吱一声猛然停在了一处坑陷中。

砰!

身体猛地前后摇摆,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恢复了原来的身形。

> 到了这个时候,周围动静才终于停了下来。

周围的虫鸣鸟鸣猛然响起,她三魂七魄归位,再次回到活着的世界。

这棺材质量真好。

嬴抱月默默低下头,看向那个青铜面具,而就在她低头的那一刻,她仿佛再次被一片黑暗吞噬。

纯黑的瞳仁,在月色下黑到简直有些发蓝的程度。

嬴抱月低下头,却正好撞入那男子静静睁开的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

这个人……

嬴抱月倒吸一口凉气,猛然握住剧痛起来的手腕。

周围的蝉鸣有一瞬间的停止。

对于五感敏锐的她而言,只是看着这个人的存在,眼睛都发痛。

比楚姬身上那个老婆婆都要强大的压迫感。

这是一个高阶修行者。

很强很强。

嬴抱月死死握住手腕,只觉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都停滞下来让人无法呼吸,就在这可怕的窒息感里,那个人的眼睛凝视着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啊。

那人没有说话,但嬴抱月觉得他像是啊了一声似的。

似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下一刻嬴抱月眼睛里的刺痛感忽然一轻。

他收敛了身上的气息。

嬴抱月坐在他身上直起身来,但那人依旧看着她一言不发。

哑巴吗?

虽然打扮奇怪,但嬴抱月已经足够确信他是个活人,毕竟死人不可能有刚才那么可怕的压迫感。然而这位躺在棺材里的活人却不说话。

男人深黑到冰蓝之感的眸子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周围一片寂静。

嘎嘎嘎,乌鸦从静止的两人头顶上飞过。

“还是说点什么比较好吧?”

嬴抱月看着身下的男子神情微妙,对他开口道。

周围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嬴抱月也不说话了,只是这样看着他,在月光下两人继续静静地对视着。

又是一阵乌鸦飞过,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嬴抱月以为自己是真遇上了哑巴之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宁静如水又惜字如金的声音。

“你不害怕?”

说话了!

嬴抱月睁大眼睛看向下方的男子,感觉就像编钟被敲响了一般居然有种惊奇感。

“怕什么?”

不过编钟虽然能被敲响,但敲一声只有一个响。

“我。”

嬴抱月低头看向一句话就一个字的人,“为什么要怕你?”

“棺材。”他言简意赅道。

“因为你从棺材里爬出来?”嬴抱月继续补充发问。

青铜面具下有个微微起伏,大抵这人是在点头。

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我也是。

嬴抱月默默注视着他。

我能说我也从棺材里爬出来过,所以没什么心理障碍吗?

章节目录 第57章 兄弟 > 不说话的男人。

明明是个活人,却完全没有活物该有的温度。

那双漆黑到冰蓝的眼睛,就如表面一般冻结着厚厚的寒冰。

看到他的第一眼,不知为何,嬴抱月一阵恍惚耳边传来冬风的呼啸,和飘着雪花的灰蓝色的天空。

明明现在是夏天。

那个感觉一瞬即逝,周围的动静已经完全停下,在血色的月光下,嬴抱月怔怔和眼前人对视着。

虽然气息深邃如渊,但他身上没有杀气。回想起刚刚经历,嬴抱月抿了抿嘴唇向他低头一礼。

“这位公子,谢谢你救了我。”

虽然救人方式极为简单粗暴,但刚刚这人突然将她拉入棺材,恐怕就是避免她掉入地裂。

青铜面具微微起伏,那人依旧只点头意思了一下。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路过的热心青年……

嬴抱月虽心底无语,但的确蒙人所救,再次点头致谢,就在这时底下突然响起男人如同刀锋出鞘般的声音。

“起来。”

是指她从他身上起来?看来这人的确是对路过的女子毫无兴趣,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救援了一下,只不过……

以为她不想起来吗?

“公子,我的脚卡住了。”

嬴抱月静静道。

她从棺材里坐起时就尝试站起,但之前颠簸时她蜷缩的小腿卡入了这人侧身和棺材的缝隙里,她抽到现在都没有抽出来。

由此也能看出这人的水有多深,恐怕没有千斤的力气是推不动这个年轻人的。

是的,年轻人。

虽被青铜面具挡住了完全看不到容貌,但他的声音很年轻。

不是普通少年的那种年轻,然而嬴抱月能够根据前世的阅历判断出来,如果没有伪装声音这个男子的年纪最多二十出头。

但他身上幽深的气息已经接近她前世还存有记忆的绝世高手。不是归辰口里那些所谓等阶七八的人阶高手,而是乱世中真正血与火孕育出的,货真价实的高手。

真正的修行者。

如此深夜,如此孤身一人的年轻高手,如此古怪地躺在棺材里,看着底下静静注视着她的漆黑双眸,嬴抱月后背陡然泛起一股寒意。而就这时,那个沉默的男人忽然看向她紧握的手腕,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真正的修行者哪怕眼神都和寻常人不同,看着那双紧盯着她手腕的眼睛,嬴抱月陡然产生宛如被深山密林里的野兽盯住的感觉。

“诅咒?”

下一刻那个男子的话成功击中了她的猜想。

比野兽更敏锐,更可怕的眼力和直觉。

这是第二个只是看了一眼就看出她手上诅咒的人。

布条还好好的绑在手腕上,但比起楚姬那次,这次的感觉简直不是一个层次。

要知道楚姬身上那个老婆婆已经近乎灵体,修行者也好人也好处于那种状态下眼力会加倍提升,能看到许多平素看不到的东西,但这次这个男人可是活人,凭借的是一双肉眼!

这个男子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薄薄的布条,直透嬴抱月的心底。

“居然是红玉级。”

这是这男人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仿佛有一只大手攥住了自己的心脏,当初楚姬恶毒的话嬴抱月只是存疑,但再次听到这个词,此时她的神情第一次郑重起来。

不知为何,和楚姬那虚张声势的恐吓不同。

她觉得这个男人是真的知道。

“你……”嬴抱月怔怔看向他正想开口问这诅咒一事,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猛烈的脚步声陡然打破了两人间寂静的空气。

“二哥!”

> “二哥,你棺材怎么跑这来了!找死我了!”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一个少年带着哭腔的叫喊声,一下子驱散了周围冰冷诡异的氛围。

本隐隐对峙的嬴抱月和棺材里的男人几乎是同时一怔,侧目看去。

那个哭唧唧的声音一路俯冲势不可挡,一边跑一边喊,然而就在到达两人身边时却猛地一顿。

“二哥,二……”

嬴抱月侧身转头,那个一路冲过来却僵立在棺材前的少年出现在她眼前。

看样子是认识这男人的人,但给人的第一印象和她身底下这个人……截然相反。

大抵是个……世家公子?

冲到棺材前的是个模样比归辰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身着青色锦衣打扮周正但似乎和前秦有点不同,只不过和透着富贵味道的打扮形成对比的,是这人不太稳重的气息。

“二哥……她……她是……”

兄弟吗?

如果不是这身衣服和这叫法,说是这男人的跟班或者是下人都能说过去……

而且,看着对方那双浅褐色近碧的眼睛,嬴抱月微微眯起了双眸。

不过总之对着眼前瞠目结舌的少年,嬴抱月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他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二哥,这是……抱歉……我这就……”只见眼前少年顿住之后僵硬地转身想往反方向回去,但想了想又转了回来。

“二哥,不对吧?”

这人到底是擅自判断了什么又否认了什么?嬴抱月一头雾水,却只见那青衣少年突然朝她逼近了过来。

“这位姑娘,你是……”

就在嬴抱月摸向自己耳垂之时,身底下终于响起那男子的金玉之声。

“赵光。”

“在!二哥你居然说话了!”仿佛被点名一般青衣少年顿时站直身体,惊喜地开口。

果然这男人说话很难得么……

嬴抱月默默看着这对古怪的兄弟。

“三秒后,抽左脚。”

下一刻那人声音再次响起,也不等嬴抱月回应,嬴抱月也没有回应,他话音落下三秒只觉脚腕微松,她猛然抽出发麻的左脚。

“什么什么?”

在青衣少年兴奋地提问声中,嬴抱月扶着棺材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脚麻微轻便一步迈出了棺材。

“谢公子相助。”她再次道谢。

“相助?什么?这位姑娘你到底是谁啊?”青衣少年连珠炮地提问,“怎么会在我二哥的棺材里?他人有点奇怪有没有吓到你……”

这对比也太强烈了。

这位名唤赵光的公子……似乎是个话痨。

“路过。”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从棺材里坐起的男子答道,“刚刚的地震出了点意外,承蒙这位公子相助。”

“是吗?”赵光目光更为惊奇。

“说起来还未曾问公子名姓,”嬴抱月转身看向棺材里的男子,凝视着他的眼睛。

“请问您的名字是?”

他是谁?

章节目录 第58章 寿命 > 萍水相逢本该道谢后转身离开,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不该过多关联。

孤身一人躺在棺材里,还出现在那个地方,其中隐情让人在意但嬴抱月知道她不能问。

只要他有那个意,恐怕可以瞬间在这里无声无息杀掉她吧。

趁这人身上还未浮起杀气,她现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趁机赶紧走,越快越好。

然而刚刚他说出口的诅咒一事,却让嬴抱月无法挪动脚步。

这个人……也许知道什么。

比起远方触及不到的姬嘉树,这人的气息更可怕,也更可能……接近真相。

修行者境界的深浅等同眼界的深浅,修行越深越能感知天地气息,甚至能单靠本能就知道许多事情。

嬴抱月曾经也有这样的本能,但伴随着记忆的大量丢失和今生毫无境界的身体,她能感觉到的东西已经大打折扣。

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说,但现在她只能问问看,对于这人之前的态度她并不在意,毕竟高手都是性情古怪的,先问问名字看看。

然而嬴抱月站在棺材盯着已经坐起,但手放在膝盖沉默不语目视前方的男人,只能在心底微微叹息。

这恐怕不是性情古怪的问题了……

好在旁边还有个话痨少年。

“你问我二哥的名字?”那个名唤赵光的少年,虽然眸色特别但却有着一张十分中原相貌充满喜气的圆脸,在短暂尴尬的沉默里他笑眯眯开口,“我二哥叫……”

唰的一声风声,嬴抱月额发拂起,露出她微微震惊的眼睛。

一个黑影在一瞬间闪现,下一刻赵光的嘴就被一只手掌捂住。

看着眼前上一刻还在棺材里坐着,但此时已站在赵光身前一把捂住他嘴的男人,嬴抱月怔然无言。

好快的速度!

“二……二哥你干嘛……我我……我不说就是了……”赵光眼睛瞪得滚圆,费力推开嘴上的那只手掌。

比起开口让人住嘴直接闪现上手捂住自己弟弟的嘴……

这人到底是多不爱说话。嬴抱月看着眼前的画面有些无语,但托此事福,她终于看清了这男人的全身。

和浑身绸缎锦衣的赵光不同,这个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却身着粗衣,头发像一个草把一样扎在脑后。

还用的是一根草绳。

然而蓬头粗服,不掩国色。

比起打扮,看到他的第一眼更能让人留下印象的是他挺拔的身躯。

不瘦也不胖好骨架好比例,粗衣短葛下依旧能看出极为柔韧的线条,这样的身体力量能瞬间从四肢到达指尖,正是修行者该有的最理想的身体状态。

活动起来必定非常轻便迅猛,也怪不得他刚刚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如果她这辈子能有这样的身体,即便不成为修行者想必也能解决很多危险……

而伴随着赵光的挣扎声,嬴抱月的目光无意间落到捂着少年嘴的那只手掌上,微微一怔。

虽羡慕这人身体,但这也只是出于前世修行者打量人的习惯没别的含义,赢抱月心里比什么人都清楚这样的身体不可能纯是天生,必是饱经锻炼而出,是汗水和努力的结晶。但看到这男人的手掌的瞬间,她却还是愣了一下。

这男人的手上有着厚厚的茧子。

比归辰手掌的茧子厚上许多倍。

麻绳,木棍,石头,剑柄等各种东西留下的痕迹,很像……她前世的手一样。

被捂着嘴的赵光看了眼他二哥脸上厚重的青铜面具,又看了眼面前少女先赞赏后微怔的眼神,有些困惑无语。

这……

他二哥这副打扮以往都是能吓死小孩别说女子了,二哥都这个样子了这少女还能看出来什么?

这也能看上?

“二哥你发带又到哪去了?怎么又只剩草绳了?”赵光嫌弃地推开男人的手,看向嬴抱月,“姑娘你没被吓着吧?”

“没什么,请问你叫赵光吗?”嬴抱月笑了笑对他道。

“对!”少年欢快地应道,他瞥了一眼松开手杵在身边的兄长叹了口气,“我二哥的名字……还是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赵光捣了捣身边人,“不给我说,你自己倒是说一个啊?不然人家怎么称呼你?”

嬴抱月看向他,就在她以为这人还要沉默以对之时,那个金玉之声却再次响起。

“李稷。”

听着从青铜面具下传来的声音,嬴抱月怔了怔,没想到一边赵光也怔了怔。

> 这位是在惊讶什么?惊讶他会说出这个名字?

下一刻赵光回过神,热心地对嬴抱月补充道,“木子李,五谷稷。”

李稷吗……嬴抱月在心底念道。

弟弟姓赵,哥哥却姓李?

一听就能听出的违和,但她没有深究,萍水相逢身份不知名字只是代号不知真假。

“我们名字都报了,这位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赵光看着嬴抱月笑眯眯地问道。

“明月。”嬴抱月答道。

“你姓什么?”赵光依旧是一脸笑容地问道,但这笑容却让人联想起大灰狼。

嬴抱月微微顿了顿,同样笑着答道,“姓归。”

“归明月吗?”赵光睁大眼睛欣喜地开口,“真是人如其名,好一个美丽的名字。”

这位公子你恐怕需要注意一下对待女子的态度……

“走了。”下一刻那个名唤李稷的男子一手抓住赵光的衣领,一手抓住地上棺材转身就想离开。

“哎?这就走了?二哥?你今晚的修炼这么快就结束了?”赵光一边挣扎一边疑惑地说道。

修炼?

他半夜呆在棺材里是在修行吗?

哪个等阶有这样的修行方式?

嬴抱月闻言一怔。

李稷没有理睬赵光的挣扎,像是拖小鸡一样毫不费力地拖着他。

“等等,二哥,不和归姑娘道个别吗?人家也许还有事要问你……”

正要开口的嬴抱月话头一顿,静静注视着两人的身影,就在她以为这个人不会停留之时,李稷却停下了脚步。

在血色月光下,他回过头,唯一露出的漆黑双眼看向她的手腕。

“你不疼吗?”

嬴抱月一怔。

而正在挣扎的赵光也停下动作,视线懵然地在她与李稷之间逡巡。

“什么疼不疼?二哥?归姑娘?”

看着那个男子黑夜般冰冷却平静的目光,嬴抱月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解下手腕上的布条。

看着陡然暴露在空气中的暗红色伤疤,赵光瞪大眼睛,惊恐地开口。

“这……这是什么?”

然而比起少年的惊慌,李稷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疤痕。

“诅咒入骨,你做了什么?”

他像是看着将死之人一般看着眼前的少女,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却第一次露出了极少的怔然。

“居然去反抗玉级诅咒的意志,甚至还利用其恶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难得说这么长的话,但却像是被触动了一般,眼里泛起暗潮汹涌的情绪,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你就这么想死吗?”

“什么?二哥你在说什么?归姑娘怎么了?”赵光冷汗直流,愈发恐惧地开口。

“说她就要死了。”李稷静静开口。

嬴抱月凝视着远处月色下静静站立的男子,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在你看来,我还能活多久。”

都说她要死了,但却没人说她能活多久。

看着明明听到如此预言却还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的少女,男人青铜面具下的双眸黑沉如墨,寂静如冰。

下一刻,看着她,他说出了那个答案。

“一年。”

……

……

章节目录 第59章 仇人 > “一年?”

听到李稷的话,最先反应的居然不是嬴抱月,赵光一把抓住拎着自己衣领的兄长的手,“二哥,你是在开玩笑吧?这……这不好笑……”

原本一直嬉皮笑脸的少年碧色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严肃的神情,看向远处微怔不语的少女,咬紧了嘴唇。

没错,他今夜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但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居然只能活一年,哪怕是素不相识的路人听到都会觉得残酷!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听到他的质问李稷没有低头,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开口。

不光是在问他,还是在问她。

赵光随着李稷视线,心想正常人初次见面被这么断言肯定不会相信,火气大的搞不好还以为自己兄长在咒她早打上来了!

然而自己那位兄长却完全没有正常人的同理心。

“是吗。”然而月色下,不远处那个容颜美丽的少女只是轻轻低下头,露出一丝了然微苦的笑。

“原来只有一年了吗?”

她……

赵光停下动作,怔怔直视着远处的少女。

李稷眉头一皱,这个女子真的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以防万一我还是想问一下,”嬴抱月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疤,“把这条手臂砍掉,也无济于事是吗?”

看着毫不犹豫说出这句话的少女,赵光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狠了吧?

然而他这边还有个同样心狠的男人。

“当然。”李稷淡淡道,“诅咒入骨,砍掉也只会迅速转移到你身上别的地方。”

“很疼吧。无时无刻,深入骨髓。”他看着嬴抱月手腕上的疤痕淡淡开口。

“如果你没反抗这个诅咒,至少不会那么快入骨,但现在这个疤痕会一点点渗入你的骨髓,然后……杀了你。”

在男子冷酷的声音里,嬴抱月抬起头,静静看向他。

啊,要绝望了,要哭泣了,李稷心想。

他只要说真话,就总是会遇到这样的反应。他不爱说话,但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疯狂之人,破例多说了几句。

“原来如此。”嬴抱月看着手腕上颜色变深的疤痕道。

在悬崖上拉住归辰时,在村头抱住许文宁时,她感觉到的疼痛都是来自于此。

这人……

李稷皱起眉头,凝视着眼前人的眼睛,“我不知道你为甚要和诅咒作对,但你……不后悔?”

能和诅咒作对的,都是因为无知和傻大胆,知道真相后无人不痛哭流涕后悔莫及,可她……

血色的月光下,少女抬起头笑了笑。

“我不后悔。”

那漆黑的双眸定定看了她两秒,“你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还那么做?”

“倒也知道的没那么清楚,”嬴抱月看着李稷道,“但人想要一些东西,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是吗,”男子淡淡道,“原来你不是要寻死。”

赵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二哥,你说什么呢?姑娘你别在意,我二哥不会说话……”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直直望向眼前少女。

一直面无表情的李稷也微微一怔。

在血色的月光,那个少女原本宁静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非常的亮。

比月色更亮。

“怎么会。”嬴抱月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笑了笑道,“我要活着,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 “所以我想向公子请教,”嬴抱月对他一礼,郑重开口,“如何解除这个诅咒。”

……

……

一片死寂里,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开口,“解除?”

“虽然终究可能会死,但至少我现在还活着,”嬴抱月直视他,“那就要拼尽全力去寻找解除的方法。”

“公子境界深厚,眼界广阔,在此向您请教。”

赵光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己兄长,生怕他下一刻说出让对方去等死的话。

嬴抱月紧紧盯着他,也不知这男人会说些什么。

“我无能为力。”然而下一刻,他却无比认真地回答道。

没有之前激烈的情绪,李稷平静地像是在回答一个学术问题。

“境界深厚,眼界广阔?”他淡淡道,“你抬举我了,毕竟我连你为什么会活下来都不知道。”

“姑娘你虽不是修行者,但对修行境界似乎有所了解,”李稷道,“玉级诅咒连天阶都很难活下来,我不会问你是什么人,但我是无法为你解咒的。”

“姑娘,我哥他……毕竟不是天阶……”赵光看着嬴抱月结巴道,生怕她失望。

毕竟除了他哥的那位仇人,这世上可没再出现三十岁以下的天阶。

不过他哥是当世最有希望重现那个记录的修行者就是了,瞥了眼李稷的下巴这句话赵光在心底没敢说出来。

没想到听到李稷的话,眼前的少女脸上却没有丝毫失望之色。

“我明白,也就是说天阶的修行者有希望能解咒是吗?”嬴抱月问道。

这人真的知道天阶在现在的世道代表着什么吗?

李稷眉头一皱,“我没这么说。”

玉级诅咒极其稀少,连他都很少见到,反观那少女手腕上那个疤痕,男人眸光深了深。

“起码你手上这个,等阶三应该都无能为力。”

嘶!赵光倒吸一口凉气。等阶三都差不多能活死人肉白骨,本就是天上才有的人,正常人都接触不到,这简直是在宣布死刑了。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活的话,只有一个法子。”李稷看着嬴抱月冷冷道,“当然也要在你的身份足够贵重,你这个诅咒不再继续恶化的情况下。”

“让你家人重金撒出去也好磕头也好,去求等阶二的神子。”

嬴抱月一怔,然而下一刻眼前男人皱着眉补充道,“但这也几乎不可能。”

本来让神子出手就不可能好吗?赵光在一旁心底咆哮。

“哪怕是神子,要解你这诅咒,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李稷道。

搞不好都要搭上性命和修为,哪怕是一国君王,估计到那个时候国师也只会考虑让太子上位吧。

二哥你这根本就是让人去等死,说了等于没说……赵光整个人都要瘫软下来。

“一切都看你求不求的动吧。”李稷淡淡道。

他言尽于此,求不求得动就得……

“那恐怕不可能了。”眼前少女极短的怔忡后,苦笑着开口道。

“对啊,这也太难求了吧……”赵光恳求道,“二哥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也许……”

为了活下去,五体投地一步一磕头求神子见一面的人都多了去,赵光心道。求人算什么这女子肯定会去求,但哪怕她是王公贵族,一国国师也……

“不,”然而下一刻那个女子打断他的话。

嬴抱月看着李稷笑了笑。

“我不会去求现世等级二的修行者。”

不会去求。

她的仇人。

章节目录 第60章 选择 > “不会?”赵光一愣。

“嗯,”嬴抱月点头,“死都不会。”

喂喂这位姑娘,这可是真不会就会死啊……赵光心底继续咆哮。

“你说真的?姑娘,虽然希望渺茫,但试一下总不会……”

“谢谢你的好意,但唯独这个法子,我连试都不能试。”嬴抱月看着赵光歉意地开口。

唯独神子,不可以。

嬴抱月抬头看向头顶上的月亮。

从她穿越而来,听到师父身亡的消息和察觉她前世身亡的诡异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她的仇人到底是谁。

这背后的局过于复杂,她目前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就是八人神之中,一定有人插手。

阴谋再强大,但没有力量就不可能打败她的师父。哪怕师父被暗算,被重伤,遇到意外,没有世间顶级力量的介入都绝不可能碰到大司命林书白的一根头发。

师父就是如此的强大,对这一点嬴抱月坚信不疑。

包括将她封入棺材的黑幕,甚至有可能不只一位插手了。

虽不知到底有几位插手,还有什么人能伙同策划出这样的阴谋。但在尚未找出真凶和罪魁祸首的现在,所有的神子都是嫌疑人。

如果她为了活下去去求自己可能的仇人,她的道心一辈子都不可能清明。哪怕活下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是吗?”李稷闻言转过身,抓着赵光重新上路,静静开口,“那你就只能等死了。”

他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也不想再听什么。

赵光也不再挣扎内心有些惋惜,毕竟也没别的路了,没希望是一回事但这女子却出于廉价的自尊或是以为他二哥在危言耸听,还敢拒绝真是没救了……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却传来那个女子清凉宁静的声音。

“谢谢公子的解惑,但也不到等死的程度。”

李稷顿下脚步。

“还有一条路吧。”嬴抱月看着他的背影静静道。

赵光一愣,都这样了这人还不死心,还有什么路?

“不可能。”然而嬴抱月还没开口,李稷却直接否认。

“我还什么没说,”嬴抱月无奈地笑了笑。

“还有什么可能?”赵光疑惑地开口,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除了死乞白赖求神子见一面,老天开眼也……

“姑娘你是想去求等阶三?”赵光扭头道,“但等阶三也解决不了问……”

他皱眉开口,但下一刻话被堵在嘴里。

因为那个女子开口道,“天阶也许能解决的话,那就还有一个法子。”

除了求人之外的法子。

“成为天阶就好。”

月光下,那个女子如此说道。

赵光太震惊,头脑一片空白。

因为这说法太荒唐,现在山海大陆三岁小儿都不敢如此狂妄。

比起他,自己那位兄长的心脏显然是更强大的。

“天生的修行者成为等阶三都至少要十年,”面对正常修行者都会发怒的那个女子的痴心妄想,李稷只是背对着嬴抱月淡淡开口。

“你最多只能活一年。”

言下之意,莫过如此。

赵光因为知道更多东西,心情更为复杂。

毕竟这个十年,可是顶尖修行者的速度。自家兄长这说法都极度弱化了入天阶的难度,是兄长这个天才才有标准。

可千万别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给误解喽。

以为修行者练个十年就能入天阶。

怎么可能?做梦吧?

他再练个十年都不见得有希望呢!这女子明显连个修行者都不是,却想一年入天阶,这已经不是让人笑掉大牙的问题了,是他出生以来听过最荒唐的话了。

等等,女子想入天阶?

> 刚刚那话太离谱让赵光都没反应过来,女人修行还得了?

“女人是……”他刚想开口,胸口领子却被李稷攥得更紧。赵光一愣想着如果这女子只有一年寿命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就把话又咽了下去。

“归姑娘,你还是想点实际的东西吧。”赵光皱眉劝道。

那女子像是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着点了点头,“我会的。”

说完嬴抱月对两人再次一礼,“今夜谢公子们相助,就此别过。”

说完她转身正要离开。

“为何。”

嬴抱月脚步一顿。

只有两个字从那张青铜面具下传来,没头没尾。一如之前初见这个男子。

月光下两人背对,嬴抱月想了想道。

“我不会让他人把握生杀予夺的权力。”

她的命。

属于她自己。

……

……

“她那话是什么意思?”月光下,赵光亦步亦趋跟在李稷身后,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开口问道。

那个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赵光跟在自己兄长后面赶路,脑子里刚刚的遭遇却久不能散。

“不知道。”自家兄长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赵光觉得这人刚刚已经把一个月的话都说完了。

“真是个有点特别的姑娘,”赵光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希望能好好活下去,毕竟看上去那么温柔可亲……”

然而下一刻,兄长冰冷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回忆。

“如果再见,离她远一点,”李稷淡淡道,“像是在燃烧一样。”

“什么?”赵光愕然,这是在说刚刚那个看上去一直在笑明明温柔如水的女子么?

他这个二哥看女人的眼光果然有问题。

思及此赵光心中却又不免叹息。

“二哥,你除了报仇,真该接触点别的东西了,”赵光看着李稷真心实意道,“虽然报仇重要,但除了修行和报仇,你也该考虑些别的了。”

“我现在只有这一个念头,”面对弟弟的劝说李稷巍然不动,“找到那个人,然后杀了她。”

“可是她多年不见,也许早就死了,二哥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赵光激动起来。

“她害死我最重要的人,只要我还活着,还没得到她确切的死讯,我就要不断强大,强到可以找到她杀了她。”李稷静静道。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们的国家不是吗?”他看向赵光。

赵光一怔,目光复杂地点头。

“二哥,不过你还是……忘不了那个女子吗?”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李稷顿下脚步,漆黑的眼眸第一次浮起怔忡的碎光。

“她曾经说要告诉我的,可能临走前……忘记了罢。”

再然后,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的仇人。

是谁。

……

……

“果然这个口音,是那个国家的人吗?”就在赵光和李稷议论嬴抱月的时候,另一边有人也正在提起他们。

嬴抱月坐在碎成两半的巨石上的一根树杈上,看了眼已经消失的洞口,下一刻已经坐在巨灵木中。听着那边姬嘉树传来的声音,她若有所思。

就在刚刚,她将听到的那个名唤赵光的少年的口音,模仿给了姬嘉树听,确认她的记忆有没有出问题。

“没错,”姬嘉树回想着刚刚听到那个声音,肯定地点头,“这个口音我记得是……”

少年仰望着血月,说出了那个国家的名字。

“东吴。”

章节目录 第61章 离别 > 东吴。

嬴抱月看向头顶上的星辰。

这是她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国家的名字。

在这个世上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东吴是官方出生地不详的少司命林抱月可能存在的故乡。

二十多年前,大司命林书白就是在南楚和东吴交界处的森林里捡到了她。

根据地上脚印的走向,师父判断抱孩子来的人可能来自于东吴,推测她很大可能就是在东吴出生的。

当然,没有父母的她没人来为她论证这个推测。这个所谓的故乡,只能永远地存在于推测中。

南楚因出了大司命林书白而闻名于世,而现在的东吴……整个国家的人据说都在悬赏追杀少司命。

偏偏她还不记得为啥。

这都是什么事……

这大概就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想起刚刚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男人身上可怕的气息,嬴抱月心情复杂。

真是幸亏她现在气息就是一个普通人,早不再有少司命的气息,不然还真不知道刚刚那两人发现后会做出些什么。

东吴人么……

她被师父捡到后就带到了南楚生活,再然后随其四处征战最后回到前秦都城,至于东吴……她现存记忆里实在没什么。

不过奇怪的是她明明没有在东吴生活的记忆,却有对东吴人口音的印象。这点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才求教于姬嘉树。

没想到还真是对的,这一切到底是……

“腾蛇?你怎么了?难道是遇到了东吴人?”树那边少年的呼唤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

“没什么,”嬴抱月回过神来笑了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些记忆太久远偶尔会回忆一下。”

毕竟神灵都活了很长时间了,姬嘉树在另一边赞同地点头,“你之前的事这么快就忙完了?”

他本已抱着孤身一人在后山树下站一夜的觉悟,却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再次听到了那个女子的声音。

嘛,虽然他现在也是孤身一人就是了……

但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真是非常惊喜。

“倒也不算忙完了,”嬴抱月伸手触碰头顶上一闪一闪的星辰,不知像不像那个素昧平生的少年的眼睛。她眼前浮现出断峰残壁下消失无踪昙花一现的那个洞口,心如重石。

那个洞口出现了,明明近在咫尺却在地震中再次消失。

她只是,再一次失去了机会。

但这个夜晚,她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得到。

嬴抱月看向手腕上的暗红伤疤,耳边回荡着那个男子的断言。

她得到了一个期限。

该做决断了。

姬嘉树的声音在耳边渐渐远去,嬴抱月和他告别后离开巨灵木。

……

……

在那之后,她孤身一人在山上坐了一夜。

少女纤细的身影孤身坐在那块见证过她与少年努力过的巨石上,一动不动。

血色的月光如血般在她身上流淌。

嬴抱月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这是无比漫长的一夜。

没有人知道她在这个夜晚到底想了些什么。

血月消散,清晨的第一缕晨曦穿过枝叶打到少女单薄的肩头之上时,她站了起来。

站在山顶巨石上,看着山下的村庄,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抉择,已然做好了。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愿意听话明明都会有人拿到你的面前,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一如魔鬼的低吟。

“你可别小瞧那些手段,”这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少年归辰的声音,“当年那位大司命可是靠着女子后宫的手段毁掉了我们这个国家。”

“天生的修行者成为等阶三都至少要十年,”血色月光下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冷酷地看着她,“而你最多只能活一年。”

“你师父走的那条路是不对的,终将自食恶果,你何必要去学她呢?”

> 嘈杂纷乱的声音里,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视线尽头那个回头对她微笑的中年女子。

“人是凭借自己的选择才决定了成为什么样的人。”

黎明当前,少女站直身躯。

破晓的晨光照在她的脸上。嬴抱月喃喃开口,“我知道的,师父。”

“对与错不由你决定。”对着脑海里那个恨铁不成钢的苍老声音,嬴抱月静静开口。

这一辈子,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我要成为修行者。”

成为修行者,用自己的手解开诅咒,找到师父和她的仇人。

即便再活一世,她依旧会选择这最吃力不讨好的道路。

“师父”,嬴抱月低低开口,“我要走了。”

圣女也好,妖女也罢,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用自己的手去开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路。

她的路,没有人知道。

她不是悬崖上等待英雄去救的公主,她不是深宫中供人赏玩的鸟雀。

她是少司命。

她是大司命的徒弟。

少司命。

……

……

既然做下决定,就意味着离别。

嬴抱月将布条系上手腕,看着晨光笼罩下山脚下的人家。

接下来根据她昨晚构思好的计划,她准备先行一步前往南楚。

虽然成为修行者的道路还不明朗的,但就她现在得知的情报,至少南楚的初阶大典是人阶修行者升级的地方,也许她能在路上就摸索出成为修行者的方法,获得参与初阶大典的资格,再不济那里那么多修行者,找到成为修行者方法的可能肯定要大一些。

至于如何前往,当然最好是隐姓埋名。

隐藏身份孤身前往对她而言是最方便的。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一人出行速度最快,且不会连累他人。

嬴抱月握紧手腕,看向石头上的鞭痕。

归辰还有足够的时间打牢基础慢慢磨练,他的母亲和妹妹短时间内还离不开他。

嬴抱月摸了摸耳边的箭镞。

在归家小院的这段时间,对她而言是为数不多的成为普通人的时光。

一起上山,一起烤肉,看着那对兄妹斗嘴,听着那个温柔慈爱的母亲对她说,“这里是你永远的归宿。”

而现在。

“原来已经到了该离别的时候。”

梦该醒了。

她已经睡得够久了。

她已经回不去了。

站在巨石上,嬴抱月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那个村落,嘴角边露出一丝寂寥的微笑。

希望那个温柔的女子能获得一个美好的结局,那个男孩能实现他的梦想,那个小女孩可以不那么尖锐面对一切。

但这都不是她这个只有一年寿命的人能过多参与的了。

“再见。”

晨曦下,嬴抱月轻轻开口,静静转身。

然而下一刻,她的脚步猛然顿住。

火,与血的味道。

嬴抱月猛然回头,看向山脚下,瞳孔一缩。

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原本宁静的村落熊熊燃烧。

而火起的那个地方。

正是那个她熟悉的小院。

章节目录 第62章 忠义 > “开始了吗?”

晨光中的乡间小路上,一对兄弟正在行走。其中跟在后面的青衣少年回过头看向背后升起的黑烟,怔怔开口道。

前方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停下脚步,“从哪个方向?”

“东南方向的村落,昨晚前秦都城潜入的佣兵也曾从那个村子通过,看来之前收集到的情报果然是真的。”赵光道。

“是吗。”李稷没有回头,静静道。

“一切不都在兄长的预料之中吗?”赵光眯起眼睛看着他结实的脊背,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

“我一开始还不相信,这次是兄长你赢了。”

虽然他就从没赢过这个哥哥就是了……

但他是真的没想到前秦王居然愚蠢至此。赵光嘴角的笑意淡去。

“明明南楚那边还没传来任何消息,前秦王居然就开始在境内大肆征兵。”

“到他那个程度,行为根本无法预料。”李稷淡淡道。

因为实在是太蠢了……赵光无奈心道,能让他寡言的兄长做出如此评价,足以证明那位陛下真的是够蠢。

俗话说聪明人的行为容易预料,但蠢人却不行,因为他们的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再加上他身边那些仙官,他做了什么决定也传不出来。”李稷静静道。

“毕竟现在的前秦仙官别的不擅长,情报封锁倒是有一手呢,”赵光讥讽一笑,“二哥,既然嬴晗日的圣旨传不出来,你到底是怎么预料到征兵的?”

因为担心民众潜逃躲避,征兵这种消息都是层层封锁,征到一个村子才能察觉。

赵光睁大好奇的眼睛看向兄长背影。

李稷沉默了一瞬,随后开口,只说了两个字。

“米价。”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赵光睁大眼睛醍醐灌顶。

“兄长果然敏锐,我等远远不及啊。”他感叹道,但只收获李稷一个无语的眼神。

“如果在平常,米价上涨也反映不了什么,”赵光走到他身边,眼神锐利如剑,“唯有和现在前秦的时局联系起来才行。”

“一个前秦和亲公主的消失,就足以让前秦王恐慌至此,”少年不禁感叹道,“陷入恐慌认为南楚会来攻打前秦,便开始大举征兵和修行者。嬴氏的江山怪不得守不住。”

“前秦就要乱了。”赵光抬头看向远处的朝阳,“这就是我们六国的机会。”

然而听着身边兄弟的话,李稷只是静静地目视前方,赵光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兄长,你怎么……”

“不对。”就在这时李稷忽然开口。

“怎么了?”赵光道。

“那个村子,是不是前秦大司马归昌正妻和其子女被遣送的地方?”李稷问道。

“这么一说倒是……”赵光皱起眉头,“这个情报我没和二哥你说过吧,你怎么知道的?”

“按照征兵最快顺序,今天不应该是那个村子,而是邻村。”李稷冷冷道,“监视归昌的探子的消息呢?”

“应该马上就到……”赵光愣愣开口,就在这个时候一只乌黑的鸽子从远方飞来,赵光眼睛一亮抬起胳膊,“来了!”

赵光取下鸽子脚上的短笺迅速展开,猛然看向李稷,“归昌今早已经带着忠义侯的圣旨返回了大司马府!”

“没想到他回府这么快啊,”赵光笑着喃喃道,“都没摆仪仗就轻车简行地回来,真是不符合这位大司马的风格。”

赵光笑着道,“也许他现在正在府里享受小妾下人们的吹捧吧,要是我的话……”

然而他的戏言却被李稷冰冷的声音打断。

“不对,他现在应该不在大宅,我们的人追丢了。”

“哎?”赵光一愣,下一刻一个黑影却已经倏然从他身边穿过。

“二哥!你等等我!”赵光跺了跺脚看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返的兄长迅速追了上去。

一边追一边喊。

“到底有哪里不对啊!”

> “还记得我问过你归昌无德无能,到底凭什么会被封为忠义侯吗?”李稷没有回头,但不含感情的声音顺着风声传来。

“为什么?”赵光懵然。

“当然是凭忠义。”李稷淡淡道。

赵光险些跌倒,“所以这个忠义到底是什么?二哥你别打哑谜了!”

他知道兄长肯定察觉到了什么,但他的脑子和兄长不一样只是个正常人!

“对于现在大肆征兵的前秦王而言,什么才是最大的忠义?”李稷道。

“那位大司马倒是人如其名。”

赵光一愣。

归昌归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能顺应并大肆响应主君最想做的事,就是最大的忠义。

“难道说归昌是下乡来帮嬴晗日征兵的?”赵光愕然,“征兵征到自己家门口?”

“征百姓家的兵才不算忠义,”李稷冷冷道,“唯有献出对自己重要的东西才算是忠心。”

“对世家而言有更简洁的做法。”

“听说过前秦军中最难征到人的死士营吗?”

一阵寒意陡然从赵光脊背升起,“二哥,你是说……”

李稷第一次看向身后的弟弟。

虎毒不食子,然而最是无情帝王家。

“对世家而言最珍贵不就那些吗?”李稷漆黑的眸光冰冷。

“比如说,儿子。”

……

……

奔跑,奔跑。

在无尽的灼热中,嬴抱月也在奔跑。

一路战火。

“青壮在哪里?说!名册上登记的那个王大柱呢?”

“官爷,官爷,他爹去北魏做……”

“找到了!混球滚出来!”

“他爹!求求你们,这不还没打仗吗……”

“滚!南楚马上就打来了你们这群刁民还敢缩在这贪生怕死!”

哭声,喊声,兵士的叫骂声,火焰的燃烧响成一团,每家每户无一幸免,原本平和的村庄已经一片混乱。

更有士兵借着征兵的名义大肆砸抢,看着那些身披着兵皮拿着兵刃的东西,嬴抱月咬紧了嘴唇,但她的脚步不能停,因为大部分的村民家里只是被砸,起火也只是屋中被踢翻的灶膛。

但有一家不一样。站在屋顶熊熊燃烧的小院门外,嬴抱月大口喘气。

门外一个人都没有,但那扇被司马府下人多次踢开的院门,却只剩下空荡荡的门洞。

看着倒在地上布满刀枪剑戟痕迹的门扇,嬴抱月攥紧了自己的手腕。

而就在这时,院内了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悲鸣。

“爹,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

额头砰砰撞地的声音。

“放开我哥哥!娘!救救哥哥!”

“哥!”

章节目录 第63章 命运 > 为什么命运是如此的不公平?

在鲜血淋漓的视野里,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归离抬起头,恍惚地看向前方。

血从她的额头而下,流到她的眼角但她依旧大睁着双眼,看着被两个粗壮士兵按在地上的兄长。

刚刚磕头速度太快让她有些眩晕,不知不觉她已经满脸是血但并不觉得疼痛,因为她的兄长远比她伤的要重的多。

归辰整个脑袋被一只大掌狠狠按在满是碎石的地上,身后还有另外一名士兵用手肘死死捣住他的后心,兄长每一次挣扎都要承受胸腔炸裂般的痛苦吧。

即便这样少年还是拼命摩擦着地面露出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看向就在他的脸旁边那双做工华贵的靴子。

归离随着兄长的视线机械地转动眼球,看着那个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的中年男人。

他们的……父亲。

面对儿女的眼神,锦衣华服的男人只是无动于衷站在那里,他的目光落到归离身上,看着她血流如注的额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

“归离!别管我!”

就在归昌的眼神落到女儿身上时,归辰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趴在地上大吼道。

“不就是死士营吗?我去就是了!但我有条件,你别想碰我妹妹一根毫毛!”

“别说的那么不情愿,”中年男人瞥他一眼,“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为你请来的荣耀,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归家。”

就在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女声。

“那你怎么不让归荣去?”

归昌回过头,看着他被四个婆子死死拉住的发妻。

穆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却终究没有等来这个与她一起长大的男人的回答。

“那当然是因为我们家归荣要继承爵位呀,姐姐。”

一个甜美的女声从归昌身后响起,楚姬从他背后走出,巧笑倩兮地看着穆氏,“归辰为国捐躯,这归家的爵位总要有人继承嘛。”

“原来如此。”穆氏看着楚姬笑着的眼睛静静开口,“看来又是你为老爷献的好计策。”

楚姬看着虽被四个婆子拉着但头发依旧一丝不乱的穆氏,眼中短暂地划过一丝恨意,下一刻却依旧甜笑着开口。

“也不能这么说,妾身怎么比的上姐姐出身高贵蕙质兰心,”楚姬笑着道,“能让老爷平步青云的计策姐姐肯定都能想到,只奈何姐姐从来不愿意为了老爷出力而已呀。”

楚姬拉长声音捂嘴而笑,“妹妹蠢笨,但窃以为只有这全心全意为了老爷和归家的心,比姐姐略胜一筹呢。”

“你这个坏人!”

就在这时楚姬的笑声一顿,微微偏头一个石头倏然从她脸颊边擦过!

“离儿!”穆氏失声叫道,瞳孔一缩。

楚姬脸上的笑容冷下来,看着跪在地上手握石块喘着气的小女孩。

“老爷!”

归昌的眼神也冷下来,伸手一招,原本按着归辰的一个士兵猛然闪到归离身后,伸出手就去抓她的肩膀。

“放开我!”归离剧烈地挣扎起来,猛地在士兵手上抓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士兵眼中露出一丝恼怒看向归昌。

归昌皱起眉头,向那个士兵点了点头。

咔嚓一声,那个士兵居然拔剑出鞘。

“归昌!你敢动我女儿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穆氏剧烈挣扎起来,然而她身后五大三粗的婆子们死死拖住她的四肢,甚至揪住了她的头发。

看着穆氏一直古井无波的眼中涌起的绝望,楚姬眼中终于涌出一丝痛快的神情。

“放开我妹妹!”归辰死死挣扎起来,然而捣着他后心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狠光往他胸腔一击,“老实点!”

归辰的嘴角渗出血丝,可他依旧死死看向身边的妹妹。

> 寒光闪起,那个士兵向归离劈下的剑却没有停止。

“我的人有分寸,她也该学点规矩了,”归昌对妻儿的呼喊只是淡淡开口,“不然将来嫁人也只是给我们归家抹羞。”

“我已将她许给丧妻不久的王少府大人续弦,王大人家可不会要这么没规矩的贵女。”

被压在地上的归辰瞳孔一缩,少府为三公九卿之一,是掌管专供皇室需用的山海池泽之税的肥差,然而现任前秦少府年近四十,连最小的儿子都比归离年长!

“归昌!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穆氏凄厉地喊道。

天打雷劈?

看着激动的母亲和兄长,归离不知为何心情却非常平静。

明明在说的是她的终生大事,但她却完全感觉不到悲伤。

她抬起头,那个朝她而来的重剑在她的视野里也非常缓慢,不知道这个东西砍在身上会有多疼,会被父亲的鞭子还疼吗?

她不知道。

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为什么?

为什么她和哥哥还有母亲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村里的人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个人受苦被人厌恶都是咎由自取。

她被这样对待,是因为她做了坏事吗?

也是,她算不得什么好孩子。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可是在归离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她善待这世上的所有人,但为什么,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在父亲身边笑着,母亲却在那里泪如泉涌呢?

哥哥要被送到死士营,原本只有死囚才会去的地方,在那里像蝼蚁般死去,来证明父亲对国家的忠心。

自己要嫁给比她大二十七岁的男人,想必父亲会因此换得很多利益吧。

这就是她和哥哥出生的意义吗?

看着离指尖越来越近的剑光,归离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觉得痛苦了。

哀莫大于心死。她已经受够这一切了。

“娘,”归离静静开口,“你错了。”

心碎的穆氏蓦然回头。

“母亲你一生善良,最终只是给自己的子女带来伤害,”归离静静道,“所以你是错的。”

归昌眉头蹙的更紧,狠狠一挥手看向归离身后的士兵,“动手!”

“离儿!”穆氏瞳孔一缩,就在剑刃向归离肩膀而去时,归离居然往身边一闪,将自己的脖颈迎上!

“妹妹!”归辰目眦尽裂。

剑光向她而下,少女张开双臂。

“老天瞎了!”归离咬紧嘴唇尖啸出口,“善良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庞大的绝望将她淹没,就这样结束这一切吧。

“谁说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一个身影倏然跨入,握住那把剑的剑刃。

世界在一瞬间陷入死寂,在无尽的绝望里归离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少女熟悉的纤细的背影。

铮的一声轻吟,女子的鲜血顺着剑刃而下却毫不在意。

她微笑着回过头来对归离说道。

“胡说八道。”

章节目录 第64章 一拳 > 破烂帷帽上的薄纱静静随风飘动。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子到底是何时到来。

她的速度太快,快过所有人反应的能力。

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归家小院气氛瞬间凝固。

归离身前的士兵愣愣看着单手握住他的剑的戴着帷帽的神秘女子,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手中剑。

“你……”

原本一直在笑的楚姬半边脸不为人知的抽搐了一下,一只眼睛中升起一丝异样的神情。

“嗯?难道是她吗?”

归家小院不远处有一颗枝繁叶茂的高树,此时这棵树冠上正站着一对俯视着那座小院的兄弟,这时其中一位突然哎了一声。

赵光站在树上愕然看着院中突然出现的那个人。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那名少女的身姿总觉得有点熟悉。

“归明月……”他喃喃道随后猛然看向身边的兄长,“她说她姓归,居然是和这个归家有关联的人吗?可我从来没收到归昌还有其他子女的情报!”

“她不是归昌的子女。”面对弟弟愕然的提问,李稷声音冷淡如冰。

下一刻像是响应他的话,院中装扮华贵的男人皱眉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冷冷开口,“你是谁?”

看着居然单手握住军中重剑的人归昌皱起眉头,他从不知道归辰他们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

“等等,之前听说辰儿从山上捡回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就是你吗?”

如果不是声音和这身形,归昌很难将那个传言中半死不活的少女和眼前这个气息诡异的人联系起来。

谅她一个小丫头翻不起什么水花,所以他在都城忙着封侯一事才忽略了,怎么?居然这个时候跑出来碍事?

果然还是孩子啊。归昌心底觉得有些好笑。

归昌漠然看向归离身前那个愣住的士兵,“你怎么回事,给我动手。”

“敢给我寻死?”归昌看向归离漠然开口,“果然没出息,那我今天就告诉你一件事,以你的本事连寻死都做不到。”

看着挣扎的妻儿,归昌只觉得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以死来威胁他?

他浸淫官场世家三十年,花了三十年才明白,这世间真正能做主的是什么,只不过他的正妻嫡子都太过蠢笨,完全不懂他们的分量和位置。

弱者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也不需要得到尊重。

看向那名挡在归离身前的女子,归昌冷笑一声,“谁碍事就一起劈成两半。”

“这归昌简直是丧心病狂啊,”不远处树上赵光不禁咋舌,看着挡在归离身前的少女露出一丝担忧,“即便是世家家主这也太不正常了,对妻儿都能这样下手他还有没有人性?”

“他不是不正常,只是他的情况你觉得极端而已,”然而面对赵光的质问李稷眼中却没有丝毫感情,“他做的这些事,其他世家也不是没有人做过。”

对世家而言婚姻本就是利益交换,子女是世家大族的财产。

而且不只是世家。

“当年嬴帝逐鹿中原,为了边关暂时的安定来对付嬴帝,六国不是几乎都向西戎送过公主么?”李稷冷冷道。

反过来亦是。

西戎的公主也曾在战时被送入中原。

所谓和亲唯有公主是年轻的,至于对方的国君,谁会管是年龄相仿还是垂垂老矣?

赵光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抱歉。”李稷道。

“没什么。”赵光苦笑道,“你说的对。只是可惜了归昌这对儿女。”

不管这个女子有没有出现,归辰归离命运已然决定,生在世家有这样一个为了往上爬任何都能当为垫脚石的父亲,这一切就无人能阻挡。

在这世上孝大于天,父母甚至能够决定孩子的生死,这又算的了什么。

以那个女子的聪慧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切。

青铜面具下李稷通晓世事的双眼微微眯起。

然而她站在归离身前依旧一步未退。

她想做什么?

……

……

“明月!你给我滚出去!”

> 在一片寂静里,唯有那个少年撕心裂肺的怒吼响彻云霄。

站在归离身前的嬴抱月一怔,看向被人踩着头却还死死往上抬的少年,他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回来做什么?多管什么闲事?”归辰朝她大吼道,“滚回山上,这里和你没关系!”

他们和她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归辰血红的双眼死死怒视着那个戴着帷帽的少女。

怒吼响彻耳边,然而他的心中一片荒凉。

这样就好。

只要上了山,以她的身手不会被任何人抓到。

他一定要赶走她。

这样就好。

当他清晨苏醒,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看着母亲对他一脸哀伤的开口告诉他“她走了”的时候,归辰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

但当大门被砸开时,归辰心中却又感受到一丝隐秘的庆幸。然而他没想到,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她居然回来了。

为什么?归辰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对嬴抱月怒吼道,“给我滚啊!”

“真是够凶的,”树上赵光唏嘘道,“普通脸皮薄的小姑娘好心帮忙被这么吼都该哭了。”

李稷面无表情看向他。

“对着那样一张脸稍微怜香惜玉点的男人可都说不出这样的狠话,”赵光摊手忽然恍然大悟,“对了,估计是因为那丫头戴着帷帽吧!”

他同情地看向院子里低着头的少女,“这该哭着跑出去了吧?”

李稷瞥他一眼,“你觉得可能?”

“哈哈,别人不好说,她不会吧,”赵光笑起来不过笑意瞬间淡去,“但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孩子,归昌差不多该动……”

赵光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停下,看着远处瞪大了眼睛。

他以为已经料尽了所有的可能,再自以为与众不同的女子的反应他都见过。

哪怕不哭泣这时候最多也不过是清高地站在那罢了。

然后被现实击倒。

毕竟这世上可没那么多怜香惜玉的男人,尤其是混迹于官场中的。

“你怎么还不滚?以为在这儿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归辰心知他父亲有多心狠,用今生最凶狠恶毒的语气对嬴抱月怒吼,然而面对他的恶言恶语,帷帽下那名少女只是看了他一眼,平淡地开口。

“等一下,在那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她要干啥?她还能干啥?”赵光愕然眨了眨眼,下一刻那女子再次开口,面对却是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人选。

嬴抱月松开手中的剑刃,抬起头笔直地看向……她身前粗壮的士兵。

“给我咬紧牙关,所谓前秦的将士。”

没想到这女人居然会对自己说话,那个士兵愣了愣道。

“你……你要干什么?”

嬴抱月对他微微一笑,声音十分温柔。

“身为士兵居然对妇孺出手,我给你你该得的教训。”纤柔的少女笑着道。

“不然对不起战场上死去的英灵。”

随后她提起左手,一拳打在武将脸上。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壮如牛的武将飞出了三丈远。

三丈远。

……

……

少女纤细的身影和极为暴力的画面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说不出话来。

哎?

树上的兄弟,院中的兄妹,站着的夫妻小妾,包括按着归辰的另一个士兵,全部僵住了。

看着那个少女的拳头,所有人都有一瞬的呆滞。

这人……干了啥?

章节目录 第65章 身份 > 赵光目瞪口呆。

他预想过这女子所有的反应,但打死他也想不到,这个十五岁的少女什么都没干既没慷慨陈词又没痛哭流涕,先给了身形至少有她两倍大的士兵一记老拳。

这是女子能做到……等等,这是少女会先干的事吗?

这思考方式和行事风格有点奇怪吧?

“效果不错,”嬴抱月看向自己缠着布条的左手淡淡道。

这个诅咒偶尔还是有点用处,只不过必须控制好不然反噬会让她失去意识。

“明月,你的手……”,好不容易回过神的归辰瞪大眼睛喊到。

他骤然意识到一定是她手上的那个伤疤又做了什么,就如同村头的那次,但他很清楚这种力量对这个女子绝对是有伤害的!

“这点疼不算什么”,少女笑了笑,看着地上打滚的士兵。

“不打他对不起战场上死去的英灵。”

树上赵光瞪大眼睛,他终于知道这女子的行事风格像什么了,怎么居然像是军营里的老兵一般,此时此刻那个年幼的少女居然比站在那边的大司马归昌更像一个武将。

一个少女一拳打倒一个男人场面实在是过于震撼,院中其他的女子都还没反应过来。

而这一切灼灼映在归离的眼底。

“你……”她看着嬴抱月怔怔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嗯?”站在倒下的士兵身边的嬴抱月回过头来看她,目光落到她的膝盖和流血的额头上。

微风吹过,撩起那人帷帽的纱帘。

那名少女有着温柔到让人想哭的目光,然而她的声音却如冰般冷静,一如她耳边箭镞的寒光,刺入归离的心胸。

“不要悲惨地跪在地上,如果这样有用的话你的家人根本不会被伤害。”

“哎?”归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归辰也是,”嬴抱月看向被按在地上的少年,“你明明有要保护的东西,趴在地上是要做什么?”

原本对嬴抱月破口大骂的归辰也怔住了,喃喃开口,“不是,我的后心整个都被压住,胸腔也出血了……这个人是个修行者……”

难道她以为他想这样吗?他已经拼命努力过了啊!

但归昌带来的这些士兵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低阶修行者,他根本无力还手,他……

“那些不重要,站起来。”

然而面对他的控诉,那个女子却仿佛是铁石心肠。

“站起来,归辰。”

她到底在说什么?他已经……

“我说过,你连人类的极限都还没达到,不用去担心修行者的事,”那个少女的声音静静传来,“还记得我教你的气息使用方法吗?你不是已经跳断了一根麻绳了吗?”

她怎么知道?归辰怔怔抬起头。

今天早上在她离开后,在这个小院他跳断了那根麻绳。

“你不可以放弃,也不可以被打倒。”

嬴抱月看着他道,“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事,而是你要去做。”

在她的声音里。

血液,在他血管中奔流。

灼热的气息,在他的胸腔中流淌。

生生不息。

“你有必须要保护的东西。”

嬴抱月蹲下身,抓过一旁归离的手,放到归辰眼睛能看到的方向,同时看向被揪住头发的穆氏,一声厉喝。

“站起来。龙骧将军嫡长孙,归辰!”

趴在地上的少年瞳孔收缩,额头青筋暴起,下一刻一声压抑的低吼从地面上响起,如同深坑中负伤的小兽的挣扎,嘎吱嘎吱骨节磨合的声音响起,巨大的力道袭来!

压住归辰的士兵愕然睁大眼睛!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汗如雨下。

筋骨炸响。

肌肉喷张。

> 然而,地上的少年最终一声低吼居然掀开了身上的士兵!

这小子!

一直漠然的归昌愕然退后一步,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大口喘气挣扎站起的儿子。

“难道你们以为修行者就是无敌的吗?”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走到归辰身前,踮起脚尖擦去他额头的汗水血渍,下一刻侧身看向愕然看着自己手心目光动摇的士兵。

那名少女看着站在面前的士兵,静静开口。

“空有力量却没有武德的东西。”

“才不配被称为修行者。”

“你!”归昌眼中涌起熊熊怒火,猛地一挥手,地面震动居然有更多的士兵从墙头后门涌入,将中心的嬴抱月等人团团围住。

“你……”归辰已经不愿再叫这个人父亲,他好不容易站起,眼前的现实却容不得他半点喜悦,少年咬紧嘴唇挡到嬴抱月和归离身前。

“明月,等下我会去和那老东西拼命,你带着归离先跑,跑到山上……”

然而归辰拼命思考的小声叮嘱却被打断。

“外围还有三十名修行者,”嬴抱月看着眼前眉眼和归辰有三分相似,目光却比儿子冷漠万分的中年男人笑了笑,“真正等阶高的都在外面,不愧是一等公卿世家,底蕴深厚。”

“三十……”归辰愣在当场。

“我怎么就会有你这样愚蠢无能的儿子,”归昌看着他冷冷道,“仗着我不会杀你居然敢反抗?”

归辰身侧拳头握紧正要开口,然而归昌的目光在嬴抱月身上和归辰之间打了个转。

“我的确不会杀你,但你再如此不懂事,这位姑娘会落得什么下场我可不保证。”

“你!”归辰出离愤怒,指甲深深扎入掌心,“你敢……”

“抓住他。”然而归昌已经懒得再和他说话,淡淡抬起手,周围全副武装的士兵顿时一拥而上,“不听话就给我绑好堵上嘴,把这个女子送到军……”

“归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不可一世发号施令的男人一怔。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

兵器激烈碰撞的声音传来,在绝对的力量前穆氏整个人都陷入绝望,原本想要站起的归离看着逼近的无数寒光怔怔坐在地上。

在绝对的力量悬殊下,再反抗也无用,只不过多死几个人罢了。

一切都完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轻微的跌落声,归离抬起头,看着那女子帷帽的飘落。

嬴抱月摘下头上的帷帽丢到了地上。

“哦哦,怎么还有面纱?”赵光看着帷帽下还带着面纱的少女失望地开口,“看来二哥我们昨晚运气不错。”

这女子也太严防死守了。

“哼,怎么难道这位小姐还想干什么?”归昌看着那个年幼的少女冷笑,在前秦境内他已经贵无可贵,哪怕这女子有什么身份也是蚍蜉撼大树。

说完他漠然转身走向门口,他没时间再参与这种小孩子的胡闹,归辰和归离绑着带走就行了。

然而在归昌嘲讽的冷笑声中,那个少女只是静静走到归离身前蹲下。

“抱歉,以后有机会我送你更好的。”她伸出手,掰开归离的手掌,拿起一个翡翠的耳坠。

那个耳坠上,雕刻着一条小小的蛇。

与众不同的是,那条蛇的身上,居然带着翅膀。

少女闭了闭眼睛,将其带到了耳朵上,静静转身。

“你是……”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看着还带着面纱的少女,为首的武官突然浑身筛糠,试探着开口。

“公主……殿下?”

“什么?”已经往门口走去的归昌顿住脚步,霍然回头。

带着翡翠耳坠的少女站在日光下,轻轻解下脸上的面纱。

看着暴露在日光下的那张脸,归昌如遭雷击。

那名少女将一缕头发撩到耳后,对他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归昌。”

章节目录 第66章 公主 > “好久不见,大司马,还认识这张脸吗?”

日光下,那名少女如此轻声说道。

归辰第一次见到不可一世的父亲脸上露出那样的神情。

“殿……”

哐啷一声,为首武官的兵器掉在地上。

坐在地上的归离愕然抬头,只见身边兵士们手上刀剑突然噼里啪啦全部掉到了地上。

下一刻,更让她愕然的是那些在她眼中山一般高大的士兵突然全部矮了下去。

并不是所有人的士兵都认识那名少女,但为首的武官扑通一声跪倒,顿时其他兵士哗啦啦跪倒一片。

归离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震撼难言。

而在跪倒的士兵中,单独站着的归昌和他身边的楚姬就变得格外惹眼。

楚姬盯着嬴抱月的脸,眼珠僵硬地转向归昌脸上。

“老爷,这是……”

归昌死死盯着嬴抱月的脸和她耳边的那个耳坠,脸色十分难看。

他的目光落到其他跪倒的士兵身上,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然而男人的腿弯了弯,像是僵住一般怎么都再难下去,归昌握紧拳头僵硬地看向面前的少女,然而不等他挣扎,清淡的女声传来。

“跪不下去就不要跪了,”嬴抱月道,“毕竟我兄长也不在这里。”

在抱月公主的记忆里,这人只有他兄长在时才会对她毕恭毕敬。

不愧是宠臣。

很清楚他该讨好的对象。

归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淡淡躬身一礼,沉声开口。

“殿下,真的是殿下吗?”

“所以你觉得我是谁?”嬴抱月看着只是短短一瞬就取回冷静的男人,淡淡开口。

“微臣不知,”归昌不等她让他起身就已经直起身子,直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微臣只知陛下夙兴夜寐只为寻找他唯一的妹妹,却没有获得一丝消息。“

归昌眯起眼睛声音冷淡却无比流畅,”陛下千金之躯每日心急如焚拼命寻找妹妹,只以为公主殿下遇到了意外……”

男人站得笔直,“毕竟动用无数人寻找殿下,殿下只要无碍怎会一点消息都不送出来?”

这真是一转攻势,这是直接指责她偷偷躲藏让兄长忧心,不愿为国家出力。

嬴抱月静静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男人,心道这人能爬到现在的位置,的确不是个好对付的。

她看着一脸正气瞪着自己的归昌笑了笑道,“我之前受人暗害记忆受损,昨日才想起自己是谁,今日正准备上路返回都城,却不料看到这里生变才匆匆返回。”

原本理直气壮的归昌一愣,下一刻面上大惊,“殿下居然是受人所害?到底何人如此大胆?”

嬴抱月摸了摸脑袋,“我这里挨了一下,没看清是谁。醒来就被丢在荒郊野外。”

归昌袖子下手指微动,面上神色不显,喟然一叹,“居然有这种事……殿下,您真是受苦了。”

他再次躬身下拜,这次姿势标准了许多。

但他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目光。

嬴抱月看着男人袖子下紧握的双拳,目光幽深。

“这么说……你是……”少年颤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底情绪静静转身,看向最后难以置信的三人。

这些天与她朝夕相处离她最近的那三个人。

她想要当做家人的人。

在她转身的那个瞬间,她就明白,有什么东西将要永远的失去了。

归辰归离一站一坐,脸上的神情如梦初醒,看着她转身最先做出反应的还是穆氏。

原本抓着穆氏的婆子已经随着士兵一起颤抖地伏倒在地,穆氏看着嬴抱月往前一步,颤抖着开口。

“公主殿下?臣妇多有冒犯,您……”

看着嬴抱月转过身来,穆氏一愣猛然跪下,然而一只纤细的手先她一步扶住了她。

嬴抱月单膝跪地扶住了她。

然而她只来得及扶住穆氏,看着母亲的动作,归辰和归离像是同时收到信号,深吸一口气,静静趴伏在地。

朝向她。

低下头。

嬴抱月看着这一幕瞳孔微缩,下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气移开目光转回穆氏身上,看着眼前妇人怔忡的目光开口道。

“你是我的恩人,不用多礼。”

“恩人?”

归昌见了鬼一般看着他从未正眼瞧过的那个软弱无能的妻子。

“是啊,”嬴抱月站起身,转身走到了额头贴在地面上的归辰身前。

“归大司马,令公子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 大功?这个废物儿子?归昌愕然。

“如果不是他,本宫也许早就曝尸荒野,和亲公主真的就不复存在了呢。”

嬴抱月直直看向归昌。

“所以你说他对我们前秦的社稷,是不是立了大功?”

“是,”归昌僵硬地开口。

他能说不是吗?

从这个女子出现,一切就往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这个臭小子怎么会攀上公主?

感受着父亲异样的目光,归辰趴在地上,狠狠咬住了嘴唇。

不是。

她没有他也不会曝尸荒野。

如果没有她,他才早就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然而她却把一切功劳都堆到了他的身上。

为什么……

为什么他如此弱小。

为什么,她偏偏是……

不,不可能……趴在地上的归辰猛然抬起头,怔怔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

归辰看着头顶上少女熟悉的脸庞,明明一切都再明显不过但他心底却还抱着模糊的期望。

也许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也许……

也许……

他看着她,耳边响起今早母亲看着失魂落魄的他说的话。

“辰儿,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只有一件事母亲能确定。”

穆氏看着他郑重道,“她使用的是最标准的宫廷礼仪。”

当时的他浑身一震。

“能请得起宫中女官教导这种礼仪的一般只有两种人,”穆氏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幽深,“至少是一等公卿家贵女或者是……被选中入宫侍君的女子。”

母亲的言下之意他很清楚。

结合这个女子的出现和她的容貌,最有可能的就是……逃婚的后妃。

母亲的猜测他也很清楚。

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他们谁都没有猜到,她居然会是这样一个身份。

这是骗人的吧?

“明月……你到底是……”归辰仰头怔怔问道。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叫她这个名字了,他知道他现在的行为是大不敬,但他还是想这么叫一次。

想最后再问她。

如果不是她亲口告诉他,他绝不会相信,绝不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少女轻轻蹲下,那双还带着血泡的手抚上他的侧脸,轻声开口。

“对不起,我是个坏女人。”

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挣扎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

总是要说清楚的。

“我骗了你。”

嬴抱月看着这个少年的眼睛静静道。

“我真正的名字是,嬴抱月。”

嬴抱月。

归辰浑身一震,睁大眼睛。

他知道这个名字。

帝国日月。

二世皇帝留下的唯一一对子女。

她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明月。

她是这个国家的。

公主。

……

……

章节目录 第67章 主君 > “她……她……”

赵光一个摇晃险些从树上掉下来,颤抖地伸出手指指着小院里的少女。

李稷默默看向他,看着自己弟弟张口结舌她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她……她就是春华那家伙的未来媳妇儿?!”

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来……

冰冷面具下李稷目光沉沉,这样看来赵光之前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那个女子的身份的确是太出人意料。

不过在得知这个女子身份后,自己这个弟弟先想到的是这个吗?

李稷蹙眉看向赵光,淡淡道,“她还没嫁,春华君也没娶。”

“所以我说是未来嘛,”赵光摊手道,“她既然在这个时候现身,那这桩婚事可就不远了。”

前秦的公主本来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在这个时间点原本消失多日的和亲公主居然突然出现了,足以改变很多事,甚至影响整个大陆的时局。

李稷瞥了正目不转睛盯着院中少女的赵光一眼淡淡道,“你之前不是还为春华君惋惜不已,说前秦公主配不上他,想跑到南楚去安慰他么?”

赵光僵了僵端详着院子里的那个少女端起双臂道,“那不是因为之前谁都没见过那个前秦公主么。”

传言嬴晗日特别珍爱自己唯一的妹妹,从不让其参加过任何外交活动,除了前秦宫人和重臣几乎没人见过她。

不过对于赵光他们这种人而言,所谓珍爱妹妹的说法听来就知道是纯属扯淡。

珍爱妹妹?那么还会让其在如此屈辱的情况下和亲?

鬼才相信。

所以在各国世家子弟之间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那位前秦公主根本见不了人。有那样的父母倒也不可能容貌特别丑陋,但也不可能好看到哪去至少应该身体羸弱有些缺陷。

南楚王室拒绝让王子娶她到底有没有受这些传言影响赵光不知道,但前秦公主身上笼罩着诸多迷雾就没好的评价,而与其相对的南楚春华君却是战国六公子中风评最好的一位。

其他五位公子虽然能力上都为年轻一辈的绝对佼佼者,比春华君境界高的也是有的,但在作风年龄性格上都各有诡异之处。

唯独春华君,无论是风姿,家世,性格,境界,人品均无可挑剔。

不光是在南楚,在长城内六国间也是拥趸者众多。

故南楚国君将婚约推给国师,国师又将其安排给了小儿子的这个消息传出来后……

那真是整个天下都震动了。

两人君臣有别,但大抵只有前秦人会觉得有伤国体,剩下的尤其以大姑娘小媳妇为代表都是觉得前秦公主配不上春华君的。

“不过至少现在看来,这容貌是能配上的,”赵光看着日光下纤细的少女笑眯眯道,“不管怎么说这两人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会很漂亮吧。”

李稷默默看向看着想的过多过远的弟弟,没有搭话。

“二哥,你刚刚是不是在想离我远一点!”赵光看着李稷的眼神,瞪圆眼睛不忿道。

“说正事。”李稷深吸了口气,看向归家小院道。

赵光收起脸上笑容,随兄长目光看向那个笼罩着不详气氛的院落。

看着那个遍身绫罗的男人他眯起眼睛。

“你说,公主殿下都出现了,归昌会收回决定吗?”

李稷漆黑的眼眸冰冷至极,像是看着那个女子天真的想法。

“怎么可能。”

他淡淡开口。

……

……

前秦的公主殿下,怎么会是她这样的人呢?

周围一切纷扰此时都进入不了归辰的耳中,他只是怔怔看着眼前人。

这些天的记忆从他眼前飞掠而过,悬崖上那只拉住他的手,那个与母亲并立在灶台前的身影,那个站在高墙下抱住她的怀抱……一切的一切都汇成眼前这个女子。

最终在他耳边响起的,却是刚刚捡到她的时候,他和归离在床前的争吵。

关于那位不知去向的公主。

“外面都在传和亲公主不见了,是我们前秦背叛了婚约!”

“如此有伤国体之事怎可说我前秦先背叛婚约?!”

“话说公主殿下到底去哪了?”

当时他和归离的对话还历历在目,归辰心情无比复杂。

> 谁能想到他和妹妹居然在是本尊面前讨论公主殿下的婚约。

然而更重要的是。

婚约。

前秦的公主。

在知道她的身份时,他心底陡然浮现的却是她的另外一个身份。

她不光是公主,更重要的是她是和亲公主。

“能嫁给战国六公子之一的春华君,我不知道我们的公主殿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归离当时的话响在耳边,归辰看着眼前满含歉意的少女,死死咬住嘴唇。

“明……”他微微张开口,却再也无法出声。

因为眼前的人,前秦公主嬴抱月,是要嫁给南楚国师之子那位名满天下的春华君的女人。

“抱歉,”嬴抱月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少年再次道歉,“当时实在无法说出我的身份。”

他明白,这的确不是能随便说出来的身份,归辰心头苦涩,然而下一刻他忽然一愣。

那么她现在为什么选择说出来?

她……

想起母亲和归离说过的话,看着周围的狼藉他心底陡然惊涛骇浪,她是要……

“将嫡长子送往死士营,本宫真是十分敬佩大司马的忠义,”就在这时嬴抱月起身看向归昌说道,“但现在应该不需要了吧?”

“果然是这个打算。”听到这话树上的赵光唏嘘道,“想以公主的身份保下这对兄妹吗?”

“在正常的国家是可能的。”李稷道。

“只是面对归昌。”赵光同情地看向嬴抱月有道,“还是太天真了。”

……

……

听到嬴抱月的话,归离浑身一震,眼中燃起希望。

公主殿下都开口了,肯定……

然而下一刻,却只见他的父亲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地开口。

“公主殿下,送子参军是军务更是前朝之事,您还是不要过问为好。”

“什……”归离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树上的赵光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们都以为身份重要,其实在朝堂上权力才最重要。”

看着院中孤身而立的那个少女他目光惋惜。

这位公主的确有着让人意象不到的胆色,但作为一个即将嫁出去的和亲公主,她在归昌这等宠臣心中其实没什么分量。

但毕竟没哪个公主能意识到自己花瓶的身份……

“果然本宫的地位并不足以让大司马回心转意吗?”然而这女子下一刻的话却瞬间打断赵光的思绪。

她知道?

赵光睁大眼睛,这可没几个公主会有自觉的啊。自恃金枝玉叶人人都该对其俯首帖耳不应该才是公主的骄傲吗?

这丫头……

看着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名少女,归昌目光微深。

他从未将其放在眼里所以对这个女子情报不足,在宫中也只是几面之缘,但他从未想到那位自视甚高的陛下的妹妹会这么说话。

“殿下,这是微臣的家事,”归昌僵硬地说道,“子遵父命乃是天下第一大孝道。”

看着依旧不为所动的少女,归昌咬着牙开口,“说得难听点,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

“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吧,”没想到身边的少女却抬起头来看着他。

归昌愕然,完全没想到这个花瓶公主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嬴抱月伸手碰了碰归辰的脸颊,“而他的主君……”

她清澈见底的眼睛没有丝毫退让地直视身为大司马的男人。

“他的主君。”

她的声音轻柔,却蕴含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是我,不是你。”

章节目录 第68章 夫妻 > “你……”

看着静静站在自己面前不自量力的小丫头,归昌第一次感到了棘手,当然不是愤怒,区区一个公主还不足以让他动真火。

不过是个拖延南楚的工具,却居然敢这么和他说话。归昌淡淡看着眼前少女,如果她不自己退缩他这边还真不好办。

“怎么,大司马觉得我说的不对吗?”那个女子挡在归辰身前,一步不退。

他不能反驳,纵然前秦败落,但境内王室身份依旧在世家之上,至少收个世家公子做随从侍读不是不行。

只不过很少有公主会收男子,毕竟会产生不好的传言。

归昌冷冷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他有一种诡异的预感,此时一旦反驳这女子就会立即整出什么和他儿子的新关系。

绝不能再让归辰和这女人有什么关联,这一点归昌心知肚明。

嬴晗日素来多疑,如果知道归辰和其妹妹有什么关系,难免会怀疑到自己儿子妨碍和亲上去。这个儿子会怎么样他并不在意,但这会将他这个忠义侯置于不义之地。

“殿下说的自然是对的。”归昌看着眼前的少女僵硬地开口。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忠义侯果然深明大义。”

她知道。

居然知道。

归昌身侧手指微动,刚刚对这女子的目的只是他的猜测,但此时看着她了然的目光,内心微寒。

这不自量力的小丫头果然想要借此陷害威胁他!

他原本还以为是高看了她,怎么从不知这位公主居然还会设如此陷阱?

嬴氏子孙就是麻烦,归昌看着嬴抱月皱起眉头。但只要她王室身份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落魄的公主和王子不同。前者让人心烦,但后者却容易给人染指的冲动。尤其是看着这张脸,就该在深宫中好好的当她的工具。

没想到这个花瓶公主还能整出这些麻烦,女人果然是祸害。

归昌眯起眼睛,这种祸害就应该早早扼杀。

“喂喂,这杀气……归昌该不是想杀了她吧?”树上赵光一声惊叫,“这胆也太大了吧?”

“不可能。”李稷淡淡道。

“归昌做事只看对他仕途是否有利,”赵光猛摇李稷肩膀,“他可不知有其他人在看!”

谋杀公主听着惊世骇俗,但他调查归昌已有一段时间深知此人心狠手辣。托他二哥的真气屏障的福,他们的存在无人能察觉。

周围都是自己人,归昌完全能神不知鬼不觉除掉这个公主。

赵光紧张起来,他们这难道是要旁观一场谋杀?

“我说不可能不是说他不想杀。”就在这时李稷淡淡瞥他一眼。

“而是他杀不了。”

赵光一怔,随后眸光一凝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开口,“二哥,你是说那个传说中的护身术法?”

李稷点了点头。

赵光心底震动看向院中少女,“那个难道是真的?”

山海大陆上,已经败落的前秦如果说还能得到其他六国一点尊重,因为有这样一个传说。

传说嬴氏子孙是杀不死的。

据说在出生时那位人神大司命对嬴帝的子孙都施下了护身之术,虽不说百毒不侵刀剑不入,但传说很难被杀死。

不过赵光从小就觉得这只是前秦用来吓唬人的骗局。

“真假不论,但至少那女子身中顶级诅咒而未死,应该是有些特别之处。”李稷注视着院中少女目光微深。

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只是个普通人,他原本百思不得其解这人为什么未死。

现在看来……

> “大抵都是那个护身术法的作用吧。”

终究是靠外力。

不可能是那个女子自己的力量。

嬴氏子孙的身份可以完美解释这个疑惑,任何修行者都会如此去想,但不知为何李稷总觉得还是有什么不对。

说出来赵光只会觉得是他的错觉,故他选择缄口不言。

到底……

“还请公主殿下早日回宫。”就在这时院中归昌的声音打断他思绪。

“犬子我日后自会褒奖他,谢公主殿下费心了。”归昌面无表情地开口。

“看来归昌是打算先把她哄回宫。虽然也算是难得妥协,但根本没用。”赵光摊手道,“只能让这女子一时自我满足罢了。”

“这位公主殿下勇气可嘉,但对归昌还是没用啊。”赵光惋惜道,“就算今日碍于面子妥协,但谁知道日后他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儿女。”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算了给了各自一个台阶下,赵光心道。

归大司马也是难得妥协,见好就收才为明智,彻底和朝中宠臣对立,对不受宠的公主而言绝对没好果子吃。

看着院中眼神清明的少女,赵光道,“看来今日就到这里了。”

这女子那么清醒,怎么会不知道再继续和归大司马作对的下场。

“等一下,在那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不曾想嬴抱月看着归昌淡淡道。

地上的归辰和树上的赵光,周围的一圈人突然脊背有些发凉。

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上次说这句话她直接给了士兵一记老拳,她这是又想干什么?

“殿下?”归昌眯起眼睛加重了语气,“您想做什么?”

嬴抱月没有回答他。

仰望着她的归辰瞳孔陡然一缩。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突然走到了他的母亲面前。

“殿下,你……”穆氏怔怔看着径直来到自己面前的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夫人,我曾经问过你的那个心愿,你做好决定了吗?”

穆氏一怔,下一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然看向那个女子的眼睛。

少女清澈的瞳仁里倒映出她已经爬上皱纹的脸庞,下一刻穆氏听到这个女子轻声开口。

“穆容音,你想回家吗?”

你想回家吗?

年轻妇人的心陡然被重击,下一刻泪水陡然盈满她的眼睫。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她的这句话,她也没有资格说出这句回答。

“现在的我,可以做到。”那个少女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目光直直看入她的心底,“我可以以王室的身份许你一个心愿。”

“喂喂,”赵光眼睛越睁越大,谁都没想到那位公主居然会在这时和那妇人搭话,更没人料到这两个女子会说这些,“难道……”

归昌眉头一皱,陡然看向廊下的穆氏,呵斥正要出口,“你……”

然而,那个他以为从小只能仰慕的看着他的女子,却没有再看他。

“殿下,”穆氏拢了拢耳边的长发,以宫廷礼仪起身郑重地向嬴抱月下拜。

“臣妇的确有一个心愿。”

年轻妇人的目光沉静,声音平静却再无一丝动摇。

“臣妇穆容音,自请与归氏子孙忠义侯归昌和离。”

章节目录 第69章 花瓶 > 年轻妇人行礼的姿势优美端庄,是一幅很美的画面。

然而看着这幅画面,小院内却陷入一片死寂。

“这……这真的是……”赵光看着那个原本谁都没注意到的软弱妇人,倒吸一口凉气。

“真有胆量……”随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怔了怔,“说起来这归昌的正妻是穆家的人啊。”

“穆家吗……”少年目光陡然复杂起来。

“子女被欺凌至此,穆家真是可惜了,”赵光看着穆氏开口,“没想到这位夫人软弱了大半辈子,到了这般境地居然还有胆提出这样的请求。”

女方提出和离可一般都是在娘家地位远高婆家的时候。对忠义侯归昌而言,再宠爱妾室,一个像穆氏这样用来充门面的正妻都是需要的。

更何况刚刚封侯正妻却请和离,穆氏此举等于是把归昌的面子踩到了尘土里,简直是不要命的做法。

“这……这归昌怎么可能同意?!”赵光愕然。

“有胆的不光是她。”李稷淡淡道。

他看向院中少女,说了两个字。

“秦律。”

“对了,公主!”赵光难以置信道,“说起来秦律里提到过,王室能够同意和离的请求!”

说起来这还是当年那个大司命林书白加上的。

可这么多年来从没听说有王室子弟这么做过。毕竟这完全是得罪力量更高家族的做法。

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某种意义上这种行为可比得罪神灵更危险。

“至于吗……”赵光看着院中孤身一人面对被无数士兵拱卫的归昌的少女,喃喃道,“应该不至于……”

“嗯,”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少女的声音却传来了。

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没有丝毫恐惧和犹豫。面对着躬身下拜的女子,那个少女以同样优美的礼仪回应。

“嬴氏公主抱月,同意穆氏嫡女穆容音的请求。”

嬴抱月看向穆氏静静道,“起身,穆容音,从此刻起,你不再是归家妇。”

小院内一片死寂,所有人愕然地看着那两个女子说不出来话,就在这时一声怒喝响起。

“胡说八道!”

一直漠然视人的归昌看着背对他的那个少女,和正眼不看自己一眼的正妻,冰冷的瞳仁陡然泛起泼天的恼怒!

“穆容音,谁给你的胆子,你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嗯?”归昌看着穆氏喝道。

“你生是归家的人,死是归家的鬼!想和离,做梦吧!”

“按照秦律,她已经不是归家的人了,”然而面对自己这个朝廷重臣的怒火,那个少女却静静转身看着他道。“大司马还需注意言辞。”

“你……”归昌很久不曾被人如此挑战威严,浑身杀气上涌,看着嬴抱月和她身后的穆氏像是看着死人。

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司马府的任何人哪怕是朝堂上的中品官员都会浑身颤抖,祈求他的原谅。

然而那个女子却置若罔闻。

嬴抱月无视归昌热火朝天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归离和归辰,“按照秦律,和离后子女可以选择跟父亲还是母亲,你们俩要怎么选?”

她在说什么?

可以选择?

归离完全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父亲居然如此震怒,母亲居然突然提出和离,这一切到底……

“当然是母亲!”就在这时,兄长的声音陡然响起,归离看向自己的兄长,只见他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公主,咬紧牙关开口。

“我也是母亲!”归离愣了愣立马跟上。

“你们……”归昌眼中震怒更甚,然而不等他发泄出怒火,那个女子的声音又响起。

“好,那从此刻起,你们不再是归家子孙。”

“天爷……”赵光看着这瞬间妻离子散的画面瞠目结舌,“这……这简直是把人家家底给抄了……”

“她一开始就准备这么做。”李稷淡淡道。

他的目光静静看向院中的少女。

不但没有选择粉饰太平,而是选择了最为决绝的做法。

和那个妇人一起,选择将一切彻底斩断。

不留一丝余地。

同时,不计一切代价。

“公主,这还轮不到你插手,看清楚你的位置!”就在这时,归昌一声暴喝,让树上的兄弟目光同时凝重起来。

“归昌动了真火了。”看着院中已经口不择言的男人赵光目光沉沉,“这下糟了。”

> 父亲,生气了。

坐在地上归离看着眼中震怒的父亲,心房一阵颤抖。

她的记忆里,父亲一旦这样震怒,必然有人遭殃。她以心中感到害怕的自己为耻,但对归昌震怒的恐惧像是渗透在她的骨子里,挥之不去。

在她十岁那年,父亲微微一丝怒意,兄长就在她面前被打的皮开肉绽。

反抗这个父亲,就是这样的下场。

不光是她,看着不远处兄长微微震颤的脊背,归离内心冰寒。从小父亲也把这样的恐惧刻在了兄长的身上。

但她的兄长克服着震颤正往公主殿下而去,他终究比她要坚强。在父亲这样的怒火下,她因恐惧连站都站不起来。

关于这个国家公主的地位,她年纪虽小却也隐有耳闻,父亲一旦动怒无人能挡,这位殿下也只可能屈服。

“公主殿下,还请别把微臣的好意当做肆意妄为的筹码,”归昌语气已经完全改变,冰冷刺骨,“之前一切都是看在陛下的面子,还请你别让朝廷命官难做。”

“此事到此为止,在下就当没有听过,来人,送殿下回宫!”归昌冷冷一挥手,地上跪着官兵低头看了看,慢慢起身拔剑出鞘。

嬴抱月注视着这一切,微微启唇,然而不等她出声,归昌就眯眼看着她道。

“殿下,微臣是个武官,你再妄动微臣不能保证会干出什么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任何一个深宫久居锦衣玉食的小丫头都不能承受的压力和威胁。

一切都结束了。

归昌看着静静看着自己的女子一声冷哼。

然而下一刻。

“秦律秦人必须遵守,同意和离是王室的权力,和大司马无关,和离一事已成定局,本宫不会收回成命。”

“穆容音不再是你的妻子,归辰归离不再是归家的子孙。”

那名少女一字一顿道。

还不放弃吗?树上赵光简直叹为观止。

归昌双眼发起红来,怒气到顶却陡然压下化为轻蔑,看着眼前女子从牙缝中挤出了那句话。

“不过是一个花瓶,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来人!把归辰归离给我先押过来!”

咔嚓一声其亲卫重剑出鞘,归辰陡然被刀剑压在地上。

“放开我哥哥。”

归离目眦尽裂,从地上爬起朝兄长扑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纤细的手拉住了她。

再次挡在了她的身前。

归离骤然回头,然后她听到那个熟悉却陌生的声音。

熟悉的音色,陌生的……是声音中的冷意。

那个女子看着那个轻蔑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如此说道。

“我即便是花瓶,也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打碎的花瓶。”

寒光在她的耳边亮起,冰冷箭镞直指归昌的咽喉。

“这两个孩子如果出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日光下,归离怔怔抬起头,看着嬴抱月的侧脸。

归离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有这样的神情。

仿佛敢与全天下为敌的神情。

这个女人在她家住了大半个月,但归离从来不知道她居然会有这样的气势。

在十三岁小孩的眼里,这个女人虽然年纪比她年长,却是没什么性子不需要放在心上。

不管她对她怎样恶语相向,这女人也浑不在意,简直像个没有脾气的面人。

就如他兄长给她起的名字,月光般柔,同样也该弱。

然而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自己才发现这件事呢?

她只是从来不和自己计较罢了。

月光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冷酷。

看着远处将兄长压在兵刃下她那趾高气昂的父亲,归离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有的人,只会将獠牙对准比他弱最容易伤害的人。

而有一种人,她的利刃却只会对准更强大的恶意。

哪怕那恶意比她强大的多。

章节目录 第70章 最后 > “公主殿下!”

伴随着那个妇人忧心的呐喊,树上的赵光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场他从未见过的,壮绝的战斗。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孤身一人和被无数兵士修行者拱卫的朝廷大官之间的战斗。

谁都没有看到她是怎么动作的,原本归昌和那个公主距离应该有五步之远,中间还有正在爬起的兵士和修行者。

但就在归昌那个儿子被兵刃压倒女儿朝兄长扑去的那个瞬间,那个女子一把抓住那个小女孩,下一刻,身已在归昌身前。

归昌原本盛怒又得意的神情凝固在脸上,浑浊的眼珠下移,看着抵着自己咽喉的那抹寒光。

“那是……箭镞?”赵光愕然开口,这都是从哪掏出来的,下一刻他猛然看向自己兄长。

“二哥,你看到了?”

李稷漆黑的瞳仁微微闪动,“她挂在耳边。”

“嘶。”赵光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女子一边垂肩的乌发,看来原本应该是掩在那个女子的长发之中。

除了他的兄长,谁能注意到……不,在那之前谁能想到公主身上居然还藏有这种东西。

“她也不怕割到脸吗?”赵光简直叹为观止。

“这样速度最快,且不容易被发现。”李稷点头道,“不错的想法。”

然而他的兄长完全没有他这种正常人感觉,居然还有些赞同。

赵光无言地看向院中,目光异样的同时也有敬佩。

与冷锋利刃相伴的少女。

她还能干出些什么?

……

……

“公主殿下,你从哪弄来的这种东西?”最初愕然后,归昌再次恢复面无表情,冷冷开口,“金枝玉叶不该碰这些,很危险,快放手。”

“不愧是大司马,”嬴抱月笑了笑,但手中箭镞继续向前,“危险的不是我,是你才对。”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被抵着咽喉但归昌神色不变道。

“很清楚。”嬴抱月认真道,“我在威胁你。”

“你一个普通人,以为靠这个箭镞就能杀了我吗?”归昌凝视着身躯纤细的少女淡淡道。

嬴抱月收起脸上笑容抬起头,但她没有看归昌,而是透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另一个人。

地上的归辰顺着她的目光,瞳孔一缩。

此时此刻,她看着的人居然是……楚姬。

嬴抱月目光和楚姬的一只眼睛静静对视,楚姬半边脸忽然抽搐了起来。下一刻女人袖子下仿佛有什么一窜而过,手不受控制地就要抬起。

嬴抱月目光微深,看向归昌淡淡开口,“我不觉得我能杀了你。”

归昌轻蔑一笑,傲然开口,“殿下你知道就好。微臣可是一品武官,扭断你的胳膊也只是分秒的事。”

不……她这么觉得恐怕不是因为你。

赵光看着院中得意的男人默默心道。

“她的速度很快。”就在这个时候,身边兄长淡淡开口,“比归昌要快。”

男人漆黑的眸子定在楚姬身上,“那女人身上有古怪。”

赵光陡然一惊,目光严肃起来,“果然……”

“只不过这事到底要怎么收场呢?”赵光看着院中对峙的少女和男人,头疼起来。

“殿下既然有自知之明,这么做有何意义?”归昌凝视着嬴抱月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幼童,冷冷一笑道,“别闹了,快回宫吧。”

然而面对男人居高临下的话,那个女子却没有松手。

“我只是不明白,大司马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非要闹成这样。”嬴抱月闻言同样一笑,“别闹了,结束这场闹剧吧。”

归昌眉头蹙起,冷冷看着眼前女子,“殿下什么意思。”

嬴抱月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下一刻垂下拿着箭镞的手,侧身看向身后的归辰归离,缓缓开口。

“比起奉献出一个儿子,难道不是把流落在外的和亲公主带回去,更显忠义吗?”

少女的声音在院中静静响起。

归辰头脑陡然一片空白。

她在,说什么?

归昌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女子。

“归辰根本没有去死士营的必要,这个村落也没有征兵的必要。”嬴抱月看着他微微一笑,“因为根本不可能发生战争。”

不要再说了。归辰在心中痛苦地低吟。

然而一向能读出他的心声的那个女子这一次却没有再看他。

> 只是看着他的父亲。

“不会发生战争的,”嬴抱月对他一笑。

“因为我会嫁过去。”

……

……

伴随着那个女子的话,小院中一片死寂。许久后,归昌才看着那个女子僵硬地开口。

“殿下本来就要嫁过去。微臣会将您好好带回去。”

他已经发现了她,那么即便用强制措施也会把她带回去。这不是能交易的条件。

“那可难说,”嬴抱月笑了笑道,“因为我会跑的。”

“如果明明发现公主,却还在回宫路上让她跑了,这次可就是大司马你的责任了。”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道。

“这不可能。”归昌眯起眼睛。

“也许你还不知道,我跑的可快了,”嬴抱月嘴角笑意淡去,静静看着归昌,“毕竟宫里那么多仙官都没有看住我不是吗?”

归昌瞳孔一缩,嬴晗日早就在和亲婚约定下之时就将公主层层看守起来,就这样公主到底是如何消失的一直是朝堂上最大的争议。

归昌身侧拳头再次握起,心中波涛汹涌。

“这么一说,恐怕归昌也拿不准了,”树上赵光喟叹道,“一个公主,能从归昌这种武将手下逃跑这种事想也不可能,怎么她这么一说有点可能了呢?”

“她的话本来就有可能。”李稷看着那女子耳边箭镞淡淡道。

这个公主和以往给人所有的印象都不一样。

情报上从未出现的空白。

“一个被绑过去的和亲公主,和心甘情愿去和亲公主到底会有多大差别,归大司马身为武将不可能不知道把?”嬴抱月淡淡道。

归昌凝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内心一股郁气驱之不去。

理智告诉他这个女子说的是对的,但对他而言被一个十五岁小丫头拿捏绝无可能。

“殿下,微臣定会好好派人保护你,让殿下在路上绝对安全。”

意思就是。

绝对无法逃跑。

“所以殿下不用……”

然而下一刻他眼前寒光一闪,那个熟悉的箭镞被那个女子放到耳边。

不……是脸颊边!

“明月!”归辰一声高喊划破天际。

嬴抱月手握箭镞低头看他笑了笑,“别担心,我又不会寻短见。”

她的命她可要留着干大事。

“怎么会有绝对的安全,”下一刻归昌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子如此说道,“你的确可以把我带回去,但你带回去的公主也许就不能和亲了。”

归昌看着手执箭镞贴近自己身体的少女。

“殿下是在威胁我?”归昌沉声道。

“怎么会,只是给大司马一个选择。”在如此剑拔弩张中,那个少女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是做一个功臣,将和亲公主找到带回,还是做一个佞臣因自身贪恋和失职,居然对公主出手让其容貌受损身体受伤。”

归昌从没想到那个公主居然能有这样的眼神。

那个清澈的眼神深深看着他。

她轻启双唇。

“此等不敬,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

归昌深深凝视着眼前少女,眸光环视四周,暗潮汹涌。

“你也可以让人来夺下我的箭镞,但大司马……”那个神情平静的少女如此说道,“你要试一下,你的人和我的手,谁更快一些吗?”

她是说真的。

她用她至今的行动说明了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树上的兄弟静静凝视着眼前的画面,李稷眸光深深凝视院中的少女。

斩断一切,不计代价。

这是最后的破釜沉舟。

然后,她将获得胜利。

章节目录 第71章 姐妹 > 日上中天。

归家小院屋顶上的火苗不知何时在修行者的控制下已经熄灭了,在淡淡的黑烟里,归昌静静凝视着站在自己儿女身前的那个女子,和她手中的箭镞。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就这样看着她。

拉锯和僵持最后都是要得出结果,最有利的结果。

在绝对的利益权衡前,其他的东西都不值得一提,来日方长。

归辰沉沉看着眼前女子。

他的时间宝贵,在纠缠下去纯属浪费。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三息之后,归昌看向压着归辰的士兵。

下一刻,归辰只觉身上压力一松。

三个士兵陡然站起,长剑入鞘。

嬴抱月身上的气势一松,将箭镞挂回耳边,轻轻压下耳边的黑发,看着归昌道。

“大司马看来已经做好选择了。”

归昌阴郁地看着她道,“和离一事我会上报陛下裁决,死士营一事如无战事暂押。”

今日放她一马,反正陛下只要开口一切都能扳回。

“嗯,我回去会和哥哥商量的。”那名少女像是完全没听懂他话里的含义,静静答道。

“归离的婚事,在和离书下来前大司马也不能决断,”嬴抱月看着归昌淡淡道,“按照秦律,和离还未出结果之时,父母不可干预子女任何事情。”

这女人……

归昌牙关一声钝响,看着嬴抱月道,“这是自然。”

下一刻他一字一顿道,“那么,还请殿下起驾回宫。”

嬴抱月点了点道,“这也是自然。”

她环视了一下院落笑了笑道,“毕竟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吗?

浑身剧痛的归辰怔怔翻身坐起,只觉仿佛在做一场梦。

从清晨醒来,只看见盖在身上她的衣服,到大门倒下,被父亲宣告死刑,再到她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以那个他够不到的身份。

再到,她倾其一切,为他和母亲妹妹争下另一个人生。

而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他们做到这种地步?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为她做。

归辰抬起头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她的身上还穿着他买给她的衣服,但下一刻那个背影却往前而去。

士兵整齐分开两列,拔剑而待,归昌站在前方冷冷看着她。

“明……”少年怔怔开口。

正要迈步的嬴抱月闻声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归辰心头一缩,看着那个背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低声开口,“不,公主……殿下,草民之前多有冒犯,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她还是没有说话。

穆氏看着那个少女的背影和低头说话身侧拳头青筋暴起的儿子,心头苦涩难言。

深吸一口气,妇人躬身行礼,“殿下,此身蒙此大恩,今生无以为报。来世……”

“这点事不用在意,穆容音。”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子声音却传来。

归离坐在地上怔怔抬头,看着那个直呼母亲名字的少女。

她还是没有回头,但声音却恢复了以往的温度,和他们一起生活时的温度。

“虽然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受你们照顾了。”

“我很开心。”

她说她很开心,明明是这么贫瘠的日子,她却说她很开心。

“殿……”归辰看着那个身影再次开口,但下一刻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重新唤道,“明月。”

嬴抱月背朝他而立。

“明月。”他执着着再次唤道。

“嗯。”

这一次嬴抱月在他看不到地方笑着点了点头,微微呼出口气,“我听到了。”

归辰眼睛一亮。

但下一刻。

“还有什么事吗?”她笑了笑问道。

归辰的身躯僵硬了。

他想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他的心愿能说出口吗?

不要走。他是想说这句话吗?事到如今他还有脸说出这句话吗?

他想说的只有一句却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唯独他不能说出让她不要走的话。

她是为了他和妹妹支付出了这等代价。

> 感受到了背后少年的痛苦,嬴抱月眸光微动,下一刻她目视着前方笑着开口。

“归辰,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决定成为修行者了。”

归辰闻声猛然看向她的背影。前方正不耐烦看向这边的归昌也浑身一震皱起眉头。

“殿下,你在说什么?”归昌大声质问道。

然而嬴抱月没有理他,也没有回头,只是目视前方静静开口。

“既然下决心要成修行者,就去成为修行者。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去实现。”

那名少女背对归辰静静说道。

“这就是名为修行的道路。”

这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和兄长说呢?

归离坐在地上,怔怔看着眼前始终没有回头的女子,和仿佛被什么击中,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归辰。

“归离。”

下一刻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被叫到,归离闻声一震。

“不是只有块头大,才会在战斗中胜利。归离,哪怕对手比你强壮,女子也无需恐惧。”

那个女子轻声对她如此说道,却一个字一个字刻在年幼女孩的心底。

一点点剥离从小植入她骨髓的恐惧。

“殿下,你的话说完了没有?”

然而就在这时归昌冰冷的声音传来,归离和归辰浑身一震,睁大双眼。

穆氏攥紧胸口,在廊下哀伤地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

离别的时候到了。

“嗯,说完了。”嬴抱月道,下一刻目光像是不经意看到阴冷地注视着穆氏归辰等人的楚姬身上。

“微臣送公主回宫。”归昌看着嬴抱月淡淡道,“立刻出发。”

就在他以为这女子还要上演什么离别戏码时,那少女脸上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头也不回地向他走来。

“好,我们走吧,大司马。”

“你……”归昌怀疑地看向她,嬴抱月话锋一转,“走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归昌眉头一皱,“你要是反悔……”

“不过我与这位楚姬夫人一见如故,想让她陪我一起回都城呢。”嬴抱月笑着道。

以为这女人要出尔反尔的归昌没想到居然来这么一出。

正打量着穆氏等人的楚姬闻言浑身一僵,愕然看向归昌,“老爷,这……”

“没人陪伴,我这一路实在是难熬,”嬴抱月拖长声音,“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归昌实在是不耐烦了,一挥手道,“楚姬,既然殿下要你陪你就陪下。”

正好也能看紧这个女人。

嬴抱月笑了笑,往门前走去。

看着楚姬不甘心离开的身影,归离很难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她目光怔怔移动,看向那个不比她高多少,从兄长将她带回来开始自己就一直很讨厌的背影。

她无数次的警告兄长,说尽这个女子的坏话,将其视作洪水猛兽。

虽从未见过,她也一直很讨厌这个国家的公主。

然而当这两个最讨厌的身份合二为一的时候,这个女子就要离开了。

看着那个头也不回一步步离开的背影,

归离心想她到底是谁呢?

是哥哥捡回来的女人,是要和亲嫁给春华君的公主,是……

归离眼前突然浮现熊熊火光和烤肉的香味,在红红的火焰边那个脸颊沾着烟灰的少女回过头来,看向她,“怎么?不爱吃肉吗?”

嬴抱月低头看向脚下的门槛,稳稳抬起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年幼的呼唤。

“姐姐!”

嬴抱月脚步一顿。

清风吹起少女的长发,她回过头来。

“嗯。”

她应道。

归离眼中浮起喜色,然而下一刻那个女子看着他们如此说道。

“忘了我吧。”

归离在一瞬间感受到身边兄长的颤抖。

“做不到。”归离听见兄长如此说道。

然而那个女子只是看着他们笑了笑,“你们俩一定要长命百岁。”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

章节目录 第72章 傻瓜 > “长命百岁吗……”

站在树上的赵光嘀咕道,“正常会和十几岁的小孩说这个吗?”

凝视着那个头也不回走出归家大门的少女,少年目光有些复杂。

那对兄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女子最后那句话的含义。

“二哥,”赵光低声唤道。

“什么事。”李稷声音依旧不含一丝感情。

“她真的会死吗?”

“会死。”李稷言简意赅。

赵光闻言眉头一皱,“可是你不是说嬴氏子孙有那什么护身术法……”

“那只是推测,”李稷看他一眼,“我说出的只是我看到的东西。”

“你境界太低看不出来,”他平静道,“她身上的那道诅咒太凶险,死气浓厚,整个人简直就像……”

李稷顿了顿,神色有些异样。

“就像?”赵光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铁石心肠的兄长说话停下的。

“就像刚死过的人。”

“嘶……”赵光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兄长永远是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吓死人。

看着沿着村中道路一路走来的那个少女,赵光战战兢兢道,“那她……是活人吗?”

“是的。”李稷点头。

这一点毫无疑问。

赵光松了口气,他哥这说法和他自己眼睛所见实在差距过大,“说实话这位公主看着真的是一点都不像将死之人。甚至……”

甚至比普通人看上去更有生命力。日光下,少女笑容明朗,毫无一丝阴霾。

李稷青铜面具下漆黑的眸子微凝。

作为高阶修行者,不相信自己的感觉等于是怀疑自己修行付出的汗水,他从未怀疑过。

不过……

这世上总是有未知的神秘。

无论如何这个女子手上的诅咒一年内会要她的命这点他绝不可能看错,再寻思也无用,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

秦律规定三品以上武将家宅不得置于都城,归氏一族为了避嫌司马府位置更是偏远,这个村落则是远上加远。

六国境内现在恐怕无人知晓,今日在这个偏远小院里发生了什么。和亲公主归朝显然会极大的动摇山海大陆的格局。不过比起和亲公主找到了这件事,没想到归昌此行最大的变数却是这个从未露面的神秘公主。

“真是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赵光感叹道,“没想到嬴晗日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妹妹。”

“这兄妹两人风格也差太多了吧?”他摇头道,“这是一个爹妈生的吗?”

赵光和李稷所站的树位于路边,扶着树干的少年看着归昌嬴抱月一行人向他们所在的这条路走来,面上却没有丝毫惊慌。

因为他很清楚以他二哥真气屏障的能力,就算走到树下普通人抬头往上看也只能看到树杈子。

哪怕是修行者,天阶以下最多再看到几片叶子。

所以嬴抱月等人都走到树下了他还有心思感叹。

“好了,也该回去写报告了。”赵光抬起头抚摸着肩头鸽子脑门的绒毛,“得赶紧给国内传信才行……”

他话未说完,李稷突然瞳孔一缩,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下一刻,赵光瞪大眼睛。

就在走到这棵树边,其他士兵都毫无察觉地通过这棵树时……

那名少女停下了。

不……不会吧?

……

> ……

这是棵村里路边常见的槐树,就在要经过之时嬴抱月怔了怔突然停住了脚步。

“殿下?”身边的楚姬在她停下后才意识到,皱眉开口。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归昌停下脚步,目光不善地看过来。

“这……”赵光被捂着嘴,眼珠僵硬地移动看向脑袋上方的兄长,他没说话但看眼神李稷都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没解除屏障,应该没人能看到,也没人能听到。”李稷松开手道。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树下的兵士和归昌楚姬都没什么反应,也没人抬头。

“那这是碰巧停在这树下了吗……”

赵光看着静静站在树下只是目视前方的少女,松了口气,“我就说二哥你的水平也不至于下降那么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树下的少女,静静抬起了头。

赵光猛地吸气差点呛死。

就在这时,赵光发现身边李稷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隐藏气息那人是绝对的天才。

但居然让二哥动了真格吗?

看着树下那个少女打量的目光,赵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殿下?你到底在看什么?”归昌皱眉问道。

“我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嬴抱月缓缓开口,目光从树冠自上而下缓缓移动,明明知道她看不出什么但赵光心跳愈发加速。

她的目光终于从树中他们所隐藏的地方移开,赵光在心底松了口气,憋得慌正想吸气,下一刻那少女的目光却又移了回来,停留在了……他的肩膀上。

“找到了。”嬴抱月道。

啥?

赵光难以置信地隔着层层树叶看着那个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

“能麻烦你帮个忙吗?”那个女子对着树上喊道。

还真被发现了?赵光瞪圆眼睛身形一个摇晃。下一刻身侧却突然传来兄长无奈的声音。

“不是你。”

“等……什么人!”看着树冠上突然摇晃的枝叶,原本疑惑地去抓嬴抱月的楚姬突然瞳孔一缩叫道。

归昌一挥手,其他兵士迅速严阵以待。

“有人在啊。”就在这个时候,赵光听见树下的少女突然笑起来,“那这孩子的主人就是你们?”

主人?

赵光脑袋发蒙,这时身边肩膀忽被推了一把。

“既然被发现了就下去。”李稷冷冷道,“把脸捂上。”

归昌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下去看看倒也无妨。

“你……你们是……”

看着突然从天而降的两个蒙面人,归昌眼中顿时升起浓浓戒备。

“保护好殿下!”

实际想说的是看好公主殿下吧。

“是你们啊,”嬴抱月目光停在那有过一面之缘青铜面具上,笑了笑。

“殿下,这两位是?”归昌眼中戒备更浓,对嬴抱月大声质问道。

而一边的楚姬看着赵光身边的李稷眸中闪过一抹惊愕,迅速退到归昌身边耳语了几句。

“什么……等阶……”

归昌浑身一震,看着李稷的目光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章节目录 第73章 全盘 > “吾乃前秦大司马忠义侯归昌,阁下……有何贵干?”

沉默了两秒,归昌看着两人高声道。

嬴抱月侧目,对归大司马而言这语气还真是客气了不少。

然而归昌器宇轩昂的自我介绍换来的只是……那个男人的沉默。

一身粗衣头上只扎着一根草绳的男人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你……”归大司马胸口难免有点起伏。

看着眼前这幅情景,嬴抱月突然有点想笑。然而不等她笑出来粗衣蓬头的男人忽然看向她,“何事?”

这就是刚刚她那个求助的反问了。

一旁赵光闻言一震,还以为兄长在帮他问话立刻接道,“话说……归姑娘,你刚刚看见了?”

这话没头没脑,中途他自以为改口自然的称呼更没几人能意识到。

赵光心里冷汗直流,如果叫了她公主或者嬴抱月等于暴露了他们在旁观。

“归姑娘?”归昌闻言眉头一皱。

“这两位是我结识不久的恩人,”嬴抱月笑着道,“当时说的是化名。”

“是吗?”归昌淡淡道,“您恩人真多。”

这也证明她濒死的时候多,嬴抱月笑了笑没看他,让大司马再次享受被忽视的待遇。

“你是指看见什么?”嬴抱月看着赵光问道。

“没……”赵光看着这人清澈的眼睛,总觉得话说的越多被这人看穿的也就越多,“你到底要我帮什么?”

不管她到底怎么看见树上一切的,都是她对着他喊的那句帮忙让他暴露的。

没想到闻言眼前少女微微一怔,再次看向他肩膀,神情微妙地开口。

“我不是找你,是找这位,”嬴抱月指向他的肩膀。

赵光僵硬地扭头看向他肩膀上的……黑羽鸽子。

察觉到身边兄长嗖嗖散发的冷气,赵光内心一言难尽。他现在终于明白李稷之前那句“不是你”什么意思了。

暴露的不是他是鸽子?

这样说起来,鸽子的确不会隐藏气息……但这鸽子也在兄长真气屏障内,她到底是怎么察觉的?

再说这不怪他啊,赵光看着眼前女子心里叫苦,毕竟……

哪个女人会和鸽子说话啊?

赵光的心声无人知晓,因为他眼前的这个女人就会。

“能帮我个忙吗?”赵光眼睁睁看着少女轻声开口,朝他的……肩膀伸出手。

“等等,黑炭是……”赵光愣了下猛地开口,黑鸽是以特殊方式豢养,比军中红鸽更上等。因为专送密信不光能长途飞行同时极具攻击性,修行者都难以驯服,绝不可能被普通人……

然而下一刻,赵光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小养到大的鸽子,歪头打量了眼前少女几眼,跳上了……她的指尖。

再顺着她的手臂跳上肩膀,蹭了蹭她的脸颊。

“好孩子,”少女轻声称赞,“黑色的还真是少见,对不起,一开始我还把你当成了乌鸦。”

“原来你叫黑炭,”嬴抱月看着对着自己咕咕的鸽子笑了笑,“你主人取名还真是随便。”

“咕咕。”

“不是太远的话愿意帮忙?”嬴抱月对鸽子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说完她附耳在黑羽鸽子脑袋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我记得应该在那座山里……麻烦……”

“喂喂……”目瞪口呆的赵光看着这完全超过他理解能力画面,“等下,这可是我的鸽……”

然而下一刻他的话突然顿住,因为眼前少女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封信。

说是一封信更像一个布条,但赵光看着这从身上撕下的布不知为何有点眼熟。

“进门前她写的就是这个。”

李稷突然在屏障内出声。

> 赵光浑身一震。脑内画面瞬间倒回那个女子迈入小院之前。

在归离跪求其父到士兵对其挥剑之间有一个时间差,虽然时间极短,但这个女子其实并非是等到那个危急时刻才出手的。

在进门前她先做了另外一件事。

当时他站在树上看的清楚,那个女子站在院门前极短的怔了怔就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捡起一块焦炭匆匆书写起了什么。

赵光不及反应院内士兵就已挥剑,他只看见那女子把布条往袖子里一塞身影就消失了。

下一刻她飘然出现在归离身前,再然后就是那场院内惊心动魄的博弈。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太惊人,他也就没再想起这事。此时经李稷一提醒,看着把布条往黑炭脚上绑的少女一股寒意陡然从他心底升起。

“殿下,这是什么?”归昌大步走来,伸手就往嬴抱月肩膀上的鸽子抓去。

嬴抱月一个旋身,下一刻赵光睁大眼睛。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他唯有集中精力才能看见这名少女优美至极却干净利落的动作。

在旋身的一瞬间,嬴抱月右手食指往耳侧轻轻一碰,一颗鲜红血珠从她指尖浮起。下一刻她的食指在另一侧耳坠上一抹,染血的翡翠耳坠飞扬,她肩膀微抬瞬间将形状印在同侧黑羽鸽子足边的布条上!

“走吧!”

再下一刻,少女指尖一扬,黑鸽如离弦之箭冲上云霄!

归昌一掌扑了个空,一个趔趄,瞪着被瞬间放飞的鸽子身形凝固。

真是……精彩。

赵光怔怔看着眼前这一瞬间的攻防,她像是能预测出归昌每一个动作一般,恰到好处地行云流水地完成一整套操作。

没有一个多余动作。

“殿下!”归昌漠然神情有一丝碎裂,“你到底给何人送信!”

嬴抱月退后一步站稳对他一笑,“谁知道呢,也许是宫里也说不定。”

这个说法就很巧妙了,等于是给归昌套了一道枷锁。赵光心道。

不管是什么,都有讯息都传达了出去。想要和亲公主悄无声息地在路上消失或者暂时扣留,归昌都得掂量掂量宫中得信的风险。

“好了,我的事做完了。”嬴抱月笑了笑道,“这次真的没别的了,大司马还是赶紧送我回宫吧。”

“二哥,你知道那是什么吗?”看着僵硬的归昌,在真气屏障中赵光偷偷问道。

身边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赵光以为李稷不会回答时,李稷静静开口。

“送给穆家的信。”

这女子的声音异乎寻常的轻,连他也只听到了地名其中的两个字。

但这两个字居然和他推测之一重合,得出了这个答案。

“穆家?”赵光一愣,下一刻瞬间就明白了。

“穆容音,你想回家吗?”那名少女的声音回响在他耳边,引起他内心的震动。

这是让穆家来接人的信。

让深山中隐居的穆氏一族,来迎接他们回家的女儿的信。

赵光看着眼前少女慢慢地睁大双眼。

缜密之至,思虑周全。

然而最可怕的不是这份安排得滴水不漏的心意。

要知道这封信是在这个女子进院门之前写就的。

这意味着。

她从一开始就考虑好了所有的事。之后的一切发展如果有一丝不符合预测都走不到这一步。

都无法寄出这封信。

明明是那么凶险变幻莫测的对抗。

她居然……一开始就全部想好了吗?

章节目录 第74章 因缘 > 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吗?

看着眼前尚且年幼的少女赵光心底有些发凉。

不过在那之前,他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我的鸽子!”少年迟缓地发出一声悲鸣。

“啊,不好意思,”和归昌对峙的少女看过来,脸上带着歉意道,“事出紧急,就先麻烦黑炭了。”

不要叫这个名字叫的这么熟练,有人会绕过主人先和鸽子沟通的吗?

嬴抱月想了想向他走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赵光问道。

“邮费。”嬴抱月看着他笑眯眯道,“这里面是紫花苜蓿的草籽,很有营养。”

“给我的?”赵光看着她问道。

“不是。”嬴抱月看着他微笑,“给黑炭的。”

好吧,他就知道。

“你……听的懂鸽子说话?”输给一只鸽子的赵光看着眼前女子忍不住问道。

“唔,我也不太清楚,”嬴抱月笑了笑道,“就是大概的感觉。”

不不,你这感觉也太特别了。

赵光实在不觉得他和兄长的出现也在这女子预料之中,不如说他不敢往这方向想。

如果他们没出现,这人到底怎么打算把这封信送出去,随便找只鸟吗?

然而这人就像是能听见他心里话一般,嬴抱月看着赵光道,“如此顺利,这也托公子的鸽子比较特别的福。”

可不是所有的鸽子都能认路送信的,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笑了笑。

信鸽送信一般是靠归巢本能,但这位少年肩上的鸽子可不一般,很明显通人性,给她的感觉都像是某个世界的猫头鹰一般了。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而这样的鸽子,能干的自然也不是一般鸽能干的事。

嬴抱月目光再次落到赵光肩膀,赵光心底突然升起不详的预感。下一刻他看着眼前少女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面前的归昌。

赵光心头一跳,不等他反应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忽然一把挡到了他身前。

“二……二哥……”

看着兄长的背影赵光怔怔开口。

“所以我说过离她远一点。”李稷在屏障中静静开口。

下一刻,他解除了屏障。

“既然事办完了,我等告辞。”他看着嬴抱月道。

嬴抱月怔了怔,朝他一礼,“再次承蒙公子二人相助,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谢他就算了,还要谢二哥?被挡在后面的赵光突然很想冒头。

“无足挂齿。”然而面对这女子的感谢,李稷语气没有一丝变化,抬脚就要转身离开,转身前一刻他忽然看向嬴抱月的手腕。

刚冒出头赵光看见这个女子立刻将左手背到身后。

李稷转过身去,“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这么做折寿吧。”

“我有加以控制。”嬴抱月道。

“是吗?”男子声音平静却一语惊人,“你那箭镞,有毒吧。”

什么?赵光瞪大眼睛,只见这次这女子是又把右手背到了身后。

一旁不善地瞪着这边的归昌愕然捂住脖子,被那小箭镞抵住咽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原本压根没把那小东西放在眼里,凭一个箭镞也想杀人?结果这东西居然有毒?

嬴抱月看着李稷的背影笑了笑,“不是什么会要人命的东西。”

见血封喉的毒可不是那么好配的。

对她而言,不是造不出来,只是条件有限吧。李稷背对着那个女子目光平静。

“为什么不干脆用毒。”李稷静静开口问道。

“我现在力量有限,的确要借助一点别的力量,”嬴抱月笑了笑道,“但正因为没有力量,我能看到的东西有限。”

如果是通过对战堂堂正正打败对手,她能看到善恶。

但如果直接用毒见血封喉,她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毒杀是没有别的方法时的才能使用的手段。她还没被逼到穷途末路不会使用。

毒杀不是正途。

赵光看着微笑着的少女心道,这道理修行者都知道,但如果能轻松迅速的干掉对手,谁会在意手段?

更何况以这女子的身体条件,难道她还想要和修行者正面对战吗?

> “是吗。”面对这个女子的回答,自己那个兄长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赵光,走了。”李稷道。

“哎,好。”发呆的赵光回过神来,跟上了兄长的脚步。

“你们……”把手从脖子上拿下的归昌看着出入如无人之境的两人额头浮起青筋,正想开口阻拦,一只手腕却被楚姬拉住。

看了眼身后娇娘,归昌将喉咙里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赵光跟着兄长脚步,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个站在铁甲士兵中的纤细身影。

“二哥,她……”

“有件事。”就在这时,身边兄长突然顿了顿脚步。

朝两人背影挥手告别的嬴抱月闻声怔了怔。

是想说有件事不知她知不知道吗?

男人平静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方法,已经失传了。”

这样啊。

嬴抱月看着远处那人再次停留的背影,觉得他也许是个和外表言行不太一样的人。

他的声音一直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冷酷。他也许很不爱说话,但是他还是停下说了这些话。

“这样啊。”嬴抱月微微呼出一口气,笑了笑轻声道,“谢谢公子告知,我知道了。”

“是吗。”赵光听见身边兄长静静开口。

再次迈步。

这一次他的步伐没有停止,短暂的停顿后,两兄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

……

“侯爷,要不要追?”

武将统领看着站在原地死死凝视着那两个男人消失方向的归昌,迟疑地问道,“这两人实在是可疑……”

“可疑?难道本侯不知道他们可疑吗?”归昌猛地扭头看向他,目光如电。

在那眼神下武将统领肩膀一震,嗫喏开口,“那……”

“那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们都是一群废物,本侯还要站在这?”归昌冷冷看着他,“连自己的斤两都掂不清,丢人现眼。”

归昌冷冷开口,“那个戴面具者一人就能将你们全部杀尽。”

“什么……”武将统领浑身一震。

嬴抱月看向归昌身后的目光闪动的楚姬。

李稷出现时收敛了气息,楚姬体内的那个老婆婆的确有两把刷子。

看来对归昌而言楚姬的确有用,而且归昌也相信她的话。

“好了,赶紧护送殿下归朝!”

归昌瞥了一眼一边的嬴抱月,他现在已经不想再去质问那两人和她的关系,这女子过于狡猾,还不知要横生什么枝节。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个麻烦送回都城去换他的功绩。

成为修行者?做个鬼梦!鬼迷心窍的女人去招惹邪术才有可能!

“快走吧,公主殿下。”

归昌冷冷凝视着眼前少女,伸出手正要把她往前一推,嬴抱月却自己迈出了一步。

“你……”

归昌深吸了口气,不耐烦地挥手。

“出发!”

队伍重新上路,归昌大声喝令众人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诸事不顺的村子。

然而他的愿望再次落空了。

就在走到村头经过一户人家之时,伴随着女人撕裂般的叫喊,突然传来激烈的巨响。

“官爷,官爷,你们放过我儿子,他根本不是修行者,给你这小丫头,你们随便拿去!”

“不要?怎么不要呢?”

啪的一声耳光扇在脸上的声音。

“都是你这个赔钱货!天天嚷着要成为什么修行者,才害了我的儿子!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伴随着一声巨响。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半空中被抛出了门槛。

章节目录 第75章 何为 > 那小小的身影像是一个麻袋一般从空中抛出,划出一道曲线。

如果砸到地上,想必会如同西瓜一般,溅出满地鲜红。

但就在那个身影坠落的前一刻,嬴抱月瞳孔一缩,脚步一顿伸出双手抱了满怀。

下一刻她膝盖一弯,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到了地上。

血的味道传来,却已不知道是谁的血。

“殿下!”

咔嚓一声周围士兵抽剑,前方归昌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抱着个什么东西坐在地上的嬴抱月,牙关嘎吱作响。

这又怎么了!

这公主哪来的这么多事?

然而不等归昌发作,伴随着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一个妇人的大嗓门破门而出。

“没跌出声?这小贱货……你……你谁啊?”

一个满脸凶狠的妇人叉腰站在门口,瞪眼探头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嬴抱月和她怀中之人,三角眼都要喷出火来。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妇人声音理直气壮,足以让村里汉子都退避三尺。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看着泼辣的妇人,归昌眉头一皱露出厌恶之色。这泼妇注意力全在嬴抱月身上,连外面拔剑的士兵都没注意到。但看着坐在地上的那个公主,归昌眼眯了眯退后一步没有出言阻止。

那粗壮妇人暴风骤雨的骂街只换来寂静,就在妇人叉腰吸气打算继续骂人时,地上静静传来一个声音。

“不管这事,就看着你杀人吗?”

把小孩直接丢出来这是要闹出人命吗?

嬴抱月平复下嗓中腥甜,抬起头看着站在门槛的妇人。

“原来不是哑巴?”那妇人看着嬴抱月的脸愣了愣,随后一声哂笑。

“杀人?这可是我的女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女儿?

听到这句话,她怀里小兽一般僵硬失去意识的小身躯猛然颤抖了一下。

“你没事吧?”嬴抱月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孩。

“没……事。”小孩抬起头,看着她红肿带血的嘴角和熟悉的脸庞,嬴抱月怔了怔。

母亲吗?

嬴抱月看着门槛处和这小女孩没有一丝相像的妇人若有所思,之前村头小孩们的嘲笑声在她脑海中复苏。

“我娘说别和她玩,说她有娘生没娘养……”

“明明是个女的,还说想成为修行者,还不是怪胎么……”

“你娘是个贱人,死了还留你这种灾星……”

……

……

原来如此。

嬴抱月抬头看向门槛处的妇人,“原来你是她的继母。”

骄横的妇人一愣,戒备地看向眼前陌生面孔,“你……”

不是村里见过的面孔,她怎么知道。

“我们又见面了,”嬴抱月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女孩,“许文宁。”

被殴打的整个脸都肿起来的小女孩仰头看着头顶上女子的脸庞,一直倔强地咬着唇角没哭出一声的许文宁,眼角有些泛红。

> 这是她第二次被这个人抱在怀里。

“又?难道是……”站在门槛处的妇人瞪大眼睛看着嬴抱月,下一刻大声喝道,“前几天在村口冲撞了王家婶子的那个丫头就是你?”

“是她,就是她!”屋内突然传来个病恹恹的男人的声音。嬴抱月抬起头,只见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黄胖男人扶着个拐棍走出来。

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她当初下的药可没那么重,这人体质也太差了吧?

许父看着坐在地上的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愤恨,“那天回来,我就得了这病,定是这女人不让我罚这小贱人坏了天道报应到我们家来了!”

这都什么逻辑……

嬴抱月看着这一家都不说人话的人家微微蹙眉。

“许文宁,还不给我滚出来,去给官爷们磕头赔罪!”那妇人自顾自朝她怀中小女孩吼道。

屋内响起铁甲摩擦的声音,几个官兵走出,其中一位手里提着一个吃得圆滚滚的少年。

这少年的体型和瘦弱的许文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就是这位妇人和这个男人的亲子了。

但这少年明显比许文宁年纪还要大,联想到村里小孩妇人对许文宁早逝母亲的诋毁,嬴抱月看着屋中男人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看到走出的官兵,妇人立刻大哭起来,“官爷啊,我儿子只是个孩子,我把这丫头赔给你……求求放我儿子一马!”

“都说了,征兵是陛下的命令,你个妇人再敢阻拦,老子们就要不客气了!”被拦住的官兵眼中浮现一丝狠色,唰的一声拔剑。

那妇人脸上一白,腿一软坐到地上,看着官兵一句话再不敢说,下一刻恨恨看向门外嬴抱月怀中的小女孩,指着大骂起来。

“造孽啊!”

“都是你这个灾星天天说什么修行者,才连累了你哥!”

嬴抱月终于理解了这家人奇葩的想法。

不过是迁怒而已。

征兵的确是修行者和青壮优先,但这家人似乎把突然而来的征兵的原因全推到一个只是把成为修行者当做梦想的小女孩身上。

“不,不是……”就在这时,嬴抱月怀里传来小女孩微弱的气声。

“我……我不是灾星……”

嬴抱月抱着怀中女孩的手紧了紧。

好疼,好饿,在娘死后她的每一天都是这样渡过的,许文宁无数次觉得自己就会这么死去,但比起去死,她更不愿意承认。

不愿意承认村里人的那些话。

诋毁娘的话。

她是娘的女儿,所以她不是灾星。

在浑身的剧痛中许文宁抬起头,看着模糊视野里她的继母。

可是所有人都这么告诉她,她是女修行者的女儿,她的母亲是个妖女,她是个灾星。

“我……我不是……”看着视野里继母脸上熟悉的冷笑,许文宁知道下一刻熟悉的讥讽谩骂就会再次袭来,告诉她,她是……

“嗯,你不是。”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遍体鳞伤的小女孩浑身一震,看向……那个救了她两次的女子。

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回答。

她生来第一次听到。

嬴抱月看向怀中的小女孩,笑了笑道,“你当然不是。”

“哪来的野丫头?”那妇人闻声愣了愣,下一刻大笑起来,”你说了算个鬼哟……你……”

“归大司马。”嬴抱月抱着许文宁站起来,看向漠然站在一边的归昌,“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她自己多管闲事现在指望他来给她撑腰?

归昌看着嬴抱月心底冷笑,这位公主还是拎不清自己的位置,不让她好好难堪一番怎能戳破她的美梦?

章节目录 第76章 盛开 > “这是你自己……”

归昌看着嬴抱月冷冷开口,然而他奚落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嬴抱月看着他静静道,“我说过不会再发生战事,那么征兵就没有必要,可以停止了。”

不等归昌反应,屋内传来兵刃落地之声。

“大司马?”

屋内其他士兵这时才反应过来,呆呆看向一言不发站在屋外的归昌,扔下手中少年,单膝跪下行礼。

“末将等正尽忠职守,未曾想大人您要事已经办完,办完……”

为首兵士愣愣看向归昌面前的少女,不露痕迹地探了探头试探着开口。

“令……令公子呢?”

大司马大人不是说要来这个村子将自己的嫡子带走送入死士营的么?正是有大司马大人如此表率,他们就算不愿意也得卖命抓够能跟上面交差的人头……

嬴抱月看着面色冷漠实为铁青的归昌笑了笑,“归大人身负重任,还有更重要的使命。你们也是,征兵的职责能放一放了。”

屋内兵众闻言看向这个陌生的女子不知所措,更不明白归昌身后的武将为什么不断地向他们使眼色。

“殿下,请不要替微臣做主。”归昌向前一步,看着嬴抱月冷冷道。

“殿下?”屋内兵士脸上困惑化为震惊,看向嬴抱月声音有些结巴,“你……不,您是……”

“殿下?”原本破口大骂,吐沫星子飞溅的妇人和许文宁父亲眼睛终于能看到其他人。

看了看浑身素衣的嬴抱月,又看着浑身锦绣气宇轩的归昌,二人眼睛转了转向归昌噗通一声跪下。

“草民……民妇……不知贵人到访……真是有所冒犯……”

嬴抱月站在一侧看了眼向归昌跪拜的夫妻,注意到视线低头看向怀里发现小女孩没看归昌和她父母,只是直勾勾盯着她。

“怎么了?哪里痛吗?”

“你是……公主殿下吗?”小女孩问道。

嬴抱月没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比她父母反应还快,“为什么这么问?”

“我娘和我说过,我们秦国的女子只有公主和一个已经死了的女子才能被称为殿下。”许文宁懵懂地开口。

她说的是秦国,而不是前秦。

嬴抱月一怔,这女孩的母亲是秦国的老人吗?

另外一个死了的女子是……

“姐姐,你是谁?”小女孩的声音打断嬴抱月的思绪,嬴抱月看向她笑了笑,“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

“许文宁,你这个死丫头还不过来磕头!”许父身边妇人的大嗓门打断她的话,趴在地上的脑袋露出一只眼,瞪着许文宁和抱着她衣饰寒酸的少女。

“公主哪会来这种地方?”那妇人听到她们的对话只觉心底好笑。她虽是山野妇人,但谁尊谁贵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么?

更何况,真是公主这大官对这女子会是这么个不咸不淡的态度?连她这个村妇都能感觉到,不懂看人下菜碟这丫头果然和她的母亲一样蠢。

“大官,还求你行行好,放过我儿子……”妇人趴在地上向归昌膝行几步,“我儿子身体不好,实在是上不了战场,要不把我这女儿带去吧,随便您怎么处置她,让她到您府上当个婢女什么的……”

“你这妇人!怎么油盐不进胡说八道!”归昌身边为首的副将实在听不下去高喝出声,“侯府岂是你等山野之民能……

“行啊。”就在这时,一个女声突然打断他。

嬴抱月看着跪在地上的夫妻,嘴角笑意敛去,“这本就不是你的女儿,既然你如此说,那么她之后和这个家就没有关系了。”

“这……”许父抬起头,迟疑地看向嬴抱月怀中的小女孩,“文宁她……”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看向怀中女孩,“我无意为你做决定,你之后可以自己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她……原来是可以选择的吗?

许文宁呆呆看向头顶上那张脸庞。

“殿下还真是喜欢拆散别人的家庭,”归昌向嬴抱月逼近一步,冷冷开口。

“能被拆散的本就不是真正的家人,”闻此诛心之言,归昌没想到眼前女子没有丝毫动摇,只是如此静静开口。

“真的,真的能放过我儿子?”许父身边妇人怀疑地看向嬴抱月,此时也管不得鄙夷不鄙夷了,只是觉得这么个小丫头说话根本不算数。

“虽然能用此和你做交易,但征兵之事本就要终止,”嬴抱月看着她道,“你儿子不会有事。”

她可不会白白付出代价,能让她付出代价,那么不光是归辰归离,整个村子还有整个前秦要征的壮丁她都不会让他们有事。

“殿下,你做不了任何决定,”归昌眉头一挑声音重重沉下,“别想替臣……”

“做不了任何决定的是你。”闻言嬴抱月只是站直身躯看他一眼,“臣子有臣子的本分,别想替陛下做决定。”

“征兵是陛下鉴于和亲公主失踪这一事实下的谕旨,既然情况已变,身为臣子应该尽快上报朝廷等待陛下圣裁,而不是犯上作乱替陛下做主!”

少女冷冷呵斥道。

归昌身后的楚姬慢慢睁大眼睛,其中一只眼睛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而看着眼前少女纤细的少女,归昌身后为首的一名武将握紧腰边剑柄,深深地低下头去。

他今年四十五岁,出生低微靠沙场拼杀三十年才做到五品宣武校尉,可以出入宫禁。

当他从军营来到朝堂宫室,只觉来到从冰窖来到花丛,现在的陛下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看到归昌便会惶恐地问这问那,即便发怒,却因身体惇弱也只是气得颤抖说不出话来。

上一次听到有人和归大司马如此说话……

那个时候的归大司马还不是归昌。

宣武校尉将头深深埋下去,藏起心底大不敬的想法。

在那一瞬间重叠起的身影。

是太祖陛下。

……

……

> 归昌已经很久没被人如此撩拨起怒意。

看着眼前不自量力的少女,他胸口起伏,却发现这女子将所有都推到嬴晗日身上占尽名头让他无法出口,如此心头更是涌起泼天的恼怒。

“陛下没有收回成命,那么就该执行到底!”

半晌他从牙缝挤出这句话,然而眼前少女却抬头看向天空的飞鸟淡淡开口,“这样真的好吗?大司马?万一下一刻陛下取消谕旨的消息传来了,你可就身陷不义之地了。”

那封密信真的是寄到宫里的?嬴晗日会相信她的话?

归昌袖子下的拳头握紧,他很清楚嬴晗日耳根子软是个没主见的人。

很好控制但凡事又说不得准。

这个公主……

“征兵一事,我建议大司马还是停一停,”嬴抱月看着眼前面色铁青的归昌笑了笑,抱着小女孩向路边走去。

她回头看向院内抱着被士兵放开的儿子不放的夫妻,“看好你们的儿子,许文宁我先带走了,如果她想回来我会再放她回来,”

许父还想说什么,身边妇人一把拉住他,“那……那随便你……”

看着自顾自走出去的少女的背影,归昌脸色难看之至,负责征兵的士兵畏缩地看向他,“归大人,这……”

归昌面色铁青地一挥手,“先让村里的人都撤走!”

铁甲摩擦声起,伴随着兵士的跑动和高喊,整个鸡飞狗跳的村落逐渐安静下来,归昌冷冷注视着将怀中小女孩放在路边,挽起她裤筒为其检查伤口的少女的背影。

“殿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嬴抱月手不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将里头药膏涂到女孩青紫的皮肤上。

“归大人指什么?”

“这些刁民和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爱民如子可不是公主要干的事。”归昌冷冷道,“还有你之前说的要成为修行者之事,殿下背后到底有何人指使?”

女人成为修行者?

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不是背后有人指使,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变得如此难以控制?

“殿下,别白日做梦了,老老实实嫁到南楚相夫教子才是为我们前秦社稷着想!”

归昌喝道,空气因为他的怒意都变得冰冷彻骨。

然而眼前少女像是听不见一般,只是专心为面前的小女孩涂药,归昌心底恼怒更甚。

为这些命如草芥的平民,忽视他的话?果然女人上不了台面,连妇人之仁都算不上,毫无意义……

然而就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响起一个幼小的声音,声音里有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姐姐,你想成为修行者吗?”

涂药的嬴抱月的手一顿,看向面前的小女孩,笑着点了点头,“嗯。”

“这样看来,我们是一样的。”

“女人也能成为修行者吗?他们都说女人从来就……”这世上也许没有人能理解许文宁到底是怀着何等心情问出这句话。

比起肉体的疼痛,还有另外一种疼痛。

莫过于自己的信仰,被人践踏。

母亲临死前朝窗外伸出的手,绝望的目光永远留在年幼女孩的心底。

寸寸凌迟,死不足惜。

所有人都说……

“都说从来就不能吗?”嬴抱月停下手,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笑了笑。而下一刻,她收起脸上笑容,认真地凝视着她。

“从来如此,便对么?”

许文宁愣住了。

“腿,还疼吗?”下一刻她听着眼前目光温柔的女子问她。

小女孩呆呆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传说只有修行者才能做出来的灵药,”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道。

“可这是我做的,效果不错吧。”

效果不错吧。

那个女子如此说道。

许文宁呆呆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

这只是很短的瞬间。

伴随着身体上疼痛的消失,是什么东西被拼凑弥合起来的声音。

这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一瞬间。

空气中突然传来了呼啸的风声。

归昌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少女的背影他猛然伸出手去,然而下一刻从她身上而起的飓风将他猛然推开!

嬴抱月猛地一怔看向面前年幼的少女。

而狂风中许文宁也怔怔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剧烈的气息从嬴抱月身上而起,直冲云霄。

“二哥?”

崇山峻岭中,李稷突然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天边集聚的流云。

古井无波的漆黑眼眸,剧烈地震动起来。

章节目录 第77章 破境 > 何为神医?

嬴抱月上辈子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是前世被誉为天赋最为出众的修行者,修行等阶十阶,别说第十阶,前四阶她都没经历过。身边也尽是天生的强者。

唯一特别的师父也从未告诉过她自己是怎么成为修行者。

也许告诉过她,她不记得了。

所有关于修行的事她都忘的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然而就在她对眼前的小女孩说出那句话,许文宁眸光亮起的瞬间,嬴抱月听到了风的声音。

起风了。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帘外五更风,吹梦无踪。

风不知从何初而起,缠绕在她和面前的许文宁之间,下一刻直上云霄。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这是愈合和破碎的声音。

眼前年幼少女内心破碎的东西被补起来的声音。与此同时,她的体内伴随着一股气息的奔流却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宛如生长的疼痛在瞬间遍布她的全身。

然而这并不是毁灭,而是新生。

那是她曾经感受过的气息,曾经在梦中看到过的世界,而她终于,再次回到了这个梦中。

在她体内破碎之时,嬴抱月终于感受到了那道新的气息,是天地气息,是生命的气息,是神明的气息,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融合在一起的气息。

生生不息。

她仿佛漂浮在天地之间,耳畔传来一阵阵苍老的发问声。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在这一声声沧桑的发问声中,无数画面在嬴抱月眼前飞掠而去。

在天灾人祸猛兽肆虐的大地上,侥幸存活的人类以血肉之躯对抗这一切,曾经拼尽全力寻找着活下去的方法。

效仿神明,祭拜天地,最后从一切之中获得了与之同调变强的方法。

这就是修行。

在这一瞬间嬴抱月想起了很多事,有很多张脸浮现在她的眼前,有很多她已经叫不出姓名的人。她伸出手握住胸口悬挂着的那块红玉,看着路的尽头眼前手握剑柄向她回过头的中年女子在心中轻声开口。

对不起。

师父,我来迟了。

但她终于回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明白了一切。

这些风不是出自别处,正是出自她的身体里。她的身体构造正在发生改变,正在因为成为修行者发生改变,变得能感知到这世界的神秘。

手腕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而就在这个时候,却有另外一股气息从她四肢百骸奔流,抵抗着手腕处侵蚀的力量。

这股气息还很微弱,却是属于她的气息。

这股力量还很微弱,但却是属于她的力量。

属于修行者的力量。

她身后的归昌瞪大眼睛,而就在不远处原本为了让归昌和公主单独对话离开的楚姬顿住了脚步,愕然回过头来。

“怎么会这样……”

楚姬半张脸剧烈抽搐起来,老妇人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错愕。

“破境……”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普通人破境等阶十了?

破境的方法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楚姬闻言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然而庞大集聚的天地元气却由不得她不相信。

更可怕的是,这真的是等阶十的破境吗?

只听咔嚓一声响,不远处单膝跪地的少女膝盖下的地面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 楚姬没有看过等阶十的破境,但她看过等阶九破境的画面,眼前这女子浑身涌动的气息带来的天地异变,居然比她见过的等阶九还要宏大!

“她到底是什么人?”

脑海中老妇人愕然开口,说出楚姬的疑问。而就在同一时间,有人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二哥,你在说些什么?”站在陡峭的山路上,赵光愕然看着面前神情幽深的男人。

“一个新的修行者诞生了。”

赵光耳边传来李稷平静却含着复杂情绪的声音。

赵光很清楚天生的修行者往往要到五岁后才会渐渐凸显才能,并没有什么诞生的说法,那么这诞生就只意味着一个可能。

一个已经多年没有出现早就被断言为不可能的可能。

“有普通人,找到了成为修行者的方法了吗?”赵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兄长一如既往地沉默了下来,随后李稷站在山路上回过了头。

“是她。”

那个不知从何处出现,异想天开,又命不久矣的公主。

就在他警告过她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方法已经失传后不到半天的时间,那个女子居然就实现了破境。

打破了这片大陆上近十年都无人打破的记录。

做到了号称除非太祖皇帝复生,再无人能做到的事。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赵光注视着自己的兄长,难以置信地开口,“让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的质问声响彻在山野之间。

“所谓的神医等阶到底怎么才能突破?”

……

……

何为神医?

当然是能治好人的伤痛之人。

然而这并不光指肉体上的伤痛。

修行等阶第十阶,神医。

看着面前不知所措地注视着自己的小女孩,嬴抱月怔怔看向自己的手中装药的竹筒。

当初归辰用药典配方做出的药治好了井边小男孩的伤,然而他的身体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而她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因为他治好的,只是肉体上的伤痛。

这并不是成为修行者等阶十的条件。

既然条件并不是治病,那么为什么那个人要把这个等阶命名为神医呢?

在午夜梦回之时,嬴抱月曾无数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然而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重要的不是治疗人们的身体,而是治疗另外一个东西。

“比起人的肉体,这世上还有更难医治的东西。”路的尽头,师父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在她的耳边复苏。

顺天之时,随地之性,因人之心。

比肉体更难医治的,是为人心。

能治好这一切的,方为神医。

这就是修行等阶第十阶,最初也最高的那一道门槛。

谁能想到,充满着杀戮和争斗的修行之路,在最初的最初,却是起源于救赎。

嬴抱月看着眼前目光懵懂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孩,她路过无意中救下的小女孩。

无意种下的因,却在此时开出了花,结出无人料到的果。

这一刻,充盈的力量渗入嬴抱月的身体。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第十阶,神医。

今生今世。

她已是,一名修行者。

章节目录 第78章 都城 > “修行者……”

“你……”

看着眼前少女单膝跪地的背影,归昌眸光从未如此剧烈的摇晃起来,下一刻他复杂的眸光陡然变为深沉的杀意!

楚姬捂住自己半边抽搐的脸,指缝中透出的眼睛闪烁看着归昌的背影,她清楚地察觉到了归昌的冲动。让她意外地是平素经常拦她并让她拦着归昌的那个声音此时却没出声。

感受着脑海中那人的沉默,楚姬咬紧嘴唇看向那个纤弱的少女和她身上狂乱的强风。

破境之时是一个修行者境界最不稳定也最脆弱的时候,更何况这个女子刚从普通人转化成修行者的身体,浑身的剧痛就足以让她半天站不起来,更遑论控制力量。

换言之,如果想要扼杀这只雏鸟,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楚姬没想到,虽然阵势有些特别,但这区区最低阶的破境却同时引起了归昌和自己体内那人的警觉。

警惕到甚至想要杀了她。

归昌会如此想楚姬不意外,毕竟女子破境本就是大逆不道之事,更何况这女子还是个会对朝堂产生影响的公主,搞个不好就会成为祸国妖女,祸害自然是越早除越好。

但自己体内那人本身就是个女人,平素行事还谨慎得要死,能不杀人绝不多动一步,连她想杀归氏兄妹都说了好几年才愿意设个陷阱,如今怎么……

“这是个机会,”就在这时,楚姬脑海中老妇人的声音响起,“杀她风险还是太大,但但如果能不引起太大动静杀了她,也是以绝后患。”

放她成长的风险远大于此时的风险。

“难得你居然会动杀心。”楚姬在心中说道。

老妇人声音沉沉,“我只是有一个预感。”

如果现在不杀她,之后也许杀她的难度会越来越高。

“这名少女太特别的了,我总觉得她迟早会碍我们的事。”那个苍老的声音只是如此说道。

“什么叫迟早?”想起毫发无损留在小院中的归氏兄妹楚姬就咬碎一口银牙,“她至今碍的事还少吗?”

“别管这些有的没的,”脑海中声音难得有些急躁,那只抽搐的眼睛看着归昌满怀杀气向嬴抱月走去的背影,微微眯起,“再晚也许就来不及了,绝不能让她消化掉这个力量,好在至少一个时辰内她应该站不……”

就在这个时候。

沧桑嘶哑的老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归昌愕然停下脚步。

楚姬瞪大眼睛。

破境应该已经结束,眼前少女身上的气息却越来越暴烈,庞大的天地元气疯狂上涌简直如一件大氅裹在她的身上,连许文宁都承受不住拂面的狂风死死捂住了眼睛,就在楚姬以为这少女下一刻整个人都要爆裂而亡之时。

嬴抱月静静吸了口气。

在呼啸的风声中,那个声音极宁静。

一息定山海。

许文宁怔怔松开手指。

就像太阳初升时的感觉,宁静又温柔。

一点也不暴烈的日光,然而却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回过神来,原本仿佛震撼天地的风浪在一瞬间销声匿迹。

小女孩能看见温柔,但其他大人看到的只有恐怖。

归昌脚跟钉在地上,死死盯着那个堪称瘦弱的背影,看着她缓缓站起,愕然无语。

修行者将将破境都会气息不稳,在护法的帮助下没半天都恢复不了,这女子破境的阵势堪称凶险,更何况他一直在以内息干扰,倒行逆施爆体而亡都不奇怪!

这么庞大的天地元气哪里是她一个小小女子能驾驭的了的!

看着阵势宏大,只有归昌知道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的催命符,那丫头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天赋异禀?

原本归昌是打算在这女子控制不住这庞大气息满地打滚之时给她最后一击。毕竟结束公主的痛苦不也是他这个大司马的责任么?

他绝不是眼红这破境的气势,比他自己破境等阶九还要宏大又有什么用?她马上知道这个世界残酷,就会知道修行者的厉害……

厉害……

归昌迈出的步子定在原地。

下一刻,风平浪静,所有的气息在一瞬间被荡尽。

> 归昌目眦尽裂,看着本该将她撕裂的狂暴气息在他眼前,在那个女子的身上瞬间消失。

看着那个轻巧地站起来的少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向自己转过身来。

“大司马,你刚刚说什么?”

嬴抱月微微倾身,像是真的觉得好奇,“大司马,你说知道什么?”

“不,这不可能。”归昌死死瞪着她,一字一顿挤出这句话。

怎么会这样的。

看着僵住的归昌,此时的楚姬已经无力关心,只是无法忘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那狂暴的风真的在一瞬间消失了。快的她想揉自己的眼。

这个女子体内好似个无底洞,几乎像是她在一瞬间将所有气息吸进去了一般。

内敛深重,深不见底。

不,这怎么可能。

楚姬愕然看着这不可思议的画面,睁大眼睛。

“这不可能……”她还没开口,脑内就响起了那人的声音和归昌搅和在一起,“刚刚破境就全部掌握了气息的使用方式?”

不,不只是这样,想要在一瞬间将那么庞大的天地元气瞬间收敛,这对内气的运用非得臻至化境不得为之!

别说是最低阶的等阶十能做到这样的事,就算是高阶她活了那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

这到底是什么人?

听着脑海中那人嘶哑却又凄厉的声音,楚姬脸部抽搐更甚,从未见这人情绪激动至此,楚姬怨毒地看向面前少女。

“到底怎么了?”嬴抱月看着目光不善的楚姬和归昌笑了笑,“大司马和楚姬夫人有何贵干?”

想无声无息地杀掉她,已经不可能了。

谁能想到她居然能这么快的消化境界?

这是人能做到的速度吗?

果然是个妖女!

归昌看着眼前少女,恨恨开口,“殿下,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我觉得我的答案和大司马恐怕难以统一,”没想到了这时眼前少女却还无一丝悔意,嬴抱月摊手淡淡开口,“你再问有什么意义?”

“你……”归昌瞪着她。

“好了,有事等回都城请陛下圣裁,”嬴抱月淡淡开口,“能把我怎么样的人不在这,也不是你,大司马有话等到了都城再说吧。”

这丫头真的非常有将人噎得说不出话来的能力。

楚姬看着胸口起伏的归昌,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你好自为之。”

归昌将袖子一甩拂袖而去。

没想到归昌真的就这么负气而去,楚姬内心简直憋得慌,“怎么老爷就这么放弃了?真的没法杀了这个祸害吗?”

她抽搐的半张脸突然停了下来。

“你家老爷不是放弃了,恐怕是准备借刀杀人。”脑海内沧桑的老妇人突然开口。

“就算能活着回到国都……”老妇人冷冷一笑。

“想要这个公主嫁不到南楚去的人,都城可是大有人在。”

嬴抱月看着归昌离去的背影,看向自己绑在左手手腕上的布条。

都城么……

前秦如今的都城,位于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

名曰,贵阳。

章节目录 第79章 东皇太一 > “贵阳吗……”

山间小路上,响起少年故作深沉的叹息。

看着肩膀上一脸庄重的红羽鸽子,赵光满脸苦涩。

李稷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刚刚就在赵光和他探讨到底如何破境神医之时,天上突然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

下一刻一道红光闪过,赵光愕然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抬起手臂,一只硕大的红羽鸽子就从天上俯冲而下。

“等等……”

赵光往后跳去还是没来及,只听砰的一声,红鸽张开翅膀直接撞上他的脸。

“这只蠢鸽子……等下再和你算账!”

被鸽毛糊了一脸的赵光恼火地一把将其拽下,薅下它脚上的信笺展开,然后他就没了和鸽子算账的心情。

看着苦瓜脸的赵光和他肩上与某人神情相似的鸽子,李稷淡淡开口。

“你大哥在信里说了些什么?”

听到“你大哥”这个说法赵光肩膀微震,神情复杂地看向面前男人。

“大哥让我下一站去贵阳。”

李稷漆黑的瞳仁闪了闪,“和亲公主找到的消息你应该还没传给他吧。”

赵光点头,“信在路上,但估计他收到消息更会要我过去。”

赵光攥紧手中纸条,“大哥说最近贵阳涌入了大量的修行者,让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李稷神色不变,“初阶大典要开始了,前秦王在选继子吧。”

初阶大典现在是真正的六国会战,继子是代表整个国家的最有修行前途的年轻人,一旦选定国君会出面赐予其继子的名号。

“不,”赵光闻言摇了摇头,“前秦的继子人选早就决定了。”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毕竟那个人早就在南楚了。”

“那个人……”李稷身侧手指微动,“没想到嬴晗日这么不计前嫌。”

“哪里,”赵光摊手,“听探子说前秦王在大殿里砸了八盏宫灯呢。”

少年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只不过那位的出身能力可都不比他差,几个老臣开口他又能干什么?凭他那几个等阶四五的仙官吗?”

“一转眼那位也已经十七了。”李稷淡淡道,“虽说是躲在南楚,但能活下来算是有几分本事。”

“毕竟嬴晗日应该没少派杀手去,”赵光点头同意目光微沉,“只不过我没想到那位会同意出席初阶大典。”

赵光自言自语道,“是受了什么人影响吗?毕竟那位差点就成为那女人的儿子……”

寒风顿起,话一出口赵光只觉身侧温度都在一瞬间降低了。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身边沉默的兄长,“我就开个玩笑……那位恨她还来不及。”

毕竟那位的父亲可以说是因为那个女人才英年早逝的。

看着沉默如石的李稷,赵光赶紧打住收起脸上笑容,静静看向自己兄长。

“二哥,这贵阳我是不得不去了,你……准备去哪?”

这个指令只是发给他一人的指令。

大哥能指使的人只有他,赵光目光平静。这世上可没几个人能指使李稷。

“大哥在信里也问了你的去向。”赵光缓缓开口。

这意思很明显。如果李稷不和他同行,大哥就会给他派暗卫。

赵光心里清楚,看似他和李稷两人同行,其实不然。只不过是他出任务能跟着李稷就跟着而已。

毕竟跟着二哥是真的很安全。

赵光看着面前男人神情复杂。

然而这个男人有自己巡游天下的理由和目的。

这个目的,只有很少的人知晓。

> 看着弟弟复杂的目光,李稷心知他在想什么。

只不过前秦都城贵阳,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贵阳我已经翻过三遍了。”李稷淡淡道,“不大可能在……”

就在这时他声音突然顿住,李稷看向对面的弟弟,“你这次任务,要去皇宫么?”

不知为何,那个女子的背影和她耳边的腾蛇耳坠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当然不是因为她。

五年前他夜探贵阳时,因当时境界有限,他并不曾涉足皇宫。

赵光闻言眸光一亮,哗啦哗啦翻起手中的密信,一把从中抽出三张符纸,“大哥说让我去一趟!”

赵光举着符纸语气兴奋。

“为了寻找和亲公主,前秦宫内有不少仙官被嬴晗日派了出去,大哥说这次应该危险不大能去一趟。这是他从国师那弄来的三张闭气符,每张可以躲过等阶三的探查一刻钟!”

“一刻钟?”李稷蹙起眉头。

“当然是那种水平比较差的等阶三。”赵光竖起食指,“国师大人严加叮嘱,可别在前秦以外的皇宫这么用。”

别国的皇宫别说进去一刻钟了,刚靠近就会被那国神子发现不得好死吧……赵光心道。

“前秦堕落至此了么,”李稷淡淡道。

“国内没有神子坐镇就是如此,”赵光摊手,“就算位阶比不上南楚,咱们国师至少还是等阶二呢,前秦现在还有什么?”

前秦什么都没有。

当初只信奉二级神灵的前秦,其大陆霸主的地位之所以无人敢挑战,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前秦当年逆天地同时拥有两位高位阶强者。

没错,位阶。

八人神是这片大陆上修行者的顶点,但同等阶之间实力也是有差距的。以人神大司命为首,其下等阶二的神子按照实力排序各自还拥有位阶。

已经死亡的大司命作为唯一的等阶一,当之无愧位列第一。

青龙神消失后,他们国家国师的位阶掉到第五,在神子中算是一个中等水平。

然而,顺便一提南楚的国师排名第二。

李稷目光沉沉。

八人神,位阶二。

南楚国师,东皇太一。

在大司命林书白殒命之后,除了被位阶序列除名的西戎国师,那个男人是当之无愧的大陆修行者第一人。

“虽然咱们国师实力不如南楚,但比前秦可是强多了。”赵光的声音打断李稷的思绪,“再说了,我们东吴还有二哥你在呢。”

老一辈有老一辈的排序,年轻一辈也有年轻一辈的高低。

赵光一脸荣光。

有他二哥在,没人敢小觑东吴未来的实力。

然而面对他热烈的视线,李稷依旧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光泄下气来,不管相处多久他都不知道二哥在想些什么。但就算是他也隐约能感到,这个人追逐的东西和其他人不同。

赵光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符纸,“没有神子的前秦,军队再强大,都没法抵挡高阶修行者的入侵,我现在有点相信嬴晗日身上有那什么护身术法了。”

不然光其他六国的暗杀就足够让他死上一百次了。

大司命林书白。

李稷抬起头看向悠久的苍穹。

即便身死魂灭,那个女子留下的力量依旧在庇护着那个腐朽的国家。

但这种庇护,到底能撑多久呢?

“我和你一起去贵阳。”李稷看着赵光道。

就让他去看看吧。

章节目录 第80章 贵阳 > 就在山野间的兄弟正在讨论行程之时,嬴抱月并不知道贵阳即将发生的事,此时她正在安排离开这个生活了半个月的村子最后要做的一件事。

“姐姐,你要走吗?”

许文宁站在路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脸上还敷着伤药,肌肤上还残留着这个女子留下的温度,但这份好不容易得到的温度却那么快就要消散了。

“我有要事在身,必须要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嬴抱月半蹲下来,平视着眼前少女,“抱歉,是我自作主张将你从那个家里带出来,现在却要离开。”

嬴抱月看着小女孩道,“你现在还没有做选择的能力,等你再长大一些可以选择是否要回到这个家。”

这个年纪在留在那个环境对她身心都没有任何好处。

她不后悔也不是冲动干预这个小女孩的人生。

眼前女子目光中含有歉意,其中意志却坚定没有任何动摇。

许文宁喜欢这个眼神。

“我知道这很不负责任,但当时没更好的办法了,”嬴抱月轻声道,“你……”

“我知道。”小女孩的声音打断了眼前女子的话。

她知道。

这个人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不后悔,她很高兴。

很庆幸能认识这样的人。

“姐姐,你已经是……修行者了吗?”许文宁直直看着嬴抱月问道。

这个孩子……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女童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是了。”

许文宁的眼眸在一瞬间腾起万丈光华,嬴抱月看着高兴坏了的小女孩微笑起来,然而下一刻兴高采烈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眸却涌起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这个六岁的孩子,她被继母打骂没有哭,被亲父抛弃没有哭,而在这个时候,却泪流满面。

“我就知道……娘是对的。”

嘶哑的哭声从女孩口中流出,许文宁哭得声嘶力竭,眼泪淌满全脸。

嬴抱月看着她伸出手,将她抱到怀中。

许文宁哭得更厉害,连她都为突然年龄像是变小的自己感到羞愧,但那个女子即便胸前衣服被打湿也没有嫌弃,也没有放开她。直到身边响起铠甲的摩擦声。

感受着背后归昌冰寒的视线,嬴抱月拍了拍怀中小孩的脑袋。

“我得走了。”

“你之后去……”

不等嬴抱月说完许文宁浑身一个激灵,一把用袖子胡乱擦干脸,鼓起勇气看着嬴抱月问道,“姐姐,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看着怔住的女子,许文宁心跳加速,仰头大声快速地说道,“我……我很好养活的,我也能干很多活……就算不会的事我也能拼命去学,我绝对会听话……”

一只温暖的手指轻轻止住了她的唇。

“你之后不需要听话,需要的是去做你想做的事。”

许文宁呆呆看着眼前的女子。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不是我不想把你带在身边,是我的身边太危险了。”

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整片大陆最危险的地方也说不定。

这女子倒有自知之明。

嬴抱月背后楚姬目光闪烁。

嬴抱月将双手搭在许文宁肩膀上,注视着她的眼睛,仔细地叮嘱道。

“你沿着这条路往西走,会看到一个屋顶被烧黑的小院,你去那里找一个叫做穆容音的女人,请她收留你。”

“殿下!”归昌闻言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嬴抱月背对着他伸出一只拒绝的手。

“大司马,和离期间还请你记住你没有立场干预。”

归昌再次噎了一把。

嬴抱月再次看向眼前泪眼惺忪小女孩,“我叫嬴抱月,你可以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那个女子,至于她能不能收留你。”

她的声音顿了顿,认真地看着眼前幼童,口气却没有对孩子的宽容。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口才了。”

也许对一个孩子很残酷,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嬴抱月看着她静静道,“人能不能活下去,只能靠你自己。”

许文宁睁着通红的眼睛呆呆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随后咬紧了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 “殿下,赶紧启程!”满眼恼怒的归昌厉声高喝,但嬴抱月没有回头。

许文宁感受着那只温暖的手最后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不要回头。”

小女孩迈开腿朝村西跑去。

她不哭。

她不回头。

……

……

新封忠义侯的大司马归昌带着大队的人马离开了前秦黎山边的小山村。

那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在这大队的人马中多了一辆马车。

在马车辘辘的车轮声中,嬴抱月撩起车帘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村子,随后放下了车帘。

伴随着兵士的跑动声,马车出发了。

就在这辆马车出发的七天后,前秦和亲公主找到了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

但无人得知,就在这个消息传遍七国的三天前,前秦都城有人提前收到了消息。

……

……

前秦都城,贵阳。

虽然曾多次发生宫变,但当年的前秦王以放弃帝位为代价,阻止了六国联军最后进攻这座古城的脚步,最终留下了这座城池。

当年的战乱已经过去多年,即便在乱世之中,贵阳城依然保留着当年泱泱帝国都城留下的几分纸醉金迷的气息。

繁华的街道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奢华马车屡见不鲜,外面的动荡似乎丝毫影响不到这座城池。

繁华落尽,这里却依然歌舞升平。

然而就在这一片繁华之景的暗处,正响起别的声音。

“哎,人居然没死。”

贵阳千金阁的顶层,幽深的内阁之中,陡然传来一个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

千金阁,阁如其名,价值千金。

这是贵阳城内最昂贵的酒楼和歌舞行,当然,还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与温柔乡。

然而此时顶层一间阁里的气氛和温柔却沾不上边。

屋内满是锦绣,奢靡舒适。

然而看着屋内那个浑身黑衣的男人如此说道,跪在羊毛地毯上身披软甲的一个兵士却如跪针毡。

“据说是……忠义侯归昌在黎山附近找到的。”兵士战战兢兢道,“但许大人那里一口咬死了,他的人离开时确定那个公主已经死了。”

“是吗,”听到这样的消息,那个黑衣男子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专注地凝视杯中酒液。

“不管怎么说,那个公主马上就会回来了不是吗?”

“是,”兵士汗如雨下,“是属下无能……”

“不,不是你无能,”听到下属的自责,黑衣男子却微笑着打断他。

“提示和帮助都给到这种程度了,却还留下了活口,这怎么能怪我的人呢?”

黑衣男子抬头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窗外贵阳城的全貌,温柔地微笑开口。

“看来传言不虚,前秦的仙官果然都是酒囊饭袋。”

“主……主公……”地上的兵士闻言却没有丝毫喜悦,两股战战。

“怕什么,这事你已经派不上用场了。”黑衣男子看着他道,“话说小阿夜最近在忙什么?”

士兵恐惧地近乎虚脱,听到问话才浑身一震伏在地上开口道。

“大王最近有别的事让公子去做……”窥着黑衣男子的脸色兵士连忙补道,“但公子听说了这边的事后,传讯说已经派朗将军向这边来了。”

黑衣男子收起的笑容又露出,“阿夜还是一如既往地忙,不过百忙之中还愿意把他的左膀右臂送来,他有心了,替我谢谢他。”

兵士忙不迭点头。

“那,阿朗什么时候到贵阳?”黑衣男子把玩着手中酒杯问道。

“说是七天后。”士兵答道。

“是吗,”黑衣男子眼含笑意似是不经意开口,“那么那位公主殿下的车队什么时候到?”

披着软甲的兵士低声开口。

“七天后。”

“哦?”黑衣男子笑了笑。

“这么巧啊。”

章节目录 第81章 皇宫 > 外面日光依旧刺眼,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灼热。

毕竟已经快到农历八月了。

听着耳边辘辘的车轮声和鼎沸的人声,嬴抱月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原本人烟稀少的大道上行人渐渐变多,越来越多,哪怕他们这个车队有重兵开道所有行人车辆都避之不及,道路也变得无比拥挤。

因为在路的尽头,伫立着那座城。

……

……

关中第一雄城,大陆第一帝都。

都城,贵阳。

嬴抱月透过璀璨的日光,看着远方与两个不同之人记忆重合的巨大黑影,看着那个秦帝国残留下的最后荣光,百感交集。

在这个身体残留的记忆里虽然已经看过了这座城池现在的样子,但亲眼看到是另外一回事。

在看到那巨大城墙的瞬间,无数属于过往的记忆从嬴抱月心中涌起,然后复苏。

虽然忘记了很多事,虽然她在另外一个世界已经过完了一辈子,但这座在她幼小记忆里大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城墙,却依旧静静伫立在那里。

然而有很多地方,却终究已经不同了。

这是前秦的贵阳。

却已然不是帝国的国都。

对她而言,最重要的那个城里的人,已经没有了。

而她却在八年后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回来了。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嬴抱月看着远处的城墙,视线有些恍惚。

那一年她十岁,嬴帝建都改都城名为贵阳,师父牵着她的手跟在那个男人的身后,穿过巨大的城门,接受百官的朝拜。

这就是她和这座城池的初遇。

师父,我回来了。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逐渐靠近的城墙,在心中轻声开口。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公主殿下感觉如何?”对面女子凉凉的声音响起,打断嬴抱月的思绪。

嬴抱月看向坐在对面一脸冷笑的妇人,不等她回答楚姬就先自问自答了。

“恐怕不怎么样吧?毕竟是想逃却没逃掉的地方!”

比起眼前少女的悠闲,前秦大司马宠姬楚姬现在正一肚子火。

归昌为了赶路一味地加快行程,在马车上颠了近半个月,楚姬浑身上下都疼,然而偏偏坐在她对的面那个罪魁祸首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不管赶路多快,这纤弱的少女却都无所谓的样子,让归昌的下马威无处可用,只是要求自己一定要和她坐在一个车里,结果每次自己颠的都要吐了这女人还有心情看风景。

看着窗外骑着马脸色同样有些发青的归昌,楚姬简直不知道该骂谁,言语从一开始的笑意盎然变得愈发尖刺。

然而就像是在旅途中面对她的冷嘲热讽每一次那样,眼前尚且年幼的少女只是静静看着她。

“我还好。”

嬴抱月看着楚姬道,“毕竟我又不是逃出来的。”

这个身体是被人打晕装进棺材里运出来的好么。

也真亏那些人能把公主运到那么远的地方下手,还专门喂了能让人昏睡的药,普通人在路上估计就不行了。

居然没把这公主饿死也是够厉害的了。嬴抱月心道

“不是逃出来的?”楚姬冷冷反问。

鬼才相信。

就算一开始是被人弄出来的,后来看这公主在外面不是过的挺开心的么。

楚姬一声冷笑,但笑完看着眼前继续欣赏风景的少女,她就只能僵在那里。

一路上对这女子的反应楚姬已经麻木了。

原本想着路途遥远既然这丫头要与她同乘,那她正好能套套话摸清这女子底细。

夜里更是能利用自己体内那人的手段,趁机对这公主下些慢性毒药。

虽被这女子扯上同行,但能控制一个公主在手,对她们而言也是一件美事。

结果半个月过去了。

贵阳都到了。

却什么都没发生。

楚姬冷冷凝视着眼前少女,要用毒烟,这少女就会刚好打开窗子,要做毒食,她就能刚好挑出没毒的,将有毒的转手送给她自己或者是……车外的归昌。

> 谈话更是油盐不进。

本该是最好拿捏挑衅的年纪,然而不管她说什么,这名少女……简直就像是不在听一样。

最后楚姬不得不承认自己脑内那人说的话,最初知道她的打算后,那个沧桑的声音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没用的”,那人的态度反而激起了她的怒意一意孤行,然而一切居然都如那人所说。

这名少女什么都没发生的就安然无恙到了贵阳。

原本楚姬还以为路上会发生什么,结果居然一路顺畅无阻。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一路还真是顺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眼前欣赏着窗外风景的少女忽然开口,反而让楚姬吓了一跳。

“你家老爷的官威还是不错的,”嬴抱月看向窗外淡淡开口。

“什么意思?”楚姬闻言皱起眉头,脑海内突然响起那个沧桑嘶哑的声音。

“现在天下无人不知是归大司马找到了公主,那么在将其送到贵阳前如果出了什么事,等于就是在和归昌作对。”老妇人淡淡道。

前秦境内敢和归昌作对的人还是没那么多的。

除了眼前这个公主。

而这个公主居然连这一点都清清楚楚,懂得如何利用。

“但既然到了贵阳,之后就没那么简单了。”楚姬听着脑海中那老妇人冷冷开口,怔了怔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总有人能收拾这丫头。

此时在无数车马的避让下,车队已行到了城门前。

耳边传来无数民众被驱赶的惊呼和兵士粗野的吼声,让嬴抱月微微皱起眉头。

城门口一时有些混乱,他们的车队却没有丝毫停留。守城官兵远远看到归昌就一脸谄媚的迎了上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居然连城门正门都被打开了。

看着缓缓洞开的两扇巨大城门,嬴抱月目光微深。

这正门可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开的。

“殿下,”归昌行马至窗前,看着她冷冷开口,“将帘子放下。”

“陛下急着见你,还恕臣不能让殿下以公主仪仗进城了。”归昌言语客气,但面上可看不到一丝恭敬,“刚刚收到陛下口谕,我们得马上进宫。”

这可真是够急的。

嬴抱月看了归昌两眼,“那就走吧。”

皇宫么。

虽然没想到自己那位兄长居然如此急切,但总归是要见面的,早点迟点也没有分别。

嬴抱月放下车帘,只听窗外归昌一声高喝,车队再次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驰起来。

一路兵荒马乱,耳边不断传来摊子被撞翻的声音和行人,直到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坐在嬴抱月对面的楚姬脸色都有些发紫了。

“吾乃大司马归昌,奉陛下口谕而来!”

车外传来归昌气宇轩昂的声音,他的语速够快了,却没想到对面人语速更快。

“哎哟,我的大司马哟您总算来了,陛下可在大殿都等了半个时辰了,连灯都砸了三盏!”宫人的尖嗓门颤巍巍,连珠炮地开口。

“人您带来了没有啊?千万别放在哪歇息哟,陛下今天要是看不到人,洒家们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带来了,就在车里,”归昌沉声道。

“好好,”那宫人喜形于色,“那您就这样驱车入内吧,直接上大殿,陛下真是要急坏了!”

看来是真的急坏了。

嬴抱月还没来得及揭开车帘看这皇宫一眼,马车就继续咕噜噜往里滚。

直到再次停下,不等楚姬缓过劲来车帘就被人一把揭开。

刺眼的日光透入,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归昌面无表情的脸。

“殿下,到了,下来上殿觐见吧。”

楚姬整个人倒在车厢深处腿都有些发软,马车边宫人面色焦急但看着车内另外一个人目光有些不忍和同情。

这迅速的奔袭,以他们了解的自家那位公主的体质,恐怕人都已经瘫了……

但今天就算是抬也要把这位抬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唰的一声。

白光一闪。

众人眼前猛地一亮。

一名少女从车中一把翻了下来。

车边正招手让人凳跪下当摆设的大太监,看着这个画面,目瞪口呆。

嬴抱月在殿前玉阶下站稳脚步,拍了拍裙子上尘土,看向那个记忆里有些眼熟的宫人。

“陛下人呢?”

嬴抱月话一出口,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只见一道黑影突然从玉台阶冲下,下一刻还那人还没站稳,一个巴掌就带着厉风向她脸上扇来!

章节目录 第82章 嬴氏子孙 > 那一巴掌来的极快。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算反应过来的人也都装没过来。

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个从玉台阶上冲下来的男人血红着双眼向自己妹妹挥出一巴掌。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少女刚好的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穿着黑色龙袍的男人抡圆的胳膊一个挥空,往前猛地一个趔趄。

哎?

周围原本无动于衷的宫人这时才睁大眼睛。

看着在一瞬间向着他们没预料的方向发展的画面。

嬴抱月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站在原地。

而原本气势汹汹的男人气喘吁吁脚步虚浮,用力过猛被闪开后一个没站稳,居然一头往前栽去!

“陛下!”

周围的宫人和官员尖叫出声。

这下装死的装傻的同情但不敢动的全反应过来了。

归昌打头,那个嬴抱月眼熟的大太监手脚反应最快,连忙上前一把扶住身着龙袍的男人。

“陛下!”

“陛下,你没事吧?”

周围人在一瞬间呼啦啦跪下一片,一片兵荒马乱中,嬴抱月站直身体,静静凝视着在归昌和太监簇拥下那个少年。

没错,少年。

虽然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能结婚生子的年纪,但嬴抱月清楚记得他的年纪。

记忆里上一次见到他,他还是躲在母妃身后恶狠狠瞪着她的孩童。

此时却可以被称为一个少年,甚至视作一个男人。

但较之他身居之位而言,他还是年幼的。

他是长城内六国最年幼的国君。

按照她离开的年份推算,他今年应该十七岁,比她现在的这个身体大两岁多一点。

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少年,即便没有报出姓名嬴抱月都知道他是谁。

看着那张被包裹在黑色龙袍中她本该陌生却因某种原因熟悉的脸,嬴抱月心底瞬间杀气上涌,手本能地往腰边摸去,却摸了个空,她这才清醒过来。

下一刻她一咬舌尖凭意志将这股刻在骨子里的冲动生生压下。

他不是他。

看着那张酷似那个人的脸,嬴抱月在心底一遍遍对自己的灵魂说道,才勉强控制住那股冲动。

他不是嬴昊。

嬴抱月的指甲扎入掌心,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那张几乎一模一样但却比她记忆里要稚嫩的脸。

他和他的父亲,长的实在是太像了。

虽然从小公主的记忆里她早就知道,但刚刚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她的杀意比她的记忆走的更快。

然而站在她眼前的,已不是那个和她有深刻孽缘的二世皇帝,而是他的儿子,她现在的兄长。

秦帝国末代皇帝,如今的前秦王,嬴晗日。

“你……你……”

然而比起他的名头,眼前这少年实在不成样子。嬴晗日在宠臣內监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步伐,指着嬴抱月气得打颤。

看着年纪轻轻眼下却有着深重黑眼圈的兄长,嬴抱月静静看了他两眼,确认能控制住自己的杀意后,保持着和他的安全距离,对他静静行了个礼。

“皇兄,我回来了。”

“你……你……”看来那耳光打空了对这少年的打击的确够大,嬴晗日你了个半天才咳嗽着站直身体,猛地一挥手尽量展现出龙威,对嬴抱月一声厉喝。

“你居然敢躲!”

先关注是这个?

嬴抱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眉头微蹙,这位年轻的前秦王见她第一面,关心的不是国事,不是和亲,却是他挥空的巴掌?

“那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嬴晗日还是那么没有长进。”

看着大殿前气氛诡异的那对兄妹,远处一处略显破败殿阁前的树上,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

赵光看着气急败坏的嬴晗日,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真不愧是嬴昊的儿子。”

“二世皇帝有帝位,至少不要直呼他的名讳,”身边传来男人安静的声音,李稷青铜面具下的漆黑眼睛看他一眼,“至少在前秦地界,至少你不行。”

“那位虽然销声匿迹了,但据说还在前秦境内。”

赵光被噎一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膛。

虽然貌似被看低了,但赵光心中明白兄长在担心什么。

当然,不是担心嬴氏的列祖列宗。虽然他们现在悄悄潜入了前秦皇宫之中,但赵光很清楚兄长并不是忌讳那位二世皇帝。

那位,连兄长都不直呼其名的存在,并不是人。

而是当年和秦皇室结契的八兽神之一,腾蛇。

八兽神自古以来就有守护沉睡的地域,当年嬴帝分封诸侯结束后,除了叛变西戎的那位,其他七兽神分别回到各自的地域守护各大诸侯国,以各诸侯国国师为媒介,和当地的封君家族结下守护的契约。

腾蛇作为与大司命林书白渊源最深的兽神,自然就留在了秦国原本的地域,也就是现在前秦剩下的地界里。

它的力量传言也一直守护着嬴氏子孙。

本该如此。

> 然而……

在大司命林书白命丧长城后,兽神腾蛇就消失了踪迹。虽然前秦神官一再向六国表示腾蛇神和他们合作良好……

但鬼才相信。

不管前秦仙官再怎么粉饰太平。七年前,二世皇帝驾崩嬴晗日继位祭天时没有神启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年嬴晗日站在祭坛,前秦仙官对天呼喊了半天,仪式做尽祭坛上连风都没起一丝。

赵光没看到过那个画面,但想也知道有多尴尬。

只不过……

赵光眯起眼睛看向远处面白气弱的小皇帝,或者说原小皇帝。

虽然腾蛇神对前秦仙官和皇室不理不睬,但它并不是彻底不见了。

不少想试探这位的,做出渎神行为的人后来才是彻底不见了。

东吴国师就和他们肯定过,与彻底销声匿迹的青龙神不同,腾蛇神的气息尚在人间。

至于它为什么不再降下神启,回应前秦人民的请求……

自家国师在喝醉后曾经和他与兄长说漏嘴过,他还记得当时自家神子嘲讽一笑,嘟囔道。

“前秦那堆仙官以为谁都是大司命林书白啊?”

“连等阶二都不到指望那位存在会回应他们?做梦吧。”

思及此赵光深以为然。原本和等阶一人神打交道的兽神,会理睬区区等阶三的仙官?

扯淡吧。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偏偏还没有自知之明。

这就是现在的前秦。

看着远处比起和亲和国事,正因妹妹反抗自己而大发雷霆的嬴晗日,赵光皱紧了眉头,突然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并不单指仙官。

赵光嘴角嘲讽笑意淡去,想起那个人,不禁缓缓开口感叹道。

“如果大皇子在世,这个国家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

正注视着那个女子的李稷闻言一怔,身侧手指微动,漆黑的眸子闪动,沉默一瞬静静开口。

“这世上没有如果。”

“是啊,”赵光一愣,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那个人真的还活着,很多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这个国家,不,这个帝国根本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他抬起头看向宫墙外的天空,仿佛看到当年那个青年温和的样子和让人如沐春风的话语。

二世皇帝嬴昊,根本不是帝国正统的继承人。

赵光眸光微沉。

太祖皇帝嬴帝,有两个儿子。

真正原本应该继承帝位的人,应当是大皇子。

年少成名,温文尔雅,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交口称赞的那位殿下。

大皇子,嬴苏。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帝国的未来一片光明之时,九年前,也就是太祖皇帝驾崩一年前,大皇子嬴苏在一场围猎中坠下悬崖,年仅二十七岁。

帝国就此失去了最有希望的继承人。

举国同悲。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大皇子的意外身亡看似是个意外,但随后传出的一个传言却瞬间席卷全大陆,满城风雨。

一切都因为嬴苏参加的那场围猎,还有一个皇子参加。

那就是当年的二皇子嬴昊。

这就足以展示出深刻的阴谋味道。

然而这还没有完。

就在那场围猎的前一个月,曾经发生了一件事,传说让大皇子嬴苏和嬴昊之间的关系出现了巨大裂痕。

赵光看向身边浑身散发着冷意的兄长,神情复杂。

那件事,曾被归咎为大皇子嬴苏英年早逝的原因。

这件事的另一位主人,也曾被当做祸水饱受指责和仇恨。

看着远处的那对的兄妹,赵光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想起这件事,但就在前秦的皇宫中,他忽然想起了九年前那桩震动全大陆的婚约。

大皇子嬴苏意外身亡的一个月前,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件事不是别的正是定亲。

大皇子嬴苏意外身亡的一个月前,他与一个人结下了婚约。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当年十七岁的。

少司命。

林抱月。

章节目录 第83章 归家 > 就在前秦皇宫这边正陷入水深火热之时,和亲公主即将归朝的消息也传到了黎山边的小山村中。

小院原本烧得焦糊的屋顶被粗陋地修补过,但依旧留有焦黑的痕迹。

又是一天朝阳升起,归辰和之前十几天那样,静静坐在院中的台阶上。

少年面上无悲无喜,只是静静注视着院内,偶尔会看向一处墙角,但很快就像是被什么刺痛一般迅速移开视线。

那名少女离开了,她在这个院子里居住过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梦一般。

只留下一句忘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堪称绝情的话,半个月过去,归辰已经快记不得当时看着她背影离开时的感受了。

归辰以为他会不甘愤怒悲伤,但这么多天过去,却发现留在他心里最多的居然是空虚。

他居然完全不知道接下该干什么,连上山都提不起劲头。

那个女子在这个院子里只住了半个月,却居然给他的生活方式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简直让人恐惧。

她让他忘了她,然而留下的人到底要如何从这场梦里走出?

靠着她救回来的那条命,好好在这个被遗忘的村落就这么活下去?

吃过肉的人又怎么能回到以前的世界?

可不回去他又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报仇?修行?可他现在最大的仇人是他的父亲。

去抢亲吗?

归辰思及此嘴角猛地泛起自嘲的笑容。

他是个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的普通人,更别提能干预两国和亲。

他还能做些什么?

“娘,哥又在院子坐了一天了,”归离看向坐在院中台阶上的那个身影,在心底叹了口气,“这样下去……”

在灶台上忙碌的穆氏擦了擦手抬起头,闻言怔了怔,随后淡淡开口:“别管他。”

“娘?”归离愣了愣。

归离总感觉母亲的眼神比以前变得坚毅了许多。

穆氏抬头看向院中儿子的身影,“他如果不能自己站起来,就白白浪费了公主殿下对他的心意。”

“殿下的心意……”归离闻言一愣,神情复杂咬紧嘴唇。

“你也是。”穆氏转身面对她微微俯身,伸手搭上小女儿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

“不要忘记,你的身上……也有殿下的心意。”

“我不会忘记。”归离看着穆氏郑重开口。“我会好好活下去。”

唯有这样,才不会辜负……那个人。

“我……我也是!”

就在这时灶膛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声,穆氏看向搬个小板凳在一边勤勤恳恳剥豆子的新收的义女,弯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嗯,文宁也要好好记住。”

“娘也是。”穆氏抚着自己的胸口直起身,看向院中的儿子,在心底叹了口气。

“虽然殿下希望我们忘记。”妇人看着自己的女儿们一笑,笑意居然有些调皮,“但她也没法回来检查不是吗?”

归离看着母亲的笑容也笑起来,她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哪怕是她也明白。

这个时候,她们越是要开心地活下去。

只不过有些疼痛暂时还无法克服。

归离看着兄长的背影,“娘,她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穆氏摇了摇头。

“那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不出意外的话是真的会嫁到南楚去,起码那位殿下说不逃跑就真不会在送亲的道路上逃跑。

只不过……会不出意外吗?

历经沧桑的妇人眸光微沉。

> “那她真的就要嫁给春华君了……”归离怔怔开口,之前在这个院子里讨论那桩荒唐婚事的情景浮现眼前,却不知当初一语成谶。

“嫁人吗……”

穆氏突然抬起头透过厨房的天窗看向远方的流云。

“娘,你怎么了?”归离只觉母亲身上突然浮起异样情绪。

“没什么,”穆氏回过神来,“只是谈起嫁人,娘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谁啊?”归离眨眨眼睛。

“抱月……殿下。”穆氏愣了愣开口。

“公主殿下吗?我们不就是在说公主殿下吗?”归离越发疑惑,不知母亲为何突然直呼其名。

“这样说起来,居然是同样一个名字。”穆氏闻声一怔,目光愈发悠远。

“娘?”

“离儿,你还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还相信大司命吗?”穆氏低头看向小女儿。

归离愣了愣,“因为你见过她吗?”

大司命林书白是所有前秦人都绕不过去的人物,对归离而言是上个时代的人物。

虽然很多地方连她的名字都不能提起,但她的名字却依旧无法被人忽视。

听着过往历史长大的年轻人大都恨她,但不管林书白被怎么咒骂,但还是有些老人相信她。

这些人很少,大多都上了年纪还因为这样的信仰穷困潦倒,但这些人确实存在着。

归离在村里人闲聊时听说过,这些人大多都是……曾经亲眼见过那位大司命的人。

村里人常说,肯定是那个妖女会妖术,能蛊惑所有见过她的人。

“不,”穆氏摇了摇头,“我没见过她。”

“我见过的,是另一位。”穆氏看着自己小女儿懵懂的目光,眼里闪动着归离看不懂的情绪。

“我见过的,是那位少司命。”

大司命林书白最宠爱,最天赋过人,也笼罩着最多传说的弟子。

少司命,林抱月。

归离睁大眼睛,心头微震。

“其实你也见过她,”穆氏摸了摸她的头,“只不过你那时太小了,还被我抱在怀里。”

“是吗?”归离完全没想到自己还能跟这种活在传说里的女子扯上关系,瞪大眼睛。

“她……她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

是不是真的和传说中那样……生的很好看?

当然这句话归离没好意思问出口。

传言为了博人眼球什么玩意都编的出来,山野间的传闻更是没品,和少司命林抱月相关的传言里,和修行相关只会反反复复说她是个妖女,归离听得都麻木了,却记住了常被无奈提起的一件事。

那就是传言少司命林抱月据说从小就风姿过人,甚至可以称之为风华绝代。

村里长舌妇们一万个不想夸那位少司命,但如果要说起当年都城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二龙争珠”,不提又不行。

毕竟在村中那些妇人的眼中,那位少司命如果不是有那张脸,怎么能引起两个皇子的争抢?

她怎么配!

传言听多了,连归离都好奇起那位少司命的容貌。看母亲这么怀念的样子,想必也是那位的容貌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肯定是这样的。

“话说那个少司命到底长什么样子?娘?”

然而归离没想到穆氏闻言一愣,随后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年轻的妇人轻声开口,“我并没有正面见过那位殿下。”

她见到的,只是一个背影。

然而就是那一个背影,给她留下了终生难以磨灭的印象。

那是穆氏最后一次随夫君入宫觐见,然而那次觐见却没有成功。

因为还没开始。

宫里就出事了。

章节目录 第84章 过往 > 二龙争珠。

一个多么恶俗又讽刺的名字。

提到那天宫里的剧变,就不得不先提起当年那场闹得风风雨雨的婚事。

穆氏微微攥紧了自己的手腕。

“娘,你怎么了?”

看着眼前女儿充满好奇的眼神,穆氏神情复杂。

现在想起来,那名少女立下无上战功被封为郡主的时候,和自己眼前的小女儿正是一个年纪。

她那个时候居然才十三岁么。

归离还在向她撒娇和兄长吵架的时候,那名和她同样年纪的少女就被她的师父带到了战场上。而且还是最为激烈残酷的大秦与西戎边境战争的最前线。

穆氏抬起头看向远方的流云,手攥得更紧。

然而那名少女开始被卷入那场风波的时候,年纪其实更小。

“你为什么想知道少司命长什么样子?”穆氏低头看向自己女儿。

归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是那个二龙争珠的那个传言,听说当年二皇子殿下和大皇子殿下都争娶过她,有些好奇。”

穆氏深吸一口气。

市井传言绝口不提那女子为这个国家立下的功绩,却总是反复提起九年前那桩往事,真是讽刺。

穆氏很清楚归离从小听到大的传言都是些什么鬼内容,但她无力阻止。传播这些谣言的人根本没见过传言里的人物,也不在乎所谓的真假,只会以自己知道的东西肆意揣测。

偏偏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什么。

所以穆氏才觉得讽刺。

对于当年皇室的那场纠葛,传闻中混杂着太多的恶意和阴谋,风言风语太过猛烈,连穆氏当年都险些相信了,她当时身边所有的贵女命妇甚至她的密友都对那件事议论纷纷。

而那件事,自然就是大司命弟子林抱月终于要定亲之事。

那一年,那名少女刚满十七岁,还没有得到少司命的称号,宫中人们还称其为昭阳郡主。

虽然还没得到封号但那时,她已经处于等阶三的巅峰了。

穆氏不是修行者,对修行等阶不算敏感,但即便是她都知道这等级的不寻常。

她嫁入的归家就不提了,哪怕是她底蕴深厚的娘家,能在二十岁前晋升地阶等阶六,都足以当做镇族高手培养,地位饱受尊崇。

十几岁的地阶都是天之骄子,更遑论天阶。

当时整个山海大陆天阶都不超过三十人,而她却还那么年轻。

所有破境记录在有了她之后都成了扯淡,她每破境一阶,整个修行界就要震动一次。

那名少女的可怕由此可见一斑。

其他姑且不论,她破境天阶的时候,穆氏还记得自己年过七旬的父亲在家中沉默了一天。

最后只得感叹一声,后生可畏。

一个大司命就足够让秦国世家警惕,但谁能想到大司命徒弟的破境速度竟然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其师父的记录。

然而不光是修行者的等阶,那位昭阳郡主身上有太多秘密。即便整个秦国都想忽视这个女子,但定亲对象还没确定,只是这人要定亲了的消息一传出来,整个贵阳城都震动了。

一时间成为贵阳城乃至整个秦帝国最大的新闻。

那位大司命的弟子终于要定亲了!

终于!

这个终于,有着太多贵阳城内贵女们的血泪。

穆氏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那一年少司命林抱月十七岁,谈婚论嫁年纪算不得太大,但也算不得年轻。

> 一般世家子女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十三四岁就会开始议亲,顺利的十五岁就成婚了。她和那名少女同年封的郡主,但自己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不过,那位昭阳郡主之所以拖到这个年纪,并不是因为无人议亲。

相反,据说从她十岁开始,贵阳城内就开始有人向大司命林书白提亲了。

穆氏记忆倒回十几年,回到她还待字闺中的时候,回想起那个女子亲事的发展之路。

没错,十岁。

从那时就有人开始想娶大司命的这个弟子了。

而且是她每出一次门,提亲的人就会多一批。

如果不是那位时不时还要跟着师父去军营和其他诸侯国,穆氏觉得提亲人数也许还能再多些。

每个贵阳城的贵女,差不多都要经历一次母亲看中的儿郎有向少司命林抱月提亲过的经历。

除非看中的是承宗嫡长子,那么情况会好一些。

穆氏目光微沉。

当年向大司命提亲的,主要都是新秀武官和世家旁支子弟或者嫡次子庶子等。

穆氏当年没什么感觉,到了这个岁数才隐约意识到,也许是因为那些人有一定的做主自由。家族偶尔还会理睬他们意愿,再加上少司命说白了没什么家世,舍出一个儿子试一试也无妨。

不过在贵阳城贵女的眼里,大司命林书白虽是太祖皇帝身边红人,但本身出身低微还终生未嫁,她的徒弟出身就更低了,还是个孤儿。

别说嫡次子,甲姓世家的庶子都配不上。

这样出身低微的女子居然受到如此多的追逐,简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总之,不管城内流言蜚语,大司命林书白以徒弟尚且年幼为由拒绝了所有提亲。

而林抱月到了十二岁的时候,提亲变少了一些。

当时穆氏的小姐妹愉快地告诉她,应该是那些世家子弟终于差不多清醒了。

然而穆氏清楚地记得,就是那一年传来消息,那名少女晋升到了等阶五。

十二岁的,神舞。

另一个她们不熟悉的世界,第一次发生了巨大的震动。

当时她和归昌成亲没多久,他待她还非常殷勤,消息传来时,一向在她面前想维持温文尔雅形象的归昌,打碎了两个茶碗。

神舞境是修行境界中一道分水岭,是许多修行者一生都跨越不了的真正门槛。

无数少年天才虽年少成名都倒在了这一阶。或死在破境中,或终生不得再进一步。

顺便一提现在三十多岁的归大司马还没破境等阶五呢。

话扯远了。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贵阳城贵女们嗤之以鼻的那个出身低微的少女,摆脱她师父的光环,正式走入旁人高攀不起的只属于她传奇之路。

十三岁,立战功,封郡主。

十四岁,等阶四,退西戎。

然后十五岁,等阶三。

入天阶。

那一年,诸侯国外,秦还没有等阶二。

要知道等阶这种东西可不是能一年破一个的!

那一年,昭阳郡主十五岁,成为了贵阳城内,除了她师父之外等阶最高的修行者之一。

然而她还是没有定亲。

于是到了这个时候,另外一种风言风语开始传了出来。

那个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影响了整个秦帝国的悲剧,就这么开始了。

章节目录 第85章 求娶 > 求亲者甚众,但到了十五岁还没定亲,这种情况怎么说都有点奇怪了。

随着昭阳郡主修行地位的提高,越来越少有人敢公开追求她,但大司命林书白如果想要安排,怎么也能给她安排个合适的亲事,就算是入赘穆氏觉得都还是有不少世家子弟本人愿意的。

然而那名少女就是没和任何一个人定亲。

不少世家开始猜测昭阳郡主是不是想要效仿她的师父未婚生子,当年大司命就足够出格了,她的徒弟搞不好更出格。

但这种揣测最终也没有成真。连惊世骇俗的那位大司命十几岁时都还有过婚约者的,可昭阳郡主别说未婚生子,连个传闻对象都没有。

渐渐地,那个传言出现了。

传言说,是宫里有人在阻挡这件事。

再然后,有传言说是二皇子嬴昊其实早就看上了大司命的这个徒弟。

虽不知真假,但听到这个消息穆氏当时都为那名少女捏了一把汗。

二皇子为人荒唐是整个秦国都有名的,更何况早已建府娶亲,却传言早就想纳昭阳郡主为侧妃。

就算如此,二皇子愿出侧妃这个位子还让不少世家惊讶了一下,毕竟单论家世这可是甲等世家嫡女才能入的位子。

如果不是嬴昊名声实在不好,穆氏觉得有不少贵阳城的贵女又该生一场闷气。

但就算是高攀,不知是不是大司命林书白顶住了压力,林抱月到了十六岁,传言依旧是传言并没成真。

但二皇子想娶林抱月的消息也越传越真。

到了这个时候,终究没有世家子弟敢向其提亲了。

毕竟谁敢和皇子抢女人,不要命了吗?

但大司命一方依旧一直保持沉默,只要林书白不松口,这世上没人能动她的徒弟。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随着昭阳郡主林抱月长大,关于她亲事的传闻变得越发可怕起来。

穆氏深吸一口气,想起那个她第一次听到吓了一跳的传言。

那一年,少司命林抱月十七岁,那年正月,穆氏在家里待客时忽然听到了那个传闻。

“喂,听说了吗?二皇子殿下之所以迟迟不能如意,是听说陛下居然有意纳那位入后宫!”

陛下?

这传言太离谱,穆氏猛地打了个寒颤,传这话的妇人也只觉荒唐,之后就没再提此事。

但这可怕的传言却就这样在贵阳城内悄悄流传了开来,毕竟那位太祖皇帝在婚事上,也是有些荒唐的。

那位陛下虽是山海大陆称帝的第一人,建都贵阳都好几年了,连孙子都好几个了。

然而他。

却一直没有立后。

从龙潜时期开始,就有不知多少大臣世家上书请陛下速速立后,以定民心。但皇帝却视而不见,这个视而不见不是几年,而是几十年。

陛下没有正妻。

嬴帝有皇子,但连他儿子都娶了正妻了,他却还没有。

简直太离谱,在世家间传为异闻。

一个皇帝却迟迟不立后,甚至连原因都不说一个,实在让人费解。

于是揣测横生,其中最常见的谣言还是在那个女人,大司命林书白身上。

两人年少相识,相伴近二十年,一男一女却什么都没发生,谁相信?反正坊间传言是不信。

> 不少世家曾猜测陛下想立林书白为皇后,摩拳擦掌甚至连上书反对的折子都拟好了,但那么多年过去了,却一直没派上用场。

嬴帝不娶正妻,林书白也不嫁人。

这两人就一直维持着这个诡异的关系,维持了十几年。

然而就在那个传言出现前,林书白在八人神的位阶之战上,表示准备嫁给北方一位饱受争议的神子。

整个山海大陆还没从这个消息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太祖陛下想扩充后宫的传言就开始暗暗流传开。

随后过了三个月左右,大司命弟子林抱月要定亲的消息忽然就传了出来。

举国震惊,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和她定亲的那个人选,不是嬴昊更不是之前传言提亲过的任何一个人。

而是太祖皇帝长子,人人称颂的大皇子嬴苏。

这真是毫无预兆,谁都没有料到。

两人年纪相差十岁,此前从未听说过任何交集。

更何况大皇子素来不近女色德行出众,自元妻过世后七年未曾续弦。和嬴昊的评价两极分化,整个一个圣人一般的存在。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和那个从小身上就充满争议的那名少女扯到一起?

更可怕的是,这次的结亲,传出是大皇子亲自去和陛下求的亲,在宫门前跪了三日,要求纳其为正妻。

……

……

正妻。

穆氏从过往之事回过神来,看向面前抓着自己衣摆摇晃的女儿,“抱歉,娘想起一些往事。”

“是关于那个少司命……嫁人的事?”归离睁大眼睛问道,她还记得她们这个话题的开端。

“嗯。”穆氏点头。

一旁剥豆的许文宁都被吸引了过来,“我……我听说那位少司命娘娘……差点嫁给了大皇子殿下?”

“听说还差点成了正妃……这,这是真的吗?”归离看向面前母亲,之前她觉得这传言太离谱一直没问。

穆氏神情复杂地点头。“是真的。”

“居然是真的?”归离瞪大眼睛,大皇子虽非嫡出但陛下没有皇后,其德才兼备人心所向,几乎等同太子。

这桩婚事如果成了,大皇子嬴苏一旦继位,这不就意味着那名少女居然差点成为这片大陆的……皇后?

而且还是第一位皇后。

看女儿眼神穆氏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错,当年嬴苏的那一场求亲,等于是拿未来的皇后之位相送,整片大陆都震惊了。

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贵阳满城风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皇宫之内。

然而九重天上阿房宫内,龙椅上这个国家的主人却沉默了。

嬴苏跪在宫门外请求赐婚,然而太祖皇帝嬴帝却迟迟没有开口。

二皇子嬴昊在府内暴跳如雷,嬴苏的亲信在府外拦他,而大司命林书白呆在御祷省闭门不出一言不发。

整个局面呈现一种诡异的僵持之势。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会发展成什么样,而就在大皇子嬴苏在宫门口跪到第三天。

有个女子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86章 燃烧 > 茶馆赌坊议论纷纷的人们唾沫飞溅嗓子喊累了抬头一望,看到路上那个打马进城女子的身影,砰一声打碎了茶碗。

“回来了……等等,昭阳郡主……她……她人不在贵阳城啊?!”

大殿下嬴苏在宫门跪了两天后,有一名少女回来了。

孤身一人,风尘仆仆,身披斗篷就这样打马进了城。

如果不是她模样生得太扎眼,根本没人能意识到她是谁。然而当她在茶摊前摘下斗篷的瞬间,根本也没人会不知道她是谁。

婚约之争闹得纷纷扬扬的半年后,皇长子跪求陛下赐婚的第三天。

昭阳郡主林抱月,回来了。

应该说是婚约的另一位当事人回来了。

但讽刺的是,在那名少女打马进城之前根本没人意识到,也没人能想到她居然不在贵阳。

毕竟哪家正议亲的女儿会人不在城内?

是个人都想不到好么!

贵阳城内半年来被各种惊爆消息冲得头晕脑胀的百姓们这才如梦初醒。

“这样说起来……昭阳郡主好像是在永夜长城那边戍边来着……”

“戍边?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她半年待在御祷省,半年待在长城上,待在宫里也从来不出门,她想掩藏气息是个人都找不到,谁知道她在哪啊!”

穆氏想起当年那事都不禁扶额,这边是关于她的传言都传飞了,结果那人本人却去了长城半年都没回来。

这种事也就只有那个女子能干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贵阳城里已经骂了林抱月半年的贵女们,才意识到……

这半年,林抱月根本就不在贵阳城。

穆氏当时看着正和自己谈论流言的手帕交,听到这个消息都僵硬了。她也哭笑不得。

哭笑不得之后是强烈的讽刺感。

贵阳城内贵人对那女子的婚事评头论足之时,那名十七岁的少女却在边疆保卫国土。

之所以会闹这种乌龙,不过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人考虑过那名少女的意见。

是的,这个婚事闹得沸沸扬扬,但从一开始所有人目光就都集中在那两个皇子和大司命与太祖皇帝身上。

直接忽略了要嫁人的那位。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说男子尚有几分选择权力,女儿家就只要乖乖接受就好。

昭阳郡主本人的意见重要吗?

对这件皇家打头,举国关注的婚事,就算她是修行天才,但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子能起什么作用?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终止那个僵持局面的,正是这个女子。

就在世家终于想起来,想看看这个女子会如何做时,却没想到那位昭阳郡主的动作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林抱月回城后,在路边喝了两碗茶后,未做一丝停留直接骑马入宫。

当然,是无诏入宫。

这个时候人们这才想起,这名少女已是天阶的修行者,而天阶是可以无诏入宫的。

毕竟天阶才能挡得住天阶,宫禁守卫对天阶而言就是一张废纸,万一陛下出了什么事,天阶是要随时入宫护驾的。

世家情报网的鸽子在整个贵阳城上乱飞,然而没等鸽子降落,那名少女就已经穿过十二道宫门,来到了跪在阿房宫甘泉殿宫门前的嬴苏身边。

穆氏当然没有亲眼看到那个画面,但从之后从世家内部的传书中看到过当时情境的记述。

昭阳郡主林抱月下马来到嬴苏身边,看了他两眼,随后跪在了他的身边。

不,准确的来说,是她准备跪的时候。

就在那名少女的这个举动出现的那一刻。

御祷省紧闭多天的大门打开了。

大司命林书白,出门了。

……

……

那对师徒之间像是有着什么感应一般。

在人神的气息直上云霄之时,昭阳郡主林抱月站直了身体,向跪在地上的嬴苏伸出手去。

拉起了比她大十岁的那个男子。

下一刻,大司命林书白飘然而至,回头看了自己徒弟一眼,走进了嬴帝所住的甘泉殿。

甘泉殿的大门在她身后关上。

> 谁都不知道大司命林书白和太祖皇帝嬴帝那一天在紧闭的宫门内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甘泉殿屋顶掉了几片瓦后,两人同时走出甘泉殿。

这桩婚事就成了。

在昭阳郡主回城不到一个时辰,太祖皇帝下旨,赐婚昭阳郡主林抱月和皇长子嬴苏。

就是这么快。

全体世家震惊,观望的所有人猝不及防。

所有为此事上蹿下跳,以为能在此运作的势力都傻了眼。

而文武百官和世家也再次认识到了国师,大司命林书白拥有的力量。

原本世家还抱有侥幸,认为皇长子的婚事国师还无力插手,但林书白一出门,这事就定了。

之所以僵持,不过是她没有出手,而不是无力插手。

早年间百官和世家间多有传言,说林书白觊觎后位只是陛下提防她狼子野心,但到了这个时候有人不禁想到,如果林书白真的想当皇后……

陛下真的会不同意吗?

不不,还是不要多想为好,毕竟怎么会有女人不想当皇后呢?

……

……

可穆氏觉得,真的会有女人不想。

她抬头望向坐在院子里的儿子,目光有些幽深,当年婚事定下后所有人都在问为什么一直沉默的大司命林书白,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却在那个时候出门。

世家子弟分析了各种朝堂原因,世家贵女们分析了各种后宅原因,但穆氏总觉得哪里不对。

原因也许真的很简单。

那个时候穆氏不明白,但从被赶出大宅和自己的儿女在这个小院苟延残喘开始,从儿子带回那名少女,那名少女问她想不想回家的那一刻开始,她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也许那位人神,只是在等。

在等昭阳郡主林抱月自己的决定。

决定那场婚事的不是别人,不是嬴苏,不是未来皇后位置,不是朝堂后宅的各种博弈。

只是那名少女自己的选择。

昭阳郡主林抱月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么那位人神,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会成全她的心愿。

那样一对师徒啊……

穆氏深吸了一口气。离开贵阳城后,她真的是再也没见过那样特别的女子了。

她和归昌离开贵阳城,也正是那一年。

九年前,恰逢皇长子嬴苏与昭阳郡主林抱月订婚三个月后,归昌继承归家的爵位,按照武官不得在贵阳建府的规定,出贵阳城建府。

在离开前,穆氏抱着四岁的归离和归昌一起入宫觐见陛下。

那天清晨,她和其他当天觐见的命妇一起在甘泉殿旁的渔阳殿等待陛下召见。她正小心翼翼吃着宫人们送上的茶果点心,突闻殿外传来了刺耳的惊叫。

“大殿下!”

“二殿下!”

“快!来人哪!谁来拦住昭阳郡主!”

“天爷,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伴随着噼里啪啦瓦片的碎裂声,她随其他妇人心惊胆战出殿门外望,却只见甘泉宫上红光冲天。

在滚滚烈焰中,她看见了一名少女执剑站在火海中的身影。

这一幕永远地刻在了穆氏的心里。

当时只留震撼,而在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大秦最有希望的继承人,陨落了。

九年前,痛失未婚夫的大司命弟子抱月郡主,见到未婚夫尸体后以十七岁之龄在大殿上当场进阶,对后封太子的二皇子嬴昊拔剑。

后判以大不敬之罪被流放,但在之后的等阶二位阶之战中刚刚晋升的那名少女却打败了除南楚国师外的所有神子,获得少司命的封号。

以少司命之名获得封地后,入山林归隐。

而就在一年后,太祖皇帝驾崩。

在那之后。

少司命林抱月。

彻底失去了踪迹。

章节目录 第87章 自由 > 有人说少司命还活着,只是藏迹于深山之中。

有人说她死了,连尸体都没留下。

不管哪一种说法,穆氏都不愿相信。

然而随着太祖皇帝与大司命林书白相继逝世,陡然而来的乱世夺走了所有人的思考能力,她更是被裹挟入属于她的地狱,再也无暇去思考那个昙花一现少女的事。

直到今日。

“娘?”

抚摸着小女儿的柔软的头发,穆氏猛地回过神,怔怔看向自己已经爬上皱纹的手掌。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么久以前的事,为什么突然想起……

“穆容音,你想回家吗?”

穆氏浑身一震,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双眼睛。

属于那名少女的。

清澈明朗的眼睛。

无论在多么的黑暗中,唯有她的眼睛仿佛不会被任何东西沾染。

就像是……和自己不属于一个世界一般。

这突如其来的感觉陌生又熟悉,熟悉到把她带回九年前,看到火海中那名少女拔剑的时刻。

那是穆氏第一次接触到这世上顶级修行者的力量,几乎是在看到那个背影的瞬间,她就明白了她和曾经对这名少女嘲笑讥讽的贵女们是多么愚蠢无知。

昭阳郡主从不参加都城贵女的茶会诗会,更不会与她们一起吟诗作对书画烹茶,被贵女们嘲笑是没有丝毫教养和女儿家本事的怪胎。

那名少女从不澄清也从未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参加这些茶会,让那些从宫中流出的昭阳郡主其实会这些本事的说法都不攻自破。

毕竟,既然会,为什么不展示?

可她为什么要展示?

就在那一天,看到那名少女的背影和她身边冲天而上的火焰,即便离那么远都能感受到那仿佛可以毁天灭地气势之时,穆氏忽然就明白了。

那名少女最初就和她们不处于同一个世界。

当年穆氏身边几乎所有人都说昭阳郡主是为了皇后位置才答应皇长子的求亲,然而在看到她的剑的时候,穆氏才发觉此事的可笑。

少司命林抱月如果有那个意,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整个皇宫。

那么皇后的位置对她而言又算的了什么?

而救下她儿女的那名少女……

穆氏看着归离猛然攥紧胸口,人人都说能嫁给春华君是那个花瓶公主天赐的姻缘,而却只有这个小院里的人明白,那名少女到底为什么答应这个婚约。

年轻妇人深吸一口气。九年前离开贵阳城后,她再也没见过那样仿佛在燃烧一般的女子。

直到今日。

直到她的儿子有一天走进家门,将那名少女背回来。

她再次见到了这样的女子。

可是那名为了她和自己儿女回到都城的少女之后会怎么样?自己还是要和九年前一样,只能看着一切发生吗?

她……

“大哥?”就在这时归离惊诧的声音打断穆氏的思绪,穆氏怔怔抬起头,看向晨光中儿子高大的背影。

“大哥这是看到什么了?”

只见原本坐在台阶上张望的归辰,定定看着院门附件的那处墙角站起了身。

那处墙角……是那名少女之前时常坐着的地方。

穆氏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预感,顾不了擦手突然拔足往厨房外跑去,归离瞪大眼睛跟在后面大喊,“娘,你也怎么了?”

穆氏已经很多年没有奔跑了,当大家闺秀时要注意仪态,当大司马夫人时要注意体面,然而此时看着在晨光中冲下台阶的儿子,穆氏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通通都见鬼去吧!

晨风擦过她已经爬上皱纹的脸颊,但穆氏却觉得她的心跳比年轻时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快。

不过她的脚步终究还是没有她已经长大的儿子快。

穆氏站定脚步看着在墙角前蹲下,怔怔抬起手触碰着墙角处一处划痕的儿子,看着归辰指尖触碰那刻在墙角深处的……字迹。

“这是她……”穆氏大口呼吸怔怔开口。

“嗯。”归辰蹲在地上伸手抚摸上墙砖上的沟壑,“娘,我居然刚刚才看见。”

这个墙角是嬴抱月之前在他家时常坐的地方,这些天他一直很抗拒去看向那里。但就在刚刚一束日光猛地刺入归辰眼中,他一个回头却在模糊的视野里好像看到了什么。

那个墙角的墙上,居然有着什么痕迹。

然后他就看到了,看到墙上那名少女留下的字迹。

归辰的心脏剧烈跳动。

那是那名少女在想事情时无意中常常用手在墙上勾画,时间长了就留下了划痕。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

那是两个字。

而她在他家墙上写下的那两个字是。

“自由。”

她曾无比渴望自由。

却为了他们。

舍弃了她的自由。

追出门的归离猛地停下脚步,站在兄长身后顺着归辰手指的滑动怔怔看着那模糊的字迹。

少年的手指还留着跳绳留下的血泡,血泡就这样擦过墙上斑斑驳驳的沟壑,一道又一道,仿佛还残留着年少的心愿和温度。

归辰突然一声大吼,从地上跳起,随后冲回屋里,乒乒乓乓开始收东西。

“哥,你干什么?”

归离浑身一个激灵,猛然回头。

屋内脆响停顿了一下,归辰身上披着一捆麻绳出现在了门口,定定看向归离。

“我要去南楚。”

啥?

归离愕然瞪大眼睛,虽然归辰从很早就说着要去南楚,但这突如其来是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她看到归辰肩上的麻绳目光一凝,归离突然明白了什么,兄妹二人在院中静静对视。

“大哥,你……”

归离看着归辰静静开口问道。

“你要去追她吗?”

归辰肩膀一震,但下一刻他看着自己的妹妹,认真地开口。

“不,我要去追我的梦想。”

那个素昧平生的少女唤醒的,他的梦想。

“我要去南楚参加初阶大典。”归辰看着自己妹妹笑起来,这是他这半个月来第一次笑。

少年的笑容在阳光下没有丝毫阴霾。

归离看着兄长的笑容一愣,但下一刻她想起了什么,“等等,大哥,可你还不是修行者呀!”

归辰已经转身往屋里走去了,一边走一边道,“总会有办法的,到了再说。”

自己大哥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疯狂了,归离扶额看向身后的穆氏,又看看归辰的背影,神情复杂地开口,“大哥,你真的要离开这个家吗?”

归辰顿住脚步,转身看向院内的穆氏,他咬紧嘴唇眼中划过歉意与挣扎。

母子静静对视,下一刻不等已经长大的儿子开口,穆氏突然笑了。

“辰儿,你去吧。”

穆氏看着已经长大的儿子,这半个月心底蓄积的疼痛似乎在一瞬间消散。

这个世界,还有人,是会改变的。

她也是能改变的。

穆氏走上台阶,伸手抚上归辰的面颊,“你尽管去,不要管我,娘自己可以……”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穆氏等人回头,却发现院门口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你是……”归离被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向院门口的陌生人,说起来刚刚的确听到了马车声,但他们家从不来客,归离还以为是路过的。

却没想到那辆马车停在了自己家门口。

“这位公子,你是……”归离正想继续发问,却没想到身后传来母亲颤抖的声音。

“十六……十六弟?”

十六弟?

归离和归辰都愣住了,僵硬地看向难以置信地走向院口那人的穆氏。

院门口披着斗篷的年轻人眼圈也有些发红,躬身一礼抬起头看向穆氏。

“好久不见了,七姐。”

七姐?

娘的弟弟?

归离和归辰懂事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穆氏的娘家人,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穆氏颤抖地走向院门口的年轻人,看向门口的马车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怎么来了?”

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带着血迹的布条,眸色凝重。

“家里收到了公主殿下的传书,父亲看了之后派我……”

男子声音顿了顿,坚定地看向年轻的妇人,“让我来接你回家。”

公主殿下?

穆氏看着男子手中的布条,颤抖着伸出手接过,在看清那上面的字迹和用血印上的王族标志的徽印,在这一刻,她终于泪如雨下。

那名少女在离开的最后一刻,原来将自己所有的路都安排好了。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停住脚步?

院门口的男人扶住穆氏的肩膀,“虽然此事未定,但父亲说既然王室有人开口,穆家就可以摆脱限制,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能将你带回都是值得的。”

穆家并非没有力量,却困于君臣忠义无法出手。

但现在,那名少女亲手斩断了这个束缚。

归离看着母亲颤抖的肩膀,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兄长,突然开口。

“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十三岁的少女目光坚定,“我也要去南楚。”

穆氏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突然长大的小女儿。

“娘,您和舅舅回去吧。”归离看着母亲跪下,磕了一个头。

“您为我们已经做的够多了。”

“以后请您只为您自己考虑。”

“女儿不孝,想要出去看看。”

归辰看向自己的妹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但下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并排在她身边跪下。

“归离,你想好了?”

“别小瞧我。”归离目不斜视,“在这呆了十三年都呆烦了,准你出去不准我出去吗?”

归辰苦笑,“这一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当然知道。”归离像往常斗嘴一般顶了他一句,但下一刻小女孩微微垂下视线,轻声开口。

“我想要,再见她一次。”

归辰一愣,下一刻跪在地上看向自己的母亲,磕了三个头抬头。

“娘,妹妹就交给我,你安心地和舅舅回去吧。”

晨光下,少年还是那个少年,但目光却坚定如成年的男子。

穆氏深吸了一口气,从心底感到骄傲。她擦干眼泪点了点头,看向走到归辰归离身后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文宁,你呢?”

> 抱着剥豆簸箕的小女孩肩膀一震,此时她和跪在地上的归辰归离正好一般高。

归辰侧目神情复杂地看向这个那个女子救下后来到他家的六岁小女孩。

这孩子应该和自己妹妹一样,对那个女子怀有复杂的情感,她应该……

然而就在这时,许文宁抱着簸箕的手紧了紧,目光从归辰脸上移到穆氏身上。

“我……我就不去南楚了。”

归辰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小女孩,“你……”

“说实话,我……我想去,”许文宁咬紧双唇,但她低头看向自己细小的手脚。

在归家的这些天,她已经知道了那个姐姐是谁,更明白了那天那个女子和她说要去的远方是哪里。如果能再见到她,她拼尽全力也想去。

但她没忘记那天姐姐说过的话。

“可现在的我,会拉哥哥的后腿。”许文宁比任何时候都要恨自己的手为什么这么小,腿为什么短。

带着她,归辰和归离也许会根本追不上姐姐。

“姐姐跑的可是很快的。”许文宁抬头看向归辰,眼角渗出泪珠,却努力地用手背抹掉,“等我再长大一些,我去追你们。”

“嗯。”归辰跪在地上平视面前的小女孩,“我们先去追她,她别想一个人跑掉。”

“约好了。”许文宁破涕为笑,伸出小指和归辰拉钩。

归辰笑了笑和她拉钩,随后穆氏走到三人面前,伸出两只手分别递到归辰和归离面前。

归辰归离扶着母亲的手站起来。

穆氏看着快有自己高的女儿和比她高的儿子,笑着开口。

“你们去吧,去做你们想做的事。”

随后她向许文宁伸出手,“我带你回家,去见见你的外公。”

晨光打在四人的脸上,每个人眼中都有泪,但脸上也有笑容,明亮没有丝毫阴霾。

这一天,在夜色降临的时候,一辆马车离开了归家小院。

一对兄妹并肩站在空荡荡的院门口,目送着母亲和小妹妹的马车离开。

“说起来,我都没见过外公的样子。”看着马车逐渐消失踪迹,归离站在归辰身边忽然开口。

“后悔了吗?”归辰侧目看向身边妹妹。

“怎么会。”归离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等我想见外公了,我自然会去见他。”

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她的脚步。

而教会她这一切的,是那名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女。

“走吧,大哥,”归离伸出手牵起归辰的手,“我们去见她吧。”

“嗯,”归辰握紧妹妹的手,同样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

他只是一个不受宠与平民无异的世家子。

他不能给她自由。

但至少。

他能追逐自己的自由。

他能选择。

陪在她身边。

……

……

起风了。

就在远方一对兄妹整装离开自己的家乡之时,躺在一座宫殿中的嬴抱月静静睁开了双眼。

她翻身坐起看向殿外的月光,新月之夜刚过,原本以为没有月光,却没想到钩月也能这么亮。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嗯,适合出行。

“殿下?你怎么了?”察觉到床里人动静,外面立刻就传来宫女抖抖索索的声音。

这看管真是够严的,看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床上她的一举一动。

恨不得她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嬴抱月坐在床上扶额,问题是这么早,她根本睡不着好么。

此时申时刚过月色刚升,而她却被关在这个宫殿勒令睡觉,准备第二天一早被打包送南楚嫁人。

这都什么事啊。嬴抱月坐在床上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都只能再次感叹,都是些什么事啊。

嬴抱月怎么也没想到,她和嬴晗日的第一次会面,居然会那么快结束。

是的,现在距离之前大殿前嬴晗日冲下来打空一个巴掌,只过去了一个时辰。

当时,就在嬴晗日瞪大眼睛,抖着手指着她不知要说些什么,嬴抱月因为看到他那张脸回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正考虑自己要不要因旅途劳累晕上一晕,以此躲避这尴尬的第一次会面之时。

她还没有晕。

嬴晗日突然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

嬴抱月瞪大眼睛,伴随着宫人太医慌张的叫喊声,周围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陛下!陛下!”

“陛下这些天一直没睡好,现在又气急攻心,哎呦!陛下啊!”

“太医,太医!”

归昌扶住软软倒下的嬴晗日,胸膛起伏地看向一边的嬴抱月,“来人,先请公主殿下回宫休息!”

然后她就被宫人带到了这位小公主原本的寝殿,严加看守了起来。

而就在半个时辰前,有太监前来传旨意,说是嬴晗日已经醒了但不想看见她,告诉她他已经连夜给南楚送去了国书,明日一早她就立刻启程去南楚。

以上。

她这位兄长,到底是多想立即把她嫁到南楚去。

嬴抱月心底为已经死去的小公主叹了口气,看向头顶宫殿。

无论如何,没想到时隔九年她再次回到这座皇宫,却只能在这里待这么一夜了。

明日一早她就要启程前往另外一个国度,去履行她的婚约。

嫁人吗?

嬴抱月本身并不抗拒去南楚,不如说在救下归辰归离时她就想好了,这个婚约虽然麻烦,但她本就打算去南楚参加初阶大典,这场和亲之旅也算是顺路。

然而,她并不打算再和任何人结下婚约。

她已经不想再伤害任何人。

嬴抱月看向殿外清冷的月光,待在这座宫殿,她根本无法睡着。

这个宫殿名为泰时殿,现在住着抱月公主,然而在二十年前,这里曾是皇长子嬴苏出宫前居所。

那个人……

她会去南楚,但这个婚约她会想办法解除。

前秦和南楚的这场和亲本就无济于事,更何况还是嫁给南楚国师,那位东皇太一的小儿子。

她居然要嫁给姬墨的儿子?

嬴抱月想起来都觉得哭笑不得。

南楚国师,东皇太一,名唤姬墨。

是嬴抱月前世最讨厌的男人之一。

真是没想到她居然有朝一日会和姬墨的儿子会扯上这样的关系,该说幸亏是他的小儿子么。

在听到那个婚约对象是南楚国师之子时,嬴抱月立刻和归离确认了,和她有婚约的那个是小儿子。

听完她长舒一口气,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庆幸。

虽然她没打算嫁,但如果是姬墨的长子,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因为南楚国师姬墨的长子的母亲,不是别人。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正是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

大司命林书白早年间和姬墨曾是一对恋人和未婚夫妻,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婚。

随后姬墨另娶别妇,师父终生未嫁但未婚生子,两人间有一对儿女。

正是姬墨的长子和长女。

因为心底抗拒,嬴抱月之后没有再关注姬墨和其他人生了什么孩子,更遑论小儿子。

而从归离的情报那里嬴抱月得知姬墨的小儿子和师父的小女儿只相差一岁,她就更糟心了,再加上当时她本就没有打算再和这个婚约扯上关系,就没再去关心她这个未婚夫。

但现在不一样了,想要解决婚约,姬墨的问题先放在一边,她需要先确认她的未婚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归离那里只说是个少年天才,但对嬴抱月而言这个评价起不到什么作用。世家大族里少年天才多了去了。

姬墨的小儿子啊……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少年天才?

姬?

不等她多想,许是她坐起来的时间太长了,一只枯瘦的手突然伸入了她床边的纱帘,嬴抱月一个激灵看向床边,一个中年女官不安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殿下,您,您还好吗?要喝水吗?”

嬴抱月看向她笑了笑,“不太好。”

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那个女官没想到公主会这么直白地说话,愣了愣硬着头皮安慰道,“殿下,您……您不要多想,陛下都是为了您好,南楚的春华君是战国六公子之一,那可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

按这女官自己的理解,就算嫁的远,但这夫君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还有什么不好的……

然而眼前的少女打断了她的话,直直看向她。

“既然说是战国六公子,那么春华君这个名号应该是他的雅号对吗?”

女官看着嬴抱月愣愣点头。

怎么?殿下原来不知道吗?

嬴抱月心头一跳,看着眼前女官问道。

“那这个春华君,他叫什么名字?”

女官更懵了,但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口。

“春华君,是姬墨大人的次子,名唤……”

女官一字一顿,说出那个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名字。

“姬嘉树。”

嬴抱月浑身一震。

她的眼前景色流传,闪烁起榕树上那颗鲜红的星辰,耳边响起那个少年悦耳的声音。

“我是……”

他说道。

“姬嘉树。”

……

……

“嘉树?你怎么了?”

南楚国师府,檐下正在赏月的一对少年里,年纪较大的那位突然看向身边走神的好友。

姬嘉树刚从与那名名唤腾蛇的女子对话的回忆里回过神来,看向身边损友。

“子楚,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你最近怎么一天到晚走神,想什么呢?”

南楚大司马长子陈子楚无语地看向他们国家国师最负盛名的儿子,随后他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调笑着开口。

“没想到居然真找到了,那位前秦的和亲公主就要来了,”少年拍着姬嘉树的肩膀感叹道。

“嘉树,你马上就要娶那位抱月公主了,高兴吗?”

章节目录 第88章 惊闻 >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在问他。

他要成亲了,他要娶那位抱月公主了。

他,高不高兴?

少年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将陈子楚手从自己肩膀拿下,面向他淡淡开口。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答你?”

姬嘉树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损友又在拿自己开玩笑了。

说高兴?

不过是一场国家联姻,他有什么能高兴的呢?

说不高兴?

他能说不高兴吗?

看着姬嘉树古井无波的神情,陈子楚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他收起脸上笑容,看着自己死脑筋的好友悻悻开口。

“不过开个玩笑,而且这里是你家,现在还只有我们两人,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就行了。”

姬嘉树面色平淡,“正因为是我家,才不能想什么就说什么。”

只要他的父亲有那个意,这个家里任何一个角落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姬嘉树看向陈子楚,“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这是南楚国师府不是司马府。

南楚国师府,在南楚世家间,也是极为特别的存在。

有种说法叫做比皇宫更危险的地方。

哪怕是天阶的修行者,如果不请自来都别想活着走出来。

陈子楚浑身一震立即就明白了,猛地一把捂住嘴,小心翼翼打量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好半天,才抖抖索索看向身边气定神闲的姬嘉树。

看着好友嘴角的笑意再联想起前两天收到的消息,他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你……你小子在唬我吧!”陈子楚一拳捶上姬嘉树肩膀,“国师大人这两天不是在闭关么!”

承受了等阶六修行者足足八分力的一拳,然而眼前少年却不痛不痒,姬嘉树微笑着看向陈子楚,“是你自己没想起来怎么怪我?”

少年嘴角笑意虽淡,但足以赏心悦目,月色下如珠玉般爽朗晶莹。

陈子楚看着他这个样子只得叹着气收回手,“我说你怎么突然敢邀请我到你家呢,说吧,找我干什么?”

姬嘉树闻言一怔,坐在廊檐下看向头顶月色,“子楚,今天什么日子了?”

“啊?”陈子楚怀疑自己这个朋友是不是快成亲太兴奋脑子出了问题,但南楚谁傻都可能,但姬四公子才不可能,想来还是因为那事。

真是造化弄人。

“七月初二,”陈子楚同情地看向姬嘉树还加了一句,“距离你那未婚妻找到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居然已经半个月了么?”姬嘉树一怔,但下一刻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距离他和她上一次说话,居然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吗?

和那名……名唤腾蛇的女子。

姬嘉树还记得六月十五那个血月月食的夜晚,那是她最后一次回应他的呼唤。但在那之后,无论他每日怎么去后山观星,无论他怎样再手扶树干吟诵诗词,那个神灵一样博学的女子的声音,却再没出现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她遇到了什么意外吗?

不,她那么强大应该不可能,还是因为她不愿响应他了?他说错了什么?还是有别的人……

“嘉树?!”姬嘉树在陈子楚的摇晃中回过神来。

“抱歉,刚刚在想别的事。”姬嘉树连忙道歉,然而眼前好友却忽然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 “怎么了?”姬嘉树蹙眉。

“你这半个月,走神的次数也太多了,发生了什么吗?”陈子楚看着他眯起眼睛。

“没什么。”姬嘉树摇头。

那个奇妙的相遇他不愿意告诉任何人,更何况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

“也是,不可能发生什么,也没听说我们姬四公子在街上引起什么骚乱啊。”陈子楚摸着自己的下巴。

自己这位友人可是上个街都能引发骚乱,更别提去什么酒楼楚馆了,他要能去一次第二天稷下学宫里就能谣言漫天飞。

毕竟可是那位春华君啊!

除了修行他要是能对其他东西感兴趣,那可是铁树都要开花了!

只不过……

陈子楚托着下巴看着眸光有些怔忡的友人,“我觉得你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姬嘉树心头一跳但面色不显,“哪里不对劲?”

陈子楚没回答他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之前占星课的时候,义山也说你不对劲,我就去和你家下人打听了你最近的活动。”

姬嘉树额头浮起一道青筋,看着眼前兴致勃勃的损友继续看着他说道,“但除了说你最近一天到晚跑你家后山外,也没打听出来什么。”

陈子楚怀疑地看向姬嘉树,如果不是知道国师府的后山有结界普通人进不去,他真以为姬公子突然开窍藏了什么在那。

“我家后山除了树什么都没有。”姬嘉树松了口气,看向陈子楚淡淡道,“你应该知道。”

“是,我知道,”陈子楚不甘心地点头,但下一刻他看向姬嘉树的袖子,看着上面的一片落叶突然猛地抬头,玩味地盯着自己的好友。

“嘉树,你……你不会有心上人了吧?”

姬嘉树一愣,随后立即答道,“你在想什么?”

他蹙起眉头,身上浮起高阶修行者的气息,院中仿佛连空气都在瞬间凝固,“你觉得我有?”

看着眼前不动如山滴水不漏的好友,陈子楚摸了摸鼻子求饶道,“好吧,我就试探一下。”

“切莫再拿这种事开玩笑,”姬嘉树袖子下的手微微松开,淡淡一笑,“你知道我不能再开这种玩笑。”

陈子楚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叹了口气老实道歉,“好好好,我不问了,所以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快点说,我和你不一样晚上很忙的。”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向他,“国师府刚刚收到情报,明天宫内就能收到前秦的国书了。”

国师府的情报真是永远比皇宫还要快,陈子楚在心里嘀咕。

“国书?”下一刻他一愣,猛地反应过来,“那位前秦公主就要来了?”

“嗯,”姬嘉树点头,“前秦王会让她明日就出发。”

“这前秦还真是急不可待,”陈子楚咋舌,“等等,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少年大惊猛地看向面前好友,“嘉树,这次不会是你想逃吧?”

“说什么呢,”姬嘉树无奈地看向他。

“也是,你能跑到哪去?跑哪都能被你爹抓回来。”陈子楚道。

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少年突然正色看向自己友人。

“子楚,我有一事相求。”

姬嘉树静静道。

“关于那位和亲公主。”

“干什么?”陈子楚被突然严肃的友人一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和那公主能扯上什么关系?

姬嘉树看向自己多年的好友。

神情复杂地开口。

“我想托你,去保护她。”

章节目录 第89章 无辜 > “我希望,你去保护她。”

眼前好友一字一顿地如此说道。

听到的一瞬间陈子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但他是个修行者,他不可能听错,而眼前的好友眉眼清明神色平静,看上去也没疯。

嗯,只是看上去。

“你说什么?”陈子楚看向姬嘉树,“你再说一遍?”

陈子楚的反应在他预想内,所以姬嘉树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我想要麻烦你明天从南楚出发,沿着和亲公主送亲的路线去迎那位公主,如果发生意外……”

他顿了顿,“至少保她性命。”

陈子楚闻言一震,他虽素来玩世不恭,但也是在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中长大的世家子,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其中意味。

“你是说……”陈子楚眯起一双桃花眼,“和亲公主在路上会遇上意外?”

姬嘉树目光微深,低头看向自己掌心,“和亲公主明日出发这个情报,不是通过正常途径送到我手上的。”

陈子楚瞪大眼睛。这意味着……这人截断了自家的情报线?

“截断到不可能,”姬嘉树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静静道,“不过我偶尔会拿来看看。”

从小的时候开始。

但为了避免被发现打草惊蛇他会原封不动放回去,大概此举称之为窃取情报不为过。

这可不是拿来放回那么简单。

果然无论多大年纪,这人的确是那位国师大人的儿子。

陈子楚看着眼前轻描淡写的好友心中感叹,但下一刻他目光也严肃起来。

“这个情报会……送到哪去?”

“送到哪去不重要,”姬嘉树摇了摇,“就算晚一点,国书也会在几天后送到,重要的是……”

姬嘉树目光幽深。

有人对这些情报感兴趣。得到的情报里不仅有准确的出发时间,甚至连送亲队伍的路线图都清清楚楚。

而他家的情报网,不光会自行收集,也会截取其他势力的情报。

他父亲的幕僚和心腹自然会知道,但这些人也有自己的心腹和下属,这个国家还有别的情报途径。

哪里来的情报,什么人在收集,全部不详。

他能感觉到的,是情报流动中另外的气息。

杀气。

陈子楚感受着姬嘉树身上泛起的冷肃气息,试探着开口,“是……刺杀吗?”

“一切都是我的推测,”姬嘉树看向他道,“但南楚国内不希望那位公主入境的人,应该大有人在。”

失而复得的公主。

二世皇帝嬴昊的遗孤。

在这个消息传出时,水面下到底有多少暗潮涌动,非身在其中者不能得知。

“而且不光是南楚,”姬嘉树搁在膝头的双拳收紧,“接下来就是我身为修行者的直觉了。”

他看向身边好友开口。

“还有其他国家的味道。”

陈子楚愕然睁大眼睛,随后叹了口气,“也是那公主运气不好,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嫁过来。”

姬嘉树和陈子楚两人对视一眼,都懂了对方意思。

初阶大典。

修行者三年一度的盛会,初阶大典,将于九月初一在南楚国都丹阳举行。

为了迎接全山海大陆修行者的到来,从八月初一开始,南楚将解除南楚外长城内五国修行者的入境限制,地阶以下的修行者可以自由入境。

此时的南楚正是多方势力云集,最暗潮汹涌的时期。

“真是太乱了,”陈子楚摇头,“不说别的,各国的杀手都可以假扮参加大典的学子入境。”

唯一庆幸的就是地阶以下的修行者能造成的危害有限。

不然南楚也不会按惯例解除限制。

只不过要杀那位公主,一切可就不好说了。毕竟前秦目前在修行界的势力……

非常衰弱。

> 恐怕难以派出足够的修行者保护她。

本来这公主的经历就够奇怪的,从皇宫中失踪又被找到,据说应该是受过刺杀,却还活着,现在又要往南楚来,和亲公主出嫁的仪仗弄得不好就是个明显的靶子……

这公主能活到现在都堪称奇迹了。

陈子楚心有余悸摸摸胸口,看向姬嘉树,“前秦这次和亲应该是轻车简行吧?”

毕竟活着到才最重要。

姬嘉树摇了摇头,“前秦王准备按原仪仗。同时增派修行者保护她。”

“啥?”陈子楚简直叹为观止,“前秦现在还能拿出什么修行者?天阶吗?”

姬嘉树摇头,“等阶五以上的修行者应该都要在皇宫保护前秦王。前秦王表示嬴氏子孙自有护身术法,定会安全到达南楚完成婚约。”

所谓的嬴氏子孙杀不死的术法么?

陈子楚听了直想笑,真对这术法那么自信,前秦王自己留那么多高阶修行者在身边干什么?

他伸出手拍了拍姬嘉树肩膀,“兄弟,看来你不用那么担心了,你这婚约结不结的成还另说呢。”

在这形势下,鬼知道这前秦公主能不能活着到南楚。

陈子楚心道。

然而面对他的安慰,姬嘉树却目光沉静,认真地抬头看向他,“所以我希望你去接她。”

啥?

陈子楚彻底傻眼,这时他终于明白了姬嘉树的意图。

因为得知前秦公主处境危险,所以这位姬四公子,这位人在家中坐却莫名被强行按上这个婚约的当事人……想让他去保护那位公主?

保护自己的……未婚妻?

“等等,”陈子楚看向姬嘉树,“你没疯吧?”

姬嘉树平静地看着他,“我非常清醒。”

“那你管这个事是要做什么?”陈子楚瞪着他,“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个前秦公主吧?”

姬嘉树神情更加平静,堪称古井无波,“我都没见过她,谈何喜欢?”

“也是,”陈子楚摇头,他这朋友从小清心寡欲地都让他觉得这人迟早要出家。

“说实话如果不是你被套上这个婚约,我都以为你要和修行成亲了。”陈子楚看着姬嘉树道。

“修行自有大道,”姬嘉树道,“吾辈心之所向。”

“停,停,”陈子楚伸手打住,收起脸上笑意,认真地看向姬嘉树。

“既然你本人并不想促成这桩婚事,你为什么要插手?”

少年人的眸光深深看入姬嘉树眼底,“身为修行者,讲究的是事随本心,出于道德,遇到这种事,我自然也不会劝你落井下石,但这事和你无关,你……”

陈子楚看向姬嘉树,声音有一丝颤抖。

“这是何苦?”

难道男人被硬套上自己不喜欢的婚约就不痛苦了吗?

如果他处于姬嘉树的立场,身为男人他不推波助澜自认为就仁至义尽了,而眼前这个蠢男人,还想让人去保护那个婚约对象?

“嘉树,”陈子楚郑重看向姬嘉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和我交个底,你到底……想不想娶她?”

“我……”

不等姬嘉树开口,陈子楚盯着他的眼睛,“赌上修行者的道心,说实话。”

姬嘉树直视他的眼睛,顿了顿,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她,自然谈不上喜欢,自然也就谈不上想娶她。”

他不想娶她。

不想娶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

他今生未曾对任何女子动心,但如果可以,他想娶让他动心的女子。

“我不想娶她,会和她解除婚约。”

“那就……”陈子楚闻言激动地开口,然而他的话却被堵住嘴里。

“但我也不想让她因此而死。”

姬嘉树注视着朋友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开口。

“她是无辜的。”

章节目录 第90章 杀局 > “无辜?”

陈子楚愕然看向姬嘉树,“你说什么?她……”

“她什么都没做,”姬嘉树看向他道,“不该受到这样对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陈子楚眯起眼睛看向面前好友,“你怎么知道她什么都没做?万一是她听到你的名声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呢?”

“无辜?”陈子楚眉梢挑起,“你不要告诉你不知道什么叫做生而有罪。”

这位南楚的世家子冷冷看着面前少年,皇室也好世家也好他们这些人,出生就被卷入厮杀,到底什么叫无辜?

“再说了,”他瞪着姬嘉树,“她无辜,你就有罪吗?你才是南楚最有希望的年轻人,却被绑上……”

他的话说到一半,姬嘉树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子楚,”姬嘉树看着陈子楚的眼睛,“我有你同情我,有无数南楚的子民同情我,但为什么没有人同情她?”

陈子楚闻言有一瞬的呆愣,“那是因为她无才无……”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姬嘉树看着他笑了笑,“你明明知道的,能做主的不是她。”

“就算这个女子可能在这桩婚事中做了手脚,但也罪不至死。”姬嘉树前轻声开口,“何必如此苛责。”

“我只是遵循我的本心。”

“一个女子何辜,”姬嘉树凝视着陈子楚的静静道,“如果我明知她有难,却因为自身的私心不施以援手,我又成了什么人了?”

别的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世上真没几个像你这么想的男人……

陈子楚看着眼前的好友心道。

但看着这人认真的眼神,陈子楚就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从小时候开始,这名好友一旦下定决心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放着不管他只能整出更大的事来。

“好吧,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地求我的份上,小爷就帮你这一次。”陈子楚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谢谢,”姬嘉树低头道谢,随后抬头神情有些复杂,“其实这事本该我自己去,只是……”

“我知道,”陈子楚叹了口气打断他,“你这禁足还要持续多久?”

在南楚国君下旨和亲公主要嫁给春华君后,无人得知这位姬家四公子就被自己的父亲圈禁了,除了学宫和自家宅院内,不得再去任何地方。

更是不能离开丹阳城一步。

“至少要到订婚宴举行的时候,”姬嘉树低下头,“其实我拼死一搏,大概也能跑出去,毕竟父亲大人在闭关。”

“得了吧,”陈子楚打了个哆嗦,跳下檐廊往院门外走去,一边回头道,“你还是乖乖呆在家里等着娶媳妇吧。”

真亏这人被这婚约害得这么惨还想着去护婚约者。

果然战国六公子都不是正常人,他评不上也是正常的。

陈子楚回头看向姬嘉树,“就等小爷我把你媳妇接回来!”

“等等,”姬嘉树向他招手,“还有个人会和你一起去,我已经和义山说好了,他明天早上会在城门口等你!”

“什么?”陈子楚顿住脚步,恼火地开口,“你叫他去干甚还要来找我!”

许义山那人的战斗力在他之上好么?他打架靠的可都是智慧,他是谋士!

“可是你们两人比较稳妥,”姬嘉树看着他微笑,“毕竟义山一个人……不认识路。”

“好吧,你还要再贴心点吗?”陈子楚恼火地朝姬嘉树一挥手,“两人就两人,但我可事先说好了,我可不会为了你那未婚妻赔上性命!”

“我知道,尽力即可,”姬嘉树郑重点头,“打不过,记得跑。”

他能做到,就只有这些了。

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看着好友离开的背影,姬嘉树孤身一人坐在廊下,抬头看向头顶上的月亮。

> 前秦公主,嬴抱月吗?

少年对着天上的月亮轻声开口。

“希望你不要死。”

毕竟你真的,处境很危险。

……

……

她的处境,原来真的很危险。

在月色笼罩的前秦皇宫内,嬴抱月在黑暗中再次静静睁开眼睛,在被子下握住再次开始疼痛的手腕。

然而唤醒她的,却不是这熟悉的诅咒。

在黑暗中,她静静地呼吸着。

同时感受着周围的呼吸。

夜晚很静,宫女点起的夜烛静静燃烧,一切仿佛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连宫女们的呼吸都一个不少。

哪怕是修行者都感觉不到什么不对。

然而嬴抱月被子下的手却悄悄向耳垂摸去。

是的,哪怕是能感知身边人呼吸的修行者都察觉不到不对,因为殿内外人数未变。

但有一点变了,那就是呼吸的频率不对。

宫人入宫进行过挑选,夜里睡着也绝不会打鼾,整日所学的都是如何不吵到主子,呼吸比常人更静,所以这一招在宫内用甚至更有迷惑性。

如果不是嬴抱月之前研究过这些,真的很容易被骗过。

很难发现。

她宫内宫外三十四个人,此时都睡着了的这件事。

在一瞬间,没有惊扰到任何人,她身边的所有守卫就都被废了。

怪不得能悄无声息从宫中偷出公主,不,偷出那个公主应该没偷她那么费事,所以一击不中这手段还升级了吗?

换成了更高阶的修行者?

嬴抱月静静躺在床上,攥住耳边箭镞,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她的呼吸匀净,紧闭双眼,像是正沉浸在香甜的梦中,然而她面前从天花板上拂来的微弱的气流变化却告诉了她发生了什么,在她脑内勾勒出她眼睛应该能看见的画面。

人的气息自然是感觉不到的,遮掩气息都做不到可侵入不到这里。

这个气息并不是入侵者的气息,只是天花板形状的变化。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的脑海里,出现了这个画面。

她平躺在床上,而距离的她的脸三丈的天花板上,静静凸出一个人的形状。

这时要是睁眼,正常人大概会被这异常的画面吓死吧。

那个人像是蛇一般从天井上垂下,手臂如液体一般延展,明显超过了正常人手臂的长度,慢慢地,慢慢地,向她的脸颊探出。

天阶出手的闭气符,还有这个长度……卸掉了自己手臂的关节吗?

从天花板上垂下的身着漆黑软甲的男子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女,古井无波的眼睛闪起一股隐秘的情感。

下一刻,他伸出手,像是想抚摸这少女的脸蛋一般,指尖探向床上少女脸颊半空中渐渐滑向的眉心。

而一颗粘稠的液体,也从他的指尖渗出,边缘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液体滴下,男人仿佛舒了口气,然而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就在液体即将滴到少女眉心的瞬间,床上的少女猛然睁开双眼,侧身一个滑动,倏然滑入了床底!

章节目录 第91章 生死 > 生与死,有的时候就是在比谁的速度更快。

嬴抱月如游鱼般滑入床底,随后她微微偏头,只听耳边哧的一声。

那滴粘稠的液体滴下,穿透整个床板直直落入满是灰烬的床底,留下一个深坑和一缕青烟。

谁说古代人造不出王水?

嬴抱月躺在床底透过床板上的洞,面无表情地和天花板上黑衣人愕然的眼睛对视。

腐蚀性的刺鼻气味充斥她整个鼻腔。

这腐蚀效果可比王水强多了。

如果她再晚一瞬,这滴液体如这人所愿滴到她眉心,那么现在穿透的就不是床板,而是她的脑袋。

原来如此,想试试看这样能不能杀死传说中的嬴氏子孙吗?

说到杀不死,这个世界人们第一反应大抵是刀枪不入,所以第一轮是火烧,第二轮换成水浸了么。

第一轮都用了神火,当然第二轮自然也不能用普通的水。

嬴抱月和顶上那人的对视只有短短一瞬,下一刻那人睁大眼睛扭曲的手臂瞬间挥起,一道寒光在他指尖亮起,居然是银丝一般的细线!

嬴抱月不知这线有没有腐蚀性。但以她直觉来看,在一瞬间把这个床板和下面的她大卸八块应该是……

没有问题的。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作为杀手而言也是异常稳定的精神力,积蓄已久本该一击必中的杀招被躲过,第二招却和第一招几乎没间隔,甚至更为犀利。

轻哧一声,切金断玉。

前秦公主三人宽的大床被切割成了四十六份。

即便没有断肠水,他也能完成任务。

其实哪有这么麻烦,什么护身术法,他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被分成几份还能活着。

哗啦一声,大床四分五裂,天花板上的黑衣人轻巧地落在碎片上,静静看向他的脚底。

然而下一刻,他的瞳仁激烈的摇晃起来泛起泼天的恼怒,死死盯着碎片下。

一个幽深的洞口。

……

……

师父,你当年怎么就答应嬴帝那男人为皇室子女设下这劳什子护身术法了呢……

如果不是这样,她今生也不会受到这种花式暗杀。

暗杀就算了,还搞这么多花样。

深夜皇宫内,灰头土脸的嬴抱月一边在暗道里奔跑一边暗暗腹诽道。

在急速的奔跑中她回头看向塌陷的密道入口,如果今夜不是碰巧住在泰时殿,赢抱月真的怀疑她刚刚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居然是……等阶五的修行者。

她真是何德何能,这辈子都混成这样了第一个遇到的暗杀者居然还是个神舞境。

身上还带着天阶出品的符咒。

并且那个黑衣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虽然论压迫感远比不上之前在黎山遇上的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但浑身上下透着不详的气息,而他使用的那个细丝武器,嬴抱月虽然还没完全参透,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了。

那蚕丝一般的细丝上,居然缠绕着风。

极为高速的风。

恐怕就是那风给予了那细线切金断玉的力量,一旦被碰上,任何东西恐怕都会被悄无声息地一分为二。

真的是非常适合杀手的技能。

也许在战场上正面对战那人并不是最强大的,但在此时此刻,这黑夜笼罩的皇宫就是他的屠戮场。

听着身后传来青砖被切割的轻哧声,嬴抱月咬紧嘴唇调动她破境不久才积累起来的微不足道的真元,拼命奔跑。

这条密道为了掩人耳目留有很多的岔路,但通往的地方只有一个。

那就是宫中仙官办公的地方,御祷省。

看着前方幽深的道路,嬴抱月神情有些复杂。

虽然危机并没有解除,但那个人,今生再次救了她一命。

她当时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滑到床底的,毕竟以她现在的境界想要在等阶五手下生还基本不可能,没想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这条密道……

居然还在。

嬴抱月攥紧双拳,指尖扎入掌心。

泰时殿这条密道,在整个前秦皇宫里几乎无人知晓,毕竟谁能想到平素最规矩不过的皇长子寝宫床底下,居然会有这样一条密道呢?

当然,这样一条密道也不是用来做什么不规矩的事。

> 虽然的确是用来找她的就是了,不然她也不会知道。

御祷省虽是仙官办公的地点,但仙官在贵阳城内各有气派的居所,会夜以继日住在御祷省的。

只有大司命林书白和她的徒弟。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这条密道是皇长子嬴苏当年用来深夜看诊的密道。

想起自己那个没说几句话就晕过去的兄长,嬴抱月心情有些复杂。

嬴家的男人,身体事实上大多都不太好。

皇长子嬴苏,当年就患有在另一个世界唤作哮喘的疾病。天气一旦凉上一些,不管怎么用药,夜里都常常复发。

但身处储位之争的皇子如果常常叫太医,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所以嬴苏十几岁开始就夜里去御祷省找巫医,也就是找她的师父解决。

而嬴苏过了二十岁后,在她帮他解决了一件事,师父把药典编写的任务丢给她后,他从找她师父改为了找她。

当年她虽没有经历过等阶十神医的阶段,但她姑且也算是个巫医,更何况身为仙官做这些也是本分,能让师父肩上的职责减轻一些她非常乐意。

在那些夜晚,听到通道口敲击的声音,她就会起身,打开密道的门,为那个男人调药并用真元为他压制紊乱的呼吸。

但除了治病一事,在很多年里,她和他从未说过别的。

甚至到了后来一系列流程成为例行公事不再需要问诊后,她和他整整三年都没说过一句话。

只是一人调药,一人喝药。

两人坐在寂静的通道前,看着朝阳升起。

然而这个通道的寂静,却在多年后被这样打破了。

听着身后青砖被不断被切割的声音,嬴抱月强行压下心底回忆拼命加快脚步。即便她熟悉地形,但黑衣人以破坏代替找寻,她绝对是跑不过他!

生与死,就比谁更快!

双腿传来撕裂的疼痛,但嬴抱月终于到了,看着黑暗中的死路,她向记忆中尘封的那扇门伸出手去。

吱呀一声响,像是那个男人无数次的推门一般,已经腐朽的门栓掉落带起大片灰尘。

门开了。

在那一瞬间腾起的灰尘里,嬴抱月仿佛看到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女孩站在远处的身影。

然而灰尘落下,什么都没有。

门里不再有那个人,她的灵魂也不会在这等他。灰尘呛入鼻腔,映入嬴抱月眼帘的是那架她熟悉的天梯。

到了。

前秦皇宫最特别的建筑,御祷省内部。

这是一座足足有七层高的楼阁,内部在她师父的奇思妙想下,构造不像个衙门而像个……

天文台。

半边是正常的楼阁,而半边是她和师父的居所,从一层到七层是完全打通的。

没错,她当年和师父的房间……足足有七层楼那么高。

从地底上上来,首先就是一条一层直通七层的巨大梯子。

嬴抱月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其他仙官的气息,大门从外被锁得严严实实。

而御祷省这座建筑……隔音效果非常出众。

她喊破嗓子也不会被人发现。

这意味着她想从黑衣人的追杀中逃出去,非得玩上一次密室逃脱才行。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如果没有人改造了这个楼阁,她记得七层通往外面的天窗,用的是机关锁。

而机关锁的设计者。

正是不才区区她本人。

身后杀气越来越浓,看来是找到这个方向了,嬴抱月抬头看向眼前乳白色的长梯。

天梯是师父造的,那人号称十年质保,既然质量有保证,大抵没那么容易被切断。

只能爬了吗。

时间由不得她犹豫,嬴抱月咬紧嘴唇搓了搓手心,向眼前梯子扑去!

噔噔噔。

就在三息之后,破败的老门被碎为齑粉。

一个黑影出现在门洞中。

目光冷酷如冰,抬头望去。

章节目录 第92章 坠落 > 她之前那句话恐怕要改一下。

嬴抱月气喘吁吁地趴在梯子上。

不光是嬴家的男人身体不怎么样,嬴家女人的身体素质……也不怎么样。

这小公主的身体实在是太缺乏锻炼了。

当年她十岁的时候爬这个梯子最多就只需要二十秒,但现在才爬到一半,她就感觉到心肺都要裂开了。

本来建这样一个梯子,据师父那人所说就是为了锻炼小时候的她的腿脚,虽然当时本人不这么觉得。

当时她觉得,那人绝对只是因为折腾她好玩而已。

但现在嬴抱月终于明白。

师父你说的是对的。

真的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这幅身体就算她已经拼命锻炼了大半个月,但还是如长霉了一般锈钝凝滞,听着脚下唰唰细丝打在天梯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嬴抱月咬紧早已出血的嘴唇。

这辈子,她还得加把劲。

此时时间过去刚好一分钟,拼着手脚都要废掉的剧痛,嬴抱月已经爬到了五层楼的高度,看上去胜利在望,然而不幸的是脚底下细丝嚓啦嚓啦的摩擦声突然停止。

糟了。

嬴抱月没看脚底也没回头,因为她之前就发现了这位小公主的这幅身体,不仅衰弱……

而且恐高。

现在她只要低头,不是皇冠会掉,而是她的身体恐怕会在一瞬间动不了吧。

然而感受着手下梯身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震动,不用低头嬴抱月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底下那位黑衣人终于放弃了切割天梯的打算,开始自己往上爬了!

说实话她能苟到现在,都亏了这位黑衣人对他手中细丝极其自信,不屑于爬梯而是想直接把这架看上去极其普通的梯子切断。

到了这个时候嬴抱月终于确认了。

底下的那个黑衣人,不是纯粹的暗杀者。

纯粹的暗杀者只会选择最省力的姿态最简单的方式杀掉任务对象,不会在乎手段更不会自负于自己的力量。

如果是专业的暗杀者的话,刚刚就会直接选择攀梯,哪怕不是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也会以最快速度悄无声息地结束她的性命,而不是享受猫追老鼠的乐趣。

从之前这人肆无忌惮割裂密道时,嬴抱月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今夜追杀她的这个人,应该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

或者说修行者的地位。

而不是生活在底层惯常蚍蜉撼大树只能会力量视作手段而不是资本的刺客。

正是这人被掩饰得恰到好处的对自己力量的自信,在撞上绝对的力量某位大司命留下的铁板时,才给她争取到了活命的时间。

但师父留给她的馈赠,就到这里了。

只是简单的一瞬,那冰冷的杀气就上升到了她的脚下。

这位黑衣人至多是自信而不是自负,因为即便他耽误了些时间,但事实上等阶五的修行者爬这个梯子也只是一瞬的事。

嬴抱月爬一层的时间就足够他爬六层了。

就在切割声停止的下一刻,唰的一声,那仿佛有生命的细丝就缠到了嬴抱月脚下仅仅三阶下的梯子上。

那黑衣人只稍稍在梯面上搭脚,黑影就已如鬼魅般上升到了嬴抱月脚下。

这细丝是立体机动装置么……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心知死亡已经再次逼近她的脚下。

黑衣人抬起头,看着头顶上少女洁白的脚踝和小腿,冰冷的眼瞳微微眯起。

银丝从他指尖一闪而过,只消一瞬他就能看见这双腿扑簌簌跌落在地面上的场景了。

唯有一点他一直没明白,就是这女子的反应。从一开始,这女子就没有发出一声呼救和求饶。

虽然给他省了不少事但也引起了黑衣人心底的警惕。

然而无论如何,此时这个宫里没人能救得了这个公主,即便她的反应再奇怪,这张脸也没有易容的痕迹,他不需要多想。

只要按照主子的吩咐,杀了她就行了。

即便没有情报里的那么手无缚鸡之力,即便身上有着微弱的身为修行者的波动。

> 但她依然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弱女子。

能逃到这里又怎么样?

依然摆脱不了被切割的命运。

有些人生而就是该死的。

男人看着眼前如同待宰牲畜一般居然还没有放弃以蜗牛一般的速度一声不吭往上爬的少女,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弱者的反抗没有任何意义。

只会令强者发笑。

他抬起手,面无表情地看向头顶上的少女,如果把这双腿切掉,她还能否一声不吭呢?

一国公主发出的惨叫和悲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声音?

他还没有听过。

让他来试试。

丝线扬起,正好掺杂着头顶一扇天窗投下的月光,如同镀了层银一般。

丝线的方向不是别处,而是他精心设计的,正好等在那少女往上攀爬的方向。

正好将她拦腰截断的高度。

她往上爬,不过是让自己死的更快。这就是区区蝼蚁还胆敢反抗的结果。

此为死局!

男人瞳仁一亮,手中丝线亮起,“去死……”

然而下一刻,黑衣人明亮自信的眼眸中,陡然蒙上一层黑影。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

……

别怕。

你现在是我的心脏,不要跳的这么剧烈。

肺,如若要胀破了一般。

手腕和腿脚,仿佛都要断裂了一般。

就在身后那带着死亡的风声响起的瞬间。嬴抱月,松开了手。

这就是她等到现在的时刻。

“什……”

一切发生的极快,打破所有正常人能想到的可能。

黑衣人愕然睁大双眼,看着爬到第六层顶端却还敢猛然松手任自己坠落的女人。

从这里跌下去,以她微不足道的境界必死无疑!

然而下一刻,更让他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了,那个女子在坠落的瞬间,在空中仿佛被什么牵引小小的身躯绕梯一周躲过了他扬起的丝线!

咔嚓一声,丝线打在梯身的碰撞声响起。

那是……

一抹小小的寒光刺入他的眼帘,这个时候黑衣人才发现这女子的手腕上,居然也牵着一条细线,而细线的顶端缠绕在梯子上,顶端连着一枚……

小小的箭镞。

成败在此一举,经脉传来干枯的迹象,这是她保留到最后的,一口真气。

黑衣人瞳孔一缩,看着迎面而来的黑影。

这名少女居然在最后的时刻。

不进反退。

下一刻不等黑衣人反应,从梯子另一面绕回的嬴抱月身体一个下沉向他坠落。

一只纤细的脚。

踩在他的脸上。

章节目录 第93章 草绳 > 脚感还可以。

当然只要脚底板没有被腐蚀嬴抱月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毕竟她可不是为了痛快才这么做的,稍有不慎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然而梯子踩不了,细丝踩不了,就只能踩他的脸了。

幸亏她上辈子在老师教某种特殊舞蹈的时候有观摩过一眼,不过……

这种在钢丝上跳舞的事,真是打死她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也许是这个她生活过多年的地方在保护着她,一缕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嬴抱月将全部力量积聚在那只脚上,奋力一跃!

就像是许多年前,那个小女孩每日从第六层的阶梯直接跳到位于七层她的床上时那般。

说起来,她本来就没有爬过第七层的天梯。

她都是用跳的。

那只脚离开,黑衣人气急败坏地睁开被踩住的眼,然而扑簌簌的汗水从少女的下巴滚落,直直滴到黑衣人眼中,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然后在他眼睛的刺痛中,只见那名少女将右手护腕上的细丝在左手手腕处蹭了一下,泛着金光的丝线瞬间融断,她整个人已经完全腾空,孤注一掷地冲向七层床板上一扇紧闭的天窗!

这人是在找死吗?

这是疯了还是蠢……

黑衣人瞳孔一个收缩,却只见那名少女轻巧地跃起,在腾空中手伸向天窗上一处极为复杂的锁扣。

锁扣应声而开。

什么情况?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在细丝的帮助下猛地冲向那个女子的背影,然而下一刻那名少女的身影迅速冲破天窗,消失在窗外。

这个女人!

他一定要杀了她!

以为逃出御祷省外就能逃出生天?

做梦。

梦该醒了。

浑身缠绕着细丝的黑衣人身上腾起剧烈的风,在一瞬间将莫名洞开的天窗哗啦一声完全捅开。

神舞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

名为死亡的舞。

御祷省建筑外,是堪称完全光滑的墙壁,嬴抱月脚踩破损的窗框,破碎的指尖抠着墙缝,在飓风下,如同大浪中的小船,被吹拂而下。

手扶窗框的黑衣人低下头,看着被坠落的少女脸色苍白地向后倒去。

倒向黑夜里无尽的深渊。

爬的越高,只会摔得越狠。

“再见了。”他学着那个人的口吻轻声蠕动嘴唇。

“去死吧,前秦的公主。”

然而下一刻,在狂风中男人再一次,再一次愕然睁大眼睛。

就在坠落中,那名少女的眼睛陡然亮起,静静地看向他,仿佛有火焰在她的眼睛中燃烧。

下一刻他看见她看向什么都没有的墙壁。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她向光滑的,什么都没有的御祷省的墙砖,伸出手去。

就在她伸出手的一瞬间,墙壁的形状居然发生了改变。

嚓的一声。

嬴抱月的手。

抓住了一根草绳。

……

……

仿佛凭空出现从墙壁里长出的草绳。

掌心传来粗糙的触感,下一刻那根草绳啪嗒一声不能承受突然其来的大力断裂。

嬴抱月再次向下坠去。

> 而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

一只大掌从上而下,一般抓住了她的衣领。

月色坠落,男人的乌发扬起。

嬴抱月握紧那根草绳,看向那个人漆黑的眸子笑了笑。

“晚上好。”

……

……

今晚的月色很美。

然而赵光的心情却不是很美好。

白日里因为嬴晗日的突然昏倒,原本情报收集的预定被打断,但这次的任务本就不急在今日,更何况这次能和二哥同行,所以夜深后他得以再次和李稷一起潜入皇宫,实现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即夜探大陆七国皇宫的愿望。

好吧,西戎先放到一边,至少能夜探其他六国皇宫,也算是他小时候的梦想了。

或者说是,他母亲的梦想。

他母亲的……遗愿。

赵光仰头看向天上的明月,他的母亲临死前只为一件事后悔,她终其一生被困于弹丸之地之中,却没有机会走出去看看。

“别的国家,别的皇宫,别的高山,别的草原,都没看过,妾身原来就要离开了吗?”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时候他还小,并不能完全理解母亲的遗憾,只是抹干眼泪在母亲床头发誓,他这一生绝对要踏遍这片大陆上最厉害的地方。

自然风光不用说,要说各国最厉害珍宝最多的地方,自然就是皇宫了。

誓言是这么发下了,东吴本国的皇宫自然不算在内,但可惜他活到快二十岁了,别国皇宫却根本没去过几个。

南楚皇宫……有那个东皇太一镇守想想就可怕,至于其他的……也很可怕。

结果到了最后就只有前秦皇宫才有希望。

前秦王退下帝位后就封锁了一半的原皇宫以示诚意,这也是让赵光遗憾的地方。然而遗憾归遗憾,这一次能夜探皇宫对他而言已经是走了大运。

如果不是碰巧赶上他二哥如此配合,再加上国师制作的闭气符,一国皇宫哪里是这么好进的。

借助李稷的力量站在前秦御祷省的墙外时,赵光那一时间真是感慨万千。

“这里居然就是那位人神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月色下他感叹道,“居然侵入到了这里都不会被前秦的仙官发现,国师大人的闭气符果然很好……”

很好用啊。

他原本是想这么说的。

然而就在他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

一名少女掉了下来。

赵光猛地瞪大眼睛,最近他一旦想感叹点什么就很难说完。但现在是在闭气符内,这一次绝对没人能看到他们,也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

他们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一堵墙。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甚至没时间去思考要不要拉住她,毕竟他们现在是一堵墙……不可能能看……

然而下一刻,赵光眼睁睁地看着在坠落中,那名少女静静看向他们这边,然后在剑光火石之间。

伸出手,抓住他兄长头上的发带……

不,草绳。

草绳崩断了。

赵光深沉地低下头,看向那名被兄长拎在手中的少女。

“晚上好。”

她仰头如此对他们说道。

哪里好了。

随着她掉下的瞬间,一股飓风如巨浪滚落,气势汹汹地向三人袭来。

然后他听见那名少女对他如此说道。

“我们做个交易。”

章节目录 第94章 爆发 > “乾位三,艮位东,阳爻九初。”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赵光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那名少女以极快的速度说道。

等等,这是什么玩意?

事实证明他听不懂这些,他能听懂的是后面那句话。

月光下那名少女抬头看下他们轻笑一声,“麻烦装一下前秦的仙官,我就不把你们今晚在这里的事说出去。”

她极轻微的停顿,却让赵光浑身汗毛都树了起来,只听她如此唤道。

“东吴的细……东吴少年。”

等等,她刚刚是想说细作吧?

赵光头皮一炸刚想开口,但事实证明这里的确用不上他,不等他回答,在滚滚风浪中,李稷突然动了。

不,是他的真气动了。

庞大的真气冲天而起,向三个方向猛地扑去,如果说刚刚那个黑衣人的真元是巨浪,那么这个男人爆发出的真元,就是海啸。

赵光瞳孔一缩,愕然看向身边的兄长,“真元爆发?二哥你疯了吗?前秦的仙官会发现……”

哎?

赵光愣愣看着李稷的真气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在其扑向的三个方向消失,居然融入了……眼前这栋建筑。

“这是……”

然而没等赵光感叹,他们的头顶传来一个男人愕然的声音。

“前秦的仙官?等阶……四?”

“怎么会在这……”

月色下,嬴抱月静静抬起头,看向悬挂在七层天窗上的那个黑衣人男子,此时他浑身缠绕的细丝让他看上去就像个大蜘蛛。

但之前围绕他爆发的飓风却已经荡然无存。

等阶之间的压制是绝对的。

即便李稷的真气已经消失,但他刚刚展现出的压迫力已经足够彻底吞噬那个男人的真气。

这名少年的境界果然在等阶五之上。

等阶越高,每一阶之间的差距就越大,而且……

嬴抱月静静看向身前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从第一次相见她就意识到了,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对劲,有些……

不等嬴抱月察觉到李稷身上的违和感到底是什么,就在这时,男人漆黑的眸子看向她,然后向上,举起了一只手。

悬挂在七楼的男人,看着那只缓缓向他伸出的手掌,瞳孔微缩。

下一刻,拂过一阵清风。

已不见黑衣人的身影。

月色下,只剩破碎的窗框在夜风中摇曳。

……

……

跑的真快。

月色下扶着赵光借来的肩膀,嬴抱月踩上了墙壁外突出的一块墙砖,抬头看了眼头上再低头看了眼脚下,她看向身边的男人道。

“谢谢。帮大忙了。”

李稷看了她一眼,“是我们先抢了你的墙砖。”

“墙砖?”原本正生闷气的赵光闻言一怔,下一刻他猛地低头看向脚下他原本和李稷用来搭脚的砖块。

是的,哪怕他二哥再神功盖世,他们也不可能直接贴在墙上。

修行者也是人不是壁虎。

但之前就在这御祷省建筑下方观望时,李稷突然发现了墙面上有着极隐蔽的一处凸起,正是此时他们搭脚的地方。

“东南方上数第八十一,左数第八十二块。”李稷看了一眼嬴抱月,“九九八一还本元,八二之数与二灵,易经之数。”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真亏你能发现。”

这可是师父当初和她精心设下的,御祷省外侧光滑如镜的墙壁上唯一的一处凸起,位置按照易经里的数字安排,寓意为在关键时刻用来救命的所在。

> “等等……”

赵光听这两人说话就觉得脑子不够用,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少女,“所以你之前掉下来,是故意往这掉的?”

嬴抱月看着他微笑。

托这两位的福,她差点以为这处凸起的墙砖突然不见了,她要摔死在自己家门口了。

赵光摸了摸脑袋,现在他终于明白兄长为什么要一声叹息不得不出手了。

如果没有他们,她也根本不会有事。

是他们占了人家的逃生路。

“等等,大哥,那你刚才的真元爆发……”赵光想起刚刚发生之事头皮一麻,后怕地看向李稷,“为什么你的真气突然消失了?”

李稷看他一眼,“乾位三,艮位东,阳爻九初。”

所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两人在打什么暗号?这是他哥还是她哥?

“这三个都是易经中的方位。是前秦仙官夜间释放力量的路线。”

嬴抱月看着满脸疑惑的少年笑了笑,“就像是宫中侍卫巡逻都会有固定路线一样,仙官为了不破坏建筑但能压制对手,会安排一个用来释放力量消解威力的的方位。”

御祷省特殊的建筑方位和周围的阵法会吸收这些力量。

如果没有这条吸收力量的路线,光她师父每次出手就足够把周围的宫殿毁上成千上百次了。

嬴抱月看向赵光,“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赵光深吸一口气,有些屈辱地点头,他二哥一听就懂的东西为什么他就不明白。

就在这时,李稷微微侧目,漆黑的眸子盯着嬴抱月的眼睛。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三个方位?”

男人眸光幽深。

这三个方位如此特别,同样,懂得使用这条路线的修行者也自然会被默认成前秦宫中的仙官。

这就是她之前所说的伪装前秦仙官的方法。

只是她……

“我是前秦的公主,为什么不能知道?”嬴抱月看着眼前的男人笑了笑。

她就不信他还能问出点什么。

李稷沉默地盯着她。

赵光看着陷入他无法理解的僵持的两人,在心底叹了口气,看向嬴抱月开口道。

“所以这深更半夜的,前秦的公主殿下在这里作什么?”

自然已经被她认出是东吴人,他也没什么好装了。

赵光死死盯着眼前灰头土脸衣服破烂满脸是汗的少女,内心无语。

他也是见过几位公主的人,但眼前这位公主真是……大幅颠覆他的认知。

想想之前那个莫名出现的黑衣人赵光就心有余悸,“你……”

“哦,我吗?”只见眼前少女拍了拍裙裾上灰尘,抬头看他,“我在躲避追杀。”

“躲避追杀啊……原来是……”赵光本能应和,随后僵硬地打量着眼前手脚还在的少女。

追杀?前秦公主在自家皇宫里被刺杀?等等,好像还有更重要的事。

等等,刚刚那个黑衣人是等阶五吧?

一个等阶十怎么可能躲的了等阶五?

那不是瞬间就能杀掉的事吗?

然而不等赵光反问,眼前少女看向他和兄长,“对了,能再麻烦你们一件事吗,我会支付代价的。”

赵光现在深刻地明白想要活长,就别和这女人扯上关系,正想摇头,却听嬴抱月如此开口。

“想去甘露殿一夜游吗?”

赵光浑身一震。

甘露殿,那是帝王的寝宫。

章节目录 第95章 朝露 > 甘露殿。

伴随着脖子的嘎吱作响,本来已经扭开头的赵光僵硬地又将头扭了回来。

看着眼前微笑的少女就像看着个涂满剧毒的糕点。

“你是在……”

在开玩笑,绝对是要利用他们去……

“你想做什么?”不等赵光胡思乱想,一边的李稷静静开口。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一旦恢复就没有什么事能打破他的平静。

“我想和我兄长夜谈一下,”嬴抱月看向他道,随后苦笑一声,“但我现在一个人走出去,恐怕不太容易到那。”

甘露殿是帝王居所,那里可没什么密道。如果她的师父没挖的话。

这意味着她今夜想到那去,就得走地上。

走地上没有什么,但嬴抱月觉得只要她离开这个地方,那些消失的宫人就会突然出现,再次将她打包回泰时殿。

她在路上就会被抓住。

别人不说,归昌归大司马想必不想让她单独见到嬴晗日。

一旦被抓住,她想再见嬴晗日就难了。这个时候泰时殿那边也差不多发现她不见了,再被抓住只会被更严格地看管起来。

但今晚她必须见到嬴晗日。她本打算自己再冒一次险,但现在有了别的选择。

“你想……让我们把你送过去?”赵光怀疑地看着眼前少女。

嬴抱月点头,“如果能送到,我会说服兄长让等阶高的仙官都暂离甘泉殿一段时间,这样你们也可以好好逛逛。”

原来如此,这就是这名少女说会支付的代价。

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他们而言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闭气符还剩下最后一张,以这名少女身形之纤细,再加一个人也能遮蔽一刻钟,足以让兄长将他们携至甘露殿。

而之前因为甘露殿守卫的仙官过多但闭气符时间有限,他虽很想去但却无力在甘露殿附近多加逗留。

但如果这女子真能调开仙官,那么他一览山海大陆第一位皇帝寝宫的愿望就能实现,而兄长不放过前秦每一栋宫殿搜寻甘露殿的目的也能实现。

所以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如果她做的到的话。

赵光眯起眼睛看着嬴抱月,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你是说你能让嬴晗日调开身边的仙官?”

怎么可能。

嬴晗日的怕死是全大陆有名的。整个前秦皇宫的仙官都集中在他身边,这丫头会被追杀恐怕也是因为宫中守备都集中在甘泉殿,其他地方守备空虚,即便发现皇宫内产生异常,嬴晗日也只会让所有人都守在他身边。

且不提这些,嬴晗日能听他妹妹的话?白天那一巴掌赵光还历历在目,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嗯,”然而面对他的质问,眼前少女笑了笑答道。

赵光睁大眼睛,随后皱起眉头,“别说大话,嬴晗日可不会……”

然而他的话被打断,嬴抱月直视着他的眼睛,“可不可能无人知晓,你们要做到是选择要不要相信我。”

靠着冰冷的墙壁,嬴抱月轻声开口。

“敢不敢赌一把?”

……

……

他一定是疯了。

二哥居然也会陪着他一起疯。

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赵光静静想到。不知为何他们就接受了这个女子那个疯狂的提案,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在闭气符的遮蔽下前往甘泉殿的路上。

赵光绝望地闭上眼睛,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李稷的声音。

> “就算被发现了,大抵也能拎着你逃出去,不用担心。”

二哥今晚的状态也挺反常,但听到这话赵光多少安心了一些。此时他看向李稷手上拎着的另一个人,却发现她一言不发只是怔怔看着沿途的风景。

“你怎么了?”赵光皱眉看向嬴抱月,“不会到了这个时候突然害怕了吧?”

“害怕什么?”嬴抱月回过神来。

赵光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到了这个时候他是真的搞不懂这名少女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单纯不知道了,甘泉殿可是前秦仙官的大本营。

以往仙官们都待在御祷省,而嬴晗日登基后,却恨不得将所有仙官都召集到甘泉殿。

据他们家国师的说法,那位前秦王不那么做恐怕就没有安全感。

因为嬴晗日是个没有修行境界的普通人。

虽然太祖皇帝嬴帝是修行体系的创造者,然而他的子孙却都几乎没有修行才能。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一代不如一代。

太祖皇帝嬴帝驾崩之前为等阶四,一生止步于天阶。而他的两个儿子,嬴苏和嬴昊都是天生的等阶十,却没有再取得突破。

而嬴昊的儿子嬴晗日干脆……连天生的境界都没有了。

而嬴昊的女儿……在高速的移动中赵光偷眼看着身边少女的面庞。

嬴昊的女儿,也本该如此。

然而这个本该,却已经被她打破了。

就在这时,李稷的声音打断了赵光的思绪。

“到了。”

到了。

赵光浑身一震,而嬴抱月也抬起头,看向眼前灯火通明的大殿。

大量修行者的气息交织混合在一起,看来嬴晗日的确将绝大多数的守卫都集中到了他那边。

靠着闭气符的掩护,暂时还无人察觉到他们。

但闭气符的时间还剩下不到十分钟。

“接下来?”李稷站在一旁静静道。

“进到最深处。”嬴抱月道。

嬴晗日应该就藏身其中。

赵光的表情愈发惊悚,而李稷的神情却愈发平静,没有任何停顿的时间,一手拎一个就直接走入了甘泉殿。

穿过层层纱帘之后,只见一个人影半躺在一张美人榻上,眼窝下带着深厚的黑眼圈。

“公主还没找到啊吗?”

就在这时候那名少女的声音响起,嬴抱月道。

“可以放开我了。”

李稷顿了顿,解除了她一人的闭气符。

再然后,空气中就传来了嬴晗日的惊呼与怒吼。

“大胆!你是什么人?”

“你……”

“抱月?你……”

就在嬴晗日愤怒的举起手就要叫人时,嬴抱月抓住了他的手腕。

“大哥,我有个关于修行秘密的事要和你说。”

嬴抱月注视着嬴晗日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开口,“仙官骗了我们。”

“你其实应该是天生的修行者。”

章节目录 第96章 忽悠 > “陛下?”

不远处纱帘边缘几乎立即有仙官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赵光闻声脑门滚下一滴汗。

然而下一刻嬴晗日死死盯着眼前妹妹的眼睛,举起手往下一挥。

“暂时无事,你待在那里别动!”

嬴抱月耳朵动了动,她的记忆里有这个声音。

根据小公主留下的记忆,她听出刚刚那人是嬴晗日贴身的一个护卫仙官,名唤蒋勇。

连贴身护卫都能支开,看着眼前面色阴郁的男人,嬴抱月内心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一次。

“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嬴晗日冷冷看向嬴抱月。

他看着眼前阔别一个月的妹妹,想起归昌下午和他说的那些话目光更加不善,仿佛大有她不解释清楚就将她撕碎的意味。

然而面对眼前男人的逼问,嬴抱月只是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

嬴晗日眉头蹙起,淡淡开口,“蒋勇会张开屏障,外面那些人听不到。”

果然如她所料,嬴晗日虽然会找大量仙官来做护卫,但境界越高的会放的越外面。

一方面高阶修行者只要呼唤就能瞬息而至,另一方面离太近也等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察觉到。

对于高阶修行者,自己这个兄长显然是心怀戒备的。

作为一个帝王,被人摸得太透也是致命的。

真正用来贴身侍奉的修行者,还是以中等等阶最为合适。这大抵是嬴昊那位父亲传授给他的“帝王心术”。

如果小公主的记忆没错,蒋勇应该是等阶五。

如果没有外围那些修行者,李稷应该可以轻易避开其耳目。

“皇兄。”思及此嬴抱月看着嬴晗日淡淡开口,“你应该知道我成为修行者了吧。”

嬴晗日瞳孔一缩,看着她的目光愈发冷酷。

“归昌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背后的人是谁?”

他自以为看透了一切,自己这个妹妹蠢笨没有主见,原本一个女人翻不出什么风浪他也就从没把她当回事。

没想到她在和亲前还捅出了这么大篓子。

归昌所说的那些事,每一件听在他耳中都匪夷所思。

根本不可能是他这个所谓的妹妹能干出来。

那么一切就非常简单了。

以为他看不透吗?

既然她做不到那自然就不是她做的。

老东西们的提线人偶而已。

没想到那帮老东西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老实,把主意打到嬴珣身上还不够,连他这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妹妹都要拿来用用。

“我背后什么人都没有。”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嘲讽的眼神,同样觉得想笑。

真不知道这人刚刚都脑补了些什么。

虽然欺负小孩子很抱歉,但她现在必须把这人给忽悠过去。

虽然是个孩子,但这个孩子的决定却会造成无数人受到伤害。

嬴抱月看着嬴晗日认真地开口,“皇兄,臣妹没有受到任何人指使。”

嬴晗日嗤笑一声,“你以为你的鬼话寡人会……”

> 他的话没有说完,眼前少女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眼中涌动着浓烈地情感,就这样凝视着嬴晗日的眼睛。

“你,大胆!滚……”嬴晗日一愣,随后怒气上涌猛地挥手却发现自己挣脱不开自己这个妹妹的手,眼中愤怒更盛,“蒋……”

“皇兄,这就是修行者的力量。”不等嬴晗日叫出护卫,嬴抱月迅速开口。

嬴晗日的话停下了,眯起眼睛冷冷看着她。

果然这是他的心病。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说道,“没有任何人指使我,只是我知道了,我们本来拥有的力量而已。”

嬴晗日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意思。”

嬴抱月看着他正色道,“皇兄,如果再要我说下去,请你下令让等阶五以上的仙官撤出至少五十丈。”

“你想干什么?”嬴晗日冷冷道,“想让刺客……”

“没有刺客,”嬴抱月打断他,“你可以让蒋勇留在这,有什么事可以先杀了我。”

一边旁听的赵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你……”嬴晗日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妹妹。

“接下来的话,都是我被人打晕险些丧命之时偷听到的,”嬴抱月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正是听到了这些话我才觉醒成为修行者,才逃出生天。”

“而我会被什么人偷出宫去,会听到什么人说话,兄长你真的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嬴晗日瞳孔收缩。

能做到的只有高阶的修行者和仙官。

看着目光动摇的嬴晗日,嬴抱月再加一把火,“兄长你就没想过为什么祖父明明是高阶修行者,我们却天生一点境界都没吗?”

“皇兄,这些话绝不能让外围的高阶修行者听见,会被……”

嬴抱月的话没有说完,嬴晗日抬起了手。

“蒋勇。”

“属下在。”

嬴晗日死死盯着眼前少女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传寡人口谕,让外围等阶五以上仙官撤出甘露殿五十丈,听候调令。”

“是。”蒋勇应声道。

“还有,”嬴晗日继续开口,“你等下仔细给寡人看好了,如果公主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有什么人闯入,立即制住公主,危急时可当为人质甚至取其性命。”

“是,属下得令。”

蒋勇的身影从纱帘外暂离,而赵光看着面前的少女微微侧目,在嬴晗日看不到的方向对他和李稷所在的位置笑了笑。

她……真的做到了。

三言两语,就让嬴晗日改变了主意。

不,不是三言两语。这名少女的每一句话都在诱导眼前这个自诩英明的年轻帝王。

走进她精心编好的故事,或者为其量身打造的……陷阱。

“走了。”就在这时身边传来李稷的声音,赵光有些恋恋不舍地挪动步伐。

这名女子履行承诺为他们争取到了时间,然而不知为何比起逛甘露殿,他现在到倒更想旁观这女子是怎么哄骗嬴晗日的。

“我等下能把她说了什么告诉你。”李稷瞥了他一眼,“要走赶紧走。”

对,怎么就没想到二哥想听能听见。

毕竟区区等阶五的屏障拦不住他。

赵光挪动脚步兴奋地离开了,然而随着他一边跟着李稷飞檐走壁一边听兄长面无表情地复述这女子和嬴晗日的对话,他险些从房梁上掉下来。

这女人……不去编故事可惜了。

章节目录 第97章 故事 > 那名少女编了一个故事。

一个天真公主突逢暗杀,被人打晕装进棺材却咬破舌尖醒过来,听到无良仙官正好在议论二世皇帝那对可笑子女被封了天赋还不自知,小公主在震惊中记下了那仙官说的话,随后浑身就爆发大力踹开了棺材板逃跑,后晕倒被人救下。在被救下的半个月里不断揣摩后突然触发被封存的天赋,恢复天赋成为修行者的故事。

逻辑缜密,有理有据,且能和各方证言和世间常识对上。

听着那名少女认真地反问,“皇兄,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方法了不是吗?”

闻言赵光都情不自禁想点头。

说的太对了。

哪怕他一个当时旁观了那女子破境全过程的人,如果没有自己那个二哥一口咬定这女子就是普通人,他都想相信。

而且这世间,很少有人认为自己没有天赋的。

更何况是嬴晗日这个自以为天赋异禀的男人。

这简直是能说到他心坎里的故事,赵光深吸一口气背后泛起凉意。

更何况这位前秦王……本来就算不得什么聪明人。

他会有什么反应……不是很难猜了。

夜深了。

甘露殿里静悄悄。

嬴晗日坐在美人榻的边缘,神情有些恍惚地看向眼前的少女。

“你是说……我们本来就是天生的修行者?”

“没错,”嬴抱月点头,“只不过是觉醒的时间比寻常人要晚而已。”

顺便一提寻常天生的修行者会在五岁左右觉醒力量。

“那……那寡人的天赋都是被那些人给封印了?”嬴晗日眼中涌起滔天怒火,看着嬴抱月点头抄起身边一个茶盏就狠狠摔在了地上。

“可恨!寡人就知道!”年轻的帝王恨恨咒骂道,似是终于找回了帝王的尊严。

他就知道,他身为嬴氏的真龙,怎么可能会没有修行者的天赋?

果然是受奸人暗害!

“居然敢耽误寡人修行!”嬴晗日怒吼道,“罪该万死!”

“皇兄,还请息怒。”嬴抱月遗憾地看着他道,“只可惜臣妹没用,没能听出那仙官的声音,也没能记住他的脸。”

“罢了,这么大的事,”嬴晗日一挥手,“谅你也没本事知道。”

嬴抱月神情愈发惭愧。

“所以……你说那个口诀,真的能解除寡人体内的封印?”嬴晗日盯着眼前的少女问道,生怕她跑掉一般。

“臣妹也不清楚,”嬴抱月迷茫地看向他,“但臣妹默念了半个月,在见到归昌大人准备回贵阳的那天,在默念之中身体就突然发生了改变。”

“是么?”嬴晗日瞪大眼睛,随后急切地看向她,“那那个口诀内容到底是什么?快说!”

面对眼前帝王迫切的眼神,嬴抱月却微微俯身。

“皇兄,在这之前臣妹斗胆想求两个恩典。”

嬴晗日急切的眼神被打断,涌出些许怒火,但看着眼前抖抖索索的妹妹,他皱眉道。

“你和亲一事无从回转,如果是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老老实实把口诀给我说……”

“不是,”嬴抱月连连摇头,“和亲我会去的,会为陛下分忧,臣妹想要的恩典是另外两个。”

她郑重开口,“还请陛下收回征兵的旨意,另外准许归昌与穆氏穆容音自行和离一事。”

嬴晗日听着这么长的恩典头都大了,他现在只恨不得尽快听到那口诀,皱眉思索一刻道。

“征兵就先放着,至于归昌他内宅之事……”嬴晗日不耐烦道,“寡人又不是拉媒保纤的,就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寡人才没时间插手。”

> 嬴抱月闻言在心里笑了笑,恭敬行礼,“谢陛下恩典。”

面对着气势汹汹逼来的嬴晗日,她轻启朱唇,“那口诀是……”

……

……

“把制药的口诀反过来念再和书经的藏头诗合到一起,”夜色下,站在宫墙顶端李稷看向身边的少女,“这就是口诀?”

“什么?”正在脑海中回忆那段口诀的赵光一愣,看向和他们一起站在墙头的嬴抱月,“那是你编的?”

“谁知道呢。”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你二哥这个说法也没有依据。”

制药口诀和书经藏头诗可是也有无数种。

赵光彻底无语了。

想起之前如获至宝的嬴晗日,他看向嬴抱月,“你还真不怕那位前秦王半个月没出效果来找你。”

“那他可以来南楚找我。”嬴抱月道,“非常欢迎。”

他真有那魄力,她也有为今夜之事付出代价的觉悟。

赵光噎了一把。

他在心底为嬴晗日默哀了一把,之前那名少女说完口诀嬴晗日就彻底沉浸在了其中,连这名少女自行告退,和他们一起站上皇宫宫墙都没关心注意。

“走了。”李稷的话打断赵光思绪。

赵光拍了拍身上灰尘,对那名少女最后说道,“你把你自己国家的情报透露给我们,还真没什么犹豫。”

明明知道他们是东吴人,却不介意他们在宫里乱逛。

“你又没拿到什么重要情报,”嬴抱月笑了笑随后道,“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东吴和前秦在她眼中分别不大。

“什……”赵光都不知该怎么说这女子的这个想法。

“赵光。”李稷的声音再次响起,赵光连忙站到他身边,两人正要跳墙,嬴抱月捏了捏手中握着的草绳,“稍等,赵公子,李公子。”

赵光回过头,却只见那女子将手中断裂的草绳重新编缕,编成两股,走到李稷身后。

赵光看着那名少女踮起脚,将手指插入李稷乱糟糟的乌发中,只三两下就理顺,并用重新编好的草绳结上。

“抱歉,之前扯断了,”嬴抱月道,“只不过我没有男人发带,以后有机会再赔你。”

赵光看着眼前微怔的兄长,叹了口气,“给多少发带都能给他弄丢了。”

“不用赔。”李稷开口道,随后再次道,“赵光。”

看着两人即将离开的背影。

嬴抱月笑了笑,“有缘再见。”

但有些人心里想的是不要再见为好。

……

……

终于在离开前秦的最后一夜,至少将该做的事都做的差不多了。

送走那对兄弟,嬴抱月向泰时殿走去,然而不等她走到殿门前,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骂声。

“都是你的错!”

“就你这德性还当什么女官!都是当年姚夫人瞎了眼!”

听着嘈杂的人声嬴抱月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98章 女官 > 在前秦皇宫的最后一夜,也许真的要变成不眠之夜。

大概是终于发现公主不见了,远远望去整个泰时殿内灯火通明,无数护卫和宫人进进出出,到处响起嘈杂的呼喊声。

“殿下,您在何处?”

“这密道门口的砖块还没搬开吗!混账!”

“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然而在这些此起彼伏的呼喊怒骂声中,唯有一群女人的声音格外刺耳。

格外……饱含真情实感。

毕竟一大群人在殿里殿外抖抖索索跑来爬去,时不时抬手呼喊痛哭流涕,但却都专注于自己的戏份,连殿外隐藏在一棵树下的少女都没发现。

听护卫们的怒骂,连殿内密道口被黑衣人切碎的石头到现在都没搬开。

真的是等这些人来救,公主的尸骨都能凉了。

比起找到公主,这群宫人大概更想找到一只替罪羊。

嬴抱月冷冷注视着殿外与其说是扭打成一团,更接近单方面殴打一位女官的宫女们。

上弦月清冷的月光下,泰时殿外巨柱的阴影里,正在发生一场暴行。

虽然她现在只是等阶十,但多少能隐藏一些气息,嬴抱月微微吸了口气,向争斗的宫女们靠近。

也许是打骂得太专注,等她悄无声息走到那群人面前,那群宫女都无人察觉,只是纷纷用脚踢着地上那人。

那人很瘦,阴影下从宽大衣物下露出极尖的下颚。

女子动手自然不会如男子般暴烈,连踢人都看着秀气,但嬴抱月很清楚宫女所穿的泥木屐踢在肉体凡胎上到底有多疼。

杀人不见血。

然而就在这激烈的暴行中,地上那名女官全身蜷缩成弓形,像是把什么东西牢牢护在怀里,一声不吭。

嬴抱月看向地上那个消瘦的身影,瞳孔微缩。

那是个瘦弱的中年女官,已经自梳了,在这群宫女中明显年龄较大,在按资排辈的宫中本该受到敬重,此时却滚在地上狼狈不堪。然而虽只是短短一眼但嬴抱月还是认出了她就是之前掀开她床帘的那名女官。

而比起年长的女官,周围年轻的宫女反而更盛气凌人。

“又不说话?公主殿下在你的值夜的时候不见了,你还觉得你有理?”

“姚夫人已经不在了,你以为你年纪大就能骑在我们头上?”

“这次可没人再能护着你这条贱命!”

抱月小公主原本陪她长大的宫人已经在上次的公主消失一事后被彻底清理了。今晚派来伺候她的宫人都是从别的殿阁调过来的。

包括冷宫。

嬴抱月深知她作为身份微妙还有逃跑前科的和亲公主,来照顾她绝对是件烫手差事。

今晚调来的这些宫人都应该是在前秦皇宫里都混得不怎么样的。以此顺推,和她越贴身的女官,在宫中越不被待见。

而这位瘦弱的女官之前都被派到她床前了,其在宫中地位可见一斑。

而从宫女们的叫骂声中嬴抱月也得知了这名女官不招人待见的原因。大抵是这名女官在宫中已经待了十几年,原本只是个洒扫的最低级的宫女,却因为年份资历后来被一位教养嬷嬷看重,当了监察宫人的女官。

既然是监察宫人的,那么自然会抓到许多短处,若是再铁面无私,那就是更是树敌无数。

而在三年前,提拔这位女官的教养嬷嬷因病逝世,这位女官自然积怨爆发,成了众矢之的。

在宫中生活,却不是个圆滑的主吗?

看着这女官被打却不吭声,其他宫女似乎更加恼火,为首的一位膀大腰圆的年轻宫女揪住地上那人的头发把她拎起来,露出她满是青紫的脸,同时也露出了她怀中东西的一角。

那是个锦囊。

> 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但却叠的整齐,上面还有抚摸的指痕,足以看出她的主人是多么珍爱它。

那女官苍白的薄唇抿得极紧,只看着都仿佛能听见她牙关咬得嘎吱响的声音。

是个倔强的人。

而就在这个锦囊被扯出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中年女官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不许碰!”月光下女人脸上第一次露出强烈的情绪波动,原本麻木的眼睛陡然亮起,嘴角沁出血丝,用全身的力气去护着怀中那小小的锦囊,甚至不管要害被踢到。

“嗬,就知道你这女人只在乎这个东西!”

“我早就想知道,你这一天到晚带着的宝贝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地契?银票?”

周围的宫女们看到地上那女子来了反应,陡然都兴奋了起来。

“桂姐姐,你和她同屋的都不知道装的什么?”

“这女人之前向她求情,连银子都不要,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藏着什么!”

粗壮的宫女伸手去夺,但那瘦弱的女子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的力量,双手青筋暴起,死死护着不放,两只眼睛陡然射出清凌凌的冷光,像是雪地里的一匹孤狼,死死瞪着那宫女。

正要上前的嬴抱月脚步一顿,突然脑海中划过一阵白光,有一瞬的怔楞。

这双眼睛……

她在哪里见到过吗?

“你,你这贱人敢这么看我?谁给你的胆子?”就在这时那圆胖的宫女脸气得抽搐起来。拎起那女子的脑袋就要往柱子上撞!

有胆子小的宫女捂上眼睛,悄悄松开指缝,等着看那头破血流的一幕。

瘦弱女子紧紧抱着怀中的锦囊,似乎只在乎这个东西,抓着她头发的宫女眼中泛起一股狠意,用尽浑身力气把手中脑袋往柱子上撞,看着就要撞上时嘴角泛起痛快的笑意。

然而下一刻,她狰狞的笑容僵在嘴边。

一声闷闷的撞击声起。

不是其他宫女想象的清脆的撞击声。

捂眼的松开手,呆愣地看着眼前画面,紧闭双眼的瘦弱女官缓缓睁开眼睛,怔怔看着忽然出现在她眼前的身影。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却是极柔软的触感。

刚刚耀武扬威的年轻宫女,愣愣看着垫在这女子的额角和柱子之间的那只洁白的手。

就在刚刚刀光火石一瞬间,就在她手中女子脑袋要撞上柱子之时,却无端横插进一只手,垫住了那女官的脑袋。

“谁多管闲……”

顺着那只洁白的手腕向上,那宫女原本恼怒的声音越来越小,眼越睁越圆。

“公主殿下?”

“怎么可能,殿下走路怎么可能没有声音,她……哎?”

“殿下……”

“不可能……”

“殿下什么时候……”

有宫女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随后周围四面八方响起惊恐之声和忙不迭的告罪声。

然而一片喧闹中,嬴抱月只是死死盯着柱子边瘫软的那名女子的脸。

她,是谁?

在那些抓不住的记忆里,自己曾经……

见过她吗?

章节目录 第99章 故人 > 那熟悉感一瞬而过,如同指间流沙。

恍然回首,却只留一片空白。

嬴抱月已经找回了大部分记忆,但只有一段记忆。

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宫女们抖抖索索的声音从地上传来。

“殿下,您……您去哪了?奴婢们怎么也寻不到您……”

“您回来怎么不出声,奴婢们好去迎接……”

“殿下,您这衣服怎么弄的……”

“殿下,您可回来了,奴婢这就去禀告校尉大人,让校尉大人禀告陛下……”

打着禀告的名义,好几个宫女爬起来迅速往殿内跑,让其他几个爬起来慢的只得暗暗恼火,而原本打头的那个胖宫女跪在地上,瞥了一眼柱子旁努力翻身想下拜的瘦弱女官,仰头看向手还扶在柱子上的嬴抱月,眼中划过一抹心虚。

“殿下,姚女官她侍奉不利,奴婢一时气愤不过,正想替您……”

“替本宫教训她?”嬴抱月回过神来淡淡看向她。

月色下,那名尚且年幼的少女眸光很淡,但却仿佛能穿透人心,让她脊背一凉。

在那目光里,跪在地上一只手本还暗暗捶腿的胖宫女一愣。

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位公主总是左顾右盼的眼神。

宫里人都知道,抱月公主惯是个好拿捏的主,尤其害怕宫里那些老嬷嬷。只要宫人嗓门够大,那位小公主就没了主意慌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宫女摆布。

但此时看着眼前手扶柱子,刚刚悄无声息走到她们身后的少女,胖宫女第一次觉得之前宫里那些传言可能是假的。

她甚至觉得,自己如果说错了话,就会死在这里。

“奴婢……奴婢……”胖宫女两股战战,本能地低下头去,“奴婢只是……”

“殿下……方才谢殿下……”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声音响起,只见那名瘦弱女官小心翼翼先将锦囊佩戴在腰边,随后俯身下拜。

嬴抱月目光在她腰边的锦囊停留一瞬,心底泛起古怪的感觉。

下一刻她收回目光,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嬴抱月淡淡开口,“宫中动私刑,秦律自有判论。”

跪在地上的宫女们一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嬴抱月,“殿下,您……”

这位公主明日就要出宫,按理说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能大动干戈,她们今日才敢如此放纵,她怎能……

怎么就会提到秦律?

在这宫中已经很久没人听到秦律这两个字了。

不受宠的妃子可以被宫女随意践踏,受宠的妃子宫里的宫人都能随意打死人,也不过是抬出去埋了。

哪里有秦律的所在?

“殿下……”地上瘦弱的女官握着腰边锦囊,抬起头怔怔看向站在柱子边的少女。

“以你的品阶,本可以自己处置她们,姚女官。”嬴抱月看着她静静开口。

“十三人。”

被其他宫人唤作姚女官的女子浑身一震,她瞬间明白这是什么数字。

这是刚刚将她围住的宫女们的人数。

地上其他宫女浑身一抖,打头的胖宫女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小公主。

刚刚一片混乱,不少人跑得快,但谁都没想到,这名少女只一眼就记住了所有人。

“法分明,贤不得夺不肖,强不得侵弱,众不得暴寡。”

嬴抱月摘下耳边耳坠,放入姚女官的手心,在女子颤抖的视线里静静开口,“秦律第四十九编第十八简,是否要罚她们你自己决定。”

说完她转身走向泰时殿,站在殿门口回头看向腰戴锦囊的女官,“事办完了可否到我寝宫来下,我有事想要问你。”

……

……

遥远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姚女官一瘸一拐走进满是灰尘却终于安静下来的泰时殿寝宫,怔怔看着那个抱膝坐在碎石木块之上的少女。

整个殿内空无一人,她进来时就知道,这名少女摒退了所有人。

在黎明前的微弱光线里,看着那名不同寻常的少女,中年女子有一瞬的恍惚。

自己在什么时候,也曾看过这样的光景?

“你来了,”嬴抱月看向她,“事办完了?”

姚女官如梦初醒,立即恭敬地跪下,双手将碧绿的耳坠托在掌心举起。

“谢殿下恩典,已经办完了。”

顿了顿女人答道,“全部依照的秦律。”

没有一丝重,也没有一丝轻,也没有一丝报复的味道。

嬴抱月已经在那女子离开宫廷律司之时,就收到了那边特地来询问她意见的传书。

> 看来那边显然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不偏不倚不痛不痒的判例。

毕竟如果宫中贵人真被得罪,哪怕只是心爱的衣服染上一滴污渍,都足以杖刑至死。

从二世皇帝以来就是如此,居然有贵人要为宫女出头却是让其遵循秦律?

真是十年都没见到了。

嬴抱月从砖瓦堆上跳下来,走到姚女官面前,拿起她掌心耳坠重新戴回耳边,随后静静道。

“起来吧。以后没大事就不用跪了,说话不方便。”

不方便?

姚女官困惑地抬头,但还是起身再次一礼道,“殿下,请问您之前说找奴婢……是……”

嬴抱月重新找了块石头坐下,看向面前女子,视线微微滑到她腰边锦囊,而下一刻注意到她视线的女官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你之前被打也要护着,这是什么?愿意告诉我吗?”

原本恭敬的女官咬紧嘴唇,眼中浮现挣扎,“殿下,这并非值钱之物,只是……”

真是倔强。

恐怕就算是皇帝,都无法从她手中夺走这个视若性命的锦囊吧。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不想说就不用说,本宫无心窃人私隐。”

“殿下……”姚女官怔怔抬头。

她用这种本宫这种自称也实在不习惯,嬴抱月最终决定私下还是放弃这种自称。

“我想问你,你是多少年前,几岁的时候进的宫,当时在哪处宫殿当差?”嬴抱月问道。

姚女官一愣,随后认真想了想道,“禀殿下,奴婢是十年前,十三岁的时候进的宫,至于在哪里当差……”女子惭愧地低下头,“奴婢刚进宫时只是洒扫的粗使宫女。”

嬴抱月懂了。

洒扫宫女没有定所,每个宫殿最脏最累的活由她们负责,自然称不上在宫殿当差,更是连贵人都见不到。

也自然不可能……和郡主有什么大的交集。

“殿下?”

长久的沉默里,姚女官偷偷抬起头,却看着眼前的少女闻言有一瞬的怔忡。

嬴抱月闻言一怔,下一刻看着面前消瘦的女官,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愿。”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南楚吗?”

……

……

天亮了,漫长的一夜结束了。

晨光下,前秦宫门前已经摆好了不算浩浩荡荡但勉强看得过去的仪仗。

甘露殿前,嬴晗日身着玄衣纁裳,头戴通天冠,而他身后的百官分别戴高山冠、法冠和武冠,穿袍服,佩绶,肃穆地看着站在年轻帝王前的少女。

见证这场帝国日月的分离。

庄重的大礼服都遮不住嬴晗日眼下的黑眼圈,眼前男人看着嬴抱月缓声道。

“尔今日出嫁,望以万民福祉为己任,相夫教子,以结前秦与南楚百年之好。”

她还真是责任重大。

身着沉重服饰的嬴抱月静静看向他,行了一礼。

“臣妹走了,望皇兄多保重。”

“嗯,”嬴晗日欣慰地点头,看着嬴抱月转身离开的身影,眼中有一瞬的放松,但下一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往前一步。

“对了。”

“等下。”

嬴抱月止住脚步,怎么,这么庄重的送别仪式还有忘了说的事?

“有件事,寡人得让你知道轻重。”

嬴抱月回过头,只见身后嬴晗日神情复杂地看向她。

“你应该知道,嬴珣也在南楚,这次南楚初阶大典他大概会出来几日,你和他素来不和,别去招惹他,如果他来招惹你……”

嬴晗日顿了顿道,眼神冰冷彻骨,“莫与其纠缠。”

嬴抱月闻言愣了愣,随后点头,“臣妹记得了。”

嬴珣么……

嬴抱月抬头看向天边初升的朝阳,在听到这个名字之时,神情有些复杂。

不管发生什么,她怎么会和他计较。

毕竟嬴珣……

是她的儿子。

章节目录 第100章 儿子 > 当然,是继子。

现在算起来,嬴珣今年应该是十六岁。

她上辈子和他相遇的时候她十岁。而她死去的那年,那个孩子八岁。

以她当年成婚时的年纪,实在是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儿子。

而她也没有窃取别人儿子的兴趣,她和嬴珣的继子女关系是写在皇族宗谱上的。

坐在颠簸的马车中,嬴抱月揭开车帘,最后看向身后越离越远的宫殿。

这个发生了太多事的宫殿。

这个,她和那个人以及那个人的儿子相遇的宫殿。

嬴珣的确不是她的亲子,但却是她亲手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

他出生的那天,也是她和嬴苏初识的那一天。

……

……

嬴抱月至今记得那一天。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的一天。

距今十六年前,也就是她上上辈子十岁的时候。那一年正值嬴帝定都贵阳,阿房宫刚建好不久,永夜长城外西戎趁秦国内部初定百废俱兴之时,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

初生的帝国还没来得及庆祝,就顿时被卷入汹涌的风雨之中。

嬴帝御驾亲征,和师父一起前往永夜长城,皇长子嬴苏被留下监国。她当时虽也想去战场,但师父以她境界不够为由将她留在了刚建好不久的御祷省里,让她守好这里并维护宫中秩序。

一时间,庞大的阿房宫内人心惶惶,前朝有皇长子镇守,而她需要的是每日待在御祷省寸步不移。

一旦发生激战,事实上危险的不光是前线,更是后方。

面对西戎的孤注一掷,当时大秦的顶尖战力几乎倾巢而出,偌大的阿房宫里,等阶最高的修行者居然就是十岁的她。

虽然当时敌方高阶修行者也都在前线拼杀,没有余力偷袭后方,但大量专精暗杀的中阶修行者也足够大秦皇宫受的了。

前朝当时有多大的压力嬴抱月不知道,但即便在一个晚上她在后廷都要击退十几波各路细作的攻击。

御祷省里当时藏着大秦各路地图和尚未交付诸侯国的太祖手札,是整个秦帝国和太祖修炼体系的底蕴,一时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所幸师父临走前在宫内设下了多处阵法和结界,而她从五岁觉醒起停留在等阶六已经五年,实力远胜同境界者,和其他留守的人阶巅峰仙官一起,勉强还能撑的住。

然而就在大秦西戎边境之战进行到了第十五日。

阿房宫内,还是出事了。

……

……

那一天,在她刚刚一整夜和御祷省留守的仙官击退了总计十六波地阶修行者的入侵,筋疲力尽回到御祷省内之后的黎明。

她解散了其他累瘫的仙官让他们回去睡觉,一人以真气警戒四方,那些天为了看守她一直就住在御祷省大堂里,正当她回到堂前准备将被汗水和血迹浸透的衣裙换下时。

忽然嘎吱一声响,她的房门猛地被人大力推开,她回过头,却看到了一个血人。

就这样。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闯入了御祷省。

因为他身上没有修行者的气息,她才一时不察,现在想来当时他们两个人都处于一个极限。

她真元衰竭,他心力交瘁。

那个男人闯入御祷省,看到她的瞬间也愣住了。

他们两人就这样各自浑身是血的对视。

那就是她和嬴苏的初见。

那个时候,她和嬴苏虽然都知道各自姓名和存在,但最多只是在大朝会时远远看一眼,并不认识。

> 眼前男人的怔楞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他胸膛起伏大口喘气,明显是狂奔而来,下一刻只见他那双瞪得血红的双眼死死看着她,颤抖着开口。

“听说这里有……等阶六的仙官……”

嬴抱月当时并不认识他,只是看向他本能地回答道。

“我就是。”

然后她就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她再次愣住了。

大概和那些入侵者一样,没人能猜到这些天固守大秦御祷省的只是一位十岁的少女。

但这个时候嬴抱月已经根据他的年纪和容貌猜出了他的身份。

毕竟这个宫里除了侍卫现在没几个男人。

能突破师父的阵法畅通无阻地到达这里,就只可能是有师父术法庇护的嬴氏子孙。

皇长子,嬴苏。

嬴抱月没想到她会在这样一个场景下和他初次见面,而看着浑身是血的男人,她的心底猛地涌起不详的预感。

嬴苏看着眼前年幼的少女,脑海里涌起之前听说的传言,“你难道就是……国师大人的徒弟?”

嬴抱月点了点头,随后看着眼前男人握紧了双拳,向一名年仅十岁的少女低下头来。

“吾乃皇长子嬴苏,求国师大人高徒……”

心急如焚的男人泣血般开口。

“救命。”

……

……

那一天,嬴抱月才得知嬴苏在前朝顶住所有压力之时,他唯一的妻子怀孕的皇长子妃同时还正值临盆之际。

皇长子嬴苏是个奇怪的男人,她和他初遇时候,他已经二十岁了,才迎来自己第一个孩子。

在当时那个世道是绝对的晚婚晚育,最明显的对比就是小他四岁的弟弟赢昊当时长子嬴晗日都一岁了。

嬴晗日出生的时候因为是长孙,直接以“日”字得到太祖皇帝的赐名,当时朝堂上因此还发生了不小震动。

也就在嬴晗日出生后不久,嬴苏才终于订婚娶了一位南楚世家的嫡女。

嬴抱月之前从未见过那位从南楚远嫁而来的皇长子妃。

更从未想到她见到那名女子之时,会是那名女子生命正走向尽头的时候。

血。

无尽的血。

当嬴抱月匆匆随着嬴苏跑到那座寝宫,在门口站定之时,看到就是那样一幕。

那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嬴苏会浑身是血。

那不是他的血。

嬴苏浑身颤抖地扶着门框,无数的下人和太医跪在院中,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而她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那汩汩鲜血就这样流到她的脚下。

蜿蜿蜒蜒,带着那个女子流失的生命和无尽的绝望。

嬴苏闯入御祷省后,才有大批的宫人护卫喊着殿下追来,嬴抱月当时一直没明白区区等阶十的嬴苏怎么能跑得比武官还要快。

而当她看着床上挣扎在血泊中的女子时,在旁边太医颤抖的告罪声中,嬴抱月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事都撞到了一起。

就在今日清晨,即将临盆的皇长子妃在喝了一盏宫女递上的汤羹后,当场毒发引发血崩。

太医们用尽所有手段无力回天,诊断即将。

一尸两命。

章节目录 第101章 长城 >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的纰漏会出在这里。

虽然当时嬴帝和师父为了给西戎彻底一击兵行险着,带走了大秦所有顶尖战力,但那两人是世间最惊才绝艳的男女,俱为心思缜密之人,不可能什么都没准备就把家底掏空。

就如同师父在御祷省布下天罗地网一般,太祖皇帝嬴帝也在前朝后宫严防死守,安排好一切确保后方安全。

嬴苏作为监国,他的寝殿和饮食都要过三关,在嬴帝亲手制定的制度下,尤其是饮食和任何人分开,没有任何人能插手,也没有任何纰漏。

但谁都没想到,那只幕后黑手,却伸到嬴苏身边,一个怀胎九月的孕妇身上。

送汤的宫女是皇长子妃从南楚带来的老人,看着她喝下那碗汤后就立即服毒自杀,死无对证。

毒是苗疆的剧毒,成分复杂无从可解,且药性猛烈,能让人瞬间大量失血,在剧烈的痛苦中死去。

下毒人煞费苦心。

为的,就是惨烈。

嬴抱月看着眼前鲜红涌动的场面,看着扶门才勉强站立的男人,身体里第一次涌动起无边的怒火。

这个下毒人,不是单纯为了杀人。

他一开始为的,就是动摇大秦监国皇子的心志。

不惜以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甚至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作为祭品。

“殿下,殿下,您保重身体……微臣……微臣真的已经尽力了……”

看着那满目鲜红的场面,只要是还有常识的成年人,都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

没有一个孕妇,一个胎儿,能在如此可怕的大量失血中活下去。

太医和产婆膝行至神情恍惚的男人身边,在血泊中砰砰砰磕头。外面传来一片哭声,哭声震天。

“王妃……”

“小皇孙……”

死亡的气息冲天而上,嬴抱月看着那个男人扶着门框缓缓站直身躯,转头看向她,看着才将将十岁的少女,所有人目光更加绝望。

如果之前还抱有一丝希望,但一个十岁孩子显然不可能让人抱有希望。

嬴苏身边的太医怀疑地看向她,“大殿下,这位姑娘是……”

“修行者。”

嬴苏轻声道。

“修行者?”太医眼中抱着浓浓的不信,“殿下,你说要找的是她?不能让这样一个孩子靠近王妃,万一……”

然而嬴苏打断了他的话,在绝望中他看向她的眼睛。

“求你救……”

也许是他都觉得此事勉强,看着她说不出话来,然而就在他想要再次向她低下头之时,嬴抱月向床上的那个女子走去。

“你……”

在屋内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中,她向那个瞳孔已经涣散的女子伸出手去。

人的血,温暖又残酷。

“你……”那个女子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已经看不清她的样子,只知道身前来了个人,在濒死之际还全力看向身下,模糊地开口,“救救……我的孩子。”

可是,我也想救你啊。

曾经无数人说她是拥有最强天赋的修行者,她天生就有着别人够都够不到的东西,她甚至恨过这个无数次让她差点死无葬身之地的才能,而就在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她真正所恨的东西是什么。

她恨自己的弱小。

那个时候,事实上她的真元,已经接近干枯了。

她抓住那个母亲的手,拼尽全力榨干自己全身的真元向她输去,但不到三息彻底枯竭的迹象就向她袭来。

一滴,一滴,又一滴。

如同掏空自己的血管一样,她拼尽全力。

但还是不够。

但没有关系,即便没有真元,她还有血肉。

> 此时御祷省其他仙官也接近干枯,嬴苏身边的所有护卫也全部尝试过了,唯一还剩下的,就只有她了。

不同等阶的修行者,真元拥有的力量是不同的。

肉体也是。

在筋脉掏空之后,高阶修行者的血脉中,还会残留有些许真元。

她拔剑出鞘,将经脉连同血管同时划破,将血渡给那名女子,而终于在这个时候,那名女子回复了些许意识。

“你……”

嬴抱月心头涌起一丝喜悦,趴在床边向那个英雄的母亲继续伸出手,然而下一刻她发现自己眼前却越来越黑。

在守卫宫中十五天,奋战一整夜,失血过多之后,她在那个时候,也终于走向了油尽灯枯。

但她没有收回手,拼命趴在床边注视着那对母子。

她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

不愿再有其他孩子遇到这样的事。

在彻底昏迷前。

她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

……

那个时候,嬴苏冲到御祷省,估计想找的人不是她。

嬴抱月平生极少后悔,也极少去想什么如果。

但在那之后的无数次,她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那个时候在御祷省的人是师父,那个女子肯定不会死。

如果她没有选择压制境界,拼死磨练自己的修行,也许那个时候,她的真元不会干枯。

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御祷省大堂里的床上,睁开眼看到是师父担忧的脸。

后来她才知道。

就只晚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

就在她昏过去不到一刻钟,大秦在与西戎的边境战争中大捷。

而可以日行千里的大司命林书白立刻抢先回宫。

就只是晚了短短的一刻钟的时间。

她没能救下那个失血过多的母亲。

嬴抱月躺在床上醒来,怔怔看向放在她身边的一个婴儿。

据后来赶到的师父所说,当时她赶到的时候,皇长子妃的身体已经冷了。

但似乎凭借她最后渡过去的血和真元,用最后一丝力气生下了孩子,没有一尸两命。

母亲将生的希望让给了孩子。

而这婴儿来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人,似乎是当时趴在皇长子妃旁边的她。

那个婴儿就是嬴珣。

嬴珣是嬴苏的长子,嫡子,也是独生子。

不知是不是生下来就没了母亲,这个孩子一直啼哭不止,即使嬴苏去抱他,也会哭得声嘶力竭。而不知是不是刚睁眼的雏鸟效应,放到她身边就不会哭得那么厉害。

明明她没能救的了他的母亲。

但总之因为这个原因,为了保证起码不哭死过去,嬴珣在两岁之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为了掩人耳目,嬴苏从别处找到了一个刚出生的孤儿在自己府中抚养。

这种诡异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嬴珣两岁,她十二岁的时候。

那一年,她晋升等阶五。

成为神舞境的修行者。

她离开阿房宫,前往永夜长城。

章节目录 第102章 守护 > 算起来,她当年在等阶六总共停留七年的时间。

对于普通修行者而言这个时间不算久,毕竟等阶五是许多人终生无法到达的门槛。

但对于一个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而言,不得不说实在是违背了当年修行界的期待。

对于从未出现过的天生等阶六,曾有无数人对此抱有各种隐秘的想法。

不过正因为从没出现过,连比较对象都没有,那些人也不好说些什么。

随着时间过去,她的等阶一直没有晋升,那些围绕着她的新奇猜测的目光才一点点散去。

以为不过是又一个伤仲永的故事。

虽然这个世界不知有没有这样的故事。

总之,围绕在她身上的关注本逐年消退。

然而在当年的阿房宫守卫战中,不少人惊恐地发现大司命那个传说中天赋泯灭一直无法晋升的弟子,居然以等阶六之身能越阶挑战等阶五!

这在修行史中还从未有过。

然而只有嬴抱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并非不能破境,只是按照师父吩咐迟迟不破境而已。

之所以压抑境界,一方面是为了夯实基础,一方面其实是为了自保。

……

……

天赋是每个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东西。然而凡事过犹不及,太高的天赋,却能招来杀身之祸。

在辘辘的车轮声中,嬴抱月撩开车帘,看着外面宽广的大路,看着这条驶向师父故乡南楚的大路。

看向这条驶向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的道路。

她是在南楚长大的。

据师父所说,当年在南楚和东吴交界的森林里捡到她的时候,她出生才刚刚一个月的样子。

襁褓挂在树上,而一条巨大的蟒蛇,正准备将她吞吃入腹。

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森林里妖兽们本能地就知道她很好吃了。

当时还不是修行者的师父拼死救下了她,将她带在了身边。而等她长大,天赋觉醒之后,想吃她的就不再是野兽。

而是。

人。

修行者的境界是瞒不了人的,当她五岁天赋觉醒迎来宛如高阶修行者破境一般的剧烈天象之后,整个山海大陆都震动了。

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大概是个什么概念呢?

整个大陆的人都没有概念。

因为之前连天生等阶七都几乎没有见过。

这样可怕的天赋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就像集市上幼童孤身带着个大元宝招摇过市,过于异常的情况也引来过于可怕的传言。

南楚一位最近崛起的女修行者身边带着一个天生等阶六的小女孩。

等于至少三十年的功力。

食之,普通人能成为修行者,人阶能升地阶,地阶能升天价。

没错。

食之。

嬴抱月看向窗外,握紧了自己的手腕。

她小的时候,因为过于异常的天赋,曾被想进阶想疯了的修行者们当做唐僧肉般觊觎过。

没有别的意味,就是生吞活剥。

那些人,就是想要吃了她。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这样扯淡的传言到底是怎么诞生的。

> 难道是因为她小时候长的像个白白胖胖的人参娃娃,看上去就很补的样子?

这可怕的流言传得飞快,很快传遍整个山海大陆,她在五岁到六岁不到两年的时间内,被诱拐抢夺了无数次。

这种抢夺的对手都不是普通人,而是越来越强大的修行者。

甚至连迟迟未能破境天阶的等阶四都打起了她的主意。

那是她和她师父最为艰难的一段日子。

不,是师父最为艰难的一段日子。

嬴抱月看着马车外行色匆匆避开仪仗的行人中牵着幼童的大人的身影,咬紧了嘴唇。

当年在大司命林书白取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就之时,曾有无数的修行者问过。

没有任何天生等阶,从零的起点开始踏入这个修行界的,区区一介女流。

大司命林书白何以那么强大?

而那个时候,曾有一位和大司命林书白交过手的天阶说过。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少司命林抱月,也许大司命林书白并不会那么强大。

至少,不会那么快变得如此强大。

异常的强大。

在她被多方强大修行者觊觎之时,是师父,当年那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子,孤身一人挑战整个世界,付出了泣血般的努力,用全身的力量,保护了她。

从她记事时起,就从没见师父休息过。

而她五岁之后,师父更是超负荷地努力,为了变强不惜一切代价。

为了破境不惜一切代价。

她被人夺走多少次,师父就会把她夺回来多少次。

在最绝望的时候,她曾经想要相信谣言,如果她的血真的能助人破境,她想要把血给师父,哪怕能让师父多休息一会儿。

当时精疲力尽的女子愕然看着端着碗的她,然后对着她猛地一把扬起了巴掌,却没有打下去。

那一次,差点成师父第一次打她。

被打也活该,她当年真是蠢的可以。

那种邪门歪道,从来都不是修行。

没想到她都蠢成那样,那个人都下不了手。

师父没有第一次打她,而是第一次抱着她哭了。那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坚强的让人心疼的女子的眼泪。

哪怕作为一名未婚少女却带着个孩子让婚事都告吹的时候,师父都没有流泪。

哪怕青梅竹马的恋人与其分道扬镳的时候,大司命林书白都没有流泪。

现在想来,那也是她唯一一次看到师父的眼泪。

在她六岁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切终出现了转机。

那一年,师父进阶等阶四,成为地阶巅峰,而同年她们遇到了一个人。

或者说再次见到了一个人。

在刚捡到她的时候,师父就曾和一个从秦国偶然来到南楚的年轻人相遇,从他那得到了关于修行体系的猜想。

再次重逢,当年的少年却已经换了身份,成为了一国霸主。

那一年,她们再一次,遇到了嬴帝。

之后的事,是整个山海大陆都知道的传奇。

在嬴帝完善的修行体系下,大司命林书白成功进阶天阶。

并最终成为全大陆最强的修行者。

那个女子,终于能从任何的伤害中保护她了。

然而她最终,却选择了和师父的意愿完全相悖的一条道路。

章节目录 第103章 求婚 > “殿下?你还好吗?”

马车中响起女官的询问声,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姚女官摇了摇头,“没什么。”

姚女官看着眼前少女紧握的手腕,眼中浮现忧色,“您的……手腕很疼吗?”

嬴抱月将手背到身后,对她笑了笑,“还好。”

眼前女官眼中的忧色,再次唤醒了深埋于嬴抱月心底的记忆。

那一年,当她在阿房宫守卫战中苏醒,看到师父第一眼,师父也是这样担忧地看着她。

看着她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腕。

那里是她为了救嬴珣的母亲割开的伤口。

“阿月,你的手疼吗?”

她摇了摇头。

然后嬴抱月清楚地记得她醒来后和师父说的第一句话是。

“师父,我想破境了。”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反抗师父的教诲,不过倒也谈不上反抗,她真正想做的事那个女子从未阻止过,破境一事也是和她商量她自己同意的。

当时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曾拼命想要变强以求自保不拖累师父,但后来发现她身上真气波动越大,来抢她的那些人就越兴奋,最终在师父的劝诫下选择了压制境界。

用师父的话来说,她年纪尚幼,比起破境本就更应该锤炼基础拓宽经脉,不如趁此机会不要急着破境,好好打基础。

虽然那人自己的破境经历没任何说服力就是了……

但嬴抱月也明白,在当时的情况下她如果破境引来更奇异的天象,只会为师父带来更强大的敌人。于是她遵从了师父的教诲,不断积蓄真元拓宽经脉,哪怕足够破境也选择压缩不动。

不许破境的禁令直到定都贵阳也没有解除。那个时候嬴抱月已然明白,师父也许并不希望她成为强大的修行者,只是希望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但她已经不想这样了。

嬴抱月回想起当时的心情深吸一口气。

她虽不至于圣母到将嬴珣母亲去世的原因都揽到自己身上,但那种想救却无能为力的无力感,她已经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死都不想。

而且在那之前,她就已经意识到,她的境界也快要压制不住了。

于是她对着师父说出了想要破境。

嬴抱月并不知道师父当时听到这句话是什么心情,她原本以为师父会生气,但看着刚刚苏醒的她,一阵的沉默后,在最激烈的战场前线奋战了十五天,额角还垂着一缕碎发的女子忽然笑了。

“果然是我的徒弟。”

她的脸边传来温暖的触感,师父抚上她的脸颊,只见眼前秦帝国年轻的国师露出一丝微笑。

“好吧。我同意了。”

然而不等嬴抱月高兴,那女子的下一句话如期而至。

“如果你能把经脉拓展到寻常神舞境者六倍宽的话。”眼前的女子看着她微笑着开口,“我就许你破境。”

六倍。

在摇晃的车厢内,时隔多年想起此事,嬴抱月都忍不住扶额。

没错,她的师父,对她百依百顺温柔可亲的师父,唯独在修行上。

是个魔鬼。

……

……

不过总之,当年她大抵是通过了那个要求。

嬴抱月在车厢内叹了口气。

因为她失去了关于具体修行方法的记忆,她现在当然是不知道她升神舞境是怎么升的。

> 不过她模模糊糊记得,她破境等阶五的时候,御祷省外由大司命设下的三重结界。

不小心,被顶破了。

旁边那个没心没肺一边鼓掌一边为她护法的某位人神都僵了一僵,随后赶紧去修补结界去了。

总之,虽然有人神的庞大真气笼罩没有造成什么危害,但因为某人的准备不足,她的破境再次暴露了。

但这一次她和师父都没有太在意,毕竟早晚都瞒不住。

在破境三天后,她带着嬴珣通过密道,将某人的儿子打包送回到了嬴苏手上。

当时嬴珣已经两岁,能够说话也能够走路了,自然也不会再整夜啼哭。不过可怕的是他在会叫爹之前先会叫的是姐姐。

虽然她想教他叫点别的,但她没有那个时间了。

而她更没有想到,后来按辈分她会和他成为那样一个关系。

她会和那个不熟的男人,结下婚约。

师父从小教她落子不悔。凡事做了,就承担责任,不要回头。

她从小也是如此,从不后悔。

然而只有一件事。

但在当年的阿房宫守卫战过去后,她还有那么一次,这么想过。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答应他。

一切会怎么样。

……

……

她和嬴苏的那场婚约,当年其实只是一场权宜之计。

在把嬴珣交还给嬴苏后,她每年只有半年的时间会回到阿房宫,剩下的时间都会待在永夜长城待在军中。

贵阳城内对她婚事的关注她知道,但没有多加关心。

她知道师父都会帮她妥善处理。

她只要不想嫁,师父就绝不会逼她。

而她从小看着当年师父和姬墨那场分分合合的情缘,对于婚约她委实是有点心理阴影的,她长到十七岁,没有对任何人产生男女之情。

她实在没有想到,当年事情会恶化到如此的程度。

更也没有想到,当年曾经意气风发出现在她和师父面前的那个秦国的年轻人,会那么快走向衰老。

嬴昊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嚷着要娶她,他就是那样不成器的人,对于他的举动她不意外,朝堂上下也没几个人会把二皇子的荒唐话当回事的。

但她没想到,在她十七岁回朝出席阿房宫的正月大朝会时,抱病还不顾师父劝阻非要饮酒的嬴帝看着她,突然开口,要收她入后宫。

师父震怒,然后不等她回应,就直接在整个甘泉殿张开了结界,封锁了所有消息。

她被师父的真元直接送出了殿,师父勒令她立即回永夜长城,别管贵阳的事,处理好了她会通知她。

当时她虽然已经是等阶三的天阶了,但在等阶一的人神面前,她那点力量自然不够看。

她直接被遣送回了永夜长城,只得一边处理军务一边等待消息。

然而三个月后,她等到的不是师父。

而是一个戴着斗篷的年轻人。

他站在她面前摘下斗篷,露出她只在夜晚见过的面容。

“昭阳郡主林抱月。”

嬴苏看着她问道。

“你愿意嫁给我吗?”

章节目录 第104章 提亲 > 这真是非常突然了。

那一天上半夜的时候西戎刚刚进行了一次反常的夜间突袭,多名高阶修行者都加入了战局,她和前线守长城的将士浴血恶战整整一夜才将攻击打退。

晨光熹微,所有将士在长城上睡成一团,她当时正坐在长城的阶梯上抱着剑休息。

然后,就被求婚了。

嬴抱月摸了摸耳边从御祷省天梯上回收来的箭镞。

她上上辈子经历的第一次求婚,来得就是这样突然并且莫名其妙。

在睡得横七竖八的兵士之间,在冷锋利刃残垣断壁的包围之间,她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男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一天,距离他们初次相识已久过去了七年之久。

然而从她把嬴珣交还给嬴苏后,五年间,他们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大概都不超过十句,然后第十句就是,“你愿意嫁给我吗?”

说实话,她当时刚听到时只觉得惊讶。

当年那场纷争,后来她听说民间为其取了一个名字叫做“二龙争珠”,也有叫“三龙争珠”的都把嬴帝都算了进去。

她听了后,真的觉得非常……荒唐。

当年那件事里,那三个人她当时觉得对她真的感兴趣的……恐怕就只有嬴昊。

别人不说,她实在不觉得嬴帝会对她感兴趣。

纵然从小到大有许多人说过想娶她,但唯有一点嬴抱月非常清醒,那就是……嬴帝能看上她?

有师父在身边,那个男人会看上她?

胡说八道。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腕。当年那场扩充后宫的风波,嬴帝只是为了逼她的师父。

从始至终,嬴帝如果想要对她做什么,都是为了追逐师父的影子。

只是所有的事情都赶到一起了而已。

那一年的前一年年底,嬴帝生了一场重病,开始不顾师父的劝阻服食丹药,而就在同年,虽然对方不再是姬墨,但独身二十多年的师父终于决定要嫁人了。

再然后,就出了大朝会时的那事。

嬴帝拖着病体说想要娶她。

对于那位帝王,她从小其实一直抱着非常复杂的感情。他不是最强大对修行者,但却是她见过的,最能理解何为修行的人。

在嬴帝之前,所有的修行者都是野蛮生长,破境无门误打误撞,但唯独这个男人拼尽全力找寻众神探求世界奥秘,最终建立了完整的修炼体系。

他是第一个统一长城内六国的帝王。

他也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不是天阶却能接触八兽神的修行者。

他是一个英雄。

也是和师父并称人间龙凤的男人。

所以即便走向衰老,他也是强大的。即便师父是等阶一的人神,但在年轻的时候,为了获得保护她的力量,师父曾向他宣誓效忠。

帝王和国师之间的龃龉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出现,但师父一直恪守着当年对那个男人的誓言,并不想过多和他发生冲突。

直到他,触碰到了师父的逆鳞。

她是师父的逆鳞,嬴抱月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为了她,师父可以和这个世界任何一个人为敌。

但她并不想师父和那个男人为敌,她已是天阶,并在永夜长城驻守多年,即便是她当时也能感受到朝堂内气氛的不对劲。

建国已经七年,面对越来越强大的国师,嬴帝的身边似乎也出现了别的力量。

那是个从生到死都深不见底的男人。

就算没有别的力量插手,君臣相争,师父也会被置于绝对的不利之地,一旦发生正面冲突,只会两败俱伤。

师父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但为了她,师父绝对不会退让。

> 但嬴帝也不可能退让,皇帝想收一个未婚女子入后宫可是天经地义,朝臣连句私德有亏都说不出。这世上敢反抗他的人大抵除了师父外也没人了。

两人几乎同样倔强,三个月没收到消息嬴抱月就清楚大概是那两人又陷入了僵局。

在被送回永夜长城的三个月,她除了面对西戎时不时的挑衅,一直在思考如何打开这个局面。

直到嬴苏出现在她的面前。

……

……

嬴帝有一双凤目,细长有势,黑白分明。他的两个儿子也继承了这个特点。

但嬴苏的眼睛比嬴昊更神清气秀,直截了当。

他话不多,但从无一句虚言。

看着眼前直接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嬴抱月终于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但她和他打交道还没和嬴昊的多,对他的秉性更多是听道听途说,而她素来不相信传言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当时她实在不清楚这个男人想要干什么。

但既然对方上来直接开口,她就同样回以直接。

现在想来,真的是非常诡异的求婚画面。

坐在台阶上的少女抬起头。

“你想要娶我?”

“啊,不是,啊是……”

不知是不是她的问法太直接了,本来还很有气势的男人反而一瞬间结巴了。

那还是嬴抱月第一次看到这位平素温文尔雅的皇长子手足无措的样子。

“就是……做个样子……”

“假的?”

“不不不,是真的……”

所以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是……”,看着疑惑的她,当年已不再是少年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个窘迫的笑容。

“我比你大十岁还带着个孩子,本来就打算这辈子不再娶正妻。”

嬴抱月闻言静静看向他,然而不等她回答眼前男人继续开口,“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的,但你这次的难关我只是想要……”

嬴苏愣了愣像是在考虑措辞,“就算是让我报答你救了珣儿命的恩情吧。”

恩情?

哪里算的上恩情。

“不用,”嬴抱月旁观着自己涌现出的记忆,看着坐在台阶上的那位少女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没能救回你的妻子,不算有恩,那件事大殿下你不用在意。”

这丫头……

“好吧,”嬴苏叹了口气,突然单膝跪下,平视着对面少女的眼睛。

“那就当我想向你提亲。”

“嫁给我你不用履行什么妻子的义务。还是像以前一样,想干什么干什么,如果有朝一日……”

嬴苏攥紧了双拳,看着她一字一顿开口。

“如果有朝一日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就去求父皇和离。”

嬴抱月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心情,只能看着他静静开口。

“那你不是太吃亏了吗?”

“哪里,”男人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你知道我和嬴昊不对付,我就是不想让那混蛋得偿所愿。”

章节目录 第105章 号角 > 对了,嬴昊。

看着眼前男人少见的厌恶的眼神,嬴抱月才反应过来嬴苏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嬴抱月抚上手腕上的布条,当年嬴苏还没加入那场争夺战时,贵阳城世家和百官们都纷纷猜测她最后会嫁给嬴昊。

在世家百官的眼里,国师虽然不悦但不可能会和皇帝彻底翻脸,而她作为徒弟也会委曲求全,最后至少嫁一个。

没有其他男人敢娶她,想效仿国师终身不嫁哪怕遁入空门都是不被允许的。

那么她最后的归宿就只可能是嬴昊了。

毕竟嬴帝比她大三十多岁,嬴昊虽然荒唐但至少有个好皮囊,两人年龄也相近,二选一作为一名未婚的少女肯定会选嬴昊。

虽忤逆了皇帝的意思,但大司命林书白至少能承担这部分的压力。

皇帝强抢民女不犯法,但如果想强抢儿媳妇,私德有亏这顶帽子扣下来,国师想与皇帝翻脸就有大义名分了。

两害相齐取其轻,这事这么僵持下去,她肯定会松口主动选择嫁给嬴昊。

毕竟这样也能避免让自己师父为难不是吗?

所有人都这么想。

大概当时的嬴苏也是这么想的。

但没有人知道,她从一开始没这个打算,她一开始就没有准备……

自我牺牲。

嬴抱月看向逐渐荒凉的窗外,眼眸如灯火般亮起,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女子温暖的怀抱,和她教给她的一切。

她从没想过为了区区此等局面牺牲自己的幸福。

师父不是为了她委屈自己而把她养大的。

也不是为了她委屈自己奋斗至今。

为了你好是句扯淡的话。

她要是为了所谓的为了师父好嫁给嬴昊,才是在师父心上插了一把刀。

真到了逼无可逼的时候,天要亡我,她就和师父一起捅破了这天。

又怎么样呢?

更何况区区婚事,算不得绝境。

别人是无法理解她们两师徒是怎样相依为命活到现在的。

世家百官更无法理解她们两师徒之间的绝对信任。

在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前,她绝不会轻举妄动。嬴抱月比谁都要清楚,师父也很清楚她绝没可能喜欢上嬴昊。

她嫁给嬴昊是不可能的,然而……嬴苏呢?

……

……

嬴苏当年的理由,也不是说不过去。

毕竟皇长子和皇次子的不和,是从很早就有的事。

嬴苏和嬴昊不对付。

朝野皆知。

两人本就是异母兄弟,性格迥异,不……那大概不能算迥异了,那对兄弟性格简直完全相反。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三观不和。互相看不惯是理所当然的事。

据说两人从小就是打着长大的,嬴苏作为长子还吃过不少亏。而两人都当了父亲后,兄弟间的矛盾不但没有减轻还激化了。

因为嬴晗日和嬴珣之间的关系也非常恶劣。

> 她没有见过那个场面,是师父后来告诉她的。在她把嬴珣交还给嬴苏后,嬴帝兴致勃勃地安排了他这一对孙儿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嬴晗日三岁,嬴珣两岁,都还是刚会说话走路的小萝卜头,但没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大打出手。

两小孩翻脸的速度太快,周围宫人一时都没拉住。偏偏两人都是男孩子,看着这个画面育儿方式向来粗暴的嬴帝撂下一句话,让这两小子去打。结果就没人敢拉,任加起来才五岁的两小孩打得昏天黑地。

嬴晗日比嬴珣大一岁,身高腿长,打起架来自然是占优势。据说当时嬴珣被打的很惨。

然而师父真正想告诉她的在后面。

师父告诉她,嬴珣被嬴晗日推倒在地,嘴角都被打出血从地上爬起来后,没有去找他站在一边的父亲。而是居然冲出了大殿,靠一双小短腿跑到了御祷省。

当时所有宫人都不知道小皇孙这是怎么了,都以为他是随便跑的,毕竟一个两岁孩子怎么可能认得路,但只有嬴苏和师父清楚。

他是想要找她。

找她为他报仇。

但她不在。

最终嬴珣被嬴苏一把拉了回去。

嬴晗日受伤了,可以回宫在母妃怀里尽情哭闹,他有可以哭泣撒娇的对象。

然而嬴珣并没有。

从小就没有。

嬴苏禁止嬴珣找她。

禁止嬴珣说出他和她的关系。

小孩子没有什么记事能力,等他三岁的时候,就不再记得她了。

因为这件事,嬴抱月一直以为嬴苏多少是对她有怨的。

而她充分理解他的怨恨。

她从小救过很多人,所以一直明白一个道理,救人如果没有全部救成,那么对于活着剩下的人,你不是英雄,而是仇人。

在西戎肆虐的村子中,她曾救下过许多孩子,但因为大人会率先保护孩子,往往在她赶到的时候,孩子的父母就已经死亡或者重伤,那么被她救下的孩子中,几乎大部分都会恨她为什么不早些赶来,如果她早点来他们的父母就不会死!

这听上去很没道理,但见的多了她就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救下孩子却没救成孕妇的,甚至会被认为是故意只看重皇室血脉,草菅人命。

如果她救下嬴珣却没救成皇长子妃之事传出去,朝野间绝对会有如此传闻,所以当年师父立刻封锁了所有消息,直接抹消了她那天和皇长子接触的所有记录。

就当无事发生。

她没有到过产房,也没尝试过治疗,没救下一个婴儿,没看着一个母亲死去,什么都没发生过。

相比这种可能产生的诛心之言,嬴苏的反应其实已经温和有礼多了。虽然冷淡,但从没对她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即便他不许嬴珣和她接触,她也觉得没什么。就算他恨她她都无所谓,更何况那毕竟是他的儿子。

但她实在没想到,嬴苏居然没忘记那天的事,想要报恩。

因为他的表现让她一直以为他讨厌她,她实在没法立刻往他对她有别的想法的地方想。

不如说是因为他和嬴昊的恩怨还更有说服力。

嬴苏说想要报恩并且不想让嬴昊得偿所愿。

她居然就相信了。

在当年的情况下,的确是能让所有人都好的最善的选择。

然后在长城上,他们两人达成了婚约的协议。

现在想来,她上上辈子实在是缺乏经验情商为零,居然就这么相信了嬴苏为她准备的说辞。

直到她,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和嬴苏达成约定后,她本打算和嬴苏一起返回贵阳城让嬴帝赐婚。然而就在那个时候,长城外,却突然再次响起了西戎人的号角。

章节目录 第106章 翟王 > 号角声响起的瞬间,将她彻底带回风云涌动的山海大陆形势。

当年在永夜长城的三个月,嬴抱月其实只有很少的时间在思考她的婚事,更多心思都放在西戎战情的异样上。

在巨大的狂风面前,她也好嬴苏也好都只是一叶扁舟。真正可怕的是从长城外涌起的浪潮。

之所以说所有事都赶到一起,就是因为在那一年,原本平静了七年的长城外,出现了异样的动静。

说是平静,事实上七年来西戎一直未曾放弃侵扰别关,但要是知道西戎以前的气焰就能明白这七年任何一场边境争端都只是小打小闹。

毕竟西戎在七年前,曾元气大伤。

嬴抱月看向北方,像是能看到遥远冻土上那座厚重坚实的屏障。

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七年前也就是她十岁那年,将她和嬴苏逼向极限的阿房宫守卫战,其实只算是大战场上的偏安一隅。

真正的前线战场是嬴帝和大司命所在的北魏和西戎的边境,永夜长城最前端。

嬴帝和她师父都是真正的战场天才,他们两人几乎不同时上战场,一般都是一外一内,但如果同时上战场,就是准备决一死战,一击定乾坤。

倾巢而出,蓄力一击,一击必中。

在帝国尚未安稳之时,嬴帝和师父以超出所有人想像的大魄力调动了全大陆最精锐的将士,在后续战术家眼里简直是匹夫之勇鲁莽之至,面对西戎的挑衅居然不割地和亲让帝国缓口气,反而不顾家底地倾巢而出。

然而就是这场不顾一切的战争,嬴帝和大司命林书白以斐然的战果,告诉了全大陆新生帝国的力量。

在这场战争中,西戎十二部落首领十二翟王被一口气除掉六个。

要知道十二翟王不是普通人,全部都是天阶。

而这还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西戎唯一等阶二的神子被大司命林书白斩杀。

一剑,斩了。

西戎最顶级的战力被削去大半,精锐骑兵全损,一时间再也无力发动大规模战争。

不打则已,一击彻底。

这就是那两个人的战争。

神子是一国修行者的精气神,西戎失去了唯一的神子和大部分天阶,一时间再也没传来出现强大修行者的消息。

大秦和西戎的边境就这样无大事发生的渡过七年。

然而就在嬴抱月升入天阶的那一年,她在永夜长城驻守时,逐渐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息,接着有一个传言开始在长城附近的城镇,那就是。

西戎似乎选出了新的翟王。

西戎翟王并非简单的部落首领,是从上上个朝代就有的古老传统。据说选举方式十分残酷血腥,就算不是天阶也必须是有媲美天阶战斗力的年轻人。如果超过三十岁就非得是天阶不可。如果没有就宁肯空着。

这件事非常诡异,修行不可能一蹴而就,而西戎不可能得到太祖手札,修炼本就比长城内困难,据说修行者存活率极低。正因如此师父和嬴帝之前那场战役的胜利才有长远的意义。

在那之后师父也一直在监视着西戎修行者的诞生,这个传言一传出,师父立刻就派她在长城搞清楚这事,然而西戎无论老翟王和新翟王都像是躲着她一般,从不在她现身的边境战场出现,她主动搜寻多次也无果。

而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察觉到了师父另一层的担忧。

区区翟王还没到师父会担心的程度。

师父恐怕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西戎出现新的神子。

然而这件事迷雾更深,连端倪也无,毕竟神子要出现至少要有合适的等阶三,然而西戎当时仅剩的翟王都多年没出现晋升迹象。

这个担忧师父除了她以外没有和任何人说,也没有任何高阶修行者会相信。

晋升到等阶三最快速度至少要十年,更遑论等阶二,不可能凭空出现一个。

所以这个猜测只有她和师父知道,她原本也不相信,但最近西戎骚扰永夜长城次数愈加频繁,让她逐渐觉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西戎的攻击,越来越没有规律,也越来越自信。

原本只是草原荒凉之时迫于无奈来边境抢些东西,但最近攻击愈发主动,简直像是没事找事。

偷盗抢夺可是从不鸣号的。

号角,即为进攻。

听着耳边响亮甚至兴奋的号角声,她神色一凛立即召集部下,并请嬴苏即刻回贵阳。

“你……”

> 嬴苏只是等阶十,待在永夜长城相当危险,他就算想留他身边武官也不可能让他留,在他被簇拥着离开时却向她回过头来,她拔剑出鞘看着他笑了笑。

“大殿下,你先回去,我处理完这边事再回去。”

这就是她和他在结下婚约前的说的最后一句话。

……

……

她本是想回去再和他从长计议,却没想到嬴苏居然大胆到去宫门跪求,但他既然有此觉悟,她便陪君走一遭。

她打退了那波攻击还是没有遇到新翟王,她就把西戎之事暂放,立即回到了贵阳。

而正如她所料,师父也能接受她这个选择,并为她做主和嬴帝争下了这桩婚事。

再然后的嬴帝赐婚,再然后……

便是那冲天火海,改变所有人命运的一天。

她的记忆也在那之后逐渐走向模糊。

她的回忆,就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

她活在当下。

嬴抱月放下车帘,一旁的姚女官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嬴抱月收起身上气势,笑了笑看向她,“我吓到你了?”

“没有,”姚女官摇了摇头,只是刚刚的一瞬间,遥望着车窗外公主殿下的瞳仁中,仿佛燃烧着火焰一般。

但那火焰一闪而逝,如同天边星辰。

“殿下,你是在想陛下吗?”姚女官看着年幼却背井离乡的公主,犹豫了一下问道。

陛下?嬴晗日?

嬴抱月愣了愣。

不是,我是在想他堂弟……

姚女官抱着她唯一的一件行李,看着怔住的公主,以为戳中了公主思乡的那颗心,女子看向怀中素色云纹的衣裙,“殿下,你的行李……真的只带这一件衣裙就行了吗?”

公主自然会有陪嫁,但除了陪嫁外本该还有不少从小用惯的物件要带,然而没想到这位殿下出门只要求带这一件衣裙。

还是和公主身份不符素得不能再素的衣裙。

“殿下,您真的要穿这件吗?”姚女官问道。

“我要穿,”嬴抱月解开身上厚重礼服的绶带,笑了笑道,“这可是我哥哥买给我的。”

陛下吗?姚女官一愣,但随后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买?陛下送东西要买?

下一刻不等她反应过来女官突然瞪大眼睛。

马车内在嬴抱月的要求下只有她们两人,然而她没想到眼前女子居然就这样换起衣服来了!

“殿下!”姚女官连忙死死抓住车帘,确保不会被风掀起,“您这是……”

嬴抱月一边解衣一边伸手抓起姚女官膝盖上的衣裙,“我需要穿行动方便的衣服。”

行动自由第一步。

嬴抱月一边换衣一边看向手足无措不知是该拉车帘还是帮她更衣的女官,“你不用动,我有些事想问你。”

情报到位第二步。

她既然活了下来,她就要好好活着,她既然要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去南楚,就不能再忽视那些上层的情报。

姬嘉树那桩乌龙……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殿下……想问些什么?”姚女官愣愣看着眼前从静到动迅速转变的女子。

“首先……”

嬴抱月看向她笑了笑问道。

“战国六公子,都是些什么人?”

章节目录 第107章 战国六公子 > 战国六公子。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嬴抱月只觉一头雾水,还以为是哪里集市上八卦的排名。

毕竟她那个年代,大家还是很质朴的。

再强大的修行者,也就来个八人神这样的称号,毕竟等阶都快走到顶端了,来个称号也不为过。虽然各地也会有什么新起之秀,什么世家第一公子的说法,但都是私下的称号。

她上上辈子从没听说过什么战国六公子。

后来从归离的口中她得知这个名号是七年前秦帝国分崩离析时开始的。

所以是实打实她死了之后才兴起的。

不是她失忆。

她本来当成了江湖上的野榜,但通过她未来夫君春华君,她真是彻底认识到了这个榜的公信度。

上到三姑六婆,下到村口老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且这些称号里全都是雅号不是真名,所以这到底是哪六位神人,这次她至少要把名字搞清楚。

“殿下……您……”听到她的问题,眼前女官眼中浮现一丝犹疑,她想问的是。

殿下居然不知道吗?

好在宫中女官都是训练有素的,反问殿下可是大不敬,再说了战国六公子的故事是个小娘子都爱听,宫里小宫女也常缠着要她多讲几遍。

想通了这一点,姚女官微微吸了口气,看向眼前少女,认真地讲述了起来。

“六公子是指山海大陆六国间目前最有希望成为天阶的六位年轻公子,他们各自的雅号殿下想必都很清楚了……”

嬴抱月适时摇头。

她不清楚,她就认识一位。

姚女官噎了一噎,所以殿下是想要她从这个地方开始讲起?

女子顿了顿,摆正心态凝视着嬴抱月再次开口。

“战国六公子,分别是南楚的春华君,东吴的昭华君,北魏的光华君,后辽的广华君,中唐的琼华君和……”

眼前女子越往后说声音越小,嬴抱月逐渐听出了事情的不对劲。

六公子,已经说到了第五个,却还没有前秦出现。

按理说,介绍怎么都应该先说自己国家的,但不但没有地理位置还越来越远,看着眼前有些难以启齿的女官,嬴抱月心底突然浮现了不好的预感。

六公子,山海大陆六国的公子,她原本以为是长城内六国。

正常情况下提到六国,都是指长城内。

然而山海大陆,的确有七个国家。

“还有个人是谁?”嬴抱月盯着眼前女官的眼睛问道。

“还有……”姚女官嗫喏了一声,看向眼前少女突然严肃起来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西戎的……鬼华君。”

西戎。

鬼华。

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心头一跳。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即便不报国别,她也知道这个不详名号代表着哪个国家的人。

西戎,自古以来,又称“鬼戎”。

她的确是低估了这个榜单了。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她万万没想到,在她和师父相继离开这个世界后,秦堕落至此,而大陆的榜单居然会把西戎人都算在内。

“这样看来,我们前秦没有人啊,”嬴抱月看向姚女官静静道。

姚女官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 整个山海大陆皆知,战国六公子里唯独没有前秦的公子。

“之前皇兄说珣……堂哥他要出席南楚的初阶大典,堂哥他现在也该是个地阶的修行者了吧?”

姚女官闻言点头,“郡王殿下神武无双。”

嬴珣封郡王了啊。

“那他为什么不在内?”嬴抱月看向姚女官问道。

她记得嬴珣是嬴氏家族中唯一隔代遗传到了一点嬴帝修行天赋的人,好歹她死前那孩子是突破了等阶九的。

如果说等阶五是高阶修行者的一道坎的话,等阶九就是低阶的一道坎。

突破了的大抵都还能再升,十岁前破不了的,大概率这辈子都破境无门。

听到嬴晗日说嬴珣会出席初阶大典时她还是挺欣慰的,以嬴珣的岁数能代表国家出席,至少证明他长大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听到这个榜单时她就大概知道,这个榜单不光看境界还看年纪,年纪轻境界高,才有希望突破天阶。

看大姑娘小媳妇对这个榜单这么趋之如骛,嬴抱月心想搞不好还看脸。

嬴珣只要不基因突变就应该不会难看,他小时候白白胖胖的也看不出有突变的迹象名,怎么就不在里面呢?

面对嬴抱月质疑的眼神,姚女官嘴里有些发苦。

这都是大家多年以来公认的,公主殿下怎么突然较起真来了。

“郡王殿下……”她顿了顿看着嬴抱月艰难地开口,“境界还是不太够……”

嬴抱月懂了,这个榜单虽然参考标准多元,但还是要有境界打底,看姚女官这口气,嬴珣现在大抵是等阶六。

而这榜单恐怕至少要等阶五才能进。

如果是从七年开始逐渐成型的话,那么这六公子恐怕都是大部分十几岁就入了等阶五的。

当年群雄争霸之时这样的少年都极少出现,而现在人阶都能算高手了,那在这山海大陆上的确是屈指可数,也不怪能整出个这样奇货可居的榜单。

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那我们前秦还真是没牌面啊。”

作为曾经的帝国皇室,她还以为珣儿至少能混个名号,但这也不能怪嬴珣,看姚女官脸色就知道是因为其他六国人才更强而已。

“这些公子们,都是神舞境吗?”嬴抱月看着姚女官问道。

姚女官摇了摇头,“琼华君是按照学识入选的,春华君、光华君和广华君都是两三年前入的神舞境,至于昭华君和鬼华君……”

眼前身处宫廷资历情报丰富的女官再次沉默了。

怎么了?

嬴抱月陷入疑惑,那个琼华君既然是中唐的,中唐本就是个繁荣富裕的学术之都,按照学识入选她很好理解。可这后面两个……

“昭华君和鬼华君两人……”姚女官咬了咬嘴唇,“这两位公子虽有名号,但出身神秘,没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具体情况……”

这又是哪一出?

嬴抱月闻言愣了愣,那个昭华什么情况她不清楚,不过鬼华……

这个身份,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等等,七年前兴起的名号……嬴抱月忽然心头一跳。

“昭华君听说境界很高……但是鬼华君……”

下一刻像是在印证她的猜想,姚女官咬着嘴唇开口。

“关于鬼华君只有一个传闻。”

“传闻他不满二十岁就成为了西戎的……”

眼前女子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两个字。

“翟王。

章节目录 第108章 云梦泽 > 是他!

在过了无数年后,在前秦驶往南楚摇晃的马车里,嬴抱月怔怔抬起头来。

是他。

那个她死前只闻其名,却没能见到的,西戎的新翟王。

居然真的存在。

师父……

嬴抱月猛地一把攥住了胸口的衣服。

“殿下?”姚女官看着眼前的嬴抱月怔怔开口,“您怎么了?”

“我没事,”嬴抱月攥紧胸口衣服抬起头来看向她,“我问你,西戎那边现在有新的神子吗?”

“神子?”姚女官一愣,“这……这……”

怎么就说到了神子?对她而言等阶二的修行者都是天上的存在,她实在是……

“原来如此,”嬴抱月看着眼前女子脸色明白了,看来至少没有明确的消息传出。

“没听说过吗?”她看着姚女官问道。

姚女官连忙点头。

没有新的神子诞生,距离她上上辈子死去已经过去了八年,现在山海大陆上尚存的等阶二,还剩下五位。

“八人神还活着的,是五人吗?”嬴抱月淡淡开口。

姚女官点头,这是整个山海大陆上的百姓都知道的事,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公主殿下亲口说出,她在一旁听着总觉得心惊肉跳。

还剩下五人吗。

嬴抱月手腕再次泛起剧痛,她却不再看向自己的手腕。

“你如果不升到等阶二,就只能活一年。”

那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现在只是等阶十,在等阶二的神子面前只要伸出根手指就能碾死她。

然而。

新的翟王存在的话,那么新的神子呢?西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势力什么样阴谋,夺走了当年如此强大的师父?

就算西戎有了新的神子,但等阶二如何能打倒等阶一的人神?到底还有什么人插手了?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黑暗?

我的敌人,到底在哪?

到底是谁?

抵御着手腕的剧痛,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她还有一年寿命。

这时间太短了。

挡在她面前的阻碍也太强大。

不说别的,她恐怕首先和这片大陆上新生的年轻力量发生碰撞。

那些战国六公子,到底会不会挡在她的道路上呢?

她首先要活下来,首先要变强,首先要破境,首先要……

活着到达南楚。

参加初阶大典。

嬴抱月系好身上最后一根衣带,掀开车帘。

大路遥遥,而再往后,即将切入小路。

……

……

一路向南。

“殿下,前面就是南郡了。”

颠簸的马车里,姚女官脸色苍白地对闭目静静坐在马车另一端的少女开口道。

十天了。

的确是该到这里了。

终于还是到了这里了吗。

嬴抱月睁开眼睛,看向面前面色有些憔悴的女子,“可以传令让车队减缓速度了。”

> 姚女官闻言松了口气,随后撩开车帘对外面骑马的一位校尉喊道,“楼校尉,殿下说可以慢一点了!”

被唤作楼校尉的中年兵士脸庞晒得黝黑,正是这次负责护送和亲公主出嫁的卫队队长。他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然而此时骑在马上却面露菜色,闻言连平素不苟言笑的脸上都露出一丝喜色。

“弟兄们,可以走慢点了!”

闻言马车外纷纷传来铠甲摩擦声和兵士们的舒气声。

“辛苦了。”姚女官放下帘子刚将身子收回车内,就听坐在对面的少女如此说道。

“不辛苦,奴婢没什么,”姚女官顶着浑身酸痛看向在马车内颠簸十个日夜却面不改色的少女,“殿下您……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吗?

姚女官问着这十天以来她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的话。

没错,十天。

到了今天,距离和亲公主的车队离开贵阳已经过了整整十天。

她们面前已然是前秦最南端的一个郡县。

南郡。

到了南郡,就意味着和亲之途已然过半。

南郡是整个山海大陆都算得上地域最广阔的郡县,与南楚北部地区接壤,山林密布,水国泽乡,山海大陆最大的湖泊云梦泽都就身处其中。

有“内陆第一大海”之称的云梦泽正是前秦和南楚的分界线。

说是分界线其实不准确,云梦泽实在太大,导致前秦和南楚的分界线也因此犬牙交错。

三十年前的南郡其实更大,其在三十年前还是楚地,在太祖皇帝统一六国后,其北方大半的地域被划入了王畿,后帝国分裂时成为前秦国土,南方小半区域则成为了南楚的北方郡县北郡。

云梦泽也被两国的国境线分为两个部分,以北的沼泽湖泊属于南郡依旧称云梦泽,而以南的浩瀚的水面属于北郡,因水面巨大波澜壮阔又被楚人称之为澜沧海。

天下第一大湖,云梦泽。

还没进人南郡,姚女官就仿佛感受到了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水汽。

作为在北方长大的女子,她原本还想欣赏一下南方山林水乡独特的景色,然而此时别说欣赏了,她如果没有公主殿下的命令,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从前秦到南楚,轻车简行至少需要一个月。

而现在才十天,行程已然过半。

而且他们还是满载行李辎重的送嫁车队。

听着外面护卫官兵喘气的声音,姚女官在心中沉重地叹了口气。

没错,能十天到达南郡,都是因为在一个人的命令下加速赶路的结果。

看着坐在车厢内神色沉静的少女,姚女官简直无法将她和这些天逼迫所有人拼命赶路的拼命三娘结合到一起。

没错,命令整个车队日夜兼程拼命赶路的正是公主殿下。

从离开贵阳城,从驰道转为小路后,嬴抱月就下了死命令。命令全体车队加快速度,夜里也不停车休整,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南郡。

原本护卫的校尉还以为殿下只是一时兴起,毕竟连夜赶路还要加快速度,金枝玉叶怎么吃得消,也就一时遵循了,却没想到这个女子的命令真的就持续了十天。

她随着他们一起,除了吃饭洗漱绝不离开马车,夜里也能听见她督促赶路的声音,像是有皮鞭抽在所有人身上。

全速赶路,急于星火。

所有人都想问,殿下这是……

这是要干什么?

但公主殿下没有告诉任何人理由,态度极为强硬,原本以为出门是他做主的楼校尉怎么都劝不动,又不能明面上顶撞公主,结果那名少女真的就靠极为坚定的主张,催促着所有人十天就到达了南郡。

一路人疲马乏,此时周围兵士都失去了询问原因的力气,好歹南郡就在前面,减缓速度的命令终于下来了,也终于可以休息了。

“殿下,您真的没事吗?”姚女官再次问道。

“我没事。”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绒毯,“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来躺一下。”

姚女官闻言睁大眼睛,猛地摇头,“不,不,奴婢不累。”

主子都没休息她怎么能休息?

“殿下……”看着神色一如既往平静的少女,姚女官试探着开口,“南郡已经快到了,您可不可以告诉奴婢了,为什么要走那么快?”

毕竟和亲之期是一个半月,车队只要在一个半月内到达即可,为何要如此急着赶路?

之前殿下面对她的提问,曾表示到了南郡会告诉她。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正想开口,“这是因为……”

她的话还没说完,车外却突然传来护卫的高喊。

“什么人?”

章节目录 第109章 奔向 > “什么人?!”

“校尉大人!有人在追我们的车!”

就在车队慢下来不到一刻钟,就在所有卫兵精神即将松弛下来之际,马车外突然传来修行者的大喊。

在高强度行程中所有人精神本就紧绷,随着这一声大喊顿时整个车队震动了。

姚女官闻言浑身一震,她原本一直模模糊糊就有公主殿下在提防着什么的感受,而此时听到马车外的大喊,更是顿时涌出不好的猜想。

追兵?刺客?

而有这猜想的不只是她一人,马车外传来楼校尉嘶哑的大吼声。

“快!保护殿下!”

“加快速度!驾!”

马车猛地往前一窜,原本缓慢下来的车轮立刻剧烈滚动起来,不管是追兵还是刺客先甩开再说!

“大人,那人还在追!”

“大人,不止一个,是两个人!”

外面兵荒马乱,继续传来卫兵的大喊,而楼校尉的声音愈发愤怒。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是刺客吗?哪国的?”

“等等……”

面对楼校尉愤怒的质问,不知为何护卫里负责探查的兵士却突然有些结巴。

“殿下……”姚女官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心砰砰直跳,难道是卫兵大人们都察觉不到的杀手?

她猛地扑到嬴抱月的面前,打定主意如果有人要对公主殿下不利,她哪怕用自己身体去挡也要护住殿下。

然而就在她扑向的那个瞬间,姚女官瞳孔一缩,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沉静的神情。

外面一片慌乱,草木皆兵。

然而她只是静静坐在车内,仿佛任何敌人都不能让她畏惧。

“殿下……”

姚女官怔怔开口,就在这时车外传来兵士惊讶的大喊。

“校尉大人,是两个小孩!”

就在这个时候,姚女官看见眼前少女原本平静的瞳仁,突然激烈地摇动起来。

……

……

奔跑。

奔跑。

带着水汽的狂风击打着归辰的眼皮,让他就快要睁不开眼,身上的行李变得无比沉重,脚底下的鞋也早已磨穿,连续多日的奔波让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叫嚣着要散架。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走不动了,更遑论跑。

直到看到那辆马车之前。

“姐姐可是跑得很快的。”

曾几何时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归辰在心底回应道。

啊,的确很快。

和亲公主车队的去向并不难打听到,但却极难跟上。

实在是太快了。

每得到一个消息,还没等他带着归离赶到,消息上的地点就又出现在另一处。

他们雇的两匹马都已经累倒,此时只能靠步行。

那么庞大的车队,到底是如何行进得那么快速的?

如果不是他和归离提前出发,且两个人人小行李少,能不断抄小道,不然早就被远远甩开。

然而就算如此,他觉得自己已经到极限了,就快要绝望放弃了。

他是不可能追上她的。

但即便他从很早地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件事,但每一天晨曦照入眼帘的时候,他就会拖着磨出血泡的双脚爬起来,继续追逐。

他身边的那双小手握紧了他,让归辰必须挺起胸膛。

归离的脸色也全白了,她的体力更差更多的时候要靠他拉着走,但即便如此都没有说上一句放弃。

然而到了不知道第十几天的早上,看着嘴唇都失去血色的妹妹,归辰为难地抿紧了嘴唇,就在他想要开口让归离休息的时候,身边的妹妹突然愣住了,随后眼前一亮。

“哥,你看!”

“车队!”

归离的手猛地向前一指,随后归辰就看到了他这些天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

就在车队放缓速度的那一刻,他终于追上了。

在看到那辆马车的瞬间,他觉得他可以跑了。

> “哥,追啊!”

归辰在一瞬间,狂奔而出。

……

……

看着不远处朝自家车队狂奔而来的一对少男少女,饶是沙场都上过好几遭的楼校尉都懵了一懵,没有任何修行者的气息,简直如同想要螳臂当车。

这是什么人?这要干什么?

逃难也不会有人追着他们如此庞大的车队跑,看着简直像是拼尽全力想追上他们的少年,他大吼道。

“吾等乃公主御驾,尔等速速退散,不得侵扰!”

其他兵士随他而喊,足以让任何百姓退避三舍,然而听到他们的警告,打头的那个少年脸上居然露出喜色,不退反进跑得更快了!

“尔等不许再靠近,再接近算作侵扰公主,一律射杀!”

楼校尉再次大喊,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打头的那个少年张大嘴呼喊着什么。

少年的声音顺风而来。

“明月!”

这是什么?楼校尉眉头一皱正想让身边弓手上弓,而就在这时,他身边马车的车窗突然啪的一声打开,下一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现在窗前。

“殿下!”

车内传来女官惊恐的喊声,楼校尉看着大半个身子猛地探出马车的那名少女目瞪口呆。

“殿下?你在做什么,危险!”

殿下……

跟在车队后拼命奔跑的归辰隐约好像听到了什么,抵御着风浪睁大了眼睛,下一刻,他瞳孔微缩。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奔波的这些天,最让他感到疲惫的不是旅途的劳累,而是每到夜深人静时的自我怀疑。

他一时冲动带着妹妹追了上去,但万一那名女子根本不希望再和他扯上关系呢?

对于一国公主而言,也许早就把那个贫瘠小院忘得一干二净,他这么一厢情愿没事找事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不断这么自我拷问,直到在满含南方水汽的空气里……

他看到一抹月白色的云纹。

他熟悉到再也忘不掉的花纹。

在狂风中,归辰睁大眼睛,看着那个阔别一个月的女子穿着他买的衣裙出现在皇家马车的窗口,向他探出身来。

“殿下!”马车边的楼校尉一把按住嬴抱月的肩膀,“您在干什么!”

嬴抱月偏头看他一眼,“那是我认识的人,停车,让他们过来。”

楼校尉一愣,随后断然拒绝,“不行!殿下,恕微臣不能从命。陛下有旨,一路上不允许任何可疑者接近殿下!”

随后男人猛地一个回头,“来者听着,再靠近,杀无赦!”

等阶六修行者的声音传遍整个车队,然而车队后那名少年的脚步却没有停止。

归辰看了一眼身后快跟不上的归离,“太慢了,上来!”

归离看着兄长的眼睛点了点头,随后往前俯冲一步,归辰一把将其背到背后,继续向车队奔跑。

楼校尉看着无视警告的少年,额头青筋浮动大吼道。

“弓箭手准备!”

探出车厢的嬴抱月瞳孔一缩,手探向耳边箭镞,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少年朗声的大喊。

“吾乃前秦大司马嫡长子归辰!”

“吾将在此许下誓言,成为嬴氏皇族的坚盾!”

原本张弓拉弦的官兵愕然松开弓弦,这是……

楼校尉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向这边奔跑的少年。

在大秦,有一个古老的传统,有一种情况,任何卫兵都不能阻止一种人向皇族靠近。

那就是世家子弟宣誓成为皇室子弟铁卫的时候。

铁卫,只有世家子才能宣誓成为的死士,与皇族同生共死,终生只保护一人的护卫。

发下此等誓言,世家子的性命就不再属于他的家族。

只属于那个人。

“吾将全部性命托予守护公主的利剑,奉其为唯一的主君,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归辰一字一顿,在狂风中念完所有誓词,在此刻许下自己最后的誓言。

“尽吾辈之能,守公主荣光!”

嬴抱月在车厢中,向他伸出手去。

看着他背着他的妹妹,奔向她。

章节目录 第110章 誓言 > 在猛烈的风声中,少年和少女的手越离越近,而一旁楼校尉猛地攥紧剑柄。

“殿下!快回去!”

“停车。”然而不等他对那个少年挥剑,一只纤细的手臂却正好挡在他的剑锋前。

“殿下!”楼校尉大喊却只见那名少女看了他一眼,“既然不停车,那么我……”

她,她能做什么?

啪嗒一声,车辙陷入水坑马车一个歪斜,归辰脚底一滑,膝盖一弯猛地往前栽去!

“大哥!”归离的喊声在他耳边响起。

归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和她错开,即将一头栽倒在水泊沼泽之中。

他,原来还是够不到吗?

那只是极短的一瞬间。

泥浆雨水的腥味扑鼻而来。

然而就在他即将扑入泥浆之中之时,只是极短的一瞬间,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坠落声。

下一刻,一双手扶住了他。

归辰怔怔低着头,看着被泥浆浸染的月白色裙裾,他慢慢抬起眼,看着那名少女半跪在沼泽中却依旧对他露出的笑颜。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趴在他背上因为恐惧紧闭双眼的归离怔怔睁开眼睛,看着远在天边又近在迟尺的那个人。

“我想要,再一次见到她。”

一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但隔开她们的东西原本有那么多,哪怕近在咫尺本该也碰不到彼此。

她和兄长本是朝她而去,而在最后的时刻,却是她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她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来到他们的身边。

前方跌跌撞撞的马车停下,冲出去的楼校尉愕然勒马,看着身后浑身沾满泥浆的少女。

“既然不停车,那么我……”

我就跳车吗?

饱经沧桑的男人愕然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刚刚看到的一切。

就在刚刚,就在嬴抱月说完那句话后,就在那名少年的手错过她的时候,那名少女居然一下子从车窗中跳了出去!

从高速的马车中跳出去,滚在泥浆之中,居然还能立刻扶住倒下的少年。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殿下!”姚女官趴在空荡荡的马车窗口里大口喘气,眼底还残留着刚刚惊险的一幕,心脏都险些跳出去,她从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眼睁睁地看到人从马车车窗里跳出去!

“你……”归辰愣愣看着浑身沾满泥浆的少女,终于反应过来她刚刚干了什么,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你居然跳车!你在想些什么,多危……”

然而顾不得听兄长说些什么,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归离向嬴抱月伸出手臂。

“姐姐……”

少年的话被背上妹妹的声音和举动打断,而下一刻他猛地愣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他已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这和他没什么关系,嬴抱月隔着他将归离拥入怀中。

“辛苦了。”他听着在他的头顶,那名少女对自己的妹妹轻声呢喃,“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真亏你们能追到这里。”

归辰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到头顶,他的妹妹难得的流泪了,然而他却陷在那名女子腰部的衣物中不知所措。

被夹在这两名女子中不知所措。

应该说他该庆幸贴着他的是这个位置吗?还是说靠上一点的比较好?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尴尬,那名女子笑着放开了归离,站起了身。

“你……”归辰看着嬴抱月愣愣开口,而就在这时眼前少女向他伸出了手。

> “你要在地上窝到什么时候,再不起来要生病了。”

归辰看着伸到自己面前手掌,同样伸出手去,而就在他要握住之时,嬴抱月背后再次传来男人的吼声。

“殿下!”

就在刚刚,看着前方拥抱着两兄妹的嬴抱月,楼校尉从震惊中回过神,猛地下马大步走来,伸手就要去抓归辰肩膀,前方少女却瞬间伸出另一只手,侧面而出挡在他面前。

“殿下,还请不要阻挡微臣执行公务,微臣……”

“退下。”

如切金断玉一般的声音,让浑身铠甲的男人一愣。

这一路上,哪怕是争执这名少女对他们这些护卫都是温和有礼的,此时她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但他却感受到不容分说的意味。

“楼校尉,你再轻举妄动,我就……”

看着眼前少女耳边的耳坠,男人心头一凛。

他原本没把这花瓶公主的话当一回事,出发前大司马更是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关键时刻为了保护公主安全不用听从公主的命令,然而此时他却有些害怕这女子的话。

因为他终于发现了,这名女子说到做到。

她说要行路十天不休息,就真能不休息。

她说他不停车,她就真敢跳车。

他这次是真的不能再让她说些什么了。先服软再说。

“殿下,微臣职责所在,还请你不要为难……”

“楼校尉,”然而眼前的少女面对他的话静静开口。

“你有你的职责,我明白,然而你没有资格阻止王族任命铁卫。”

铁卫。

楼校尉瞳孔一缩,愕然看向眼前女子,“殿下,你真的要……”

嬴抱月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保持着向他伸出手的姿势。

“归辰,你刚刚说的……”

归辰一怔,随后猛地一把抓住了嬴抱月的手。

嬴抱月把他从泥浆中拉起,而他看着她的眼睛开口。

“我是认真的。”

他认真地看着嬴抱月的眼睛,“我已发下誓言,天地为证。”

“殿下,嬴氏的公主殿下。”

归辰放下归离,向嬴抱月躬身一礼,随后单膝跪下,抱拳行了世家子最庄重的礼仪。

“愿意接受草民的誓言吗?”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随后道,“好,我接受。”

归辰眸光一亮,然而下一刻只听眼前的少女静静开口,“不过我不接受同生共死。”

“啊?”归辰一愣,而归离和周围其他兵士也都愣愣看着人群中心的少女。

嬴抱月看着归辰道,“我愿意接受你成为我的铁卫,但我不接受同生共死的誓言。”

皇族铁卫的同生共死,是护卫要随主君而死。

虽然嬴氏已不算皇族,但传统一如既往。

主君一有不测,铁卫必须自杀。

“可是……”归辰愣愣开口,“殿下,我刚刚已经发过誓……”

“你是以前秦大司马嫡长子的身份发的誓,”然而嬴抱月打断他,“但你母亲和你父亲正在和离,你已不是归家的子孙,所以刚刚的誓言不算。”

归离在一旁愕然睁大眼睛。

还能这样?

章节目录 第111章 君迎 > 这时归离才想起来,说起来她和兄长都选择了跟母亲,好像的确不能算归家的人。

“殿下,那这样就不算铁卫,他……”楼校尉在一旁一愣随后立即上前,然而眼前少女再次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殿下,其他人说的对,如果没有这个誓言的确不能算,草民必须要……”归辰看着嬴抱月想要反驳,看着固执的少年嬴抱月思索了一下对他道。

“这样吧,我不是不接受这个誓言,只是要给你一个考验期。”

“考验?”归辰愣愣重复。

“对,”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考验时间为一年,如果在一年间你能胜任公主铁卫一职,我再和你结下正式的誓言。”

嬴抱月侧头看了楼校尉一眼,“这种做法也不是没有先例,这样你能承认了吗?校尉?”

设立考验时间的做法皇族的确有先例,一年也不算长,更何况这小子人微言轻,一年能翻出什么水花?楼校尉深吸一口气退后了一步。

“微臣没有异议。”

“很好。”嬴抱月笑了笑看向归辰,“那就这么说定了,一年为期。”

一年的确不长,更何况自己还未成为修行者,的确需要考验,不然难以服众。

归辰点了点头,“好,如果一年内微臣没有破境,的确没有资格成为殿下的铁卫。”

少年咬紧嘴唇。

别说铁卫,连普通伴读和护卫都当不了。

成为铁卫的誓言听着冠冕堂皇,但不是修行者他其实连这个发誓的资格都……

“这个倒不需要一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归辰却听见眼前的少女开口道。

什么?

归辰怔怔抬起头,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

而他发现她同样凝视着他。

“归辰,”嬴抱月神情复杂地凝视着牵着妹妹站在她面前的少年。

“你真的要成为我的护卫吗?”嬴抱月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我之后是可是要去……”

“我知道。”归辰点头,“无论殿下去哪里,微臣都会全力守护在殿下身边。”

“如果我拒绝呢?”嬴抱月看着他正色道。

“那微臣大概就无处可去了,”归辰侧目和身边的归离对视一眼,“殿下,微臣的母亲已经带着义妹归家了。”

归离看着嬴抱月补充道,“真正的家中。”

嬴抱月一怔,“是吗。那真好。你们也……”

“微臣和舍妹决定不随母亲,而是追随公主。”归辰握紧了归离的手,看着嬴抱月道,“这是微臣和妹妹的决定,公主殿下当然可以拒绝。”

归辰看着眼前的少女静静道,“但我们已经锁上了家门,就不会再回去。”

归离随着归辰点头。

归辰目光坚定,他无论如何都会去往南楚。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

陪在她身边。

嬴抱月看着眼前兄妹认真的眼神,随后像是在考虑着什么沉默了下来。

“殿下?”归辰看着她眉头微蹙,“微臣知道自己不是修行者,这么追上来不自量力,但……”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只见嬴抱月身后那个校尉脸色一变,“殿下,此子不是修行者?”

楼校尉看着单凭双脚追上马车的少年瞪大眼睛,这人身上的确没有修行者的气息,但之前展现出的体力和爆发力让他以为至少是个等阶十,许是用什么符咒掩藏了气息。

但此时听了这话,他才意识这个大言不惭要当公主铁卫的少年居然修行者都不是?

归辰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心中死穴被点到,他也知道这件事也隐瞒不了。

他的确到现在连修行者都不是!

原本听到说是大司马嫡子,楼校尉还有些忌惮,但听到这里他终于想起那个传闻,那个大司马长子是个废物的传闻。

原来就是这个废物。

男人心中的忌惮顿时荡然无存,其他兵士脸上也露出不屑,这个年纪都不是修行者,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修行者!

又不是皇族,居然被这样一个世家的弃子阻拦了送亲之路,哪怕有公主护着,这次他可绝不会再上当。

“殿下!”楼校尉一声大喝,“连修行者都成为不了的人从一开始就没资格成为公主铁卫!”

嬴抱月站在路中间没有动。

“殿下,请从这里让开,这人阻拦殿下的和亲之路,其心可诛,别说一年之期,就算给他十年都不可能……”

> “不可能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站在沼泽泥泞中的少女突然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明月……”

归辰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身上的气息,和之前不同了。

难道……她已经……

在察觉到的瞬间归辰喟然呼出一口气。

她已经是修行者了,她果然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就这样创造了奇迹。果然他是追不上她的,他……

“归辰,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选择成为我的铁卫吗?”嬴抱月问道。

归辰一愣,随后点头,“我想要成为。”

少年笑了笑,“我知道很不自量力,但我追到这里,就是想对你说这句话。”

虽然现在他清楚他没说这句话的资格。

但他只是,想告诉她而已。

在察觉到她和他的差距时,归辰突然在一瞬间心如止水。

“你还想成为修行者吗?”嬴抱月问道。

正因知道无法实现,但他却能说出,因为他依旧是少年。归辰平静地开口,说出少年人的痴心妄想。

“我想。”

嬴抱月看着眼前眼神回归纯粹的少年,轻声开口,“那么,就让我们试一下吧。”

试?试什么?

正陷入绝望的平静的归辰一愣,却只见眼前少女上前一步,向他的胸口伸出手去。

“我也是第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他听见眼前的少女如此开口。

然后,他看着她的手如同切割一般从他的鼻尖嘴唇胸膛划过。

下一刻归辰真的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切碎了。

她的眼眸在一瞬间也涌起波浪,像是在承受着什么疼痛。

但她似乎从不怕疼。

从在山崖上拉住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得她像是无所不能。

但这个时候,他听见了有东西破碎又愈合的声音。

然后归辰听见嬴抱月轻声开口,“归辰,呼吸。”

归辰猛地吸气,就在这时,天空下突然风起云涌,劈下一道闪电!

猛烈的风浪萦绕他的全身,而就在这天地元气的涌动中,楼校尉和所有的兵士瞪大双眼。

在沉浮的风浪中,归辰感受着浑身上下涌动的气息,怔怔睁大眼睛。

在身体剧变的疼痛中,他向那个人无措地伸出手去。

而一只手拉住了他。

“明月……”感受着浑身上下力量的涌动,归辰终于理解发生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是你……”

“不是我。”嬴抱月摇了摇头,“这是你的力量。”

“你其实早就是了,只是你没有发现。”

嬴抱月看着少年身上的风浪,听着耳边隐隐的雷鸣,承受着心底的刺痛缓缓呼出一口气。

只要知道原理,就可以尝试。

她因为医治了许文宁的心而成为修行者,那么归辰也应该可以。

看着不顾一切奔向她的少年,在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可能。

在这充满欺骗的世界里,依旧有这样想要拼命保护她的人。

她喝过他的药,他也救了她的心。然而她的心却远不如天真孩童般易碎,她这种人为了自保心头都铸有坚实的壁垒,而她要做的,就是把她心中的屏障撕开。

而现在,她成功了。

“明月……”在晨光中,归辰看向站在面前的嬴抱月,将他以为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梦想奇迹般变为现实的女子。

晨光中,少女微微提起裙裾。

“归辰。”

“欢迎你,来到修行者的世界。”

章节目录 第112章 入局 > “她……她刚刚干了什么?”

前秦南郡山林密布,就在离送嫁车队百丈外群山之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山巅站着一对兄弟。

赵光取下眼上用来望远的竹筒,看着远处车队边那名少女所处的方向,又抬头看着笼罩在那处水泽之上的雷光,愣愣看向自己身边沉默的兄长。

震惊都无法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少年一把将竹筒丢到地上,看着不需要竹筒也能看到那处的兄长,猛地一把抓住了李稷的手臂。

“她……她刚刚制造了一个修行者?”

赵光没想到自己追着贵阳城内大量修行者的异动,居然追到了前秦和亲公主的送嫁队伍,更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居然看到一场足以震动整个修行界的后天修行者的诞生。

而这场诞生,就出自那名少女手中。

这女子上一次破境他没有直接看到,一直半信半疑,但这一次直接看到由不得他不信。

这一次这一幕更加震撼,如果说上一次是这女子自身突破,这一次他居然看见一个普通人在这女子抬手的瞬间,成为了修行者?

“这不可能……”赵光难以置信地感受着天地元气的涌动,“修行者怎么可能被人造出来?”

这会动摇整个修行界的根基!

“不是她造出来的,”面对自己语无伦次的弟弟,李稷面具下的漆黑双眸依然平静到深不见底,“和那少年本身应该有些关系,那女子应该是找到了什么触发条件。”

李稷纯黑的瞳仁注视着赵光的眼睛,让他从震惊中慢慢平静下来。

“那不是她造出来的,”李稷看着弟弟重复道,他不光能看见刚刚那一幕,更能听见那女子的话,而她说的没错。

“那的确是蕴藏在那少年体内本来的力量,只不过……”李稷顿了顿。

“只不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赵光心又提起。

李稷看向远处站在泥浆中却给人一尘不染之感的少女,古井无波的眼眸泛起波澜。

“这的确是她引发的奇迹。”

将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之事,是为奇迹。

“上一个十几岁还能破境的普通人,”男人淡淡道,“三十年来,应该只有那位大司命。”

赵光浑身一震。

他知道兄长想说什么,而就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内,就有两个普通人在如此“高龄”破境!

而如果说这两个人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都和那个女子相关。

“她到底是找到了什么诀窍?万一她……”赵光看着沉静的兄长张了张口话却噎在嗓子眼。

万一这女子能够对大量普通人做出这种事呢?那后果细思极恐。

虽然兄长说她并不能制造修行者,但只是她一人破境他本不怎么害怕,但她居然还能让其他人破境,不由他不从心底泛起寒意。

“这你不用担心,”李稷看着赵光道,“就算有诀窍,但成为修行者的条件绝不会如此简单。”

在那女子刚刚简单的动作中,定然蕴含着大量看不见的博弈和代价。

“如果那么好造的话,这世道早就乱了。”李稷淡淡道,“天道有常。”

在男人平静的声音中,赵光心头一定。

天道有常。

而这世上的力量划分,也是不容撼动的。

他看着沉静的兄长像是明白了什么,像是想让自己镇定下来般大声道,“就算再特别,那女子都只是等阶十!”

神医这一等阶只是入门,身体素质虽然大幅提高,但也只是辅助作用,在真正的修行者面前并没有什么直接攻击的手段。

>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等阶十什么都不是。

想明白这一切,赵光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捡起地上的竹筒,神情复杂地凝视着沼泽中少男少女的身影。

这女子再有手段,区区等阶十的她撼动不了什么,甚至……

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没想到,大哥让我调查的贵阳城内大量修行者的异动,居然会随着这名女子的离开而离开。”

仔细观察着周边环境,赵光吐出一口气皱起眉头。

“二哥,你说既然这女子只是等阶十掀不起风浪,怎么会有那么多修行者追着她?”

李稷面具下的眼睛看他一眼,目光有些无奈,“你不也在追着她。”

赵光浑身一僵,恨不得把竹筒往地上一摔,“我是没办法好么?”

他又不想追着她跑!看着兄长的眼神,赵光嘴里十分苦涩。

李稷是被他强拉来的,会有这个眼神他也能理解,这样一想,他最近的行程居然真的像是在追着那位公主跑一般。

可他真的不是!

唉,赵光在心底叹了口气,攥紧了手中竹筒,随着竹筒移动少年的神情严肃起来。

他的确不是追着那位公主而来。

他之所以在这里,正是因为他在来贵阳前接到的任务。

大哥在信笺中提到,贵阳城内出现大量修行者一事,正是他贵阳一行本来要调查的任务。

然而就在十天前的那个晚上,他和兄长与那名少女在阿房宫内分道扬镳,他回到城内准备潜心摸查大规模修行者异动一事时,他惊愕地发现,随着第二天太阳的升起,贵阳城内大量的修行者就消失了。

此事非常异常,城门处没有发生任何异样,更没大量修行者出城的消息,那么多的外城修行者在清晨消失,宛如蒸发一般。

他在李稷敏锐感官的帮助下,离城三十里才勉强追上几股修行者的气息。

这些修行者,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居然真的全部出城了。

而那天早上,如果说贵阳城内还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和亲公主的送嫁车队,出城了。

赵光神情凝重地举着竹筒,如果当时他还能以为是偶然,但这一路他追寻而来,在沼泽尽头捕捉到车队的踪迹之时,他已不可能再当成偶然。

离开贵阳的大批修行者如同泥牛入海,分散成了无数股东跑西窜,极难追踪。

如果不是赵光事先知道他们曾一起出现在贵阳城里,根本无法把他们当成一批人。

而今天,原本四处流窜的多股修行者终于聚集了。

在最复杂的地形,最密集的山林,最阴暗的沼泽中,站在高处的赵光看着他追踪十天的那些人的气息,终于肯定了猜想,不禁开口叹道。

“没想到修行者的意外集结,居然真的是追着这个公主。”

李稷站在他的身边沉默不语。

送嫁队伍已经重新出发,马车行走的方向朝着一处极其低洼的沼泽边缘。那是马车唯一能走的路,然而那片芦苇横生的沼泽外还包围着曲折的无数小路。

南郡云梦泽,是没有大路的地方。

在芦苇灌木的遮掩下,发生在小路的事无人知晓。

站在山巅上能看到极为骇人的一幕,如同无数蚂蚁分无数道路包围庞然大物一般,送嫁队伍在明,无数修行者和杀手在暗。

章节目录 第113章 刀俎 > “那边也差不多开始了吧。”

就在李稷赵光兄弟并肩站在山巅上俯瞰着包围云梦泽的罪恶之时,贵阳城千金楼楼顶,也有一个男人在俯瞰众生。

“是,”身着漆黑软甲的男人以头抢地,“阿明那里传来消息,虽然比预定早了五天,但依旧按照原本的布置顺利形成了包围。”

“早了五天呐,”身着黑衣的男人摇晃着杯中酒,“这小丫头,跑得还挺快。”

“想必是想早点嫁给她那个心心念念的夫君,”一个白发老头坐在黑衣人身边吃菜,此时笑呵呵抬起头来,“听说她一路催促护卫拼命赶路,将所有人都搞得疲惫不堪。”

老头抹了抹嘴,“女人呐,就是这么不知轻重。”

“也不能这么说,”黑衣人笑着转过头来,目光从地上男人身上扫过,“这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黑衣男子含笑道,“这可是我们许大人和朗将军都没杀成的女人。”

老头和地上的将军同时僵住,老头摸了摸胡子,“老夫……”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他发现眼前的黑衣男子根本没看他,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将军。

身着软甲的男人身伏得更低,但声音却十分平静,“下官无能。”

“你怎么谈得上无能呢,”黑衣男子含笑,“你可是阿夜手下的第一大将,能越阶干掉等阶四的英雄。”

地上男人声音依旧干巴,“那次纯属偶然,您过誉了。”

“哪里,”黑衣男子低眉饮酒,看着他缓缓道,“不过没想到我们的阿朗居然也有失手的一日。”

地上男人沉默不语,拳头却紧紧攥起,黑衣男子静静看着他,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你也不用过于自责,听说是因为你遇上的一位奇怪的等阶四?”

地上男人浑身一震,随后猛地抬头看向窗边的黑衣人。

“等阶四?”一旁的白发老头闻言摸着胡子道,“宫里应该没几位,那人容貌如何?老夫给你查查……”

地上男人无视老头的话,只是直直注视着黑衣男子的眼睛。

“朗将军,你这是……”被忽视的白发老头皱起眉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清脆一声响,黑衣男子将酒杯放到了桌上,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就算是等阶四,也不该让我们的阿朗如此狼狈,”男人狭长的眼眸眯起,“想必不是前秦的等阶四吧?”

“大人,你……”白衣老头闻言额头浮起一丝青筋。

地上男人的眼睛却越睁越大,看他这个样子,黑衣男子轻声一笑,“让我猜猜,挡下你的那位等阶四,莫不是根本没有脸吧?”

地上男人瞳孔一缩,“您……认识他?”

黑衣男子在桌边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的男人,“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

被唤作朗将军的男人迅速点头,目光如电,“阿明传来的消息中,也提到好像有人在追踪他们,虽然没有看到对方的面容,但下官觉得……”

能追踪到如此程度,他本能地觉得有那个深不见底的男人的影子。

“是吗?”黑衣男子一声轻笑,“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哪修行者多就喜欢去看看。”

“看看?”白发老头愕然,“那人到底是……”

“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黑衣男子轻笑,“不过那人在高阶修行者中还是蛮有名气的,没想到阿郎你居然会在阿房宫中遇到李稷,也是运气不好。”

“李稷?”地上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重复,仿佛想把这个名字刻入心底。

“别记了,这不是他本名,”黑衣男人闲闲道,“他自称姓李极少报出名号,只有面对真正尊重的对手时才自称李稷,可大陆上没一个李姓世家承认他是其子孙。”

“没一个……”朗将军怔怔重复。

“证明他这个姓不是本姓,”黑衣男子冷冷道,“小门小户可生不出高阶修行者,更遑论允许其一天到晚游走各国求仙问道。”

“求仙问道?”地上的男人愕然开口,像是无法理解。

“看着不像对不对?”黑衣男子笑起来,“我看他不像在寻仙,而是在寻仇。”

“寻仇?”地上男人更加困惑,而黑衣男子站起身来,轻笑着开口,“不过是常人觉得他比起修行更应该寻仙问道罢了。”

“毕竟他再怎么修行都没用。”男人嘲讽地笑道。

“这到底是……”白发老头眉头皱得死紧,“既然此人碍事,为何大人不干脆……”

“除掉他?”黑衣人笑起来,而地上的朗将军以拳击胸,“大人,下官愿……”

“愿什么?”黑衣男人闲闲看着他,“你还没体会到你和他的差距吗?”

> 郎将军一愣,眼中浮现屈辱,“上次是下官没有准备,下官……”

“没想到阿朗也有这么冲动的时候,”男人含笑看他一眼,但没有温度的眼神却让朗将军如置冰窖。

“大人,老夫愿助……”

“你们就都省省吧,”黑衣男人斟酒笑道,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如果真的是他,别说你这个东西,就是你家主子来了,都会退避三尺,知道吗?”

地上男人浑身一震,露出今日最为震惊的神情,旁边老头口中的菜也应声而落。

“主人他……”朗将军磕巴道,“怎会……”

“永远无法升为天阶的等阶四,你们有没有听过?”黑衣男人敛起嘴角笑意,看着两人淡淡道。

“这是……”一边的老头眼中突然浮起一抹醒悟。

“这世间修行终是来源于八兽神,而天阶的进阶更是需要兽神的指引,不然就会疯了。”黑衣男人一边饮酒,一边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难道那人是……”白发老头恍然大悟,“怎么现在还有人会选择修习……”

选择修习无法升入天阶的流派。

“他如果不修习那个流派,修行界早就会将其抹杀了吧。”男人冷冷道,“要知道那人可能还不到二十岁。”

“什么?”地上的男人和一边的老头都愕然瞪大眼睛。

“这世上还有那么年轻的等阶四?”

“据说他进阶神舞境的时候比姬墨那个小儿子还年轻,”黑衣男子冷冷道,“不过幸好他选的是那个没前途的流派,不然修行界可不会允许第二个少司命诞生。”

不然付出再大代价也会将其扼杀。

少司命,那个给修行界带来十几年噩梦的女人。

听到这个名字朗将军和白发老头都浑身颤抖了一下。

“那他走的是……”朗将军愕然开口。

“风火水雷,脱胎于四神的四大流派,李稷走的正是水法一派,”黑衣男人轻笑道,“在青龙神丢失的现在,他根本无法升入天阶,不足为惧。”

朗将军和白发老头同时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黑衣男人凝视着杯中酒液,“在没有天阶的战争中,不要去招惹他。明白了吗?”

“那可以算是史上最强的地阶。”男人淡淡道。

“下官明白。”地上男人浑身一震,然而像是想起什么,看着眼前男人神情一凛,“可是大人,这一次的行动这人追踪了万一他……”

“他不会插手。”黑衣男子眯起眼睛,“李稷只会看不会动手。”

不然修行界依旧会集中力量将其抹杀。

可是,那夜在宫中,那男人的确动手了。不过好像是在那个女人开口后再动的手。

地上的朗将军心道,但看着黑衣男人的脸色没敢多言。

“更何况……”就在这时黑衣男人饮干杯中酒,手指轻轻用力,黄金制成的酒杯居然在他指间化为齑粉。

“在你失败后,这一次可是布下了天罗地网,”黑衣男人看着地上的男人微笑,“这一次就算是有再多的护卫都无济于事。”

没人能想到他们会动用那么多修行者和杀手,只图省事。

哪怕天阶都不能和那般数量的杀手作战,更何况……

更何况那位公主根本没有什么护卫。

“真是可怜呐,”男人摇头感叹。

无人知晓那位公主身陷什么危机,她自己所在的国家,她要嫁过去的国家,都没人能知道她正走入圈套。

那般陷阱大罗金仙都无能为力,对付那名少女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

他素来怕麻烦,就要看看她如何能活下去。

“那位小公主……”

男人轻声道。

“插翅难逃。”

章节目录 第114章 行军 > “嬴晗日就不会给她多派几个护卫吗?”

站在高山之巅,看着眼前这令人心悸的画面,虽知自己无力阻止,但赵光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竹筒恨恨道。

他不过等阶六,实战经验大概还不如她身边那个校尉高,而他身上还背负着自己国家的命运,可不是能见义勇为的立场。

更何况,看着下方多如牛毛的人阶杀手和打头的地阶修行者,他在感到无力的同时居然都在一瞬都感到胆寒。赵光罪恶感愈发深重,只能发泄到那个前秦王身上。

上百名杀手和修行者,此等人数根本就不是刺杀和埋伏,说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都绰绰有余!

这种情况根本不是多一两个地阶修行者能解决的事,应该派军队和大批仙官来!

“一百骑,才十个修行者,九人阶一地阶,”赵光看着远处的车队一声冷笑,“一国和亲,前秦王还能再寒碜点吗?”

李稷静静看了他一眼,“百骑本就是公主仪仗,和亲虽有可加一倍的他国破例,但不加也并不违制。”

前秦公主的送嫁卫队看上去寒碜,但在前秦退回诸侯国地位后,如此人数虽略显谨小慎微但却是符合王制体面的。

只不过……

李稷静静看着山谷中的队伍,公主仪仗人数虽是确定的,但其中包含多少修行者,全看当朝者对公主的疼爱了。

当年六国和亲,有受宠的公主曾一口气带五十名修行者出境,甚至还有两位等阶五,一时间风光无限。

和那些公主比起来,这位曾经的帝国公主的仪仗,只能说中规中矩。

毕竟谁能想到和亲公主会有如此多暗杀者?

赵光皱起眉头,“既然和亲公主护卫能加倍,那为什么前秦王不给她加倍?”

李稷看他一眼,“你觉得嬴晗日愿意把高阶修行者分给她?”

全大陆都知道,嬴晗日和他父亲嬴昊一脉相承,恨不得将所有高阶修行者都留在身边。

秦军分都城兵、郡县兵、边防兵三种,当年如果不是边屯将军一定要等阶五的修行者担当,小皇帝恨不得让等阶六去给他戍边。

一时间在整个山海大陆传为笑谈。

边防兵本是前秦军队三大部分中兵力最众的队伍,然而从二世皇帝治世开始,就一味加强掌握都城治安和秦王安全的都城兵,将所有高阶修行者都吸收到了中央。

“可就算没有高阶修行者,他嬴晗日不是号称有一万都城兵吗?多给她配一百卫队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光比起愤怒,更是不解。

嬴晗日再没有轻重,但还是多少要点面子的,按理说凑个二百骑兵送完人就回来,对他影响也不大。

李稷闻言一怔,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看着赵光道,“这似乎是……她自己要求的。”

“什么?”赵光愕然。

“我之前在帮你追踪时,似乎听到有修行者提到。”李稷静静道,“前秦大司马本打算给抱月公主按和亲公主位配两百骑,但公主直言可以减至一百。”

面对弟弟震惊的眼神,李稷继续道,“但她似乎提出,只要这一百人中有五十名虎贲卫士,一百骑就足够了。”

“啊?”赵光愣愣看着山谷沼泽中的送嫁车队。

虎贲卫士。

前秦军中最精锐的是都城兵,而都城兵中最精锐的,当属都城兵中都尉管辖的皇宫警卫兵,由郡县轮番服役的精锐正卒充当的虎贲卫士,其主要职责是守卫宫门,总数大概有一千人之众。

> “可就算是虎贲卫士,这么点人有什么用?”赵光看着山下愣愣开口。

要知道,军队这种东西,擅长团体作战,人多才能发挥作用。

就算是普通护卫,有两百人哪怕做肉盾也能把主子护在中间,但一百人战斗力就会大幅锐减。

虽是最精锐的卫士,但看这数量就知道虎贲卫和千里挑一的修行者不同,五十人相较一千人的总数,也不难想象嬴晗日为什么会毫不肉痛地拨给她了。

更何况用脚想都知道拨给她的也是虎贲卫中战斗力最弱的。

这女人居然以此为由减少自己本就少的可怜的卫队人数?

果然是一介女流,完全不懂行军打仗一事就会乱做梦,而前秦朝堂也就居然真的听之任之,估计归昌现在还在为省下的兵将而洋洋得意吧。

看着蜿蜒道路上行驶的车队,看着从无数小路包围上去的修行者,赵光喃喃开口。

“身陷危险而不自知。”

真是可悲。

这说的是那个女子,也是那个国家。

“这女人,就这么想早点死吗?”赵光深吸了一口气道。

她想不想寻死他不知道,只不过……

李稷凝视着远处沼泽芦荡复杂地形中依旧速度不减的车队,眸光微深,“不过,如果不是只带了这么少的人,前秦的送嫁队伍的确不可能走的这么快。”

不光是护卫,这名女子居然还没带多少宫人,连应当陪嫁的媵妾都一人也无,虽说前秦公主身边原本的宫人都被处死了,但也就前秦宫中无王后也无太后,才能任这公主如此乱来。

前秦王几乎是不顾任何礼数就只想把她送出去。

而这个女子也就带着如此奇特的送嫁队伍一路风驰电掣。

如果不是实在说不过去,李稷甚至觉得她连嫁妆都不想带。

然而连他都不能理解这女子一路走那么快有何意义,毕竟……

“是够快,”赵光不以为然道,“但再快有什么用?再快也快不过杀手和修行者。”

即便打乱了那些杀手和修行者的步调,但这个女子的踪迹在各处出现,最终所有杀手还是都聚集到了这里。

少年神情复杂地看着前方低洼的一处沼泽,那里是无数小路汇集的终点,周围芦苇密布是极好埋伏的地方,更是……

那个女子的绝路。

如同无数水滴往低洼处汇集一般,无数修行者杀手向车队包围而去。

“没有路了,”赵光低沉地开口,“行路快有什么用,行路……”

“她那速度不是行路,”李稷看着远方汇集的修行者,身上真元起伏但他用意志将其压下,为了分散注意力淡淡道,“她那做法与其说是行路,更像是行军。”

“行军?”赵光怔了怔看向李稷,然后他瞳孔一缩发现这话是李稷随意开口,但说完李稷本人却怔住了。

“二哥?”

李稷没有看他,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沼泽和向其汇聚的诸多小路。

“二哥,你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115章 盲棋 > 赵光极少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一时有些不安,“二哥你不会想去帮她吧?你不能……”

李稷之前就因救人险些被高阶修行者抹杀,大哥出门前也吩咐他要看好他二哥。

所幸李稷随着境界增长逐渐清楚什么情况他能救,但此时看着这复杂的形势,二哥他不会……

他本有冲动,但在这时他却意识到一件事。

“赵光,你之前说搞到了前秦公主和亲的路线图,”李稷没有看赵光,却忽然开口道。

“怎么了突然,”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赵光一愣道,“那是大哥弄到的,但这女人跑太快还没送来……”

再说都到了这个时候,这路线图还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赵光耳边忽然响起鸽子翅膀拍打的声音,少年猛地一抬头,“哎,来了!”

这还真是赶上了,但正如他所说这时候就算看到也没有……

然而就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般,赵光只见李稷闻言抬起头,朝还在天上飞的红鸽伸出手去,下一刻鸽子脚上的信件就已到他手中。

“二哥,你到底是……”赵光从未见他如此焦急,然而李稷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迅速俯身将手中地图在地上展开,只看了一眼赵光肉眼可见李稷的眸光一怔,随后站起身静静凝视着前方。

“二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赵光低头看着地上错杂交错的路线,确认自己看不懂,只得起身走到李稷身边问道。

看到了什么?

他也在问自己。

“她没有按照这个路线图走,”李稷静静道。

她?

那个公主吗?原来不是那个校尉领的路吗?

“是吗?”赵光一愣,但回想起这些天这女子东奔西跑的路线,“也是,她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还走那么快,对不上也正常。”

“也许她是想混淆视听,但这样反而吸引了更多杀手和修行者,毕竟那些杀手位置本就分散。”赵光摇头道。

一个女子的故作聪明罢了。

也许任何察觉到这一步的修行者都会止步如此这样认为。

那么,她的敌人也是如此。

李稷静静凝视着远方的沼泽。

“那如果她是故意的呢?”

“什么?”赵光愕然开口,他完全想不到这个可能,不,是人都想不到毕竟,“她这么做是为什么?”

让更多的人来杀自己?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蠢的人?

赵光走到山崖边,凝视着远处的沼泽小路,一时有些走神。

“为什么……”李稷轻声重复道,但下一刻他听见身边的兄弟无意中开口。

“云梦泽这地形真是特别,”赵光眼神有些缥缈,随意地开口,“这些小路简直就像棋盘一样。”

赵光没任何深意,只是单纯从外形上这么觉得,毕竟纤陌交通,从山上往下看小路就像是棋盘,沼泽就像是点缀其中的棋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只觉身边的兄长猛地愣住了。

“棋盘……”

“二哥?”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赵光猛地回头,只见李稷抬头黑沉的眸子看向他,“我们都想错了。”

“想错了什么?”赵光愕然。

李稷看向他,“我们都说,没人知道前秦公主身陷危机之中。”

“是啊,”赵光愣愣点头,“起码不可能有人知道会有那么多修行者要追杀她。”

不,更准确的是追剿她。

也许可以想到会有一两个刺客,但谁能想到会有那么大量的杀手会采取如此可怕的包围态势?

谁能想到?

毕竟只是一个和亲公主,前秦也好,南楚也好,哪怕是他们东吴,如果不是他碰巧撞上,任何的情报线都推测不出这一态势。

谁都不可能……

“不,”就在这时李稷却突然打断他,“有一个人知道。”

看着兄长纯黑的眼眸,赵光心底突然泛起难言的情绪,“谁,谁会知道?”

他不相信。前秦王肯定不知道,前秦的仙官不知道,不然不可能没有任何特殊的布置。南楚东吴都没传来消息,连可能的敌人那边都……所以……赵光死死盯着李稷的眼睛,“是谁?”

“这只是我的推测。”李稷凝视着弟弟的眼睛。

这世上,除了布置这一次围剿之人外,李稷静静开口,“只有一个人事先知道。”

“什么?是谁?”赵光一愣猛地追问,然而下一刻,他发现兄长穿过他的肩膀凝视着被夕阳笼罩的山下。

不……不会吧?

一种猜测在心底泛起,回想起那个女子所作的那些没有意义的举动,赵光怔怔抬头,“难道……”

怎么可能……

“如果你是指挥那些杀手的人,我问你,你会选择什么地方包围前秦车队?”

李稷走到赵光身边,和他并肩凝视着被小路包围的那处沼泽,神情复杂难言。

赵光心头一跳,凝视着下方多路迅速聚集的修行者。

包围得太顺利了。

这包围的地形简直像是为了围剿对手所设置的。

南郡本就是极适合设埋伏的地方,而如果他是这次行动的指挥者,在临时看到这个地形后,也一定会选择这处地点。

一击必中。

> 天罗地网。

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此时对方如果有指挥者,此刻肯定心情非常舒畅。

赵光凝视着下方车队,仿佛他就站在那些沼泽之中。身处那女子所在的绝境之中。

绝境?

“这简直就像是那位大司命惯常使用的兵法,”赵光看着眼前碾压的一幕喃喃开口。

不打则已,一打彻底。

之前他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让这么多修行者包围前秦车队,但此时他察觉到了一点味道。

让大司命林书白一举成名,却鲜有人有那么大魄力敢这么干的兵法。

然而就在赵光以为他分析到了真相之时,却发现身边兄长再次一怔。

“大司命常用的兵法?”他听见李稷重复道。

“怎么?二哥,难道不是吗?”赵光皱眉看向他平素最敏锐不过的兄长。

虽然两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但这集中力量一击必杀的打法,正是近似大司命林书白的风格不是吗?连他都能察觉到,怎么二哥却突然迟钝了?

“原来是这样。”这时李稷静静开口道。

赵光脸上一喜,“果然很像是不是……”

李稷摇头,随后点头。

“二哥?”赵光怔怔看着反常的兄长。

李稷没有看他,只是站在山崖边极目远眺,看向远处那被重重包围的马车。

对包围者而言,是集中力量一击必杀。

但没有人意识到。

对于另一个人而言,也是聚集起所有敌人的一刻。

正因无人料到,她才能隐藏至今。

居然能隐藏至此。

“稷儿,你记住,”那个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赵光,”李稷看着远处复杂地形中流动的人群,梦呓般开口,“以前曾有一个人和我说过。”

赵光浑身一震,看向身边兄长,只听李稷静静开口。

“为将者,下者拒敌,中者防敌,上者……”

男人顿了顿,一字一顿说出那两个字。

“诱敌。”

下者拒敌,中者防敌,上者诱敌。

为将者,下等者抵抗到眼前的敌人,中等者防守即将前来的敌人,而最上等者……

诱敌深入,一网打尽。

李稷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赵光凝视着下方那些原本四处流窜此刻却层层聚集,向那辆马车包围而去的修行者们静静睁大眼睛。

“她改变了路线。”

“反而吸引了更多修行者。”

“她不少带护卫,走不了这么快。”

“这不是行路,而是行军。”

“万一她是故意的呢?”

“只有一个人知道。”

“她知道。”

和兄长对话在他耳边交织,赵光脑中一片混乱,少年的手微微颤抖举起竹筒,凝视着沼泽深处的那辆马车,仿佛能看见那个静静坐在车中的纤细身影。

而他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进入他的脑中。

“二哥,从上而下看上去,这些小路简直就像棋盘一样呢!”

棋盘。

赵光拿着竹筒低头,下一刻,他终于看到了兄长领悟到的风景。

无数小路向中央的沼泽汇去,棋子随之移动。

“啪”的一声,赵光耳边猛然响起一声落子声!

“棋盘。”

就在这时,他听见兄长静静开口,向前方的虚空伸出手去。

眼前这巨大复杂的地形,却全部在一个女子的脑中。

她在马车中沉默地坐了十日,让所有人认为她已入局。

可这到底是谁的局?

谁,入了谁的局。

他能凝视着地上的地图和眼前巨大的山海棋盘。那个女子自始至终却什么都没看。

原来。

“这是一场盲棋。”

李稷看着赵光静静道。

“执棋者,是谁?”

章节目录 第116章 鸭子 > “怎么了?”

摇晃的马车中,响起一名少女的声音。

就在李稷和赵光正从上而下俯视着前秦公主的车队之时,车队里最大的那辆马车内,也有人正凝视着那名少女。

正直直看着她的归辰没想到嬴抱月会突然抬头,猛地一愣,“没,没什么……”

坐在他身边的归离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两兄妹,嬴抱月忍不住笑了笑,“不用这么拘谨,这在这马车里你们还可以像是之前在家那样。”

在家那样?

归辰总觉得这和他离家时的预想完全不同。

他原本以为他就算能成为她的护卫,也要被什么护卫头子狠狠敲打一番,连自己被壮汉打翻在泥水里的画面他都预想过了。

然而……少年悄悄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马车,和映照在马车窗户上外面骑马兵士的倒影。

她身边那个什么校尉倒是很想敲打他,但看着他成为修行者似乎对那位校尉的心志产生了冲击,直到嬴抱月招手让他上车的时候那人还在发愣。

再然后他和归离就直接被嬴抱月拉到了马车内,那个女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对外面的校尉说道。

“楼校尉,按原计划出发吧。”

外面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问挥手让车队继续出发。

在他和归离没有看到的地方,眼前的女子似乎和那名校尉进行了什么博弈一般。

就当他提心吊胆以为还会受到什么刁难,居然再无任何事发生,外面的护卫和马车内的少女相安无事,就这样平静地走了一天。

归辰看着嬴抱月看了眼一旁已经欲言又止一个白天的女官,对他和归离毫不在意地开口,“姚女官是自己人,你们叫她姚姨就可以了。”

莫名高了一个辈分的姚女官闻言一怔,随后只见身边的公主侧目看向她,“我私下和这两个孩子的话不可外传,这个你可以做到吗?”

姚女官神情一凛,随后认真地开口,“殿下,这是奴婢的本分。”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抱歉,怀疑了你的操守,以后在只有我们四人时,不需要自称奴婢。”

姚女官一愣,却只见眼前的少女笑着抬起手,在马车里四人之间画了个圈。

“记住了吗?”

姚女官愣愣点头。

嬴抱月抬手放到姚女官的肩膀上,看向归离,“你之前说的事下定决心了吗?”

坐在兄长身边归离一怔,随后坚定地点头,“既然大哥要当你的护卫,我就要当你的侍女!”

姚女官看着这小女孩对公主说话的态度简直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她瞪大眼睛本能地就想要皱眉,然而公主的脸就近在咫尺,让她只好保持得体的笑容。

妹妹的态度让归辰仿佛又回到了自家小院,他老成在在叹了口气,斜睨了妹妹一眼,“公主侍女?你确定你干的了吗?”

归辰目光在嬴抱月和归离之间打了个转,再次叹气,“你确认是你照顾她还是她照顾你啊?”

要知道当初在自家小院,都是明月做饭给她吃……

归离脸色一绿,一拳捶到兄长的肩膀,“你有资格说我吗?说的你好像会当护卫是的!连剑都不会使!”

兄妹俩脸色齐齐绿了。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里响起了那个女子的笑声。

归辰和归离齐齐转头,看着手搭着姚女官肩膀笑起来的嬴抱月,只见她面前的女官脸色也有些发绿。

“抱歉……殿下……我等放……”

两人赶紧坐好。然而不等他们“放肆”两字出口,嬴抱月却笑着看向他们,“嗯,私下这样就好。”

这就是少年人。

> 当初她身份揭露时以为会失去的东西,依然好好的存在着。

“不过,在其他人面前还是要保持一下体面的。”嬴抱月看向姚女官,“就要辛苦姚姨了,有很多东西需要你教下他们。”

任重道远的姚女官僵硬地点头,然而这还没完,嬴抱月拉过归离的手放到她的手心。

“归离,既然你要当我的侍女,那么这位就是你以后的上司了。”

“上司?”归离一愣,只见嬴抱月解释道,“相当于军队里的上官,你以后要好好听她的话,知道吗?”

归离醒悟过来,对着姚女官认真一礼,姚女官一怔随后还礼。

看着被安排好的妹妹,归辰看向嬴抱月,“那……那我的上司难道是……”

他看向车窗边映照出的骑马的高大身影,正想认命之时却听嬴抱月道,“这还说不定。”

“有可能是,但也有可能不是。”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少年道。

眼前少女不知为何轻声开口。

这是什么意思?

归辰一头雾水,看向嬴抱月,“果然是我还是没当护卫的……资格吗?”

他感受着身体的酸软无力,破境之时他虽然感到了力量的涌入,但不知为何破境结束,他只觉体内有股气息在横冲直撞,一时间居然都没站起来。

还是嬴抱月把他拉上马车的。

嬴抱月感受着少年身上紊乱的气息笑了笑,“你之前站不起来,是因你将将破境还没习惯运用内气,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端详着归辰的脸色,“你现在应该能站起来了。”

归辰浑身一震,随后尝试聚力,发现自己原本不听话的四肢居然真的能动了。

“嗯,看来要到能正常运用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但行动应该无碍了。”

“那护卫……”归辰喜出望外,却只见眼前女子伸手撩起了车帘,静静凝视着外面暮色西垂的黄昏。

“到时候了啊。”他听见她静静道。

“到什么时候了?”归辰愣了愣问道。

嬴抱月转过头看向他,“不知道能留下多少人,我身边的护卫长还没定,所以你还没有上官。”

不知道能留下多少人是什么意思?

归辰怔怔地想,是说到了南楚还有护卫要回去的意思吗?

“不过,你作为护卫已经正式进入考验期了。”嬴抱月看着他道。

“现在交给你作为护卫的第一个任务。”

归辰立刻坐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一时间心跳加速。

然而就在他以为他会接到一个庄重的任务之时,却只听眼前少女微笑道。

“今晚晚饭我们吃烤鸭子吧。”

啥?

原本同样心跳加速的归离也瞪圆了眼睛。

“沿着这条大路,东南四十五丈有一条猎道,进入后再西北四十五丈,上坡转西南七十五丈有一处芦荡,哪里黄昏时分会有许多野鸭子。”

眼前的少女看着他们认真地说道。

“归辰,你现在就带着归离离开马车,去那里抓一只鸭子回来。”

嬴抱月看着归辰道。

“不抓到,不许回来。”

章节目录 第117章 炸裂 > 马车前,骑在那个校尉一脸冷淡牵来的战马上,归辰看向天边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

“哥?”

骑身后抱着他腰的归离探出头,手上举着一枝尚未点燃的火把。

“你不会已经忘记姐姐说的芦荡的位置了吧?”

归辰眉头一皱,“怎么会!”

虽然嬴抱月说的那个地方弯弯绕绕,但他已经一字不漏把她指的位置全记在了脑子里。

“那赶紧走吧,”归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到天亮都抓不到鸭子,我们又追不上殿下了。”

这么清楚的路线他怎么可能找不到,归辰眉头再次一皱,而且……

少年攥紧双拳,既然她说愿意他当她的护卫,就绝不会食言。

母亲说过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归辰不担心她丢下他们。

她说的话从没有错过。

她说那个芦荡有鸭子,就绝对有鸭子。

只不过……

“我只是在想……”归辰喃喃开口却没再说下去。

他只是在想,那个女子为什么会对这片沼泽的地形如此清楚?

抱月公主据说极少露面,也应该极少出门。而那个女子告诉他抓鸭子的芦荡路线时沉静的神情,他总觉得似曾相识。

“到底是……”

“天黑了找人麻烦,”就在这时眼前那个校尉松开手中缰绳,冷冷注视着他道,“赶紧去赶紧回!”

他可不想到时候还要分兵力去找两个小孩子!

还是在这么容易被伏击的地形。楼校尉想起这个公主的任性,脸色就很不好看。

归辰闻言一皱眉握紧缰绳。

“驾!”

……

……

归氏兄妹就这样离开了马车。

站在山巅上的赵光瞪大眼睛,听着耳边兄长没有任何感情的叙述。

李稷带着他已经移动了好几个山头,然而日光逐渐黯淡,即便有竹筒他都难以看清下方情形了,只能听兄长口述。

“她到底是……”少年喃喃道。

在李稷做出那个惊人推论之后,他无数次想要找理由反驳,那女子也像是没有意识到危机那般依旧待在马车里不出来,就在他以为一切都是李稷过度猜测之时……

暮色降临,那个女子却再次做出了举动。

“应该是指使他们去干什么了,”李稷看着山下淡淡道,却又加了一句,“那个女子指了一条没有修行者的猎道。”

没有敌方兵卒的棋路。

将临时加入的两位来客,完好无损地送出了战局之外。

李稷凝视着山下交错的小路。

他真的很想把一切都当做偶然。

他抬头看着即将沉没的夕阳,“要到时候了。”

“什么时候?”心底本就一片凉意的赵光闻言浑身一震。

“逢魔之时。”

李稷静静道,“太祖皇帝创立修行体系时,曾无数次提到这个时刻。”

这是伏击和暗杀开始最合适的时候,也是……那位大司命最擅长用兵的时刻。

“可是,二哥,我还是一直没想明白。”赵光站在李稷的身边,遥望着远处夕阳,忽然静静开口。

李稷侧目看向他,“什么不明白?”

到了这时,已经没有什么好惊讶了。赵光不愿意承认李稷的推测并不是为了什么无聊的男人自尊心。

赵光攥紧双拳。

只是为了纯粹的事实。

他不是他二哥那般的天才,他至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坚实的情报之上。

正如他二哥所说。

天道有常。

“就算这个女子是想要诱敌深入一网打尽,”赵光偏头看向李稷的眼睛,静静开口,“但问题是,她要如何解决那么多修行者?”

原本嬉笑怒骂的少年,此刻眼神却冰冷彻骨。

所谓诱敌深入一网打尽,是要建立在己方有伏兵的基础上!

可那个女子的伏兵在哪里?

这也是抱月公主一系列不合理行为中最无法解释的一点。

哪怕全部承认李稷的猜测,赵光能理解她减少普通护卫的数量,但如果她身边没有绝世高手作暗卫,这芦荡沼泽烂泥底下如果不是埋伏着千军万马。

那么。

这所谓的诱敌就是他么扯淡!

赵光胸膛起伏,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他身边没有李稷他还能妄想一下,但李稷自己已经肯定了,上至天阶下至地阶,没有任何一个高手潜伏在她身边。

哪怕是闭气符,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毫无踪迹。

所以。

那名少女只有自己。

哦,还有一个瘦得像条竹竿的女官。

> 没人能想到,这个女子还能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也无法回答弟弟的质问。

李稷凝视着被夜幕包围的马车。

这女子所作之事永远都是反其道而行。

那辆马车车辙印较深,里面却是空空荡荡。

没有人,也没有什么东西。

他想象不到一个等阶十的修行者还能做些什么。

不可能做到。

不可能突破这个绝境。

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晖,就在黑暗降临那一刻,原本寂静的山野间,在一瞬间亮起无数火把!

宛如地狱的烈火,响起收割的号角。

李稷兄弟站在山上看送嫁队伍被那无数火把包围。

开始了。

“倾巢而出,那么接下来就是一击必中了。”赵光喃喃道。

他们帮不了她。

那么庞大的送嫁队伍还带着大量兹重,没有破局的机会。

李稷看着被烈火包围的马车。

是他猜错了吗?

为什么不拼死多带一些人?为什么不最后挣扎一番?

男人的体内涌起真元。

你真的……知道会发生这一切吗?

……

……

“什么?”芦荡中正向一只鸭子扑去的归辰回头看向袖手旁观和还和自己聊天的妹妹,“你说什么?”

归离眨了眨眼,“我在说,姐姐明明是个公主,出门带的人和东西还真是少。”

归辰抹了抹脑门的汗,回想起那个雪洞一般空荡的马车,疑惑地点头,“是挺少的。”

“简直要让我对王室生活都幻灭了。”归离扶额道,“居然只带了一个宫人和一个妆匣。”

归离回忆着在那个马车里看到的画面,她想象的金碧辉煌精致物件全无,只有一个装着许多陶罐的木盒,她觉得应该是胭脂水粉。

“哦,还有哥你买的那件衣服。”归离道。

“也许是她不喜奢侈吧。”归辰道,“不过……”

那辆马车还是有点特别的。

他是被拉上马车的,在上车的时候,他像是踩到了什么。

“那马车的车底,”少年缓缓道,“好像铺着块石板。”

归辰皱起眉头,说是石板也不太对,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成为修行者后他多少能感觉到什么了。

“好了,赶紧抓鸭子回……”

归辰擦了擦汗说道,然而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远处芦荡,突然亮起无数火把,而那方向居然是……

无数野鸭飞起。

少年的声音在苇荡中回荡。

“明月!”

……

“殿下!”

兵士凄厉的叫喊响彻整个沼泽,楼校尉看着眼前劈上他头顶的刀锋,心神俱裂。

怎么会这样……不不不,不!

在所有兵士恐惧的目光,他们看到此生最可怕的噩梦。

那一切,只是发生在很短的一瞬间。

就在太阳沉没在地平线的一瞬间。

地狱的灯火就亮了。

原本一片死寂连呼吸都没有芦荡,如鬼魅般猛然亮起无数火把,而下一刻无数暗器刀锋就像如雨般扑来!

从无到有,从生到死,危若累卵,瞬间倾覆。

从无数条小路涌入的修行者瞬间淹没车队。

赵光在山顶上死死抱住自己的兄长,在火光间,少年看见这至为残忍可怖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周围的卫队在一瞬间被隔开,如纸糊般脆弱到让人不忍卒读,而无数修行者爬上中央那辆马车,密密麻麻将其吞吃入腹!

“二哥,你别动,你不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赵光发现李稷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怎么了?然而不等赵光反应,这个世界,突然就变了样子。

轰的一声巨响!

红光从少年怔住的瞳仁中冲天而起。

地动山摇,血肉飞溅。

夜色中,在被重重包围的那辆马车就这样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炸裂。

章节目录 第118章 缭乱 > “你想要什么?”

嬴抱月清晰地记得在她今生刚刚苏醒不久后,那个少年看着她问道。

而她不假思索地开口。

“我想要一把剑。”

为什么她当时想要一把剑呢?

就在外面亮起无数鬼火,就在外面响起楼校尉撕心裂肺的大喊,马车猛地停下剧烈摇晃,车顶响起无数修行者脚踩降落的巨响,下一刻无数杀手的剑穿透车厢的时候,嬴抱月静静坐在车厢里,却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想要一把剑。

别说剑法和剑术,她脑海里甚至没有自己曾经拿过剑的记忆。

然而就在她说出这句话,在她察觉到自己记忆里那片不自然的空白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她的剑,被人夺去了。

她上上辈子,恐怕是用剑的修行者。

然而这辈子,这一切连同她关于修行的记忆,一起消失的干干净净。

感受着耳边摇晃的箭镞,嬴抱月想起那个归辰说过的禁兵令。

收天下之兵,以弱天下之民。

然而她曾使用过的剑不是被禁兵令收走,而是被她送给了一个人,她不记得送给了谁,但模模糊糊有这样的印象,可她既然有印象就代表这个记忆和修行无关。

她被夺走的,是更重要的剑。

没有什么比将一个剑客关于用剑的所有记忆都夺走更残酷。

但她就是这样失去了,甚至连被谁夺走都不知道。

而失去剑的她,变得无比的弱小。

她很弱。

比她仅存记忆里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弱。

在皇宫中甚至连一个刺客都应付不了,只能仓皇逃命,可想而知如果在和亲路上多来几波那样的刺客,哪怕不是等阶五,都足以将她耗尽而亡。

她很弱。

她是刚刚破境的等阶十,身边是没有严密组织临时拼凑起的护卫,手上连一把剑都不被允许拥有。

她很弱。

所有人都以为她身负杀不死的术法,但唯有她知道这个术法已经完全消失,随着这个身体的主人一起香消玉殒。

她被杀,就会死。

甚至不被杀,她手上这个诅咒也迟早会要她死。

她很弱。

她知道她的对手很强。

能轻而易举潜入公主杀死公主,能调动无数高阶修行者,能里应外合查到和亲公主的所有情报,甚至也许能混入护卫队。

更可怕的是,她身处的危机没有其他人知晓,也没有一个前秦人会相信。

她很弱。

所以她对于无意义的纷争早就厌烦。不想再看某些人再耍什么小动作,应付一次又一次的暗杀。

所以她必须一次性干掉大部分对手。

她很弱。

在灼灼的烈火和冷锋利刃中,少女抬起脸,看着身边瘦弱的惊惶女官,双眸如灯火一般亮起。

所以。

她带不了太多的人。

她很弱。

她什么都保不住,最多。

只能保住一个人。

> “殿下!”

就在窗外火把亮起的瞬间,姚女官就觉得被拖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火光,刀光,剑光,还有鲜血的味道,姚女官曾经只见过一次这样的画面,那就是当年阿房宫被多国联军逼宫的时候。

但即便是那一次,因为陛下很快投降,最终没有军队杀入宫中,即便她在宫中饱受欺凌,但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生死一直离她很远。

就在火把亮起的瞬间,原本她以为只是简单的刺杀,楼大人他们一定能解决,毕竟这可是和亲公主的车队,有陛下亲卫保护,有……

“殿下,别害怕,楼大人他们会好好保护……”

姚女官猛地吸气平复狂跳的心脏,这种场面她作为公主身边唯一的人,一定要保持镇定让殿下……

“姚女官。”

姚女官瞳孔微缩,看着面前神色平静少女看着她静静开口。

“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记得一定要抓紧我。”

什么,殿下在说什么?

姚女官脑袋混乱极了,她知道她要镇定,她要拼死保护公主殿下,然而下一刻只听咚的一声,马车猛地向下一沉。姚女官只觉浑身的血凝固了。

完了。

女人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听着耳边密密麻麻的攀爬声,姚女官眼中浮现绝望。

一个公主被刺客近身到此等地步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杀手近身护卫等于名存实亡。

伴随着此起彼落的喀嚓声,十几柄刀剑直直捅入车厢,姚女官瞳孔放大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往嬴抱月方向扑去。

哪怕是用血肉之躯,她都要挡在殿下面前,不让殿下受辱。

然而就在下一刻,就在火烧上马车,车厢被刀剑插满之时,姚女官只觉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扶住。

下一刻有人将她一推,欺身而上,推着她从刀剑下穿过直直推到车角。

姚女官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的脸。

“殿……”

姚女官看见那女子身后冲上的熊熊火光,在车厢中极小的没有被刀剑插上的三角空间中,本是她朝公主扑去,但此刻她却发现那少女纤细的双臂将她拢入其中抵在车厢角落。

而不等姚女官反应,车厢再次一沉,车帘被砍烂,露出染血狰狞的男人的脸。

“啊!”

无数人脸挤着想往车内爬去,姚女官心神俱裂,她以为她会疯,然而就在这时,在仅剩的狭小空间内一幕却夺走了她的目光。

就在这颠生倒死的绝境中,她看到,眼前的少女低头突然笑了。

刀山火海中,姚女官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笑。

那名少女经常笑。

但从没有哪一个笑容,比现在的这个火海中的更加艳丽。

仿佛这就是她原本的姿态。

在这个将她抵在墙角的狭小空间里,姚女官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子,而下一刻她听见嬴抱月微笑轻声说道。

“抱歉,姚姨,待会儿可能会死一下,不要害怕。”

殿下要干什么?!姚女官大脑一片空白,然而不等她反应,就在窗边杀手拼命往车厢挤,为首的满脸横肉的男人露出一丝狞笑往少女背后劈下之时。

姚女官只见眼前的少女一把拉过手边装满陶罐的妆匣推入火中!

轰隆一声巨响!

姚女官耳朵同样一声蜂鸣,随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见到火光四溅,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知道她即将被炸成碎片。

巨大的马车此时就像新年被扔入火堆中的竹子,四散爆裂,想要冲入马车的人也如雪花飞溅,自己想必也会……

然而就在这时,无声世界中姚女官睁大眼睛,看着烈火地狱中那名少女嘴角的笑意。

在剧烈的爆炸中,嬴抱月一把扑倒了自己,而就在这时。

一个庞然大物从她背后冉冉升起。

章节目录 第119章 要战 > “火药?!”

山巅上,赵光看着远处沼泽间发生的巨大爆炸失声叫道!

铺天盖地的红光和黑烟中,少年瞳孔微微放大,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谁都没有想到,谁都不可能想到。

就在就在那众矢之的的马车被重重围住,就在无数修行者爬上那辆马车,就在围剿的杀手聚集到一处,中央的那辆马车却突然炸开。

没错,那辆马车炸了!

是真的炸开。

火光四溅,轰隆一声。

“疯了,都疯了。”

火光映照在他的瞳孔,赵光怔怔松开抱着李稷的手,同时发现兄长也僵硬如一块礁石,死死盯着山下的火海,暴烈的气息在男人周身回荡。

“她疯了。”

赵光看着这一幕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着被剧烈爆炸一瞬间炸开的无数修行者,听着遍布整个沼泽的惨叫,他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那个女人果然是疯了。

以身为饵聚集起那么多修行者,然后在一瞬间炸了整个马车,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不,做出这件事的人还能活吗?

“那个女人疯了吗?这么大的冲击,马车内的人怎么能活!”赵光一把冲向山崖不顾一切的大喊,他猛地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下山崖。

一只手从后拉住了他的衣领,赵光知道是谁,他却没有回头只是愣愣望着山下炸成碎片的马车。

马车尚且如此,肉体凡胎会如何可想而知。想起那个他见过的他原本以为最柔弱现在才明白何等坚强的女子,赵光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二哥,她……”

她以她自己的性命,重创了无数高阶修行者,这将是修行史上等阶十最光辉闪耀的一战,也是最惨烈……

惨烈……

赵光眼中闪起水光,然而那水光却在他眼中凝住了。

“赵光。”他身后传来李稷气息不稳的声音。

“二哥。”赵光看着山下喃喃道,“我瞎了吗?”

“你没有。”李稷怔怔看着在熊熊火光中,在无数修行者飞散倒下的那片爆炸痕迹的中央竖起的巨大黑影,怔然难言。

“那是什么?”即便没有竹筒,此时赵光也能看到这一幕,这诡异的,难以置信的一幕。

“那是她。”李稷怔怔道。

那是她。

在如此剧烈连高阶修行者直接中招都难以自保的自杀式爆炸中,连他都没想到。

“她没死。”李稷开口道。

“那是什么。”赵光继续问,地上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她活着?她在那个东西后面?

他此时觉得自己的修行根基都受到了冲击,一个等阶十怎么可能在那般爆炸中活下来?

“那是一块石板。”李稷看着山下怔怔道。

“石板?”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女子在爆炸中葬身火海,然而火光黑烟散去,结果却看到一块巨大的石板。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裸露的地面那个巨大方块形的东西被掀开,露出两个女子的身影。

在剧烈的爆炸中,唯有她们两人在其保护下毫发未损。

所以那个是……

石板?

“不,不光是石板。”李稷看着山下怔怔开口,石板无法承受那么大的爆炸冲击。

那还是一块铁板。

靠着那女子脊背的一半是石板,靠外的一半是铁板。

石板隔热,铁板防爆。

这是那个女子专门为这场爆炸准备的一面坚盾。

李稷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如梦初醒。

马车辙印深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从一开始就藏了一块这样特制的石板在车底。

李稷看着眼前一切,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怔怔无言。

> 这一场爆炸是她策划的,可是……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路线,爆炸,石板,一环套一环,那名少女以一己之力布下了一个完美的陷阱,但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公主是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

要知道火药是军队的不传之秘,由各国天阶神子把控绝不外传!连嬴晗日都拿不出来!

他们看着她上车,只带了一件衣服和一堆让那个女官从膳房拿来的陶罐。

陶罐?

李稷的眸光猛烈摇动起来。

就在这时,耳边嗡嗡作响的姚女官睁开眼睛,涣散的视线也这样看着映衬在火光中的少女。

轰隆一声,那少女掀开背上的石板,在草地上还在燃烧着残火中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石板,姚女官眨了眨眼睛,她记得。

是殿下让她从泰时殿破碎的密道内捡的,她当时还很惊讶怎么会有切割的如此整齐的石板,还是双层的。

她花了一对首饰才让护卫帮忙连夜搬上了马车,她当时以为只是殿下想拿其垫脚。

嬴抱月看着地上的边缘光滑的石板,露出一个笑容。

泰时殿密道是师父亲手打造,用的是包铁的双层石板,轻易无法破裂,得感谢那位用细丝的修行者刺客帮她切割得那么漂亮。

虽然重了点,还是要感谢敌方友情提供的防爆盾。不然她也不敢实施这么大胆的计划。

火药一炸开马车,她就掀开了一开始藏在马车底部的石板,才得以活下来。

“殿下,那些陶罐是……”地上瘫软的姚女官看着她怔怔问道。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

同时她环视一周,看着被杀手隔开基本没有被炸到的她的护卫们,和被刚刚的爆炸震慑埋在已方人堆里的外围杀手。

那一天嬴抱月上车前让姚女官去了一趟御膳房。

一硝二磺三木炭。

硝石入药,硫磺熏馒头,而木炭,更是倒处都是。

医药调和也是等阶十神医专精,火药的调和法本来就存在于药典被撕去一页之间,正是所谓禁忌的调和法。

不准我用冷兵器,我就只好用热兵器了。

谁叫我这辈子是个穿的呢?

她轻轻抚上耳边的箭镞。

不允许她用冷兵器。

她还能用热兵器。

看着不远处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修行者们,嬴抱月眸光亮起。

修行者炸不死,但此时马车边的人阶已经浑身是血经脉尽断的倒下了,不可能再爬起来。

刚刚的一炸,已经解决至少七成战力,想必一定很疼吧。

但这就是她的战争。

姚女官看着重新包围上来的杀手们,绝望地睁大眼睛,然而下一刻她只听眼前少女将手指含入双唇吹了一声清脆的呼哨,一匹枣红马奋力从瘫倒的杀手堆中爬出!

之前就在马车爆炸的一瞬,姚女官看见这女子一脚踹开了本就破碎的马车的缘木!

原本拉车的战马冲至她们面前,下一刻姚女官只觉浑身腾空,那个女子在一瞬间上马将她也拉上了马背。

“抱紧我!”姚女官只听那女子一声高喊,她本能地抱紧前方少女纤细的腰身。

就是这么纤细的身躯,然而下一刻属于这个纤细身躯的声音冲上苍穹。

这是修行者的声音。

“从现在开始,解散送嫁队伍!”

“所有前秦的兵士听着!即刻起本宫将自行前往南楚,尔等此后只要为自己的性命而战!”

“恕尔等无罪的文书出发前本宫已经放在泰时殿主位座下,尔等回宫可自行向陛下表明!”

山上的兄弟,远处的归氏兄妹,狼狈不堪的兵士,还有面露狠色浑身是血的剩余杀手。

所有人闻言都怔住了。

然而下一刻,那个女子的马已经冲出了包围。

这是她一个人的战争。

“不是要开战吗?”

姚女官看着身前的少女回头看向重新包围而来的杀手们,松了松脖子上的绶带。

“那么来吧。”

章节目录 第120章 就战 > “你们要战。”

在黑夜的熊熊火光中,姚女官心跳加速,听着那名少女微微一笑说道。

“那就战。”

下一刻不等她反应,姚女官只觉自己剩下猛地往前一窜!

“殿……”她的惨叫还没出声,身前那少女的笑声顺着风和火星传来,“咬紧牙关,小心风吹了舌头!”

“啊!”姚女官的尖叫从牙缝里冲出,在巨大的冲击和摩擦下她死死抱紧身前纤细的身躯,天知道她当初还担忧把公主从马背上拖下来不敢使劲,此时本能危机下根本容不得她思考。

女人惊恐地看着四面八方逼近而来的杀手,而最让她恐慌的公主带她骑的这匹是光板马!

没挂蹬没配马鞍的光板马!

姚女官完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场面,要知道所谓的光板马根本不是骑马而是一种酷刑。

当年在宫中被挤兑的时候她也曾被打发到马棚去喂过马,在马夫们粗野的玩笑中,曾谈到在军中欺负新兵蛋子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们去骑光板马,几百丈骑下来,不摔个半死也能颠个半死。

但这何止是颠,在光滑的马背上姚女官完全不知如何着力,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只得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眼前少女。

在抱紧的一瞬,她真的以为这少女的身躯会如稻草般易断,在火光中她以为她们下一刻就会滚下马背。

然而,那个纤细的背影却仿佛牢牢扎根在马背上。

那不是稻草,而是铁钎。

“趴下!”

姚女官本能地一低头,下一刻身下烈马猛地一扭而她耳边传来一声破空之声。

一只羽箭就这样嗖的一声穿过她耳边。

女人愕然睁大眼睛,眼珠上移,下一刻却在明亮的月光中,看见扬起的一片乌发。

后方射来的箭一箭射断了嬴抱月的发带,少女的乌发飞扬而下,却速度不减。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张弓拉弦的声音,让姚女官头皮发麻。

刚刚那箭原本的位置,是射向她和殿下的后心!

不,是只射向殿下的后心,她只是个附带。那些人,是真的想要殿下的性命!

之前在马车之所以不用箭,不过是要确认马车里的人是否真的是公主!

姚女官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她不敢回头,但不回头也知道后面是什么样的情景。

既然马车已碎,那么任何手段都可以使出来,下一刻,也许箭雨就会铺天盖地而来。

她只在话本子和兵卒醉话中听过的,漫天箭雨。

然而不等姚女官反应,她身下马再次往一边一扭,速度更快的箭唰的一声从少女脸颊边掠过!

“殿下!”姚女官惊叫出声,下一刻她听到了更可怕的声音,咯吱咯吱机括运作的声音。

“这是……”

“弓弩。”

她身前少女终于开口,嬴抱月没有回头,只是俯身夹紧马肚子,紧紧抱住枣红马的脖子。

“弩……”姚女官闻言瞳孔一缩,哪怕是她都知道那不是军队里才有的东西吗?!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传来无数人的逃命声,兵士的脚步声混杂又溃乱,几乎在同一时刻无数匹马逃向各方。

那是原本送嫁队伍中的护卫们,在看到军中劲弩的时候,原本因公主的宣言犹疑的兵士们终于彻底崩溃,四散纵马逃向各方。

同时响起的还有马车的倾倒声,和男人粗声的大喊,“不许捡!给我射!”

站在山巅之上,看着山下混乱的场面,赵光怔楞无言。

原本庞大的送嫁队伍,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分崩离析。

原本毫无抵抗能力的兵士四散逃开,让杀手们有一瞬的混乱不知是否追击,而打头一个身披漆黑软甲的男子拼命大喝才止住这些人无意义的追击。这要是追了就精彩了,杀手居然搞不清楚自己的目标。

不保护公主的护卫干掉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分散兵力。

与此同时,负责驾车的兵士也落荒而逃,在爆炸中本就摇摇欲坠的其他嫁妆撒了一地。

> 在火光中,金碧辉煌得刺人眼睛。

原本死死盯着那名少女的杀手们的注意力又涣散掉一批。

看着指挥的黑甲男人声嘶力竭的大吼,看着那个在箭雨中带着女官纵马前冲的身影,赵光怔怔开口。

“这就是……”

就是她想做到的一切。

谁能想到有公主会在如此险境中解散自己的卫队?甚至出发前就事先准备好了文书?

她一脚踢开了自己的屏障,孤身冲出还带着一个人。

然而看着那个单枪匹马沐浴在箭雨中的身影,只是一次赵光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幻想,也许……也许……她真的能冲出去?

一个等阶十的修行者,从上百名地阶高手率领的人阶巅峰的包围里,冲出去?

下一刻,赵光感觉身边的兄长向前一步。

少年睁大眼睛。

月色和火光之间。

一支利箭扎入少女的肩膀。

沼泽上空响起女官的尖叫。

然而下一刻,另一抹亮色一跃而起。

少女紧紧抱着马脖子,枣红色的战马四蹄拉空,如离弦之箭飞跨过一整片芦荡,她就这样冲出了修行者的包围圈。

……

……

“哥!”

在芦苇荡边,归离看着死死抓住战马缰绳却一动不动的兄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大哥,你在干什么!姐姐那边肯定出事了,我们快走啊!”

归离满脸惶惶,在看到那片火把之时她就已经恐惧难言,随后又听到那样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已心神俱裂。

但最让她无法理解就是明明同样看到那可怖情景,自己的兄长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哥!”归离猛地摇晃归辰的手臂,“你怎么了!”

难道人成为修行者反而不如之前勇敢了吗?

然而下一刻归离眸光一怔,看着手下少年绷紧坚硬如岩石的臂膀,和归辰指缝中渗出的鲜血。

“她说,不抓到,不许回来。”归辰静静说道。

归辰看着被绑上马背的鸭子,“可是这不是……”

刀山火海他都敢立刻冲过去,但他不可能到了现在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他来抓鸭子。

归辰看向自己的妹妹,“我相信她。”

所以他要遵守他的誓言。

他相信她在任何绝境都不会放弃,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遵循她的承诺,都会来到他的面前。

她的话,一定……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一声嘹亮带着大笑的呼喊。

“归辰,跑起来!”

一定会冲出一条只属于她道路。

看着那纵马跃来的火红身影,少年浑身发麻,嘴角高高咧起,一把抓起妹妹纵身上马。

奔跑。

随着她奔跑而去。

章节目录 第121章 深夜 > 月上中天。

没人想到这场发生在沼泽芦荡本该一击必中的刺杀,却居然也同时进入中段。

不上不下的状态。

看着被炸出的一片空地上越来越多被其他杀手拖回来,满身泥泞的修行者们,赵光已经无力惊讶了。

地面散落的大批陪嫁中,此时还堆满了修行者。

有一大半是被那场爆炸冲击失去知觉的,还有一小半且还在不断增加的一批是前往追击那名少女的。

但现在基本上都是这种被同伴拖回来的状态。

一看那狼狈的样子就知道是陷入了沼泽中。

那场爆炸中处于中心状态的本就是杀手中最勇猛的一批,境界低的直接被炸断了经脉。境界高一点的像是等阶七本该能用屏障护住自己,但因为爆炸发生的太突然都没来得及,依旧被炸成重伤。

赵光现在终于来得及思考那整场爆炸,但不管怎么考量都不得不感叹那场爆炸的精妙。

精妙的不是爆炸本身。

而是出其不意。

那女子最大程度麻痹了对手,让包围到马车边的杀手为了抢功没有任何防备。

换作任何一个人,这场爆炸的杀伤力都不会这么大。

因为那个女子,毕竟只是等阶十。

这个等阶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

一个等阶十,就打出了这样的战争。

而看着不断被拖回来的杀手,赵光就知道这场战争还在继续。

那女子看着是出逃了,但事实上她还在反击。

“二哥,这些人……”

李稷站在山巅,静静开口,“被她引进了沼泽。”

他就知道。

赵光吐出一口气。

这女子手无寸铁,但云梦泽的地形就是她的武器。那些人利用了这里的地形伏击了她,却没想到也给她带来了最大的武器和屏障。

不,只是他们没想到。那个女子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离开护卫队,她反而更加如鱼得水。

“所以前秦派人护送她到底是要干什么,”赵光凉凉开口,“给她一匹马让她直接去不就完了。”

“没有送嫁车队这个靶子,她也无法一次性解决那么多杀手。”李稷淡淡道。

一环套一环,她的计谋每一环都不可或缺,同时精准地嵌合。

赵光一怔,随后点头。

但他身边的男人眸光微深。

不是什么人都能打出这样的逆风局,利用每一个身边的环境,哪怕是逆境。

“二哥,”赵光摸了摸肚子道,“你说她现在在干嘛呢?”

李稷看他一眼,微微沉吟。

男人怔了怔开口。

“大概在……吃晚飧?”

……

……

爆炸的烟尘还在云梦泽上方飘荡。

然而在浓重夜色笼罩下的芦荡和密林的交接处,一棵大树下,正蹲着三个专注的少年少女。

归辰归离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地上已经熄灭的火堆,神情严肃,目光认真。

在微弱的炭火下,归离抬起头看向蹲在自己对面的女子,郑重地问道,“好了吗?”

嬴抱月同样认真地抬起头看向她,拿起手中的树枝捅了捅炭火中的泥蛋,随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可以了。”

归离眼中亮起灼目的光,渴望地看向摆在炭火中的三个……巨大的泥蛋。

嬴抱月用树枝推出一个烧得焦黑的泥蛋送到两兄妹面前,归辰用树叶包着手捧起小心翼翼地将其摔破,霎时诱人的香味扑的一下从裂缝中顺着蒸汽冲出来!

归离猛地咽了一下口水,归辰深吸一口气,学着对面嬴抱月的样子剥开外层的泥块,扒开外面焦黑的鸭毛,就露出里面粉红油亮的肉来。

肉香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嬴抱月将怀中的粗盐用石头压碎,然后用叶子盛着递到归辰归离手上,归辰归离惊喜地睁大眼睛,随后将鲜嫩的鸭肉沾上一点盐巴送到嘴里猛地咬下。

“唔……”归离眼睛一亮,满足地眯起眼睛。

归辰惊讶地看着手上的鸭肉,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少女。

> “好吃吗?”

少年猛地点头。

真香。

他没想到在这沼泽之中,还能吃到如此好吃的东西。

“这可是你的功劳,”嬴抱月看着归辰道,“你抓的鸭子,多吃一点。”

说完她回头看向身后靠着大树有气无力的女官,“姚姨,你好点了吗?能吃下东西了吗?”

刚刚吐完的姚女官用树叶擦了擦嘴唇,面色苍白。

她本来毫无胃口,然而闻着空气中扑鼻的香味,看着欢天喜地吃起鲜美鸭肉的兄妹,不知为何她肚子突然非常不知体统的叫了一声。

原本面色煞白的女官热血上头,脸瞬间通红。

嬴抱月看着她笑起来,将第二个烧好的泥蛋摔开,将剥好的鸭肉沾上粗盐用树叶包着递到姚女官手中,“尝尝?”

姚女官脸更烫了,她觉得自己这近三十年都活回去了,将来死了都没脸去见教养她的嬷嬷……

丢死个人。

她居然有朝一日要殿下来照顾她……

“这是你和泥包好的鸭子,快吃吧,”嬴抱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生死关头什么都不需要在意。”

她看向手中装盐的竹管,“人只要有盐就可以活下去。”

真的是的。

归辰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看着对面肩膀包着他的衣角却面色沉静的少女。

只要跟着她,真的是只要有盐她就能活下去。

在跟着她跑出包围圈,把无数波追兵引入沼泽中后,他才发现她居然中箭了。

而那名少女一路上一声未吭,停下的时候居然一把拔掉了箭,他也好归离也好那个女官也好都慌乱的不知怎么办,她却居然找了棵树对他们一笑。

“我们来吃晚饭吧。”

和她生活了那么些天,他早知道这女子常说些奇怪的话,也知道她说的晚饭就是晚飧。

但他当时担心不知何时有追兵还会来,没想到她还有心情吃饭,愣在原地。

是那个女子将他们带到这里,告诉他们这里周围的地形,让他们不用担心有人突袭。

然后把他都快遗忘的鸭子从他的马上拖了下来。

再然后,归辰看着她指挥他们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和泥包鸭子的包鸭子,有条不紊到难以想象。

这女人还真是说到做到。

归辰还以为是借口没想到……她说晚上吃烤鸭子就真吃烤鸭子。

在这么生死走一遭,晚上还能吃烤鸭子。

还是用这种特别的方式。

就在他担忧生火会不会引起追兵时,她用树叶覆盖起火堆,还能在不用明火情况下用泥烤鸭子。

归辰看着她将清水加入一点盐清洗干净伤口,撒上怀中竹筒里的药。

说是什么都没带,但她该带的东西却很全。

他能做到的最多就是贡献一片衣角了。

甚至都不能问她的伤如何,归辰眯起眼睛,总觉得这女人不会和他说真话。

注意到他的视线,嬴抱月看向他一笑,“吃完了就赶紧睡一会儿,明天还有很多路要走。”

还有很多险要趟。

归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正如她所说这是在生死存亡的险境,他能做的就是保持体力,至少不拖她的后腿。

火堆里的炭火逐渐完全熄灭,就在最后一抹红光消失之时,已经筋疲力尽的少年少女和女官靠在树上陷入沉睡。

看着三人的睡颜,嬴抱月用芦苇和树枝将他们身上遮盖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明月。

随后她走入密林之中。

借着天上的月光,她在岩缝和树根处不断的搜寻着。

“乌头草……”

“乌头草……”

听着脑海中那个少年熟悉的呼唤,嬴抱月以此为伴奏继续着搜寻。

自己那个未婚夫真是执着,她一个月都没有回应了,但每晚依旧呼唤不误。

月亮越升越高,但那花朵模样的药材却迟迟未曾出现,肩膀和手腕处的剧痛同时汹汹来袭,嬴抱月靠到了一棵枯木上微微呼出一口气。

然而就在月光照到她身前之时。

一朵蝴蝶形状的花朵却突然被举到了她的面前。

嬴抱月微微一怔,抬起看向这只手的主人。

章节目录 第122章 真意 > 紫蓝色的蝴蝶花朵在皎洁的月色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花蕊处沾染着点滴露水。

晶莹剔透。

看的出是刚折下不久。

而和娇嫩的花茎相对的,是那人粗糙的手掌。

在月色下,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那朵花。

随后她沿着那只手缓缓抬起头,下一刻有如萨满又有如出土文物一般厚重诡异的青铜面具映入她的眼帘,月光下更显阴森鬼魅。

说实话,真伤眼。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如果是正常人在密林深夜看到这样的面具,真的是要吓死了。

普通女子此处应该有尖叫声。

好吧,她不想尖叫也不能引起太大动静,只不过低头看看递到她面前的那朵花,她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一句话都没说的男人。

她虽然没太多这样的经历,只是这个时候。

一般……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嬴抱月看着伸手把花递到她面前,然后就这样一言不发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月色下,她和面具里露出的那双漆黑眸子静静对视着。

“这是?”

实在是不能指望他主动开口了,嬴抱月指了指那朵花开口问道。

这是要给她的意思?但这人不开口她也不能确认他的意图。

带着面具的男子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杵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男人手里的花很美,负伤靠在树上的少女也很美,撇开那个破坏气氛的面具,月色下男人将一朵花递到女子面前的画面本该也很美。

只是……这么能引人遐思的场面,为什么这两个人就能严肃认真不解风情地僵持到让周围的人都产生不了什么想法?

光看着都让人不忍直视。

再放着不管总觉得这两人能僵持到早上……

一旁默默旁观的赵光心累地叹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从树后走出,走到手不累地举着草药的李稷身边,伸出手,偏转手腕指着他手上的那朵花,看着嬴抱月开口道。

“你是在找这个吗?”

该死,为什么这句话要他来说?

这药又不在他手上,他这姿势有多变扭这两人知道吗?

看着李稷手上的那朵花,赵光再次叹了口气,不过他心知也不能对他二哥要求过多了,毕竟这看上去引人遐思的一幕,不过是纯属巧合。

并无深意。

就在发现这女子踪迹,他们在看到这女子在林间不知道在找些什么的时候,他还在疑惑这人到底在找什么,李稷突然伸手从身边岩缝拔出了一株什么,就递到了那女子的面前。

没想到这人突然会走出,赵光被吓了一跳,在看到李稷手上是朵花的时候,赵光更是整个人都惊呆了。

好在他对他二哥了解丰富,在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仔细辨认清楚那花形状时,赵家少年冷淡地呼出一口气。

好吧,他就知道是这样。

李稷手上那花的确是很美,但恐怕在他二哥眼里那根本不是朵花,就只是株草。

原来是乌头草。

这种草药花朵如蝴蝶般美丽,但根茎叶片有毒,有毒部位清洗干净捣碎敷在伤口处可以消肿止痛,还能迅速化解伤口淤血,使伤口快速愈合。

他还记得李稷当年是如此教他的。

“有毒,不能吃。能治伤。”

完了。就这些。

能治伤,尤其是箭伤。

赵光抬头看向嬴抱月肩膀上的伤口,又看了看李稷手上的花。

原来如此。

看着月色下杵在少女面前的男人,赵光心里无比肯定他二哥绝对没想到他这个行为是在向女人送花。

这人绝对想不到这一层。

他只是……

嬴抱月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乌头草,看向那个名唤赵光的少年,“我是在找这个。”

没想到下一刻居然出现自己的眼前,不只是花,还带着两个人。

那花……哦不那草又往自己面前伸了伸。

> “给我的?”嬴抱月指了指自己。

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静静凝视着她,随后点了点头。

赶紧送了吧,送了我们赶紧走吧,赵光扶额,然而下一刻他却只见眼前的少女抬头笑了笑。

嬴抱月短暂怔了怔,随后摇了摇头,“谢谢费心,不过我还想自己再找找。”

她已经不想再欠这两位来路不明的男子的人情了。

而且她大抵能猜到一点理由,但其实他们没必要这么做。

赵光一愣,虽然他也没太多这方面的经验,但还有送到眼前的草药不要的?

这女人……

嬴抱月从靠着的树干上起身,紧了紧肩膀上的临时绷带,看着眼前的少年笑了笑,“不过,没想到你们也在啊。”

又见面了。

果然在啊。

赵光浑身一僵,心叫不妙所以都怪李稷突然走出来,然而就在他以为这女子又要说些什么时,却只见她向他们一礼,转身就准备离开。

“刚刚谢谢费心,我先走了。”

“你……”赵光伸出手正想开口,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声音却被打断。

“抱歉。”

赵光愕然看向身边突然出声的兄长。

嬴抱月脚步一顿,怔了怔回头看向身后终于开口的李稷。

“怎么了?”

男人漆黑的眸子目光平静,却十分认真,“我们今天的确在那里。”

在那里,却没有出手救她。

李稷看着转过身的少女静静道,“但没有救你。”

赵光眉头一皱,对妇孺而言的确是个残酷的事,但二哥作甚一定要点出来,这不是来找骂么?

况且当时那情况不是不救是根本没来得及救……他终究不可能拦住李稷,不过真发展成那样就糟了……而就在赵光胡思乱想之时。

少女平静的声音却打断他的思绪。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哎?赵光抬起头看着对面一脸疑惑的女子。

却只见她笑了笑道,“救人是情分,不救是常情。”

况且她的处境救她又不是举手之劳,做甚要麻烦人家。

“这份心意我心领了,”嬴抱月道。

下一刻赵光只见眼前女子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他的兄长,“你……这一点不太像……”

不太像修行者对不对?

赵光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沉默的兄长。

所谓的修行者,尤其是高阶修行者,是绝少多管闲事的,更遑论会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救人的。

只有专注自身修行才能通往大道,才能晋升高阶,这是整个修行界的常识。

修行者的道路本就是厮杀掠夺的修罗道,高阶修行者甚至不在意普通人的性命。

人想要超脱至非人的境界,为了自己变强,那么就应脱离俗世不能顾忌太多。

修行者修行是为了得道成神,可不是为了见义勇为。

这点都做不到,反而因小事耽误修行,终难成大器。

毕竟强者怎能为脚边蝼蚁分心?

赵光咬紧嘴唇,虽然听着残酷,但这的确是近些年修行界强者们奉行的道理。

这才是为了变强而生的修行者所奉行的主流。

为了变强不受人欺凌也没有别的办法。

弱者被欺凌不过是他们不够强罢了,不关修行者的事。

天生的修行者们都是在这个主流下长大的。

然而,赵光看向身边兄长。

他的这个兄长,似乎接受的不是这个主流。

章节目录 第123章 汪洋 > 天生的修行者觉醒境界一般是在五岁的时候。

最迟不超过八岁。

一般父母是修行者的孩子到了八岁还没有觉醒迹象就可以放弃了。证明是真的没有天赋。

所以八岁在世家子间也被称为废物线,赵光从小就见过无数伙伴在八岁的时候被家族放弃。

然而只是因为一个人,这条废物线的年龄上限被打破。

在月光下,赵光静静看向身边的兄长。

打破这条线的人,就是李稷。

看着眼前这位少女,再想起她身边的那个少年,赵光总觉得以后修行界还会发生更多匪夷所思之事……但此时赵光抑制住心底寒意,深吸了一口气。

改变天生修行者觉醒历史的,的确是他的兄长。

说是兄长,但其实赵光和李稷真正熟悉起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他身份特殊在家族中处境复杂,记事晚觉醒也比较晚,小时候被单独养大,对这个兄长也没什么印象。

但即便是在家族中地位低下的他都记得,就在他六岁觉醒之时,他身边第一次那么热闹。

下人们议论纷纷,都在说三公子都觉醒了,大他四岁的二公子居然都还没觉醒,果然是个废物。

没错,当年谁都没想到。

哪怕是现在,不清楚兄长真实身份的人依然无法想到。

不到二十岁就登临等阶四的,他的兄长。

当年十岁的时候,都还没有觉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一生都只会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兄长十一岁的时候,他突然就觉醒了。

那个时候整个家族因为一个意外非常混乱,赵光被排除在外并不知道兄长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这位兄长,长到他都以为兄长是不是死了。

但当他再次见到李稷时,赵光猛然发现兄长仿佛变了一个人。

就在消失的这段时间内,李稷觉醒成为了修行者。

赵光至今都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在李稷消失的这段时间内,这人似乎受到了其他教导,对修行的看法变得和他不一样起来。

月光下,赵光听着李稷对那名少女淡淡开口,“我不是为了看着一个女子被杀,而成为修行者的。”

高阶修行者里大概只有你会这么想……

赵光凉凉地看向李稷。

然而下一刻他却看见对面的少女再次一怔,随后在月色下露出笑颜。

“我不会被杀的,”嬴抱月看着李稷道,“所以你不用在意。”

这真是……

赵光愕然,这两人的对话也太诡异了。

只不过……月光下赵光看着那个肩膀上伤口边缘还在渗血的女子纤细的背影,握紧了双拳。

她还真有自信。

嬴抱月再次一礼,重新准备转身离开,在天亮之前她还有不少东西要找,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那个男人平静的声音。

“乌头草,方圆十里只有这一株。”

嬴抱月脚步被迫一顿,静静回头看向李稷手上的那朵花。

乌头草又不是什么人参灵芝怎么可能只有一株……

不过沼泽附近的确不多就是了,的确不好找。

看着男人手上的草药,嬴抱月突然有种预感,其他的就算有只要他有那个意就能在她之前采到。毕竟高阶修行者的五感可不一样。

能拔自己的草让别人无草可拔。

嬴抱月扶额,只听那个男子静静道,“算一个人情。”

再拒绝没什么意义,嬴抱月笑了笑,走到他面前接过他手中的乌头草,坦率地接受了这人的好意。

“谢谢。”嬴抱月看着李稷认真道。

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点了点头,转身往夜色深处走去,赵光愣楞在两人间看了看,随后猛地回神也追了上去。

嬴抱月挥别两人的背影,端详了一下手中的乌头草,寻了一处石头磨碎,在芦荡水潭中洗清了毒素,敷到了伤口之上。

> 在刺痛中她包好伤口,赤足走入了芦荡之中。

……

……

在晨光中,归辰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却只见眼前乌泱泱一片。

少年猛地一惊,一下子坐直身子,才发现自己身上被盖了大片芦苇,此时纷纷滑下。

“你醒了?”

坐在那堆黑乎乎物体前的少女回过头,笑着看着他道,“睡的怎么样?”

他那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疲劳过度失去了知觉。

黑甜一夜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的归辰看着嬴抱月心有余悸道,“挺好的。”

“那就好,”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你呢?”归辰看着地上的一大堆乌黑物事,又看着坐在旁边不知在忙些什么的少女,迟疑地开口。

“你有好好休息吗?”

嬴抱月点了点头。

归辰微蹙起眉头,看向她的肩膀,“你的伤……”

“已经好了很多,”嬴抱月抬起肩膀绕了个圈,归辰有些惊讶,那可不是过了一夜就能动的伤。

不光是伤,这女子的体力和意志力……

“好了,不要纠结这些了,”嬴抱月的话打断了归辰的思绪,“快点来吃朝食吧。”

“朝食?”归辰看向地上的黑块,“难道……这些……”

“对了,你和归离在北方长大很少见到这些吧,”嬴抱月看着他笑起来,拿起一个递到他手里,“这是菱角,可以吃的。”

归辰死死盯着手中的黑块,掰开发现里面居然是雪白的肉,一口咬下他看向坐在菱角堆边的少女,“这些……全都是你捡的?”

“嗯。”嬴抱月点头。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休息的?归辰握紧双拳。

“可是你为什么要捡这么多?”归辰问道,却只见嬴抱月环抱了一堆菱角向树边的两匹马走去。

一个个喂了起来。

喂马?

归辰心头一跳,他们都没想到这些。

“之后还有很多路要走,”嬴抱月抚摸了一下马的鬃毛,“都要吃的饱饱的。”

归辰看着她的肩膀,和马儿一起大嚼起菱角起来。

朝阳升起,两匹马四个人重新出发。

而沼泽另一边,混乱的杀手堆也重新编排,渗入芦荡之中。

“二哥,你觉得,她能走多远?”

站在山巅之上,赵光看向李稷静静问道。

“我不知道,”李稷看着山下开口,“不过……”

不过应该会比世人预料的要远。

但最终,她又能走到哪里?离开这片沼泽,她要如何躲开追兵?不,在那之前她能走出这片沼泽吗?

……

……

然而就在这场对话结束的三天后。

嬴抱月和归辰归离姚女官四人,离开云梦泽,跨越前秦国线,进入南楚北郡。

而她们的眼前,就是属于南楚的那一半汪洋。

澜沧海。

章节目录 第124章 天堑 > 前秦人说云梦,能想到的是星罗棋布的湖泊和沼泽山林。

而南楚人说云梦,却是更为广大的辽阔水面与原野。

南楚史书中曾记载,”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天。野火之起也若云蜺,兕虎之嗥声若雷霆。王车驾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

云梦大泽,在数百年前是一片汪洋。

这片汪洋传说从上古时期就存在,那时的云梦大泽据说有一个国家那般广阔,但随着泥沙的淤积,云梦大泽北部逐渐演变为浅滩和沼泽,也就是现在前秦所拥有的云梦泽。

而云梦大泽南端,就是现在山海大陆上最大的湖泊。

澜沧海。

云梦泽和澜沧海加起来,才是完整云梦大泽。

内陆为湖,外陆为海。归辰以前在读地志游记时一直并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内陆湖泊却将其命名为海。

直到此时此刻他站到它的面前。

在看到那片碧蓝的瞬间,归辰就知道它为什么被称之为海。

太大了。

看着那无边无际的辽阔水面,少年不由得屏住呼吸。

汪汪千顷陂,浩瀚无所涯。一望无际的青黑湖面泛着滚滚波涛,波澜壮阔,充满力量,仿佛能将一切都吞没。

归辰并没有见过海,但眼前这辽阔水面充分满足了他对海的幻想,庞大,但同时也让人难免恐惧。

深不见底的深海中,永远不知道埋藏着什么秘密。

“这就是……”

归离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怔怔看着这广大水面,归辰回头看着同样被这巨大水面夺走心神的妹妹正想开口解答。

“澜沧海。”

他身边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归辰一怔向身边看去,只见那名少女骑在马上,眺望着广阔的湖面,眼中泛起他看不懂的情感。

嬴抱月注意到少年的目光看过来,她眼中的情感一瞬即过,看着归氏兄妹笑着道,“穿过这片湖,就到南楚了。”

“真的?”归离闻言欢呼起来,然而归辰却睁大眼睛。

少年看向这望不到尽头的汪洋,这意味着这片大湖就是他们最后的关卡了吗?

云梦泽和澜沧海,在几百年前曾是一片水域,十几年前也曾短暂地属于一个国家,但此时却被两国而分,隔湖而治。

澜沧海的确属于南楚,但因为云梦大泽的地势,这里并没有入境哨卡,真正的南楚边境哨卡就设在澜沧海对面。

他们这只临时拼凑的小队,只有穿过这片湖泊,才算真正踏上南楚的国土。

只不过……

看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水面,归辰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明月……”少年迟疑地转头看向嬴抱月,“我们要……怎么过去?”

身边骑在马上的少女对他无言微笑。

归辰心底突然腾起不详的预感,“这附近……有什么渡口吗?”

“有。”嬴抱月点了点头,“但应该离这个地方比较远。”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云梦泽和澜沧海交界的腹地,面前的这片水域是澜沧海最宽广的地方,也就是湖泊的腹部。

澜沧海因为太大,普通小船难以横渡,所以即便有渡口,也是设在湖的边缘位置。

“远……”归辰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怪不得这附近追兵较少,他们这是处于一个最难渡海的地方……

> “不过总之有渡口就好,”归辰深吸了口气,“那么我们接下来是去渡口吗?”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句话,眼前的少女突然再次沉默了。

归辰心跳立即加速,不是吧……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现在所有的渡口,大概都被一些我们熟悉的朋友给占领了吧。”

熟悉的朋友……

是指这些天被你无数次引入沼泽,追杀不止的那些人么……

“澜沧海沿岸八个渡口,都被杀手包围了。”

就在归氏少年陷入崩溃之时,远处山巅之上,赵光盘腿坐在地上打开红鸽送来的情报,对面前的李稷说道。

“果然。”李稷站在山崖边,俯视着巨大的水面,“那么多人抓不到一个女子,那些人也相当焦急了。”

“焦急到都改守株待兔了?”赵光耸耸肩。

“前秦境内到底是从哪里出现这么多修行者的?这些人也太锲而不舍了吧?一个和亲公主至于吗?”

追踪到现在,赵光心底疑惑不减反生,“就算前秦和南楚和亲,可真起冲突一个公主能决定的了什么?”

李稷眸光微沉。

“派出这么大的力量只为抹杀一个手无缚鸡的公……”赵光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好吧,那位不算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

这场刺杀双方都很诡异,不知是何来头的刺杀者不计成本,而被刺杀的那位对象……

赵光随着兄长目光的方向,看向湖边那看上去小的不可思议的身影。

那位公主,至今的表现已经大大超出了他们当初的预想。

毕竟当初谁都没想到这场刺杀居然会扩展到澜沧海边,就在他和二哥都认为那女子走不出沼泽时,那女子就以极其可怕的行动能力十二次甩开杀手,最终走出云梦泽。

而看着那些趋之若鹜的杀手,一个疑惑在赵光心底越升越高。

这女子身上……难道还藏着什么秘密?

但不管她有多少秘密,那个女子都是特别的。

“没想到等阶十居然就能打出这样的战斗,”赵光站起身走到李稷身边,神情复杂地俯视着湖面,“如果她升到等阶九,又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等阶十就如此惊人,这名少女继续晋升的话。

她又会……引发什么奇迹?

赵光知道他这个想法很危险,但回想起这女子之前做到的一切,他就是会忍不住这么想。

只要设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如果她会越来越强,那么她……

“她恐怕没有机会进阶等阶九。”就在这时李稷看着湖面,神情复杂地开口。

“想想你自己。”

赵光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顿时明白了兄长在说什么。

等阶九,神兽。

人阶倒数第二的等级,听着低,其实却没那么好晋升。

作为天生修行者面临的第一道关卡,等阶九在世家子之间还有另外一个流传更广的别名。

这个名字就是。

“天堑。”

章节目录 第125章 神灵 > 第九阶,神兽。

如果说第十阶神医是个谁都不知道破境标准的莫名其妙的等阶,那么第九阶的破境就是整个修行体系中破境门槛最简明易懂的。

神兽,顾名思义,就是要能驯化神兽。

山海大陆上的神兽,一般指能够运用天地元气具有真元的野兽,一般这样的野兽都极具灵性。注意是灵性而不是人性。

修行者修行依赖于天地灵气,而和天地元气结合最紧密的永远不是人,而是先于人千百年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野兽。

它们才是这片大陆上的主宰,人只是过客。

它们才是,这片大陆,真正的神。

赵光目光沉沉,毕竟……神兽走到顶端,便是八兽神。

神兽,兽神,只是颠倒两个字的顺序,意味却截然不同。

任何修行体系和修炼方式追根溯源都脱胎于八兽神。

修行者的修行,最终都是在效仿这片大陆的真正主宰。在兽神面前,再强大的修行者都不过是蝼蚁。

修行之路走到尽头,必须依靠兽神的力量,天阶的晋升,传说就需要八兽神声音的指引。

而到了这里,就不难理解等阶九神兽这个等阶的特别了。

等阶九,其实是为了修行者殊途同归的最终道路的一个演练。

说是驯化神兽,事实上是要得到神兽的认可。

这里才是区分真正修行者的门槛,如果不能得到神兽的认同,再怎么修炼都是扯淡。

如果说人自己修炼还有标准,但要得到神兽的认同那就是真正的玄学了。

赵光叹了口气,不要以为你身体内能聚集点天地元气就是王者,再弱的神兽眼里修行者看上去都是东施效颦的傻瓜。

基本上天生的修行者都要在神兽面前碰一次壁,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人家才是真正的天才,理不理踩你个模仿者得看心情。

只有碰过一次壁,或者要好几次,世家子们才能明白人类的渺小,拉下脸来好好……和大爷们搞好关系。

没错,赵光扶额。等阶九神兽……可以说是最耗时一个晋升等阶。

世家间摸索出的一般方法,就是从小寻找一匹合适的比较弱小的神兽,然后让世家子亲手供养,花费至少一年以上的时间与其培养感情,最终……也许可能成功。

供养,不是抚养。

要知道神兽可不是爱宠爱马,你不是在养它是在求它。

赵光就亲眼见过自己有朋友供养一匹神兽十年,却依旧无法进阶的。

当然也和他当时心高气傲找的神兽太强有关。

神兽体型越大,力量越强,就越难被人折服。

赵光抚摸着肩膀上的鸽子,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

他当年能进阶其实是走了好运,以他的地位根本没人会给他找神兽,但因为他与情报相伴养了很多鸽子,有一天正当他进阶无望而感到绝望之时,他鸽群里的一只黑鸽……突然通了灵性。

正是之前险些被那个女子拐走的黑羽鸽子,黑炭。

黑炭成为了神兽,而他沾光居然就破了境。

所以他的情况可以说是……

一鸽得道,主人升天?

这说法总觉有点怪,赵光连忙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甩了出去,重新看着水面边徘徊的那名少女,在心里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女子在战斗上的确拥有难以想象的才能,然而看她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有从小养到大的神兽,而现在开始供养……她又没有时间了。

看着身边眸光微深的兄长,赵光心情更加复杂。

这名少女,她的寿命就只剩一年。

所以……无论如何,她来不及了。

这件事可以不用想了,赵光咬紧嘴唇看着湖边的嬴抱月一行人,“她到底准备怎么过澜沧海?”

……

……

“归辰,以防万一我先问一句,”打马行至湖边,嬴抱月看向归辰问道,“你会游……凫水吗?”

少年看着湖面滚滚波涛,听到这话脸色有点发绿,“不是很会……你……”

她问这个要干什么?

“姐姐……”归离反应过来牙齿也有点打战了,“你不会是想要游过去吧?”

嬴抱月微笑,马边其他人的脸色统统绿了,她开口道,“只是以防万一,怎么过湖其实我还没想好。”

“你……”归辰看着嬴抱月难以置信道,“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

这人带着他们一路往这边跑,他还以为她是想好了,好吧其实他之前也没考虑过。

“为了躲避追兵,为了护着她身边那三个人,她选择了危险最小的路线,”山巅上李稷看着听到凫水同样脸色发绿的赵光道,“不过过湖就没那么简单了。”

“她不会真打算游过去吧?”赵光愕然道。

“应该还能找找民间渡口,”李稷道,“不过……那同样不安全。”

> 看着湖边的少女,男人眸光漆黑。

她是他见过的最大胆的赌徒,但同时他总觉得她不可能什么都没打算。

你原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原本是想看看我的一个朋友是不是还在这,”面对归辰的问题,嬴抱月沉默了一瞬后笑了笑道,“本想看看她能不能帮个忙。”

“朋友?”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归辰一愣,“他住在这附近?他会摆渡?”

公主怎么会认识船夫?

“她不是住在这,只是我记得她以前挺喜欢待在这儿的,”嬴抱月笑了笑道,但随后归辰只见面前少女抿唇看向平静的湖面,“不过我……不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这里。”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骑马登上湖边一处较高的陡崖,看向跟在她身边的归辰归离她们道,“我们先找找民间渡口吧,如果找到了……”

就在这时她声音一顿,归辰看着眼前女子瞳孔一缩,“归辰,趴下!”

哎?在耳边听到那声风声时,归辰就知道他懈怠了。

连续三天紧绷神经,在看到这片汪洋之时,在许久没有见到杀手之时,他放松了神经。

这一刻,就足以致命。

当他闻声偏头,看着射向自己瞳仁的那枝弩箭,归辰心底只有这一个想法。

她没事就……

“归辰!”

山巅之上,李稷和赵光愕然吸气,李稷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

那是极快的一瞬间。

归辰睁大眼睛,看着从他身前掠过的那个身影,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被人从马上推下,在坠落之中,少年怔怔看着另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他眼前坠落。

为了将他推开。

从山崖上。

落入。

滚滚汪洋。

“明月!”

少年撕心裂肺的大喊响彻湖面,看着瞬间被吞没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湖面,归辰目眦尽裂,咬紧牙关转身看向惊呆地坐在马上的另外两个女子。

“归离,你们待在这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说完归辰就准备跃入湖中,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却突然传来归离颤抖的声音。

“哥……”

“我一定要下去找她,你不要……”归辰吼道然而下一刻却只听妹妹颤抖着道。

“哥……湖面……”

湖面?

归辰怔怔转过头,却只看到湖面中仿佛极快的有一点红光闪过,然而下一刻。

原本平静的巨大湖面,开始震荡。

狂暴的水浪震撼天地。

一个巨大的漩涡开始在湖中心出现。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深埋湖水中的青黑世界,开始展现。

天地黑沉。

下一刻,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漩涡中心浮现,在看到那个黑影的瞬间,天上的日光在一瞬间黯淡,空气顿时变得有千斤重,轰然压下。

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被攥住,双目暴起。

“二哥!”就在赵光胸腔被挤压难以呼吸之际,一个人猛地将其扑倒。

“不要看!”赵光第一次听到兄长如此恐惧的声音。

“不要看!你的等阶太低,”男人吼道,“眼睛会瞎的!”

赵光脸朝岩石五体投地心房颤抖,为这前所未有的一切颤抖。

为这凌驾一切的威严颤抖。

不能直视。

眼睛会瞎。

不能直视。

那么。

眼前。

即为。

神灵。

章节目录 第126章 苏醒 > 仿佛能吞噬大地,饮尽大洋。

这是天地之威。

在看到那个巨大黑影的瞬间,在那仿佛能将人碾碎的巨大威压里,赵光从未如此体会到何为蝼蚁。

他之前从未见过神灵,在他眼里那些天阶修行者就强大到宛如神灵。

但此时此刻。

他终于明白了。

不如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什么才是这天地间真正的主宰。

赵光被李稷死死地扑倒在地上,他知道兄长用他的身体为他挡去了绝大部分压力,但在这骇人的巨大威压下,他的口鼻还是开始渗血,耳内传来阵阵耳鸣。

只是同处在一个空间下,甚至都没有直接接触。

他还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

在如此的远的距离下,单凭威压都能将蝼蚁压迫至死,如果被其看了一眼,他这个渺小的存在就会瞬间在这个世上消失了吧。

赵光满脸是血地趴在地上,头脑晕沉,就在这时。

“保持本心,内外同调呼吸,不要妄想窥探!”

李稷的喝声响在他的耳边,终于唤醒了他的一点神志,赵光用最后的力气照办,耳边剧烈的耳鸣才稍稍减缓,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

那声音清脆至极,与此同时,他裸露的肌肤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赵光紧闭双眼趴在地上,艰难地呼吸着,他不能抬头,不能看,只能微弱地开口,“二哥……这是……”

李稷趴在赵光身上,他的眼角也开始渗血,但他是在场唯一还能看到眼前画面的人。

“结冰了。”

男人的声音就和他的话语一样冷。

睁着渗血的眼睛,李稷怔怔看着眼前这天地剧变的一幕。

就在那个巨大黑影浮现在湖中央的一瞬间,澜沧海巨大的水面,居然开始一寸寸结冰!

就在七月的夏日,就在如此辽阔的水面,如此狂暴的水浪下,水面居然在结冰。

有凉意落到他的脸上,李稷怔怔看着从他眼前飘下的雪花。

改天换地的力量。

就在此时此刻肆无忌惮地彰显于世。

在宛如灭世一般的宏大的画面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在冰层下显现。

缓缓上浮。

然后轰隆一声!

那个黑影开始撞击冰层!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厚实的冰层碎裂,在无尽的冰雾中,升起那长长一条却如小山一般高的黑影。

宛如黑色的巨龙。

李稷捂住双眼,全身真元涌动,白雾从他的口鼻升腾,他的全身都在叫着抗拒和臣服,但他却无法收回目光。

在遥远的山上,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无数修行者前仆后继都想要靠近的,这世上最伟大的存在。

看着那远古巨神的。

苏醒。

……

……

“她醒了。”

就在那黑影浮现于天地之间之时,一处紧闭石窟内,面壁而坐的一个玄衣男子睁开双眼,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

男人看向手边一根鲜红的羽毛,静了许久,缓缓开口。

“原来已经七年了吗。”

……

“她醒了?”

就在澜沧海上飘起雪花之时,北方冻土上一个彪形大汉正搓着手走出帐篷,但就在他走出帐篷的瞬间,大汉的表情瞬间凝固,看向南方浑身肌肉暴起。

“爹,怎么了?”

一个牵着马站在帐篷外的小男孩疑惑地看向他,“南边……怎么了吗?”

男人没有回答他,碧色的眸子眯起,转头看向北方,巨大的城墙在远方雾气中影影绰绰。

“七年了吗?”

> 男人自言自语道,“居然真的没死,居然只是陷入了沉睡。”

……

“沉睡就有苏醒的一日。”

同样大雪纷飞的雪山深处,被白茫茫云雾和连绵雪山包围的一处玉湖边,一个长发的背影将赤足浸入湖水,那人看着飘到掌心的雪花,眼角的泪水化作冰晶化作远方。

“我知道你终究有一日是会醒的。”

那人喃喃道。

“可是你要守护的人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苏醒呢?”

……

澜沧海气温骤降之时,在一处金碧辉煌的殿阁内却温暖如春,一个富态的男子正在读书,下一刻看着奔入大殿的国师,那人睁大眼睛,愕然开口,“不会吧?”

他手边的茶盏应声而落。

……

“嗯?这个动静是?”

在巨兽撞击冰面之时,一片被鲜血浸透的草地上,一个身披铠甲的浴血身影砍下最后一个头颅,看向南方皱起眉头,在感受到那股气息之时,少年看向自己破碎的铠甲,抚摸着胸口的刺青。

“什么东西苏醒了?”

……

“这是……”

就在那黑影从澜沧海上升起之时,同样站在一处波涛汹涌的海面前一个白发老人霍然回头,看向西方。

老人浑浊的眼眸剧烈闪动起来,浮现出一抹忧色。

“她……居然在澜沧海?”

“光儿和稷儿没事吗?”

……

……

就在那巨大黑影破冰而出的那一瞬间,大陆七国都为之震动。

而只有一个男人,用双眼看到了这一切。

李稷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事。

他死死压着在凛冽寒风下挣动的赵光,透过指缝看着那从水面上升起的汲水巨龙。

不,那不是龙。

在滴水成冰的寒气中,李稷牙齿打颤,完整无声地说出了那位的尊名。

“腾蛇。”

前秦皇室图腾。

八兽神,地之四灵之首。

腾蛇。

居然是腾蛇!

在大司命林书白身亡后就销声匿迹的这位神灵,七年来从未现身谁都不知道其所在,甚至有修行者怀疑已然寂灭的神灵,七年后,居然于澜沧海中现身!

“螣蛇无足而飞。龙类也,能兴云雾而游其中。”

李稷原本只在文字上见过这位只言片语的描述。

古书中的记载,居然是真的。

但即便没有记载,他绝不可能认错。

此等威压,此等形态,已无可怀疑。

然而李稷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个沉睡了七年的古神,会在这个时候现身,这个时候……

李稷瞳孔一缩。

不顾眼角刺痛,瞪大眼睛看向无垠的冰面。

那个女子呢?她……

就在淡淡的血色间,李稷穷尽目力,却看到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一双巨大的碧绿竖瞳,在那黑影头顶亮起。

随着它巨大身体的扭动,湖面的冰面彻底碎裂,而就在漂浮的浮冰中,李稷隐约看到了一个小黑点。

不会吧……

在看到那在冰海上漂浮的少女的身影的瞬间,李稷浑身的血液凝固了。

冰海沉浮,那女子的身影是一叶扁舟。

而那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去。

章节目录 第127章 腾蛇 > 好冷。

为什么明明是南方,明明是夏天,会这么冷。

要知道南方的冷和北方的冷完全不一样么……她现在可没有一身正气能抵御的了那种化学攻击啊……

在冰冷的湖水中,嬴抱月看着眼前越来越暗的光线,模模糊糊地想到。

在冰冷湖水的挤压下,她张开口,呛出一片血雾。

她已经没有水泡能吐了,感受着身体如同一块石头一般往湖底沉去,嬴抱月体味着窒息的味道,想起她之前问归辰的那个问题,侧目看向扎在她另一边肩膀上的羽箭。

就在刚刚,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不如说是亲身体会到了一个问题。

归辰勉强还会凫水,但这位小公主的身体……完全不识水性啊!

如果不是动弹不得,嬴抱月现在很想扶额,她无论哪辈子都是会游泳的,所以就忽视了这个问题。

虽然她完全理解游泳的方法,但这个身体却需要时间来了解水性。

如果就这样放她在岸边,她绝对能在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内学会游泳,但现在她已经完全掉入了冰冷的湖底,四肢因为缺氧和寒冷已经不听使唤了。

只能拼一把了吗?

在眼前的光线彻底消失,她的身躯被黑暗彻底吞噬之时,嬴抱月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就在嘴边沁出长长血丝的瞬间,她闭上眼睛,强行催动全身仅存不多的真元。

凝滞的湖底被微微搅动,下一刻少女张开口呛出大口鲜血,嬴抱月感觉自己的肺部都要被冰水所侵蚀,但同时她的四肢终于获得了行动的力量。

嬴抱月咬紧牙关拼命挥动四肢,开始向上游动,在湖水巨大的压力下,仿佛在极粘稠的液体中划动,寸步难行。

四肢很快力竭,眼冒金星,但嬴抱月依旧拼命往上挪动着。

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几乎失去意识,但她死死咬紧嘴唇,哪怕是一寸,都要向前,而终于不知是否是幻觉,嬴抱月重新见到了一丝光亮。

但就在这个时候,周围的湖水都泛着铁锈的味道,失血和脱氧将这位公主脆弱的肉体已经逼至了极限,而她也将其压榨到了极限,但一切都没完。

她还可以继续往上。

她不会放弃。

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的血的味道已经遍布了身周的湖水,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低头吐出最后一口血,却渗入了胸口。

血花在洁白的布衣上蔓延,仿佛在描绘着心脏的形状。

而就在这个时候,已经五感衰弱的嬴抱月,却听到了跳动的声音。

漆黑的湖底浮现出淡淡红光,嬴抱月怔怔看着胸口唯一出现的一股暖意。

那里她记得……挂着那块红玉。

这是……

不等她反应,下一个瞬间,原本安静的湖底,突然天翻地覆!

仿佛一个巨大的炸弹在湖底爆炸,湖底剧烈搅动起来,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夺走了她的所有心神,嬴抱月只觉身边的温度急速降低,而一股大力将她冲卷而上,下一刻在这剧烈的冲击下,她失去了意识。

在刺骨的冰冷中,她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很久很久的梦,师父在她身边,但除了师父,还有一个人。

等等,她是……

“嬴抱月!”

在从未听过的呐喊声中,嬴抱月猛地睁开了眼睛。

谁的声音?

在冰水的拍打中,她微微侧转双目,仿佛看到在遥远的山上一个男人喊完一声后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

他……原来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啊。

下一刻,身边的水面再次剧烈激荡,她身下的冰块就要滑落,嬴抱月回过头,随后瞳孔一缩。

身上无处不痛,眼前一阵阵发黑。

巨大的威压仿佛要将她脆弱的身躯碾碎,但此时她依旧活着。

> 活着,和一双巨大的碧色竖瞳对视。

山崖上,李稷扑簌簌咳出大口鲜血,在血气中他抬起头,看着远方那足以让所有人心神俱裂的一幕。

坐在冰块上的少女,和冰湖中的巨蛇,力量悬殊到令人绝望。

那比灯笼还大的巨大双瞳,一只就有那个少女的身体那么大。

然而那名女子,居然就这样坐在冰块上和那双眼睛对视着。

她的眼睛……居然还能看见吗?

在这样的距离下接触兽神,她……居然还活着吗?

还是他在巨大的威压下已经产生了幻觉?

然而不等李稷反应,那诡异的平静在瞬间打破,只见那巨蛇尾巴一甩,巨口再次那少女咬下!

刚刚它扑上去时,就在那女子睁眼的瞬间,巨蛇居然短暂地停顿了,但这一次这主宰天地的巨兽没有丝毫迟疑,大口咬下。

湖水猛地涌起,抱着浮冰的嬴抱月在巨浪下一个沉浮,居然从那血盆大口边漏了出去!

李稷连呼吸都停滞,然而冰湖再次涌动,那只巨蛇居然锲而不舍向那女子追逐而去。

这恐怕是世上最力量悬殊的追逐。

巨大的震动从湖底传到岸边,连大地都为之晃动。

天地变色,腾蛇乘雾。

而她却不知生死。

冰湖被搅动了个底朝天,少女在巨浪中沉浮,李稷几乎捕捉不到她的身影,一个浪头打下,只见那巨蛇吞下大口湖水,而在那湖水中,他再次看到了那月白色的身影。

“嬴……”

他的声音僵在嘴边,看着眼前这一幕,李稷静静松开了捂在眼睛上的手指。

他任鲜血流下,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幕。

原本在湖水中翻腾的巨蛇居然再次高高探出身体,而就在它张开的血盆大口内,李稷居然看到了那女子的身影。

一个等阶十,不可能在这种情况活下来,在接触到古神的瞬间就应当灰飞烟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巨蛇的嘴中,李稷看到了,那个依然活着的女子。

那个抓着蛇口中的獠牙,却还依然活着的女子。

她就这样吊在巨蛇的口中。

嬴抱月哗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然而那碧绿的蛇瞳却越发明亮,似乎还想将其丢入波涛中翻滚。

就在它跃跃欲试动弹的前一秒,嬴抱月终于忍无可忍地深吸了一口气,从冰冷的湖水中,从蛇口中探出头来,瞪着那双眼睛大吼道。

“腾蛇!”

嬴抱月抓住了那巨蛇的獠牙,大吼出声。

“你再闹,我就让师父把你煮了!”

少女的声音本来很大,但在湖水震荡中,却很微弱。

然而就在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在她口中吐出那个词的瞬间,原本睥睨天地的巨兽却突然静止了。

一朵雪花,静静飘到蛇吻处。

一人一蛇,就这么在雪花中对视着。

下一刻,巨兽的眼中,却突然渗出了大颗的泪滴。

看着那泪滴,嬴抱月呼出一片结冰的冰雾,怔怔开口。

“我知道你有分身,你再这个样子,从现在数到二十,我就会死透了。”

说完她松开獠牙,从半空中再次坠落。

然而就在她沉入湖水之时,一双纤柔的手,环抱住了少女的身躯。

章节目录 第128章 神仙姐姐 >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八月飘雪,冰湖震荡之时,趴在山崖上的归辰脑海中只回荡着这一个想法。

他还不知道他将要创造一个生命的奇迹……

在看到湖中央那个黑影的瞬间,归辰只觉得眼前一黑血液倒流,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不要看!你的等阶太低!”

男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无比真实地响在他的耳边。

“眼睛会瞎的!”

等阶太低啊……归辰在那一瞬间短暂地想道,他等阶的确是太低,只是那人是怎么知道……

后来归辰才知道,那个男人虽然顺便将警告弟弟声音也传到了他们这边,但这个等阶太低是针对他那个弟弟,而他那个弟弟是等阶六。

等阶六。

等阶六看到那个场面眼睛都会瞎掉。

而他一个刚破境连真元都不会使用的等阶十和他身后的两个普通人,在瞬间就陷入了死地。

那时归辰还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当然他后来知道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吓懵了。

他也因此创造了一个山海大陆上无人能破的记录。

即成为了破境后最快和神灵照面的修行者。

当然,这是后话。

现实就是,他的确差点死了。

那个男人叫他不要看,但只有等阶十的他连不看的余裕都没有,在那黑影上浮的一瞬间,他脑袋如挨了一闷棍,软软地向前倒下。

在巨大的威压下,他身体本能地就五体投地,眼睛完全陷入了黑暗,连五感都陷入麻痹。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臣服感,肉体像是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即将回归大地。

甚至回归尘土。

然而就在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之时,他的眼底却依旧残留着些许幻影。

是那个女子从他眼前坠落的身影。

再然后,是更早的时候,她和他与妹妹在自家小院的身影。

听说人死前会看到走马灯,本能地从过往记忆中寻找生的希望,归辰意识到他正在经历这个过程,

眼前景象影影绰绰,趴在地上少年的眼瞳中亮起一点微光,一个明亮的光点在归辰黑暗的视野里出现,他睁大眼睛拼命去看,随后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箭镞。

在濒死的走马灯中,归辰看着那个他记忆中的女子,摘下了右耳边的翡翠耳坠,将那枚小箭镞挂到了耳边。

“好看吗?”

在幻觉中他看着自己怔怔地看着她开口。

“好看。”

而下一刻,幻境中那女子向他伸出手,掌心上躺着一枚翡翠耳坠。

“送给你。”她笑了笑,“谢礼。”

谢礼。

幻境中归辰看着躺在自己掌心上的翡翠耳坠,上面雕刻着一只张着翅膀的蛇。

蛇!

黑暗中归辰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随后紧紧握住胸口一个硬物。

当初的一对翡翠耳坠,被她分别送给了他和归离。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对耳坠代表着什么,直到那一天那个女子拿走送给归离另一只耳坠,恢复了公主的身份,归辰才知道这居然是王室的信物。

她将一只耳坠戴回耳边,为了救他们踏出了家门。

但一开始送给他那只,不知为何她没有要回,之后归辰就一直悄悄将那只耳坠挂在胸口。

却没想到它在这时救了自己的性命。

> 掌心处那个硬物散发出无边无际的暖意,归辰低下头,视野中浮现出微弱的绿光,随着这个绿光的扩大,他视线逐渐清明,五感逐渐恢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归离!姚姨!”

看着瘫倒在马边的两个女子,归辰拼命挪动着瘫软的身躯向她们爬去,两匹马都已经伏下了,但不知是不是身为野兽的缘故,看上去并没有人那般悲惨。

姚女官和归离都已从马背上滚下,姚女官甚至将归离护到了身下。但两人此时都已七窍流血,看着流到地上的血迹,归辰目眦尽裂拼命向她们伸出手去,就在触到两个女子之时,少年原本剧烈跳动的心一缓。

都还有温度。

不是两具尸体。

他来不及去想两个普通女子是如何在这巨大威压下活下来的,只是一步步爬动,用自己的身躯覆盖到那两人身前。

而就在他靠近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归辰的错觉,姚女官腰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亮了一下,好像是个锦囊。

那微光消失得极快,下一刻就消失无踪一切都像是他的错觉,归辰视野本就模糊,一切由不得他在意,他咬紧牙关爬到那两个女子身边,而就在他胸口的绿光覆到两人身上时,只见归离和姚女官都突然动了一动。

“哥……”

“殿下……”

两人都还活着!

归辰一喜,正要开口呼唤身后却传来惊天巨响,归辰微微回头,却只见湖面上居然伫立着一个巨大的黑蛇!

那巨蛇如蛟龙出海身躯直立,却一动不动,在萦绕的冰雾下归辰只能看清那硕大的黑影,他浑身僵硬不明白那巨蛇为何突然静止。

但即便那黑影不动弹,这场面依旧太过骇人如同幻觉,双眼如同利箭射入他猛地一个眩晕,而下一刻就在归辰睁开眼睛之时,那个巨大的黑影居然从湖面上消失了。

消失了。

而就在那个黑影消失的一瞬间,原本沉重如山的可怕威压也陡然一轻。

终于喘上气的归辰揉了揉眼睛。

怔怔看着空无一物的湖面,只有漂浮的冰块告诉他一切不是在做梦。

的确发生过了什么。

但刚刚那个黑影果然应当还是他的幻觉,毕竟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黑蛇……

简直就像是神话中的龙一般……等等……神话……神……

察觉到什么的归辰一僵,但下一刻他脑袋一空,只想起比一切都重要的事。

归辰软软直起身躯,死死看向湖面,朝崖边爬去,“明月……明……”

归辰跪在崖边正想往下跳,但下一刻他却再次僵住。

哗啦一声,湖水拍岸。

就在他所处山崖边的正下方湖面,突然升起一个脑袋。

归辰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下一刻却发现那是一个人。

那个人有着如海藻般长长的黑发,缓缓从湖面直起身躯,向湖边走去。

那是一个女子。

归辰怔怔地看着那个从湖面上浮出的女子,即便离得较远看不清容貌,但他居然本能地觉得她一定很美。

那女子身着黑衣,身姿极为曼妙,在冰块沉浮的湖面居然如同闲庭信步,就这样一步步露出水面,踏岸而上。

她手臂直直伸出,仿佛抱着个什么,当那露出水面时,归辰瞳孔一缩。

那女子怀中抱着个身着月白衣裙的女子。

正是嬴抱月。

“明月!”归辰再也顾不得一切大喊出声。

不知是否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女子怀中少女猛地咳出一口水,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些什么,下一刻,归辰看着笔直地站在湖边的黑衣女子居然直直向他这边看过来。

而就在接触到那女子目光的瞬间,归辰眼前一花,心脏骤停。

那个女子……

有一双竖瞳。

章节目录 第129章 现世 > 但下一刻,归辰眼前再次一花,那双竖瞳已然不见。那女子眯起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与常人无异,看上去只是比常人乌黑一点。

归辰睁大眼睛还想再看,那女子怀中少女却伸出手臂环住了她的脖子,那女子自然地低下头去。

“你吓到他了。”嬴抱月无奈地在她耳边呼出一口气,轻声开口,“收一收。”

“唔……”黑衣女子和她对视,眯起眼睛,“这人谁啊,你新的男人?”

可以不要用这么容易误解的说法吗。

嬴抱月再次呛了一口水,看着她的脸色,黑衣女子斟酌了一下用词,“你新认识的男人?”

下次希望你一开始就选择正确的用词。

虽然她知道这位说话历来是遵从本能。

嗯,本能至上。

但请恕她没有师父那么好的心理素质。不如说她还不习惯,她还是未成年人好么。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抱紧了她的脖子,“算是吧。认识不久。”

“嗯……”黑衣女子拖长声音看了一眼她耳边的耳坠,“也真亏你会把这个耳坠给他。”

“不然你这男……刚认识的男人已经死了。”黑衣女子凉凉道。

这对耳坠当初是为了防止她误杀嬴氏子弟打造的。虽然她一直都很想杀就是了。

当然如果是在极近的距离,这对耳坠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黑衣女子看着怀中纤细脆弱的少女。

这人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她是她。

“要是真是那样,”她怀中少女攀上她的肩头极为严肃地凝视着她,“我会考虑把你也宰了。”

看吧,如假包换。

就算换了个壳,但敢这样威胁神的,千百年来也就那对师徒了。

嬴抱月瞪着那黑衣女子,“师父给你下过禁制,不许滥杀无辜。”

“好好好,”黑衣女子举起手,“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死。”

她无辜地开口,“不过那边草丛里晕了十几个刺客,人没死但经脉尽断了,醒来大概会心智倒退失去记忆。”

“哦,那些啊,让他们自求多福吧。”嬴抱月呼出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抱我上去吧,归辰他们该吓坏了。”

“那边山上的小子呢?”黑衣女子看着她,“那境界蛮高的,总觉得还有点古怪,抓来……”

“停,停,”嬴抱月双手扶住她想往北边山上看的脸,“那也是我认识的人,先别管了。再说你也抓不了。”

“你怎么知道我抓不了?”黑衣女子眉间闪过一丝愤慨,竖瞳一闪而过,“我……”

“好了,”嬴抱月一把抱住她脖子,“我还有正事要和你谈,先干正事。”

黑衣女子不满地闭上嘴,抱着嬴抱月往山崖上走去。

归辰摇摇晃晃地从地面上站起,看着不远处抱着那女子脖子的少女,两人在极近的距离说话,有点目瞪口呆。

当初他背她时,这女子都会主动拉开距离,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对一个……人这么亲近。

当然,这应该是人吧……

看着越走越近的那个黑衣女子,虽然她什么都没做,但归辰却只觉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如果不是她怀里抱着嬴抱月,他也许会立即顺从本能掉头就跑。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这本能来自何处,但归辰咬紧牙关一动不动,甚至强迫向那女子迈步而去。

在两人相隔一丈处,他停住脚步,看着不远处的黑衣女子。

然后归辰发现,他无法描述这个女子的容貌。

她正如他第一眼所见那般,生得非常美,但这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甚至他想在脑海中回忆这女子的容貌,都只觉一片空白,就存在于眼前,却无法记住!

这是……

“明月……”归辰克制住心底肆意疯长的猜测,将所有注意都放到那女子怀中少女身上。

看着她肩头又多了一处的箭伤,少年握紧双拳,“我……”

“你们都活着就好,”嬴抱月笑了笑道,看向归辰身后已经睁开眼睛的归离和姚女官舒了口气,“大家都活着就好。”

“殿下……”

刚刚苏醒的姚女官在地上挣扎地想起来,愕然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陌生女子,“这位是……”

> 顶着地上三双怀疑的眼睛,嬴抱月毫不心虚地小手一挥。

“这就是我之前说住在湖里……附近的朋友。”

朋友……

远处山上的李稷无语地抬起头。

鬼才相信你。

然而眼前那画面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他甚至只要去思考脑海中就如针扎般刺痛,就只能至此打住了,大概他很快就会失去这段记忆。

就在那黑衣女子回头的瞬间,李稷猛地收回视线,屏蔽五感。

“哼,逃得还挺快。”黑衣女子笑了一声,“小子,离远一点。”

谁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下一刻远处山巅上一个男人拎起地上的弟弟,瞬间撤出百里之外。

嬴抱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但也知道她的做法是正确的。

因为,接下来她们的对话,不容任何人窥探。

“我和这位许久未见,想要叙叙旧,归辰你带归离和姚姨在这休整一下吧。”

嬴抱月看向地上僵硬的兄妹和女官笑了笑,“一个时辰内这附近都不会出现追兵的。”

归辰僵硬地点头,随后目视着那个黑衣女子抱着嬴抱月往山崖下一处洞窟走去。

姚女官和归离瘫在地上,同样怔怔看着那两人的背影,但下一刻归离突然尖叫出声。

“哥!”

归辰猛地回头,只见自己妹妹看着地上的脚印惊恐地抬起头,“她……她没有……”

归离没说完的话被堵在嗓子里,小女孩看着一把捂住自己嘴的兄长睁大眼睛。

“不要看,也不要说。”

好孩子不要看。

归辰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他知道的。

不就是那个女子……

没有脚印么。

多大点事……

归辰扶额,下一刻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冷静冷静。

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凡事习惯就好。

……

……

“你明明有脚来着。”

洞窟中被黑衣女子放在一块石头上的嬴抱月无语地开口,“作甚又要吓小孩子……”

她看着坐在对面黑发竖瞳的女子无奈地笑了笑,唤出那个名字。

“腾蛇。”

“不过开个玩笑,”名唤腾蛇的女子转过身,靠在石壁上对她一笑,“好久不见。”

看着容颜陌生的少女,女子的脸色冷下来,“你没死啊。”

“好久不见,”嬴抱月静静地看着她,“你也没死啊。”

石窟中沉默一瞬,两个女子静静对视着,随后嘴角露出寂寥的微笑。

她们都没死,但原本在她们身边的另一个人,将她们联系起来的那个人。

却不在了。

下一刻嬴抱月收起笑意,认真地看着那个终于变回她熟悉模样的神灵分身。

“告诉我,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130章 初见 > “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面对她的提问,黑衣女子只是这样看着她,将她的话静静重复了一遍。

“发生了什么……”腾蛇继续重复。

嬴抱月看着那双比冰湖更幽深的竖瞳露出怔然,心底咯噔一声。

如果说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那么蛇……应该不是吧……

有些事嬴抱月从一开始就清楚,随着记忆逐渐恢复,她更是明白了更多事。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她其实没打算去找腾蛇。

从她在姬嘉树面前假称腾蛇却没有产生任何异样时开始,嬴抱月就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这个怀疑其实开始得更早。

在她刚苏醒从归氏兄妹那里听说到师父的死讯时,嬴抱月在难以置信后就明白,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师父身边的那位神灵,肯定也出事了。

嬴抱月屏住呼吸,静静看着眼前靠在石壁上的那个黑衣女子。

明明本拥有凌驾于所有修行者之上的威权,但在她问出那个问题时,腾蛇的神情却迷茫得像个孩子。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

当然,只是看着年轻。

这位的容颜从嬴抱月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几十年来就没有丝毫变化。这也是当然的。

虽然在自己习惯冒大不敬将她在这种姿态下当做人来看,然而。

她毕竟不是人。

嬴抱月看着眼前神情迷糊的黑衣女子,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按照辈分,她应该喊她一声干娘。

眼前这个黑发竖瞳的女子形态才是嬴抱月从小熟悉的神灵的姿态。

八兽神,腾蛇。

正如她之前所唤,这个黑衣女子正是八兽神腾蛇的人形分身。

嬴抱月并不知道其他兽神有没有这种幻化人形的能力,但她三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腾蛇的时候,这位正是这种姿态。

没错,三岁。

算起来她们也是有几十年的交情了。

嬴抱月或者说少司命林抱月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和腾蛇神的这位分身相遇了。

当然,第一个与这位分身结识的人是不是她,而是她的师父。当年只有十八岁,不过等阶五的大司命林书白。

兽神作为天生的神灵,在山海大陆上只有天阶修行者能承受得住其真身的威压,其他人就算不幸碰上没死也会不傻即疯。所以即便大司命林书白后来成为兽神腾蛇的神子,也无人知道她们结识其实是在更早的时候。

当然这也因为师父和腾蛇初次相识时腾蛇就是这样一个分身的姿态。

如果是真身……恐怕她们早就被压扁了。

嬴抱月想起之前在冰湖中肆虐的巨蛇心有余悸地想到。

说实话……看着眼前思索过度眉头紧锁的黑衣女子,嬴抱月微微偏过头去,她总觉得腾蛇的这幅容貌……有很大程度是在模仿她的师父。

毕竟……这位应该没有性别……

总之,不管是真身还分身,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修行者知道大司命林书白和腾蛇神其实在其登临天阶前就相识了。

正如他们不知道八兽神腾蛇居然帮大司命林书白带过娃一样。

听起来恐怖,但她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是腾蛇负责照顾的。

> 师父和腾蛇的这场人神相遇听起来传奇,但事实当时情况不是传奇,而是神奇。

她当时年纪太小只有模糊的记忆,还是根据师父和腾蛇的说法还原了现场。

嬴抱月抬头看向洞窟外的冰湖,师父和腾蛇初遇就是在这片澜沧海边。

但不是什么命运的邂逅,当时的师父……正在洗澡。

带娃是件十分辛苦的事,当年师父作为一名未婚庶女抱着个婴儿回家的时候受到了所有家人的抵制,别说有人帮忙了甚至有亲人趁师父睡着想把她抱出去卖了。

经过各种背叛师父彻底对身边人失去了信任,就干脆抱着她离开了家,但她一个女子单身上路又不敢相信任何人,刚开始虽然还没修行者追杀,但师父双拳不敌四手,也被她折腾得精疲力竭。

就在一宿没合眼师父将她放在岸边大石准备洗个澡之时,用师父的话来说,那天她就一个没注意,放在大石上的孩子突然不见了!

师父顾不得穿衣服直接从湖中冲了出来,结果没走几步……

却发现石头后坐着个黑发裹了一身女子,正把她抱在手里好奇地打量。

这就是师父和腾蛇的初遇。

十分神奇又诡异的初遇。

师父当时已是等阶五,入湖前早就确认四周没有任何修行者的气息才敢喘息一二,结果没想到遇到这诡异的女子,周身气息更是十分奇怪。

但所幸腾蛇只是抱着她看了两眼,看到有人追来,伸手就把她又放回了石头上,当师父把她抱到怀里松了口气后。

腾蛇却对师父产生了兴趣。

当然师父当时并不知道眼前这古怪得连衣服都不会穿的女子是神灵的分身。

确认她无恙后,师父连忙穿好了衣服,而下一刻师父说她就眼睁睁看着眼前的长发女子仿照着她衣服的样式,变出了身黑衣服……

虽然不排除戏法元素,但这已经足够让五感通达的师父意识到事情不对……

总之,那一场有历史意义的初遇,在师父抱着她一句话不说就跑结束。

没人知道,大司命林书白年轻的时候比起战斗……更擅长抱着她跑路。

但之后据师父说不论她到哪里,只要是有河有湖的地方,都会遇到那位黑衣女子,堪称阴魂不散。

而再后来,两人就相熟了起来。

嗯……相熟?

嬴抱月还记得她小时候坐在师父怀里看着那个女人轻描淡写,内心却十分无语。

那人到底是怎么样和一个神相熟起来的?

总之这也是大司命林书白留下的一个未解之谜,但正如嬴抱月之前所说,普通等阶二神子和八兽神之间大多是侍奉和供养的关系。

但凡事都有意外。

看着眼前不断重复她那句问话的黑衣女子,嬴抱月目光怔怔。

大司命林书白,恐怕是这片大陆上第一位和一位兽神,成为朋友的人。

“腾蛇,”嬴抱月定定看着女人,“你不记得了吗?”

黑衣女子浑身一震,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已不再是湖面巨蛇的姿态,但就在这时,那名美丽的女子的幽瞳中,再次滚落大颗的泪滴。

看着她的样子,再想起她之前在湖面上的姿态,嬴抱月心中设想得到证实,她深吸一口气,问出她之前发现的最大的不对劲。

“腾蛇,”嬴抱月眉头深深地皱起,问出那个最严重的问题。

“你的翅膀呢?”

章节目录 第131章 翅膀 > “螣蛇无足而飞。龙类也,能兴云雾而游其中。”

嬴抱月摸了摸自己耳边的翡翠耳坠,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目光微沉。

无足而飞,正因腾蛇有翅膀。

翅膀是腾蛇身为神灵和其他的蛇最大的不同,可以说是其力量的源泉。

也是因为腾蛇能无足而飞,其在八兽神中的地之四灵里能位列首位。

然而现在……

黑衣女子看着嬴抱月,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意,“你发现了啊。”

“当然。”嬴抱月无奈地看着她,她又不瞎。

之前在湖上腾蛇真身现世之时,她就陷入了震惊之中,但她震惊不是震惊于其威压,而是惊讶于其……瘦小。

当然是和那位以前相比。

当年在她升入天阶后,腾蛇就立即兴致勃勃地让她来观摩自己的真身,在璀璨的日光下,巨蛇身上华贵到令人震撼的三十六翼金色羽翅给她留下了亘古不灭的印象。

然而刚刚在冰湖内看到她的真身时,原本腾蛇身上最璀璨夺目的的羽翼却失去了踪影,只留一片黑暗。

就算退一万步是腾蛇想跟她恶作剧把翅膀收了起来,可是……

腾蛇看着眼前抿紧嘴唇的少女,故作轻松地说道,“你就不能当做我收起来了吗?还是和以前一样难骗。”

嬴抱月笑了笑,静静说出了如果李稷现在能听到大概会十分震惊的话。

“因为……”少女凝视着眼前女子,轻声开口。

“你变得太弱了。”

李稷和归辰听到大抵都会十分无语,毕竟……弱?那叫弱?

可是……嬴抱月直视着眼前的黑衣女子,当年见到她真身时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光是那对翅膀。

真正的神灵到底有多强大,非亲身经历过不得体会。

之前在冰湖之上,腾蛇顾忌师父的禁制虽算是收敛了,但那展现出的力量依旧和嬴抱月认识的那位神灵大相径庭。

相距甚远。

如果是当年的腾蛇神出海,她们这些人阶地阶,无一人能活。

看着少女的眼睛,腾蛇面色一僵,随后叹了口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你的力量……是不是只剩下五成了?”

黑衣女子缓缓呼出一口气,“明明你现在只是个等阶十,还真敢猜。”

居然还能猜个大差不差。

“不过到底剩几成,不是很好估量,”腾蛇看着嬴抱月道,“毕竟……”

毕竟她很少能遇到要解放所有力量的对手,就算只剩一半也是绰绰有余。

“嗯……”嬴抱月眯起眼睛打量她,“那拿你的那些熟人……熟神打个比方?”

腾蛇脸色一黑,这丫头……

嬴抱月笑起来,“所以到底怎么样?”

腾蛇咬牙切齿,随后耸了耸肩,“大概,朱雀三爪子的事。”

“朱雀神三爪子会怎么样?”嬴抱月看着腾蛇问道,虽是玩笑话但她目光却非常认真。

腾蛇的目光也认真起来。

“大概朱雀三爪子就能把我切成炸串吧。”她淡淡道。

这比喻是跟谁学的,也太接地气了……嬴抱月内心腹诽。

而且以朱雀神的火力不该是烤串吗。

不过朱雀神是腾蛇的死敌之一,纵然天之四灵自带光环本就最强,但这女子能承认至此……

嬴抱月眸光微沉,失去翅膀的影响果然十分深重。

“只不过……”眼前黑衣女子竖瞳陡然亮起,“那死鸟要是真的敢来惹我,我拼命也能把它薅秃!”

> 那两位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

不过现在嬴抱月大概能理解腾蛇为什么那么依赖师父这么些年却待在南楚国门而不入了。

“所以你自己不知道翅膀为什么不见吗?”嬴抱月看着腾蛇静静问道。

腾蛇浑身一震,随后陡然恢复平静。

“等吾意识到的时候,吾就已经在澜沧海里漂浮了。”

嬴抱月心底猜想再次被证实。

如果腾蛇知道,此等对神灵而言的大仇,怎么能放过始作俑者。

“那你是什么时候丢的?”

至少嬴抱月死的两年前,腾蛇的翅膀可是还在的。

腾蛇静静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七年前。”

七年前。

嬴抱月心头一紧,看着自己最后一个猜测被证实,闭上了眼睛。

“腾蛇,”嬴抱月闭着眼睛无力地开口,“所以你不记得七年前的事对吗?”

腾蛇同样闭起眼睛,痛苦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随后开口道。

“是,吾不记得。”

她的记忆和翅膀一起,丢在了七年前。

不过……黑衣女子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我也有事要问你。”

“之前我一直都以为你死了,”腾蛇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八年前,你失去气息,书白发疯了一般满世界找你,如果你还活着……”

“不,”嬴抱月打断她,“八年前,我的确死了。”

死的不能再死。

腾蛇一怔,随后竖瞳闭了闭,怆然一笑,“也是,不然书白不可能变成那个样子。”

“那个样子?”嬴抱月一怔,但随后她猛地意识到,腾蛇虽然没有七年前的记忆,但有八年前,也就是她死的时候的记忆!

“你记得我死的时候的事?”嬴抱月看着她问道。

“是啊……”腾蛇怔怔看着她,随后皱起眉头,“对了,我还一直想问你。”

腾蛇死死盯着嬴抱月。

”你当年到底是被什么人所害?就算书白当时不在,可你之前不是在封地过得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

“封地?”嬴抱月懵地看向她,指了指自己,“我有封地?”

什么时候的事……

“喂,你不会……”

腾蛇睁大眼睛,洞窟内一人一神静静地对视着,随后同时扶额。

“说吧,”腾蛇凉凉道,“你这人……身体到底什么情况?”

女子古怪地看着嬴抱月,“我早想问了,你怎么变成了嬴昊的女儿?”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虽然我也知道这关系很乱……

嬴抱月内心复杂,但还是把她从皇陵底部醒来,真身被烧,却误打误撞进入嬴抱月体内成为和亲公主的事解释了一遍。

同时她解下了手腕上的布条,腾蛇沉默地看着她手腕上的疤痕。

“所以你说你丢了关于修行的记忆,还有……”

嬴抱月看着她认真地开口。

“还有死前一年的记忆。”

嬴抱月眸光幽深,就在车队出发前,她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记忆,同时发现除了修行相关的,有一段记忆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不管怎么联想触动,都无济于事。

那就是八年前,她死的那一年的记忆。

章节目录 第132章 痴人 > 嬴抱月话音落下。

澜沧海边的石窟内,一人一蛇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傻子都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愣住的腾蛇,嬴抱月扶额,对她们俩刚刚的对话进行了总结。

“所以我们两人,我没有八年前那一年的记忆,而腾蛇……”嬴抱月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你没有七年前那一年的记忆。”

她闭了闭眼睛换了一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死,而你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死的。”

看着彻底僵住的腾蛇,嬴抱月目光平静。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看着眼前这位失忆者同盟,嬴抱月笑了笑道,“我们俩这失忆失得可真是刚刚好。”

腾蛇想从自己处知道她当年的死法,但她不记得。

她想从腾蛇处打听师父的死因,但腾蛇也不记得。

如果所有的一切没有有幕后推手,那么也未免太巧了。

但换一种角度,此事也是理所应当。她之前之所以不找腾蛇,除了师父当年的主张,便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师父去世,腾蛇未死,那么想要腾蛇不为师父复仇,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弑杀神灵,但此法影响和动静实在太大等于两败俱伤,而第二种方法就是……

现在这种方法。

腾蛇神失忆了,那么自然不会有报仇一事。

正如腾蛇的翅膀和她修行的记忆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一般,她们记忆的缺失也不可能是偶然。

都被夺取,或者被有心人消除了。

她的情况太诡异先放到一边,腾蛇的失忆……

其实也很诡异。

看着眼前神情如稚子的女子,嬴抱月叹了口气。

正常情况此处可推测是谋害师父的敌手为了防止腾蛇复仇这么做,但她实在想不到到底什么人……甚至还有什么神能做到。

如果说在诸神恶战中撕下腾蛇翅膀还能说通,但想要操控一神灵的记忆,可没那么简单。

和脆弱的人类不同。

人可以很复杂,但兽却能很简单。

正因简单,所以执拗而坚韧。

看着眼前沉睡七年却不愿忘记自己师父重寻神子的神灵,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很久以前师父就和她说过,以八兽神为首的天生神灵,它们能听见众生的声音,但同时也能承受如此多祈祷的压力,因而心灵纯粹而坚韧。

但往另一个方面说,就是心防极重。

纵然其真身坚而不摧但终有强大者能击碎,但却极难入侵这些神灵的心志。

兽神只会在地阶巅峰者进阶天阶时出声引导一二,而真正能与兽神意志沟通的,就只有受其承认的神子。

要操纵记忆,首先就要能和兽神的意志沟通。

这代价和难度不用提多大了,而且……既然能做到为何不干脆操纵一个神灵的记忆?

对于狼子野心之人而言,能得到一个兽神的助力,那真是强过千万修行者!

然而……

嬴抱月看着腾蛇的竖瞳,心底浮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却没找到原因将其按下。

如果是师父……可是师父没有理由这么做……

赢抱月心底乱糟糟的。

就算师父历来不愿腾蛇被卷入人类纷争,但没有特别明确的理由师父不可能这么对待她的……朋友。

“书白……”

然而不等嬴抱月多想,腾蛇的声音却打断她的思绪。

就在这时,在听完赢抱月那句你不知师父怎么死的,眼前沉静的黑衣女子原本平静的外壳却突然被击破。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嬴抱月,腾蛇突然向她扑去,原本很快止住的眼泪,大滴大滴流到她的膝盖。

嬴抱月怔怔看着膝头的水滴。

在她上辈子所在的世界有这样一句话。

鳄鱼没有眼泪。

而与其同属的蛇本该也没有眼泪。

神灵是纯粹的,也是无情的。

然而她眼前的一位神灵,此时却在为一个人哭泣。

“我……”腾蛇抛弃了神灵的自称,甚至抛弃了神灵的威严,此时她只是一个无比孤寂的女子,原本掩饰的理智和情绪带着七年的光阴决堤。

> 她只是看着嬴抱月喃喃道。

“我哪里都找不到书白……”

她像是痛失亲友的孩子,不断重复这一句话。

随着腾蛇真正展露出情绪,外面原本回温的天气居然在瞬间降低,而还未完全化冻的冰湖猛烈震荡,湖水甚至往这个洞窟泛来!

哪怕只是分身,神灵就是神灵,一举一动都能引来天地之变,然而嬴抱月这时却无暇顾及这些。

她只是看着哭泣的黑衣女子,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腾蛇哭,但腾蛇哭起来,就只有她的师父能哄。

她小时候常看到师父手忙脚乱地哄腾蛇的情形。

嬴抱月其实一直无法理解师父和腾蛇的感情。

虽然曾成为神女,但她从未供养神灵,却有和神灵对峙的记忆,在接触过其他神灵后,嬴抱月就意识到师父和腾蛇的关系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腾蛇也是八兽神中的异类。

兽神与天同寿,但神子却可以随时替换。

看着眼前哭泣的女子,嬴抱月心中涌起她很久以前就有的感觉。

腾蛇比起一个神,却更像一个人。

而将她变成这样的,是那个女子吗?

那个被现在还活着的无数人诋毁的妖女,其实她才是真正的神女。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扶着腾蛇的肩膀,将她推到能与自己平视的距离。

“我也找不到。”

腾蛇找不到她的神女,她找不到她的师父。

然而。

“但我会去找回师父想要保护的东西。”嬴抱月看着她道。

她不会安慰腾蛇,但她也有能做到的事。

“我会找回你的翅膀,”嬴抱月伸出手揩去腾蛇脸上的泪滴,“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就在这好好睡吧。”

腾蛇竖瞳竖起,瞪着嬴抱月,“你……”

她这一点难道要也要学她的师父?

“吾既然苏醒,便不可能袖手旁观,吾也要给书白报仇……”然而不等腾蛇说完,一根食指抵到黑衣女子的嘴唇,止住了她的话。

嬴抱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既然你不清楚师父当年之死是否有神灵插手,那么你也不许插手。”

看着眼前愣住的黑衣女子,嬴抱月闭上了眼睛。

当年她三岁遇到腾蛇,师父的确曾在睡觉洗澡时将她短暂托给腾蛇照顾。

然而在她五岁开始被修行者追杀之时,当年孤身奋战遍体鳞伤的女子却拒绝腾蛇靠近一步。

师父和腾蛇的关系是独一无二。

嬴抱月睁开眼睛,眼中流光却比冰川更清澈璀璨。

与其他神子将神灵视作战力相比,秦国的国师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人可以很复杂,但兽却能很简单。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永远记得那女子在浴血中和她说过的话。

“我绝不允许,人类犯下的罪恶却让神灵来解决。”

人能在神的面前活下来

靠的是一口气。

师父即便吐掉身体内的所有的血。

都不曾丢掉这口气。

她亦然。

……

……

说完嬴抱月向洞窟口走去,边走边回过头向腾蛇笑道。

“报仇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先睡吧,我要去南楚和亲了,对了虽然不能让你插手,但有件事想麻烦你,能让湖面结个冰……”

然而看着少女的背影,腾蛇突然打断了嬴抱月的话。

“抱月,”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唤出了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原本哭泣的神灵此时神情却无比冷肃。

“你不光想报仇,”腾蛇看着眼前纤细带伤的少女,静静开口。

“你到底想干什么?”

章节目录 第133章 说梦 > 嬴抱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洞窟内静静而立的黑衣女子。

即便再像人,这依然是与天同寿,冷眼旁观这片大陆无数次朝代更迭的神灵。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腾蛇的眼睛,“你想问什么?”

“问你接下来的打算。”腾蛇道。

“先应付一下这个和亲,然后进阶复仇,”嬴抱月看着腾蛇道,“我这辈子不进阶可是要死的。”

所以这打算并无一丝虚言。

她伸出手腕露出疤痕,看着腾蛇道,“我忘了问你,这个诅咒你有办法解吗?”

腾蛇看着她道,“这是人弄的诅咒,神杀人不用诅咒,也不需要这种方法折磨人。”

所以说人才复杂啊。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那算了,顺便一提在你看来,我还能活多久?”

看着尚且年幼的女子,腾蛇神情复杂轻声开口,“一年左右。”

“果然,”嬴抱月笑道,“那人说的还挺准。”

虽然她一开始就知道李稷说的是对的。

腾蛇看着将布条缠回手腕的女子。没有什么忘了,她一开始就知道诅咒出自人手,没打算向自己求助。

这人实在是……

系好布条嬴抱月抬起头看着有些怔忡的女子,“所以你叫住我到底是想问什么?觉得我不想复仇?”

毕竟她拖着个这样的身体走这么笨的路,腾蛇会这么觉得倒也没……

“我从不会怀疑你会报仇。”腾蛇看着嬴抱月冷声道。

就算这女子不在意自己的死亡,但腾蛇比谁都清楚林抱月能为了林书白做出些什么,就算她不为自己报仇都会为她师父报仇。

然而……

“你如果真的只想报仇,你现在不会在这里,”腾蛇看着她冷冷道,“也不会拒绝我的帮助。”

少司命和大司命在秦盘踞多年,不可能一点势力都没有。

不管有没有被清缴,但这些势力大多都积聚在北方。

秦曾经最大的敌人在北方,而大司命林书白更是死在最北端的……永夜长城上。

不论是找人帮忙还是想调查真相,如果想以最快的速度报仇,她都应该向北走,而不是往南。

但往南……

“都说了,我现在是和亲公主,还是需要和亲南楚的,而且还有穆家归家……”嬴抱月笑了笑道,然而她的话却再次被腾蛇打断。

“吾答应你,如果没有神灵出战,吾也绝不会出手。”

腾蛇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抱月不会在她面前说谎。

至多会什么都不说,或者,不说全。

腾蛇凝视着嬴抱月。

这不是嬴昊的女儿。

眼前的这名少女,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这世上所有人都诋毁她与她的师父。

但只有她知道,那两个从楚地微末走出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比起逐鹿天下功高位高的大司命,少司命林抱月常常被她师父的光环掩盖,再加上她为人脾气很好,贵阳城那些蠢笨的女人仙官们甚至以为她懦弱可欺。

柔弱可欺?

腾蛇看着站在洞窟口少女瘦削的背影。

她没有说出口,她刚刚之所以叫住这名少女,其实是在她出门的瞬间,眼前一个恍惚腾蛇总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

“书白……”

腾蛇喃喃道。

她以前总是看到这名少女站在那个世间最强大的女子身后。

>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发现这名少女的背影单独看起来,居然也有了她师父的味道,居然能让自己都看走眼。

腾蛇眸光微凝,之前在湖中,她也是一时感受到了书白的气息才苏醒过来,但当她醒来却发现唤醒她的那个人不是书白。

而是抱月。

就在这个时候,这个背影完全调转过来,嬴抱月看着神情凝重的神灵笑了笑。

“你想问我到底为什么要去南楚?”

腾蛇知道这人在断章取义,但第一个问题的确在此。

“没错,”腾蛇看着她冷冷道,“别跟我说什么和亲什么的,你才不是……”

就算是为了进阶,但应该还有更快……

腾蛇一时激动,正想继续开口,她才不信这女子是想和亲嫁人,她莫不是……

然而就在腾蛇思绪腾飞时,眼前少女转过身看着她轻声开口。

“当年大王……”

听到这个称号,腾蛇浑身一震声音猛地停下。

然后腾蛇看着眼前少女静静开口,“当年大王统一六国,南楚是最后一个收服的国度不是吗?”

她在。

说些什么?

腾蛇脑海中有无数猜测,但完全没有想到这名少女居然……不,不如连她都不敢去如此猜测。

大王。在听到这个称呼腾蛇就心头一跳。

这是太祖皇帝嬴帝在一统天下前的称呼,也只有参与统一之战的秦军兵卒还习惯这么称呼。

统一之战。

她难道是想要……

看着震惊的腾蛇,嬴抱月笑了笑。

就是觉得哪怕神灵都无法接受,她才没打算说。却没想到被腾蛇看出蛛丝马迹,她才不打算隐藏。

腾蛇说的没错,她的确不光只想复仇。

报仇,仇自然是要报的。

但她既然成为修行者。既然为了归氏兄妹成为了公主。

既然为这个身份付出并将要付出无数代价,她的道路,就不只限于复仇。

姚女官不会知道,她当初在马背上听到的那句要战便战,可不是指一场伏杀。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腾蛇看着气势愈发像她师父的少女怔怔开口。

嬴抱月看着她一笑。

她现在是个和亲公主不假,但她永不会忘记自己是谁的徒弟。

他们以为她是谁?

师父终身的心血都花在统一的大业和她身上。

她死了便罢,但她活着,就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她不光要复仇。她还要夺回师父守护的东西,甚至走的更远。

嬴抱月看着腾蛇道,“嬴帝死了不是吗?”

和她死在同一年,他创立的帝国也分崩离析,子孙毫无尊严。

帝国破碎,七国林立,乱世再临。

“我死去的这八年其实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她回头看向腾蛇,“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嬴抱月看着腾蛇静静道。

“六王毕,四海一。”

……

……

章节目录 第134章 梦想总是要有的 > 六王毕,四海一。

腾蛇之前没有听过,但这句话并不难理解。

因为曾有人做过这样的事,就在这片大陆上。

长城之内,有六国。

前朝分封诸侯,后天子大权旁落,诸侯战乱异族入侵,天道失和,诸神旁观,妖物横生。

而后经历漫长的争霸战争,秦初代皇帝太祖皇帝统一了大陆,让各诸侯王奉其为主,施行秦政。

这片大陆曾经统一过。

这是这片大陆上的人都知道的历史。

然而山海大陆幅员辽阔,势力复杂,文化各一,难以治理。建都之初哪怕是心比天高立下无上功业的嬴帝都不觉得以秦原本国力能统御四海,并未接受国师废封国全设郡县的建议,而是采用诸侯国和郡县并行的制度。

嬴帝在迫使各国原本王侯退位后换上了对秦宣誓效忠的本土王室,并准备用二十年的时间逐渐收紧皇权,慢慢将长城内除秦以外的五国也改造成郡县。

在后世看来,这其实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做法。

如果嬴帝能够活满那二十年,以那个人的才华,也许真的能实现这一霸业。

建立一个真正大一统的国家。

从另一个世界归来,知道另外一些这世界没有的故事的嬴抱月目光微沉。

然而,嬴帝没有活到那个时候。

于是之前保留的诸侯王政,就成为了最大的隐患。

如果说封国是天子手中保卫国土的御马,那么在先后失去嬴帝和林书白两大最强大的御手后,嬴氏的后人,就再也捏不紧缰绳。

秦帝国崩溃,原本宣誓忠于太祖皇帝的各诸侯王立刻翻脸不认人,重新称王,并放声大笑,笑那痴心妄想的“皇帝”!

统一全土?

这是不可能的!

当年嬴帝逐鹿天下就被无数人嘲笑,连八兽神都分地而居,偌大疆土,怎可只为一国!

在嬴帝真的让五位诸侯王退位时,所有人在大秦军队和修行者的刀剑下闭上嘴巴,然而在秦三代而亡后,憋了许久的笑声就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山海大陆不可能统一。

前秦的存在和那不堪一击要派公主和亲的前秦王,就是这一真理最好的证据和最大的笑话!

不,这不是真理,而是天理。

违背天理者,为天之不容。

最好的例子就是那个离经叛道的大司命!

这就是山海大陆的人们最普遍的想法。

腾蛇自然不相信林书白是祸国的妖女,但是对于山海大陆的统一,有人成功过,但那个人最后失败了。

各诸侯国虽然想着各自为战,但她还没听说有哪个王想要重蹈嬴帝的覆辙。

能拿回自己本来的领土就已心满意足。

腾蛇没想到,自己苏醒后,第一个听到有这个想法的不是诸侯王。

而是一个刚刚等阶十,身中诅咒朝不保夕,血海深仇未报,还要去……和亲的公主……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少女?

“是我理解错了吗?”腾蛇看着嬴抱月问道,“这六王毕四海一是指……”

“这是我以前待过的世界的故事,”嬴抱月看着呆住的神灵一笑,“指的是一个王,攻灭六国,统一四海。”

“你应该没有理解错。”嬴抱月看着腾蛇,“我不光想复仇,我想守护师父曾经守护的东西,曾经统一的山海大陆全土。”

师父死后,帝国崩塌,大司命从此成为祸国妖女。

那么她就把这帝国重新建起来。

嬴抱月目光平静。

既没有对这场痴人说梦沾沾自喜夸夸其谈,也没有满怀仇恨咬牙切齿,只是好像在说着她明天要走哪条路一般。

这世上最宏大的愿望,此时却于一洞窟,一女子口中静静说出。

腾蛇愕然看着眼前的少女。

是她自己猜出这名少女不光是想复仇,但当嬴抱月道出她最终志向时,难以置信的也是她自己。

毕竟这也……

她想要……

重新统一长城内六国?

然而不等腾蛇反应过来,嬴抱月看着她道,“顺便一提这六王,在那个世界是说除了秦以外的六王。”

七国?

腾蛇愕然,这人是把西戎也算进去了吗?那这岂不是比当年太祖的统一之战范围更广?

可是自己睡太久了吗?

当年大司命林书白是有太祖皇帝为主君,自身修行等阶为倚仗,才等以征战天下,可是现在这名几乎一无所有的女子想要统一全土?

腾蛇深吸一口气。

自己还是小瞧了她。

然而腾蛇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毕竟正常女子……不说女子了,正常人会有这种想法吗?

重生不该是只想着报仇吗?

> 腾蛇看着转过身的来的嬴抱月,看着她手上的布条,肩膀的剑伤。

腾蛇看着眼前的少女注意到自己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知道这个打算有点离谱。”

你也知道离谱啊……

腾蛇冷冷看着她。

如果是普通贵女,她会当成话本子看多了做梦,如果是普通世家子,大概是听游侠和策士胡说八道太多了犯傻。

但是她……

腾蛇竖瞳亮起,眼前这个少女曾是守卫边关的将士,是登临位阶的神女,更是亲历那场统一之战在战场中长大的孩子。

说白了就是。

这人的阅历足以她知道统一不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

嬴抱月看着腾蛇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即便这里是有修行者的世界,但统一不是金手指大开平推就结束的话本。

哪怕是她待过的那个世界的秦,都是奋六世之余烈积淀数百年,无数明君名将才鏖战出的伟业。

她一个小女子,一个等阶十的修行者,说这种话。

真的是痴人说梦。

然而。

嬴抱月看着腾蛇道,“我知道很可笑,所以我没和其他人说过。”

反正腾蛇又不是人,也没心情笑她。

而她也不在乎有人笑她。

一个等阶十说出这句话,简直滑稽的让人觉得可笑。

可是眼前站都站不稳的少女笑了笑。

“我刚醒的时候说想要成为修行者,也有人笑掉大牙。”

但她现在已经是修行者。

她和她的师父一路走来经历过无数嘲笑和踩踏。

死后笑声和诋毁依旧不曾停歇。

但那又怎么样。

她不会回头。

痴人妄想。

大逆不道。

牝鸡司晨。

这些嘲笑伴随着她和师父的人生,痴人说梦这个词早年间几乎成为了她和师父的专有形容词。

一个楚地少女说要养大一个天生等阶六的婴儿。

修行者们说她痴人说梦。

一个女子说想要封侯拜相,建功立业。

文武百官斥她痴人说梦。

一个没任何天赋的后天女修说她要成为世上最强的修行者,与天神并肩。

高阶修行者们笑出眼泪。

笑她痴心妄想!

嬴抱月看着腾蛇笑起来,“可是那个天生等阶六的婴儿长大了,师父成为了国师、关内侯和人神。”

秦帝国施行二十等爵制,最高的爵位就是十九级关内侯和二十级彻侯。

以师父的军功甚至能成为彻侯,但文武百官三公九卿百人下拜,说女子为侯已大逆不道,彻侯万万不可,逼得嬴帝收回了成命。

但师父的确实现了当年被无数修行者追杀时立下的誓言。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小说,嬴抱月觉得女主一定是师父那样的人。

“你是个女子。”腾蛇看着嬴抱月沉沉道。

她不是对女子有偏见,实在是这人……如果要统一四海,那这人的志向是……

现世道女子修行都是大逆不道,别说为官更别说……

“在师父之前,也没人觉得女子能封侯。”嬴抱月看着腾蛇笑了笑道。

是,你说的没错,可是林书白是封侯,然而你是想……

腾蛇看着嬴抱月说不出话,这名才等阶十的少女,居然是想要成为王……甚至是帝吗?

“你是想成为……”腾蛇看着眼前少女,却实在无法将那个和她太遥远的字说出口。

“倒还没想好要成为什么,”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我打过仗,知道这是条多远多离谱的路,然而……”

丈夫能立鸿鹄之志,大丈夫当如是,女子就不给想?

这是大司命林书白封侯时辩群臣时说过的话。

师父曾告诉过她,有些事的格局就在敢想不敢想。但她和师父的想法也不是完全相同。

对她而言,倒不在敢想不敢想,而是她只是想这么想。

想怎么想,就怎么想,这就是她的自由。

眼前少女神情突然古怪起来,腾蛇只听她说道。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章节目录 第135章 真容 > 这不光是梦想,更是还她师父公道最直接的一个方法。

直接到除她以往无人敢想。

谁能想到,一名寿命只剩一年的少女,居然有席卷天下,吞并山海之心?

腾蛇轻轻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神情平静的少女。

她从来都不是一名贵女郡主。

而是为一统天下的帝国守城的将军。

世人皆说,少司命比大司命更具天赋,却浪费才能。

不,腾蛇很清楚。

那名天赋异禀的少女,她只是甘愿守护那个人和那个人打下的天下。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而当她守护的东西被人打碎之时,这个被压抑已久的女子,会做出什么?

那些人永远不知道。

她唤醒了沉睡的自己。

但真正苏醒的不是她这条蛇。

而是另外一个人。

……

……

洞窟外寒风阵阵,腾蛇站在洞窟内看着一脸平静的少女,荒谬之余却突然很想笑。

就像她当年在树林里听着某位抱着孩子东躲西藏的女子说她觉得某位不受宠的公子也许能统一四海,而她能助其一臂之力封侯拜相之时。

然而当时的情况和那时更不同。

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等阶十的少女,虽然嬴抱月不算遍体鳞伤,但真是她看着都觉得惨。

就算这人曾经是个天才少女,但这辈子她没有天赋,没有助力,连之前少司命最能引以为傲震慑世人的剑法都丢了。

正常人也好神也好,都会觉得这人是沉浸在对过去成就的不甘中,不甘到胡思乱想不知天高地厚了。

此处应该有嘲笑。

在长久的静默里,看着目光认真瞬也不瞬看着她的少女,腾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嬴抱月歪头无奈地看着抱着肚子笑起来的蛇。

然而只听腾蛇指着她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让你去当和亲公主的?”

腾蛇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也太有创意了吧!

谁能想到,一个被送去和亲的公主,脑子里想着的是复天下之仇,统一四海?

居然让这丫头去当和亲公主?

太强了哈哈哈哈……腾蛇现在真的都有点同情那位要娶这位和亲公主的南楚王子了……

“哈哈哈……”腾蛇一边笑一边抹去眼角眼泪看着神情愈发无奈的嬴抱月,“你说你等下要去和亲,你未来夫君是谁啊?姜良哪个儿子?”

姜是楚国的国姓,而姜良正是当年嬴帝率先任命但在姬墨的支持下最先宣布独立的南楚王。

看着眼前一怔的嬴抱月,腾蛇越发好奇有幸成为少司命林抱月的夫君,那位南楚第一倒霉蛋到底是谁。

“快说呀,你不会连你要嫁给姜家哪个人都不知道吧?”

爱看热闹的蛇兴致勃勃地说完,却只见眼前少女微笑着看她。

“我不是要嫁给姜家人,”嬴抱月看着睡太久情报跟不上的神灵微笑,“我是要嫁给姬家人。”

然后嬴抱月就看着眼前黑衣女子如她所料那般僵硬了。

“姬家?”腾蛇眨了眨竖瞳,“哪个姬家?”

嬴抱月继续微笑,“你觉得南楚境内敢娶公主的,还有哪个姬家?”

轰隆一声,外面澜沧海上突然下起了冰雹。

“停,停,”嬴抱月赶紧伸手,“你冷静一点,别把外面我的人砸死。”

外面的冰雹停了,但腾蛇的竖瞳却泛起了幽幽绿光,死死盯着嬴抱月,“你要嫁给姬墨?”

“你能别瞎猜吗?”嬴抱月头皮一炸,看着她多年以前的反姬墨同盟盟友,“你觉得可能吗?”

“也是……还好还好……”腾蛇摸着胸口,她和抱月当年最讨厌的男人,莫过于和书白纠缠十几年的那个男人。

既然不是姬墨的,那人选就很有限了。

腾蛇看着嬴抱月,神情复杂,“你能嫁给清远,倒也不是不行,安歌也会高兴的吧……”

> 姬清远。

姬安歌。

听到这两个名字,嬴抱月浑身一震,也就没顾得腾蛇误会了什么。

因为这两个人虽然是她和腾蛇最讨厌的男人的子女,但他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就是大司命林书白之子。

“清远……安歌……”听到这名字,嬴抱月也顾不得腾蛇说了些什么,看着她问道,“你既然这么思念师父,这些年你有去看过清远和安歌吗?”

听到嬴抱月的话,腾蛇皱起了眉头。

“我不想去。”腾蛇道,虽然南楚有朱雀镇守,但她以分身也能偷偷潜入,只不过……

“为什么不去?”嬴抱月有些愕然,毕竟那两人是师父的亲生子女,在血缘可比她这个徒弟要近的多,肯定也更像师父,腾蛇应该也……

“毕竟有另外一半是姬家小子的,”腾蛇皱着眉头道,随后叹了口气。

“其实我之前就一直希望你能和清远生个孩子,”嬴抱月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煞有介事道,“中和一下血缘,那吾也许就能接受了。”

你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

嬴抱月内心无语,看着这八卦蛇继续念叨,“没想到这次赶上了,如果你和清远生了孩子,我去看一眼倒也不是……”

“等等,”嬴抱月迫不得已叫停了这位的幻想。

“我要嫁的不是姬清远,”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腾蛇静静道,“这次和亲,我要嫁的是姬嘉树。”

“啥?”腾蛇眨了眨眼睛,“姬嘉树?那谁啊?”

可怜名扬四海的春华君在这个极度讨厌姬家人的神灵面前不允许拥有姓名……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摊手,“我怎么可能认识,听说是姬墨小儿子。”

“小儿子?”腾蛇愣了愣,“等等,你还真打算嫁给他?”

“起码要退婚也要在人家面前吧?”嬴抱月一笑,随后走过来拍了拍腾蛇肩膀。

“我境界太低,也不会用兵器,得去南楚打下基础。”

没有比拥有稷下学宫这一修行者第一学府和初阶大典这一厮杀地狱的南楚,更适合低阶修行者快速提升的了。

她再想急功近利,借助外力和其他势力,自己的力量都是最重要的。

哪怕她只能活一年,哪怕那个目标遥不可及,她要做的事永远没有改变。

而她身边也萦绕着无数谜团,跟随她一路往南。

“我走了。”嬴抱月站在黑衣女子面前,“我们有缘再见,如果有你翅膀的消息我会想法子联系你。”

腾蛇看着比她矮一个头的少女笑了笑。“真是拦不住你。”

这世上能拦住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但那人恐怕也不会拦她。

天不赐公道,她们自去寻找公道。

“路上小心。”腾蛇对嬴抱月说道。

她也不会拦她。

嬴抱月一笑,转身离开洞窟。

腾蛇看着前世一直为秦出征的少女的背影。

十二岁到十七岁,她在永夜长城上待了五年。

五年的时间足够新兵成为老卒,更何况她永远在最前线。

长城外,世为永夜。

那是与黑暗比邻而居的地方。

她是贵阳内格格不入的暴发户贵女,是修行界无法隐藏的少年天才,然而她还有更多的故事。

不为人所知。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正如她要走的路。

看着她的背影,腾蛇突然轻声笑起来。

失忆吗?

她失去了翅膀,这女子失去了记忆和剑术,那些人以为这就能剥夺她的翅膀?

这小女孩自己从小看到她,她有一种能力,却是比她的天赋更利的剑。

至于这能力。

就让南楚人去消受吧。

就在这时,南楚国师府一名少年,突然打了个喷嚏。

章节目录 第136章 南楚 > “公子?您怎么了?”

院中扫地的书童闻声猛地回头,看向坐在廊下捧着书卷的青衣公子。

姬嘉树合上典籍,抬起头,“没什么。”

少年揉了揉鼻头,“许是天气变凉了。”

“是吗?”顶着大太阳扫地的书童一头雾水,抬头望天,“可现在是八月啊。”

“是啊,”姬嘉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打喷嚏,“现在这时候估计渔夫小童们正在澜沧海上戏水。”

“那是,”书童看向院中的池塘,一脸憧憬,“这大热天湖边肯定很凉快。”

“你扫完这片也能去池子里泡一会儿,”姬嘉树看着满脸汗水的小童笑起来,“不过不许脱太光,我让你的那些好姐姐们不许进院子一刻钟。”

“真的?”小童喜出望外,忙给姬嘉树作揖,“王忠谢春华君!”

“好了,”姬嘉树被他滑稽的样子给惹笑了,“在家里别这么叫我。等下咳……”

姬嘉树再次打了个喷嚏。

“公子?”书童担忧地看着他,“您是不是受凉了?这些天早晚还是凉的,偏偏公子三更半夜老是往后山跑……”

书童一脸哀怨,“公子你老是夜里去后山到底是做什么?”

姬嘉树看着他笑了笑,“不过是去观星。”

“是吗?”书童王忠从小和名满天下的春华君一起长大,知道自己公子痴迷修行,但他以前从未见过公子一天不落都要往后山跑,不待到半夜都不回来。

府内下人都有些微言,如果是其他人家的公子搞不好都以为是中邪了,但自己家以道心清明闻名的公子怎么可能呢?

看着姬嘉树眼皮下淡淡的青黑,王忠有一句话没敢和任何下人说。

正因他和主子一起长大相处时间最长,对于这位永远冷静自持情绪控制堪称完美的贵公子,这世上也许只有他能多少察觉到这位春华君的些许情绪。

还得是积累到一定程度的。

主子控制情绪的能力太强,如果不是积累到了现在,连他都难以察觉。

强到被他察觉,就证明已在主子心中盘桓已久。

而王忠察觉到那丝情绪,是失望。

王忠躬身低着头,用眼角看着手握书卷一成不变坐在廊下的少年。

自从公子被老爷禁足后,公子不曾有一点反抗,除了按规定路线去学宫就只是成日里待在廊下读书,让老爷离家闭关独守府邸的下人和护卫们都松了口气。

不过公子是全大陆有名的识大体又知书达礼的温润公子,没人担心春华君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公子事亲至孝,凡事以大局为重。

也正因如此,全南楚人看着都为他心疼。

心疼他们南楚的明珠美玉,要被前秦的灰尘所沾染。

王忠也是如此,然而就在他心疼之余却发现,本来心如止水的主子,似乎每天从后山回来,眼底都会有隐隐的失望。

他明明记得以前,尤其是六月的时候,公子从后山回来都有隐隐的兴奋,有时更是会钻入书房一通翻书,甚至会半夜练剑。

然而后来,每次回来都越来越失望。

即便如此公子依旧每夜去后山不误。

然而随着某个日子靠近,公子的神情也越来越隐忍……

> 而那个日子……就是前秦公子到来的日子。

烈日下,小书童紧紧握住扫帚,如同握住了真相。

王忠非常肯定,因为姬嘉树情绪开始变的失望的日子,和前秦公主找到的日子几乎是完全吻合的!

所以这就是公子失落的真相!

“公子……”王忠痛心地看着姬嘉树,“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姬嘉树看着莫名其妙悲悯地注视自己的书童,虽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些什么,但他也知道恐怕是他这些天一直没得到腾蛇的回应,失落都被这小子察觉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还是不够稳重,一定要多加收敛。

只不过……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了呢?”被困于斗室目光却依旧清亮的少年静静抬起头,看着广阔的天空喃喃道。

“公子?”王忠声音再次传来。

“没什么,”姬嘉树回过神对他一笑,“话说最近有陈公子和许公子介绍旅途风光的来信吗?”

王忠一愣随后点头,公子明明要成亲了,但有两个好友最近却突然出门远游,好在会常寄些信来供公子解闷。

“那两人到哪了?”姬嘉树放下书卷,貌似不经意地开口。

“陈公子说是要到国境了,”王忠道,“陈公子还抱怨带着许公子太容易迷路了。”

“是吗?”姬嘉树哈哈笑起来,“不过好在还在预期时间内。”

信既然都送到了,陈子楚和许义山也许现在都到了澜沧海正在里面泡澡了呢。

纵然陈子楚带着许义山耽误了些行程,但毕竟是两个男子骑马,慢也慢不到哪里去,按照正常时间,应该能赶在那位前秦公主进入前秦南郡前接到她。

毕竟是那么庞大的送嫁车队,也许还会更慢些,大概……

“快!快把这封信送给刘仙官!”

“尉迟幕僚在哪里!国师大人让他去一趟!”

“出事了!那位醒了!”

就在这时,王忠看着正说话的姬嘉树声音一顿,耳朵动了动,不等他询问,连王忠也感受到外面突然响起了无数惊慌的脚步声。

南楚国师府,在一瞬间震动了起来。

姬嘉树眯起眼睛,从廊下站起。

“王忠。”原本神情温和的少年陡然严肃起来,“去门外打听下,出什么事了。”

王忠丢下扫帚匆匆往外跑,正好和往里跑另一个小厮一头撞上。

“嘶!”王忠瞪着对面也正哎哟的小子,“季四,你不长眼啊!”

名唤季四的小子爬起来,还没说话陡然瞪圆眼睛,“公子!”

原本还在廊下的姬嘉树瞬息而至,站在两人面前。

即便被禁足,但他依旧是南楚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

季四是姬嘉树安排在院外的耳朵,看着他如此急切地跑进来,姬嘉树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了?”

“老爷传信回来了,召集了不少仙官和幕僚去紫华洞。”

紫华洞是南楚国师闭关之处,姬嘉树知道父亲正在挑战进阶等阶一,如无大事绝不可能召集下属。

章节目录 第137章 清远 > “到底出什么事了?”

姬嘉树皱眉看着地上的季四,季四惊慌地睁大眼睛正要开口,而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平静沉稳的男声。

“有神灵苏醒了。”

姬嘉树闻言一愣,但他先愣的不是为这惊人的消息,少年身侧宽大袖袍中的手指攥成拳,随后静静抬头看向院门不远处站在一棵树下的男人。

那是一位身着黑衣,长身玉立的男子。

他已经及冠,却连发冠都极不显眼,和喜爱赤色高冠的楚人相比显得极其低调。

然而就是这低调服饰却掩盖不住男人的风姿。他身材本就修长,目若明星,五官俊朗更有着楚人少见的坚毅气息,即便在树冠阴影下也如黑曜石一般灼灼生辉。

就像是传说中的,南楚国师年轻时的样子。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对树下及冠的男子躬身行礼,少年低着头唤出那个称呼。

“大哥。”

姬嘉树躬身道,“你怎么来了。”

坐在地上的王忠和季四闻声僵在了原地,僵硬地转头,看清那人容貌后连滚带爬地俯身行礼。

“见过大公子。”

大公子。

姬嘉树行完礼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手扶树干站在阴影下的男人。

这位年长他五岁的青年,正是南楚国师姬墨的长子,他同父异母的长兄,姬清远。

然而比起姬清远长子的身份,其地位正如他的衣服一般在国师府内极为尴尬。

姬嘉树低头看向趴在地上的王忠季四,也就只有这些小童会如此恭敬地向他行礼。

看着姬清远身后无数视他于无物匆匆走过的仙官幕僚,姬嘉树静静看着姬清远道,“大哥刚刚说的是……”

“怎么?”树下面如冠玉的男子一声轻笑,“觉得我这个闲人的话不可信?”

姬嘉树闻言心头一跳。

这位长兄的声音很沉稳,但同时有着独特的味道,如淙淙泉水,能轻而易举地进入人的心田。

据一些南楚老人所说,这个特征来自于大公子那独一无二的母亲。

兄长的母亲……那些人每谈及那位时神情都极复杂,让姬嘉树看这位兄长的神情也更加复杂。

“怎么会,”面对兄长提问他连忙摇头,“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平时被府中人当做空气,也自觉待在院中极少出门的这位兄长,居然会走出院门,甚至告诉他这个消息,这消息……

等等,神灵苏醒?

这时姬嘉树才从与难得见一次的兄长会面之中醒过神来,意识到姬清远到底说了什么。

“反应过来了?”姬清远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弟弟,目光悠远穿过国师府高高的围墙。

“这消息太大,所以连我这个闲人都有所耳闻。”

“大哥……你说的这个神灵是……”姬嘉树怔怔开口。

“当然是八兽神。”姬清远淡淡道。

“八兽神……苏醒?”姬嘉树如当头一棒,这消息如果是真的当然惊天动地,但既然苏醒就有沉睡,之前有可能沉睡的兽神……

不会吧……

姬嘉树看着自己的兄长,“请问大哥知道是哪位……”

不等姬嘉树将神灵尊称说出,树下的男人看着他,轻而易举地说出了他的猜测。

“是腾蛇神。”

姬清远能听到的情报不可能具体到这种程度,但此时姬嘉树也无心去怀疑这位兄长了,只是宛如雷劈地站在原地。

腾蛇。

苏醒。

这次不再是树干中传来的虚无缥缈的称呼,而是真正的神灵苏醒的气息。

销声匿迹七年的神灵,居然苏醒了。

就在他才从一个女子那听说她叫腾蛇之后不久,真正的神灵真身苏醒了。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偏偏就在腾蛇半个月不回应他的呼唤后,真身苏醒的消息居然传来了。

难道那名通过树和他联系的少女真的是神灵的分身吗?果然……

“嘉树?”姬清远的声音打断了姬嘉树的思绪,他怔怔看向兄长,却发现兄长正专注地看着他。

> “你有什么心事吗?”姬清远淡淡开口。

“没……”姬嘉树本想掩饰,但看着兄长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他轻轻吸了口气,放弃了这个幼稚的想法。

姬清远和他的同胞妹妹是南楚国师府的空气,是南楚极为尴尬的存在,然而同时。

他们两人都是南楚甚至山海大陆活着的人中,天生等阶最高的修行者。

天生等阶七。

极为可怕的天赋,然而只要联系这两人的父母,不会有任何修行者会感到惊讶。

姬清远和姬安歌是天底下最强的一对……未婚夫妻生下的孩子。

一个等阶一的人神,一个等阶二的神子,这简直是强大到逆天的结合,在两人出生前修行界甚至有人猜测也许这世上会有比那个少司命天赋更高的修行者诞生。

当然最后结果虽然两人都没超过那位少司命,但这天赋也够逆天的了。

在姬嘉树小时候,就知道虽然有着同一位父亲,但他和大哥是不同的。

大哥在他眼中如一座山般高大。

然而……

姬嘉树看着眼前沉静的男人。

他五岁觉醒时只是等阶九,然而十五岁的他已经是等阶五的修行者。

二十岁的大哥依旧是等阶七。

大哥从他小时候仰望的人,变成了等阶比他还低的人。

姬嘉树神情复杂。

他小时候不知缘由,还为境界超过大哥沾沾自喜过,但从他背着行囊去往稷下学宫,却看见兄长只是站在门槛内静静看着他的时候开始。

姬嘉树发现兄长的确和他是不一样的。

姐姐姬安歌是个女子姑且不谈,当他能够去稷下学宫修行,参加初阶大典的时候,他的大哥却只能待在家中看书。

大哥的境界不动,整个修行界却甚为欣喜。

姬嘉树后来才知道,从大哥小时候开始,就有无数修行者在监视着他,而七年前这种监视更从暗地变成了明面上的迫害。

因为大哥的母亲死了。

姬清远不允许修行,也没有任何一个修行者会与他对战。

如果可以姬嘉树觉得有无数人想置他大哥甚至长姐于死地,但碍着父亲的血缘不好做的太绝。

那么整个修行界只希望这位大司命之子,成为一个废人。

而大哥如这些人所愿成为了一个废人。

从不修行,只是在府中待着,凡事从不露头,境界分毫不动。

连府中下人都嘲笑这位大公子和二公子简直是天壤之别,如天上明月和地上尘土。

明月和尘土。

姬嘉树眼中露出一丝厌恶。

别扯了。

看着眼前如此逆境目光却未曾有一丝畏缩的男子,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从小就明白,想在大哥面前说谎莫过于自取其辱。

这个男人能看懂太多,普通人跟他根本不是一个段位。

面对着姬清远平静的目光,姬嘉树点了点头,“暑气太重,小弟修行不到家,有些心浮气躁。”。

“你修行不到家?”姬清远笑起来,随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还是因为那桩婚事?”

大哥今天为什么心情很好的样子……

看着难得有和他说话兴致的男人,姬嘉树也不好正面回答这个送命题,只是呼出口气开口,眼中露出一丝歉意。

“说起来,大哥还未成婚,小弟却先要订婚,实在是……”

姬清远地位太尴尬,及冠还未成婚,长子未成婚却让小儿子先成婚本有违常理,这也是姬嘉树当初被这桩婚事砸中无言以对的原因之一。

“哪里,”没想到树下男人闻言却一笑,满不在乎地开口。

“我这辈子唯一想娶的人好几年前就死了,”姬清远道,“所以我对婚事无所谓,你不用在意。”

这么一说反而在意了好么……

姬嘉树看着姬清远,突然想起这位兄长唯一的一个传言。

传言他的这个兄长在十几岁的时候,曾经疯狂迷恋过一位年长的女子。

看着树下神情坚毅的男人,姬嘉树突然觉得。

那个传言……不会是真的吧?

章节目录 第138章 叶氏 > 喜欢比自己年长的女子在世家子中虽然罕见倒也不是没有,一般最多差个一两岁,但下人们的传言中,大公子当年的初恋对象似乎和他差的不只是一两岁。

姬嘉树思及此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兄长居然……

有传言说兄长甚至认那位年长的女子为义姐,只为能跟在她身边。

哪怕被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抓回来,当年才十岁左右的兄长依旧照跑不误,甚至想要靠自己小身板游过澜沧海差点淹死……

那时候姬嘉树大概四五岁,委实不是记事的年纪,以上内容均来他七八岁时听到的传言。但这几年府内人绝口不谈大公子相关之事,他也就无法搞清楚这些到底是真是假。

然而看着树下身着黑衣的男人,姬嘉树实在无法将从他记事起就沉稳无比的大哥和传言中那个为爱疯狂的少年联系起来。

“大哥,你……”

姬嘉树第一次听兄长谈起自己的婚事,没想到之前听到的传言居然有迹可循,看着树下目光像是突然陷入梦境的男人,他正想开口,但日光下突然一震金光刺到了他的眼睛。

伴随着这道金光是一个女子强忍惊喜的声音。

“二哥哥?”

“你居然打开院门了?”

被女子头上金钗晃到眼睛的姬嘉树后退了一步,勉强看清了日光下的来人,同时看到了带着侍女的女子满脸受伤的神情。

姬清远站在树下,冷眼看着先惊喜后受伤地站在姬嘉树院门前的女子。

那是一位头戴赤金凤凰步摇的南楚少女,身着南楚女子最爱的赤色衣裙,但其精美的做工和暗绣,彰显出这名少女在这个府邸至少在这个府邸女主人心中的地位。

此时这位少女看着莫名退后一步的姬嘉树,正满脸委屈。

门槛后的姬嘉树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了。

姬嘉树微微吸了口气礼貌地开口道。

“表妹。”

没错,表妹。

姬清远冷冷看着不等姬嘉树开口,就带着侍女想往他院中闯的少女。

这名少女名唤叶静姝,是姬嘉树的母亲,南楚国师夫人弟弟的女儿。

同时她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她也是南楚第一贵族叶氏现任家主的嫡三女。

南楚叶氏。

姬清远在树下眯起眼睛,这是一个神奇的家族。

家族以男儿为传承,然而叶家的发迹,却起源于女子。

叶家是十分有名的外戚家族。

现任南楚王后,国君姜良的正妻就是叶家这一代的嫡次女,而要是提起叶家当年的嫡长女,就更可怕了。

姬清远眯起眼睛。

叶静姝的长姐,也就是叶家的嫡长女,就是当年太祖皇帝长子嬴苏之妻,也就是当年远嫁贵阳的皇长子妃。

如果不是皇长子妃早逝,叶家女甚至可能母仪天下。

虽然其最终死于难产,但拥有一位南楚王后,一位国师正妻的叶家,在南楚境内依然地位斐然。

叶静姝是叶家家主最小的女儿,今年将将十五岁尚未出阁,南楚境内无数人都在猜测这位叶家三女会花落谁家。

而就在去年,叶静姝母亲去世,担心其在府内受委屈,只有一个儿子的南楚国师夫人就将这位侄女接到南楚国师府抚养。

就在叶静姝入府之时,原本对叶家女婚事猜测纷纷的丹阳城百姓突然恍然大悟。

> 难道叶家最终的打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也不难猜,随着大司命林书白的过世,大陆实力最强国师姬墨的地位水涨船高,俨然成为修行界之首。

当年叶氏上一辈家主的嫡女嫁他还算得上是下嫁,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姬家的地位已经超过了叶家。

姬墨没有妾室庶子,姬家名义上能继承他地位的,就只有婚生子姬嘉树一人。

不论是家世、年龄、地位、容貌,亲疏两人都极为相配。

再说了,表哥表妹从各种意义上都是一段佳话不是吗?

佳话吗?

姬清远看着站在院子门槛后,苦笑着伸出一只手止住女主步伐的少年。

“表妹。”姬嘉树淡淡道,“你不能再往前了。父亲让我在此禁足,除了书童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任何人?”叶静姝美眸微眯,“可是我听说前几天陈子楚就来过。”

“子楚是我同窗,”姬嘉树静静道,“父亲允许我去学宫读书,自然也可以见同窗。”

“是吗?”叶静姝止住脚步,她是真正的世家贵女,不可能做出死缠烂打之事。只是看着站在门槛后眼神却不断往他背后那棵树看的少年,她微微咬住嘴唇。

“但是你不是在和毫不相干的人说话么。”

察觉到少女话中冷意,姬嘉树微微眯起眼睛,“表妹,你想说些什么?”

“表哥,你是叶氏女之子,和有些人说话是……”

和那种女人的儿子说话是自降身份。

看着姬嘉树越来越冷的目光,这句话叶静姝没说出口。

“罢了,”叶静姝闭了闭眼,看着站在门槛后对一切都毫不反抗地接受的少年,轻嗤一声,“是不是要等那个女人到了丹阳,我才能看到你从这道门槛中走出去?”

姬嘉树看着她没有说话。

叶静姝目光更加失望,但下一刻她凤眸中腾起一抹笑意,“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个消息罢。”

“什么消息,”看着少女的笑容姬嘉树心底突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想必表哥已经知道神灵苏醒的消息了,”叶静姝朝他得意一笑,“但还有另外一个消息,恐怕被这大消息抢了风头都没人注意呢!”

姬嘉树静静看着眼前少女,只听叶静姝用略带兴奋的语气开口,“就在神灵苏醒的三天前,前秦公主的车队在云梦泽遇袭,车队溃散……”

叶静姝看着姬嘉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前秦公主,下落不明。”

树下的姬清远,门槛后的姬嘉树闻言同时愣住了。

“果然表哥你还不知道呢,”看到收到预想效果的叶静姝掩嘴一笑,“据说现场十分惨烈,那位公主生死不知,不过就算活着。”

叶氏嫡女美眸眯起,拖长声音,“一个女子和那么多士兵杀手在芦苇荡中……”

就算活着,她也不能嫁人了吧?

……

……

人不该窥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必遭天谴。

叶静姝看着僵硬地站在门槛后的姬嘉树,轻轻笑了笑,却不再多说,带着侍女和世家女的骄傲转身离开。

见好就收,点到即止,这才是叶家女对男人心的把控,下一次再来,她的东西,应该就会乖乖回到她的手心。

叶静姝带着满足正要离开,下一刻一个冰冷的男声却在她耳边响起。

“站住。”

章节目录 第139章 安歌 > 男人声音冰冷,如泉水瞬间结冰。

正陷入震惊后悔和其他思绪的姬嘉树一怔,闻声看去。

却只见树下的姬清远正冷冷看向叶静姝。

被意想不到的人叫住,叶静姝顿住脚步,虽然她停下了,但却没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仿佛那里有什么脏东西。

“香草。”

伴随着叶静姝一声呼唤,她身边一个小丫头理直气壮地叉腰挡在了姬清远和叶静姝之间。

“你找我家小姐什么事?!”

姬嘉树看着眼前此景,微微握拳。

叶静姝从不愿直接和姬清远说话,她手下丫头也对其十分无礼。

然而这从叶静姝入住国师府就一直如此,让姬嘉树惊讶的却是一直对其退避三舍的兄长为何会突然叫住她。

难道是因为前秦公主的消息?大哥他怎么会……

“叶静姝。”

就在这时姬清远的声音打断姬嘉树思绪,虽然叶静姝摆足姿态不和他对话,但姬清远却越过那小丫头,直直地凝视着那个骄矜的少女,冰冷的话语从男人口中吐出。

“听说你的丫头昨天打了安歌的人。”

姬嘉树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为何今日大哥会破天荒出门,更出现在他院门口。

虽然姬嘉树不出门但他也知道叶静姝每天没事干就会带着侍女到他的院门外转一圈。也许她以为她的行为很不经意,姬嘉树对此也很无奈,但这不可能瞒得过洞察秋毫的大哥。

姬清远原本就准备在他的院门口堵叶静姝。

而要找这女人的原因也非常清楚。

姬嘉树看着树下目如寒冰的男人。这府中几乎所有人对他都傲慢无礼,但大哥对他们的冒犯永远是一笑置之,但只有一种情况会让大哥动真火。

那就是涉及到大哥的妹妹,他的姐姐姬安歌的时候。

“安歌姐姐的人?”听到姬清远的质问,叶静姝终于纡尊降贵开口了。

少女看向神情严肃的男人,掩嘴一笑,“怎么,我们国师大人的大公子居然亲自为一个下人来讨公道?”

面对少女轻蔑的眼神,姬清远却面无表情,“谁动的手?”

“你一个大男人还真要为下人的口角较真?”叶静姝一声嗤笑,“还真是……”

上不了台面。

然而姬清远只是静静看着她,“是谁?”

这双眼睛真让人讨厌,叶静姝皱起眉头,冷冷一笑,“告诉你又何妨?”

他又能把她怎么样?

她叶家下人的地位都比这个私生子尊贵!

“香草。”叶静姝冷笑,“告诉他。”

叶静姝身前的小丫头一脸神气毫无畏惧地大声开口,“是我的动的手,那又怎样?那小贱人扫地的灰尘脏了我家小姐的鞋子,打她几耳光都是轻的……”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天际,姬嘉树一只脚悬在门槛之上瞪大了眼睛。

看着他出现在日光下的兄长。

叶静姝同样僵在原地。

她身前的小丫头捂着脸愣愣站在原地。

姬嘉树收回脚,看着就在那个小丫头说完这句话,一步跨出树下阴影,干脆利落地打了她一个耳光的男人。

> 他是高阶修行者,就在兄长抬手的瞬间就已察觉,但他没想到平素对任何侮辱都一言不发,软弱可欺的兄长动起手来,居然会那么的快。

男人身上没有一丝真元波动,却干脆利落到如拔剑出鞘。

兄长他……

“你……”

这一巴掌如同甩在她脸上,打狗看主本来让下人动手就是为了折辱姬安歌,叶静姝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死死看着面前目光冷淡的男人。

她没想到这个地位尴尬的软弱男人会动手,不……她接受的任何教育都没告诉她居然会有世家子亲自动手教训下人……这人……

就在姬清远擦了擦手转身就要离开之时,叶静姝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把抓过还在发愣的丫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居然敢……”

“你怎么对我没关系,”姬清远回头冷冷瞥她一眼,“但这家里的下人没告诉你什么人不能碰吗?”

没错,姬嘉树微微低下头来。

府中下人惯会捧高踩低,但除了新来的不懂事的,府里老人都知道一个道理。

那就是同属地位尴尬的私生子,大公子可以随意折辱,但如果不是嫌自己的命大,千万不要去动二小姐……和她的人。

因为大公子不管父亲会不会为自己撑腰,都会对其拼命。

而刚来这府里大半年的叶静姝显然不知道这个道理。

以为这一对私生子真的和表面上和道理上那般柔弱可欺。

姬嘉树静静看着眼前面色惨白的叶静姝,只见她扬起手,那只手却有些颤抖,“我要告诉姑母,你和那个贱……”

对自己的称呼不理不睬,然而当叶静姝说到后面,姬清远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所以都说了哪怕是言语上都别动这人的妹妹……

姬嘉树扶额,正想开口,不远处墙角边却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大哥?”

姬嘉树闻声一怔,自己这院子门前今天可真热闹。

他闻声看去,看见墙角处站着一位和他兄长同样身着与年龄不符的深色衣裙的少女。

她身材高挑,只看身姿都十分美丽,然而最惹人注目的不是别的,却是她脸上的白色面纱。

姬嘉树微微收回视线。

这名脸上包裹着白色面纱,因为某种原因哪怕在亲人面前都不会露出容貌的少女,正是他的姐姐。

姬清远的同胞妹妹,姬安歌。

“大哥,你果然又骗我。”

姬安歌带着一个满脸布满红肿掌印的小丫头,走到姬清远身边,轻轻瞥了一眼叶静姝身边那个脸上同样带着掌印的小丫头,轻声开口。

“这是大哥你打的?”

姬清远面无表情地点头。

“大哥你的心意我很高兴,”姬安歌面纱下的眼睛有些无奈,“但我说过,何苦为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我不在……”

“我小的时候,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然而面对妹妹息事宁人的正常话,姬清远却突然一笑,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那个人告诉我,如果做错事的人在你手够得着的地方,”姬清远道,“直接动手即可,别说那么多废话。”

姬安歌闻言怔住了。

“大哥……这是谁说过的话?”

哪家世家子会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这次换姬清远一愣,随后苦涩一笑,“我忘了,你没见过她。”

章节目录 第140章 进阶 > 南楚国师府正陷入震动之时,远在澜沧海边的嬴抱月并不知道她人还没到丹阳,就成了姬家子弟和叶氏女之间的谈资,更不会想到千里之外居然还有人在担心她的死活。

她也没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

看着眼前冰块沉浮的大湖,嬴抱月包好肩膀上又一处箭伤,这一次用自己的脚走上了归辰归离和姚女官歇息山崖。

“明月!”

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女终于从洞窟中走出,坐在地上歇息了半天的归辰一骨碌爬起来,下一刻身形一个摇晃。

“慢一点。”嬴抱月看着他笑道,“不然待会儿骑马可是要脚软。”

“骑马?”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归辰怔怔看着面前少女,同时注意到她的视线随她看向面前波澜壮阔的大泽。

她要……

“明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看着似乎和老友叙完旧的少女,归辰迟疑地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接下来的打算。

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山崖下的洞窟,在那里一个年幼少女如戏言一般的痴人说梦似乎还响彻耳边,前方路途遥遥,庞大的世界仿佛能将她吞没,只有她知道那不是戏言,而是她心中的种子,就算被当成戏言也无妨,不管它将来会长成如何的参天大树,如今。

路就在脚下。

崇台九屡,起于累土。赫日之升,明夷为主。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嬴抱月举起从云梦泽中折下作为马鞭的芦苇,指向前方滔滔大泽。

“我们接下来,就要渡过这片海!”

“渡海?”归辰闻言一怔,看着眼前纤细的少女和她身上的箭伤,咬紧嘴唇。

之前湖面肆虐之景还历历在目,这女子也在惊涛骇浪中颠簸无数次,他实在想不出他们这四个已经筋疲力尽水性不佳的北方人到底要如何渡过这大泽。

“这丫头也太锲而不舍了吧?”

远处山崖上被李稷抗在肩膀上的赵光喃喃道,李稷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觉得你也够锲而不舍的。”

赵光抹了一把鼻头血,咳嗽了两声,“二哥你不是说已经没事了吗?”

是没事了。李稷看着远方虽还有冰块浮沉但已不再下雪的湖面,脑海中之前灭世之景的画面已经越来越模糊,他已记不清之前在湖面前看到的巨大黑影是什么了。

但这记忆的消退却也印证了他的猜测,果然修行界的说法是正确的,非天阶的修行者保不住见到神灵的记忆。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无论如何必须要跨过那道门槛才行吗?

“大哥?”比他忘得更快的赵光已经毫无惧意,兴致勃勃看着远方单枪匹马站在湖边的四人,“你说他们要怎么渡澜沧海?”

“恐怕……”一边感受中脑海里记忆的消退,李稷看向波涛汹涌的大泽边。

而就在他想要开口之时,男人却突然怔住。

脑海中的震撼已然褪去,新的震撼却已经到来。

“大哥……”

聒噪的赵光闭上嘴巴,睁大眼睛。

水泽丛林中,百鸟振翅而飞。

李稷怔怔看着远方震撼天地的那一幕。

如果他还模糊记得的那一幕是天地之威,而远方的那一幕却是一种别样的震撼。

一个纤细的少女的身影。

看着孤身站在庞大水域前的少女,没有人能说出话来。

归辰站在嬴抱月身后,跟着她走到了澜沧海边,冲上岸边的潮水盖过少女的脚背,就在他问他们到底要如何渡海之时,那名少女说道。

“走过去。”

归辰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只见眼前的少女向巨大的湖面伸出手,然后轻声开口。

“麻烦你了。”

麻烦?麻烦谁?

> 归辰依然没有说话的机会,因为他将要出口的话,被眼前的景象冻住了。

天地都被冻住了。

就在眼前少女说完那句话后,归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巨大翻涌的湖面,居然开始一寸寸结冰!

澜沧海再次冻结!

而这一次,只为她一人。

纤细少女面前庞大水面的迅速冻结,这剧烈的对比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

李稷放下赵光,兄弟二人静静站在山巅,看着这宏大的一幕。

“二哥,”在百丈之外依然被这庞大的寒气吹卷的赵光静静看着远处的那个小黑点。

“她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

“大哥。”赵光再言。

“她能继续破境成为等阶九吗?”

就在几刻钟之前赵光也曾问过这个问题,那个时候李稷回答了。

但这个时候李稷沉默了。

之前在前秦黎山上,他说她无法成为修行者。

她成为了修行者。

上一次他说过她很难进阶等阶九,但这一次他却不想再说了。

这不是难回答的问题,任何有修行常识的人都可以断言,甚至会认为这女子大逆不道,但这一次,以后的许多次,李稷不想再断言这个女子。

“她……”

下一刻,李稷发现他不用回答这个问题了。

看着远方冰面上冲天而上的冰雪,男人漆黑的眼眸于宁静中流露明光。

“她已经是了。”

……

……

看着天边涌来的流云。站在冰面上的归辰怔怔看着环绕在那名少女身边的冰雪。

时值盛夏,她却如雪中精灵般纯粹而美好。

不,充满力量。

环绕在那名少女身上的,是更为庞大的天地元气,吹卷起冰雪,也吹卷起属于这女子的狂风。

第九阶,神兽!

这是归辰第一次看到其他人的破境,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破境。

他破境等阶十的风完全不能和其相比,少女身边的风甚至将原本平滑如镜的冰面化为雪雾!

而无数飞鸟居然不畏风雪在雪雾中盘旋飞舞,马儿嘶鸣,鱼跃破冰,潮水齐鸣,仿佛天地间的野兽都在庆祝新的人阶修行者的诞生。

归辰站在归离和姚女官身前为她们挡住风雪,看着这叹为观止的一幕。

“大哥,这是……”

归离紧紧抓住归辰的衣摆,归辰回头对她一笑,“你的姐姐破境了。”

就在澜沧海结冰的冰面延伸到她的脚下的瞬间,归辰发现身边少女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变。

就在所有人没有料到的这个瞬间,如此惊险的境地,这名少女居然完成了破境。

“破境?”归离不懂其中关窍,闻言一喜和姚女官对视一眼欢呼起来。

归辰也神情复杂地看着这名虽九死却攀得更高的少女,心潮澎湃之余心底却有着浓浓的不解。

他不怀疑嬴抱月的能力,一切都只因为第九阶的特殊,他不明白的是,她到底如何满足了破境第九阶神兽的条件?

章节目录 第141章 冰雪 > 嬴抱月没想到自己第二次破境,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就在她按照原本打算麻烦那位将冰面冻结之时,伴随着冰面冻结之声,她听见了那个人别扭的声音。

“不要死。”

“我会的。”

她点了点头,随后她再次听到破碎愈合之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袭入了她的体内,在感受到那股气息之时她一愣,随后眼眶有些发热。

天道有常。

哪怕是八兽神,都无法干预人类的修行进阶。

修行路上破境只有一个途径,就是满足破境的条件。

破境第九阶的方法她从归辰处有所耳闻,但并未曾多想。

从没想到,在许多年后,她的这位朋友会在这个时候,赠予给她如此珍重的惊喜。

让神兽折服,而没人敢设想也没有人会想到,兽神也是神兽。

当冰雪消散,嬴抱月看着掌心融化的雪花,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之时,她身边传来少年的声音。

“明月,恭喜你进阶等阶九。”

嬴抱月看去,只见归辰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已经是我的前辈了。”

嬴抱月露出一个笑容,是对他,也是对自己。

在成为修行者一个月后,她再次进阶。

而现在,她已是等阶九的修行者了。

“不过,”归辰笑了笑,“你早就是我的前辈了。”

嬴抱月走到归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快也会是,你不需要着急。”

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归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点了点头,但随后少年抬头不解地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不过明月,我有个问题。”

“怎么了?”嬴抱月问道。

“唔,”归辰不知为何退后一步,绕着她看了一圈,确认的确没有什么东西跟在她身边,才看着她疑惑地开口。

“我记得第九阶必须要折服神兽才能进阶,可是明月你到底折服了什么神兽?怎么你身边什么都没看到?”

归辰以前没少见第九阶的修行者带着他们驯服的神兽招摇过市,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身边什么都没有的第九阶修行者。

要说有,最多也只有他们后面两匹马,但这明显不是神兽……

“这个啊……”嬴抱月一愣。

“你到底折服了什么?”归辰急切地问道。

嬴抱月扶着下巴,她应该不算折服也不算驯服吧……她永远搞不清楚她们之间的关系。

看着眼前少年求知若渴的眼睛,嬴抱月试探着说道,“兽神?”

啥?归辰浑身一震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下一刻才听眼前少女迅速改口,“哦不,是位神兽。”

归辰舒了口气,背后冷汗差点冻成冰。

兽神。

神兽。

这两个字顺序一个颠倒意思的差距非常可怕好么。

不不,肯定是后者,看着眼前若有所思的少女归辰脑袋如拨浪鼓般摇动。

看他这个样子嬴抱月笑起来,一边朝身后的马去,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道,“刚刚在湖里我被一条蛇咬了一口,但却毫发无损,也许那位就是神兽误打误撞接受了我,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是吗?”归辰将信将疑道,但下一刻少年目光一凝却发现一道极小的黑色花纹在那女子脖子靠锁骨处出现,像一条小蛇,也像一处刺青。

> 但这图案一瞬即逝,下一刻却只有那女子雪白的肌肤。

“你看哪里呢?”

听着已经上马的少女的笑声,看着她身后女官冰冷的眼神,归辰陡然耳根滚烫忙带着归离也爬上马背。

嬴抱月笑了笑,系上为包扎剑伤解开忘记复原的衣带,但就在系好前,她摸了摸了自己锁骨笑道,“真是……”

没人知道洞窟里此时有个黑衣女子正注视着冰面上众人磨牙,“吾才没有咬人!”

“驾!”

嬴抱月一挥马鞭,在璀璨的日光下,少年少女们的马飞驰而去。

腾起无数冰雾。

……

……

冰面上少年少女的马在飞驰而过,南楚国境密林中也有两匹马在……无精打采地走。

两匹骏马一黑一白,膘肥体壮一看就是上等的良驹,马上坐着两少年,腰挎长剑轻衣简行,一看也是非常精神的打扮。

但就是马上人的精神不是特别好。

不过这个说法只限于骑白马的那位少年。

骑黑马的那位少年的神情,只能用面无表情来形容。

黑马少年年纪不大,但坐在马背上八分不动安稳如山,安静得就如……这片人迹罕至的山林。

而就在这时,原本静悄悄的南楚国境山林中却陡然响起一个少年尖利的男声。

“喂!许义山!”骑白马的少年向身边同伴大吼道,“你到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陈子楚抹了一把汗,看着这个和他一起上路快半个月却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的同伴,头大如斗。

许义山听到他的尖叫,从马上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他。

陈子楚内心无比悲伤,心底将使唤人不偿命的姬嘉树骂了一遍又一遍,又把这个学宫里有名的闷葫芦骂了一遍又一遍,但看着许义山腰间的那柄深蓝色长剑,南楚大司马长子深吸一口气,呼出后叹道。

“大哥,你这一路不说话就算了,但我们必须要决定到底要不要往回走了。”

许义山深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陈子楚内心悲鸣猛地驱马靠近,伸手抓住了身边黑马的马缰。

“前秦公主下落不明消息传来已经五天了,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她在哪,我们到底还要不要往前走了?!”

看着依旧一言不发的许义山,陈子楚嘴里发苦,在截获信鸽得知前秦送嫁车队出事的当天他就向许义山提议打道回府,毕竟虽然他答应了姬嘉树,但现在人都没了让他去哪接?

然而没想到面对他的提议,姬嘉树找来的第二位同窗许义山却拒不合作,只是沉默着驱马继续往澜沧海的方向走。

陈子楚倒是想一人回去,但南楚这片边境森林常有匪徒出没,许义山的战斗能力比他强,和他在一起远比一个人要安全,让他无法妄动。

因为许义山的沉默,时间就这么又过去了五天。

陈子楚今日已经忍无可忍,决定一定要和这个榆木疙瘩讲清楚。

“那前秦公主肯定是找不回来了,搞不好都埋在云梦泽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让嘉树节哀顺变才是正经,不要管……”

然而就在陈子楚苦口婆心之时,无数羽箭刺破山林的声音却陡然响起。

“哎?什么声音?”陈子楚大张着嘴,愣在当场。

然而下一刻伴随着雷鸣马蹄声,整个山林的寂静陡然被打破,一时鸡飞狗跳,仿佛大群人马正在靠近。

“你说的那个前秦公主……”

就在这时许义山突然开口。

黑马上的木讷少年静静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前方。

“是那个吗?”

章节目录 第142章 女王 > 原本寂静的山林里,无数飞鸟扑簌簌冲上云霄。

陈子楚和许义山座下的一黑一白两匹马猛然嘶鸣起来!

无数羽箭吹箭,如同飞舞的落叶一般,渗入南楚边境茂盛的阔叶林中,看着不远处密林上空飞舞的羽箭叶雨,陈子楚瞳孔一缩,下一刻原本还在大声吵嚷的少年却陡然消失在了马背上。

原本撅蹄刨地的白马像是陡然有了灵性一般,不顾主人的消失往灌木丛中一钻。

而白马的身后,还跟着一匹同样背上无主的黑马。

“这到底是怎么了?匪徒?这么偏的地方有这么多人?”

林间原本并骑的两名少年几乎在一瞬间消失,但下一刻却有极细微人声从上方传来。

如果这时有人站在树底下抬头往上看,就能从微微摇曳的树冠上发现少许蛛丝马迹。

但片刻后连树冠的摇曳和人声都被修行者的屏障遮掩,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也无人过路,只有前方的树林里的追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你跑得还是那般快。”

树冠上修行者的屏障内,许义山看着不远处站在一根树枝上的陈子楚,难得说了一句话。

手扶树干让树冠不再摇晃的赤衣少年闻言脸却没红,瞥了一眼被他拎着领子才跟着上来的同窗,骄傲地昂起头。

“你懂什么,”陈子楚拨开眼前的枝叶,小心翼翼地看向远处沸反盈天的密林,“我这叫善用地利,有备无患!”

他鄙夷地看了许义山一眼,“不搞清楚情况就往上冲的,那叫匹夫之勇!”

就在刚刚,发现不远处生变之时,陈子楚没有像一般热血少年那般冲上去,而是瞬间发挥了自己特长,做了在山林河泽之间奔跑长大的楚地少年最擅长做的一件事。

上树!

没错,就是上树。原本嬉笑怒骂的少年站在高高的树上,面上却严肃起来,聚力于目,看向不远处的密林。

许义山刚刚问那前方是不是前秦公主,陈子楚根本没听进去,哪怕前面那群人呼号着“杀前秦公主”,他都不会往前冲,而是一定要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南楚多山林。澜沧海前方这片和前秦交界的密林虽和南楚东吴交界的那片大名鼎鼎的云雾森林不可同日而语,但时值盛夏也足够茂密,人影交错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谁知道是什么人,搞不好是边境的匪徒!

“哪里可能是什么前秦公主……”

熟读兵法的陈子楚摇晃着脑袋,虽然他察觉得晚,但哪怕只听声音都能听出前方密林中至少有近百人在追杀射箭。

在丛林中这可算得上大手笔了,更何况如此蓬勃的杀气和真气流动,居然都是杀手和修行者!

陈子楚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不是人数太众他都想立刻唤马往回狂奔向南楚边境守将报告敌情了!

就算初阶大典临近,修行者大量涌入,但哪里来的这么多杀手?

而观这些人脚步气息,居然像是长期追逐而至,这么多人到底在追杀什么?

不……

感受着人数一边倒的追逐之气,陈子楚惊讶地瞪大眼睛。人影他还没看清,但通过等阶六修行者对真气的感知,他发现居然是有百名修行者在追着极小撮的人在跑!

偏偏那被追之人身上还没有什么强大的气息!

南楚大司马见多识广的长子张大嘴巴,比起南楚境内陡然出现如此多的杀手,他对另外一件事更难以置信。

“到底是什么人……”

陈子楚看向许义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被这么多杀手追逐还不死?”

许义山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握住了腰边长剑的剑柄。

“一定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勇士,”陈子楚自问自答也不觉得无聊,眼中猛地腾起兴味。“听说前秦公主的和亲车队溃散了,那位莫不是帮公主引开杀手的护卫首领?!”

结合之前收到的情报,陈子楚越发觉得这推测靠谱,猛地一拍大腿,“听说前秦将军均身高八尺,一定是位壮汉!”

“只可惜那前秦公主红颜薄命,却要这等壮士陪葬,”陈子楚感受着前方大波杀手来势汹汹,顿生英雄末路之感,“能一波带走如此多杀手,我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位壮士的脸。”

> 只不过他们这次只是来帮朋友忙接媳妇的,这么多杀手他们两小子也不敢轻易出手。只能怀着敬佩之情,瞻仰英雄事迹,看看……

陈子楚内心悲壮瞪大眼睛望去,但下一刻,却僵在了树枝上。

“这……”

许义山站在他身边,看着逐渐靠近的风暴中心,看着在箭雨中亮起的一抹月白身影,看向陈子楚,淡淡开口。

“那是壮士?”

陈子楚眨了眨眼睛,愣愣看着下方。

在漫天箭雨中,没什么身高八尺的壮士,他们只看到两匹马,和一个骑在马上的小女子。

还有无数的鸟和野兽。

这大概是陈子楚看到的最神奇的拒敌画面。

无数手执利刃的杀手追逐的,却是手无寸铁的四人。

一黑马身披铠甲跑在前,上面骑着一个少年和一幼女,而另一匹枣红马却身无一物,骑着一个死死抱着马脖子的中年女子,和位于最后位置的白衣少女。

说是四人,然而就在这四人出现在视线里时,陈子楚目光却只能看见那位于最后位置的一人。

站在高高的树上,一切都一览无余。

而只是短短一瞥,陈子楚却发现这诡异的四人队伍,居然是最后一名看上去最为纤弱的少女为首!

她位于最后,却实为断后,最前面装备最精良的那匹战马在她声音的指挥下往前。

“归辰!左转!”

“跳!”

“别回头,往西!”

少女清亮的声音简短,前面那匹战马只管往前冲,而那女子没有缰绳居然也能驾驭那匹红马,前后左右跳蹿,在密林中居然让无数杀手撞树!

而那女子手中兵器,居然是根木棍!

这木棍撞不回羽箭却能将其撞偏,飞向其他杀手,而当高阶修行者连树一起击倒时,那女子诱导之处树一定会倒向更多的杀手。

但这还没完,那女子头顶居然还盘旋着无数飞鸟,为其击打羽箭,模糊射箭人的视线,所以才会出现这羽箭乱飞之景。

陈子楚倒吸一口凉气,这女子居然是等阶九神兽的修行者。

但即便是等阶九,他也没见过有如此大量鸟兽景从的修行者!

“善用地利,有备无患,”这是他刚刚说过的话,但他从没见过像这女子一般善用地利的人。

这女子,仿佛是生在森林中一般!

看着下面惊险的画面,陈子楚眼睛越睁越大,下一刻他突然呼吸一窒。

就算是这女子将山林利用到了极致,但赤手空拳四人,甚至其他三人都帮不上什么忙的情况下,面对如此大量修行者根本不可能抵抗多久。

“归辰!”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陈子楚眼睁睁看着,两个等阶七的修行者从鸟群中扑出,手中长剑一闪削向两匹马,那名少女瞬间闪过两剑,但前方少年却没有她的速度,一修行者的剑顺势扑向前方一少年,眼睛却看着后方少女。

另一修行者封住那女子手脚让其无法救援,寒锋削向少年脖颈,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陈子楚看见那女子居然赤手去抓剑刃!

这人想要干什么!

如此凶险的一幕下,陈子楚心就要跳出嗓子眼,而就在要血溅当场之时。

突然,一柄剑横空而出。

章节目录 第143章 重剑 > 那不是一柄剑,而是两柄。

但不是两人,而是一人。

连续多日的追逐,在那名白衣女子可怕的诱敌之策和地形利用下,追逐在后的大批杀手们也收起了骄矜,对这个久啃不下的硬骨头采取了各种攻势。

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女子到底是如何带着没用的三人渡过澜沧海,但等他们意识到从渡口追上来时,这女子已经上岸,居然带着她的人又钻进了林子!

只见这女子进入山林又如之前在沼泽一般如鱼得水,甚至有无数鸟兽相助,虽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但这样下去不知要何时才能完成主子的任务!

是的,何时完成。

这些杀手们无人怀疑能彻底诛杀这个女子,毕竟两个普通人两个手无寸铁的低阶修行者,如果能在这么多杀手的追杀下逃出生天,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编。

但之前一击不中,还被对方拖了这么多天生生拖入南楚境内,对于他们而言是奇耻大辱,主子已经勒令他们要在一日内诛杀这个女子,杀手们加快了步伐,在这数日猫追老鼠的追逐中,他们也找到了一些规律。

那就是,攻击那女子身边的人!

杀手原本从不攻击目标之外的人,那是对力量的浪费,但经过这几日,哪怕是人阶巅峰的修行者都不得不承认。

那个女子的战斗能力简直强的可怕。

尤其是在山林沼泽中,简直是有如神助。

当然,他们不觉得是这女子自己的力量,肯定是妖术或者有什么阴损招数在。

但无论如何,这女子对危险的敏锐简直如同本能,即便中箭受伤都能避开要害,久攻不下,这些杀手发现了一条捷径,那就是对她身边人下手。

双拳不敌四手,哪怕是这个女子,想要护下身边人都要以自己受伤为代价!

这样哪怕一点点磨,也能把这女子磨死!

杀手们已经不择手段,纵然这女子有古怪手段,但这女子一行人没有一人有回击的能力,在数日的追逐中他们的目的就要实现,感受着脖子边剑锋的凉意归辰死死咬紧嘴唇,护住归离双眼却担忧地看向嬴抱月。

他不后悔奔向她,但此时他后悔他是否拖了她的后腿,如果这样他……

就在生死的一瞬间,归辰看着嬴抱月赤手去握剑,目眦尽裂目露绝望,但下一刻在无尽的绝望中,他却听到铮的一声。

真正的肃杀之气袭来,如一阵狂风,原本杀向他们两匹马的两个等阶七修行者的剑居然被分别挡住,两柄重剑横空而出,下一刻伴随着剧烈的真气震荡,两个杀手手中长剑齐断被瞬间震开!

在男人庞大的真气下,原本疯狂追逐杀手们一顿,被瞬间逼退一瞬,第一次退后了三尺。

归辰看着正准备抓剑的嬴抱月眸光一怔,随后看向手持双剑的男人笑了笑。

“你在啊。”

两柄军中重剑被扎入土中,嬴抱月看着单膝跪地的男人身上破破烂烂的盔甲,唤出那个称呼。

“楼校尉。”

死里逃生的归辰看着地上逼退杀手的男人有些熟悉的脸,一阵恍惚。

只是短短几日,那个一脸不耐烦给他牵马的男人,却成为了出现在他们面前唯一的人。

这人正是在之前云梦泽爆炸中消失的,前秦和亲公主送嫁车队的统领,等阶六的修行者楼校尉。

面对突然出现的原护卫,嬴抱月的脸上没有惊喜,只有有些惊讶。

“我不是让你们都解散了吗?”嬴抱月看着楼校尉道,“你怎么在这?”

树上的陈子楚一脸凝视着地上那位校尉身上有着秦地特征的铠甲,为自己的一个猜测感到心底发凉,听到这女子的话,简直是越来越凉了……

校尉?

解散?

不会吧……

> 面对那少女的提问,地上的中年男人只是仰起脸看着嬴抱月淡淡开口,“末将为和亲队伍的统领,即便有殿下承诺的免罪文书,未曾保护好公主,回去也会因失职之罪被处死,家人连坐。”

那个所谓的免罪文书的确不是特别靠谱,但嬴抱月很清楚,只要和亲公主按原计划到达丹阳,消息在那些护卫回去前送达,以嬴晗日对精兵强将的偏爱,那些人是不会有事的。

这就是她哪怕解散送嫁队伍也要以公主身份去南楚,之前挑人也尽量选宫中禁卫的原因。

禁卫尚且如此,更何况地阶的修行者。

“你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嬴抱月看着地上的校尉一笑,“哪怕没那个文书,王兄也不会杀你,信不信?”

你信不信?楼校尉默然。前秦王对高阶修行者极为珍爱,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公主在如此逆境会说出这样的话。

“末将已决定护送公主到南楚,”楼校尉深吸一口气,“下属们末将已经安排他们归去了,不会浪费公主苦心,此处只有末将一人。”

这位公主太过异常,甚至不愿护卫为她而死,楼校尉不解为何,但他私心里也不愿下属死伤太多,便顺水推舟让起不到什么作用的护卫都回去。

世人皆畏死,如果上头允许,他不会逼自己下属去死。

然而。

他自己不在其列。

“完成任务,这是末将唯一的心愿。”楼校尉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不管殿下愿不愿意,末将会一直跟着殿下。”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单枪匹马的校尉。

之前解散护卫,并不是她托大不怕死,而是多名护卫无法在山泽湖沼中自由来去,反而会白死人。

而之所以没有强留下高阶修行者……嬴抱月看了眼地上两柄重剑。

是因为,公主没有任何话语权。

和亲路本就是护卫带着公主跑,这世上还没公主带着护卫跑的。

当然,已经被她打破了一次。

不过之前普通行路就算了,一遇到危险别说听她指挥,护卫统领会管公主说什么?不打晕带走就不错了,真以为在编给不出门的闺阁小姐看的话本,以为你一个女子所谓语出不凡老兵们顿时被感动对你听之任之?

别扯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妄想利用比你强大的人,那要建立在相互绝对的信任上。

修行者永远是双刃剑。

所以嬴抱月当时只得放弃不熟悉的高阶修行者们。

但没想到会有一个人追上来。

“你……”看着地上的双剑和男人固执的眼神,嬴抱月心底忽然浮现一丝熟悉之感。

“你难道曾在永夜长城上戍边吗?”嬴抱月问道。

楼校尉一怔,随后点头,但他戍边时才十几岁只是一个小兵,比不上他的……

“你叫什么名字?”嬴抱月突然开口问道。

一直只以姓相称的楼校尉其实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但看着后方再次卷土重来的杀手,老兵握紧手中重剑,吞吐道。

“末将名叫……楼小楼。”

没想到这五大三粗的校尉居然有这样一个名字,后面的归辰一愣,归离险些笑出来,然而下一刻,归辰却看见眼前的少女一怔猛地向地上的男人弯下腰去,看向他的眼睛,开口问道。

“你的兄长……难道叫楼大楼?”

章节目录 第144章 狭路 > “她到底是谁……”

鸡飞狗跳的林间,陈子楚怔怔开口。

这场漫长追逐的停顿只是短短一瞬,就在那些黑衣杀手再次冲杀而上时,树下处于绝对劣势的两匹马再次开始了逃亡之路。

然而这一次,这批“亡命之徒”中,却多了一人。

原本四人的逃亡队伍,现在变成了五人。

三女两男,倒是稍稍改变了下性别比,还有年龄构成。

看着那个中年校尉跟在枣红马后拼杀,陈子楚和许义山也一边随之移动。

不动不行,下面追逐之势再开,那两匹马居然一瞬间就冲过了陈子楚和许义山站着的那棵树。

树林底下羽箭鸟兽乱飞,无人知道在高高的树冠上,也有少年在跳跃。

看着下面林中的混乱,陈子楚神情也越来越严肃。

在树枝间跳跃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都是极消耗真元的举动,但好在下面动静实在太大,陈子楚两人倒也不用太顾及动静,但不可能这么跟太久。

他们是人不是猴子。

那么他们现在就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不跟要么跟,也就是要么救要么不救……

陈子楚看着身后沉默地跟着的许义山,嘴里发苦。

“你说的前秦公主……是那个吗?”

这个闷葫芦平常不说话,没想到一开口……

居然还能一语成谶!

看着下面从未见过的追逐之景和里面那抹月白色的身影,陈子楚额头青筋抽动。

如果之前有人告诉他这个在杀手群中冲锋陷阵的少女是前秦公主,他绝对会一剑砍过去。

扯淡呢?

那是弱质女流,纤弱公主?

鬼才相信!

但在听完那女子和老兵对话,听那秦兵口呼殿下时陈子楚就心头一跳,而在奔袭中看清那女子耳边耳坠时……

陈子楚顿时扶额,内心绝望。

之前姬嘉树说有人会伏击前秦公主,在收到和亲车队被袭的情报时,他还惊讶于好友的料事如神。

但现在看着眼前这诡异的拉锯局势,陈子楚只想磨牙。

他敢保证姬嘉树绝对想不到,那前秦公主居然能自己从那么多杀手中逃出来!

而听刚刚那女子和护卫的对话,这女子居然自己解散了护卫队?

看着地上那俯身纵马的少女,陈子楚的脸色很精彩。

而他现在也很期盼看到姬嘉树见到自己这未来媳妇时的脸色。

想当年喝醉时,他们一众学宫少年也曾畅想过自己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女子,他们年幼时嬴氏帝国余威尚存,对于所谓的太祖皇帝血脉和真正的皇室帝姬,少年们也是有过憧憬的。

> 而在听完姬嘉树对那女子处境的叙述,陈子楚也以为自己这一趟的任务是来英雄救美,挽救一个楚楚可怜的公主……

楚楚可怜……

底下纵马的少女身形的确足够纤弱,但这纵马提棒的风采……和陈子楚幻想中的嬴氏公主可是半点都对不上……

不是……不光是嬴氏公主,看着那在杀手群中跃动的少女,陈子楚真是想不到任何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能做到这样的事。

好的,公主是找到了。而且还没死。

但是……看着下面凶险万分的追逐,陈子楚的头比来的时候还要大。

他虽受姬嘉树所托,但他也说过他可不会把自己的命都折进去,只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

此时下方战局虽有一地阶修行者加入,但底下这场追逐,却依旧看不出任何胜算……

马只有两匹,而那个地阶修行者虽然加入了队伍,但只能跟着跑,虽然后面那些杀手修行者也多在用腿跑,毕竟在山林中纵马不熟悉地形反而累赘,但杀手多用轻剑。

那前秦老兵手里的两柄重剑,可都不轻啊……

“义山,我们……”陈子楚咬牙回头看向许义山正想问他意见,下一刻,却看见永远木然的同窗冰冷的灰眸,却第一次一怔。

而许义山看着的,正是那女子前奔的方向。

“小楼!”杀气磅礴中,陈子楚听见了那一声呼喊,也第一眼看到了那一幕。

那女子握剑的一幕。

“给我一把剑。”

没有什么花哨的仪式,没有什么心路历程,就在生死一线间,嬴抱月接剑从红马上一跃而下!

陈子楚的惊呼从嗓子中就要冲口而出,却憋在嗓子眼睁大眼睛。

就在那女子从马上跃下的那一刻,森林中居然响起一声厉啸!

下一刻,一匹黑白之兽从林中一跃而出!

“豹!”陈子楚失声,“南楚之林怎么会有豹!”

在颠簸的战马中,归辰回过头来,怔怔看着那一幕,看着身后那匹浑身黑亮的猛兽和碧绿的眼眸,少年浑身一震却不再感到害怕。

因为那双眼睛,他总觉得有些熟悉,他曾经见到过一次。

就在捡到她的黎山上,那个女子对着地上的猎物,对着那匹送来无数野鸡的猎豹喊道“太多了,谢谢”之时,他就见过这双眼睛。

归辰深吸一口气,下一刻那个月白色的身影落入纯黑的猎豹之中,从他身后狂奔而出,而她的手上,握着一柄剑!

这只是最普通的军中重剑,而那女子握剑的手法也似乎非常生疏,但就在她握上剑的一瞬间,归辰还是觉得有什么似乎不一样了。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看着山林中骑豹而出,成为冲开杀手的利剑的少女,树上的陈子楚深吸一口气,随后少年闭上眼睛,脑袋被血冲得发疼。

这个被学宫夫子称作最狡诈最稳重最没少年锐气从不会意气用事的楚地少年,此时却不知为何有些感动,他不知自己为何,最终把一切都归于自己的年龄。

“傻小子,傻小子……”陈子楚喃喃道,“不管我读再多兵书,听再多教诲,都还是个小子。”

既然是初生牛犊,既然是少年,看着底下冲杀的少女,陈子楚人生第一次,想舍弃盘算了十几年的利弊和胜算,做件“傻事。”

“我绝对是疯了……”树上的少年轻声开口,但下一刻他的眸光陡然亮起,哈哈一笑拔剑闭眼一跃。

“前秦公主!我是你夫君派来救你的人!”

章节目录 第145章 相逢 > 少年的大喝响彻林中,听起来十分豪气,然而刚落下去陈子楚就差点后悔了。

他借着从天而落之威,在半空中单手拔剑,当然另一只手还拉着根树藤,他不是天阶修行者这么高跳下来也会死的好吗?

趁着落下的出其不意,等阶六的他一下子砍倒四人,借助爆发的真气震翻十几人,但下一刻,无数羽箭就如雨般射来,让没站稳的陈子楚差点抱头鼠窜!

地阶修行者的确近身作战强,但一般用剑者剑气范围有限,至少一般地阶对于弓弩还是鞭长莫及!

意识到那逃亡小队不知为何又从天而降一位等阶六后,那些杀手居然止步,下一刻后方有低阶修行者端起了弓弩。

这公主到底得罪了些什么人啊!

看着密密麻麻射来的羽箭,陈子楚头皮发麻,低阶者射箭,等他们这几人哪怕不被射死也为挡剑累死时,近前的这些境界高些的便会再次上前围杀!

“你……你……这……”

不等陈子楚腹诽,伴随着他躲避羽箭的步伐,因他直接落在了被追逐的嬴抱月等人的正下方,下一刻,陈子楚就和他腹诽的对象打了照面。

黑豹一个横身,两人四目相对。

在看到少女的那双眼睛的瞬间,陈子楚微微一怔。

这让嬴抱月的反应比他快。

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红衣少年,嬴抱月来不及惊喜怀疑,只是一边笨拙地用挥舞重剑挡箭,一边问道,“你是谁?”

陈子楚大口喘气,把刚刚高喊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是你夫君派来救你的人!”

而下一刻只听眼前少女顿了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陈子楚没听过但立刻理解的话。

“可是……我未婚啊。”

陈子楚猛地呛了口气。

如果不是此时丛林中羽箭穿梭,陈子楚真的是要大笑三声,为他们春华君的魅力感到担忧,但此时看着眼前神情认真的少女,这位南楚少年无语地发现这事好像无关他们春华君的魅力……

“是你未来的夫君!”一边抵挡羽箭,陈子楚一边大吼,“我是春华君的朋友!”

“这样,”嬴抱月点头,“这个有。”

这女人也太能让人无话可说了……

陈子楚脚下一个跌停,下一刻听见那名险境中依然冷静到可怕的少女开口道,“你是他让来救我的?”

“没错!”哪怕此时形容狼狈,陈子楚依然高昂起头,誓要为他好友将这场子找回来,让这女子对姬嘉树崇拜之至死心塌地,让……

“我是来救……”正说着陈子楚却突然脖子一紧,下一刻少年睁大眼睛,愕然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少女的脸。

不等他说完那女子居然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将他拉向自己!

“你……”

然而不等他反应,陈子楚只听耳边嗖的一声,脑门一凉一枝羽箭居然从他脑袋后唰的擦过,铮的一声扎在他身边的树上!

陈子楚脑门瞬间流下一滴死里逃生的冷汗。

他果然不适合干这个……

少年发髻散下,在飘荡的长发中,陈子楚怔怔看着少女近在迟尺的容颜,看着刚刚救自己于箭下的少女,心底只有一句话……

“嘉树啊,你这媳妇根本不需要救啊……”

起码不需要他救。

话说刚刚到底是他救她还是她救他……

看着近在咫尺从未见过的清澈双眸,陈子楚想到刚刚他大吼救她的话,真是又一滴汗从脑门滴下……

但下一刻那双清澈双眸离他远去,嬴抱月倏地松开这陌生少年的衣领,再次开始一边纵豹狂奔,指挥其他两匹马,陈子楚也只好继续跟上。

时间紧迫,谁都没法互相自我介绍,也不知道是否该互相信任,但不管这些,现在这形势再次一边倒,在羽箭的掩护下,其他杀手再次逼上。

> 哪怕已方已有两名地阶修行者,那名校尉神勇无双但双拳不敌四手,再加上敌众我寡,所有人的体力和真元都快到极限了。

“你真是来……救我的?”

在狂奔中嬴抱月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又跟着他们的红衣少年,这人出现得太突然险些被她当做敌人,但好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敌意,现在也来不及确认这人身份了。

陈子楚听到这女子的话和在“救”字上的停顿,总觉得有些心虚,看着那名少女的视线在被箭射得上蹿下跳的他身上转了一圈,他更心虚了……

毕竟作为天降奇兵,他的战斗力在山林中显得有些不够看,和后面那个等阶六的校尉差远了。

但没办法,术业有专攻啊!

“那当然!”陈子楚少年头一昂,“我可是春华君身边朋友中的第一谋士!”

他擅长的是动脑可不是动手。

他虽然是等阶六,但他的强项可不是在对战上!

战斗能力这种东西不是口头说说,是要在血与火,无数次厮杀中才能锻炼磨砺出的杀器。

就算拥有等阶六相应的真元,但在对战经验和另一种技术上,他必须承认他远远不如一个人。

感受着身后蓬勃的杀气和无数凉飕飕的羽箭,不等陈子楚继续开口,又一只羽箭擦着他脑门飞过,把他吓了一跳,养尊处优的司马公子第一次经历如此险境,到了这个时候可就顾不得什么脸面了。

陈子楚一边撒腿狂奔一边在心中大骂姬嘉树,但少年把剑一举最终还是大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许义山!救命啊!”

少年变声期的破锣嗓子响遍整个山林,连上空的鸟都被惊动了。

嬴抱月挡开一枝羽箭,被这一声一惊往身边一看,只见那红衣少年闭着眼睛继续仰头大喊。

“义山兄,江湖救急!”

“水院的大师兄,你再不出手我可撑不住了!”

伴随着少年的求救声,响起的居然是后方杀手修行者们零零散散的笑声。

他们追逐太久,而那女子怎么追都一声不吭不肯求饶,此刻听到这求救声这些杀手们第一次感到痛快和兴奋。

“你叫啊!叫破天也没人救的了你!”

“有本事叫个神舞境的来救你啊!”

原本最习惯沉默的杀手们憋了这么多天都开始大声嘲笑起来。

归辰无语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明明看上去也是个王公贵族,却大声求救的少年。

求救并不可耻,可问题是这情况连归辰都明白,除非有绝对力量优势的等阶五降临,不然在这么多人面前都杯水车薪。

可等阶五神舞境何等可贵,要是真存在并有拒敌之意感觉到那气息这些杀手都会退却。

此时大声嘲笑,这附近肯定是没有等阶五!

那么就算这红衣少年真有朋友在侧,就算和他同境界为等阶六,又能做些……

然而就在这时,归辰只见前方的嬴抱月突然抬起了头。

就在杀手们的嘲笑声中,落荒而逃的陈子楚嘴角边,突然腾起一丝笑意。

下一刻,原本喧闹的林间,陡然寂静了下来。

所有鸟兽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消失。

万籁俱寂中,所有人的耳边,传来一声拔剑出鞘声。

于极静中仿佛能攥住人心的清凌之声。

伴随着那清脆一声。

空气中突然,浮满水珠。

章节目录 第146章 水法者 > 无限寂静中陡然响起阵阵蝉鸣,震耳蝉鸣声中,归辰看着陡然浮现在空气中的水珠,愕然睁大眼睛。

原本还充斥着飞箭和厮杀声的林子,在一瞬间变得陌生起来。

而他们所有人,都仿佛被拖入了一个异样的空间。

仿佛每一片树叶上的水珠,都被蒸腾。

仿佛每一个人的呼吸,都为之所慑。

这种感觉总觉得有些熟悉。

在艰难的呼吸中,归辰张开口仿佛呛出一口水,强烈的窒息感布满整个胸腔,好像整个人都置身于深水之中。

水!

在窒息中归辰猛然睁大眼睛,看着陡然布满身边的水珠,归辰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身边仿佛被水所淹没!

“这是……”归辰嘶哑着嗓子不知该如何形容,然而他身边的少女却第一时间给出了答案。

“蒸腾。”

看着身边空气中的水珠,嬴抱月也十分震惊。

看着微小,但这却是极为壮观的场景,和澜沧海边的波澜壮阔不同,这是另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强大。

常言之,水生万物。

这世上鲜少有什么东西是不含有水份的,尤其是在湿润的南方。

而此时这些空气中叶片中土壤中的水,居然在一瞬间浮起汇聚成珠,只是因为一个人……

拔了剑。

世之喧闹,与我无扰。

浊清自甚,生生不息。

蝉鸣散去,在一片寂静中,归辰仿佛听见这样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少年怔怔抬起头,然后看到了孤身站在树上的那个身影。

在高高的树冠上,一个身着黑色布衣的少年,静静拔出腰边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长剑。

除了深蓝色的剑鞘,他的剑平平无奇。

除了稳重的做派,他的起手式平平无奇。

而就在平平无奇的布衣少年平平无奇地抬起手,沉默地往下一挥之时,原本空气中悬浮的水珠却陡然汇聚,全部聚集少年手中长剑深蓝的剑刃之上。

水流从少年剑刃而出,行云流水斩向下方,在日光下如同一条璀璨的彩带,带着死亡的气息席卷了丛林之间!

被水流碰到的叶片纷纷坠落,点缀着林叶间盛开的花朵,而少年剑刃上的水流仿佛生命,连附着其上的花瓣都能切割大地。

饱满宏大的真元在林间炸开,而下一刻。

少年以一剑,掀起河流。

“水法第一式。”

伴随着那条瑰丽的河流坠落林间,平平无奇的寡言少年轻声开口。

“落花流水。”

……

……

“水法者?”

在南楚边境密林的边缘,站着一个身披黑色软甲的男人,此时男人听到狼狈逃窜而归跪在地上的下属的话,第一次转过身来。

男人眯起眼睛,“你们看清楚了?莫不是编造的吧?”

跪在地上的杀手满脸细小的划痕,眸中露出恐惧拼命摇头,脑海中回荡着方才那恐怖的一幕。

那少年手中的水剑落下,哗啦一声,大水冲了龙王庙,冲倒了所有空中的羽箭,而那随着水流陡然亮起的绚烂剑光,居然一瞬间伤到了二十多名杀手。

“那少年剑法诡异,变化速度极快,还有群伤的招式……”地上的杀手心有余悸地开口。

> “群伤?”身披黑甲的男人玩味地开口,随后看向密林之中,“所以,你们就这样又给那个女人逃了?”

地上杀手猛地一震,再次以头抢地。

“属下无能……”

凭借着那黑衣少年的剑法,居然冲溃了杀手的围追堵截,而那前秦公主居然像是知道那剑法的走向,依靠地利与那少年配合指挥众人狂奔而出,而他们……居然让前秦公主等人再次逃了。

“浪将军,都是我们无能……”

越来越多的杀手跪地谢罪,而下一刻被唤作浪将军的男人静静抬起手。

所有杀手陡然一静。

“那女子的确有些古怪,”浪将军一笑,“毕竟朗将军之前不都没有得手么?”

地上的杀手们偷偷抬起头,看着面前大笑的男人。

一朗一浪,两大将军是主公从那位公子手里借来的两员大将,也是所谓的牛刀。

但现在两柄牛刀用来杀鸡,却都一前一后碰了壁。

“这一次也不全怪你们,”浪将军一笑,“是我想着之前沼泽那场爆炸伤了太多人太不划算,这次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自己也没亲自上阵,违背了你们主公的意思。”

本来林间沼泽不适合多人围攻,投入太多人一个不小心还能自己人射到自己人。

之前那少女就利用这一点,让不少人吃了亏,之后他就缩减了追逐人数,没想到撞上三个等阶六。

听到男人的话其他杀手反而更惶恐,“是小人们……”

“哎,”浪将军抬手,“你们不也说了,是那突然搅局的两个少年打乱了计划。”

尤其是那个使用诡异剑法的少年。

“三个等阶六,你们被打个措手不及也是正常的,”浪将军摸着下巴看着地上杀手,“而且也是你们运气不好,居然还会遇到水法者。”

水法者。

听到这个词,地上年长些的杀手浑身一震,年轻些的修行者却一脸茫然。

“将军,这水法者到底是……”

离浪将军较近的一个年轻杀手忍不住开口问道。

浪将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问你,修行者中战斗能力最强的人,是什么人?”

年轻杀手一怔,随后看向自己手边的断剑,咬牙开口道,“是剑客。”

剑为百兵之首,尤其适合高端战力,所以修行者多用剑。

“剑客何以强大?”浪将军继续问。

“是因为剑客会剑术,”年轻杀手道。

“没错,”浪将军看着年轻杀手眯起眼睛,他声音轻柔却让地上众杀手不寒而栗。

“毕竟杀人,可是一门技术活。”

男人轻声笑道,随后他嘴角笑意一收,“有剑术,就自然有流派,那么这中原最大的修行流派,你们知道有几个?”

有年轻者道,“小人听说有三个!”

“你们知道什么!”有年长者听到笑出声,“是四个!”

“没错,是四个。”黑甲男人的目光冰冷起来,“天有四灵,而地上便有四大剑派。”

“世间所有修行之法都脱胎于八兽神,而八兽神中最强大的天之四灵,衍生出了四个流派的剑法。”

“风火水雷,四大流派。”

水之青龙,火之朱雀,风之白虎,雷之玄武。各得其所,各得其长。

浪将军看着地上下属们湿漉漉的衣裳,目光冰冷。

“而水法者,就是水之剑法的使用者。但同时……”

男人讥诮一笑,“也是这世上,最没前途的剑客!”

章节目录 第147章 断水剑 > 听着黑甲男人的嘲笑,地上狼狈的杀手们逐渐懂了其中关窍,地上那个手执断剑的年轻杀手闻言更是眼前一亮。

“将军,你是说……”

浪将军得意一笑,“修行者进入天阶必须要有八兽神声音的指引,但现在谁都知道,水法者他们的兽神,可是丢了的!”

地上刚刚被那布衣少年压了一头的修行者们闻言精神一振,仿佛瞬间找回了面子。

没错,俗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神灵衍生出的流派,自然和一个神灵的强大与否息息相关。

黑甲男人眸光幽深,这些年轻人不知道,虽然水法者现在在这片大陆上饱受打击,但事实上水之一流,是修行者中诞生最早的一个流派。

青龙神当年被誉为天之四灵之首,最为强大,水法曾是修习者最多的流派。

但一荣则荣一损俱损,青龙神销声匿迹,随着几个本就为数不多的等阶四水法者在晋升天阶中疯了之后,水法一派元气大伤,无数年轻人改弦易张,改为修习其他流派。

毕竟天阶虽然难登,但既然成了修行者,没有人会不想成为天阶。

新生修行者只要有理智,也不会选择这个注定无法成为天阶的流派。

八年过去了,现在山海大陆,水法者的传承已经几乎断绝。故而听到下属们说居然遇到水法者,还是如此强大之时,浪将军比起任务失败的恼怒,更多的是惊讶。

这让他陡然想起了之前从阿朗那收到的消息,关于一个神秘水法者的消息。

所以听到下属消息后,浪将军立刻给那位主公送去了传书。

“难道是那个李稷出手了?”

就在这时,贵阳城千金阁的包厢内,另一个身披黑甲的将军看到手上的传书,立刻浑身一震看向软塌上饮酒作乐的男人。

“李稷?”然而自顾自饮酒的黑衣男人闻言只是噗嗤一声笑了,把玩着手上酒杯。

“阿浪那边全军覆没了?”

朗将军瞪大眼睛,忙不迭摇头,“只是让那前秦公主暂时逃了,但很快应该就能再次追上。”

“那就不可能是他,”黑衣男人一声轻笑,“李稷如果拔剑,那就是不是落花流水,而是水漫金山。”

“等阶五都活不下来,更何况那群杀手。”

朗将军浑身一凛,却见眼前男人眯起眼睛。

“不过十几岁的水法者,能使出落花流水的长剑……”黑衣男人忽然声音有了几分认真,“信里有说那剑长什么样子吗?”

“剑?”朗将军闻言立刻瞪大眼睛看那传书,却发现真的有提到。无他,只是那柄剑也给众杀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别的没什么,就是据说剑鞘深蓝……”朗将军念道,下一刻却发现眼前男人倒酒的手一顿。

“主公?”

“深蓝的剑鞘?”

下一刻不等黑衣男子开口,之前一直在旁边老神在在的白发老头猛地跳了起来。

“难道是……”

“陈大人知道是什么?”朗将军愕然。

却见那白发老头须发都要竖起,愕然开口道。

“难道是断水剑!?”

断水剑?朗将军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跳,下一刻却只见黑衣男人倒完酒端起,端详着酒杯淡淡开口。

> “居然是断水剑?有意思。”

白发老头显然没他淡定,大声开口,“稷下学宫的断水剑,为何出现在那丫头的身边?!”

“稷下学宫?断水剑?”朗将军一头雾水。

“阿夜果然恃才傲物,连这些东西都不告诉你,”黑衣男人一声轻笑,抿着杯中酒液。

“风火水雷四流派你是知道的,而既然是剑派自然要有其山门名剑,你知道这四剑派各自的山门剑是什么吗?”

朗将军睁大眼睛,随后点头,“小人知道三把。”

“果然是年轻人,对其他三个流派还是够熟悉啊,”黑衣男子难得放下酒杯,看着桌上酒壶边的一把漆黑长剑,闲闲开口,“说说看。”。

“风之一流,山门剑为风雪剑。”朗将军答道,“这剑据说现在在后辽雪山上,在后辽国师手中。”

黑衣男子点头,“北方的事你果然还挺清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如兽神有各自区域,修行流派也随兽神有地域倾向。

比如南楚修行者多修火法,北魏修行者多修雷法。后辽为白虎神镇守之地,风为白虎神的流派,风雪剑也就在那里。

不过这也大概是唯一一把所处位置正常的名剑了。

“雷法暴烈,北方强国玄武神镇守的北魏修行者众,雷法剑本该也在那里,但后来雷法的师门被大司命林书白迁至稷下学宫内……雷法剑也就流失在了南楚境内。”

当年大司命在南楚建立稷下学宫,为了建成修行者的第一学府,将各家流派都汇聚其中,四个主要流派当然也不例外。

而雷法剑有一个特点,就是每代主人不同,雷法剑也会有不同的名字。雷法是众多修行流派中剑法最锐意进取的一派,山门剑名会根据执剑者的风格和自创的剑法变化。

当然,不是极为强大的修行者,也没有自创剑法的能力。雷法剑就有好几代剑主没得自创,剑也就没新名字。

这一代的雷法剑剑主不知是不是比较低调的缘故,雷法剑极少出现在修行者的对战场上,所以朗将军暂时还不知道其具体的名字。

不过本因水法败落,朗将军不太清楚水法剑的情况,但现在听老头一吼稷下学宫,他立刻就明白了。

“听陈大人所言,这断水剑恐怕就是水之流派的山门剑了罢?”朗将军深吸一口气问道。

“没错,”白衣老头额首,“正是稷下学宫上四宫之一,水院的山门剑。”

看来水法剑和雷法剑一样,都是因为宗门迁过去了,剑也一起过去了。

“不过为什么断水剑的主人会在……”朗将军正想继续之前那个话题,这时他的话却突被打断。

“别停啊,阿朗,”黑衣男人道,“现在你知道断水剑了,那么四大名剑你也补齐了,还有一把剑你没说呢。”

朗将军闻言一怔,下一刻,男人厚实的手掌突然颤抖起来。

其他三把名剑他没有见过,但有一把,曾杀到离他极近的地方,是他年轻时的噩梦。

风,雷,水都讲完了,剩下的就只那一把。

“火法的山门剑,当年曾名赤焰。是南楚的镇国之剑。”

“后来大司命林书白将其带出南楚,再然后传给了她的徒弟。”

“剑主为。”

男人声音气息有些不稳。

“少司命,林抱月。”

章节目录 第148章 红莲 > 和雷法剑相仿,火法剑的名称会随着每一代剑主的成就而变化。

而赤焰剑,在少司命林抱月为剑主时,名红莲。

但比起红莲这个名字,更多的人还是只知道这把剑原本的名字。

毕竟即便那个女子再夺目,但她燃烧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就像是修行史上的一颗流星,带着熊熊火焰划过天际,照亮一方天空。

比起流星这个由大司命命名的新称呼,朗将军更相信那种短暂星辰原本的名字。

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

那个女子对于修行界而言更像是一场噩梦,一颗扫把星,又或者是一颗荧惑星。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赤焰。每念及这个名字,那滚烫烈焰灼烧皮肤的感触都会瞬间在这具没出息的身体上复苏。

和其他人不同,朗将军一生都不会忘记红莲这个名字。

曾几何时,他也曾和好友部下嘲笑这稀奇古怪的剑名,然而在战场上第一次看见那个女人的瞬间,他就明白为什么会有红莲这个名字。

他那时还年轻,天赋异禀志得意满,目中无人。在同龄人中逢战必胜,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认为修行界年轻一辈除他和他志趣相投的朋友以外就只有懦夫。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子来到了北方,他那些同样傲气冲天的朋友在沙场上被一个个打败,甚至有人终生不愿再修行。

他不愿相信,更无法相信的是那些原本豪气冲天的男儿的斗志是被一个女子折戟沉沙!

他认为一定是自己的那些朋友们为自己的大意在找借口,一个女子能有什么本事,一切都假的,都是骗人的花招。

直到他亲眼在沙场上看到她。

他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小子叫她红莲。

那是一朵盛开在沙场上的血色莲花,太美丽,又太危险。

更在熊熊燃烧。

他初次遇见她的那一年,她十五岁,是整个大陆上第一个二十岁以下的天阶,名望达到了一个顶峰。

因为年纪太小,不少没亲眼见到的修行者都拒绝承认她的实力,包括他在内。

不过一个踩着天赋和师父上位走大运的女人!

她有名剑,有名师,有天生等阶,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快速升阶法门,几乎所有修行界的少年当时都笃定,如果他们哪怕只有那女人一半的条件,成就都绝对在其之上!

定是个什么都不管成天只想着升阶炫耀的女人,等阶高但也肯定是空壳,底子空空如也!

这是修行少年们最喜欢的笑话,他和朋友兄弟喝酒也常这么嘲笑。直到那一天在沙场上,他听见士兵们尖叫。

“红莲剑!”

“少司命!”

再然后,熊熊烈焰就横扫了战场。

同时横扫的,还有他的骄傲。

“朗将军见过那个女人?”就在这时白发老头的话打断了朗将军的思绪,“那想必你也见过那位的剑法了?”

身披黑甲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头看向白发老头,点了点头。

白发老头浑浊的眼睛眯起,看着他问道,“那么在朗将军看来,那位少司命剑法如何?”

他也许只能用一个词形容那女子的剑法。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静静开口。

“登峰造极。”

白发老头一愣,随后叹道,“可惜赤焰剑已经下落不明。”

> “嗯,”在黑衣男子眼神的催促下,朗将军淡淡道,“赤焰剑随着少司命林抱月的消失,也一起消失了。”

“真不知道那人把剑给弄哪去,”白发老头惋惜道,“就算死了好歹把剑留下。”

“不见才好不是么,”黑衣男人一声轻笑,“不过就算赤焰剑在,也不可能有人再使出那样的剑法。”

有种东西不能让其重现于世。

朗将军握紧了自己的胳臂,他不知他到底想不想再见到那样的剑法,只不过……

“少司命,林抱月么……”

“火法剑。”

男人低低道。

那样的剑法还会重现于世吗?

……

……

会不会重现于世不知道,但正在被人回忆的某人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黑暗的林间,此时也正燃烧着一堆火,但烧起这堆火的可不是什么剑法,而是由一个红衣少年背来的树枝。

“为什么本少爷会在这里背柴……”

陈子楚猛地将满怀枯枝哗啦啦堆到地上,看着蹲在火堆边的少女气喘吁吁。

“够了吗?”

少女洁白的面庞被火焰映得红彤彤,回过头来看向他额首示意,“烧一夜应该够了,辛苦了,陈公子。”

“终于够了……”陈子楚喘着气走到火堆边,看着上面悬挂着的如同巨大口袋一般的物事,“这真的能行吗?如果不能吃我可是要找你的!”

“嗯,能行。”嬴抱月看着他一笑,“就快好了,去洗洗手等着吃吧。”

洗洗手……

陈子楚反射地站起身往溪边走去,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

他……这是在干什么?

“你回来了。”

这时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安静得都快和石头都化为一体的许义山抱着剑回过头,难得向他开口。

看着和火边那堆人保持距离待在一边的同窗,陈子楚扶额终于回忆起了来龙去脉。

就在白天,在许义山手中断水剑的帮助下追兵脚步被阻,这女子带着他们在林子里兜来兜去,居然真的摆脱了追兵。

不久后天黑下来,在到达一小溪边时,那女子开口说就此休整,她身边的少年少女和女官居然就无比自然地下马开始准备生火宿营。

那个护卫一开始还有点懵,但立刻就被支使的团团转,而他和许义山站在一边不知该说些什么,下一刻那女子挥手告别身边黑豹,转身对他们开口。

“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为表示感谢,一起吃晚饭吧。”

晚饭……

大概是晚飨吧……

陈子楚对这突然的处境转变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下一刻,只听树林中一阵响,只见那女子拨开树枝,只见黑影一闪,溪边多了一头捕好的鹿。

是那黑豹送来的礼物。

陈子楚看的叹为观止,而更让他惊讶还在下面。

只见那名少女洗净手,从耳边摘下一小小箭镞,居然以极快的速度破开鹿身剥皮,并将用剑切好的鹿肉野葱盐巴和溪水一起装入鹿胃中,扎起悬在火堆上烧煮!

章节目录 第149章 林夜 > 陈子楚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烹煮方式。

俗话说君子远庖厨,但此时少年目不转睛看着火焰上被烧得焦黑的鼓鼓汤包,简直难以抑制好奇。

他总觉得下一刻这野兽的胃袋就会被烧破,就像是许义山的断水剑降临一般,里面溪水会哗啦啦涌出,洒的一地都是。

然而这狼狈的画面却没有出现,随着火焰的燃烧,火焰上的水包中居然响起咕嘟咕嘟声,让陈子楚大为惊奇。

“这到底是……”

“柴要烧完了,”就在这时火边的少女抬起头看向他,“我走不开,能麻烦公子去捡点柴吗?”

“为什么是我……”

陈子楚发现,这女子真是和大家闺秀金枝玉叶会有的羞涩怯弱半点沾不上边……

“因为今天的奔跑中我发现……”嬴抱月环视了一圈瘫倒一片的四周,无奈地开口,“陈公子……你方向感最好。”

让其他人去她真的担心能不能找回来……

陈子楚一愣,随后看向不远处坐在溪边自家那位跑路都会撞树的“高手”。

她自己带的人暂且不谈,这么短的时间……这女子已经对他们两个陌生人都观察入微了吗?

“好吧,”看着悬挂在火上的口袋,陈子楚微微咽了口口水,既然只有他一人靠谱,那么他陈大公子倒也不是不能帮下忙。

绝不是对这女子煮的肉汤感兴趣!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煮好了。”陈子楚只听身后的女子一声轻笑,“归辰归离,碗筷准备好了吗?”

“好了!”伴随少年少女一声欢叫,现在陈子楚已经知道那是一对兄妹,听到那女子吩咐,归氏兄妹立刻变出了七个用竹筒做出的竹碗。

“这是楼校尉用剑帮我们砍的。”姚女官欠身向拄着剑的武官示意。

嬴抱月一笑向其道谢,小心翼翼将架在火上的口袋移开,用箭镞刺开一小口,将滚烫的肉汤分到了竹碗中。

肉香浓郁,那女子还从树下揪了几株药材模样的草撒到了碗中,一时间清香扑鼻。

“这是什么药材?”陈子楚好奇问道。

“药材?”嬴抱月笑了笑,“这是野生的茴香,南方应该是叫怀香吧。”

怀香?

“说是药材也可以,温肾散寒,和胃理气,的确能治病。”火焰边的少女笑了笑道,“不过做煮肉的香料最合适不过。”

是最合适不过。

闻着空气中诱人的香味,盯着火边的竹碗,陈子楚喉头咕咚一声,第一次感到饥肠辘辘。

当然他此时如此渴望,肯定也是因为今天跑了一整天太饿的缘故,和别的绝无任何关系。

“好了,趁热快吃吧。”嬴抱月端起一碗,递到陈子楚手中,同时拿起一双竹筷放到碗上。

“谢……”陈子楚一愣正要开口,却见容颜在火焰下更美的少女一笑,“要说谢谢的是我们等人。”

嬴抱月站起身,对他和溪边的许义山遥遥一礼,“今日多谢公子们出手相助。”

“不用……”陈子楚眨眨眼睛,看着火边的少女。

怎么回事……这女子的性格……

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今日在林中这女子已经打翻过一次他对公主的印象。

结果没想到这女子不拿剑的时候,又打翻了一次。

陈子楚端起手中肉汤,喝了一口气。

清香浓郁,沁人心脾。

她……

就在这时,沉醉其中的陈子楚看着嬴抱月端起一碗汤,向孤身坐在溪边的许义山走去,脸色忽然一变。

“嗯……许公子,不喜欢喝汤吗?”嬴抱月看着沉默地盯着她递到面前的竹碗却不动弹的少年,一时间有些无奈。

下一刻,许义山不但没接她手上的汤,反而别过身子,往远处挪了挪。

这人……

“我不用。”嬴抱月伸手,却只听少年淡淡开口,“离……”

“等等……”陈子楚从后面追上来,“嬴……公主殿下,我来吧。”

陈子楚接过嬴抱月手上汤碗,看着越挪越远的许义山,看向嬴抱月无奈开口道,“殿下,他不是在针对你。”

看着浑身上下就快写满抗拒两个字的少年,嬴抱月转而看向陈子楚。

在那少女清澈平静的目光下,陈子楚在心底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决定说实话。

“这家伙,厌……不是……是害怕女子。”

是讨厌女子吧……

这的确不是在针对我,而是直接针对了世上一半的人……

嬴抱月看着抱着剑一脸冷漠的寡言少年,不愧是水法者,这一出手就是地图炮啊……

嬴抱月看了眼少年怀中的深蓝长剑,目光微深。

今天树林中到处乱窜之时,这位陈公子看着震惊的归辰等人得意地科普了他这朋友的剑法,而嬴抱月也因此得知了关于修行四流派和四大山门剑的事。

顺便还从八卦中听到了自己原本剑的名字。

> 当然,如果这少年说的是真的的话。

不过反正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辨别不出真假。

现在无论听到什么,嬴抱月内心都没有一丝波动。

简称,啥都不记得。

就算她曾经也许是火法的修行者,但对于一点剑术都不记得的她而言,所有的流派都是一样的陌生。

对现在的她而言,甚至连谈剑法都早了一点。

“公主殿下?”陈子楚的声音打断嬴抱月思绪,嬴抱月将手中的竹碗递给陈子楚,“那许公子这里就麻烦你了。”

随后嬴抱月没再多说,回到了火边。

看着少女干脆利落的背影,这次却换陈子楚怔了怔。

白日和这女子在林间的闲聊在他心底复苏。

“什么?你不知道风火水雷四个流派?你不是修行者吗?”

“刚成为的,还不知道。”

“刚成为……”

也许是刚觉醒?女人的刚刚谁知道是多久。陈子楚没有多想,只是惊讶。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做出如此惊人之事的女子,却连修行界最基础的流派之分都不知道。

不过……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陈子楚眯起眼睛。

这也的确不是女人该知道的东西。

……

……

然而吃饱了在火堆边沉沉睡去的陈子楚并不知道,就在夜深人静之时,却有个女人在火堆边睁开眼睛,悄悄离开了火堆边。

夜色深重。

肉汤和烤肉的香味却还在林中飘荡,一粗壮槐树上,有一少年抱住树干摸了摸肚子,可怜巴巴看向一边静坐闭目修行的兄长。

“二哥,我饿了。”

青铜面具下男人漆黑的眸子睁开,看了他一眼。

“自己解决。”

可是他不会打猎更不会处理猎物,赵光哀怨地看着李稷,偏偏这些他这个兄长都会。

也不知道这人跟谁学的。

虽然跟兄长上路一般不会饿着,但赵光也知道每日亥时是兄长雷打不动的修行时间,李稷就算饿死累死也会爬起来修行,绝不会干别的。

赵光只好勒勒腰带,准备靠意志克服,同时他眼睛看向树下想找找有没有什么野果。

然而下一刻,屏障中少年突然咦了一声。

月色下,不远处林间的一片空旷处,一个少女正拖着一把重剑走到中央。

她的步伐很软很不稳,拿剑的手法也很生疏。

然而下一刻,少女却吃力举起重剑,往空中狠狠劈砍。

没有招式,没有步法,就像小孩子拿着木剑挥舞一般,但她手上的,终究不是木剑。

下一刻,筋疲力尽的少女被剑的重量带倒,重重跌到地上。

她爬起,挥剑,再跌倒。

然后她再爬起,挥剑,再跌倒。

在寡淡的月色下,少女就这样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单纯,单调,甚至笨拙。

和登峰造极没有一点关系。

然而她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一丝不苟。

周而复始。

跌倒在地上,再爬起,赵光怔怔看着这一幕,明明毫无剑法可言,他却不知为何无法移开视线。

她不断地跌倒,但总是会再次站起来。

明明是尚且寒冷的夏夜,少女的额头却滚下大颗的汗珠。

嬴抱月拖着手中仿佛有千斤重的长剑,认真地挥下。

她不记得她跌倒了多少次,然而就在她因疲劳恍神之时,一只松鼠忽然从她脚边窜出,居然往剑刃撞去!

嬴抱月瞳孔一缩立刻变剑,然而重心的变化让她脚一滑,重剑脱手身躯向一处剑尖倒去。

嬴抱月扭转身体避开要害,但意外太突然,估计蹭破点皮是躲不了了。

然而下一刻,林间忽然腾起一阵风。

从她身侧穿过。

章节目录 第150章 爬起 > 月色下,林叶婆娑,而那一缕清风倏然穿过嬴抱月的臂下,将她往旁边推了一把。

少女纤细的身躯滚落在地上,嬴抱月在最后一刻扭转躯体调整的姿势,后背着地。

安全着陆。

嬴抱月躺倒在草丛中大口呼出一口气。

下一刻咔嚓一声,重剑剑刃扎入她脸边湿润的土壤中。

原本蹿出的那只松鼠呆滞蹲在地上,大眼睛看着闪闪发亮的剑刃。随后陡然吱的一声尖叫,蹿到躺在地上的少女的脸颊边。

草叶刺着脸颊,嬴抱月侧目看向眼脸边的草叶,下一刻一个毛绒绒的触感在她脸颊边升起。

嬴抱月偏过脸,看着占据了自己整个视野的一条毛茸茸大尾巴,大尾巴掉转露出松鼠惊恐的目光。

“抱歉,”少女伸出手,搂住奔到自己脸颊边的小动物,微笑蹭了蹭它,“是我技术太差了,吓到你了。”

松鼠伸出两只爪子抱住她的发丝。

搂着脸颊边温暖的松鼠,嬴抱月侧目看向另一边剑刃下洒落的几片落叶。

是刚刚那缕推了她一把的清风带来的。

是风吗……

“她真是……”

槐树上险些心被吓跳出来的少年往后一坐,“真是个吓死人不偿命的女人。”

李稷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她能躲开要害,不会有什么大事。”

也就只有对你们这种人来说不是要害就不是大事……

想起李稷身上的伤痕,赵光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女子。”

赵光低头看了一眼李稷以他看不到的速度收回的手,“你能扶的话好好扶她一把不行吗?”

以等阶四修行者的能力,刚刚隔空完全能以真元将她扶起来。

不过虽只有很小一下,但李稷会分神也让赵光够意外。

虽然这人动作快得恐怕以为他没看见,但在很短一瞬间,赵光的确感受到了李稷身上的真元波动。

“既然要出手,你就不能做的彻底一点吗?”赵光嫌弃地看了李稷一眼,刚刚那阵风说是林间自然产生的风都不为过,那女子肯定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做甚?”赵光说了一大堆,李稷青铜面具下的眼睛只是静静睁开,看了他一眼。

“当然是扶她一把。”赵光叹气,总觉得真是永远不知道自己这个兄长在想什么。

“不说别的,正常人看到都会去扶好么,”赵光无语道,“我刚刚是做不到好么。”

“是吗?”李稷幽深的眸子看着月色下躺在草丛中如释重负地逗弄松鼠的少女,静静开口。

“但我觉得她不会希望有人去扶她。”

她不需要,也不会接受。

“啥?”赵光难以理解地看着眼前这个心如坚冰的男人,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在李稷面前跌倒时,李稷也只会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注意到赵光的眼神,李稷静静开口。

“以前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李稷看着月光下的森林轻声开口。

“天上下雨地上砸,自己跌倒自己爬。”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这是一句相当残忍的话。

但是那个人永远都站在他的前方,等着他自己爬起来。等他爬起来去找她,而她会一直等在他能看到的地方等他。

所以不管跌倒多少次,他曾经都能咬牙爬起来。

直到那一切都消失殆尽。

前面再也不会有人等着他。

看着李稷有些怔忡的目光,赵光就知道他又想起那个人。

将兄长变了个人,永远活在他心里的那个人。

“自己跌倒自己爬么……”赵光抬头看向林间一边和松鼠絮语,一边翻身再次爬起准备离开的少女。

她真的是跌倒多少次,都会自己爬起来。

看着原本受惊此时却蹲在少女肩头蹭着她脸颊的松鼠,赵光不禁感叹道,“这森林中的一切怎么都像和她那么亲似的。”

就像是生在森林中一般。

李稷静静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没有说话。下一刻却只见赵光盯着嬴抱月之前躺过的那片草丛忽然开口。

“哎?那是什么?”

女子的身影离开,赵光却发现原本平坦的草丛里好像凸出了点什么。

> 月光如水,静静打在草丛中的一个荷叶包上。

赵光睁大眼睛,突然一把抓住了李稷的胳膊。

“二哥,我们下去看看。”

“等……”

被自己兄弟强硬地从树上拖下来的李稷站在赵光身边,看着赵光蹲下身伸出手,打开那名少女留下的东西。

而看到里面包裹的东西之时,赵光微微一怔。

空气中传来温暖的香味。

里面是两条余温犹存的烤鹿腿。

……

……

“这是……”

月色下,赵光看着眼前这一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哥,这是她留给……我们的?”

李稷静静点了点头。

“那个女人呐……”赵光拿起荷叶上鹿腿,有些百感交集,“她什么都知道?”

也太礼尚往来从不亏欠了。

烤肉的温暖染上少年的嘴角,下一刻赵光发现自己居然在笑。

赵光正要继续开口,却只见身边一暗,李稷忽然俯下身来,静静看着一处草丛。

“二哥,你怎么了?”

赵光咬着鹿腿回过头,看着地上的剑痕,赵光才想起这处就是之前那女子的剑刃扎入地面的地方。

下一刻赵光只见李稷向草丛深处伸出手去,随后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指尖,沉默不语。

赵光定睛一看,却只见李稷的指尖,沾着几颗水珠。

凝聚起来的水珠。

……

……

天光大亮,过去的一夜只有很少人知晓。

陈子楚睁开双眼,看见的只是那名少女抱剑坐在已经熄灭的火堆边的背影。

“你醒了,陈公子。”

嬴抱月回过头看着他道。

“你醒的挺早啊,”陈子楚看见眼前少女说道。

她不执剑的时候,真的是显得人畜无害。

当然拿剑的时候对修行者而言威胁也不大,毕竟她昨天连剑都拿不稳。

然而下一刻,陈子楚看着火堆边的少女站起身来。

这一次,她拿剑的手法依旧还是那么生疏。

然而却不再摇晃。

“你……”陈子楚正想开口,下一刻眼前少女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认真道,“公子,你们真的是姬嘉树的朋友吗?”

“你想说什么?”陈子楚皱起眉头,到了这个时候这女人还想干什么?

下一刻,陈子楚却只听眼前的少女郑重道。

“现在走,还来得及。”嬴抱月看着陈子楚道。

下一刻,她抬头看向朝阳,眸光微深。

“昨晚扎营时我没说,但事实上,我们已经到了这片森林的边缘了。”

距离最近的一个南楚边境城市,还有二十里。

森林沼泽湖泊,已经全部跨越。

然而之后的道路,就只有荒原。

平坦的荒原。

而他们。

无处可逃。

章节目录 第151章 少年行 >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陈子楚为这女人质疑他们的目的想了很多理由,却唯独没想到这个理由。

担忧他们安危的理由。

听着嬴抱月平静地解释了最后一段行程的情况,陈子楚深吸一口气,只能问出这一个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嬴抱月笑了笑,“但追着我很久了。”

“你……”陈子楚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原来你真的是前秦公主么?”

所以一直当我是个假的么……

她问他们是否真的是姬嘉树的朋友,他们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公主,也算是扯平了。

看着嬴抱月的眼神,陈子楚坦然道,“是小子冒犯了,但是和亲这种事,古往今来调包之事常有发生。”

这倒是没说错。

用宗室女或宫女冒充公主出嫁的例子比比皆是,嫡亲公主很少有出嫁的,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人。

大概也只有嬴晗日这一位君王那么迫不及待想要下血本,来换取更大的利益。

“更何况,前秦公主极少露面,”陈子楚静盯着眼前少女的脸庞,“南楚境内没人见过她,故多有传言怀疑……”

怀疑前秦王室嫁过来的真的是嫡亲公主吗?

太祖皇帝的血脉真的就这么轻易嫁过来了?

谁知道是不是假冒的。

陈子楚原本对这些充满揣测的传言嗤之以鼻,然而昨日见到真人后,陈子楚却从另一种意味上不敢相信这名少女是个公主。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点头,“这怀疑也是正常的。”

这人居然还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的话么?陈子楚闻言一怔,然而下一刻他却只见面前少女莞尔一笑。

“不过话说过来,既然如此怀疑,那位姬公子居然还是让自己的朋友去接公主么?”

嬴抱月没有料到,但她觉得南楚境内应该也没多少人能料到。

陈子楚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君子欺之以方。

关于这一点连他都不明白姬嘉树在想什么。

看着眼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年,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时隔一个多月不曾听到的少年清澈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不知道是否是真的公主,却依然让自己朋友前来,这意味着……

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那名少年要做的事都不会改变吗?

春华君姬嘉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路上,陈子楚将他这位好友夸得天上天下绝无仅有,连沉默寡言许义山唯独在这个时候都会偶尔点头。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这两人口中的姬嘉树是个全南楚公认德行出众,忠孝两全,完美到无法挑剔的春秋君子。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想起和那少年为数不多的那些对话,嬴抱月静静站起身。

“你……”陈子楚随着她站起,“你到底是……”

到底是谁?

“嘛,虽然我自己说有点不好,不过……”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我的确是前秦公主。”

至少壳子是。

陈子楚闻言一愣。

“我们要走了,陈公子你和许公子真的要一起吗?”嬴抱月问道。

“送佛送到西,”陈子楚在心底无奈地叹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在这丢下你我可没脸去回去见你的……未来夫君。”

陈子楚握紧腰边剑昂起头,“不过我们只会尽力为之,不会把自己的命给搭上。”

嬴抱月闻言笑起来,“好,还请务必这么做。”

“但你到底打算怎么过去?”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凝视眼前女子的眼睛。

最后的一片荒原。

这也是横亘在他们所有人面前的最后一关。在那片荒原上,这女子将没有地利可以借助,她最强大手段因此失去了,那么她还能干些什么?

> “对了,”陈子楚忽然想起了什么,“最近的一个城离这里大概是十五里,不是二十里。”

那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不少,看来在她死的八年里南楚的城镇有所扩张啊。

怎么过去。

“当然是……”

嬴抱月握紧了腰边的剑柄,看着眼前的少年笑了笑。

“杀出去。”

……

……

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疯狂的女人。

在清晨的朝阳中,看着如一只离弦之箭冲出的少女,看着跟在她身后悍勇拼杀的护卫,看着死死抱住马脖子绝不添一丝麻烦的其他女子,陈子楚很难形容他的心情。

但他只知道,他们如同一只锥子,真的扎破了包围的口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而这女子的战意像是永远不会衰竭。

之前不是他看错了,那女子今日的剑和昨日居然不再一样,不再摇晃。

她的剑没有章法,却被她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小股人数才能实现的突围,在她的指挥下居然真的实现了。

也不知道他的信送到了没有,但此时看来也派不上用场了。

看着远方城市的淡淡轮廓,陈子楚惊喜地睁大眼睛,然而下一刻,他却发现身边少女却没有半分放松的痕迹。

看着远处城郭前最后那片布满石块的荒野,嬴抱月只是沉默地握紧了剑,冲入更多的杀手中。

浴血奋战。

……

……

而就在同一时间,丹阳城内南楚国师府却十分安静。

即便主人不在,但下人们各司其职做着事情,没有一丝慌乱。

毕竟这个家中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看着一如既往安静关闭着的那座院子的院门,王忠和季四都舒了口气。

今天的早晨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公子姬嘉树依然在廊下静静读书。

偶尔几个经过或进来帮忙的下人,临走时都会露出安心的笑容。

即便被禁足,他们却从不用担心公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在下人们崇敬放心的目光下,少年的侧脸温润无暇。

而就在这个时候。

“到时候了吗。”

廊下读书的少年静静抬起头。

“到什么时候了?”院中扫地的王忠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公子手边拿着一个纸卷。

姬嘉树收起纸卷。

王忠松了口气,“公子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下一刻,廊下的少年书生放下了手中的书,拿起了身边的书。

王忠怔怔睁大双眼,他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

廊下少年读了那么久的书,而他的书下。

放着一把剑。

姬嘉树静静凝视着它,随后握住,站起身。

而下一刻,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紧闭一个半月的院门。

轰然洞开。

章节目录 第152章 打破 > “什么动静?”

“二公子院子的结界被打破了?难道是老爷有仇家上门?”

“谁打开了二公子的院门?哪里来的外袭?”

伴随院门倒下响起的,还有下人们恐慌的声音。随后动起来的是察觉到真元流动的护卫和南楚国师的幕僚。

无数人的脚步声响起,南楚国师府的护卫平素没什么要干,但在那位大人的训练下,整个府邸的运转却极为高效。

南楚国师手下不养废人。

不过南楚国师威名在外,和其他甲姓世家不同国师府并没有等阶五以上的镇宅高手。

所有人都觉得这没什么,毕竟自家有如此一尊大神在,不是嫌命长谁敢动南楚国师府。

也如所有人所料,多年来没有人敢冒犯南楚国师府的平静。

然而就在这一天。

南楚国师府的平静被毫无预兆地打破了。

这不是一般的平静,而是长达七年的平静。

循着真元流动的气息,大批护卫和幕僚迅速赶到变动发生的地点,看着倒下的那座院门和漫天尘土他们愕然无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从少司命和大司命相继殒命之后,这片大陆上已无人敢挑战南楚国师的威严,无人能再打破这个府邸的平静,连护卫们都松懈了不少。

这里是全南楚公认的最安全的地方,哪怕他的主人不在府内,都绝无宵小敢骚扰。

府里所有人本对此都坚定不移,但此时看着被不知名力量冲开的院门,南楚国师府的护卫统领愕然握紧手中剑,大声喝道。

“二公子,你怎么样了?”

“何人胆敢在南楚国师府撒野!”

“何人……”

老统领的话没有说完,就在大门倒下结界破碎腾起的巨大烟尘里,门口众人听见一小童的尖叫。

“公子!你在干什么?!”

“公子?”

护卫们愕然,门口的老统领更是瞳孔一缩。

刚刚之所以没有让手下贸然冲进去,只因他知道国师临走前在这座院门所设的结界有多强大,不是一般人可以打破的。

但他也没有想到。

有一个人可以打破。

或者说,有一个人居然会去打破。

在庞大的烟尘中,所有护卫和幕僚怔怔看着出现在门框的清瘦身影。

看着那个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身影。

下一刻,烟尘散去,手执长剑的少年站在门口,跨过门槛,平静地走到了护卫们面前。

护卫统领看着这个人跨过门槛,目眦尽裂,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

“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出去一趟。”姬嘉树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护卫,神情还是所有人熟悉的温和有礼。

但此时看着这少年平静的目光,护卫统领不知为何有些心跳加速。

“二公子,请留步。”

护卫统领带着身后其他护院单膝跪地,“国师大人有令,二公子您不能走这道门。”

除了从后门后山前往稷下学宫,这个少年哪也不能去。

“我的脚长在我的腿上,”然而在护卫统领心中一直温和守规矩的少年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我不能走的地方,只有走不了的地方。”

> 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众护卫们,姬嘉树轻声道,“所以,陈统领,带着你的人让开吧。”

不要挡他的路。

跪在地上的护卫统领闻言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

他在姬家当护卫十几年了,看着这少年长大,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第一次听到这个少年的想法。

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少年。

他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只是因为他愿意待在这个院子里。

而当他要出去的时候,他就会这样走出去。

“二公子您……”

“您怎么可以违背国师大人的命令!”护卫们身后有一幕僚大喝道,“二公子还请悬崖勒马,不要犯下大错!”

“我等知道二公子受了委屈,但有什么事您可以和国师大人商议,为何此时突然发难?”

“您到底要去哪?”

姬嘉树看着那些幕僚笑了笑,“我要出城一趟,但为了不让你们拦我,我不会告诉你我要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原本只见过这少年温良恭俭的幕僚们都愕然说不出话来。

“二公子您到底怎么了?”

“为何要做出这出格举动?”幕僚们撕心裂肺地大喊。

“不要让我等觉得看错了二公子!”

“看错?”握着剑的姬嘉树看着不远处激动的人们,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没人理解他到底想要什么。

就在这时,墙角边突然响起一女子兴奋的尖叫声。

“二哥哥?你居然出来了!?”

叶静姝带着侍女从角落处冲过来,本来面色喜悦,然而看着姬嘉树和护卫们对峙的画面,女子的脚步渐渐缓下,迟疑地看着姬嘉树。

“二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叶静姝一愣眼中忽然燃起希望,“你终于要去和陛下退婚了吗?”

“我有的别的事要先做,”姬嘉树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下一刻少年开口,“如果你不想受伤的话,就待在那不要过来。”

“受伤?你……你要干什么?”叶静姝愕然问道,但姬嘉树已不再看她,只是一只手握住了剑柄。

看着眼前执剑而立的少年,叶静姝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战栗。

她这是怎么了?

永远温润如玉的二哥哥这是怎么了?

她是天生等阶十的修行者,但从未修行过的她显然还不知何为杀气。

但地上的老统领却十分清楚。

陈统领抬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人,这是一个清瘦的十五岁少年,他天生文质俊美,看上去和平常书院窗边读书的学子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文弱。

然而当这个少年握住剑的时候,陈统领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忽略他的力量。

当这个少年拿起剑,他已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时候的他,已不再是被困于一室之内的姬家二公子。

老统领闭了闭双眼。

此时站在他眼前的,是名满天下的战国六公子之一。

南楚,春华君。

“如果不想让我拆了这里。”

下一刻,少年平静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看着他轻声开口。

“让开。”

章节目录 第153章 雷霆 > “拆……”

陈统领身后其他护卫愕然睁大眼睛,而陈统领瞳孔一缩,忽然想起十多年前他还年轻时看到的那一幕。

“别担心,”看老统领眼神,知道他恐怕想起了国师府老人们都经历过的那场噩梦,姬嘉树一声轻笑,“我不会将自己的家切成两半的。”

“那……”看着其他护卫眼中喜色,少年的眸光却是冰冷的。

“但不要逼我拔剑。”

看着少年手中的黑色长剑,陈统领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平素极少带剑出门的少年。

“二公子,你到底是要……”

“我只是要去做一件很简单的事,”姬嘉树看着他淡淡道,“但世人恐怕会揣测得不知有多复杂。”

“所以我不告诉你们。”

“我要走了。”少年一笑,随后转身看下身后呆滞的书童,“王忠,去给我找个斗笠。”

说完姬嘉树不管面前像石头般伫立的护卫们,只是静静迈步向前走去的,后面的护卫们开始骚动,有人被那杀气所慑不由自主开始后退,但也有地阶修行者咬紧牙关拔出了剑。

“止步!公子!”

“我等职责在身,您再不止步我等就要……”

陈统领站在最前方,听着身后手下雄浑的叫喊却觉得有些滑稽。

他刚刚意识到,他们都忽视了一个问题。

下一刻,空气开始震动。

再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惊叫,一个护卫从姬嘉树前面的道路飞了出去。

少年手握剑柄,静静往前走去,而他身上,却开始肆虐起风浪。

在风浪中还夹杂激烈的摩擦声。

“顶住!不许退!”

“挡住二公子!不准让他出去!不准……”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刀鞘吞口启开之声,陈统领瞳孔一缩,倏然往后退后十步。

然而下一刻,更多的悲鸣声传来。

在狂风雷鸣中,陈统领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狂风中少年沿路走来,他还没有完全拔剑,但无人能挡。

少年就这样一步步向外走去,而向他冲来的护卫都被他庞大的真元弹出或者被剑鞘击倒。

在风浪中,少年缓步前行。

无论多少人,都是如此。他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改变走路的速度。

“你们……恐怕忘记了一件事。”

一步步往门口走去的少年看向老统领。

“这个家里现在,”姬嘉树看着让他站住的护卫们静静开口。

“没有人能挡住我。”

总有人会因为他的外表,而忘记他到底有多强大。

也总有人会因为他的温和有礼,而忘记他是最强大的神舞境修行者之一。

春华君如果真的想做什么,这里还真没人能挡住他。

看着倒在地上的其他地阶修行者,看着一路走出国师府的少年的背影,陈统领深吸了一口气。

从始至终,困住那个人的,都不是结界。

一旦他自己想打破,就无人能阻挡他。

能阻止他的人,从始至终也许都只有那一个人。

陈统领挥手制止想要追上去的手下,“追上你们也拦不住。省省吧。”

他让人将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居然闹着要去追的叶家小姐劝住,随后深吸了一口气。

“赶快叫人去紫华洞,禀报国师大人!”

……

> ……

“什么人?出城有文书吗?”

“拦住他!”

“大人,拦不住,那人已经走了!”

就在这一天,南楚都城丹阳至边境所有城镇,都遇到了相同的遭遇。

“看清他的脸了吗?”

“风太大了,有斗笠没看清!”

守城官兵趴在墙头恨恨看着墙角下那个戴着斗笠迅速飞掠而过的身影,却没有一丝办法,只得通报上官。

但通报完,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在这一天下午,几乎所有的南楚边境城镇都收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修行者没有文书飞掠而过的消息。

所有人都在问他是谁,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拦住他。

……

……

就在南楚边境城镇因为一个少年的出走而震动之时。

南楚最北端的边境城镇江陵城外,大地也正在震动。

看着如雨后春笋般从荒原巨石后出现的修行者的身影,陈子楚愕然无言。

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后面追上来的那批杀手,又看了眼前方巨石下打扮不同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在白马飞速的奔跑中看向嬴抱月。

“这些人是?”

在剧烈的骑马过程中那少女的气息却依旧没有紊乱,“大概这次是南楚本地的杀手了吧。”

“本地?”

陈子楚愕然,连沉默的许义山都看了过来。

看着乱石后出现的人影,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些人笑了笑道。

“真是好盛大的欢迎。”

陈子楚看着那人数没后面那堆那么多,战力却更高阶的新杀手们头皮发麻。

看那些人的目光所向,其目的真的是非常明确。

看着身上已经有不少伤痕的少女,陈子楚呼出口气正要说话,却只听身边少女开口静静道。

“事已至此,只能麻烦问下许公子,能否走今晨定下的计划吧。”

定下的计划……

没错,陈子楚浑身一震,今早就在他们说了要和她一起走的时候,眼前的少女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将他们聚在一起,设计了一个最坏情况下的计划。

劝人走的时候认真,但一旦他们决定留下来,这女子利用起来还真是淋漓尽致,各得其所……

陈子楚发现她似乎很擅长利用其他人的长处。

但当时他是还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可现在看来,这女子居然对这可能遇到的状态有所察觉吗?

新的杀手已经冲来,陈子楚来不及多想,只是对一边的许义山大吼道。

“义山,动手!”

黑马上的少年沉默着拔出剑,下一刻随着天地间一声轻响,整个荒原,陡然被一阵大雾所包裹!

浓雾中,原本冲来的杀手脸上的狰狞也被吞噬,前后两股杀手在雾中撞到了一起。

陈子楚紧紧抓紧挂在胸前的一厚实叶片,这片叶子就是那女子和他们定好的暗号,没有悬挂这片叶子的人,就是敌人!

雾中响起无数兵刃碰撞之声,杀手之间的狗咬狗看来已经开始了。

没人能想到公主身边的护卫如此之少,在伸手不见对面人的雾气中,恐怕都会把对方当成公主侍卫。

那女子在利用自己处境上简直是个天才。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无数杀手向他们这边砍来。

下一刻,伴随着一个女子的尖叫声,陈子楚霍然回头!

章节目录 第154章 国师 > 当刀剑相撞和人的惨叫悲鸣响彻陈子楚等人耳边,少年少女在荒原上浴血奋战全力驰骋之时,他们并不知道南楚都城丹阳城内也有一群人在打马狂奔。

“快快快!”

“南楚国师府统领出城!”

“开城门!”

一对轻甲骑士从街道上呼啸而过,路上行人纷纷躲避,人们睁大眼睛心想发生了什么。

在南楚境内,除了王室宫人就只有一个地方的人可以在城内打马飞奔。

那就是南楚国师府的人。

但南楚国师虽地位斐然却不喜铺张,一直严格约束下属亲族,极少允许其在街上飞奔,除非……

发生了极大的急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有什么战情?”

“国师府发现了什么大事要告诉陛下?”

丹阳城内百姓猜测纷纷,但很快人们就发现,这一队急如星火的骑士并不是往王宫而去,去往的居然是城外。

在南楚最边境城镇江陵城外的荒原上腾起大雾之时,从丹阳城内奔出的那队骑士也终于赶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陡然入云的高峰,山峰上遍布翠绿,荒无人烟,唯独在最顶峰能看见一处小小的寺院,古寺位于山顶云雾之中,在日光下那云雾隐隐如紫烟盘旋。

这座山的名字就来自于此。

南楚都城外的最高峰,紫华山。

轻甲骑士们于山前下马,南楚最好的骏马在山前累倒一大片,骑士们却没有再看一眼,全都在一位老统领的带领下弃马徒步上山。

所有人拔剑出鞘,在陡峭的山路上却健步如飞,真元横行,惊起无数鸟雀。而陡峭崖壁上,猿猴悬挂其上惊恐地看着山路上急奔的一行人。

这些人全都是人阶巅峰甚至地阶的修行者!

此时这些修行者也顾不得惊不惊动山上生灵了,所有人面色焦急手脚并用,猿啼鸟鸣中在老统领的带领下只管往上爬,直到一片巨大岩壁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听老统领一声“到了”之后不少人都瞬间脱力倒在了地上。

但此时其他人无暇他顾,他们这次的使命就是有人能最快到达这个地方,中途不管累倒不多人有人到了就行。

因为他们只是为了传达一个消息而来。

而这个消息,和需要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值得他们万死不辞。

在鬼斧神工的巨大岩壁前,筋疲力尽的骑士们抬头往上看。

这是紫华山后山的一处峭壁,壁立千仞,巨大的崖壁厚实而沉默,藏着无数的故事。

而此时更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有些人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哪怕只是隔着厚厚的岩壁感受到那庞大的真气和力量,境界低的修行者都想要流下泪来。

南楚国师府年过半百的护卫统领陈武走出人群,仰头看着岩壁顶峰处镌刻着“紫华”二字的那处石台,老人双膝跪地,额头磕到地面之上,将所有的声音灌注到声音中。

“属下陈武有罪,来向国师大人请罪!”

老人沧桑洪亮的声音在山峰中回荡,经久不息。

然而面前的峭壁却沉默着,陈统领身后有一年轻护卫胆怯地跟在他身后,此时小声开口。

“陈叔,我们这打扰国师大人闭关真的好吗……还是等国师大人出关再……”

“你懂什么!”老统领大声呵斥道,“此等大事只有国师大人一人才能决断,如果晚了二公子闹出更大的事来,我们才没法和国师大人交代!”

“可要是打扰了国师大人……”年轻人嗫喏道。

“我们这些蝼蚁之声才打扰不到那位大人,”然而听到他的话陈统领却只是神情复杂地开口。

神灵能听见芸芸众生的声音,却只会去听他略微有些在意的。

> “国师大人,是有关二公子的事!”

白发老统领再次拜道,惭愧开口,“属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特来……”

就在这个时候,寂静的峭壁中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嘉树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不算大,但从厚厚的峭壁之中而出,仿佛整座山都在说话,就在他开口的瞬间,统领身后的所有护卫都难以抑制地滚倒在地上,五体投地。

有些人不需要什么宏大的排场。

他本身的存在就是最高的山峰。

听到这个声音,陈统领瞳孔一缩,头趴得更低了一些。

“二公子打破了结界……走出了院门……”

“他去哪了?”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问道。

男人的声音不辨喜怒,却有着不怒自威的压力。

“属下无能……”

陈统领鼻尖流下大颗的汗水,“我等没拦住二公子,二公子突破了城门的守卫已经出城了,属下判断我等追不上二公子所以就……”

陈统领的声音越来越小,“前来向主公询问该如何处置……”

陈统领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是好,难道说是来问如何处置您那第一次反抗您命令的儿子?

老人偷眼抬起头,看着沉默厚重的岩壁,姬嘉树是南楚最优秀的公子,本也是这位最听话的儿子。他也是个父亲,此时却不知道岩洞里那位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会如何作想。

看着沉默的岩壁,老人额头的汗一滴滴淌下,无论如何他自己放跑公子,都是难辞其咎,只要国师大人一抬手,他恐怕都会……

“既然人跑了,就找人抓回来就是了。”

然而下一刻,岩壁里的男人只是沉默了一瞬,随后淡淡开口。

陈统领闻言一愣,回头看一眼自己胆怯的属下,想起另一半被那少年真元所伤躺倒在府内的属下,老人汗如雨下。

“主公,属下无能,我等学艺不精,实在不是二公子的对手,是否去宫中请仙官大人们或者……”

这就是陈统领等人来这里的目的。

国师闭关修炼,不可能出来抓儿子,但国师府内等阶最高的护卫只是等阶五,姬嘉树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能同境之内以一敌四,他认真起来没人是他的对手。

想把那位公子强行抓回来,也许就只能拿国师的手书去宫里请等阶四的大仙官了……

动用等阶四这事太大,陈统领做不了主只好来找他自己的主子。

“主公,是去宫里……”

陈统领试探着问道,然而岩壁内的男人沉默一瞬,却打断了他的话。

“不用。”

“不用?”老人一愣下一刻却听见洞内男人淡淡开口。

“让清远去。”

谁?清远?大公子?洞外所有护卫闻言都一愣。

那个懦弱无能空有等阶,在府内被所有人都当做空气,连下人都瞧不起的废人?

没人想到面对的小儿子的第一次的忤逆,洞内的这个男人却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说大公子才等阶七,就算是等阶五都不可能是二公子的对手,主公这是……

然而没理会洞外护卫的骚动。

洞内的男人静静开口。

“回府传我口信,让大公子出趟门,把他弟弟带回来!”

章节目录 第155章 春雷 > “可是大公子他……”

面对国师的命令,陈统领自然是不敢反抗,可不谈力量悬殊,让大公子出门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障碍。

而那个障碍那名青年用自己的性命证明了哪怕南楚国师的意志都无法转移。

听到洞外护卫吞吞吐吐的话,洞内男人再次沉默了一下。

“他如果不愿意离开他妹妹……”

没错,就是这个问题。洞外统领险些猛地一拍大腿,年轻护卫都只在意两位公子的力量悬殊,只有他这样的老人才明白,想让大公子出门本身就是个问题。

南楚国师的大公子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绝不会离开他的妹妹一步。

这和他们幼年屡次被暗杀之事有关,但姬清远的情况格外严重,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守护自己妹妹的执念中,绝不会离开姬安歌独自出门,哪怕是其父的命令他都敢以命相逼。

姬清远,就是这样一个人。

洞内男人的声音传来,不知为何听在老统领的耳中有些无奈。

“如果他非要和他妹妹在一起,就让他带着他妹妹一起去!”

……

……

国师府护卫返程的马蹄声响彻整个丹阳城之时,边境江陵城外荒原上的鏖战也进行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姐姐!”

在归离的尖叫声中,陈子楚霍然回过头,在浓郁的雾气中的,他看见了一抹白,更看见了一抹黑。

他看见浑身已经多处剑伤的少女身前,居然站着一个身披黑剑的男人!

陈子楚瞳孔一缩,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他就知道大事不好。

这个气息居然是……等阶五吗?

神舞境!

看向不远处的城郭陈子楚目露绝望,居然在这最后的时候遇到了幕后的大杀器吗?

不,也许就到了最后的时候,这个人才出来了。

那个男人静静站在那里,而原本和南楚杀手厮杀的难解难分的其他杀手的声音居然渐渐消失了。

黑甲男人轻轻一挥手,原本浓郁的雾气都仿佛被驱散,而被驱散的瞬间陈子楚看见地上无数的尸体。

都是南楚杀手的尸体。

男人手中的剑尖上滴着鲜红的液体。看得陈子楚心如擂鼓。

这么多人都是他杀的吗?

“前秦公主,”就在他的心跳中的,陈子楚听见黑甲男人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轻声开口。

“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让我出手为你做了嫁衣裳。”

嬴抱月看着眼前男人身上似曾相识的黑甲,轻咳了一声,抑制住涌上喉头的鲜血。

“是你……”

嬴抱月笑了笑道。

“是你们。”

两句截然相反的话却让眼前男人一怔,“你居然能认出来吗?”

“我是浪,”黑甲男人看着眼前已经重伤的少女,像是看着地上的蝼蚁,“而朗,之前承蒙你照顾了。”

朗和浪,两个等阶五的修行者。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之前在前秦王宫追杀她的那个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果然是你们。”

黑甲男人举起手中滴血的长剑,“不愧是让朗都一击不中的女人,这一路上你真是让我非常尽兴。”

不过蝼蚁的挣扎就到此为止了。

“是吗?”嬴抱月握紧了手中被鲜血浸湿的剑柄,轻声一笑,“可是还没结束呢。”

“不,结束了。”黑甲男人猛地一挥手中长剑,却不是挥向面前,随着他的一剑他身后的一个少年猛地被击飞。

“许义山!”

陈子楚看着死死握着手中长剑嘴角流血的好友大声吼道。

“小子,你还嫩了点。”黑甲男人看着少年手中长剑大笑起来,“手握利器却不能发挥其力之一二,你恐怕没上过战场吧?”

地上的许义山死死咬紧牙关,挣扎着想要爬起,陈子楚血红的双眼瞪向雾中的男人握紧了手中剑,注意到他的目光,黑甲男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扬起剑。

“公子哥就别来丢人……”

然而下一刻男人瞳孔一缩手中长剑火花四溅,挡住从侧面而来的重剑!

重剑嗡鸣无数裂缝在剑面上扩散开来,剑柄剧烈震动她的主人斜斜飞了出去,剑柄却依然被她死死捏在手中。

鲜血从少女的指缝中留下,男人看着以剑支地半跪在地上的少女,眼中一抹惊愕后是泼天的恼怒!

“你……居然敢……”

谁给了这少女螳臂当车的勇气?

居然敢在他收拾杂草时插手?他好心将她留作主菜,但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急着去死。

“你想杀的人是我不是吗?”

地上的少女单手擦去嘴角边的鲜血,嬴抱月对男人一笑,“那就别牵连别人。”

为什么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黑甲男人深吸一口气,嘴角却露出更狰狞的笑容。

男人提剑向少女而去。

“好啊,”男人温柔地开口,“那我就满足你的心愿。有遗言吗?”

“明月!”

被庞大真气席卷的归辰死死护住身后的归离和姚女官,却无法再前进一步,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强大如天神的男人大笑着向地上的少女举起屠刀。

> “住手!”陈子楚同样被真元尽出的等阶五修行者压倒,看着不远处那个纤细的身影目眦尽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以为只是一场能随时脱身的少年戏言,可是为什么此时他却如此不甘心。

看着不远处同样想要挣扎着爬起的那个手执深蓝长剑的少年,陈子楚眼眶发热。

你不是最讨厌弱者,最讨厌女人的么……

然而他们才是弱者。

看着不远处地上纤细如风,却依旧紧握重剑的女子,陈子楚咬牙。

她不是弱者。

可是她就要死了,她就要……

“遗言的话没有。”

然而就在男人雷霆一剑即将落下之时,在狂风中陈子楚看见地上少女却忽然一笑。

“因为你会比我更早下地狱。”

一丝火光在陈子楚大睁的瞳仁中闪烁,只见一个和土地几乎融为一体的小陶罐忽然在男人的脚下闪现。

那是?

“那是!?”远处巨石上死死抱住李稷的赵光失声开口。

曾经观看过那场爆炸观看过那女子妆匣中陶罐的少年陡然热血上涌。

她在最后的时刻,最后的一剑,被黑甲男人击飞的一剑居然都是计算好了路线?

她是把这个男人诱导到了她埋下的陷阱边?

没人想到在如此山穷水尽,这女子依旧能反击。

嬴抱月听不见少年们的声音,也来不及向他们科普一种叫做地雷的东西,只是用她最后的一剑擦亮了火星,也向外反弹而出!

巨大的爆炸声在黑甲男人脚下响起,而那男人瞳孔一缩巨剑却猛地向那少女扑去!

那是盛怒屈辱的一剑,那是男人被戏弄狂怒的一剑,那是恨不得同归于尽的一剑!

“明月!”

在空气的震动中,所有少年愕然睁大双眼,嬴抱月在半空中回身,双眸明亮如星。

在那一刻她手仿佛被什么所牵引。

“回剑?”

赵光忽然感到他死死拽着的兄长的手一松,而下一刻李稷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看向远方的城墙!

那是剑光火石的一瞬间。

下一刻,在少女的剑光亮起的瞬间,在黑甲男人的狂怒到达之时,同时天上降下了真正的雷霆!

轰然落雷,从天而降。

伴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拔剑之声,远方庞大的真元扩散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空气的震动。

惊雷从天而降,直直劈落,地上被炸飞却未死的男人猛然举剑,愕然看着从头向他劈下的雷光!

“等阶五?”

还有一个等阶五?

是谁?

一个人影站在远方的城墙上,举剑而立。

下一刻那人一股庞大的真元席卷了整个荒原,强大宁静,同时还带来的,还有暴烈的雷霆!

看着从天而降的落雷,陈子楚愕然开口。

“春雷剑?”

伴随着少年的愕然,那个人影从城墙而下须臾而至,一个黑影从浓雾的对岸极快但杀来!

嬴抱月稳住重心,看向那个黑影和他身上蓬勃的杀气,本能地举剑而迎!

“喂!”

看着几乎同一时间拼剑而上的一对少年少女,陈子楚愕然开口,下一刻他看着雾中的那个黑影大吼道。

“等等,嘉树,那是你的……”

铮的一声,两人的剑在雾中相遇。

嘉树?

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一怔,抬头看向与她白刃相接的少年。

感受着迎面而来刀剑锐利的锋芒,姬嘉树听到好友的声音一怔抬起头。

巨石上赵光看见李稷的手在半空中一停收回伸出的手,静静看着远方。

雾气消散,少年少女隔着对砍的刀相望。

姬嘉树于剑刃尖锐的摩擦声中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清澈的一双眼睛。

夕阳落下,远方升起一轮明月。

一抹清晖从少女染血的肩头洒落。

这一天。

隔着冷锋利刃,他们相见了。

……

……

【前秦卷】完

【南楚卷】始

章节目录 第156章 初见 > 咔嚓一声脆响。

少女手中表面早已龟裂的重剑终于不堪重负,断在少年手中的利刃之下。

同时裂开的,还有少年头上的斗笠。

下一刻,彻底断裂的剑刃向少年的脸庞倒下。

“小心。”

这是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这断剑当然不可能打到他,却打破了他们两人间凝固的空气。

姬嘉树退后一步,目光在少女的双眼和耳坠上一个停留,微微一怔。

他知道他和她终究有一天会相见,虽然他不是为了见她而来,但他此行最终也会导致这个结果。

但姬嘉树没想到他会和她在拼刀时相见,她手上的重剑还断在自己剑上。

却不是因为自己的剑气。

而他的斗笠,却是被她的剑气割裂。

看着地上满是裂痕的重剑和少女身上密布的伤痕,足以知道她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拼杀。

而她却依然活着。

哪怕没有他的多此一举,她依然活着。

“你……”姬嘉树凝神看着眼前少女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只见眼前少女瞳孔一缩握紧手上断剑望向他身后,凌厉的杀气从她身上冲天而起,姬嘉树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什么,霍然回首。

“春华君吗?”

浑身被血染红的黑甲男人拎着缺口的剑站在少年少女身后,目光阴毒如寒冰。

姬嘉树静静转身,横剑于胸。将所有人护在身后。

然而下一刻被他挡在身后的少女却从他背后走出,拎着手上那把断剑。

这女人……

然而感受到她身上极为凛冽的斗气,连他手上的剑鸣都更强烈了一些。

姬嘉树一怔,随后他站在这女子的身边,静静凝视着不远处的黑甲男人。

而下一刻天上再次响起隐隐的雷鸣,更有雷霆萦绕少年手中的黑色剑刃,摩擦鸣叫。

高大的男人凝视着少年手中的黑剑,身形有一瞬的僵硬。

“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里……”男人低头,复杂一笑,“遇上雷法剑的剑主。”

雷法剑?

嬴抱月一怔,然而下一刻却只见眼前的黑甲男人抹去嘴角血咧嘴一笑。

“我不是你的对手,但能得知南楚春华君一个秘密,倒也不虚此行!”

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然而忽然只见黑甲男人一个挥手,荒野上陡然腾起巨大血雾,在血腥味中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黑影和大量杀手们,姬嘉树一惊提剑正要追,而下一刻却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谢谢,但已经够了,穷寇莫追。”

姬嘉树身形一震,随后回头看向身旁少女,眉心微蹙,“此等大量杀手入境,怎可放过?何况……”

这少年个性还是那样正经。

“何况你们南楚的郡守和城门卫兵到现在都没出现一个。”嬴抱月看着初次相见的少年淡淡道。

姬嘉树肩膀再次一僵,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看向面前身受重伤眼神却依旧无比清明的少女。

嬴抱月看了一眼不远处安静如鸡的江陵城城郭,露出一个微笑。

“我们在这拼杀了至少一个时辰,但那座城可是一个人都没出来。”

原本因为姬嘉树的到来,松了一口气就想瘫到地上的陈子楚闻言一个鲤鱼打挺,陡然意识到了在之前激烈的拼杀中他忽略的问题。

没错……

少年愕然看着远方安静的江陵城,这片荒原就在城外,虽无事不可能随意开城门,但他们这么多人在城外厮杀,哪怕有大雾遮挡,为什么城内却无一卫兵出城查看?

“许是郡守为了边境安全,不敢轻易打开缺口……”许义山拖着断水剑摇晃着走来,但他的话就和他的声音一样磕巴。

同时讽刺。

“是吗?”嬴抱月一笑,没打算在南楚人面前说破,收剑走向不远处正怔楞着的归氏兄妹和姚女官。

此时浓雾逐渐消散,地上无数杀手的尸体露出,陡然回过神来小女孩和女官看到地上的无数尸体,猛然大声尖叫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看。”

姬嘉树看着那个少女身上伤的最重,却第一时间急切地奔到那个小女孩和女官模样的女子身边。

明明自己尚且年幼,那个女子却把更小的小女孩抱在怀里,捂住她的眼睛轻声劝哄。

另一个像是那小女孩兄长模样的少年也有短暂的失神,但看着那名少女呼出口气,也帮忙哄起妹妹,旁边剩下唯一拿剑的中年侍卫则轻抚着看着满地尸体将要呕吐的女官的脊背。

这奇异甚至脆弱的一行人和满地的尸体,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在洒落在荒野上月光的照耀下,眼前的一幕鲜明地刻印在了姬嘉树的瞳仁里。

> 月色下所有的罪恶显露无形。

看着自己筋疲力尽的两个好友,看着满荒野的尸体,姬嘉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有些后悔,也有些震撼。

他后悔他没有料到居然有如此多的杀手,险些将朋友置于险境,但同时也震撼于就这几个人却突破了这么多杀手的这一幕。

难道只是带着这些妇孺和仅仅一名军人,她就到达了这里吗?

还是说有更多的护卫已经……

就在这时陈子楚勉强支撑起身体,走到姬嘉树身边耳语了几句,姬嘉树看着眼前这几人的目光更加震惊。

“你是说真的?”姬嘉树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好友,“就这几个人她……”

“前半段我不知道,但至少后半段我能证明。”

陈子楚看着抱着女童的那名浑身被血染红的少女,轻声开口,“她只有这几个人。”

和她自己。

当然,陈子楚看向自己的双手和不远处同样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那位女子的许义山。

她也有他们。

但他们其实,也受到了她的保护。

他们互相保护,互相利用,也互相支撑,走到了这里。

陈子楚很少有和人并肩作战的经历,原本姬嘉树也是让他去保护这个女子,但不知为何,他第一次有了和这名少女并肩作战的感受。

那种感觉他也许永不能忘。

也许那个最讨厌女人的家伙也忘不了。

陈子楚看着姬嘉树笑起来,猛地一击姬嘉树的肩膀,然而姬嘉树却发现自己这位朋友的拳头第一次如此软弱无力。

“子楚,你……”

陈子楚浑身都在剧痛,但少年此时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畅快。

“嘉树,小爷我可是履行承诺,把你这媳妇可带回来了!”

虽然他好像没太大功劳,但谁都不能阻挡他陈子楚炫耀和吹牛!

“你小子高兴不?还不赶紧表示表示!”

高兴?姬嘉树看着像是变了个人的好友,心道之前最反对这门婚事的人好像是你……

但此时看着不远处神情沉静的少女,他却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子楚,”姬嘉树看着陈子楚静静道。

“你真的知道她是谁吗?”

陈子楚一愣,之前和这名少女在林中的对话在他脑海中复苏。

没有嫁妆,没有和亲车队,没有和亲文书,拿着把剑带着几个人单枪匹马杀到邻国的和亲公主……

呃,好像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而且……

还真给她杀到了。

这大概也算旷古奇闻了吧……

看着陈子楚的怔楞,姬嘉树嘴角也腾起一丝苦笑。

长身玉立的少年收剑入鞘,静静转身,看向那个巨石边的少女。

而就在同一时刻那名少女像是有所感,在同一时间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看向眼前少女,倾身一礼。

“我是南楚国师次子,姬嘉树。”少年轻声报出名号,“大陆上也许有人更熟悉我另一个名号。”

“我是春华君。”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少女,“然而,你是谁?”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也是第一次有时间仔细打量这位少年。

在看清他的面容时,她微微一怔,突然想通了不少事。

比如这个雅号。

言念君子,温润如玉。月光如许,粉面含春,容华无双。

那句话很俗,但也许只有这句话能形容他。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春华君。

人如其名。

章节目录 第157章 身份 > “没想到春华这家伙会亲自出手。”

远处的巨石上已经笼罩着厚厚的屏障,赵光现在无比庆幸自家二哥这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及的境界。确保自己的气息不会被那个强大得离谱的少年察觉,赵光看着不远处的那堆人感叹道。

“他是怎么出来的?他那爹怎么可能放他出来?”

“既然不是放,那就只可能是跑。”李稷看着远方淡淡开口。

不知为何赵光觉得一向冰冷的二哥此时的语气好像更加冰冷。

但他立刻被李稷话中的讯息所吸引,也就没注意着微妙的差别,赵光瞪大眼睛愕然道。

“什么?你是说春华是偷跑出来的?”

李稷青铜面具下漆黑眸子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他偷跑的出来吗?”

能在国师府来去自如的大概就只可能是天阶……

不是偷跑就只有明跑。

赵光神情越发震惊,“你说他闯出来的?这……这……”

这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老实孩子春华君能做出来的事?

“不至于吧?春华忤逆他爹?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

看着静静走向那名少女的少年,赵光的声音一顿难以置信地开口,“是为了她?春华……”

赵光被自己各种诡异猜想快要噎死,“他们之前认识?春华难道是对她……等等怎么可能呢?这……”

但下一刻他对春华君为爱逆反等混乱猜测却止于那名少年的那个问题。

赵光睁大眼睛,听着姬嘉树对那名少女开口问道,“你是谁?”

“等等,他们不认识?”

赵光下巴险些掉下来,被李稷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一眼,才总算冷静下来。

“看来是真不认识。”赵光皱眉道,不然也不可能问这种蠢问题。

但撇开春华君一系列异常举动,赵光眉头皱得更紧,“但春华怎么连她的身份都要怀疑?”

他很清楚这名女子……虽然特别了一点。

但的确是前秦公主。

然而赵光却忘记了他是先入为主,要知道他是在前秦的土地上遇到这名少女的。

李稷看了眼已经快失去判断能力的弟弟,轻声开口,“赵光,这里是哪里?”

赵光一愣,但随后陡然浑身冰凉。

“这里是南楚。”

赵光深吸看一口气。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方水土一方人。

在前秦不会有人怀疑有人敢假冒自家的公主,但在南楚,所有人都会用怀疑地眼神看着……外来的公主。

不论是哪里的公主,都是外来的公主。

自古以来为何乡党是朝堂上最为稳固的纽带,嬴抱月比谁都清楚。

哪怕有王室信物,但没有嫁妆和送嫁车队,南楚人完全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身份。

更何况就算她万事俱备……嬴抱月静静看向不远处的城郭,本就还有很多人不想相信她的身份,只等着她的纰漏呢!

不过眼前这个少年倒不至于如此,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陌生的人,嬴抱月很清楚他只是单纯地不知道。

这名少年只是在做一件很简单的事,只是在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所以她也会很简单地回答她。

“我是前秦王嬴晗日之妹嬴抱月,”她看着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少年道。

顺便一提她绝不会自称是嬴昊的女儿。

看着眼前言简意赅的少女,姬嘉树却有些犯难了。

> 要是这女子上来一通哭诉,他倒是能从言语漏洞中推测真相,却没想这少女不闪不避也不说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解释为什么没有嫁妆和车队……

“正常女人千里迢迢历尽艰辛来嫁个人,还被未婚夫质疑身份不该哭死在这儿么?”

赵光在一旁感慨道。

“她的确没法证明自己身份,”李稷淡淡道,“被质疑不是正常的么?”

“二哥……”

赵光发现他二哥一直无法娶妻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跟他拒人千里之外也有很大关系。

“你真是不懂何为女人心,要知道……”

“话是这么说,除了这个耳坠,我没别的能证明我的身份。”

而就在这个时候少女清朗的声音传来,赵光脚底一滑只见远处少女一脸坦荡。

一脸被质疑也理所当然的模样。

当他什么都没说。

“不过这种耳坠也可以送人,的确也做不了准。”

姬嘉树看着眼前少女轻抚耳边耳坠笑着道,“我记得我也没画像什么的,不过等到了都城……”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少女平静的声音却突然被远方一阵阵干嚎给打断。

“春华君?”

“哎哟,哪来这么多死人?快去禀报郡守大人!”

就在这时,江陵城紧闭多时的大门却突然打开了,无数卫兵和一高官的马车居然鱼贯而出。

“郡守大人出城!”

“何人居然敢在南楚边境撒野?王副将,还不快快查清!处理好这些尸体!”

看着不远处奔驰开道而来的将士,和一从驽马高车上被下人颤巍巍扶下殷勤而来的高冠老者,姬嘉树微微眯起眼睛。

下一刻,他鬼使神差微微侧目看向身边少女,却发现那女子居然在笑。

即便因为失血面色苍白,她的笑意却依然很美。

此时看在姬嘉树眼中,却显得眼前这急忙忙奔来的郡守脸上殷勤的笑无比讽刺。

“春华君?原来刚刚禀报的那位过路的年轻人是你?”

那高冠老者在兵士的簇拥行来,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完全忽视了巨石边的嬴抱月等人,姬嘉树看了一眼这老者的官服,深吸了一口气俯身行礼。

“小子莽撞,没想到居然惊动了北郡郡守大人。”

没错,郡守。

江陵城只是一边境小城本由太守掌管,但此时出现在他面前不是江陵太守,却是江陵隶属的整个南楚北郡的郡守。

“哪里,我正好在江陵城外巡查,却未曾想居然碰上宵小骚扰边境!”北郡郡守义正言辞道。

宵小?

姬嘉树看着正迅速搬运着地上杀手尸体守城兵士,目光微寒。

“此等恶事绝不可姑息,好在居然能遇到春华君拔剑,”北郡郡守看着他欣喜道,“真是江陵百姓三生有幸,南楚……”

“小子只是来办件事,”姬嘉树还是决定打断这没意义的对话,看向地上的嬴抱月等人,“这些人是我的朋友,因御敌受伤,还需要进城医治。”

“这没问题,”北郡郡守满口答应,但下一刻老者眯眼看向嬴抱月,“可这女子是……”

“女人修行可是重罪,”老者看着姬嘉树道,“御敌更无从谈起,这位姑娘是南楚哪家的小姐?”

“我不是南楚人,”嬴抱月看着眼前老者浑浊却暗含精明的眼睛,微微一笑。

“我是前秦公主。”

所有南楚兵士和眼前粉饰太平的高官一愣。

“这位姑娘说什么呢?”原本期期艾艾的老人一怔后忽然大笑一声,下一刻收起笑意眯眼看着眼前的少女,目光冰冷嫌恶。

“你如何证明你是前秦公主?”

章节目录 第158章 证明 > “你如何证明你是前秦公主?”

高冠老者冷冷凝视着地上的少女,像是看着恬不知耻冒充贵人的小人。

原本以为终于可以进城的归辰等人在欢喜中愕然听到这句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归离甚至委屈愤怒到眼眶发热。

这算什么?

小女孩万万没想到他们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到达南楚,不但没有受到欢迎,却迎来的是这样冷冰冰的质问。

“你这老头……”

归离愤怒到差点暴露本性,但下一刻一个更洪亮愤怒的声音打断她。

楼校尉冷冷走到北郡郡守面前,男人身上真刀真剑的杀气让北郡郡守满是皱纹老脸有一瞬的皱缩,险些后退一步。但下一刻他浑浊的眼睛微眯看着浑身是伤的护卫。

“吾乃前秦边关守将,更是公主送嫁队伍的统领,”男人握紧腰边剑,睨着衣冠楚楚的南楚官员,“吾等各司其职,但郡守大人如果辱我前秦公主,在下决不答应。”

“护卫统领?”北郡郡守看着此人沾血的铠甲有些许退缩,但下一刻他身边全副武装的南楚兵立刻簇拥到他面前,北郡郡守看着孤身一人的侍卫,有底气地讥讽一笑。

“可这位统领,你的下属们呢?”老者看着楼校尉脸色陡然肃穆,“是全阵亡了?还是被有心人给全灭了?还是为了冒充……”

真相根本不重要。

这个官根本不是想要知道真相。

看着满怀恶意一味曲解的老者,归辰睁大眼睛,像是看到了自己父亲。少年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妹妹的手和身边的木棍,“你们……”

你们血口喷人。

“等等。”

然而就在归辰归离以及连习惯退缩的姚女官都握拳从地上爬起脸上愤怒难抑之时,他们身前的少女却举起了一只手,制止了他们的怒意和为她而产生的委屈。

归辰一怔,看向站在那俊美少年身边的少女。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妹妹已经为这泼天的委屈开始抹泪,但身为这场怀疑和背叛的中心,那名少女的神情却非常清淡。

归离其实个性不算脆弱,归辰很清楚,连归离都撑不住,实在是因为这待遇的反差太让人愤怒委屈。

他们这一路有多苦,遇到这种对待,此时就有多委屈。

然而本应最苦的那名少女,反应却最平静。

平静地让那趾高气昂的南楚高官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眯眼看着站在姬嘉树身边少女,“这位姑娘难道以为能证明自己是前秦公主?”

不等嬴抱月答话老人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老身为官二十年,有句话还是有资格告诉年轻人的,什么事不是嘴上说说就行,这种国之大事,如无国书和嫁妆车队是绝不……”

国书历来不由公主保管而是卫队携带的。

嬴抱月看着很有底气的北郡郡守,心道原来是等在这里。

之前楼校尉为了逃回去的属下能证明他们身份而不是当做战场逃兵沿路就被抓起来,已经按照嬴抱月解散卫队时的命令将国书交给离开的下属了。

毕竟她也不需要。

问题不是在信物或者嫁妆上。

北郡郡守看着赤手空拳的少女内心发笑,就算有国书也无济于事,毕竟谁能证明拿着国书信物的是公主而不是公主身边的侍女?

看着愤怒的年轻人们老人心中却有别样的得意。初生牛犊永远太嫩,这世上从无真正的黑白公平,而朝堂和国家之间存在只有……

“我没有国书。”果然北郡郡守只见眼前少女敛眸静静道。

老人浑浊眸子深处得意一亮,维持着自己的官威面上八风不动用,和蔼却冰冷道,“那本官职责在身秉公办事,自然不能承认你这丫头是公主,这位姑娘还是从哪来……”

“等等,”然而他的话被这不懂礼数的少女打断,北郡郡守忍了忍声音中有了恼怒,“这位姑娘,再挣扎也不能证明……”

“都说了等等,”少女无奈的声音传来,嬴抱月看着恼怒的南楚郡守一声轻笑,“我不是要证明那什么公主。”

北郡郡守准备好的呵斥卡在嗓子里。

少女清凉如冰珠落玉盘的声音传来,让所有人一怔,本也有些愤怒的姬嘉树闻言也一愣。

北郡郡守死死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神情清淡的少女,“那这位姑娘还要怎样?本官很忙,没时间去再找人证明所谓公主……”

> 然而北地郡守的话再次卡在嗓子里。

“啊,这件事就先放下,这不重要,”姬嘉树微微侧目只见那少女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你别管我什么身份,我只想知道我和我的身边人如何才能进城。”

她一点都不在意被人当成什么好么……

嬴抱月心道,她是实用主义者。

只要能进城她管这些人想把她当成什么。

似乎从来没被人这么对着说话,姬嘉树看着眼前高冠华服的郡守噎了一下。

“南楚的郡守真是事必躬亲,连守城兵士通关之事都愿意亲自接手。”

姬嘉树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少女伸手擦去对面小女孩的泪水,转头看向他,“春华公子,我初来乍到,还请问前秦人要入关需要什么东西吗?”

“需要验传和通关文书,不过,”姬嘉树看着眼前少女明亮的双眸静静开口,“现在正值初阶大典举行之际,等阶六及以下的修行者没有文书也可以通关。每个修行者还能带一名侍从。”

“那正好。”嬴抱月愉快地一拍手,看向目光闪烁的郡守,“这么简单的事不就解决了。”

他们这一行人两男三女,有三个修行者,分配还有余。

嬴抱月看了那郡守一眼,“我等都是从前秦来南楚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就此入关。”

说完她招呼归辰等人离开,姬嘉树看着那明明重伤却面上不显的少女怔了怔,向她走去。然而下一刻身后却传来北郡郡守阴森的声音。

“他们能走,但你这个女修行者不能走。”

两男三女,不是有余,而是多出了个女人。

嬴抱月转头,只见那高冠老者冷冷凝视着她,“女子不得修行,前秦乱来我们南楚不管,但不能进入南楚边关给南楚带来祸乱!”

姬嘉树停住脚步,皱眉看向这个老者,心中不对劲之感越来越强烈,南楚官场难道……

下一刻,姬嘉树看见那女子也停住脚步。

他以为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子会辩驳自己是天生的修行者,然而她却没有。

“我说我是天生的你们大概也会继续怀疑,”姬嘉树看着那女子说完笑了笑,不知为何突然看向他,低声开口,“只能找个确切身份了么。”

等等,这人干什么……

“这位春华公子和他那两位朋友没有文书也能出入边关不是么?”嬴抱月看着老郡守问道。

“那当然,三位公子都是南楚人,”南楚郡守道,“南楚人自然可以……”

“所以是南楚人就可以出入了是么?”姬嘉树听这女子无奈开口,心底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总之先这样吧。”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没时间在这种关卡上继续浪费时间。

姬嘉树看着那女子忽然在她破烂的衣袋中掏了起来。

下一刻嬴抱月呼出口气,从衣袋中掏出一团窝在一起的帛书。

“殿下,那是!?”姚女官看着之前不知被那少女随手塞到哪去的帛书,愕然开口。

“怎么弄成这样了?”

“泡水了就成这样了。”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看着愠怒的女官笑了笑,随后姬嘉树看着那少女静静走到了他面前,轻声开口,“抱歉,借用一下。”

借用?借用什么?

姬嘉树睁大眼睛,嬴抱月将皱成一团的帛书在他面前展开递到他手中,回头看向那个郡守。

“我和这位姑且有这样的关系,按楚律也能算是南楚人。”

北郡郡守一愣,但下一刻看清姬嘉树手上帛书上面两个大字后,却僵硬在了当场。

姬嘉树也僵住了。

少年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手上帛书上的两个篆字。

那上面是。

“婚书。”

章节目录 第159章 婚书 > 订亲前由订亲男女本人持有婚书,其实是南楚这边由来已久的传统。

一式两份,男方和女方各执一份。

在成亲之时,成婚男女会在婚堂上交换婚书。如果真要说的话,在南楚结亲传统里所谓婚书其实和嬴抱月上一世见过的戒指差不多。

当年嬴抱月还是在她师父怀里听到这个传统,而她的师父和万千南楚少女一样,曾经也拥有过一份属于自己的婚书。

但师父她,却永远没有将自己的那份婚书交换出去。

那份她小时候常常见师父在深夜拿出静静凝视的婚书,在贵阳城阿房宫建成后被永远地封存在了御祷省深处。

而嬴抱月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拥有自己的婚书,婚书上另一端的那个人,也姓姬。

不知是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心实意想把妹妹嫁到南楚。在南楚表示让国师儿子和亲时,她那个哥哥不但没反对,还立刻仿照南楚风俗,立刻和南楚国师府通信,要来姬嘉树生辰八字,和她的合在一起打造出了两份南楚风格的婚书。

就在嬴抱月离开贵阳之时,嬴晗日别的没给,却独独把这份婚书塞到了她手里,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嗯,按照这份婚书所写,百年好合。

她倒是想要一些更实用的东西……

看着那份上面有她和姬嘉树的生辰八字还有南楚国师私章与嬴晗日大印的婚书,可以的话嬴抱月不怎么想把这东西拿出来,之前才往衣袋中一塞。

但这个时候她发现,这个婚书倒也很实用。

嬴抱月看着眼前手执自己那份婚书的少年,在心底再次道了一声抱歉,静静看向对面怔楞的北郡郡守。

“我没有国书,但婚书只要双方承认,就有效力,”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静静问道,“姬公子,你承认这份婚书么?和你那份长的像么?”

“她……她之前有为什么不拿出来?”就在这时缓过劲来的陈子楚在后面看清了这一幕愕然道。

陈子楚没指望得到别人的回答,但下一刻他身边却传来一个闷闷的男声。

“也许是忘了。”

陈子楚一愣看向一边难得开口的许义山,不等他反应下一刻却听见姬嘉树静静道。

“和我的那份的确是一样的。”

姬嘉树攥紧手上的婚书,神情复杂地看向浑身伤痕的少女,少年闭了闭眼看向北郡郡守,“我不得不承认,郡守大人,还请你放行。”

即便这不是他们两人本意缔结的婚约,但在存在的关系解除之前,这个关系的确是存在的。

至少容不得旁人落井下石。

“这……”北郡郡守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展开,脑门有些出汗,但下一刻却只见面前少年似是不经意地将手放到了剑柄之上。

“无论如何,这份婚书至少能换得进个江陵城,”北郡郡守听着眼前少年一字一顿地认真开口。

“让我的朋友,和我的未婚妻,进城。”

……

……

江陵城的城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看着远方洞开的城门,赵光有些感慨。

“没想到春华居然会承认那个女子和他的关系。”

“已经存在的事,为什么不承认?”

即便不情愿,但那个男人是真君子。

至少那个男人从不会说谎。

李稷看着赵光淡淡道,“再说又不是不可解除的关系。”

“二哥……”赵光无奈地开口,但下一刻看着远方终于进城的一行人,少年也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他们……总算能休息一下了。”

特别是那个女子。

这一路,他真是在一边旁观都觉得心惊肉跳。赵光后怕地看了一眼身边沉默地像个石像的兄长,他还要拦着兄长不出手,不过也还好没危急到那个时候,兄长没有被逼的出手。

看着远处被鲜血染红的那个月白身影,少年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孤寂,她大概不知道有人一直在注视着她,而他们的旅程此时也差不多走到了分叉口。

“二哥,我们是不是回林子里看看那些杀手的去向?”

赵光回头看向黑衣杀手们退去的方向,一边准备最后一次看一眼那名特别的女子的背影一边开口,“我们……”

然而下一刻,少年声音一顿。

随着兄长看去的方向,赵光微微一怔。

就在那嬴抱月一行人即将进城之时,那抹月白的身影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 少女轻轻转身,看向了……他们所在的那块巨石。

感受到那遥远的目光,站在巨石上赵光顿时浑身僵硬。

而下一刻,只见那名少女轻抚肩头,向他们所在那块巨石微微一礼。

赵光愣住了。

那名少女浑身染血形容狼狈,但她行礼的姿态却依旧优雅。

比他见过的所有公主都要雅致。

“二哥……她能看见……”赵光怔怔转过头,却看见兄长青铜面具微动,同样微微点头一礼。

赵光牙一酸猛地向那个方向拱手。

随后他看见,那名少女像是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江陵城的大门在她的身后合上,赵光却猛地嘘了口气。

“二哥,你的水平是不是下降的太厉害了?”他抱怨道,“她到底是怎么看到我们的?”

赵光问完身边却一阵沉默。

“二哥?”

下一刻,李稷静静道,“我不知道。”

赵光一愣正要开口,下一刻一声高昂的鸽鸣却忽然响在他的耳边。

“小心。”

哎?赵光抬起头,却只见一道红色闪电从天而降向他的脸扑来。

下一刻,少年的惨叫声响彻整个荒野。

……

……

城外的声响被挡在城门外。城内太守府内,陈子楚端着一盏热茶正深深吸了一口香气。

“呼,终于活过来了。”少年心有余悸道。

环视着屋内正在接受江陵太守派来的医者治疗的众人和端坐在一边的姬嘉树,陈子楚瞪着他道,“这次可真是被你害惨了。”

姬嘉树坐在一边正注视着什么,闻言回过神来看向他满含歉意地笑了笑,“对不住,回去补偿你。”

“倒也不用什么补偿……”听他这么说陈子楚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下一刻他顺着姬嘉树之前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

陈子楚看着那个本来没任何医者主动为其治伤,本想敷衍了事结果没想到却一把拿走了医者药箱,反客为主为自己人治伤的少女,噗的一声笑了。

“怎么样,”陈子楚拍了拍姬嘉树肩膀,声音有些异样地笑道,“她……和你想象的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姬嘉树点头,但看上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了你?”陈子楚皱眉,“人也接了,城也进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姬嘉树忽然在他们之间拉起屏障,微笑着看向陈子楚道,“我担心她如果真的对我有意了怎么办?”

“咳咳,”陈子楚呛到了自己,“那倒是,你这么尽心尽力,我要是女子都要对你死心塌地爱的……”

看着眼前自己看习惯了都还会觉得俊美得不行的少年脸上腾起的微笑,陈子楚适时打住了他的话。

“有一个叶氏女就够麻烦了,”姬嘉树淡淡道,“不希望再多一个,我此行只是不希望多一个牺牲品。”

但有些女子却容易产生误解。

起码他母亲放在府里的那个,他给她捡个东西都能写出无数诗篇。

“只不过她的想法,到底如何我可说不准,”然而姬嘉树没想到自己好友忽然看着那个女子笑起来,“她……”

陈子楚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就在这时原本被姬嘉树拜托出门找太守的许义山突然出现在门前。

少年神色凝重。

“嘉树,有人来了。”

追兵吗?

姬嘉树一怔,随后站起身。

“是谁?”

许义山静静开口,“是你大哥。”

屋中一静。

就在这时,正在疗伤的归辰一愣,忽然看见眼前正为他包扎的少女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章节目录 第160章 兄妹 > 南楚边境江陵城内的街道远远没有丹阳城那般喧闹。

然而不管在多么喧闹的街道,那个男人都能走出与其他人不同的静谧和隐隐的威势。

而那个人本人没有自觉,整个南楚也无人知道国师府内到底藏着一块什么样的璞玉。

真正被困住的人,真正被埋没的天才,从来都不是他。

站在江陵太守府门前,姬嘉树看着那个远远骑马而来的黑衣男子静静想道。

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江陵太守借疗伤之名把他们这群人拖在这里好半天的理由。

“那位就是你大哥?”

站在姬嘉树身边的陈子楚看着远方黑衣男子,想到那位就是传说中的国师长子,十分稀罕惊奇地睁大眼睛。

姬嘉树看了一眼陈子楚,丝毫不奇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陈子楚来国师府也不知有多少次了,但他一次也没见到过姬清远,而在南楚国师府外面……

更不可能见到他这位大哥。

“我出走一趟,居然能换来大哥出门,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看着远处打马而来的黑衣男子,姬嘉树不禁淡淡道。

“我可杀不了你。”

黑衣男子穿过街道,坐在马上看着姬嘉树同样淡淡道。

因长年不出门姬清远脸色有些苍白,但飞速纵马而来的男人却没有丝毫气喘。

“真的是这样吗?”姬嘉树笑了笑意有所指。

姬嘉树自己知道他速度有多快,而且中间还应算上护卫请示他父亲的时间,但姬清远却仍然在他到达后不到大半日后就追到,只证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姬清远的速度可能比他还要快。

只有一马前来,想必其他护卫都被他这个大哥远远甩下了吧。

“你小子到底想说些什么?”

姬清远放慢了行马的速度,来到了姬嘉树等人身前。

看着自己记事里应该没什么骑马的经历,却依旧娴熟自如的兄长,姬嘉树微微苦笑正想开口,但下一刻他看见姬清远马背后的那个带着面纱的雪白身影,姬嘉树一怔连忙低头行礼。

“没想到长姐也来了。”

怪不得他这大哥破天荒愿意出门。

不过带着一个人居然还能走那么快么……这对兄妹实在是……

姬嘉树偷偷抬起头看着姬清远将姬安歌从马背上扶下,无奈看向自己。

“好了,如果不是你整的这一出,我们哪里需要出门。”

姬嘉树抬起头看着姬清远,“是父亲让大哥来的?”

“你说呢?”姬清远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陈叔传话说父亲要我三日内带你回去。”

“那不还有两天么,”姬嘉树笑了笑,“兄长要在这附近逛逛么?”

“不了,我不想在这被暗杀,你姐姐再这么折腾下去也累了,”姬清远看着姬嘉树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心血来潮玩什么离家出走,但为了今晚能让安歌睡回自己床,你最好赶快和我回去。”

目的已然实现,姬嘉树本就打算回去,而他也没想到父亲能那么精准地抓到了自己的软肋让这个大哥来带他回去。

> 此时难得在国师府外面看到姬清远,看着才二十岁但却已经老成持重除了妹妹什么都不在乎的兄长,姬嘉树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这离家出走,是指我闯出去一事?”姬嘉树看着站在马下的姬清远,忽然开口道,“听说大哥年轻时,也曾这么做过?”

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许义山和陈子楚闻言一愣,看着眼前稳重到甚至有些冰冷的青年,有些难以置信。

刚刚下马的姬安歌闻言也一怔,面纱下的眼睛看向身边的兄长。

“什么年轻时,说的我好像很老似的。”

姬清远握紧了手上缰绳,无奈地看向对面的姬嘉树。

那都是他小时候的事了。

不过说实话,当国师府护院冲进他和姬安歌的院子,告诉他二公子居然从自己院子中闯出去了,看着其他护卫一脸太阳从西边升起的神情,姬清远并不怎么惊讶。

“你从府里跑到这,是为了接那位前秦公主?”姬清远看着姬嘉树问道。

陈子楚和许义山一震,为眼前这个男人的明察秋毫而震惊。

姬嘉树说过,此事只有他和他们两人知晓。

陈子楚和许义山都觉得姬嘉树这行为难以理解,所以也难有人能料到,但这位和姬嘉树算不上亲密的兄长却一语中的。

这位兄长还和以前一样,像是会读心术似的……

他只字未言,这人却永远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的姬嘉树唯独对这个不苟言笑深不可测的兄长,怀着极为复杂的情感。

“是的。”姬嘉树点头。

“那人呢?接到了吗?”

姬清远皱眉看着空荡清冷的街道,“国都没收到公主送嫁车队入境的消息,我一路来也没看到前秦公主的仪仗,那位殿下的仪仗在哪?”

仪仗?

想起那单枪匹马拎着剑带着老弱妇孺冲出来的少女,陈子楚突然呛了一下。

“怎么了?”姬清远敏锐地察觉到气息不对,看向对面同样神情复杂的弟弟。

“人还没来么?”

本来前秦公主仪仗也不可能到那么快,到底是……

“人来了。”姬嘉树有些复杂地开口。

“是么,”姬清远难得一怔,“那位抱月公……”提到那公主的名号不知为何姬嘉树却发现眼前青年极少见的地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

“那位前秦公主此时人在何方?”

“就在这。”陈子楚忍不住插嘴,看着眼前八风不动的青年,他转身指向身后大门洞开的太守府,“她就在……”

陈子楚本只是想多少吸引点这淡漠青年的注意,但没想到下一刻不等他说完,眼前像是于世间孑然独立的青年脸上淡漠的神情却突然碎裂了。

姬嘉树忽有所感,猛然回头看着不知何时静静站在他们身后门口的少女。

而他那从他记事起就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大哥,在看到她的瞬间忽然僵硬成了一座石像。

嬴抱月站在门槛处,看着远处马下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

“虽然大部分像他那个死鬼爹,但还是有一点点像我的。”

章节目录 第161章 姐弟 > 师父,你这点说的倒是没错。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年轻男人的脸庞心道,的确是有一点点像。

只有一点点。

姬清远。

他的眼睛生得和师父很像。

然而看着男人和她记忆里另一张脸几乎重合的轮廓,如果不是肩膀还有剑伤嬴抱月真的很想扶额。

师父当年的戏谑再次环绕在她耳边。

其他的地方……大部分……

像的却是姬墨。

而且看着不远处远比姬墨要俊美的另一位少年,嬴抱月很有理由相信,姬清远恐怕是最像姬墨的儿子。

姬嘉树反而不太像他的父亲。

真是讽刺。

能成为自己继承人的儿子不像自己,想要拼命忽视的那个儿子却是最像自己的人。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看着马下的男人,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她险些再次生出拔剑的冲动。

近十年的光阴,让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模样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已经有了很大差距。

或者说他变得更像姬墨了。

她尚存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姬清远时她十七岁,姬清远十一岁。上上辈子他们年纪相差六岁。

看着男人僵硬着眯起眼睛,像是想从时光中寻找出仅剩的痕迹,嬴抱月却微微松了口气。

姬清远算是她真正意义上遇到的第一个故人。

哦,之前那个在冰湖中的不算,那是故神。

腾蛇的神性和对她气息的敏锐能让她第一时间认出自己,但姬清远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幅皮囊和她上辈子有很大差距,至于很容易暴露的眼睛,嬴抱月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她记忆中的眼睛和她现在也有些区别。

但这并不是这幅身体的问题。

嬴抱月模模糊糊地觉得,她十七岁之前和她死之前,神情似乎有些变化。

当然是什么导致的她并不清楚。

总之她变化如此之大,再加上小孩的记忆没多少长性,嬴抱月觉得姬清远是不大可能认出她的。

但此时看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青年,她还是有些意外的。

应该不会吧……

但不等她思考如何应对这故人重逢,当她看到那个从姬清远背后走出的少女,下一刻换嬴抱月僵硬了。

“大哥你怎么了?”带着面纱的少女摇晃着姬清远的肩膀,姬清远回过神来看向她唤道,“安歌。我没事。”

安歌。

安歌。

那个女子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响起。

“终于生了个女儿,这次是我取的名字,叫安歌。”

“虽然才三岁但眉眼和我已经有些相似了。”

“等她满七岁我抱给你看。”

高阶修行者的孩子因为天生灵性较高,七岁以前有种根基不稳的说法,很容易神隐,一般七岁前不能离开家乡故土和父母设下的法阵。

为了保证两个孩子的安全,大司命林书白不得已将其都留在了南楚国师府,他们的父亲身边。

前世她身上过高的天赋似乎会对天生修行者的觉醒产生影响,在她和南楚国师府发生的一个事件后,姬墨不准她在七岁前和自己的子女见面。

> 嬴抱月一直期待着和姬安歌的见面。

然而当年,她没能等到安歌长到七岁。

……

……

看着一步步怔怔向自己妹妹走来的少女,姬清远心中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

就像是他昨晚做的梦。

他已经二十岁了,早不再是个孩子,也很少再做梦。但一旦姬清远做梦,他一定会梦到幼年时候的事。

姬清远从小到大最盼望他的生辰。

从他记事起,姬清远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不正常。

他是一个只有父亲没有母亲的孩子,而他的父亲也绝不会像乡下普通的父亲那般,生气时训斥他高兴时将他扛在肩上。

他的父亲只会用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他,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

就在这诡异氛围里,姬清远在一个封闭院落里一天天长大,听下人们碎语,他才知道他其实有个远在天边不同寻常的母亲。

后来他母亲偶然也会来看他,但她太忙了一年来不了几次,每一次来要么匆匆离开要么也会在父亲和父亲真正妻子的争吵中离开。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姬清远学会了沉默和接受。不再觉得被关在院子里的日子孤寂,也不会为什么感到惊喜。

但只有一天除外。

就是他的生辰。

这个府里没有人会把他的生辰当回事,而小他五岁的那个弟弟哪怕连话都不会说,却会被尊为小寿星身边堆满礼物。

姬清远原本以为自己这样的人是不会收到寿礼的。

但从他五岁记事时开始,他在他生辰的早上醒来,总会在枕边发现什么。

然后他就知道,她来过了。

后来随着他年岁增长,不光是生辰,每当逢年过节,他那个弟弟被礼物包围之时,姬清远却不再羡慕。因为他知道他第二天早上醒来,枕边也绝对会有属于他的礼物。

连侍候他的老仆和外围封锁这个院子的护院都不知道是什么人放进来的。

护卫惊慌地禀报给他父亲也只换来一阵沉默,看着死死护着那些东西的自己,南楚国师淡淡开口。

“随她吧,你们也挡不住。”

姬清远那时就知道,那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弹弓骨剑,她送过他不少森林里和自己做的东西,看上去都不值钱但都是小男孩们的宝贝。

是只属于他的宝物。

但唯一让姬清远不满的就是,那个人总是在他睡梦里悄悄来。

他一次都没有见过她。

直到姬清远八岁生辰那年,他觉醒成为修行者三年后,终于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

能控制自己不睡过去的时候,小男孩仔细设计了一个计划。姬清远忍着装睡,在心里默默数到了三千,周围彻底死寂黑暗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那个声响。

说实话并没有声响,那个人完全没有气息,哪怕是二十岁的他回想起来都找不到一丝破绽,如果不是他暗自练习了整整一年控制呼吸和心跳,先行一步暴露的也许就是他自己。

他从未如此紧张,也从未如此彻底利用到他天生的力量。

但总之那是姬清远值得炫耀一辈子的成就。

就在那一天的深夜,在寂静无人的室内,躺在被衾下装睡的小男孩,在一只手悄悄将一尊泥偶放到他枕边之时,一把伸出藏在枕头下的手抓住了那只手!

躺在黑暗中的少年猛地睁开眼睛,就着窗外透入的月光,姬清远看见了那名少女惊讶的眼神。

那一天。

他抓到了他梦中的姐姐。

章节目录 第162章 摘星 > 看着眼前肩头染血的陌生少女,姬清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夜晚。

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她和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少女年纪相仿?

姬清远微微呼出一口气,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他八岁,她十四岁。

姬清远一直知道他有个“姐姐”一样的存在。因为从小到大,家中下人无人不明里暗里告诉他,他的母亲就是因为那个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而抛弃了他和他妹妹。

明明他们才是母亲的亲生子女,但那个陌生少女却夺走他们和母亲的一切,甚至让他的母亲成为背叛南楚的罪人。

那个少女罪无可赦,妖异非常……总之在老仆告诉他的那些睡前故事中简直如同妖魔鬼怪。

大抵是很想让他恨她吧。

可惜姬清远从小听身边人换着法儿说那少女不正常,但最后他却觉得他自己也不太正常。

不然以幼童小郎的心志,被每日潜移默化耳提面命如此灌输,哪怕是亲生兄弟都能反目。

但不知是不是听的太多,姬清远反而没什么感觉,也没如那些人所愿把那个姐姐当成“妖女。”

如果那个姐姐是妖女,保护她的母亲是什么?

也是妖女?

那他和妹妹又是什么?

妖女的儿子?这在南楚倒是有不少人这么认为。那他为什么要相信这些如此嘲笑他的人的话,却怀疑自己的母亲?

那些嘴碎的下人丫鬟当他是三岁小孩吗?

从那些人如吐毒一般的恶言中,没人知道姬清远感觉到的不是他那个“姐姐”的妖异,感觉到更多的,却是那些人对她的恐惧。

姬清远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他的想法和他身边的少年们不同。

也许他天生也是个不正常的人。

也因此当他第一次在枕边发现礼物之时,虽没任何人告诉他,但姬清远暗暗觉得,这也许就来自于他的“姐姐。”

枕边的寿礼带着清冷的香气,如同森林和湖泊。明明他从未亲眼看到只从书中见过只言片语,但姬清远当时就是如此觉得。

而当他计划已久真的抓住了那个人的时候,见到的不是妖魔鬼怪。

在月光下,他见到了真正的森林和湖泊。

虽然屋内很暗但她正好站在窗前。看来这人是走的窗户。

真的是一个少女,比他大几岁的样子,但姬清远之前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猜测,就像是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他本来准备了很多话要和她说,有很多关于母亲的事要问她。

但在看到她的瞬间,从小到大没见过几个人的少年,瞬间失去了言语。

月色下,那名少女的双眸如封冻的冰面,带着微微晨雾般的冷意,但却是姬清远见过的最晶莹剔透的冰面。

清澈见底,流光暗藏。

而那双清澈的眼睛此时正注视着他。

“你……”小男孩准备了许久,张开嘴却在那目光下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自己简直愚蠢透顶。

在静谧的月光下,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那名少女看着他怔了怔,随后无奈地笑了笑,看向他攥紧的手。

“怎么不好好睡觉。”

那名少女的声音如她的眼睛一样清冽,“抓着我要做什么。”

看着那人平静的双眼,姬清远记得自己当时不知为何就恼火了。

他在国师府内逆来顺受,从没发过脾气,但那时就人生第一次想要任性一次。

“你是谁?”他抓住床边的泥偶,又弯腰从床底拖出一个大箱子,猛地掀开另一只手还是死死抓着她不放,“这些都是你送给我的?为什么从来不露面?”

> 姬清远看着那个少女一怔,修行者的力气不小,她的手腕已经被他攥红了但她却只字不言,看着那个箱子,“你都留在的。”

“当然。”姬清远看着那堆东西声音突然就低下来,“我只有这些。”

小他四岁的妹妹会拥有他送的礼物。

而他,只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会给他送寿礼。

“不光是我,”他听见那个少女轻声道,“有不少是师父……也就是你的母亲和我一起做的。”

姬清远看着那名少女向他伸出手,手却虚虚停在他的头上,最终没有落下。

少女收回手看着他道,“我叫林抱月,是你母亲的徒弟。”

“姬清远。”

他听着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然而还不等他反应,那名少女看向自己手腕,“你不该抓住我的,我们也不该见面。”

“为什么?”姬清远质问,却只见眼前少女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身边有人警告过你,”那名名唤林抱月的少女笑了笑,随后看着他,“你为什么想要抓住我?”

她难道以为他恨她吗?

姬清远不知他当时在想些什么,简直是恶向胆边生,伸出另一只手也死死抓住她,恶狠狠地开口,“今日是我生辰。”

八岁的他远比二十岁的他有勇气。

看着那个少女意外地看着他,姬清远咬紧牙关开口道,“不是有句话说寿星最大吗?”

他是从别处学来的,但他却没有底气。

他从来没有任性的资格。

他从不是父母的珍宝,而是路边被弃之敝履的草芥。

更何况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姬清远从来没想过他能被别人当做最大,看着那名少女微微一怔,他立刻后悔自己的得意忘形,后悔太把自己当回事,但下一刻却只见眼前的少女轻声笑起来。

“你说的对,那么小寿星,你还想要什么?”

姬清远一愣,险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那个少女认真的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抓着她怔怔开口道。

“星星。”

天知道他小时候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姬清远目光一暗,他小时候虽然蠢,但他却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这么说。

八岁之时的他,也许只是觉得说出如此难以办到的要求,那名少女也许就会留在他身边,至少会多呆一会儿。

当然,当他说完看到眼前女子微微一怔,就再次后悔了。

“我开玩……”

然而他还没说完,月光下的少女却看着他一笑,轻启双唇。

“好啊。”

哎?姬清远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下一瞬没等他反应他眼前一暗身体一轻,下一刻只听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睁开眼睛。”

少年睁开眼睛,却看见漫天繁星。

他居然已经坐在了屋顶上。

“想要星星也许你娘能摘下来,但我还不行。”

年幼的少女抱着他坐在屋顶上,轻声笑道。

“但我能带你看看。”

章节目录 第163章 面纱 > 那是姬清远永不能忘的神奇记忆。

白日里束缚他的院落看起来如此渺小,每当日落将他紧锁其中的房间和阵法对幼童而言像是个坚实到永远无法打破的牢笼,但那个女子却轻而易举就打破了它。

他已是等阶七,以他的年纪他的境界算是高得可怕,但他依然没看清这个女子是如何做到的。

快到难以想象。

在从未见过的漫天繁星和那女子的声音中他忘记了呼吸,直到被憋得难受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想起来害怕。

“等等,那些护卫们……”

八岁的他浑身一震,才想起将这个院子看守得如铁桶一般的护卫们。

他人生第一次做出格之事,不知被发现后父亲会多么震怒,国师夫人会多么刁难,他浑身泛起冷汗颤抖着往屋檐下看去,却看见那些等阶不低的护卫毫无察觉地站在院门口。

“不用担心,”他身边的少女笑了笑看向他,声音平静但内容却让人细思极恐。

“这个宅院内除了你父亲,没人能察觉到我的屏障。”

这时姬清远才意识到,为什么府内其他人会对这名少女产生恐惧。

只会被他的父亲察觉……

姬清远足不出户,却无比清楚他的父亲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她才多大,难道却已凌驾于无数修行者之上了吗?

这府内可是有无数地阶巅峰的修行者啊!

看着不为所动闲适地坐在屋顶上的少女,姬清远才明白他父亲对护卫们说的那句“你们管不了她”是什么意思。

等等,除了父亲以外……

八岁的他身躯瞬间紧绷,看着眼前的少女恐惧地道,“可……可万一父亲他发现……”

他身边少女一怔,姬清远吓的满脸汗珠,但那名少女的神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如果有,只是看着他的目光瞬间复杂了起来。

“别怕。”少女伸手擦去他脸边汗珠,声音静谧如河流,“你不需要害怕什么。”

“不需要害怕你的父亲。”

“可……”他记得他呆呆地看着她,那名少女看着他笑了笑道。

“要知道,你父亲可不是你母亲对手。”

八岁的他第一次听到,呆滞地坐在屋顶上。

府内人只会和他说他父亲是南楚国师,是朱雀神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陆至强者。

他也出于修行者对强大者天然的畏惧,对那不苟言笑的父亲有着难言的敬畏。

那位南楚国师夫人总是说她夫君是这世上最强的男人,这世上没人敢得罪她。

她碾死他和他妹妹轻而易举。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低语,眼前的少女笑了。

“师父这个收敛真元的习惯要改改了,”她第一次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随后嘴角笑意一顿,“看来真没人告诉你。”

那名少女注视着他的眼睛,静静开口。

“那一人之下就是你的母亲。”

姬清远浑身一震,世界瞬间天翻地覆。

“所以你明白了吗?”

姬清远忘不掉那个少女自信又耀眼的笑意,“你父亲是打不过你母亲的,所以你不用怕他。”

“就算你母亲没时间理睬他,还有我在。”那个少女看着他认真地开口。

那一年她只有十四岁,但却有着强大到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辉,那种强大不是来源外表和声势,而是藏在更深的地方。

“不管是谁,甚至是你的父亲,如果有人伤害你和你妹妹,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就在一年后,他九岁之时那件事发生之时,那名少女用行动真的证明了她的承诺。

那个场面他现在想起来都无比震撼。

“清远。”而当时坐在夏夜的屋顶上,他记得那个年幼的少女看着他说道。

“只要我还活着,你不用惧怕任何东西。”

可这句话,她食言了。

> “清远,我从不说谎。”

骗子。

……

……

“请问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少女平静的声音打破他的思绪,姬清远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另一位少女,微微蹙眉。

看着那有如清泉却不再封冻的清澈双眸,姬清远再次微微恍神。

“大哥?”姬嘉树看着不远处的黑衣男子心生异样。

看着那个少女站在他兄长面前,看着兄长的眼神,姬嘉树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许古怪感受。

“大哥?”姬安歌难得从姬清远身后走出,蹙眉看着他。

看着他独自守护了八年的妹妹,姬清远微微偏开视线,将心中涌出的所有东西粗暴地塞回,就像关上那座牢笼的门,他冷淡地凝视着地面。

“什么都没有。”

三人间沉默一瞬,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他也不知这气氛怎么回事,但作为三人之间关系的缔造者,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对姬清远介绍道。

“这位……可能是前秦和亲公主。”

同时他向嬴抱月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兄长姬清远,和我的长姐姬安歌。”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带着姬安歌正想向眼前少女行礼,但那少女居然先行一步向他们见礼。

像是想给婆家人留下好印象的新妇……本该如此。

但看着分别看了他们一眼的少女,看着她闭了闭眼睛向他们行礼,姬清远心中却再生异样。

像是他根本不愿看到这人向他行礼一般。不想看到他们如此相对。

他今天到底是什么了?

这位公主到底是……

姬清远看向姬嘉树,“可能是……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只有婚书,没有国书和嫁妆,不少人无法肯定我的身份。”

嬴抱月看着他直截了当地开口,让本想解释的姬嘉树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原来如此,”姬清远收敛起心情,淡淡看向嬴抱月,“那么这位殿下,是否想好了能让人信服的证明之法?”

为什么她和他大哥明明第一次见面,却能如此说话。

姬嘉树没明白,但却听眼前少女点头,“有。”

姬清远微微一怔,但下一刻眼前少女的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他身边的少女身上。

“我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但这位姑娘,你为什么要带着面纱?你的身份不能证明吗?”

原本事不关己站在一边的姬安歌一愣,看着面前凝视着自己面庞的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民女的私事,哪怕是公主殿下,也请恕民女不能告诉你。”

“并没有疾病之像,”然而眼前的少女却没放过她,“为何要遮住你自己的脸庞?”

失去了搪塞理由的姬安歌愣在当场,而原本一直会帮她的兄长不知在想什么没开口,眼前的少女继续道。

“难道是因为你自己觉得你这张脸见不得人吗?”

姬安歌死死攥住裙裾,看着眼前这个莫名的女子。

“公主殿下还是赶紧证明你自己的身份要紧,别管民女……”

“你如果愿意把面纱拿下一瞬,我就证明。”嬴抱月走到那名少女面前,“我也会说出我的秘密。”

本想维护妹妹的姬清远一愣没有开口。

姬安歌第一次看到停下的兄长,深吸一口气有些恼怒,看着这少女的眼神不知为何她突然一怔。

恼火烦躁渴望各种情绪混在一起,她第一次心情如此复杂。

人生总要有几次冲动。

下一刻姬安歌深吸一口气,一把拿下了面纱!

章节目录 第164章 揭下 > 人们常说南楚国师长子姬清远是个不该出生的儿子,他也如众人所愿长成了个废物,逆来顺受的废物。

但只有一个人知道真正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真正拖累别人的废物从来都不是她的兄长。

最逆来顺受的人不是姬清远,而是姬安歌。

她的兄长尚且能为他所坚信的东西赌上性命,甚至顶撞父亲也不在乎。

但姬安歌却什么都没有。

她不敢反抗任何东西,她记事晚,也没有见过兄长所经历的“不用惧怕任何人”的时候。

从她懂事起她只知道,只要国师夫人一句话,她院内稍微对她表露出善意的下人就会在第二天消失。

她只知道她除了兄长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她没有母族没有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没有人操心她的婚事。只等有利可图的时候,也许就会直接被推出门交换利益。

她只知道叶静姝如果想要抢走她什么东西,她最好第一时间双手奉上。

最好还别让大哥知道,不然府内又要横生风波。

而她九岁的时候,在得知母亲死讯之时她还知道了另一件事。

就是她的脸见不得人。

她的脸是灾难,是诅咒,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父亲久违地来到了她的院子,甩给她了一个她唯一从他那收到的东西。

那就是面纱。

随着面纱而来的还有冷冰冰的一句话。

“别让你的脸被别人看到。”

随后那个男人就头也不地的离开了,像是多看她一眼都让他难以忍受。

她才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姬安歌攥紧手中面纱的边缘,尝到口中的血腥味。

看着眼前公主平静的眼神,姬安歌的胸膛却有些起伏。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虽她从小到大极少出现在人面前,但对她这面纱冷嘲热讽的人多了,叶静姝就不知挑衅过多少次,但她一直牢牢遵循父亲的吩咐,从不拿下。

从不让人看到。

拿下反而趁了那些女人的心思。

徒惹父亲生气,何必呢?

也许这就是姬安歌自己认为她唯一能坚持的事,可今天……

可她今天是怎么了?那女子只说了几句话,她却伸手想要如那人所愿想要取下面纱。

你自己觉得你这张脸见不得人吗?

和叶静姝那些女人相比,这句话算不得挑衅,比这再难听的话姬安歌都听过。

姬安歌看着这个名唤嬴抱月的公主。

但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这名少女的眼中,并没有轻蔑和嘲笑。

也没有看热闹的好奇和廉价的同情。

什么都没有。

少女的眼睛一眨不眨平静地望着她。

但就是这么平静的目光和话语却刺得姬安歌心底隐隐生痛。

她们明明初次见面,但这名少女的目光却能渗入她的心底。甚至让人觉得这个人在为她感到心疼。

这都是什么错觉!

也许是因为兄长的旁观,也许是因为少女的话语,也许是因为她从未见过的眼睛。

总之等姬安歌意识到时,她的手居然就已经抓住了面纱正要往上掀。

“长姐?”

姬安歌浑身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掀开面纱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愣愣看着面前神色惊讶的少年们和唯一平静的少女,头脑一片混乱。

她……这是在干什么?

> 就在刚的一瞬间,她居然鬼迷心窍想要违背父亲的命令?

她……

而就在下一刻,姬安歌却感到手背一凉,那名少女上前一步居然伸出手握住了她抓着面纱的手。

“你……”姬安歌立即想挣扎,但等她感觉到手背上的触感之时,整个人却愣住了。

血泡和伤口布满这少女整个手掌。

这是一只闺阁少女难以想象的手,也是一只让人难以挣脱的手,而嬴抱月也不会给她挣扎的机会。

她不能让那个人的女儿以这样的方式苟延残喘。

站在比她还要高一个头的少女面前,嬴抱月像是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秘密。

在看到这名少女脸戴面纱之时,嬴抱月本以为只是出门的折颜,但从刚刚的对话中她却得知姬安歌居然是一直戴着不愿拿下。

嬴抱月目光一冷。

或者是有人不给她拿下。

那么面纱下到底藏着什么?

嬴抱月伸出手,握着那少女的手不给她后悔的机会,猛地掀开了那个前世今生她都未曾见到的秘密。

……

……

“你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你面纱下的脸。”

那少女动作太快,姬安歌反应太反常,让姬清远和姬嘉树失去了阻止的机会。

等男人们反应过来时,姬嘉树从小看到大的他长姐脸上的面纱就已经被一把揭下。

下一刻,面对面而立的两名少女都僵立在原地。

连姬嘉树都没见过姬安歌摘下面纱的样子,他小时候还会为这件事发问,也曾好奇过为什么长姐要带着面纱,但却惹来母亲大发雷霆,大肆鞭笞下人。

最后他只好识趣地把这个问题咽到肚子。

姬安歌也从不许人碰她的面纱,绝不会主动解开面纱。

本该如此。

但姬嘉树没想到,就在他这位未来妻子与其相见不到一刻钟,从不露脸的长姐的面纱……就被揭了。

他也托这位抱月公主的福,知道了自己姐姐到底长什么样子。

并不是如他小时候猜想那样,姬安歌脸上有什么缺陷。

撇开容貌,虽然和他和姬清远长的不算特别相像,但姬嘉树实在看不出这张脸有什么需要遮掩的。

“长姐,殿……”虽接触时间不久但姬嘉树总觉得这位公主是个守礼之人,不知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正想开口终止这诡异的情景,下一刻,他突然发现眼前的少女死死盯着姬安歌的脸,攥紧了双拳。

有鲜血从她指缝渗出,染红了嬴抱月手中的面纱。

“现在你看到了,”姬安歌淡淡注视着嬴抱月,“殿下你满意了吗?”

“民女的容貌是否符合殿下你……”

姬安歌深吸一口气正想冷嘲热讽几句,但在看到那名少女眼神的瞬间,她失去了言语。

姬安歌很难形容这个眼神。

但那双清澈的眼睛中倒映着她的脸,而那蕴含着的静水流深的思念,仿佛要将姬安歌的淹没。

“你……”

姬安歌看着眼前少女试探着开口,下一刻她听到了牙关咬紧的声音,再下一刻那名少女微微低头重新抬起,看着她笑了笑。

“我的确看到了。”

嬴抱月凝视着姬安歌的脸,终于明白为什么姬墨会要姬安歌戴着面纱。

因为姬安歌的容貌……

几乎和其母一模一样。

章节目录 第165章 不忘 > “你……”

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姬安歌愣了愣下一刻突然想起了什么,冷冷凝视着嬴抱月。

“民女差点忘了,殿下你出身前秦。”

“没错。”嬴抱月认真地凝视着这张面庞,轻声开口。

“所以你见过她。”姬安歌看着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有些厌烦地闭了闭眼睛。

又是这样。

从小到大她因为这张脸失去的东西还不够多吗?现在居然还让她遇上一个秦人。

姬安歌不用想都能猜到秦人对她这张脸的厌恶,正如她从小身边人和她所说的那样。

如果她听到的那些传言没有错,她和眼前这个少女搞不好还有世仇。

见?见过谁?

姬嘉树看着眼前的一对少女,联想起他这个姐姐的身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大哥长姐是特别的,因为他们拥有那样一个母亲,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被卷入诸多事端。

姬安歌的母亲大司命林书白,原本是这位和亲公主所属国家的国师。

更有传言说二世皇帝之死和大司命脱不开关系,这么一说抱月公主和他的这对哥哥姐姐,有杀父之仇?

等等……他有点乱……

想清楚这一切姬嘉树心中之前姬清远和嬴抱月之间的古怪感觉顿时消散,下一刻他猛地握住的剑柄,生怕眼前这对少女下一刻就打起来。

都是因为他的大哥没见过这名少女的战斗力,不然此时姬清远早就护在了姬安歌身前,姬嘉树也不用担心……担心……

原本如临大敌的姬嘉树看着只是站在姬安歌面前凝视着她脸庞的少女,缓缓松开了剑柄。

没有杀气,什么都没有。

连姬安歌都有些意外。

这名少女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在姬安歌的认识里,秦人都应该恨大司命入骨,更何况这名少女这眼神明显是见过大司命的。

可为什么?

“所以我是真的和她长的很像吗?”姬安歌深吸一口气看着嬴抱月问道。

嬴抱月看着她点了点头。

很像。

嬴抱月之前完全没想到会这么像。

这一刻她想起之前师父说起姬安歌时对她那炫耀的眼神,想必那个人就是想向她炫耀这件事吧。

不愧是三岁就能看出和自己相像的女儿。

如果师父能看到她的女儿长大的模样……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将所有心思压到心底。

“你和你的母亲年轻时长得很像。”

嬴抱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说实话。

看着眼前的兄妹,嬴抱月的心情简直复杂到难以言说。

他们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当年的师父和姬墨在一起的样子。

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这种情况真的正常吗?

女儿像母亲,儿子像父亲。

姬清远姑且不提,姬安歌的情况有些超出她的预料。

看着面前少女厌恶的神情和她手上的面纱,嬴抱月目光微寒。

正因为太像,却给这名少女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影响。

在这片大陆上,有不少人并不想看到这张脸。

“是么,原来真的如此,”听到她的回答姬安歌却似乎没什么反应,伸手想要重新戴上面纱,却发现另外半边牢牢抓在嬴抱月手中。

“抱歉,被我染上血了。”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女道歉道,“你可能戴不了了。”

“没事,还请你松手。”姬安歌眉头一皱,不管沾上什么,她都必须戴。

“我之后补偿你,”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少女松开手,下一刻她忽然开口,“不过你可以不戴这个。”

“不戴?”

姬安歌像是听到一个笑话,看着嬴抱月道,“你既是前秦人,想必也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戴吧?”

女子一声嗤笑,“不戴面纱民女可出不了门。”

除非她想成为人人喊打的老鼠。

“安歌,我说过你可以不用在意这些,”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姬清远却忽然开口,“谁敢对你不利,我会帮你挡住。”

> “算了吧大哥,”姬安歌静静开口道,“我们还有什么力量和其他人为敌呢?我们……”

“不,你有。”嬴抱月打断了她的话,将面纱还给了她。“如果你是自己想遮住这幅容貌,或者觉得面纱好看可以带。”

姬安歌一怔,却只见眼前的少女看着她笑了笑轻声道。

“但如果你是以这幅容貌为耻,在意别人的话而带上这幅面纱。”

“那你恐怕搞错了一些什么。”

姬安歌浑身一震,却觉得好像有什么扎进心底,她忽然愤怒起来,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前秦女子。

“你……难道不恨那位国师?你们的皇帝明明都……”

这情况真的有点严重,看着眼前少女嬴抱月心道。如果说当年姬清远她还能尚且干预一二,姬安歌就彻底没赶上。

姬安歌等于是在各种流言蜚语中长大的,也没见过她母亲几面,甚至只愿称自己母亲“那位国师。”

国师么……

嬴抱月并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恨不恨林书白,但看着眼前的少女,嬴抱月握紧了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

“刚刚有所冒犯,我也说过如果你摘下面纱,我就说出我的秘密。”嬴抱月看着姬安歌道。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恨你的母亲,但是……”嬴抱月握着自己的手腕道,“我的身上有你母亲曾设下的护身术法。”

或者曾经有过。

姬安歌闻言一愣。

“你母亲的力量保护过我。”

保护过无数次。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恨她。”嬴抱月静静道。

姬清远闻言神情陡然复杂起来,但下一刻他看了眼身边的姬嘉树,突然想起什么冷声开口。

“等等,前秦的公主,你之前也说了如果我妹妹摘下面纱,你也会证明自己的身份。”

真是利用得彻底。

就在这时,北郡郡守和江陵城太守像是终于发现门口有人,从太守府内走出,而又像是刚听到这句话一般,立刻附和道。

“姬公子说的没错,这位姑娘,虽然你有婚书,但这边秉公办事,如果你不能证明自己就是抱月公主本人,我等身为命官不能放你离开江陵。”

这时候倒不嫌弃是哪个姬公子说的话了么……

嬴抱月看着铁了心要把她扣下的南楚官员,笑了笑开口。

“还请问两位大人,是一定要见到国书和嫁妆才能放行?但恕小女子直言,按照二位所说,有这两样东西的人不也可能不是公主么?”

拿着婚书你们不信,再多拿几个书你们就信了?

不自相矛盾么?

北郡郡守和江陵太守一愣,但下一刻两人像是商量好一般,大度地开口。

“其实我等并无刁难之意,不知前秦公主有没有画像在民间流传?如果有也完全能……”

看着得意的南楚官员,嬴抱月在心里笑了。

这些人笃定她没有画像。

毕竟这是事实。

“我知道二位担忧,可我没有画像。”

北郡郡守和江陵太守闻言面上遗憾喜色只藏在眼里,但下一刻两人正得意之时,只见眼前少女微微一笑。

“但所幸丹阳城内有人认识本宫,二位大人不用担心。”

认识?

谁?

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

在场其他人瞬间僵住,北郡郡守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神。

“是谁?”

……

……

就在同一时间,百里外的南楚国师府内,一间满地瓷器碎片的屋子里,迎来了一个客人。

“我说了!所有人都给我滚出去!”

叶静姝正站在碎片中央,控制不住想要大吼,但又迫于身份,心中怒火难抑。

而就在这时,她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少年的轻笑声。

“怎么,谁又得罪姨母了?”

听到这个只有一人会用的称呼,叶静姝一愣看向站在门口的少年,愕然开口。

“你怎么来了?”

章节目录 第166章 秦楚 > 叶静姝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年,唤出了他的名字。

“嬴珣。”

少年长身玉立站在门口,就如同一幅画。

叶静姝从盛怒中回过神来,静静看向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外甥。

如果不是有姬嘉树珠玉在前,再加上这人身世特殊,叶静姝觉得丹阳城里玉郎君这个称号本该属于这个少年。

只可惜被他的身份给拖累了,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年叶静姝不禁微微摇头。即便他从小在丹阳城内长大,更是她们叶氏女的子孙,却依旧难以立足。

金玉之质,只得蒙尘。

连和他一起长大的自己,在知道这少年身世后都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叶静姝目光复杂。

谁让他是她长姐与秦皇长子嬴苏之子呢?

“怎么了这是,”嬴珣站在门口看着复杂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子,“我最近可没有得罪你吧?”

嬴珣走进叶静姝的屋子,他脚底下瓷器的碎片像是会自己离开一般,叶静姝眯起眼睛知道这是修行者真元的力量。

“初阶大典临近,你的力量又增强了?”叶静姝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我和你不一样,可是每天都在勤勉修行,”嬴珣好笑地看着她,“我们好歹也是亲戚,我变强你不为我高兴就罢了,怎么还摆脸色。”

“谁摆脸色了,”叶静姝恢复端庄的模样,在桌边一处美人榻边坐下,睨着背手站在桌边的少年,“这世间不准女人修行,你身为男人现在又来显摆你的勤勉是什么道理?”

“谁显摆了……”嬴珣心知和这位被他外公宠坏的幺女向来是有理说不清,只得无奈开口,“我毕竟已经确定要参加初阶大典,为了不死在里面,怎么也得挣扎两下。”

“然后呢?”叶静姝好笑地看着他,“然后为拼死前秦挣得功绩?”

在如今七国林立的山海大陆,修行界也四分五裂,初阶大典本质上已经变为各个国家争夺修行资源的战场。

而嬴珣已被选为前秦继子,继子是在初阶大典中率领一国修行者之人,叶静姝虽从不修行,但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些秦人在想什么。

那些前秦遗老们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指望他为前秦争光,争夺南楚的修行资源,这让叶静姝如何再将他当亲戚看待?

“我是南楚人,看着前秦继子变强然后在初阶大典上打我们南楚人,”叶静姝看着嬴珣讥讽地开口,“恕民女实在高兴不起来。”

“继子一事不是我能控制的,也不是我的本意,”嬴珣看着叶静姝叹了口气,“我毕竟是那个人的儿子。”

看着愤怒的叶静姝,嬴珣心情也十分复杂。

他姓嬴,他是嬴氏子孙。

但他却是南楚水土养大的人。

关于前秦王宫内的记忆已然模糊,嬴珣在梦中虽偶尔会见到一个他不记得脸的女子的模糊身影,但那座王宫留给他的,大部分都是冰冷的回忆。

他的父母,都是死在那里。

然后他无人理会,还是外公在一片混乱中让亲随从王宫里抢回了他,更是南楚国师庇护了他,让他得以在南楚安然长大。

想起他那个前秦王宫中丢了皇位苟延残喘坐在王位的堂兄弟,嬴珣目光冰冷。

如果他留在前秦,估计早就被那个堂哥派的人干掉了。

而就在他长大之后,那个堂哥居然还恬不知耻想让他当前秦继子,为那个国家卖命?

> “我只是为了保证自己不死在里面,”嬴珣看着叶静姝淡淡道,“你也知道我没理由在初阶大典里拼命。”

他是疯了么为前秦人拼命?

叶静姝闻言脸色稍霁,舒了口气,“你记得你是怎么长这么大就好。”

想起关于初阶大典的传言,她终于后知后觉担心起外甥的命来。

“听说初阶大典最近几年,死的人越来越多了,”叶静姝看向神情冷淡站在桌边的少年,但随后却又想起自己的意中人,“真不知道当年表哥都是怎么过来的。”

嬴珣闻言无奈一声轻笑,“姬嘉树当年可是初阶大典魁首,你担心他?”

该担心的是姬嘉树的对手才对吧……

嬴珣被选为前秦继子之时,唯一庆幸的就是他不会在这届初阶大典中遇上那位国师公子。

姬嘉树是等阶五,已经参加过一次初阶大典,这一次如无意外他是不会下场的。

看着自己这位小姨母依旧满脑子都只有那位南楚年轻一辈中绝对的佼佼者,嬴珣无奈开口,“果然你这么大发脾气还是因为他吧?那位玉公子又怎么惹你生气了?”

少年看向院外眯起眼睛,“我这一路走来,这府里的真元异动都还没散,这么夸张到底是进了什么高阶修行者?”

看着陡然僵硬的叶静姝,嬴珣皱起眉头想起一路走来听到的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因那说法太离谱他本没相信,此时看叶静姝反应少年愕然开口,“难道那是真的?”

嬴珣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姬嘉树那小子跑了?”

那个南楚世家子典范,丹城阳第一玉公子……跑了?

这是闹得哪一出?

难道……

看着怀疑地看着她的少年,叶静姝面容扭曲,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此等事她也没想着往自己身上揽,女子死死凝视着嬴珣。

“不管为什么,如果不是那个前秦公主非要嫁给他,表哥怎么会被幽禁?”

“等等,那是和亲并不是……”怎么说也不是那女人要非要嫁给姬嘉树,嬴珣本能要分辩,但下一刻看着叶静姝如同淬毒般的眼神,他猛地一停。

“你居然向着那个女人说话?”叶静姝面色一冷。

“这样说起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叶静姝冷冷地凝视着嬴珣。

“那女人是你的堂妹不是吗?”

嬴珣猛地愣住。

……

……

“说起来,南楚人是不是都忘了一件事?”

江陵太守府门前,嬴抱月看着北郡郡守和姬嘉树等人一笑。

“我有个堂哥听说人在南楚。”

姬嘉树一怔,看向眼前浑身染血的少女。

“南楚姓嬴的人,”嬴抱月淡淡道,“不只我一个罢。”

章节目录 第167章 打赌 > 的确不止一个。

姬嘉树看着眼前少女心道。

他怎么会把嬴珣给忘了。

那个秦皇长子的遗孤。

但这也并不奇怪,那少年身份迥异,几乎融入了南楚之中。姬嘉树非常清楚叶家人一直不遗余力把那个少年往一个南楚贵族的方向培养,几乎让南楚人忘记了他的身份。

一开始就没人觉得,嬴珣会向着其他嬴氏王族。

更何况嬴珣和嬴晗日作为曾有王位之争的两位秦公子,关系之恶劣全大陆人人皆知。

然而作为嬴晗日的妹妹,这名少女居然想要嬴珣作证?

她哪来的自信?

“这位姑娘,你是说嬴珣公子?”北地郡守似是也想到了这点,冷笑着开口,“嬴公子的确能证明,但那位真的会……”

然而他的嘲笑没能讲完。面对老人的冷嘲热讽,姬嘉树只见眼前少女淡淡开口。

“既然有嬴氏王族在南楚国都,一切是真是假等本宫到了丹阳自有分晓。”

“虽多年未见,但那位嬴公子应该没健忘到认不出我。”

北郡郡守闻言一愣冷冷凝视着她,“可万一他……”

“没有万一,”嬴抱月只是看了他一眼,北郡郡守却突然背部一阵寒意。

“既然丹阳有人能分辨公主真假,此时阻挡本宫去丹阳者才是真正的居心不良。”

“你……”北郡郡守和江陵太守愕然。

但他们依旧没有说话的机会。

“既然两位大人如此不放心,要不要和小女打个赌?”

嬴抱月一笑,忽然看向姬嘉树,姬嘉树心底突然腾起不好预感。

“如果到了丹阳我被认出是假的,我自然会回到这里,”嬴抱月看了一眼姬嘉树,“到就托姬公子把我人头带到吧。”

“什么?”一边的陈子楚姬清远等人闻言忽然脊背一凉。

这女人要不要这么狠?

“但如果嬴珣认出我是真的,”嬴抱月看向僵立的两位南楚高官,粲然一笑,“那两位大人可愿把自己的人头送到丹阳去?”

少女笑颜甜美,但她的话和杀气与她的外表有极大的差距。

让人感到彻骨寒意。

她的神情很平静,但只要是修行者都能感觉到,她居然是说真的。

没想到居然是从一个少女的话,让他们久违地想起了秦军当年虎狼之师的名声。

在秦,人头是可以换军功的。

但眼前不是秦军,只是一个女子,他们感到寒意一定是错觉。

但在富饶南楚为官多年的文官,北郡郡守和江陵太守第一次感到背心发凉,这女人……

“如果不敢赌,”嬴抱月的目光冷起来。

“那就打开城门。”

……

……

“你在想些什么居然要和南楚高官打赌?!”

“还要以性命做赌注?”

久违地坐上马车,透过车窗看着远方逐渐闭拢的城门,归辰看向面前脸上还沾着血渍的少女,扶着脑袋开口。

眼前少女偏开头看向窗外笑起来,“我就开个玩笑。”

姬嘉树既然已经来了,那些官员要留下她的理由本就牵强,最多恐吓下深宫中的公主,要比谁更强硬罢了。

“可那些官员不会当成玩笑,”一个少年清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嬴抱月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神情复杂的姬嘉树。

“那就不是玩笑,”嬴抱月笑了笑道,“刚刚还麻烦春华君为我作证了。”

这女人……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想起方才北郡郡守和江陵太守泛青的脸色,内心无言。

> 在那女子说完那句话后,北郡郡守和江陵太守差点拂袖而去,但没有回应那个赌注只是丢下一句话。

“朝廷命官和一女子打赌成何体统!”

但有赌命的说辞在前,他们也无法再坚持方才扣留这女子的说辞,这时南楚国师府其他护卫也赶到了,姬嘉树顺势以乖乖回府为条件让姬清远捎带上了这一群人。

“你可知那些官员会把你今天所言之事拟成奏折上书,如果嬴珣在丹阳没有指证你为公主,你甚至可能会以欺君之罪被赐死?”姬嘉树淡淡道。

当然那些人绝不会提到自己的人头一事。

此言一出,马车内的几个秦人都瞬间色变,归辰没想到此事如此严重,归离猛地一把抱住嬴抱月,“姐姐……”

姬嘉树看着对面似乎完全不知轻重的少女,到底是想要一逞口舌之利还是……

“嗯,我知道。”嬴抱月笑了笑点头。

身为南楚人也正在惊讶的陈子楚一愣,她知道?

“不过,如果嬴珣认出我,那折子就永远不会出现在南楚王案上吧,”嬴抱月一笑。

反之,如果嬴珣否认,怎么样她都要倒霉。

虽然那些人不承认,但这的确是一场赌局。

输家满盘皆输。

不管有没有今日之摩擦,如果连嬴珣都对她落井下石,本就没有任何依靠的前秦公主在丹阳怎么样都是死路一条。

当然以嬴珣和嬴晗日的关系,很难说嬴珣会怎么对待她。

不过有一点,即便嬴抱月不清楚,但林抱月却是清楚的。

“嬴……堂哥他,”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大抵不至于会故意致人于死地。”

就算橘生于淮北可能为枳,但她还是不大相信会长成毒果。

姬嘉树凝视着眼前少女,心底有些古怪。幽闭在家这些时日他不是什么都没干,也算是了解了一些秦王室的恩怨情仇。

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二世皇帝嬴昊和皇长子嬴苏两人兄弟阋墙的那一段。

这种仇恨理应延续到了下一代,但看着眼前少女他却莫名觉得,这女子居然对嬴珣有着说不出的信任。

姬嘉树想不明白这信任到底来自何处。

从见到这名少女开始,他所预想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出现偏差。

……

……

而出现的偏差并不只姬嘉树一人。

就在姬嘉树等人离开江陵城时,另一个少年也在为预想中出现的偏差而惊愕不已。

江陵城外,赵光站在荒野的巨石之上,死死盯着手上的信件,脚下正踩着一只肥硕的红鸽。

终于将无数次撞上他脸的鸽子踩在脚下,赵光脸上却没有一丝报仇雪恨的喜悦。

“你已经看了半天了,”像一座石像站在一边的李稷淡淡开口,“你大哥到底说了些什么?”

把这孩子都吓成这样。

赵光像是想把薄薄的帛书盯穿一般瞪着手上的信,但不管他怎么看,上面的篆字都没有丝毫变化。

“疯了,简直是疯了。”赵光喃喃开口,失魂落魄地看向李稷,张开手中帛书。

“你看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李稷瞥了一眼,漆黑的眸子也微微一怔,察觉到他反应赵光愈发绝望。

“不也挺好的么,”李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证明你大哥多看重你。”

赵光不怒反笑,像是听到今生最大的一个笑话。

“我都不知道我们东吴这么缺人的么?”他无力地苦笑着开口,“居然需要一个间谍去当初阶大典的继子?”

赵光看着手上的兄长的传书,只觉这书信简直是个烫手山芋让人拿不住它。

而那上面他的大哥只写了一件事。

那就是让他赵光参加南楚初阶大典。

以东吴继子的身份。

……

……

章节目录 第168章 谣言 > 看着不远处的江陵城大门,赵光的目光已经死了。

“我最近应该没怎么得罪大哥吧……”赵光喃喃道,“除了这次拖的时间长了一点,我应该也没做错什么吧……”

李稷看着少年肩膀微不可见的颤抖,漆黑眸子微微闪了闪,开口道。

“你没做错什么。”

赵光没想到二哥居然会主动和他说话,于绝望和恐惧中微微一震,抬头看着李稷永远平静的眸子,鼻头微酸。

“可既然我没得罪他,”他喃喃道,“大哥为什么想要弄死我?”

李稷在青铜面具下皱起眉头,有些无语道,“不过是要你去参加初阶大典,又不是派杀手来杀你,作甚这个样子。”

“只是参加初阶大典?”赵光愕然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二哥你有看我之前收集到的情报吗?”

他二哥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世间的修行者可不是都像他那样,为了变强不顾自己死活。

更不是世上所有的修行者,都像他那样擅长战斗。

赵光抬头看向江陵城冰冷的大门,像是看着一个地狱的入口。

南楚,初阶大典。

作为太祖皇帝创立,大司命林书白监修的山海大陆修行体系上升道路上最初始也重要的一环。

相比于野蛮生长,闭门造车,初阶大典常被当成修行的一个捷径。

但事实上这世上哪有捷径?

赵光自嘲一笑。

初阶大典之所以能帮助修行者快速提升等阶,除了排名靠前的个人和国家能获得大量修行资源外,就在于它将大量修行者聚集到了一起,也就意味着把原本只会少量发生的争斗也都聚到了一起。

虽然残酷,但赵光不得不承认,想要提升战斗的能力,最快的方式就是战斗。

大量的战斗。

高手之间的战斗。

在太平年间,不得不说初阶大典的存在解决了年轻修行者没有切磋机会的问题。

毕竟比起仗剑远游,路上遇见一个打一架,这种集中式大乱斗肯定更高效。

然而那是在统一的太平年代。

赵光目光沉沉。

在太祖皇帝和大司命相继去世后,修行界虽为了自身发展没有废除初阶大典,但没了绝对力量的震慑,初阶大典自此失去了绝对的秩序。

成为了残酷自然法则的战斗场。

“我之前收集到的情报,最近几年,初阶大典死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赵光看着李稷幽幽开口。

修行界现在正处于一种微妙,或者说岌岌可危的平衡中。

初阶大典在南楚举办,南楚国师姬墨作为目前最强神子和修行界领袖,明面上多少会维持一下初阶大典的秩序。

但赵光从他收集到的情报中隐隐觉得,东皇太一姬墨和大司命林书白是不同的。

那个男人也许并不相信公平,只相信力量。

在七国分裂的现在,谁都不知道在这片曾经统一过的大陆上,这种七国林立的情况会持续多久,每个国家都在暗暗准备,为自己的国家囤积力量。

从大司命林书白死后开始,南楚一直都是初阶大典的绝对赢家。

再然后就是北魏和东吴。

弱国更弱,强国更强,而原本的霸主前秦则是能打压就打压。

当然南楚的胜利,和南楚本身有稷下学宫,优秀人才辈出也有关系。

但对于修行者在竞争中耍的各种手段,初阶大典考官近年来一直都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对南楚本土的修行者更是有所偏袒。

初阶大典已经不是以前的初阶大典。

在现在这种乱象下,初阶大典对于没几把刷子的修行者而言,简直就是险象环生的修罗场,弄个不好就成为了牺牲品,变成别人进阶的踏脚石和登云梯。

赵光悲惨地觉得,他……很大可能就是那种牺牲品。

“二哥你也知道,”赵光看着李稷无奈道,“我根本不擅长战斗。”

他晋升至今靠的是运气、丹药和兄长的扶持。赵光对自己的认识很明确,他生性怯懦怕死,根本不是战斗的料。

> 还是当间谍细作适合他。

打起仗来,他一定是第一个逃跑的那种人。

把他丢到这种修罗场,不是想要他的命是干什么?

“我觉得你大哥不是想要你的命。”

赵光本以为李稷要安慰他,结果李稷一开口反而更打击人。

“要你的命不需要这么麻烦。”

李稷看着被赵光丢到地上的帛书,淡淡开口,“毕竟还给你安排了人马和新的身份。”

什么叫不要那么麻烦……赵光被迎头一个痛击缓过神来也看向地上帛书。

“你大哥这不是挺周到的么?”李稷面无表情道,“还给你准备了个东吴大司马之子的新身份。”

是啊,还考虑到他赵光原本在东吴的身份敏感,不能参加初阶大典,特地让他当了别人的儿子。

果然他爹死了,大哥就能为所欲为。

赵光一声嗤笑,“田茂那老头要是知道我成了他儿子,难道不会气死?”

“反正他有十几个儿子,不多你一个,”李稷淡淡道,“你大哥安排的不错,看来这上面写的派给你充场面的人马大概很快就会到了。”

而他们也差不多要分别了。

赵光看着忽然冷肃的李稷,脸上充满了赶鸭子上架的恐惧,虽知不可能但还是祈求地看向李稷,“二哥,你能不能……”

“我有我的路要走,”李稷静静看着他,“赵光,怎么说我也不可能陪你参加初阶大典。”

之前一直是勉强顺路,但这一次不是。

初阶大典强者如云,也有不少老怪物会陪年轻人一起来,他如果被认出身份还是比较麻烦,李稷并不想横生枝节,阻了他原本的路。

他一直以来,走的都是他的复仇路。

也是,赵光颓然低下头,在家谱上李稷和他已经不是兄弟了,这一次已是他们同行时日最长的一次。

虽然赵光知道如果有李稷的帮助,他也许能活过这次初阶大典,但他没有足够的理由挽留李稷。

“你多保重,”李稷看向这个萍水相逢的兄弟,他转身顿了顿还是开口道。

“凡事以保命为先。”

正弯腰去捡地上帛书的赵光一愣,只听已经转身的男人静静道。

“我们东吴不缺这点初阶资源。”

东吴是高阶修行者如云的地方,更是中阶大典的举办地。

也许赵光的大哥,那个心如铁石的男人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低阶修行者才想到赵光,并不是想弄死他。

“你大哥并不是想让你死……”

“二哥……”李稷的话被打断,身后忽然传来赵光怔怔的声音。

“大哥也许不是想我死……”赵光捏着帛书夹层中的一张布条,愣愣开口。

“你怎么了?”察觉到赵光声音中的异样,李稷心生不对回过头,却只见赵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二哥,大哥这封信里还夹着一个消息。”

如果不是仔细看,赵光险些没有发现。

“信里提到北地最近兴起的一个谣言,”赵光凝视着李稷面具里的眼睛,“但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李稷看着赵光的眼神,瞳孔微缩。

“说。”

“那个谣言是……”

赵光捏紧手中的暗信,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李稷开口道。

“少司命复活了。”

……

……

章节目录 第169章 复活 > 就在赵光将那句话说出口之时。

狂暴的风浪如同真实的巨浪在一瞬之间将其压倒。

周围荒野上的巨石在男人瞬间暴起的真元的吹卷下,居然都像球一般咕噜噜往外滚。赵光从巨石上跌下啃了一嘴土,一边狼狈地调动全身真元抵抗,一边用最大的声音嘶吼。

“咳咳……二哥你冷静点!”

“你弄死我东吴就没人参加初阶大典了……”

在真元的狂风巨浪中赵光绝望地伸出一只手,“这信后面还说……”

哗啦一声如同海啸打下,在漫天的水汽中,有人伸手拉住了他。

赵光在剧烈的咳嗽中睁开眼睛,看着周围像是一瞬间所有泥土中的水都浮起的可怖画面,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比之前那拿断水剑的小子掀起的大雾要可怕多了。

看着面前空手站在他面前,只是一个情绪起伏就险些弄死他的男人,赵光再一次微微心悸。

这就是等阶四的真正实力。

甚至不是他这个兄长的真正实力。

赵光看向被他死死攥紧在手中的布条,像是看着他那尚且有些许良心的大哥为他安排的护身符。

“这信后面还说了什么?”李稷看着赵光淡淡开口。

男人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周围的水珠也在一瞬间落下,这种可怕的控制力却更让赵光说不出话来。

赵光虽早就知道那件事对李稷的影响,却没想到只是一个传言就能让他变成这样。

就如同当年他消失的日子对他的改变。

赵光低头看向手中帛书,在心底叹了口气,静静开口。

“是北边的探子偶然在路边听到的,没什么依据,但因为你之前提过,大哥就特意留心了。”

赵光看着李稷彻底变得漆黑如墨的眸子,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是从永夜长城那开始传出来的传言,因为太离谱也没有太多人相信,”赵光看着李稷继续道,“说是死了八年的少司命其实没死,而是已经复生了。”

“复生?”眼前男人冷冷重复着这个词,“怎么可能。”

“大哥也觉得不可能,”赵光偷眼看了眼李稷,“所以觉得可能还是如修行界之前的猜想,那位可能真的没死。”

赵光知道自己这个兄长也曾这么觉得。

或者强迫自己这么觉得。不然他就撑不住。

会被仇恨所淹没。

赵光闭了闭眼睛快速道,“那个传言还说,少司命虽然没死,但失去了所有力量,而且据说还混在这次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中。”

赵光一口气说完,看着手上的布条心惊肉跳。

不管是多么没有依据的传言,但这内容实在是太惊人了,也不怪在地广人稀的北地也能流传开来,如果是换作人口密集的南楚,现在恐怕早就人心惶惶了。

“混在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中?”李稷面具下的双眸眯起,看着赵光,“传言真的这么说?”

赵光手心都是汗,虽然他很希望李稷陪他一起前往南楚丹阳参加初阶大典,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糊弄李稷。

赵光默默将手中已被他手汗浸湿的布条递过去,“总之大哥是这么写的,至于能不能相信,就看你了。”

李稷看着手中字迹模糊的布条,看着代表那个人的三个字,攥紧了双拳。

“你大哥还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说谎,”李稷看着面前不安的赵光淡淡道。

赵光也这么觉得,虽然在这关口送来这种消息有利用李稷为他保驾护航之嫌,但除非他大哥嫌命长,还是不太可能用和那个人相关的消息造假的。

毕竟那个人是……

“你大哥看来是真的不想让你死,”李稷道。

哪怕是个传言,但他绝不可能放过和那个人相关的任何可能。而赵光的大哥很显然清楚这件事。

李稷转身看向赵光。

> “我会和你一起去丹阳。”

赵光浑身一震,只是直直看着面前的李稷。

“初阶大典么……”李稷看着远处已经被这边动静惊扰,官兵上城墙眺望的江陵城。

“你到底在哪?”男人静静开口。

那个将他最重要的人夺去的女子,他记忆中最大的仇人。

少司命林抱月,到底在哪里?

……

……

“咳咳。”在摇晃的马车中,嬴抱月忽然咳嗽了一声。

“明月?”坐在她身边的归辰将借来的披风盖到她身上,“你还好么?”

“我没事,”嬴抱月向归辰道谢,将心底不知从何而生的异样感埋下,看向对面静静注视着这边的少年。

“抱歉,还请姬公子继续说吧。”

姬嘉树坐在马车对面,看着对面明面上是护卫但相处方式却如兄妹一般的少年少女。

“姬公子?”

姬嘉树轻咳一声回过神,看向马车内一车看着他的人,“我们刚刚讲到哪了?”

“北魏的光华君刚刚讲完!”

归离忍不住说道,马车内其他人闻言也竖起了耳朵。

嬴抱月看着一脸八卦的少年少女们,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这么多人坐在马车里,一路上相对无言也非常尴尬,不知是谁提起战国六公子的事,她就顺道问姬嘉树能不能讲讲关于战国六公子的事。

毕竟这位少年怎么说都是六公子之一,知道的事肯定比姚女官要多。

而这个提议也得到了马车内其他少年少女们的一致好评。

无论在哪个时代,八卦和追星都是超级生产力。

毕竟在这个时代,所谓的战国六公子就是所有年轻修行者的偶像。

当然对本人而言冠上这样的名号是什么心情,这就不得而知了。虽然这人隐藏的很快,嬴抱月到现在都还记得姬嘉树提起自己被封为春华君时那羞耻的神情。

看着面前少女的笑意,姬嘉树再次轻咳了一声,“既然第四位的光华讲完了,接下来就剩下……”

姬嘉树的神情忽然复杂起来。

四个身份明确的公子讲完了,就只剩下那两人了吗?

姬嘉树闭了闭双眼,战国六公子里,身份故事最神秘的两人。

“接下来你们想听哪位?”

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西戎还是先放一边,还剩下的那位就是……”姬嘉树喃喃开口,而下一刻眼前的少女忽然开口。

“东吴的,昭华君,”嬴抱月问道,“关于他,你知道什么吗?”

姚女官当初几乎对这位一无所知。

姬嘉树一怔,随后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简单的事情。

如果说关于那个人,最大的传闻就只有那一个。

“东吴昭华君,”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马车内众人缓缓开口。

“据说在其十岁,曾经神隐过。”

……

……

章节目录 第170章 神隐 > “神隐?”

“十岁?”

姬嘉树话音刚落,谁都没想到先开口质疑的人居然是姬安歌。

前两日在嬴抱月的“这里所有人都见过你的脸了,戴也没有意义”的劝阻下,姬安歌难得放弃了在马车内也要戴面纱,此时少女脸上的震惊一览无余。

“十岁怎么可能遇到神隐?!”

在马车内众人的目光下,姬安歌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有面纱,浑身一震低下头去,但女子难以置信的声音却还是低低传出来。

“不是说只有七岁以下……”姬安歌艰难地喘了口气,“最多八岁……的天生修行者才可能遇上神隐的吗?”

而且还必须是天赋够高的修行者。

姬清远担忧地看了妹妹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知道为什么姬安歌突然这么激动。

神隐,对于其他修行者而言可能只是一个传说,但对于他们兄妹而言却是童年的一个梦魇。

对这世界而言,修行者像是贪婪吸收其精华长大的果实,那么在最有希望的果实在还没过多吸收天地养分之前将其吞吃入肚,哪怕不是正统神灵,对于大陆上的神兽也好妖兽也好都有着极大吸引力。

父母境界越高的小孩越可能遇上神隐,这是山海大陆的常识。

而在这片大陆上,还没有人能比他们兄妹的父母境界更高的人。

正因为这潜在的危险,姬安歌和他从幼时刚懂事开始就被限制了自由,绝对不能去荒郊野外,也绝不能上山下海,更不能见太多父母之外的外人,总之他们一切都被限制在了那个设有牢固阵法的院子里。

而他姑且不论,姬安歌因为神隐一事,甚至错过了和那个女子的见面。

看着面色苍白的妹妹,姬清远心知虽然姬安歌嘴上从不提,但心中多少还是一直在意着。

此时姬嘉树一提到神隐,立即就唤醒了她心中不太美好的记忆。

姬嘉树虽然当年年纪尚小,但也多少有所耳闻,此时看着大哥长姐的反应顿时一僵,但下一刻姬清远抬头看着他道,“没事,你继续说吧。”

平素没有和这位弟弟聊天的机会,更何况关于神隐他也挺在意。

神隐是整个山海大陆的传说,更是所有修行者心中的神秘。

姬嘉树看着马车内所有人好奇的目光,定了定心神道。

“这件事只是传闻,东吴昭华君我也只是远远见过一眼,但之所以会有神隐的传言,就在于昭华君幼年曾失踪过一段时间。”

“失踪?”

车内众人闻言一震,连消沉的姬安歌都再次抬起头来。

“是的,”姬嘉树点头,想起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少年眸光一深。

虽只曾有过远远一瞥,但那男人身上暗藏的力量当年简直是给他迎头一击。

昭华君比他年长四岁,但姬嘉树还是难以相信未及弱冠的年纪,一个修行者怎么会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那绝不是单靠勤学苦练就能获得的。

姬嘉树在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姬嘉树不是稷下学宫里看到强者只会羡慕妒忌的少年,他比谁都要清楚。

非人的力量往往意味着的,是非一般的经历。

呕心沥血,甚至痛彻心扉。

又或者,刻骨铭心。

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不经一番彻骨寒,不得梅花扑鼻香。

除了西戎的那位,在战国六公子唯一的那次聚集上,姬嘉树从战国六公子最年长博学的琼华君那里,知道了那个强大男子秘密的冰山一角。

“神隐的确一般最大也就是七八岁,”姬嘉树看向姬安歌道。

之所以是七八岁,是因为天生修行者最晚觉醒也就是差不多这个年纪。

“不管怎么说,过了废物线肯定都是安全了的,”姬嘉树静静道,“东吴的昭华君之所以那么晚,其中缘由我也不大清楚,只不过……”

> 少年顿了顿道,“可能和他觉醒的时间也比较晚有关。”

当被那男人强大的力量所震慑之后,姬嘉树在听说了那男人觉醒的年纪时,更加震惊。

作为当年见面的五位公子里境界最高的男人,姬嘉树没想到那人却是觉醒最晚的一个。

那人虽然年纪比自己要大,但进入修行界的时间却和大多数十五六岁的少年差不多。

这么短的时间,和那人提升极快的境界,这也让姬嘉树终于理解为什么会有从他身上想起另一个少女的影子。

当然那名少女的名字现在在修行界不能提及,尤其是在东吴人面前。

谁提谁倒霉。

但即便不能提,那名少女创下的诸多记录依然挡在无数修行者面前,至今无人超越。

扯远了。姬嘉树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昭华他……身份比较特殊,据说是十岁的时候,曾被家中刁仆带出去跑马之时,不小心找不到了,彻底失去了踪迹。”

当时因为那名少年身份的特殊,在东吴还引起了很大的风波。

“之后他们家派了无数人去找,但整整一年都没找到,”姬嘉树道,“所以才被认为是神隐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那个孩子什么都没有,于是被当成了神隐。

不小心找不到?

嬴抱月听着眼前少年描述,却感到了些许不自然。

看着目光复杂的姬嘉树,嬴抱月知道这位少年隐去了一些消息,比如那位昭华君的真实身份。

但她并不准备问,她知道有些消息只在世家上层流传,作为一个世家公子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

这是世家间的心照不宣,也是各自的利益交换和平衡。

但正因如此,嬴抱月也听出了这个故事里世家大族内部倾轧的味道。

毕竟一个十岁的孩子,可不是说丢就能丢的。

除非丢到人迹罕至,让一个十岁孩子怎么都找不回来的地方。

嬴抱月眯起眼睛。

比如荒郊野岭,深山老林。

只不过这下手方式是不是有点含蓄?

为什么不直接下杀手?

跑马时不小心找不到?不用说都是明面上遮掩的借口,世家大族间的权力财产倾轧,一房干掉另一房从子嗣上下手的例子可不少见。

看着姬清远若有所思的目光,嬴抱月就知道想到这些的不只她一个。

但别人家的风风雨雨不是他们要关注的,姬嘉树也很清楚,深吸一口气继续开口。

如果只是神隐,这就只是一个属于修行者或者世家子宿命的悲剧。

但东吴昭华君的故事却不仅限于此。

“就在东吴人放弃的时候,没人想到……”姬嘉树目光严肃起来,“就在一年后,在东吴始祖之地,昭华君突然被人找到。”

失而复得的少年。

也是神秘传奇的开始。

再然后,消失了一年的少年,从原本的默默无闻开始了他的崛起之路,成为了全大陆的修行天才。

“只不过那位性格古怪深入简出,只有很少的人见过他,”李稷苦笑道,“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在那名少年消失的那一年,一定发生了一些什么。

“那位昭华君到底……”听的入神的归离瞪大眼睛正要开口,但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向前一顿,外面传来车夫洪亮的声音。

“公子们,丹阳城快到了!”

马车内的少年少女们都精神一震,嬴抱月伸手正要掀开车帘,然而就在这时车外忽然传来一震嘈杂喧闹,似是无数人马躲避的声音。

“快看!”

“是北魏人的车队!”

章节目录 第171章 北魏 > 北魏?

伴随着马车车轮咯吱咯吱的倾轧声,嬴抱月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南楚,东吴,北魏。

这是当年的长城内三大强国,更是修行界的三大强国。

在前秦已经败落的现在,嬴抱月可以想象这三个国家在整片大陆上的地位会攀上到何等高度。然而就算在当年秦帝国一统江山的时候,北魏依然是个特别的诸侯国。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其非同一般的强大。

还有凶狠。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无论何时都是正确的,北魏的特殊和强大也来源其特殊的地理位置。

北魏、东吴、南楚虽同时是大陆三个最强大的国家,但和地处温暖水乡的南楚和临海的东吴相比,北魏的处境要恶劣的多。

北地酷寒,更濒临西戎边境,恶劣的地理环境让北魏修行者的战斗力最强,身材高大也最凶狠。

环境永远都是磨练修行者最狠的一把刀,嬴抱月当年第一次前往永夜长城时,就曾被驻扎在长城上的北魏兵士的剽悍所震撼过。此时听着马车外人马躲避的恐慌,她明白这些人正在经历和她当年相同的震撼。

“姐姐,外面是……”归离听着外面的杀气腾腾的动静心头狂跳,嬴抱月伸手抓住了车帘,掀开了一个角。

一座雄厚中不失秀丽的巨城,出现在众人眼前。

南楚国都,丹阳。

就在眼前了。

嬴抱月遥遥看着远方伫立的巨大城墙,随后侧目看向马车外,之前车夫说的没错,他们现在所坐的这辆马车已经上了直通丹阳城正门的官道。

但和丹阳城大开的城门相对的,是川流不息的人马。

“现在正是参加初阶大典的各国修行者进城的日子,”姬嘉树看着窗外的车流解释道。

说起来她这婚结的日子还真是凑巧,嬴抱月看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马车心道。

“真够热闹。”归辰道。

看着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大道,看着装束打扮形容各异的修行者们,少年心潮澎湃。

六国聚集,八方来到。

这就是初阶大典。

归辰第一次看到如此大量的修行者集结,也就只有南楚的财力和壮阔,才能一次性容纳如此多的修行者。

热闹归热闹,但在修行面前各国平等,此时各国车队都在大道上排队等待进城,连姬嘉树嬴抱月他们这辆有着南楚国师府徽样的马车也不例外。

但就在他们这辆马车前面不远处,在密密麻麻的车队里,却出现了一块真空。

那是一队车马装饰都十分简洁的车队,乍一看很普通,但周围其他修行者在看清这队人后都惊恐地退避三尺,像是根本不敢与之并肩。

仿佛那整个车队都笼罩一个巨大屏障一般。

但那的确是存在着一个屏障。

一个名为强国威慑力的屏障。

“那就是北魏的车队……”

“快闪开,要是和他们撞上了该怎么办!”

“今年北魏的人这么多?这还比什么比?”

“北魏继子是哪一位?”

那只是一辆马车二十余人骑马组成的车队,在整个官道上却仿佛是一个庞然大物,人们议论着,闪躲着,避免被其冷酷暴烈的杀气所伤到。

“那是……”

马车内原本一路玩世不恭的陈子楚和石头般沉默的许义山面上神情都陡然严肃起来,甚至握紧了腰边的剑柄。

前方车队上没有丝毫纹饰,马上修行者打扮也简单,但对于嬴抱月而言不需要这些也能看出那些人出身何处。

> 这就是北魏修行者的特别之处,哪怕不看人,只看马,都能看出和中原以及南方修行者的区别。

不说别的,北魏的战马比南楚的战马高大的可就不只一个层次。南楚的马最多肩高五尺,但北魏人的马至少有六至七尺,甚至有肩高八尺的龙驹存在。

马都如此高大,更何况人。

只要有见识的修行者,都能分别出来。

“看来那就是北魏今年的人马了,”姬嘉树面色也不轻松,眯起眼前看向前方,“比往年人数的确要多了一些。”

“众人战人数向来都是定好的,北魏今年来这么多人到底要干甚?”陈子楚皱着眉头道。

“都是些什么等阶?”

“最低等阶七,等阶六有……”姬嘉树顿了顿道,“十人。”

“什么?十人?”陈子楚差点从马凳上滚下来,“北魏人是吃错什么丹药了么?这一代哪来的这么多等阶六?”

“看来是积蓄已久,”姬嘉树神色肃穆地看着不远处高大到鹤立鸡群的人马。

北魏在前两届初阶大典无论是众人战还是个人战都败于南楚,他参加的那一年,更是连挑了六个北魏勇士,让北魏颜面尽失。

但……

姬嘉树微微垂目,但北魏就是北魏。

能在大司命少司命相继去世后,支撑北方边境七年,其年轻一辈的磨砺与崛起速度真的是非常惊人。

“那帮野蛮人……”

陈子楚倒吸一口凉气,不顾形象地凑到了马车车窗边,探出脑袋死命往前看去。

“我倒要看看,北魏今年的继子是谁?”

看着陈子楚的举动,嬴抱月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不如说此时官道上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北魏的继子是谁?

继子是一国修行者的率领者,更是初阶大典参加者的灵魂。

一国继子的强大与否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那个国家的实力。

看着北魏今年有备而来气势汹汹的场面,不禁让所有人愈发好奇率领这群高大修行者的人是谁,到底是何等魁梧神勇的铁汉儿郎才能……

才能……

就在这时刚巧北魏车队已到城门之下,守城官兵检查之时,最前方最高一匹马上的人影顿时显露而出。

下一刻。

整个官道上忽然静了一瞬。

“什……”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的陈子楚僵在窗边。

嬴抱月看见北魏车队最前方的那个身影,也微微一怔。

这时,官道上其他人马在看到那个身影愣了一瞬后,陡然炸开了锅。

没办法,实在是那个身影和北魏修行者给人的印象察觉太大。

“怎么回事?那小子真是北魏继子?”

“他骑的是八尺龙驹,只有北魏继子才能骑八尺马……真的是他……”

嬴抱月看着远处那个模糊却明显比周围人矮一头的身影,微微扶额心中也骤然浮起古怪之感。

每个国家都有特产,如果说南楚盛产文雅公子,那么北魏盛产的就是……彪形大汉。

然而此时看着在一众高大男子最前方高头大马上的那个清瘦身影,官道上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嘲笑,说了所有人的心声。

“北魏今年是怎么了?”

那人大声嘲笑道。

“居然找了个小白脸当继子?”

章节目录 第172章 强者 > 北魏修行者身材高大壮硕。

这是世间对北魏修行者的统一印象,更何况就算不是修行者,北方人比南方人身材高大这也是普遍现象。

而在修行界,修行虽并非是完全靠身体能力,但天生的身体条件依然有着巨大影响。身材越高大拥有的肌肉越多,手臂的长度也越长,在相等真元条件和技术下,身材高大者拥有绝对的优势。

剽悍的体魄是北魏修行者在修行界凶名在外的重要倚仗,也成了他们的标志。

而同理作为率领一众年轻修行者的最强者,北魏继子,就算不是一群人里面最高的,论身材也该是佼佼者。

看着马车外骚动震惊的人群,嬴抱月并不奇怪。

因为和有些国家比如前秦,与那些君王直接任命的继子不同,北魏继子历来是各国继子里最货真价实的。

越是环境恶劣的地方越信奉力量,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北魏是全山海大陆壮年男子地位最高,女子和老人地位最低的地方。

上辈子嬴抱月在读史书时曾看到过一句话,“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

贵壮健,贱老弱。

这句话也完全可以放在北魏身上,而在这片大陆上越往北,这句话就越盛行。

残酷的环境,造就残酷的生存法则。

体力占优势的高大男子地位高,老弱妇孺地位低下。

唯有强者,才能在北魏活下来。

在北魏,参加初阶大典的继子,在前往南楚之前要先在国内进行多轮残酷的内部厮杀,只有最终胜出的第一勇士,才能获得北魏继子的荣耀。

这个荣耀会伴随那位勇士一生,和其他国家不同,即便在初阶大典结束后,北魏继子仍然能保有这个名号,得到所有北魏人的崇拜。

北魏几乎全民皆兵,北魏那些几岁就能上马射箭的少年们,在争抢继子名号时都会激发出最大的血性,这样决出来的勇士,必是高大威武的铁血战士。

嬴抱月之前在永夜长城上就见过几位北魏继子,每人都身高八尺有余,虽说她当年见过最高的兵士永远是楼小楼的兄长楼大楼,但无论如何,连嬴抱月都没有想到北魏今年的继子会是这个样子。

听到周围人的嘲笑声,骑在那匹显眼的八尺龙驹上的少年静静回过头来,引得周围人一片吸气声。

嬴抱月也微微一怔。

无他,实在是这位绝对是她见过的最秀气的北魏人。

嬴抱月远远望着腰跨长剑,身着布衣的清秀少年,耳边响起之前人们对他的嘲笑。

虽然她觉得这位继子肯定没那么简单,但看到他的脸也不难想到人们为什么会说他是个小白脸。

他太瘦弱了。

远处少年胯下的马比其他马高一个头,但他骑在马上,却比其他人还要矮上一头。

嬴抱月甚至怀疑他也许只比她这副小公主的身体只高那么一点点。

不仅身材瘦小,这位北魏继子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模样,肤色白净,轮廓优美,唇红齿白。

你以为你会看到一把大刀,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柄细剑。

看着马上瘦弱的少年,人群中原本被北魏修行者气势压倒的其他少年们,陡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哪来乳臭未干的小子……”

“北魏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这次应该不是打出来的吧?怕是哪家公主的意中人?”

“哈哈哈,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都找来当继子,北魏也黔驴技穷了……”

> 听着周围人的嘲笑声,其他北魏修行者无不握紧刀剑,肃然凛冽的杀气让周围温度陡然降低,也让人群中的嘲笑声收敛了一些。

嬴抱月凝视着马背上成为众矢之地的少年,却发现他的神情比周围汉子们平静的多,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嘲笑。而他周围她印象中素来脾气暴躁的北魏人也没有拔剑,只是在愤怒中偷眼看向那少年,眼神中有着憋屈还有……屈辱?

嬴抱月看着那少年瘦弱的身躯和秀气的容貌,心中忽然浮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这个人……

“这人是……”

然而就在这时,马车中的姬嘉树凝视着那个少年忽然愕然开口,“孟施?”

“孟施?”不等嬴抱月反应,马车内的陈子楚突然像是被烫到一般从窗口跳起来,瞪着窗外少年,“他就是孟施?”

“是他?”

“那就是孟施?”

陈子楚连连三声发问,让马车内其他人都陡然提起精神。

“孟施是谁?”嬴抱月看着从原本的不屑到忽然如临大敌的陈子楚问道。

他身边许义山也握紧了断水剑,足以显示这人的特别。

“是曾在稷下学宫修习过的一名学子,”姬嘉树解释道,随后恍然,“原来他真的是北魏人。”

“他只在稷下学宫待了两年,所以你没见过他,”姬嘉树看着在他之后才进入稷下学宫的陈子楚道,“但看来你也听说过他的事。”

没错,陈子楚微微吸了口气。

那位稷下学宫内昙花一现的年轻强者,即便离开后,学宫内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传说孟施在进入学宫仅仅两年,就学会了四流派之一的剑法,还打败了早他几年修行的前辈,在稷下学宫内永远留下了名字。

这就是孟施。

不过陈子楚从没想到孟施是北魏人,但现在看到这人模样陈子楚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稷下学宫本就接受各国的年轻修行者,不过在大司命死后,最多的名额是属于南楚的。其他国家的人进入的门槛极高,一旦有人进入往往多年不舍得离开,就算参加初阶大典也会直接在南楚参加。

而这名少年却只待了两年就离开了,再加上他这幅秀气模样,陈子楚觉得这家伙即便号称自己是北魏人,估计也没几人相信。

“只不过我记得孟施是……”

陈子楚看着远处的少年迟疑地开口,而这时正要进城的北魏车队外却忽然再起骚动。

素来暴躁的北魏人面对嘲讽却迟迟没有拔剑,这让围观的他国修行者胆量大增,像是料定今年的北魏人是缩头乌龟,往年曾被打压的其他修行者竟然把手伸向了北魏车队后的那辆马车。

有人居然凑近一把掀开了车帘,里面传来一声少女的尖叫。

“女人?”

“北魏人居然会带女人?”

“果然是那小白脸是被哪家公主小姐看上才……”

“哥!”

伴随着这声尖叫,嬴抱月看向远方瞳孔一缩。

就在车帘被掀开的瞬间,巨大城门前的瘦弱少年陡然回头!

而下一刻,雪亮的剑光从他腰边盛开,而伴随着那道剑光燃起的。

还有熊熊火焰。

章节目录 第173章 烈焰 > 滚烫的火焰如同奔驰的猛兽倾泻而出,庞大的热浪震惊了所有人的眼。几乎在一瞬间所有的人马都陡然后退,尖叫声和马的嘶鸣响彻天地,但下一刻恐怖后退的人们发现那火焰居然像是有生命一般,直直蹿向马车边的人们。

“啊!”

刚刚掀开车帘的年轻修行者惨叫着收回手去,但他的手臂已经被烈焰包围,他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没有几分本事可没人敢在北魏人头上动土,但那烈焰直直穿透他身边的屏障,火舌顺着他的手臂而上,锐利到难以想象!

修行者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好不容易真元压下剧痛,那人睁大双眸恐惧地看着远处马上拔剑的少年。

“火法者!”

周围人群中响起人们惊恐的叫喊声。

不光是火法者,恐怕还是技艺非常纯熟的火法者。

玩火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嬴抱月看着对面的姬嘉树放在膝头上的拳头死死攥紧,眸光微深。

她随着姬嘉树再次看向那位名唤孟施的少年,看着那少年陌生的剑法,嬴抱月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虽已经身处南楚,但这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看到火法者出手。

她不记得她自己的事,但嬴抱月依稀记得她师父大司命林书白就是火法者。

那她此时的心悸大抵就是因为如此吧。

嬴抱月将心头异样的感觉压下,看着那少年将手中长剑收剑入鞘,在见过水法剑和雷法剑后嬴抱月现在也有了一些辨别能力,这让她知道孟施手中的剑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但拿着这样的剑却能瞬间使出这样的剑法,足以显示出这名少年的强大。

周围习惯以貌取人的年轻修行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

“别碰我妹妹。”

咔嚓一声孟施腰边长剑入鞘,刚刚瞬间掀起烈焰的可怖剑法对他而言只像是一场轻微的警告,少年甚至都没看地上满脸黑灰的男人一眼,冷冷开口。

“否则,下次我就将你烧成灰烬。”

少年的剑是明烈的火,他的声音却是北地冷冽的风。

带着真实厮杀而生的杀气。

他是真的能做到。

在一片死寂里,人们看着那名少年的眼神再次发生了改变。

但在震慑之后,人们更多的是震惊。

这里是南楚,火法的使用者才是主流,虽然火法剑修习难度大,但人们并不是没有见过,人们震惊的是……

“为什么北魏的继子是火法者?”

“北魏人不是多用雷法吗?”

说到雷法,嬴抱月看向面前另一位俊秀到极致的少年。

南楚为朱雀镇守之地,多数修行者修行火法,而北魏为玄武镇守之地,暴烈攻击性强的雷法也更合乎北魏大汉的心意,几乎成为北魏人的专属……

在见到姬嘉树之前,嬴抱月也没想到这样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居然会选择修习暴烈的雷法。

说实话,这反差还挺大的。

因为嫌弃不够风雅,嬴抱月记得她那个时代,世家公子里可是很少有人会修习雷法的。

而嬴抱月没想到此时她居然又见到了一位生在北魏,却使用南方才盛行的火之剑法的少年,想起之前听说的姬嘉树也曾当过南楚继子的事,这让嬴抱月忍不住想要吐槽。

难道最近各国的年轻修行者都喜欢元素互换的吗?

“没错,”陈子楚摇了摇头道,“我记得孟施是火院的,还真是他,这么多年他居然还坚持修习火法。”

“这个剑法……”陈子楚话音落下,却发现姬嘉树迟疑地看着孟施的背影欲言又止。

“怎么了?”嬴抱月问道。

“没什么,”姬嘉树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的剑法有点变了。”

虽然还是火法剑,但和稷下学宫传授的火法剑有那么一些……

> 姬嘉树虽然心头有些古怪,但孟施刚刚施展的时间太短,他无法判断心中的猜测到底是什么。

忽然他意识到对面少女正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姬嘉树一怔,随后静静开口。

“他的剑法更精进了。”

“那是肯定的,”陈子楚摊手,“不然他怎么能当上北魏继子。”

就他那小身板,真是个奇迹,陈子楚无比好奇其过程。

然而嬴抱月看着眼前神情平静的姬嘉树,明白这位敏锐的少年高手应该是看出了点别的东西。

嬴抱月抬头看着远处已经开始进城的北魏车队和最后的那辆马车。

别碰我妹妹吗?

居然是一位带着妹妹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

也许是她的错觉,嬴抱月总觉得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给她一种特别的感觉。这到底是……

不等嬴抱月多想,这时他们后面的车队突然也起了骚动。

“又有什么人来了?”嬴抱月身边的归离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

这次嬴抱月没有回头,北魏已经走完了那么接下里还能引起人群骚动的队伍,就只有那一个了吧。

看向对面和她一个反应的姬嘉树,嬴抱月笑了起来,“是东吴人?”

姬嘉树没有探头往后看,凝视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点了点头,“应该是。”

“你俩还挺有默契,”探头探脑的陈子楚趴在车窗上回头,无语地看了身后那一男一女一眼。

姬嘉树闻言一怔,但下一刻只见他面前的少女浑不在意地笑起来,“北魏走了,自然就只有东吴了。”

“那是我们南楚不在,”陈子楚耸耸肩膀,“不然让你见见什么才叫排场。”

“嗯嗯,”嬴抱月笑着点头,毕竟谁不知道你们南楚多的就是人。

和南楚比起来,北魏也好东吴也好,在人数上至少……

“等等,东吴怎么回事,这人也太少了吧?”就在这时陈子楚疑惑的声音忽然传来。

官道上原本期待的人群中,此时也响起嘘气声。

“那就是东吴的车队?”

“也太寒碜了吧?”

“好歹也是中阶大典举办的国家,对待初阶大典就这么敷衍的吗?”

“东吴今年实在是……”

陈子楚无语地开口,嬴抱月顺着马车内少年们的目光看去,只见后方的官道上驶来孤零零的两辆马车,一辆是普通马车,一辆是带冠盖的,也就是所谓的敞篷马车。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前面那辆冠盖马车上。

“那是东吴的继子?”

“那人谁啊?从没见过的面孔。”

“今年三大强国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古怪?”

在风言风语中,嬴抱月看向马车的阴影处,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和他身边那人的面具时,她微微一怔。

但下一刻,嬴抱月突然意识到有一道陌生的目光牢牢钉在那张面具上。

是谁?

不等嬴抱月找到那个人,一阵比见到东吴车队更大的欢呼声突然在后方人群中响起。

少年郎们突然红光满面,高声呼喊。

“是圣女!”

“圣女来了!”

章节目录 第174章 执念 > 圣女?

这真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嬴抱月在马车中微微眯起眼睛,莫不是她听说过的那位圣女吧?

透过马车车窗,嬴抱月只见无数人居然争先恐后往后跑。

在听到后面少年们高喊圣女的名号后,不少年轻修行者居然放弃排到一半的队伍,忙不迭地往东吴车队后跑,连夹道欢迎的耐心都没有,只为早点目睹“圣女”的尊荣。

“圣女?”

嬴抱月他们马车内少年们的心思都有些浮动。原本还在打量东吴车队的陈子楚猛地挺身探头往更后的地方看,“难道是许冰清来了?”

许冰清……

嬴抱月看向身边愣住的归辰,暗暗扶额,不会吧……

“圣女?”

这时没人想到马车内姬清远忽然开口发问,比起有些躁动的陈子楚和归辰等人,某位被关了许多年的青年显然消息要闭塞的多。

一片热闹中姬大公子却静静开口,“圣女是什么?”

看着窗外兴奋的人们,嬴抱月心想这话绝对不能被那些圣女的拥趸们听见,不然估计会被骂得很惨。

而正如她所料,比较理智如陈子楚闻言都愕然看着姬清远,“你居然不知道北魏北寒阁圣女?”

姬清远静静看他一眼,“我需要知道吗?”

这世上最强大的女子他都见过,所以他就不能不知道这位肯定是近几年才出名的圣女?

陈子楚被噎了一下,看着旁边姬嘉树眯起的眼睛,只得向这位成长环境特殊的大哥投降。

“北魏圣女是北魏国师,玄武神子河伯的女儿,也是北魏最大的医馆北寒阁的主人。”

这听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陈子楚看着姬清远平静的眼神就总觉得这位是这么想的……这让他有些不服气地辩道,“北魏圣女虽然年轻,但她可是编了……”

这人莫不是想说她编了药典吧……

但姬清远大概知道药典是谁编的,嬴抱月可不想让这两人在马车里吵起来,再扯出无数陈年往事,正想出言打断姬嘉树却突然开口。

“子楚,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少年淡淡道,“北魏的车队都进城了,也不知道来的到底是不是她。”

陈子楚闻言一怔,才想起北魏参加初阶大典的车队已经离开,北魏圣女怎么不和他们同行?

更何况北魏圣女作为女子从不参与修行,自然也不会参加初阶大典,她这时来南楚做什么?

陈子楚往后面眺望更远,“等等,让我仔细看看……”

看着少年恨不得也往外跑的身躯,嬴抱月看了眼神情有些复杂的姬嘉树,想起刚刚的对话。

北魏圣女……

难道还真是归辰当初在归家小院里和她提过的那个北魏北寒阁圣女,许冰清?

她只听过这名字一次,还是在这辈子第一次听,但不妨碍嬴抱月记住这个名字。

毕竟……归辰口中那位小姐可是自称《药典》是她编写的。

想当初归辰还劝过她往这位圣女小姐的方向发展,当然在她已经进阶等阶九的现在,已经突破那位“圣女”所谓女子不该进阶的理念了。

但无论如何,这位北魏圣女的人望正如归辰描述,甚至比他描述得要更高。

起码比那位东吴“继子”率领的东吴车队的人望要高多了。

看着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后面的北魏圣女车队,无人再嘲笑不远处东吴的两辆马车时,嬴抱月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对那个男人而言也许这样要更自在的多。

“二哥……已经没人在看这边了,”正如她所料,此时坐在冠盖马车上的赵光看着身边一整天都没有说一句话的李稷,无奈地开口。

李稷面具下的眼睛看他一眼,却没说话。

> 赵光只好自暴自弃回头看向东吴车队后那一队更为金碧辉煌的马车。

“话说北魏圣女为什么不和北魏继子他们一起走?”

和其他旁观者不同,赵光知道他们车后跟着的就是北魏北寒阁的车队,也就是北魏圣女许冰清的车队。

无他,只是他在伪装成……好像也不算伪装,在赵光与他大哥派来的人马会和并以东吴继子的身份上路后,在半路上快到丹阳城的时候,他们的车队突然就被这队人马赶上了。

有骑手骑上前来主动和他们表示,他们是北魏北寒阁,要前往南楚丹阳,正巧遇上阁下的车队。

是啊,真巧。

赵光以情报为生,自然很清楚北魏北寒阁是什么地方,也不会得罪,礼貌地表明他的新身份后,那队人马就在他们后面一前一后到达了丹阳。

而在短暂的路程中,那位北魏圣女一直没露面,显得非常神秘。

虽然北魏圣女想要保持神秘,但官道边兴奋的少年们可不答应。

“圣女!”

“圣女为何这个时候来丹阳?”

“来看初阶大典么?”

“怎么北魏继子这就进城了?怎么都不知等下北寒阁的车队?何等无礼?”

比起北魏修行者凶悍暴躁的印象,这位北魏圣女似乎代表了北魏所有美好的一面。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马车外的人群,毕竟比起冷冰冰的刀剑和粗犷简朴的马车,东吴车队后北寒阁的车队远比之前北魏继子那队却要精致的多。

雕刻精美的马车外,骑马护卫们的铠甲看上去都比前面那队要鲜亮。

“明明要参加初阶大典,为北魏流血丧命的是前面那堆人,”东吴马车上的赵光看着后方的盛况,无语地摇头,“真不知道这些人在兴奋些什么。”

“孟施的那一剑,给他国修行者留下的就只有不好的印象。”这时,沉默了一上午的李稷终于开口了,带着冰冷面具的男人淡淡开口。

“比起会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利剑,对寻常人而言当然是后面那个更好。”

赵光闻言一怔,但随后惊喜地看着李稷,“二哥,你终于说话了!”

李稷漆黑的眸子瞥他一眼,“我是说会和你一切来丹阳,但我为什么要坐在这辆马车上?”

他素来不喜露面。但赵光却几乎是强行把他拉了上来。

“你带着面具又没人能认出你,”赵光理所当然道,“放心吧,不会有人看你的。”

废话,不让李稷坐身边,他哪来的安全感。

而就在赵光说完这句话时,李稷却微微侧目,他没有回头,但他却知道有一道视线,一直从后面而来。

“大哥?”赵光疑惑问道。

不等李稷开口,后方突然爆发出更为巨大的欢呼声。

“圣女出来了!”

前方马车中嬴抱月微微一怔,在无数修行者和过路民众的要求中,那位一直呆在马车中的圣女,居然第一次掀开了车帘。

“圣女大人!”嬴抱月听见有热情的民众问道,“您怎么突然来南楚了?”

就在人们以为圣女不会回答之时。

“我为一人的婚礼而来。”

后方却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女人含笑的声音。

女子声音甜美,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味道,只听那女子一字一顿说道。

“我为南楚春华君的婚礼而来。”

……

……

章节目录 第175章 无语 > 嗯?

听到那女子甜美的声音,官道上嘈杂的人群一静,国师府马车内少年少女们也瞬间一愣。

这人,刚刚说了啥?

为一人婚礼而来?

嬴抱月眨眨眼睛,以正常人的正常思维,正值南楚初阶大典,作为全大陆拥有一定影响力的北魏公众人物,正常情况下这位圣女最大的可能不是来给北魏参加大典的修行者当个啦啦队么?

起码她之前是这么以为的。

毕竟北魏和南楚可不是邻国,中间还隔着前秦和中唐,她可不记得北魏和南楚当年有什么密切往来。

但此时嬴抱月才发现她小瞧了非战乱年间少年和少女之间的吸引力。

这女子的这个说法……

果然听到北魏圣女饱含亲和力的解释,官道边的人们和修行者非但没有解惑,闻言反而迅速窃窃私语起来。

“婚礼?”

“对,差点忘了,南楚还有那个该死的和亲……”

“不是说那前秦公主都不知死活了么,还绑着春华君呢?”

“这也太可惜了……”

“可是圣女大人怎么会……难道……”

嬴抱月看着窗外人们脸上从难以置信到逐渐黯然神伤的神情,充分怀疑他们已经脑补了一部爱恨情仇的狗血大戏。

而她身为被硬拉进去的主角,只得无语地抬头看向她对面的另一位主角。

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却发现她对面的姬嘉树却也同样看着她。

少年的脸上没有慌乱,没有心虚,反而有些意外。

和……困惑?

嗯?

这时,后面那位百姓和修行者眼中的女神再度发声了。

嬴抱月穿过马车车窗往后看,只见那个车帘后的身影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似乎是等民众和其他修行者议论够了,才继续含笑大方地开口。

“小女只是代表父亲来参加南楚春华君的婚礼。两国和亲,更是战国六公子之一春华君的婚礼,也是我故人的婚礼,怎么能不来参加呢?”

其他修行者下意识点头,撇开那个配不上春华君的公主,虽然并非王室,但春华君本身作为东皇太一姬墨之子的身份就足以让其他神子携家眷出席。

北魏圣女代表其父出席自然是合适的。

更何况在他们看来,作为曾平定瘟疫又素来温婉大方告诉世人真正的女修行者该如何为人,堪称山海大陆女子表率的北魏圣女能出席,不管什么婚礼都该蓬荜生辉。

只不过那个“故人”的说法实在是很能让人想入非非。

南楚国师府马车内,嬴抱月和姬嘉树静静对视一秒。

“你俩这互相看什么呢?”陈子楚看着车内互相对视的那对男女,只觉这情景也太诡异。

“人家是来参加你俩的婚礼的好么?”

陈子楚伸出手在嬴抱月和姬嘉树之间挥了挥,车外其他人都快兴奋揣测得要疯了,怎么这两个当事人,看上去居然像是在面面相觑?

陈子楚无语地看着这两人,“你俩这么惊讶是怎么回事?”

明明自家未来夫君正在和别的女人苗头不对,陈子楚却只见眼前少女却毫无芥蒂地转过头,看着他道,“我不该惊讶么?”

不……你有充分的理由惊讶……

只不过……陈子楚看着眼前居然像是在神游的少女,姑娘,你是不是有点缺乏危机感?

> 陈子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流连花丛多年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他总觉得这丫头反应是不是有点奇怪?

虽然这丫头遇事向来平静得可怕,但这等对女子而言的大事她的反应也……

陈子楚并不知道嬴抱月这反应不光是是因为冷静,还来源于她毫无代入感。

毫无代入感的某前少司命,随着陈子楚的目光看向面前意外的少年。

陈子楚看着姬嘉树,不嫌事大的吹了声口哨。

“你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姬嘉树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微微皱了皱眉。

“你和北魏圣女怎么回事?”陈子楚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姬嘉树蹙起眉头,看向陈子楚道,“我如果和你说我和她只是见过两次,你相信么?”

“不相信,”陈子楚干脆利落道,上下打量着姬嘉树,“谁不知道北魏圣女看上去亲和,却眼高于顶,见过两次就是故人?还特地来参加你的婚礼?”

怎么听着都觉得像是情敌示威好么?丹阳城第一风流公子陈子楚心道。

见过两次的确也可以称作故人的不是吗。

嬴抱月眨了眨眼睛。

这说法不是似乎没问题吗。

但看着猜得起劲的少年们,她觉得她还是不要打断了。

少年人的人生总得有点娱乐。

“我们是不是该进城了?”

就在陈子楚还想继续逼问姬嘉树时,却听眼前少女开口问道。

嗯?这女人关注的是这个?

但嬴抱月的确更关心这个,因为前面无数人马放弃了排队,此时城门前反而空出了不少地。正好能让他们顺利进城。

嬴抱月看向唯一对后面那些不感兴趣的姬清远,“要催车夫进城吗?”

姬清远点头,在他的催动下,南楚国师府的人马简直是逆人潮而行,向城门而去。

而就在这时,后方远处奢华马车内的女子,看着前方那辆行进方向独树一帜的马车,美眸目光一凝。

“我总觉得北魏圣女像是在看我们这边!”

趴在车窗上的陈子楚浑身一震,兴奋地说道。“嘉树,她不会知道你在这辆马车了吧?”

姬嘉树目光无奈,却看向对面少女,下一刻微微一怔。

嬴抱月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忽然若有所思。

她微微探出身,最后一眼看向后方的两个车队。

北魏圣女在看他们这边,在看姬嘉树?

也许北魏圣女此时的确在看这辆马车,但嬴抱月却突然觉得那道目光有些熟悉。

看着身后不远处同样往前行驶的东吴马车,嬴抱月忽然一怔。

就在北魏圣女出现前,她察觉到有一道目光似乎在注视着东吴的车队。

这时嬴抱月突然意识到,如果那道目光是北魏圣女,那么她之前还一直在看的是……

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

李稷?

章节目录 第176章 注定 > 坐在马车上东吴继子身边的男子依旧带着青铜面具,那副面具一如既往如同一个坚硬的堡垒,将他的所有秘密都藏在寒冷之后。

哪怕是对北魏圣女而言,依旧可望不可及。

那辆敞篷的马车里,真实的东西却一样都没有敞开。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赵光会成为东吴的继子?

嬴抱月收回视线,从前秦再到南楚,这对兄弟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现在又多了不少。

但这些都不是她现在来得及探究的。嬴抱月握紧左手再次剧痛起来的手腕,像是看着那个男人站在她面前,静静对她说出那句话。

“你只能再活一年。”

她尚存的一年寿命,已经过去十二分之一了。

而南楚国都丹阳,已在眼前。

在姬清远拿出的国师府信物下,马车没有再进一步查验,通过丹阳城大门,一路沿大道驶入丹阳城中。

丹阳是极繁华的城市,大小规模都不输贵阳,再加上南方物产丰富,在商业上甚至比贵阳更加繁荣。

看着外面的繁华之景,马车里的少年们不少也安下心来,有人有回家的喜悦有人有新入一城的好奇,也有人能发现只有他见过的事。

“明月?”归辰看向嬴抱月的手腕,少年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有些抖,“你还好吗?”

“嗯?”正感叹着小爷终于从荒郊野岭回来了的陈子楚看向安静坐在马车中的少女,“你怎么了?”

嬴抱月松开手腕,看向车外的车水马龙,微微笑起来,“我没事。”

“一路旅途累了吧?”陈子楚了然道,“不过既然到了丹阳一切都好办了!你还没来过丹阳吧?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说,小爷请你!”

其实我来过的……

她还来过不少次。

嬴抱月看着热情的少年心道。

她的视线轻轻掠过马车车尾的那对兄妹,因为有人在这座城市。

不过她给这座城市留下的印象大概不会太好,毕竟她当年……还是在这留下了不少光辉事迹的。

阔别八年,记忆中阔别九年,虽然来过多次,但看着一脸骄傲的陈子楚嬴抱月笑起来,“嗯,谢谢,有想起来的我一定找你。”

“陈子楚……”

姬嘉树看着这个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女子产生了兴趣的朋友,心底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没事,放心,”陈子楚拍着姬嘉树的肩膀,“我带她出去一定会告诉你的。”

他到底哪里能放心了……

姬嘉树微微叹了口气,看向静静凝视着窗外的少女,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一怔。

“等等……”望着看向嬴抱月的姬嘉树,陈子楚忽然猛地一拍大腿。

本想开口的姬嘉树反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她……”陈子楚微妙地看向姬嘉树,“她今晚……住哪?”

被正中刚想到之事姬嘉树僵住,嬴抱月身边的归氏兄妹和姚女官闻言也突然僵硬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

嬴抱月从车窗前回过头来,看着瞬间冻结的车厢内。

不过不是她在意的问题,毕竟对她而言住哪都一样,爬冰卧雪她都经历过,只要没有暗杀她不怎么挑的。

真的。

但眼前的少年显然之前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这实属正常反应,毕竟正常和亲公主都是随送亲队伍直接进城,南楚王室自然也会派人迎接,随后就直接进宫了。

然而,这是与王室和亲的情况下。

> 但这女子的情况太诡异了。

看着坐在马车中面上没有一丝担忧的某和亲公主,陈子楚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毕竟之前这名少女说为了避免再惹上追杀,建议不要大张旗鼓进城,所以现在整个南楚都还没人知道前秦的和亲公主已经进了丹阳。

这都是什么事。

好好的和亲怎么就给这丫头整成了跟微服私访似的……

不,如果此时嬴抱月能听到陈子楚的心声,她会告诉他,这是微服大逃杀。

“既然已经到了丹阳,能否麻烦以国师府的名义向南楚宫内送信?”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道,“确认完我的身份,然后将和亲公主到达的消息传回前秦。”

嬴抱月没忘记她是为了什么,才要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到达丹阳。

这样当初她解散的那些护卫们,起码能保住性命。而她也算是履行了和归昌归大司马之间的承诺了。

以前秦和亲公主的身份到达丹阳。

虽然这一路发生了各种事,但她已经做到。

看着眼前少女平静坚定的目光,姬嘉树定了定心神,看向姬清远,“大哥,她……”

“我之前有以你的名义给陛下送信,”这时姬清远开口看向姬嘉树,“在确认她的身份之前,只能等宫里的决断。”

毕竟没有嫁妆队伍和国书,是不能让闲暇人等进宫的。

“陛下估计会吓一跳吧,”陈子楚噗嗤一声笑了。

前秦和亲公主就这么悄无声息……还几乎是孤身进入了南楚,还已经进了丹阳,不用想都知道这个消息突然传来宫内会引发多大震动。

“确认身份……”嬴抱月眯了眯眼睛,看向姬嘉树,“嬴珣现在在哪?”

“你……”姬嘉树一愣,“你准备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嬴抱月一笑,“找到他,然后和他一起进宫,这事不就结了?”

喂喂……公主殿下你这行动力太强了点吧……

陈子楚正想感叹,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会认为这女子身份是个假公主,但还是不得不佩服这女子强大的适应能力。

就这点强的像个假公主。

一般而言,异国他乡初来乍到,正常人都还在观望恐慌之中,就如她身边那对兄妹,但这女子已经直奔自己目的而去。

而行动力强的不只这女子一人,像是事先就预料到一般,姬清远忽然撩起车帘从外面护卫手中接过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陈子楚问道。

“我之前有让家里的护卫快马去打听嬴珣的去向,”姬清远淡淡道。

毕竟他父亲的命令是让他带回姬嘉树,没告诉他弟弟还带了一位女子该怎么办,那么需要的就是确认这女子身份,然后尽快各归各位。

陈子楚一愣,想起姬嘉树之前和他谈起他深不可测的大哥之事,内心微微一凛。

要支撑门面的世家子能想到并做到这些不特别,但如果一个人被禁锢在一个院子里十几年,却还能有如此才干,就不能说不可怕。

但当姬清远打开手中纸条,却微微一怔。

“怎么了?”姬嘉树问道,他记得嬴珣是被养在他母亲的娘家,他舅舅南楚安国侯府中。

然而下一刻,姬清远看向姬嘉树道。

“嬴珣他人在国师府。”

国师府?

嬴抱月一怔。

南楚的国师府,就只有一个国师府。

前世今生,她似乎注定都要到那里去。

在辘辘的马车车轮声中,她撩起车帘,看向马车奔向的府邸。

章节目录 第177章 一剑 > “话说嬴珣为什么在国师府?”

在马车驶往国师府的途中,陈子楚帮嬴抱月问出了她的疑问。

事到如今,这马车也不可能到别的地方,她也不用下车了,陈子楚也拖着许义山说要去坐坐,得了,大家都一车开往国师府。

但不妨碍嬴抱月对于嬴珣所在位置的疑惑。

毕竟嬴珣就算养在南楚,也不可能被养在国师府吧……

不然她真的要重新审视姬墨的为人和居心了。

好在下一刻陈子楚的话解答了她部分疑问,少年疑惑地看着姬嘉树道,“他不是住在安国侯府吗?”

安国侯嬴抱月有点印象,毕竟南楚没几位侯爷。

按辈分,应该是姬嘉树的舅舅,嬴珣的外公。

顺便一提,姬嘉树的辈分之所以这么大,在于他母亲出嫁晚。

因涉及师父那一辈往事,嬴抱月不是很愿意去打听,但她记得姬墨最终娶亲的时候已经快三十岁。而姬嘉树的母亲嫁给姬墨时与他年纪相仿,是丹阳城内有名的克夫姑娘,之前死了好几个未婚夫,连带着叶氏一族作为有名的后族都险些惹上克夫的名声。

但叶氏嫁给姬墨后,这个名声自然迎刃而解了。

祸害活千年,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想到,姬墨现在还活着在。

她深吸一口气,克制着不再去想和那个男人相关的事。

因为她总会想起已经不在的那个人。

有些人还在,但有些人却不在了。

这时姬嘉树的话刚好打断了她的思绪,少年凝视着兄长手上的纸条,蹙了蹙眉头道,“大概嬴珣是去看他的姨母了。”

嬴珣和叶静姝年纪相仿,而叶静姝的父亲素来疼爱他那个快五十岁才有的小女儿,经常会让嬴珣带些东西给她。

一般在这个时候,他母亲也会让嬴珣留宿几天,平常虽没什么,但没想到嬴珣这个时候居然正好在国师府,姬嘉树觉得有些古怪。

姬嘉树也没忘他自己是怎么走出国师府的,以他母亲的性格恐怕……

“大哥,你临走时府里面怎么样了?”姬嘉树看着姬清远问道。

姬清远看他一眼,知道他想问什么,“你母亲差点把你院里所有下人都打杀了。”

“但她做不到不是吗?”姬嘉树静默一瞬,随后道。

姬清远眸光冰凉。

没错,那位夫人做不到。

虽贵为国师夫人,但姬嘉树母亲叶氏在国师府内没有处置她自己院子外其他任何下人的权力。

连她自己儿子的房里都插不进手去。

这在世家中显然是不合理的,当然也并非叶氏刚嫁进来就是如此,姬清远看向身边的妹妹,眸光微深。

而是在十一年前一件事后,盛怒的南楚国师姬墨收回了国师府主母叶氏本该有的这一权力。

“你母亲虽然这么说,但后来被劝住了。”姬清远淡淡道。

其实是在国师早有明令下,还想要命的下人护卫没人敢帮那位夫人下手,那位夫人总不能自己下手去打杀下人,只得作罢。

看着姬清远点头,姬嘉树微微松了口气。

“那就好。”姬嘉树舒了口气,看向姬清远恭敬一礼,“这次真是给大哥添麻烦了。”

他为自己心中的公道而战,但无意牵扯他人。

姬清远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关心你之后如何向你母亲和父亲交代吧。”

那个府中能把姬嘉树怎么样的,正如他所说,只有一人。

以及自以为能管住他的一个人。

“好在父亲现在正在闭关,”姬嘉树苦笑,“他大抵是没空管我的。”

> 姬嘉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对父亲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永远都只有修行。

如果在婚期前,父亲没有取得能让他满意的成果,姬嘉树确信他甚至不可能在自己的婚礼上见到自己的父亲。

明明这桩婚事还是父亲强迫他接下的。

但他并没有让他父亲提前出关的价值。

只要他不干出真正出格的事,他的父亲,东皇太一姬墨绝不可能出关。

姬清远看了目光复杂的姬嘉树一眼没有说话。

毕竟他也从未读懂他那个父亲,姬清远对那位神子的感情只比姬嘉树更复杂。

车厢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好在陈子楚的声音适时打破了寂静。

“嬴珣去看他姨母……”陈子楚看着姬嘉树有些幸灾乐祸,“那看来你那表妹心情不太好了。”

表妹……

嬴抱月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还带着这位殿下回去,”陈子楚眯眼看着姬嘉树,“估计到时候场面会很精彩。”

可惜嬴抱月并不想见到那份精彩。

她敏锐地察觉到,姬安歌在听到那位“表妹”时肩膀一震,嬴抱月总觉得她大概已经能猜到那位“表妹”到底是什么人物了。

叶氏女么……

陈子楚探过身,意味深长地拍着嬴抱月的肩膀,“你可要小心……”

在姬嘉树的眼神下,陈子楚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人是想说前有狼后有虎么……

当听说北魏圣女是来专门为姬嘉树的婚事恭贺的,嬴抱月就心想她这位倒霉未婚夫怎么那么多倾慕者,但她没想到等她进了城,发现某个府里还有一位。

但她没空也并不想掺和到这种事里,嬴抱月看向车帘外逐渐出现在视线中的高大府邸。

她历来有她的解决方式。

“这就是南楚国师府……”

看着不远处高大轩昂的府邸,原本一直沉默的归辰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作为南楚境内权势最高的人物的府邸,姬墨虽不喜奢华,但南楚国师府占地依旧非常广阔。

光院墙就足足有六丈高。

比归辰记忆中的司马府不知高大多少。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被国师府的高大气派所震慑的归辰却突然发现了一处古怪的地方。

“咦?”他身边归离也突然瞪着远处的府邸,“这国师府怎么有半边石头颜色不一样?”

并不是半边石头不一样,归辰心道。

而是南楚国师府左边的墙壁和房屋上,有一处颜色与周围石料不太一样的地方。

虽然院墙严丝合缝,但石料的颜色却暴露了一切,巨大的院墙上居然像是有一道贯穿的裂痕。

像是曾裂开又被弥补上去一般。

看的更仔细些,上至屋顶下至墙角那一道裂痕居然都贯穿始终,连最顶端的瓦片都新旧不一。

归辰看着那石料颜色暴露出的裂痕说不出话来,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恐怖的想法。

这看上去居然像是……

南楚国师府曾经被人,一剑劈成两半?

章节目录 第178章 到底 > 将一个偌大的府邸,劈成两半?

归辰为他心中突然浮现的这个想法陡然一惊。

他想什么呢?怎么说都不可能吧……

再说谁会这么干……

“二公子回来了!”

这时国公府外门房们陡然响起的大喊打断了少年的思绪。

咔哒一声,嬴抱月等人乘坐的马车终于停在了国师府前。

南楚国师府马车的徽印十分低调,再加上国师府的人极少外出,之前在城门外和城内姬嘉树等人都没怎么被认出来,但好歹国师府的下人们不可能认不出来。

在快到南楚国师府大门前时,这辆马车和先行的护卫早已经引起了门房的注意,但真正引发轰动的,还是在姬嘉树掀起车帘的瞬间。

在下人们的欢呼中,嬴抱月却看向坐在车尾那个安静的男人。

姬清远。

门口的下人们之前想必已经收到姬清远的传书,更能认出这辆马车是姬清远带走的马车。

但看到姬嘉树之前,国师府的护卫也好下人也好,都只是冷淡地看着这辆马车前来。

因为他们知道这辆马车里有的人,只是默默无闻的大公子。

他们甚至都不相信姬清远能把姬嘉树带回来。

直到看着从马车中探出身的姬嘉树,站在门口的下人脸上的神情才从漠然转为难以置信,再到欣喜若狂。

原本一片绝望笼罩的南楚国师府陡然欢腾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快去告诉夫人和叶小姐!”

“老奴就知道二公子深明大义,肯定会回来的!”

季四和王忠连滚带爬地从门口处跑到姬嘉树脚下,鼻青脸肿地抱着他的脚就差泪流满面了。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吓死小人了……”

“太好了,小人俩的小命终于保住了……”

整个南楚国师府一片欢腾,马车里的少年们也被打动,陈子楚重重拍着姬嘉树的肩膀,“看你小子惹出了多大的事!”

姬嘉树跳下马车,立刻被所有人包围。

他是人群中的焦点,是南楚国师府的凤凰。

人们只能看到光,永远看不到影。

在一片欢腾中,唯独嬴抱月看着那个男人带着自己妹妹静静从马车中走出,所有的人都在为姬嘉树的归来而喜悦,所有人都在看姬嘉树,却没有一个人在看姬清远。

即便人是他带回来的。

但这个府邸却永远没有他的位置。

姬嘉树回来了,这府里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姬清远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不如说没有人看着他更自在,他像是往常一样向妹妹伸出手扶姬安歌走下马车,准备像以往一样,于无人之境中从人群外静静离开。

离开……

下一刻,正准备从人群外悄无声息回到自己院子的姬清远没走出几步却发现,原本簇拥在姬嘉树身边的下人和护卫们居然……像是在看他这个方向。

怎么回事?姬清远心头咯噔一跳,他这不正往自己院子走么,怎么还有护卫会看他?

要知道在这座府邸只有他违背国师命令时才有人会看他。

“二公子,那个女子是……”

嗯?

> 姬清远一愣,看向身边同样愣住的姬安歌,随后僵硬地转过头。

看着他身后没有任何人扶就从马车上干脆利落跳下的少女,姬清远僵硬成了一座雕像。

这时他才发现,人们看着的不是他,而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陌生女子。

正努力想从人群中脱身去安置那位公主殿下的姬嘉树也怔在原地,看着那个居然像是……无比自然地跟在自己兄长身后准备离开的少女。

而她身边的人,那对兄妹那位女官还有原本在车外骑马相随的护卫统领,也只遵循这女子的意志,一言不发就只管跟在那女子身后。

“殿下……”姬清远看着这个没任何人扶和接待就自己离开马车的少女,“您准备做什么?”

姬清远淡淡看了一眼姬嘉树的方向,静静开口,“您应该要找的人在那边。”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你这边比较安静。”

这的确是实话。

但姬清远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不往他弟弟那里凑,居然……往他这边来的。

当然这时姬清远还不知道他将拥有很多第一次。

姬清远无语地看了眼他那个弟弟那边,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位殿下你知道……你过来他这边也安静不了了么?

下一刻,像是在回应姬清远不详的预感,一声尖利的女声在国师府大门处响起。

“表哥,她是谁?”

这声呼喊对应的桥段太老了,嬴抱月真的很不想面对。

但看着姬安歌微微颤抖的肩膀,嬴抱月眯起眼前看向姬清远,“姬大公子,快带你妹妹回去吧,这一路辛苦你了。”

原本以为自己要成为这女子挡箭牌的姬清远一愣,下一刻不等他反应,原本跟在他身后少女却已经转身。

隔在了他们与叶静姝之间。

少女的背影纤细,但不知为何,姬清远心底却浮起一丝熟悉之感。

她……

“你……”

不等姬清远开口,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毫不犹豫向姬嘉树身边走去。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向他走来,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向身边人介绍她的身份,却只见眼前的少女抬起手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姬嘉树一愣,却发现眼前少女的目光已不在他身上,而是投向大门处……叶静姝身后那个身影。

在看到那个少年的瞬间,姬嘉树浑身一震。

就在姬嘉树和嬴抱月看着那个少年的时候,那个少年也在看他们。

此时站在叶静姝身后的嬴珣,正在后悔那天为什么一时兴起应了他外公让他来国师府看看的提议,直接导致他在两个女子的怒气中待了好几天。

叶静姝今日还在院子关起门发了不小的脾气,他险些都被花盆砸个正着,此时正灰头土脸。

正在嬴珣准备借故离开之时,却听说姬嘉树回来了。

等他跟着叶静姝到了门口,发现那名出走的少年还真回来了。

嬴珣没想到姬嘉树真能被姬清远带回来,更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多了个女子。

更没想到他会看到那个人。

他看着自己的小姨母叶静姝如临大敌地瞪着姬嘉树身边那个女子正心叫不妙。但下一刻,他却发现,那个本该与叶静姝为敌的女子却根本没看叶静姝。

“哪家小姐居然跟在……”

叶静姝话刚出口,正想给这不知廉耻的女子一个下马威,但下一刻她的话却堵在嗓子眼。

因为下一刻,那名少女和她擦肩而过。

……

……

章节目录 第179章 关系 > 嬴珣对嬴氏皇族或者说王族没有丝毫好感。

这是全天下人皆知的事。

这里的嬴氏王族甚至包含他的父亲。

对那个不知是为一个女人还是因为自己兄弟陷害而死的父亲,嬴珣只觉得难以理解。

堂堂皇长子却死的那样不值,嬴珣为他父亲感到的这份不值随着他日益长大逐渐变为怨恨,对自己的父亲,也对那个害死他父亲的女人。

嬴珣丧父的时候七岁,很多事都记得不太清楚,但全南楚甚至全天下人都知道是少司命林抱月害死他父亲的,那个女人绝不可能抵赖。

更何况他外公告诉了他很多当年之事的细节,让嬴珣愈发确认是那个女人蛊惑了他的父亲,才最终导致了他父亲的早逝。

嬴珣恨他父亲识人不明的愚蠢,恨那个导致这一切女人,也恨直接害死他父亲却还能登上皇位的昏君。

当然他也恨那个昏君的子女。

不过在父辈仇恨之前,他们这些小辈早就互相看不惯了。

前秦皇室唯剩下的两个嫡支公子之间的不和也天下皆知,他和嬴晗日从小打到大,明里暗里吃过不少亏。

而在二世皇帝死后,不少人想利用他的身份挑战嬴晗日的皇位,让他和嬴晗日之间的关系变得不死不休。

这种关系下他怎么可能待见嬴晗日的妹妹。

对于嬴晗日那个妹妹,虽然嬴珣和她没有直接冲突,但因嬴晗日与他关系之恶劣,嬴抱月从小也讨厌他。

虽没到嬴晗日那种恨不得杀之后快的程度,但嬴珣记得他和嬴抱月从小也是相看两相厌。

嬴氏王族内部争斗以他远赴南楚结束,但嬴珣没想到在九年后,嬴晗日居然会把他亲妹妹就直接丢到南楚来。

这对兄妹到底想逼他到什么程度?

即便九年间只见过寥寥几次,但人向来难以忘记自己讨厌的脸。

嬴珣记忆中的嬴抱月,那是个你打了我哥哥我要来踹你一脚,讨人厌却不能还手的小女孩。

看着径直走到他面前的少女,嬴珣眯了眯眼睛,准备在那个和嬴晗日一样蠢且对他敌意满满的女子开口前,先做好反击的准备。

但下一刻,嬴珣怎么都没想到,那名少女在时隔九年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怎么把脸弄得那么脏?”

……

……

嗯?

从人群中向那两人走去的姬嘉树脚步一顿。

知道秦王室恩怨想上前保护公主为其撑腰的楼校尉愣在原地。

意识到自己居然被忽视了的叶静姝浑身一僵。

而嬴珣则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嬴珣打死都没有想到,从小见到他就浑身带刺的那名少女,时隔九年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这人是嬴抱月?

“你怎么把脸弄得那么脏?”

本以为会遇到的是谩骂,结果这女人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嬴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然而眼前的少女只是凝视着他的脸庞,目光甚至有些无奈。

“到底怎么样才能粘上这么多土,”嬴珣听眼前少女无奈地笑了笑,“你和别人打架了?”

嬴珣闻言一怔,不等他反应,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他愣愣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那名少女说完这句话顺手抬起手,用自己的袖子一点点极耐心地擦去他脸上之前因叶静姝乱丢花盆粘上的尘土。

看着眼前这一幕,姬嘉树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怪怪的。

好像哪里不对。

但又说不上来。

看嬴珣的反应,那女子的身份也快呼之欲出了。

但不知为何,姬嘉树看着那对年纪相仿大概是……堂兄妹的年轻男女,总觉得这相见与相处的方式有点不对劲。

> 为什么一个堂妹会给堂哥擦脸?

不不,重点不在这里。

看着那女子脸上无奈的神情,另一边不知所措的归辰虽不知发生了些什么的,但居然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就像他小时候在外面疯玩了一天回家,母亲看到他的时候……

一定是他的错觉,归辰觉得从他到这个府邸开始,各种想法就很危险。

而嬴珣怔怔看着眼前女子清澈的双眸,眼前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女人的身影。

但他已记不清是谁。

“你……”

“好久不见,”嬴抱月抖了抖粘上尘土的衣袖,微微低头掩去目光的复杂,看着眼前少年笑了笑,唤出那个名字。

“嬴珣。”

眼前的少年长身玉立,已经从一个她记忆里的软糯团子长成了修长俊朗的少年,但好在遗传学终于放过了她。

终于啊……

嬴珣并不像嬴晗日那样,和他父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容貌像是各有父母的特点,总之不太像嬴苏,这让嬴抱月多少松了口气。

如果真的再长一样,她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一副和嬴苏酷似的面容。

就在这时眼前少年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

姬嘉树脚步再次一顿,但下一刻只见面前少女踮起脚尖居然像是想去摸嬴珣的头顶,少年终于恼羞成怒地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嬴珣从小就讨厌别人碰他的脑袋,此时终于喝出了那个名字。

“嬴抱月!”

姬嘉树肩膀一震,看着眼前的少女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未触即收,达到目的转回头,看向他一笑。

“姬二公子,可以了吗?”

可以了。

比起让嬴珣有意识地去辨认,这女子选择了出其不意,直接让他报出她的名字,实在是……非常巧妙。

嬴珣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她证明了身份。

“到底怎么一回事?”嬴珣意识到事情不对正想开口,但下一刻一个威严的中年女声突然在门后响起。

“姬嘉树,你还知道回来?”

原本嘈杂的下人群中一静。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只见一个中年妇人从主屋中走出,冷冷注视着门口的姬嘉树。

那女子戴着赤金满绣的凤凰步摇,式样与叶静姝头上的相仿,却更为艳丽奢华,缀满属于正室的大红宝石。

嬴抱月站在南楚国师府的门槛外,看着那个扶着丫鬟的手,一脸冷漠走出的中年妇人。

姬嘉树看到那个中年女子,瞳孔一缩,立刻躬身行礼。

“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母亲。

在那个女子现身后,原本熙熙攘攘的南楚国师府门口突然安静了下来。叶静姝和嬴珣也躬身行礼。

唯有嬴抱月孤身笔直地站在门槛外,看着盯着她死死皱起眉头的中年妇人。

南楚国师姬墨正妻,叶氏上一辈的嫡女,叶氏叶婉如。

叶氏冷冷地注视着门槛外居然敢不向她行礼的少女,看向自己的儿子姬嘉树。

“她是谁?”

……

……

章节目录 第180章 口谕 > “你想好怎么平息你母亲的怒火了么?”

就在国师府主母叶氏发出那声质问的一刻钟后。

坐在姬嘉树院中的廊下,陈子楚无语地看着那大门倒下此时空荡荡吹着冷风的门洞,心有余悸地说道。

“没有,”姬嘉树看着不远处同样坐在廊下的嬴抱月和身边的那些人,以及站在她身边不知所措的季四和王忠,静静开口,“走一步算一步吧。”

“走一步算一步?”陈子楚愕然道,“你知道刚刚有多惊险吗?”

看着同样和个没事人一般坐在那边的少女,陈子楚真不知道这两人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想起一刻钟中之前在国师府大门前发生的交锋,少年就打了个哆嗦。但看着居然被允许进入国师府的那名少女,他还是意外地开口道。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母亲居然会让她进门。”

姬嘉树凉凉看他一眼,陈子楚立刻耸肩解释道,“当然我不是说你母亲……好吧,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别说你母亲,”陈子楚笑了一声,“你没看刚刚离开的时候,你那表妹的眼神……”

少年一脸幸灾乐祸,往长廊另一边努了努嘴,“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事出突然,”姬嘉树道,“府中众人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是啊,”陈子楚夸张地点头,“但我没想到你母亲居然能稳得住。”

听过太多关于南楚国师府主母叶氏的传闻,虽没有见过几次,但这位叶夫人在陈子楚心中和深明大义,冷静自持是沾不上边的。

不过说实话,自己素来乖巧的儿子突然离家出走,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媳妇”,换做谁家婆母都不可能受得了。

更何况是南楚境内养得比公主都要尊贵的叶氏女了。

所以当时看着叶氏向嬴抱月走来,质问姬嘉树她的身份时,陈子楚真为那名少女捏了把汗。

更何况看着那名少女完全没有伏小做低的打算,就这样站在叶氏面前,可把陈子楚吓了一跳。

所以说他陈子楚胡闹都在外面,可从来不把女人往家里带,要是他遇到这种场面早就给他娘跪下了。但眼前这位姬二公子却显然不是普通人,顶着自己母亲冷若冰霜怒火中烧的目光,还能一脸平静地解释来龙去脉,告诉叶氏这是前秦来的和亲公主。

“你说她是公主?”

叶氏还没说话,叶静姝先深吸一口气发作了。

“她的身份确定了?陛下有发话么?”

“就算有婚约,但婚礼并未举行就直接和未婚夫见面,这成何体统?前秦的王室就这么教养公主?礼义廉耻……”

眼见叶静姝越说越过分,姬嘉树皱起眉头看向那面无表情的少女,本想开口,却发现那名站得笔直的少女却依旧没看叶静姝,只是静静注视着自己的母亲。

下一刻,出乎所有人意料,叶氏居然开口制止了叶静姝。

“姝儿,住口。”年近半百却威严不减的妇人淡淡道。

“姑母,她……”叶静姝难以置信地看向素来特爱自己的叶氏,却只见叶氏冷冷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你有婚书?”

嬴抱月点点头,随后看向叶氏淡淡,“如果夫人要确认我可以提供拓本,但原书我只会在南楚王面前拿出。”

陈子楚当时还惊讶于这女子对待叶氏和对待他们的不同,下一刻只听眼前少女继续开口。

嬴抱月看向还没搞清状况的嬴珣,“关于我的外貌,堂哥刚刚已经辨认,可以一同向南楚王去信。”

叶氏冷冷看着面前打扮毫无公主尊贵却不卑不亢的少女,胸口有些起伏,陈子楚还以为就要发作,下一刻却只听妇人冷冷吩咐道。

“陈统领,你拿老爷的信物,把此事问清楚,让嬴珣写好他的信再带上这女子的婚书拓本进宫请陛下抉择。”

> 叶氏看着眼前对她的安排似乎毫不惊讶,只是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少女,凤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告诉陛下,自称前秦和亲公主的人已经到了,就在国师府中,请陛下决定如何处置。”

叶氏说完不再看站在门口的那个女子,冷冷转身,“对了,记得给老爷也送去这个消息。”

“属下得令!”国师府护卫统领点头领命。

而叶氏就保持着她尊贵的姿态,不再理睬门口的嬴抱月等人,转身回到了主屋,还带走了气愤不已险些无法维持贵女姿态的叶静姝。

……

……

“说起来,陈统领应该已经到宫里了吧。”陈子楚坐在廊下道。

姬嘉树点点头,“如果陛下答复得快的话,圣旨或者口谕也该在路上了。”

“没想到你母亲居然会让人去信去请示陛下。”陈子楚看着姬嘉树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姬嘉树淡淡道,“以为我母亲会不分青红皂白先处置了她?”

陈子楚肩膀一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错了,主要是……”

主要是如果是十年前刚嫁进姬家不久的那个骄矜的叶氏女,也许会这么做。

坐在长廊一边听着少年们对话的嬴抱月,一边安抚归辰等人的情绪,一边如此想到。

想起那个眼神恨不得吃了她的叶氏静姝,嬴抱月并不愤怒,却像是看到了十多年前的叶婉如。

叶静姝还太稚嫩,但叶婉如却已经见过世面,并曾受过巨大的打击。

到了这般岁数还那么没脑子的话,是不可能当这么多年国师府主母的。

“如果是我小时候的母亲,也许会这么做,”姬嘉树看着陈子楚道,“但那都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姬嘉树还隐约记得在他小时候,母亲性格远比现在暴躁,还时常在府内打骂下人。

但在他四岁之后,不知为何,母亲的性格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收敛了许多。

“十一年前……”陈子楚疑惑道,“你四五岁时候的那件事?”

陈子楚看着姬嘉树,“我早就想问了,十一年前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丹阳城内也曾有传言,说是十一年前,南楚国师姬墨曾在自己府内大发雷霆,险些休了国师夫人。

但因时间久远不知真相,陈子楚一直很好奇。

“我当年太小,被放在屋内并没亲眼见到,”姬嘉树看着陈子楚道。

“但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少年轻描淡写,“不过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有人把我家一剑劈成了两半而已。”

“什么?你说什么?”陈子楚瞪大眼睛,忍不住惊叫出声,闻言差点从长廊上掉下来。

这也太离谱了。

“谁?谁那么大胆……不不……在那之前什么人那么大本事……等等……为什么……”

陈子楚简直要语无伦次,但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喊。

“陛下口谕到!”

章节目录 第181章 下马威 > “姑母,我不明白。”

此时南楚国师府主屋内,叶静姝看着静静坐在上首饮茶的妇人,声音中满是不甘和难以置信。

“你刚刚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了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叶氏端着茶盏看了底下尚且青涩还抑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侄女一眼,静静开口。

“放过?”

叶氏看着和自己当年年轻时一般嫉恶如仇满是真性情的侄女,虽面上欣赏但还是敲打地问道。

“所以你觉得,刚刚在门口,我该当如何?”

叶静姝一怔,随后若有所思。

“是不许她进门,还是把她晾在门口?还是当众羞辱她?”叶氏淡淡道,“别忘了,刚刚是在国师府大门,我如果这么做了,国师府的颜面何存?”

叶静姝浑身一震,面上恍然大悟。

叶氏心中哂笑,她嫁入国师府十几年了,从最初全心全意都是那个男人,到现在悟出一个道理。

想要抓住那个男人,只能从他最在乎的东西入手。

而那个男人最在乎的东西,就是他的地位和国师府的颜面。

别的无所谓,但国师府的颜面她必须维护好。

“再说了,虽然现在那丫头看上去跟桥下要饭的花子没区别,但如果她的身份是真的,”叶氏冷冷道,“我要是在大门口就苛待于她,传到陛下和老爷耳中,我该如何自处?”

不如先请示陛下,也算是彰显了他们国师府的深明大义。

叶氏面露厌恶。

不好办在她儿子为人太正直。不然那位公主可以直接在进宫前消失。

人都带回来了,纸包不住火。

“毕竟这婚是陛下赐下的,老爷接下的,”叶氏将怨恨藏得很好的,但说这句话时眼中的怨毒还是一闪而过。

叶氏将手中茶盏放到几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娘家侄女,“你姑母我又能做什么?”

叶静姝看着叶氏,眼圈一红,眼中涌出些许湿意,“姑母你……”

实在是太不容易,也太人善被人欺了。

想起那个恬不知耻进入国师府的女子,叶静姝咬牙,“她一定是故意的,她居然利用姑母的善意,她……”

“够了,你别说了,”叶氏原本看着叶静姝眼圈红了还觉得贴心,但此时听到故意两字心底咯噔一声忽然有些不舒服。

之前在门口,叶氏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和段位,不屑与那少女计较,就像是大人看着小孩们的把戏,看那尚且青涩的女子自以为所有人都捧着她。

让那少女以为她能轻而易举进入国师府,先让那少女得意忘形再施以颜色。

但此时听叶静姝的话,却怎么让叶氏觉得那女子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能把她怎么样,才有恃无恐?

一定是她的错觉,高看那破烂的女子。

叶氏端起茶盏,想定定心神。

“姑母?”叶静姝看着面色有些不对的叶氏,正想开口,但这时门外传来婆子敲门的声音。

“夫人,传陛下口谕的宫人来了。”

这么快?

叶氏眉头一蹙,却只听婆子道,“二公子已经去了前屋,接了陛下口谕。”

夫君不在,儿子接旨也没什么,叶氏深吸一口气,再说了这旨意大抵也是把那女子接入宫,她急促地问道,“陛下的口谕都说了什么?”

婆子有些吞吐,叶静姝在一旁催促,“你倒是说呀!”

> 那婆子惶恐开口,但刚说了几个字,屋内忽然传来破碎之声。

叶氏手上的茶盏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

……

“啥?”陈子楚愕然看着对面刚刚接了陛下旨意的姬嘉树,“让公主先住你家?”

这消息太匪夷所思,连原本抱着剑在一旁充当木像的许义山都侧目看了过来。

而坐在不远处刚刚和他一起去接旨的某位女子,却只是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看着她自己的身边人陷入混乱。

他也有些混乱。

姬嘉树看着陈子楚面无表情扶额道,“传旨的宫人是如此说的。”

刚刚那一通口谕,传旨的宫人天花乱坠说了许多,但概括起来就是一个意思。

南楚王宫里并没有召和亲公主进宫的意思。

南楚王室大抵是懒得费事了,直接确认了嬴抱月的身份,并表示已去信前秦让他们再送一份国书来。

但这还不算完,离谱的就在于明明承认了前秦公主已到,却居然不要求嬴抱月进宫好歹看一眼。

而是居然打算让嬴抱月直接住在国师府,婚宴在南楚国师出关后举行,订婚宴则和初阶大典开幕一起举行。

先订婚,再成亲。

如果不是南楚国师姬墨正在闭关不能出席婚宴实在太让人看不下去,恐怕南楚王室会恨不得她和姬嘉树赶紧成亲把这婚约了结了。

“姬氏公子与和亲公主感情甚笃,寡人心悦。”

心悦你个鬼。嬴抱月在一边心道。

南楚王室的甩锅能力真是超乎想象。

但好在姬墨在这个关口上闭关,让嬴抱月暂时不用担心明天就从未婚变已婚。

至于订婚宴和初阶大典的开幕一起举行,虽然有南楚王室不愿再费事之嫌,但也算是有排面了。

起码嬴晗日搞不好还以为南楚很重视这门亲事呢。

不过如果真进了南楚王宫,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有一定麻烦,现在这个处境倒也算不上最糟。

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的姚女官,嬴抱月拍了拍她的肩膀,“姚姨,准备一下吧,我们今日就要在这安营扎寨了。”

安营扎寨?这句话在荒郊野岭里姚女官听了无数遍,早已习惯,但在这里,她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

看着不远处神情复杂的少年,姚女官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问题,“殿下,成婚前你怎么可以……”

“你居然想赖在表哥的院子里?”少女的一声怒喝打断了她的话。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出现在空荡门洞前叶静姝。

怎么哪哪都有这人,嬴抱月刚刚只是随口一说,如果这人经常来,嬴抱月觉得自己换个地方也不错。

“这是陛下的旨意,”这时姬嘉树忽然淡淡道。

等等,南楚王的旨意应该是只有让她住在国师府,没说让她具体住哪吧?

嬴抱月心道。

但她忽然想起那句“感情甚笃,寡人心悦,”这充满着想把她和姬嘉树凑做一堆的可怕态度,那口谕这么理解好像也不是不行?

叶静姝闻言愕然看了姬嘉树一眼,咬紧嘴唇,但巨大的愤怒下她却头脑瞬间清醒了。

她让过身,只见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突然出现在叶静姝身后。

“公主殿下,”那老嬷嬷精明的眼看向嬴抱月,“国师府主母给您安排了屋子,老奴以后负责照顾您,还请您挪步。”

章节目录 第182章 是谁 > 看着站在门口的老嬷嬷,姬嘉树瞳孔一缩。

这位老嬷嬷姓王,正是他身边书童王忠的祖母,也是姬嘉树的乳母。但在南楚国师府,这位老嬷嬷的身份地位不光如此。

她还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当年南楚王室还没有被太祖皇帝嬴帝换掉前,这位王嬷嬷已作为贴身宫女在宫中服侍叶氏所出的第一位王后,也就是他母亲的母亲,姬嘉树的外祖母。

后来王嬷嬷出宫嫁人,被老王后送到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叶婉如身边,为其打理身边事务。随后更是随着叶氏出嫁来到国师府,帮叶氏渡过风风雨雨,有惊无险地当这个国师夫人。

姬嘉树看着门口一脸肃穆凝视着他身边少女的老嬷嬷,心中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位老嬷嬷资历辈分太老,教养公子小姐是一把好手,在南楚的贵女之中素有威名,不少世家小姐出嫁都会让请她去教礼仪。

在府内,一众下人丫鬟也无被她整治的服服帖帖,可以说是他母亲身边的第一得力的额嗯。

但这样的人,此时却被他母亲指派到这位几乎孤身前来的公主殿下身边?

哪怕姬嘉树不太懂大宅中女子间的那一套,都知道那名少女恐怕会有点麻烦。

叶静姝看着不远处神情平静的少女内心含笑,此时她才明白自己和姑母之间还是有些差距。

有些人,可以满面微笑着收拾她,还能让她有苦说不出。

“公主殿下,刚刚小女多有冒犯,”叶静姝含笑道,“姑母刚刚已经训过我了,并特意让王嬷嬷来照顾您,还请您赶紧和王嬷嬷去您的屋子吧。”

叶静姝说完,王嬷嬷在一边一脸冷肃地点头,满脸不容置喙的神气。

“殿下,还请您立马跟老奴走。今日还有不少物事要收拾,您也要赶紧收拾下您自个儿。”

看着这架势,姬嘉树不禁蹙起眉头。但他明白那名少女根本没法拒绝,毕竟她身边人太少了,看着嬴抱月身边那个闻言只能神情一变的中年女官,姬嘉树眉头皱得更紧。

别说贴身侍女,她身边连个乳母和年纪大点的嬷嬷都没有,这要怎么在世家宅院中生存?

“你家实在是……”就在这时,姬嘉树身边的陈子楚胳膊捣了下他,“你娘这下马威也来得太快了吧?”

因经常来国师府,陈子楚自然知道这位严肃的老嬷嬷是谁,但比起几乎在男女方面一片空白的姬嘉树,陈子楚自认他对内宅之事可是要清楚的多。

这名少女根本就不只是遇上麻烦,像她这种毫无根基就闯入国师府还是外国来的女子,国师夫人可是有一百种手段来收拾她。

更何况这女子身边和寻常世家小姐比起来就跟个筛子似的,丫环嬷嬷太少,简直是给了国师夫人可乘之机。以关心之名随便插几个人就能将她拿捏得服服帖帖的。

以寻常世家女子而言,这女子以后在南楚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姬嘉树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她身边人带的太少了。”

陈子楚也觉得有些遗憾,因路途上的经历,他还是很看好这名女子的。但虽还未成婚,但作为国师府的未来媳妇身边人肯定不能少,国师夫人作为主母,把自己最得用的人派给公主连错都挑不出。

连他一个男人都明白,此时不管那少女能不能意识到事情不对,都得将人委委屈屈地接下。

不对,如果她不想以后在这个地方没有立足之地的话,还得感恩戴德讨得国师夫人的欢心才行。

婆媳关系里婆婆可得罪不得,这才刚开始,怎么说这女子肯定是要笑容满面地接下……

“谢谢国师夫人费心,但我不需要下人。”

接下……

嗯?

正一脸煞有介事摇头的陈子楚一愣,叶静姝脸上的笑也瞬间僵住。

姬嘉树一怔,他这才发现,从那位老嬷嬷出现到现在,那名少女脸上的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她身上的气息,也没有什么变化。

气息。

姬嘉树一怔,这才想起他们都忽视了一个问题。

“公主殿下,您刚刚说什么?”叶静姝还没反应过来,却是那个老妇人冷冰冰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果然是个见过世面的妇人。

虽是个下人,也上了年纪,但老妇腰杆挺得笔直,双眸锐利如鹰,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您刚刚说什么?”

> 叶静姝自小都有些怕这个老妇,在叶家这老妇虽然是个下人,却能鞭打年幼的公子小姐不受惩罚,基本上是叶家小儿们的噩梦,此时听王嬷嬷的声音,叶静姝都本能一抖。

如果不是姬嘉树从小挑不出任何错处,叶静姝一直相信连姬嘉树这老嬷嬷都敢下手。

所以她完全没想到这名从外面来的女子居然敢反抗姑母的命令,甚至敢不把王嬷嬷说的话当回事。

这女人靠什么,就靠她身边那个糙汉和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女官?

姬嘉树也不清楚这名少女想做什么,不等他开口,那名少女却站了起来,面对冷厉的老妇人笑了笑道。

“嬷嬷耳朵不好?”

这本该是句讽刺的话,但那少女说得却平静,像只是随口一问。

换寻常倚老卖老的下人该闹了,但王嬷嬷锐利的眼眸只是在那名少女周身打量了一遭,眼睛深处微微一动,下一刻板着脸冷声道。

“老奴是夫人派来伺候殿下的,从今天起就是殿下的人了,还请殿下您赶紧随老奴去。”

“我说了,我不需要下人,”嬴抱月一笑,“你回去和国师夫人说吧,她的好意我心领了。”

少女笑了笑道。

“不过我不需要。”

这话说的……陈子楚看着王嬷嬷冷若冰霜满是皱纹的老脸,倒吸一口凉气。

这女子似乎毫不在意这老仆顶上天的其实。

他完全没想到这女人会如此直接。

“可老奴已经是殿下的人了,”王嬷嬷眯眼看着眼前的少女,伸手一挥身后居然还走出八个丫鬟四个婆子,“这些丫头婆子也是,我们已全被夫人送给了殿下。”

八名丫鬟四个婆子全都身材高大粗壮,全部站在一起,对寻常世家贵女而言有着非常大的压迫力。

当然,也只是对寻常的而言。

“小人们奉夫人命令,服侍殿下绝不会回去。”王嬷嬷冷声道,有了身后一群人,底气足了许多,连寻常的冷言冷语都能察觉到自信。

不愧是国师夫人,强硬起来还是强硬啊。陈子楚忍不住叹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

要是寻常世家小姐,这绝对要屈服了。

只不过到了这里,陈子楚也能觉出些味儿来了。如果国师夫人一直怀柔也罢,这要是动硬的……

想到是对这女子,陈子楚总觉得有点微妙。

“送给我?”就在这时他听见眼前少女一笑,“那就是奉我为主的意思?”

王嬷嬷眼皮一跳,但看着那少女平静的目光,勉强开口道,“那是自然,服侍主子,匡正主子,是老奴的职责。”

匡正啊。

陈子楚心道,原来是等在这里。下人也是能矫正主子的错误的。

这少女准备……

“所以说你们是奉我为主,绝不离开的意思?”嬴抱月问道。

王嬷嬷眼皮跳得更厉害,但想起国师夫人的吩咐,不得已被这话赶着点头,“殿下说的没错,我等绝不会……”

然而她的话却没能说完。

就在这时,姬嘉树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向他回过头来,含笑开口。

“姬嘉树,南楚的释奴文书,有什么格式吗?”

……

……

章节目录 第183章 特别 > 听到这句话,王嬷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其他丫鬟婆子们也浑身一僵。

姬嘉树看着那名少女清澈且认真的双眸,闭了闭眼睛,“格式是?”

“就是一般南楚的释奴文书是怎么写的?”嬴抱月认真地问道,“能借我笔墨吗?”

这丫头是说真的么……陈子楚不禁内心感叹。不过几个下人而已也没那么过分哪家媳妇都得忍了,这女子居然还真的一步不让这么狠的吗?

听到这谁还能不知道这少女要做什么,王嬷嬷僵硬地看着那名女子连敬语都忘了道,“你要做什么?”

她服侍叶家人足足三代,这名区区十五岁的少女居然一句话就想……就敢打发了她?

但王嬷嬷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人敢。

“还能做什么?”嬴抱月笑了笑道。

“既然我是你们的新主子,但我又不需要下人,”嬴抱月看着老妇人一摊手,微微一笑,“那我就放你们自由。”

原本气势汹汹的丫鬟婆子们一呆,随后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什么?”

“放我们走……”

“释奴文书是说解除我们的奴籍?真的?”

“都闭嘴!”这时王嬷嬷一声厉喝,随后冷冷看着嬴抱月,此时这位侍奉了叶家三代人的老嬷嬷终于意识到她遇到了一位不正常的贵女。

“殿下,”王嬷嬷深吸看一口气,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奴才们是国师夫人送给您的,您不能随意处置我们。”

“为甚?”嬴抱月平静反问,“既然是送给别人的奴婢,却不许别人处置,那这奴婢的主人到底是谁?”

一奴不侍二主,王嬷嬷自然不能在明面上说她们还是国师夫人的人,这传出去会害了叶氏的名声。

虽然谁都知道她们是叶氏塞来的人,但普通儿媳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正常情况下。

“我们自然是殿下您的人,”王嬷嬷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但我们是您未来婆母送给您的人,您擅自释放我们,不合体统。”

是对长辈心意的践踏。

是大不孝。

成何体统!

不知体统和不孝,这是任何一个世家贵女都禁不起的罪名。

起码王嬷嬷没见过哪家贵女受的了。哪怕是个公主将来也是要在婆母的手下过活,她理直气壮地等着这名少女的告罪,但下一刻却只听到一个宁静如清泉的声音。

“体统?”

姬嘉树看着那名少女居然在这种气氛下还笑得出来,嬴抱月笑着问道。

“什么体统?”

她从来都不在乎这些。

陈子楚眼前不知为何想起那个在林间纵豹奔驰的少女,忽然觉得这老奴才是问错了人。

没想到会被反问的王嬷嬷一愣,随后瞪大眼睛,“这是国师府的规矩,是国师府的体……”

“等等,”老妇人却只见眼前少女竖起一只手掌,毫无敬意地开口道,“我没记错的话,国师夫人应该不能代表这府中的体统。”

姬嘉树一愣,而王嬷嬷则如遭冰封。

“体统什么的放在一边,听说国师府里有一块地方是国师夫人不能进入的不是吗?”

王嬷嬷再次一怔,叶静姝也再也笑不出来。

国师府内的禁地。

这是国师府内的隐秘,也是国师夫人叶氏的耻辱。

可关于这些,外面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叶氏花了大代价捂得死死的。那两个贱种也没机会告诉别人,这女人怎么会知道?

“刚刚你说国师夫人给我准备了屋子?”姬嘉树只见眼前少女再次话锋一转,看着王嬷嬷淡淡道。

“我今日突然到来,本来应该是从外面嫁进来,怎么国师夫人能料事如神,给我准备了其他屋子?”

按正常流程她是会从南楚王宫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嫁进来,过门进来也是住姬嘉树所在的地方。

如果没有额外预备新房,又不是事先知道南楚王室会让她出嫁前就直接住这儿,南楚国师府会那么热情再给她准备个屋子?

怎么可能?

叶静姝闻言一僵。

没错,那句话是假的。

的确是没有事先准备好的屋子。

叶氏原本的安排是从无人居住的空屋中随便找一间,让丫鬟们带这女人自己去收拾,顺便给这少女一个下马威。

按她和姑母的计划,只要嬴抱月接受了这批下人,还有一连串的羞辱等待着这名少女。但叶静姝没想到这名少女居然将一切直接揭露了出来。

看着僵硬的王嬷嬷和叶静姝,嬴抱月笑了笑。

> 她没时间和这些闲的没事把她当假想敌的女人再纠缠,一切先说清楚比较好。

“我和贵府二公子尚未成婚,贵府夫人还不是我的婆母,”嬴抱月看着王嬷嬷笑了笑,简明扼要地说道。

“还请记住,贵府的任何体统,不论真的假的,都还不能套到我身上。”

这女子的声平静,但陈子楚闻言却倒吸一口凉气。

这句话的意思不就等于是对叶氏说……

“你丫还不是我婆婆,别想来管我么?”

这丫头也太直接了吧?这以后还要怎么在国师府里过日子?

陈子楚不知道嬴抱月压根没准备在国师府里久留,也没打算真的嫁给姬嘉树,退一万步就算她要嫁……

她也不可能将叶氏当做自己的婆婆。

嬴抱月心道,让她听叶婉如的摆布?

她师父要是知道了搞不好都能气得活过来。

再加上她还没被逼到山穷水尽,她比谁都清楚叶婉如是个色厉内荏的贵女。

在加上早被教训过一次,吓破胆的叶婉如不能把她怎么样。

就算能,她也能反抗到不能为止。

别说她没打算和姬嘉树真的成婚,就算有这个需要,叶氏也不可能把她怎么样。

叶婉如从来就没那个能力。

“此事就到此为止,”嬴抱月看着王嬷嬷淡淡道,“既然国师夫人如此担心我的住处,我就去贵府的禁地居住吧。”

姬嘉树闻言一僵。

等等……

少年心底陡然无比复杂。

毕竟国师府的禁地可是……

……

……

“外面传来了什么消息?”

此时在国师府偏远处的一处小院内,刚刚回到居所不久的姬安歌拾起临走前丢下的绷子,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看着屋外在院中和门口一人说完话归来的兄长。

姬安歌很早就知道,虽然他们两兄妹被困在国师府一隅,但她的兄长却有能得知外界消息的独特渠道。

国师府内的风吹草动,姬清远一直都一清二楚。

至于传递消息的,似乎是她母亲留下的人。

但姬安歌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极少过问。

毕竟她这辈子已经注定要活在四方的天空下,最多换个婆家的院墙,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

“国师夫人送了些下人给那位公主,”姬清远一边跨进屋内一边道,“嘉树那边好像因为这个闹起来了。”

“是么?”想起那个不太寻常的女子,姬安歌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已经重新戴上的面纱,随后她定了定心神重新下针。

“所以那女子现在身边都是国师夫人的人了?”她一边绣花一边不经意问道,初来乍到看来那少女终究也只是长辈捏在手心的棋子。

“不。”然而出乎姬安歌所料,姬清远却一口否认,看着她怔怔道,“那女子拒绝了国师夫人安排的下人。”

“什么?”姬安歌指尖一个刺痛,被绣花针扎到,“她疯了?那妇人能善罢甘休?”

“那位公主甚至要为那些下人开释奴文书。”姬清远深吸了口气道,“对此事一步不让。”

“一步不让?”

“怎么有这样的女人……”

姬安歌难以置信道,从初见时她就觉得那名女子不像是能在内宅中翻云覆雨的女子,可如今……

这世上,其实有别的手段,面对内宅的阴私。

有些人,有属于她自己的做法。

他曾经见过一次。

姬清远闭了闭眼睛,神情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妹妹开口道。

“安歌,我记得你问过我,府里贯穿东边的那道裂痕是从哪来的。”

姬安歌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为什么兄长居然在这个时候愿意告诉她了吗?

姬安歌死死盯着姬清远问道。

“是从哪来的?”

章节目录 第184章 杀局 > 南楚国师府东边有道贯穿全府的裂痕,这是丹阳城内人们心照不宣的事。

即便国师府后来翻修过沿途的不少墙壁屋顶,但那道裂痕实在太长,除非将国师府东边所有的房子重建,否则难以抹去其痕迹。最后不喜动土的南楚国师一声令下,就只让草草修理了事。

毕竟那道裂痕当初……切得还是很整齐的,不少墙壁只要抹层灰泥就能糊上。

在这样的修理方式下,就留下了南楚国师府无数墙壁上那道颜色不一的痕迹。

老一辈人多少还知道些过往的缘由,但在小辈眼里是完全摸不着头脑,甚至不少人将其当做一道奇观前来观赏。

实在是因为那道裂痕的范围委实是太大。时至今日只是单看翻修留下的痕迹,都能感受到当时那道裂痕给人的震撼。

要知道那不是一面墙一栋屋子!是整整穿越了整个半边府邸!沿途所有的墙壁和房屋都齐刷刷被切成了两半!

姬安歌小时候过年被放出来之时,曾闲来无事循着那道裂痕留下的痕迹去数,结果她惊恐地发现……

那道裂痕居然从国师府门口最外层极厚的外墙开始,一共穿越了十三个房屋,三个园子,四个亭子,六条长廊,一个马厩,甚至一个池塘一座桥,最后到后墙。

足足好几百丈,一直延续到了南楚国师府的后山。

仿佛只有地动山摇,鬼斧天工才能形容那道裂痕。

从姬安歌记事起就知道这道裂痕可怕,府内人们也都避免谈到它,但随着她逐渐长大她发现,每当府内下人经过或谈起那道裂痕时,如果她和兄长碰巧在。

那么下人对他们的态度居然会突然有所转变。

变得恭敬甚至是有些……敬畏?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姬安歌一开始以为是她的错觉,可虽然那道巨大裂痕的位置和他们住的院子相反,但一年他们被放出来的时候总会碰上几次,足以让她意识到下人们的反应不是偶然。

对,还有位置。

同样让姬安歌不解的就是那道裂痕的位置。

那道裂痕贯穿了整个南楚国师府,如果说是在正中出现,那么刚好可以说这道裂痕将南楚国师府劈成了两半。

但诡异的是,这道裂痕并不位于国师府正中,而是位于国师府中轴线的东边。

也就是正面的右手边。

而姬安歌和姬清远居住的小院是在国师府的西边。

可以说那道裂痕完美地避开了她和兄长的住处。

姬安歌虽从小就察觉到了这些不对劲,但她却不敢往别的方向去联想。

那道裂痕的可怕超越了她的想象,让她甚至都不敢去设想这如果是人力所为。

那么巨大到贯穿全府的裂痕怎么可能是人能做到的?

天知道姬安歌小时候看到这道裂痕时的第一反应是……她爹做了太多坏事,所以她家房子被天打雷劈了。

“天打雷劈?”

当姬安歌下意识说出自己小时候的这个猜想时,对面知道真相的姬清远无语地看着自己妹妹,“你想什么呢?”

一个个对她讳莫如深,还不准她去猜么?

“我觉得我想的挺正常的,”姬安歌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姬清远道,“雷劈都劈不了这么长好么?”

姬清远闻言一怔,随后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意。

“你说没错。”

在当年那个少年第一次见到那一幕之前,他也从未想到一个人的力量,居然能如强大到那种地步。

看到他的反应姬安歌瞳孔一缩,死死盯着兄长的眼睛,“所以,不是天雷?”

> 她的心底有个猜想,心脏被这不敢想的猜想磨得生疼。

“没错,不是雷。”

姬清远看着姬安歌的眼睛,看着妹妹手中攥紧的针线,不知为何想起那个女子让她摘下面纱时说的话,忽然深吸一口气,坦然道。

“那是一个人。”

“人?”姬安歌愕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道。

“是谁?”

“为什么?”

“怎么……”

怎么可能呢?

姬安歌如遭雷击,心跳如擂鼓。

姬清远看着眼前妹妹剧烈摇动的目光仿佛看到当年整个国师府下人们惊恐的目光,他的心跳也久违地剧烈起来。

就像是当年他看到年幼的妹妹满脸青紫地倒在地上之时。

姬清远看着姬安歌低声道。

“你还记得你五岁的时候曾中过毒吗?”

姬安歌闻言一愣,她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有模糊的浑身剧痛的记忆。

“看来是记得不太清楚了,”姬清远看着眼前一脸迷糊的妹妹微微笑了笑。

但那一年他九岁,他记得很清楚。

……

……

那一年是秦帝国建国第五年,正值北方边境再次出现中等规模动荡,太祖皇帝嬴帝没有再御驾亲征,而是派大司命林书白再次征讨西戎。

当时正值北方冰天雪地之际,虽然西戎兵力不众,但因为气候原因,北方战局一时陷入焦灼,大司命林书白分身乏术。

而就在这个时候,南楚国师府内一直蠢蠢欲动的一些人,自以为找到了机会。

姬清远记得很清楚,那是他们的父亲南楚国师再次日常进山闭关后的一个下午,他当时只有五岁的妹妹姬安歌在吃完奶娘送来的点心后,倒地不起。

而姬清远记得更清楚,那份点心本来……是送给他的。

他刚吃了一口就只见身边的妹妹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就递了一块给她。

而就这一块,险些酿就他终生的遗憾。

姬清远没有告诉姬安歌,当时中毒的不光是她,还有他自己。但他当时已经觉醒本身吃的也不多,还保有意识,而才五岁的姬安歌当时浑身青紫,立马就快不行了。

后来姬清远才知道,那其实是专门针对修行者的剧痛,普通人试不出来,低阶修行者却能见血封喉。如果不是他和姬安歌血统实在太过强大,强大到超过了下毒人的想象,也许就没后面的事了。

当时才九岁的少年抱着浑身开始冰冷的妹妹只觉天都快塌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下人的尖叫声中,那位国师夫人率领着一众护卫冲进来,别的没干只一口咬定是奶娘下的毒,大动干戈就要当场将那奶娘打杀。

在一片混乱中,姬清远死死抱着自己生命垂危的妹妹,只觉得从未如此无助和绝望。

但他没想到,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任何人来的时候。

有个人却回来了。

……

……

章节目录 第185章 天下 > “谁回来了?”

姬安歌瞪大眼睛,只听兄长描述,她都能明白是有人趁他们的母亲和父亲不在时候蓄谋已久对他们下手,当时的凶险可想而知。

姬清远神情有些复杂,但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如实回答道。

“是父亲。”

“父亲?”姬安歌一愣,内心一时五味杂陈,大抵是失望和疑惑各种情绪交杂的感觉,但下一刻惊讶压过其他一切情绪。

“父亲怎么会那个时候突然回来,他不是闭关么?”

姬安歌对她那个父亲感情也一直十分复杂,她一年和他也说不了几句话,她的记忆里父亲就是个一直闭关的存在。

听到妹妹的反问,姬清远闭上眼睛。

没错,在当时的情况下,谁都没想到姬墨会那么快赶回来。

虽然对大宗师而言,从紫华山赶回国师府也就一个弹指的时间,但谁都没想到他们出事的消息能那么快传到本在闭关中的南楚国师姬墨耳中。

因为并不是传到。

姬清远抬起头环绕了一圈禁锢他和姬安歌整个童年的小院,闭了闭眼睛,“你知道么,我们的母亲并不是什么都没为我们做。”

姬安歌一愣。

和姬清远不同,她一直是有些怨恨那个生下他们却把他们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的母亲的。

她小时候逢年过节,都会被亲戚的孩子嘲笑,“有娘生,没娘养。”

她向来无话可说。

实际上他们不就是这样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姬清远注视着妹妹的眼睛,静静道,“我们院外的阵法是当年娘用她的血画的,也融入了父亲和我们各自的血脉,据说我们如果出事,阵法会有所感应,娘和父亲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姬安歌睁大了眼睛,直直望着自己的哥哥。

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那是一个不擅长表达的女人。

当然他们的父亲也同样深不可测常人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那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也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给了那些宵小对一位人神和神子的孩子下手的自信。

俗称吃了熊心豹子胆。

而那些人也注定为这次大胆又不要命的尝试付出代价。

“所以为我解毒的……是父亲?”姬安歌看着姬清远问道。

姬清远点点头,虽然他永远不知道那个男人在想些什么,但也许虎毒不食子,在那个男人出现的瞬间,原本混乱的场面瞬间冻结。

不得不说那个男人的确很能镇住场面。

“夫……夫君……”原本正要大肆处理下毒者的叶氏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来人,随后在身边老嬷嬷的提醒下,收起脸上神情,“妾身正要处理,居然有人大胆要给清远他们下毒,妾身……大夫还没到吗?!”

但站在门口冬日里只穿着单衣的男人没有理睬喋喋不休的叶氏,只是径直跨过门槛,一把拎起被姬清远死死抱在怀里的姬安歌。

当初刚有人闯进来时叶氏身边也有不少人想来夺姬清远怀里的姬安歌,但姬清远当时也不知是打通了什么经脉,爆发出了出人意料的力量,只知道他必须将妹妹抱在怀里,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将妹妹交给眼前这个妇人。

而他也做到了,甚至连高阶修行者都没夺走姬安歌,此时看到姬墨,姬清远才发现他的手腕都已经僵硬。

但就在那个男人伸手的一瞬,姬清远只觉一股强大的暖流瞬间穿透他的手臂全身,等回过神他就已经不知何时松开手,姬安歌已经到了姬墨的怀中。

那也许是姬墨第一次抱姬安歌。

姬清远只记得他当时在强大的恐惧下,心脏都要破裂,他甚至说不完整一句话。

“安歌她……”

“她不会有事的。”

> 姬清远当时只听见那个冷若冰霜的父亲对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哪怕女儿已经生命垂危,但姬清远依旧无法从他父亲从未带面具却让人窥不见一丝情绪的脸上察觉什么。

他的父亲在人的面前,有着只属于他的铁面。

但宛如奇迹一般,就在姬墨将他的手掌贴到姬安歌心口之时,原本已经快僵硬的小女孩的身体忽然瑟缩了一下。

“安歌?”

姬清远还记得那一幕,父亲冰冷的手掌仿佛有一团火,姬安歌浑身的青紫迅速退去,下一刻小女孩猛地呕出一口黑色的血,睁大双眼哇哇大哭起来。

姬清远看到的瞬间愣了愣,随后全身脱力一下坐到了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险些喜极而泣,但下一刻他后背一凉,那只大手居然又贴到了他的后背。

姬清远记得他抬起头,只见眼前的男人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九岁了,自己也中毒也不知道么?”

姬清远来不及说话,只觉那只手掌居然送来一股极为霸烈的真元,仿佛剔骨刮筋一般从他身体一穿而过,他浑身剧痛猛地脱力到底,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

“这次毒给你逼出来了,”那个男人冷冷看着他,“下次你记得自己来。”

“这点事都学不会,算什么那个人的……”男人冰冷的话语没有说完,姬清远躺在地上睁大眼睛,他没等到这句话说完,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浑身铠甲的侍卫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脸惊恐地吼道。

“老爷,外面来了个人!”

来了人?

这又怎么了?

来什么人会让最强的护卫统领都如此慌张?

姬清远当时浑身剧痛没能理解,但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父亲脸上仿佛永远戴着的那个铁面,碎裂了。

那个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愕然抬起头。

而就在这时,原本晚于姬墨赶到正纷纷赶来的其他护卫武官们居然同时两股战战。

“这个气息……怎么回事?”

“天阶入境?”

“居然没有隐藏气息?这是要做什么?”

天阶?

姬清远当时还不能理解所谓的天阶是什么,也不能理解这些原本不可一世的武官修行者为何会如此惊恐。

到底是什么人来了?

居然能让这些人吓成这样?

就在这时,屋内修行者一片混乱中,是站在屋中央的那个男人突然出声。姬墨忽然看向一边正发誓赌咒不知在辩说责怪些什么的那个女人,冷冷问道。

“嘉树在哪?”

“什么?”正一边辩解一边抹泪的叶氏一愣,“老爷你问这个做什么?这真不关妾身的事,妾身有人证物证,这次的事都是……”

“别废话。”姬清远第一次听那个男人如此毫不客气地打断叶氏的话,“我问你嘉树在哪?”

“你如果还想让你儿子活命,就老实告诉我。”

叶氏闻言一个腿软险些跪倒地上。

“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妾身……”

姬墨只是冷冷注视着地上的女人,“你最好做好为你所作之事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想要保住你儿子的命就给我照做,”男人抬头看向院外吩咐道,“把嘉树抱过来放到安歌的旁边。”

“而至于你,”姬墨看着地上的女人平静道,“跟我出去见她。”

章节目录 第186章 惊世 > 在随着惊恐的众人来到国师府一路来到正门外之前时,姬清远也曾猜想过,来的人到底是谁。

那个传信的护院滚进来时简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而与他的惊恐形成对比的,是他话里的“一个人”。

来到国师府大门前的,仅仅只是一个人。

却将背靠偌大府邸上百名修行者的国师府护卫吓成那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年的南楚国师府护卫也许本事算不上最大,但胆子却可以说是全南楚最大的。

虽在国师的严格约束下不至于狐假虎威欺男霸女,但也算是见惯了大场面。

更何况等阶二的神子姬墨已经回到了府里,还能把这些护卫吓成这样,那来人的身份就屈指可数了。

姬清远能想到就只有一个人。

但他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看着父亲身后几乎是被嬷嬷架着走但脸上尚存有几分侥幸的女子,九岁的少年目光如冰。

他的母亲,应该是不可能来的。

不是不会来,大概是来不了。

虽从小和那个母亲聚少离多,也很少有人会和他说他那个母亲的事,但姬清远当时却有种没来由的笃定。

也许是来自血脉最深处的笃定。

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哪怕再有手段和自信,都绝不敢在他们母亲能赶到的情况下对他们下手。

即便在千里之外,但那个女子的存在就是这世上最大的威慑。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他和妹妹的存在是很多人……尤其是前面那位妇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想要除掉他们,比起谋害他和妹妹的手段,更重要的是要确保能拖住那位大司命。

虽然姬清远当时才九岁,但他很清楚既然有人敢对他和安歌下手,那肯定是一定事先反复确认了,大司命林书白绝对不会出现。

比起谋害他和安歌手段的拙劣,背后那只或者许多只黑手绝大部分的精力应该都放到合力牵制大司命那边去了……

所以……

看着远方那扇冰冷的大门,姬清远很清楚。

他的母亲不会来。

那么来的人是谁呢?

九岁的少年鼻头一凉,才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天上居然飘起了雪花。

在漫天霜雪中,南楚国师府的大门缓缓开启。

然后姬清远看到了。

一个站在风雪中的纤细身影。

……

……

正如姬清远所料。

来人的确不是他母亲。

但在看到她的瞬间,姬清远就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个报信的护卫会有那样的反应,说不出姓名,几乎什么都说不出。

因为那是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看不见容貌只能从身形上判断出那是一名少女。

一位戴着斗笠的少女。

在风雪中她只穿着单衣,像是根本感受不到寒冷,但肩头被霜雪染得洁白,浑身上下还带着北方寒风的凛冽。

但比起她简单的打扮,她浑身气息却庞大到让人胆寒。

姬清远在看到的瞬间,呼吸在一瞬停止。

> 猛烈而磅礴的杀气与真元像是一层厚厚的大衣罩在她的身上,最剽悍的大汉在她面前后背都渗出冷汗。

在这个时候,姬清远才明白之前其他武官喊的那句“居然没有隐藏气息”是什么意思。

九岁的少年才明白,原来她之前每一次见他,其实都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而眼前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他独一无二,母亲倾尽一切培养出的,天赋异禀的姐姐。

在霜雪下,姬清远看着那名少女缓缓抬起头来,斗笠下比霜雪更美的容貌在瞬间点亮整个天地。

月光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冰冷。

少女在漫天雪花下静静拔出腰边的长剑,伴随那道比月光更利的剑光而出的,是她锋锐到极致的气息。

“姬墨,好久不见。”

姬清远看着那名少女手执长剑,对自己父亲如此说道。

虽然年幼,姬清远也是个修行者,还是个等阶不低的修行者,那位少女唯独对他没有敌意但那一瞬间他的腿都有些发软,而他身后不少境界稍低的修行者已经纯粹被这气息给压倒了。

这是姬清远第一次接触到顶级修行者外放的真气,他还不曾了解这样巨大的压力代表什么,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了。

因为他的父亲开口了。

庞大的真气下,南楚国师成为真气汪洋中唯一不动如山的存在。被那名女子的真元压制的其他护卫武官,看着静静站在最前方的那个黑衣男子,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全都拼命往那个男人身后挤。

毕竟那个女子再强不过地阶巅峰,肯定是依靠名剑甚至是那个师父的法宝才如此骇人,她再强也抵不过太年轻,在南楚国师面前依然是一蝼蚁小辈,翻不出什么风浪。

但下一刻,被其他修行者当做倚仗的男人的一句话却打碎了这些人的庆幸。

姬墨静静凝视着台阶下孤身一人的少女,静静开口。

他的第一句话是——

“你登临天阶了?”

其他旁观的修行者一僵,不等他们反应,台阶下那名执剑的少女点了点头。

“嗯。”

不管旁观者的愕然,两个仿佛身处不同世界的男女之间的对话自顾自进行了下去。

“什么时候?”

南楚国师平静问出了其他所有人的疑问。

登临天阶是极大的事,不仅会惊动兽神,整个修行界都会有所反应,不到半天就会传遍天下,所以不可能有哪个修行者登临天阶还能遮掩住。

但眼前这位少女,在众多修行者的记忆里的确还是等阶四。

她到底……

下一刻,面对男人的问题,众人听见那名少女静静开口。

“一刻钟之前。”

一刻钟……姬墨身后的修行者差点噎住。

一刻钟?这人刚刚破境?

天阶破境必须要在极严密且有众多高阶修行者护法的所在,破境后修行者更是浑身动弹不得难以控制,这名女子居然破境不到一刻钟就出现了这里?!

开玩笑也要有限度好么?

但比起这名少女言语中透露出的可怕,不管是什么时候破境的,在与南楚国师的对话中,众人已经确定了一个他们难以置信的现实。

姬清远身边有其他修行者难以置信地后退猛地坐到地上,人群中陡然响起无数声愕然的惊叫。

“她进阶成了天阶?”

坐在地上年长的修行者们,死死瞪着台阶下的少女,像是看着一个怪物,声音颤抖。

“十……十五岁的天阶?”

章节目录 第187章 第一 > “十五岁?”

姬安歌愕然看着面前平铺直叙的兄长,虽然她以前就听过关于那人的传言,但身临其境地听到,依旧震撼不已。

毕竟那名少女登临天阶时的年纪居然比她自己现在还要小一岁。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姬安歌更没想到,那名少女居然是在那种情况下破境天阶。

没想到不只她,姬清远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妹妹心道。

事实上当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天地人三阶,天阶是修行道路上最后一个分水岭,也是无数人终其一生只能仰望的高峰。

毕竟全大陆不过十几二十个而已。

那位名唤林抱月的女子曾长期停留在等阶六,让修行界人认为她不过如此。但当她开始进阶时,也没人想到她能如此之快。

之前姬清远听说她进阶等阶四之时就已震撼了修行界,当时不少人猜测也许这名少女能在十年后二十四五岁的时候进阶天阶,甚至也许能打破她师父的记录。

但没人想到,这名少女居然会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进阶。

她真正进阶的年纪如此可怕。

十五岁。

在此之前,全大陆甚至没有二十岁以下的天阶。

当时所有人都被震撼到失去言语,唯一还保有平静的只有那个男人。

南楚国师姬墨静静看着眼前新的天阶修行者,闭了闭眼睛开口。

“你果然不打算再隐藏了。”

什么?

姬清远还没听懂这句话,男人却已再次开口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你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进阶天阶?

而戴着斗笠的少女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因为天阶比较快。”

从北方边境赶到南楚,天阶的速度比较快。

姬清远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握成拳。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他们身边。

看着面前有些失神的妹妹,姬清远内心波澜起伏。

那名少女可以说是为了他们,在一瞬之间进阶天阶,几乎横跨半个大陆,爆发出了可怕的力量。

“师父有事没法过来。”门前的少女静静开口。

她千里迢迢到来,只是为了执剑问一句。

“谁干的?”

看着那名少女剑尖上的寒光,姬清远感到自己身边的父亲沉默了一瞬,随后静静开口,“安歌和清远没事。”

“是吗,这样最好,”少女执剑站在那里,于冰雪中仿佛在静静燃烧。姬清远看着她嫣然一笑,说出的话却让其他修行者面色一变。

“这样我和师父倒也不用造下杀孽了。”

如果那对兄妹出事,她会做些什么?

这时国师府众人第一次,无比庆幸那对兄妹没真的出事。

“你……”但也有人不能承受这种她自以为的屈辱,更不能容忍自己无所不能的夫君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用剑指着。

“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在国师府门口撒野!”年轻的叶氏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她身边有嬷嬷连忙帮她吼出了这句话。

“居然敢对南楚国师大不敬,还语出威胁,”这时叶氏也回过神来道。

她想要拿出国师夫人的气派,毕竟她虽然知道天阶是什么,但她更知道自己的夫君才是这世上最强大的男人。

天阶有什么了不起?她的夫君是等阶二的神子!

和那群没出息的修行者不同,她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要怕的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然而下一刻,叶氏却只见那个少女闻言根本没有放下剑,只是笑了笑看了她一眼。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叶氏看着那名少女居然看向自己的夫君淡淡道,“我应该没有说下手的人不用付出代价吧?”

姬清远看见自己父亲瞳孔一缩,男人顿了顿静静道,“你想做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那名少女淡淡道,“所有参与者,按秦律论处。”

她看着台阶上的男人,抬了抬剑锋,“我还有事,国师大人自己清理门户吧。”

> “你……”叶氏简直是出离愤怒了,不顾身边嬷嬷的劝阻,看着那名少女一声冷笑。

她正想嘲讽,却没想到那名少女的目光下一刻却直接转到了她身上。

“我知道她不好杀,也不为难你,”少女淡淡对姬墨道,“你这夫人你自己看着办吧,师父也懒得插手,清远他们经历了什么,你记得让她体会一遍。”

说完那名少女收剑入鞘,静静看了一眼站在姬墨身边的小男孩一眼,微微笑了笑转身。

伴随着少女的收剑,叶氏像是回过了神来,满脸不可思议简直要大笑出声。

那时候那位妇人还年轻,出身高贵从未踢到过铁板,远没有现在这般能忍。

“你要找我麻烦?还要挑拨夫君和我的关系?”

被人从小捧着长大的妇人简直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话,轻蔑地开口。

“别说此次之事,妾身有证据能证明和妾身无关。就算有人栽赃到妾身身上又能如何?不过是两个私生子,居然如此兴师动众还……”

姬清远听着这熟悉的奚落之语,眸光微黯。

然而下一刻少年瞳孔一缩,发现那名少女停住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姬清远只记得那名少女看着他笑了笑,轻声问道,“我记得你和安歌的院子是在西边?”

姬清远本能地点头。

下一刻。

叶氏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就在那名少女转身的一瞬,如同一道闪电亮起,一刀雪亮的剑光从少女的腰边绽放。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那名少女回身拔剑,烈焰滔天。

再下一刻,那道烈焰在一瞬之间穿过国师府东边,门口的人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国师府内陡然掀起无数下人的尖叫。

“什么东西穿了过去?”

“墙裂了!”

“屋顶怎么突然裂了!”

门口的修行者僵在原地,伴随着脖子咯吱咯吱地扭转声,怔怔侧目看向东边,只见一道巨大的剑痕纵横整个墙壁将其切开,而听着府内的尖叫,感受着排山倒海的气息,所有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名少女拔剑的速度实在太快。

让他们没看清过程,只看到了结果。

那就是。

她一剑。

将整个南楚国师府劈成了两半。

只是在短短一瞬间。

“你……”姬清远看见自己父亲脸上的铁面再次碎裂,而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名少女已再次收剑入鞘,看着眼前瞳孔微缩的男人轻声开口。

“不用担心,我避开了所有人。”

避开了……所有人。

等姬清远后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遭遇了第二次震撼。

因为那名少女在一瞬之间挥出的那一剑,可怕的不仅劈开了国师府。

更可怕的是,在那样的雷霆一击中。

她没有伤到一个人。

那一剑穿越了外墙,十三个房屋,三个园子,四个亭子,六条长廊,一个马厩,一口池塘一座桥,还有后墙。

但唯独没有穿过任何一个活人的身体。

这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在那么快的一剑中还能完美找到一处所有人都不在的一条线,精准地劈下。

但那名少女就是做到了。

也许只有她能做到,也许也只有她会那么做。

就在那样一剑下,叶氏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恐惧。女人连滚带爬扑倒姬墨身边,死死抓住他的一角,下一刻仿佛又重新获得了胆量,“夫君,夫君你一定要救我……”

叶氏的求饶没能说完。

因为下一刻姬清远只见眼前的少女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笑出了声。

“你求他?”少女握紧腰边剑柄,看着抓着男子衣角的妇人笑了。

“就算退一万步,你夫君脑袋被驴踢了来护着你……”少女笑着摊手,“又有什么用?”

“要知道你夫君天上天下之只是第二。”

姬清远只见眼前少女粲然一笑。

“而我师父是第一。”

章节目录 第188章 相思 > 少女的声音不算大,但直击人心的却是她说这句时的自信。

在冰天雪地下,那份笑意和骄傲如同灼热的火焰,无比耀眼夺目。

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姬清远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那一天,南楚国师府前。

台阶下身着单衣单枪匹马孤身执剑的少女,和台阶上以南楚国师打头的黑压压上百名修行者对峙,双方的力量在外观上有着极大的对比。

如同一只蚂蚁面对着一群虎豹。

不管谁在一边看,都是南楚国师府人多势众。

然而那名少女孤身站在雪地上,气势却丝毫没有被压倒。

被压倒的反而是南楚国师府那边,因为正如她所说的,那名单薄的少女虽然孤身一人,但她背后却有着世上最高的一座山。

大司命林书白的低调和平易近人让人常常忘记她的强大。

然而这名少女今日用自己的一剑,让人再次认识到了这一点。

徒弟的强大也是师父强大,这名少女越强大,人们对她师父的敬畏也会越深厚。

毕竟徒弟已经逆天如此,那位山海大陆第一人又该有多么恐怖?

姬清远当时本能地感到,不少背地里看他的视线在那一瞬间变得不一样了起来。他忽然明白,眼前的少女是用行动向他证明了她告诉他的那句话。

在那个漫天繁星的夜晚她告诉他,“你不需要害怕什么。”

而在这个漫天风雪的冬日她用她的剑告诉他,他真的不用害怕什么。

有她在,他和妹妹什么都不用害怕。

正如她所说,南楚广受敬畏的朱雀神子天才国师,不过是天下第二而已。

不少被点醒的人闻言下意识想要点头,随后猛地一怔,偷眼去看南楚国师的脸色。

姬清远也去看,只看到自己父亲面无表情冰冷的下颚。

原本抓着姬墨衣角的叶氏也一愣,看着眼前的少女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丫头说些……”

“我说的都是实话,”少女一摊手,无奈地看着叶氏,“虽然我知道女子常把自己夫君当成盖世英雄,但你放在外面说总得尊重下实际情况。”

姬清远默然,事实就是他娘比他爹要牛的多。

叶氏被她说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就要反驳,“这是大逆不道……那个女人……一个女人……”

“够了,”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南楚国师开口,终止了这场闹剧。

姬墨站在自己一半被切开的府邸前,冷冷凝视着台阶下的少女,“这次的事我会给她一个交代。”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少女收起剑,看向他身边的叶氏。

“我说到做到,”姬墨没有看自己身边的妇人,“我会自行清理门户”。

那名少女还是没有动。

“不会让下人替罪,”姬墨再次静静开口,“所有人都会为其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你还记得这句话?”这一次那名少女轻声开口,看着自己父亲的目光有些复杂。

随后她收回了目光,拉了拉斗笠遮住了自己的脸。

“如此甚好,那接下来都交给你了,我走了。”

姬清远看着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笑了笑转身。

“姐……”他伸出手下意识想追,但下一刻一只大手却宛如铁铸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少年抬起头,看见自己父亲抿紧的嘴唇。

“离她远一点。”

那个人如此说道,但姬清远知道已经晚了,这是不可能的。

在那之后,他终生都想靠近她。

直到她去了那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即便她和母亲都尸骨无存,她留下的那道剑痕却还依旧在保护着他们。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道剑痕是那个少女庞大力量的展现,对于普通人的威慑力极大。即便那女子已经下落不明,但那道剑痕的存在一直提醒着府里下人对他们客气点。

不然谁都不知道,哪天会不会有同样的剑痕穿过他们的身体。

> 当时就在最后转身离开前,那名少女手握剑柄目光从身后众人的脸上扫过。

其他人此时都害怕她转身了,只觉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而下一刻只听那名少女在南楚国师府前静静开口道。

“如果有人胆敢碰我弟弟妹妹一根毫毛,不管我在哪里,我定会将其切成碎片。”

少女的声音很轻,然而让却所有人心头一凛。

因为她轻声开口,“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这就是那名才十五岁的少女留给他们的承诺。

姬清远一怔,眼眶有些发热,那是那名女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称他们为弟弟妹妹。

看着眼前怔然无言的妹妹,姬清远缓缓开口,“你现在知道那道剑痕是从哪来的了。”

“顺便一提,她还切碎了我们家门口的石狮子。”姬清远补充道。

本来正想发表感言的姬安歌闻言一震,直接噎住了。

她说他们家门口怎么就一个石狮子呢!

姬清远耸了耸肩膀,就在那名女子说出会把害他们的人切成碎片之后,在临走前就真的拔剑轻轻一削,门口的石狮子就变成了刀削面。

不少下人当场就被吓瘫了,之后姬清远在府内差点被供起来了。

虽然在她和母亲相继去世后,下人态度一落千丈,但在那件事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暗杀和黑手。

虽不知父亲对叶氏做了什么,但后来叶氏病倒了整整半年,身边得力的下人除了那个精明的老嬷嬷也全被遣散,管家大权也被分流,总之几乎失去了当家主母的一切,最近几年才将将捞回来一小部分。

但那妇人的手完全不能靠近他们这个小院。

他和姬安歌就这样平安无事地活到了现在。

虽然没有自由,但也没有生命危险。

“居然是这样……”姬安歌看着眼前哥哥,在震撼中喃喃开口,“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姬清远一愣看向屋外,低头苦笑,“只是我们那位未来弟媳的风格让我想起了她。”

“风格?”姬安歌一怔,却见眼前的兄长忽然笑了起来。

“像叶氏那样的人,习惯于用后宅阴私手段去算计别人。”姬清远讥讽一笑。

比如下毒,比如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吃暗亏,那位妇人惯常使用软刀子暗手段。

“但这世上,有的女子,却其实还有别的方法。”

闺阁手段,在后宅中而生。

但她却偏把一切都摆到明面,快刀斩乱麻,其实没什么面子,都只看谁的刀更快。

这大概是另一种意味上的,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更何况说理,也没人能说过她。

姬清远想起一些往事,想起那少女在门口骄傲地宣告“我师父是天下第一”时的神情,忽然愉快地笑了起来。

“大哥?”姬安歌问道,姬清远一怔随后看向她,“抱歉,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内心微凉,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再也看不到那些画面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姬清远闭上眼睛,将那些思绪静静埋葬在心底里。

他睁开眼睛看向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妹妹,微笑道,“叶氏和那女子的冲突恐怕还多了去,不过不用担心她被欺负了,我们就关好院门过自己的日子……”

人都接回来了,虽然行事风格特别,但那位未来弟媳和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然而姬清远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就在这时,外面紧闭的院门却久违响起了敲门声。

“砰砰砰!”

姬清远一怔,和姬安歌惊愕地对视了一眼,走出屋外,打开院门。

然后某国师府大公子看到在院门外,他的未来弟媳笑眯眯看着他。

“晚上好,今晚我能住这儿吗?”

……

……

姬清远想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章节目录 第189章 夜袭 > 夜幕降临,而你的未来弟媳没有任何预兆地站在你院子门口,向你招手。

姬清远定定看着院门口的少女两秒。

下一刻。

砰的一声关上了院门。

“等等!”门缝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姬清远却只想尽快关上院门,他现在无比后悔他刚刚居然没问来人是谁就打开了院门,都是因为这院子太久没人来访闹得他还以为是下人来送晚飨……

但愿没被人看见这一幕……

下一刻姬清远双手用力合拢却没关严,愕然发现院门中居然不知何时插入了一根小树枝。

这女人的手怎么那么快!

这小子关门的速度也怎么都那么快!

站在门口的嬴抱月一脸无奈,想当年这孩子多可爱从没让她吃过闭门羹,当然也跟她向来都没走门有关。

嗯,她当年都是走窗户的。

她身后的归辰归离还有姚女官等人看着眼前这闭门羹手足无措,下一刻嬴抱月看着门缝里快被碾断的树枝,语速极快地说道。

“等等,姬大公子,我不是要和你住,只是在你们院子盘桓一下!”

你要是跟我住那还得了?院门后的姬清远真是久违地感觉到了惊悚,完全不知道这女人是要做什么。

当年他那位姐姐告诉他不需要害怕什么,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遇上了要怕的事。

比如未来弟媳忽如齐来的敲门,看着越发浓重的夜色,姬清远只觉得愈发不妙,他们这对话真是愈发危险起来,况且在院子盘桓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人要住外面?怎么可能……

然而姬清远不知道门外那人是真的这么打算的,嬴抱月看着岌岌可危的门缝深吸了口气。

“姬大公子,你要是担心可以让你妹妹来说话,总之先把门打开。”

就算是打算和安歌住,这事也有些不对劲吧……

姬清远在门后面皱眉,此时他也差不多冷静了下来,大概能猜测出这女子的意图了。

以叶氏的行事,肯定是不会给这女子安排什么正经住处,她最该待在的地方是在姬嘉树的院子里,但订婚宴举行前肯定有某位女子会因此来闹事哭闹。

这人不会是想到他们这儿来躲清静的吧……

姬清远将脑中这女子可能会对他感兴趣的这种危险想法死命抛之脑后,注意力集中到躲清静上。

不管怎么说这女子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她确实处境不易,但他和安歌没什么理由要搅入这种纷争,就算叶氏手伸不到这里来,但这女子又能……

“我不白住,”然而就在这时,门缝外突然传来那名少女饱含笑意的声音,“我会付房租的。”

姬清远不知道房租是什么,但也知道大概是指代价,男人深吸口气快速道,“姑娘请回,我们没有什么需要的,尽快回到你未婚夫……”

“我可以和你们讲你母亲的故事。”然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少女清澈的声音。

姬清远关门的手一顿。

她说什么?

门外的嬴抱月顿时明白此招有用,深吸一口气迅速说道,“我小时候和大司命娘娘住过一段时间,知道她很多事,比如你们知道你们母亲吃烤鹿腿习惯半边生半边熟吗?”

姬清远静静打开院门,凝视着面前比他矮一个头的少女,神情无语。

“这样也太麻烦了,谁会给她烤?”

嗯,只有我。

嬴抱月仰头看着面前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的青年,微微笑起来。

“大公子回心转意,愿意收留我了?”

> “收留……”姬清远叹了口气,他只是终于意识到隔着门缝说话更诡异,不如赶紧打发她离开。

男人凝视着眼前少女,“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你在这和我说话如果被你未婚夫……”

姬清远话语一顿,抬起头穿过嬴抱月的肩膀,看着不远处树后青衣少年的身影。

很好,他弟弟隐藏气息的水平又进步了。

不远处的姬嘉树注意到兄长视线,无奈地从树后走出,来到院门前。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姬清远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并肩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男女。

姬嘉树瞥了一眼身侧的少女,神情复杂。

他没想到这女子居然说到做到,像是认识路一般找到了他兄长和长姐的院子。更可怕的是,还居然真能让他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兄长为她开了门。

至于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一切都要从一刻钟之前开始。

就在嬴抱月说不要下人,要去国师府禁地居住后,他院子的其他人都僵成了木像,王嬷嬷在短暂地怔楞后更是一声大喝。

“成何体统!”老妇人严肃冰冷的面容都有一瞬扭曲,随后像是她之前无数次教训那些桀骜难驯的公子小姐时那样,老妇人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看来我们将来的少夫人需要好好学学规矩,”王嬷嬷冷声正要转身向她身后的丫鬟婆子挥手拿出戒尺绳索准备用硬的,却没想那女子不但没怕,已经离她三尺外了。

王嬷嬷愕然发现,就在她愤怒大吼的时候,这女子居然已经往院门口走去。

“给老身拦住她!”王嬷嬷指挥着自己身后五大三粗的婆子正要出手,却只见已经走到院门的少女回过头,认真打量了那几个婆子一眼,居然像是在估量着什么。

王嬷嬷以为这女子终于只知道怕了,正准备迎接她的求饶,下一刻却只见嬴抱月女无奈地看了姬嘉树一眼,静静开口。

“你母亲的情报是不是有点不到位?”

王嬷嬷没看清这一切,却只见地上有几片落叶环绕着少女的身躯从地上腾起,仿佛院内起了风,下一刻自家平素再乖巧不过的二公子忽然闪身挡到了她和那名女子之间,握住了腰边长剑。

“二公子?”王嬷嬷愕然看着眼前少年,仿佛不认识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居然护着她?”

姬嘉树目光无奈,但下一刻他身边的陈子楚忽然轻笑了一声。

“老嬷嬷,别不知好歹了,”陈子楚无奈地看着王嬷嬷道,“他是在护着你。”

王嬷嬷怔楞在原地,却只见那少年朝院门口的少女努了努嘴,指着那几个婆子摇头嬉笑道。

“你找这几个婆子想抓她?”

陈子楚差点笑死,为这些后宅夫人们的手段感到叹服。

对方可是能把上百个杀手甩在身后的女人。

找几个婆子想来绑她是来逗乐的吗?

试探都出不了效果。

不过也因为这些年女子被禁止修行,叶氏大抵极少见到这种特殊对象也懈怠了。

陈子楚摇头煞有介事对那个自以为威风的老嬷嬷道。

“要抓她至少找你家护院来。”

您老这次还是歇歇吧。

总之,因为事先的情报工作没做好,不知道眼前少女真实修行等阶的王嬷嬷此役折戟沉沙。

这名少女真的就这样闯出了自己的院子,从姬嘉树自己踹开的那个门洞离开。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往他……大哥的院子而去。

……

……

章节目录 第190章 挑明 > 站在离国师府大公子居所更远地方的陈子楚,看着偏僻角落院门前的那对少年男女,费了很大毅力才没笑出来。

他身边许义山抱着剑默默看了他一眼,用眼神透露出他的不满。

“不是我非要管他们家的事,”陈子楚摊手道,“实在是嘉树这小子也太惨了。”

自己辛辛苦苦接回来的未婚妻居然想去住他大哥的院子……陈子楚每想起来都要笑死了。

“他没有。”这时,一直沉默的许义山却忽然开口,说完这句话又紧紧闭上嘴巴。

陈子楚闻言一怔,看着姬嘉树背影的神情严肃起来。

的确没有。

也许外人看起来很惨,但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想起这两人在这一路上的对话,少年眸光微深。

这件事看上去可笑,甚至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但很少有人能想到,姬嘉树是和嬴抱月一起走到这里来的。

面对着想去敲自己大哥门的未婚妻,姬嘉树虽然吓了一跳,但一直和那女子并肩走到了这里,直到嬴抱月居然真的去敲门,才站到树下。

从世人角度来看,姬嘉树对这次和亲的一切反应都很奇怪,陈子楚曾经一度以为这小子是不是曾经见过这个公主,对她情根深种了呢!

不然为什么不惜忤逆父母却还出城去接她,换作其他被强按上婚约的世家子,肯定要出去花天酒地胡来浪荡,对未婚妻避之不及或者鄙夷之至才是正常的好么?!

起码如果他爹逼他娶一个陌生女人,还是个名声不好的陌生女人,陈子楚绝对会这么做。

不使手段让那女子嫁不成就不错了!

像姬嘉树这般不给未婚妻下绊子或者不闻不问的,除了真对她有什么想法还能有什么原因?

但直到现在,陈子楚终于明白,事情真的并非如此。

春华君,的确名不虚传。

虽然相处了快十年,但陈子楚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这么佩服他这个朋友。

不管怎么说,这人对待未婚妻的这番对话他是真的学不来。

就在方才嬴抱月向姬清远和姬安歌的院子找过去之时,姬嘉树从后面赶上,问那女子准备去哪,而嬴抱月如实相告后,陈子楚还在以为他这位朋友会对她说些什么的时候,没想到姬嘉树看着眼前少女忽然开口。

“在你去之前,我有件事需要先和你说清楚。”

没错,看着眼前和姬清远相对而立,正向他兄长解释刚刚在自己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的姬嘉树。嬴抱月脑海中也忽然浮现起之前在路上这少年义正言辞的眼神。

她也没想到……这少年会选择在那个时候挑明一切。

也许是因为叶静姝和王嬷嬷带着一众下人都撤走了,终于拥有了相对安静的环境,他当机立断和她挑明了一切。

姬嘉树极为认真地凝视着嬴抱月,一字一顿地直接说了一锤定音的一句话。

“我不想娶……”

少年顿了顿改口但坚定地说道。

“我并不想和你订婚。”

这可真是够直接的,嬴抱月看着眼前严肃的少年心道。

连一点余地都没留。

他恐怕刚刚是想说“我不想娶你”吧,但这句话实在太狠才改了口。

嬴抱月神情平静,却不知她背后的归辰和陈子楚等人都震惊无言。陈子楚直接目瞪口呆。

想起之前在院子里这人让他去接和亲公主时说的话,陈子楚心道这小子当初居然是说真的啊?

> 天知道陈子楚当初还以为是这小子口是心非。

如果不是身边有人,陈子楚险些破口大骂。

你真不想娶之前费那么大劲到底是要干嘛?

但姬嘉树此时无暇顾及好友心情,只是定定凝视着眼前少女,防备她情绪反应过度惹出什么事端。

甩他一巴掌痛哭流涕质问事小,跑出去或者找他父母闹事就麻烦了,他到时候不得不控制住她。

然而出乎他意料,千里迢迢来结亲却被对象拒绝的少女只是静静看着他,好像他脸上有什么。

姬嘉树一愣,难道他刚刚说得还不够清楚?

他为了不给女子妄想空间,把话说的应该够死了。果然要撂狠话直说他根本不想娶她?

还是他要解释清楚他不想娶她的理由?

还是这女子因路上的事对他有所误解,不会真的在南楚之前因为他的名声对他……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少女凝视着他的眼睛开口道,“你不想娶我?”

姬嘉树心底一个咯噔,没想到这女子居然直接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他之前打定主意话到嘴边觉得这话太伤女子自尊才没能说出,这女子却直接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将他们之间的掩饰全部撕开。

姬嘉树抿了抿嘴唇,看着眼前少女,只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这女子想以这种方式逼他退缩?觉得他不忍心?

但他必须把这事弄清楚。

少年深吸一口气,看着嬴抱月的眼睛,点了点头。

后方传来陈子楚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但下一刻,姬嘉树却发现眼前少女居然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嬴抱月的确放下了内心一个大包袱。

“是吗,”她看着姬嘉树道,“那有些事就好办了。”

看眼前少女这出人意料的反应,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少年脑海中成型,看着神情平静的少女,姬嘉树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

嬴抱月身后姚女官和归离组成的女子队伍似乎受到重击。

但嬴抱月看着姬嘉树,同样点头。

不管她其他人是什么反应,姬嘉树承认他不想娶她时嬴抱月的确松了口气,没什么姬嘉树设想的她会有受伤的感情,她反而觉得对面是个正常人。

毕竟她和姬嘉树当初在江陵城外只是第一次见面,之后也没怎么相处,如果姬嘉树没见到她或者刚见她时就想娶她。

那她的脸是开了光了吗?

这个世界虽然婚姻常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那的确是婚姻,不是指两情相悦,姬嘉树需要娶她和他想娶她是两码事。

当然,她也亦然。

既然对方和自己一样是正常人,嬴抱月就放心多了。

看着眼前少女不作伪的清澈双眸,姬嘉树于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这女子的各种行为都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之前的设想完全派不上用场,少年深吸看一口气,试探也好伪装也好别有用心也好,他决定开门见山。

“既然你也如此想,”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拉起一个屏障静静道。

“我们来谈谈这个婚约如何解决。”

章节目录 第191章 理想 > 面对少年严肃的提议,眼前的少女也认真地回复了他,“嗯。”

但就在那之后她却又加了一句话,“我们边走边说吧。”

嬴抱月抬头望了望天,“天快黑了。”

天快黑了,不知为何这句话在此情此景下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的确需要在天黑前找到这女子的住处。

姬嘉树克服住内心的怪异,和嬴抱月一边……往他大哥的院子走去,一边开始了这场诡异的婚约磋商。

“前秦那边是什么态度?”姬嘉树盯着眼前少女的侧脸问道。

这也是在试探她对这个婚约真正的态度。

嬴抱月看着他道,“我目前不能左右我兄长的决定,而且我觉得他暂时也不会回心转意。”

答案虽让姬嘉树失望,但不得不肯定这女子说的是实话。

对这场和亲,前秦一开始就不知比南楚要急切热情了多少倍。

“你这边有办法吗?”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道。

姬嘉树一顿,但下一刻少年眸光微凝,“没有特别有把握的法子,但还是有些许可能。”

想让他父亲回心转意是困难的,但好在他父亲是会为利益所动的人。

如果他能为这个家族挣得比为南楚王室解决和亲难题更大的功绩,并能把这事圆得漂亮,不惹出太大的外交纷争,那么以此为筹码让他父亲请南楚王室收回成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前提这事不能让南楚国师府面子上太难看,这也是姬嘉树需要和这女子磋商的原因。

按照姬嘉树原本的打算,如果在之前的试探中发现这女子是个不能沟通的人,姬嘉树会尝试单方面解除婚约。

不过现在看来不需要这样了。

“那看来现在是不行了,”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只能从长计议了么?好在姬嘉树已经比她预想的要理性不少,让她看到了些许希望。

不过和眉头微蹙的少年比起来,她并没有太多精力和时间能放到这个婚约上,她只能关心眼前的事。

嬴抱月凝视着姬嘉树的眼睛静静问道,“那么现在这个订婚宴是躲不过了么?”

姬嘉树抿紧嘴唇,同样在心底叹了口气点头。

虽然他有一堆计划,但订婚宴的时间实在是太近了。

“订婚宴在三天后,八月十五。”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来不及阻止了。”

更何况这次他们的订婚宴和初阶大典的开幕仪式一起举办,各国修行者都会一起参加。南楚王室都会有王子出席,兹事体大,出任何篓子都不是任何人承担的起的。

看着眼前少年向她说明这次订婚宴,嬴抱月皱起眉头。

“初阶大典开幕仪式还是第一次和别的宴会一起举办,”姬嘉树看着嬴抱月苦笑起来,“当时的场面估计会非常难控。”

要知道南楚初阶大典的开幕仪式可不是各国修行者亮个相就完了,还有一场更为重要可怕的争斗会一起举行。

真是什么都赶到一起了。

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复杂的目光,总觉得前方风雨欲来。

但不管前方这场“盛宴”会有什么在等着她,嬴抱月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少年话语中透露出另一层信息。

初阶大典……

“总之,无论要做什么都要等订婚宴和开幕仪式结束后,”姬嘉树不知眼前少女在想些什么,认真地说道,“等初阶大典开始后我会寻找解决婚约的法子。”

想到在这期间这名少女都只能待在这个府邸里,思及此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在这个府中还是暂时不要引起太大动静,当然我也不会限制你什么,你可以自由来去。”

> 虽然他不说这女子恐怕也会自由来去……反正父亲也不在家,姬嘉树心想大抵也不会发生什么,就算她想去他大哥的院子……大哥恐怕也不会给她开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少女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南楚的初阶大典现在是在什么时候?”嬴抱月问道。

姬清远怔了怔,“就在开幕仪式结束的三天后。”

嬴抱月点了点头,时间真的很急了。

“报名呢?”她继续问道。

“在正式开始的前三天都可以。”姬嘉树继续道。

也就是截止在开幕仪式当天,南楚在这方面效率还是很高的,一直都有固定的程序和规则。

眼前少女继续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姬嘉树有些疑惑,她问这些是要做什么,为别人问的么?她身边的确好像是有个年轻修行者,然而不等姬嘉树怀疑到别的地方,嬴抱月抬起头看着出现在前方的偏僻小院,侧目看向身边少年。

“最后一个问题。”嬴抱月看着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开口。

“你拜托你朋友,当初在江陵城外,”眸光清澈的少女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来?”

你为什么会想来帮我?

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不是出自于无处可生的情愫也没有什么交情,那么是出自何处?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一怔,随后轻轻笑了。

“我只是想保护我心中的公道。”少年看着眼前纤细的少女,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场和亲不出于我们两人的意志,那么你也是无辜的,你不该死在暗杀中。”

真正的获利者,把她当做工具推出国门的人,阻拦她想要从她的死亡中获利的人,这些人都好好的活在。

那为什么她要死?

他也许不能改变什么,但他至少不能对他看到的不公视而不见。

旁观者亦是帮凶。

他对她没有感情,但不论是谁,他只是为了他自己的信念而战。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这女子自己救了自己。

姬嘉树心底苦笑。

但他却很乐于看到这一切。这是属于他的反抗。也许是孩子气的反抗,但正因为他还年轻,还能做这样孩子气的事。

也许他只是想孩子气一次。扔掉春秋君子,春华公子这样的名号,做一次出格的事。

嬴抱月一怔,看着眼前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也同样轻轻地笑了。

到这里嬴抱月终于明白了。

姬嘉树是个极富正义感的少年。

真不知道姬墨一个实用主义者,是怎么生出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儿子的。

而此时嬴抱月只听这位少年对某人的另一个儿子平静地说道。

“大哥,我不在意她住在哪里。”

姬清远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

章节目录 第192章 清安 > “大哥,我不在意她住在哪里。”

姬清远并不知道这对神奇的未婚夫妻在来的路上已经达成了协议,听到姬嘉树走到自己面前说出这句话,刚及弱冠的青年只觉头都要大了。

看着一脸正气站在自己面前弟弟说出这句话,和年少时的癫狂已经告别多年,在小院里修心养性多年的青年险些破功。

弟弟……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姬清远胸膛一个起伏,好不容易把一口气压下去,只是死死凝视着眼前的姬嘉树。

如果不是好歹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为人有点了解,姬清远都怀疑这小子是他母亲派来给他下套的。

他今年二十岁,换作其他世家子早都娶亲,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但他没有母亲操心婚事,父亲更是对此事闭口不谈。

叶氏倒是很想操心,但是南楚国师早在十年前就禁止她插手他和姬安歌的一切事务。那个女人最后一次尝试,是在他成年后叶氏曾想通过各种途径给他屋子里送几个美貌丫鬟,被南楚国师发现后直接禁足了一个月。

在那之后叶氏也学乖了。

多年无事。

这座小院是他和姬安歌的囚笼,却也是唯一的一片净土,姬清远知道他和妹的生活环境比较异常,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和妹妹在成年后依然同院而居。

对于这一点早年间世家间也多有微词,毕竟世家七岁男女不同席,兄弟和姐妹都是别院而居,他和姬安歌能在这座小院偏安一隅,多亏了她母亲当年的安排。

据说当年姬安歌出生之时他的母亲就一力要求两个孩子要住在一起,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当年他和姬安歌中毒一事恐怕事情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同时这座小院其实也是他们母亲设计的,院名清安院,名字正是以他和安歌名字命名。

正如这个院名一般,姬清远很清楚他母亲设计这座院落的寓意。

清安院,寓意着他和他的妹妹要永远互相扶持,互相保护,一世清安。

清安院。

一世清安,清平安宁。

这是他们母亲对她这对儿女最初也最后的祝福。

清安院分东西两院,他住在东院而安歌住在西院,所以他们虽然同院而居,却守礼安然,清平度日。

因为叶氏屡屡伸手被挫,这座小院也没什么杂人,他们母亲留给他们的老人也没被清洗。

下人除了安歌身边的奶娘以及一个小丫鬟和他身边一书童就只有外围的几个粗使下人,他身边的书童和安歌身边的丫鬟都是奶娘的儿女。

另外还有一个特殊的人,为他传递消息。

总的来说,清安院正如它的名字,是极清静安宁的。

但姬清远没想到这份安宁却在今日被打破。

姬清远看着姬嘉树叹了口气,“所以你是什么意思?想让她住这儿?你觉得我会同意?”

这其实倒也真没敢想,姬嘉树愣了愣正想开口,却只见身边少女伸出一只手在他和姬清远之间晃了晃。

“你是不是问错人?”嬴抱月看着姬清远笑了笑,“我住哪是我说了算吧?”

姬清远一愣,下一刻更让他惊愕的一幕出现了,只见眼前少女侧目看了姬嘉树一眼,“我们路上怎么说的?”

然后姬清远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弟弟抿了抿唇沉思了一瞬,往后退了一步。

等等,你这后退半步的姿势是认真的?

姬嘉树伸出手掌往嬴抱月侧了侧,“你们聊。”

叶氏到底是怎么样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的……

姬清远皱眉,但姬嘉树看着他迅速补充道,“大哥,订婚宴还没举行,娘那边如果有微词我会去解释的。”

姬嘉树有很大的预感,订婚宴一旦举行订婚成功后,碍于礼法他可能必须要和这女子住在一起,但此时还是有空子在。

> 他们各自还能清静三天。

自己这弟弟居然将他所有借口都弄走了……姬清远看着眼前少女真的有些后悔当初去江陵城把这两人带回来。

但后悔是一回事,这府中如果他和姬安歌不愿意,没有任何人能侵入他们的领地。

青年看着眼前少女目光冷下来。

“即便你未婚夫不在意,但我没有理由收留你,前秦的……公主殿下。”

可面对他的冷脸,眼前少女却毫不在意,只是看着他笑了笑,“别担心,我只是想和你妹妹住。”

他又不是担心这个!

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手中门框,正想开口,嬴抱月却再次开口。

少女的目光在他扶着院门的手停留一瞬,轻声开口,“而且,姬大公子你刚刚不是给我开门了吗?”

即便他没有任何立场帮她,帮她只会给他自己带来无谓的麻烦,但他还是开门了。

姬清远一愣,也不知自己刚刚为什么如此冲动。他目光微微垂下,也许只是因为……听到了她母亲的名号。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人提起那个人了。

那个人从整个大陆的英雄变为妖女,已经过了整整七年,人们耻于提起她,即便提起都是鄙夷和痛恨。

看着眼前目光清澈的少女,姬清远短暂有些恍惚。

他打开门,也许只是因为她提起那个人的时候,没有丝毫鄙夷。

有的只是,崇敬和思念。

她也许没有注意到,她提起那个人的时候连声音都有些许不同。

不知为什么,姬清远却察觉到了。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看着嬴抱月淡淡道,“你真的知道我母亲的事?”

这世上大概没人比她知道的更多了。

当然她不能这么说,容易露馅。

她歪了歪头看着姬清远道,“大概足够说上三天了,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小事也好,姬清远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这个说法对他很有诱惑力。

看着眼前青年有些意动,嬴抱月眼睛亮起来正想加把火,而就在这时眼前青年忽然开口,“那你还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嬴抱月睁大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姬清远,以为他好奇关于师父更详细的事。

“就是……”

不知为何眼前青年却突然犹豫了,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这人到底好奇他母亲什么,不会是那些风流八卦吧?

就算是也没问题,嬴抱月已经做好拿这位亲娘的八卦抵房租的打算了。

师父,对不起,为了你儿子能收留我,我只好卖掉你了。

“没事,什么都可以问!”嬴抱月好奇又信心满满看着姬清远,“兴许我知道呢!”

“那你还知道……”然而就在这时姬清远忽然抬起头直直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仿佛想看到最深处。

嬴抱月只听男人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知道我母亲的徒弟,少司命林抱月的事吗?”

嬴抱月心跳猛地一个跌停。

章节目录 第193章 跨越 > 好吧,这她还真没想到。

看着眼前少年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嬴抱月心底有些发毛。

她卖她师父没什么心理压力,却没想到她如今要进这道门还要卖她自己八卦的。

俗称她卖她自己?

她怎么不知道这小子还对她也感兴趣?果然是因为这人在家宅太久了么?

嬴抱月心道将来她一定想方法把这小子弄出这个院子,让他明白这世上还有更多东西可以感兴趣的。

但此时她顶着姬清远认真的眸子,只得牙酸地开口,点了点头道,“嗯,我也知道一些。”

看着姬清远眸光倏然一亮,嬴抱月心底感觉愈发怪异,小声补充道,“不过知道的没有大司命娘娘那么多……毕竟那位经常不在宫里……”

她说的是实话,她当年的确经常不在!

“嗯,”姬清远深有感触点头,这也符合他当年收到的情报。毕竟那人如果愿意乖乖呆在阿房宫,他当年也不会追得那么辛苦。

但即便知道的不多,哪怕能知道一些和她相关的消息,对他而言都是意外之喜了。

他希望了解那个人的一切。

这个公主倒也不是那么没用,姬清远原本因她父亲和她与那个女子一模一样的名字,对这个公主很有些抵触。

但此时看着眼前的嬴抱月他顿时觉得顺眼了许多。

“行吧,”姬清远神情复杂地凝视着眼前少女,“如果你愿意知无不言,也不是不能在这里借住。”

反正订婚宴还有三天就举行,也发生不了什么。

嬴抱月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却只听姬清远话锋一转,严肃地凝视着她,“只不过我必须征得我妹妹的同意,如果她不同意……”

如果姬安歌不同意,姬清远绝不会让这个女子跨进清安院一步,只能让她……

“大哥。”这时姬清远身后传忽然来女子轻柔的声音,男人一怔回过头,意外地看着身后的姬安歌。

然而嬴抱月却丝毫不意外,看着面前女子意料之中的神情,姬清远一愣,她一开始就知道姬安歌在他后面?

“安歌,你……”

“大哥,我都听到了。”姬安歌穿着家常的衣裙戴着面纱,走到姬清远身边,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想和我住?”

少女虽然年幼成长环境特别,但却依旧有着世家贵女好出身特有的矜持……与冷漠。

和她在山野间疲于奔命的母亲与姐姐不同,姬安歌也算是高门大院里出生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女子。

姬清远看着妹妹这个样子,微微蹙起眉头。

他看着姬安歌长大,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或者说被她的生长环境逼成了与世无争的性子。

姬安歌性情淡漠,甚至冷漠到有些软弱的程度。

哪怕叶静姝多次挑衅,如果不是后来被他发现,姬安歌都能不声不响地忍下来,他甚至都感觉不到姬安歌对叶静姝有什么敌意。

但此时不知为何,姬清远却发现姬安歌居然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女子有些微微的……敌意?

也许并不是敌意,哪怕他被生活逼得从小对妹妹又当爹又当妈,但他毕竟是个男人,不得不承认还是不太懂女儿家的心思。

看着姬安歌走到嬴抱月面前,隔着一道门槛两名女子面对面打量。不知为何,姬清远觉得自家小院忽然有些……暗潮汹涌。

姬清远的感觉没错,姬安歌的确不太喜欢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

> 有些东西讲不清楚,从看到这位公主的第一眼她心底就感觉有些古怪,她之前从没这种感觉,总之让她不太舒服。

而这女子想摘她面纱的那件事更是加剧了她心底的这种古怪。

包括此时这位女子看着她的眼神。

姬安歌觉得她自己应该目光不善,但比她还小一岁的少女却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

她要是这么看叶静姝,哪怕只有一眼叶静姝早闹事了,但眼前的少女却安静得不符合她的年龄。

“怎么了?”嬴抱月看着盯着自己不放的小女孩,姬安歌不知道她在嬴抱月眼里就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为什么想和我住?”姬安歌终于明白拼毅力她恐怕不是这女子的对手。

嬴抱月笑了笑,“我和姬小姐一见如故,没什么理由只是想和你住。”

这也是实话。嬴抱月觉得,只是能看着姬安歌那张脸,她的睡眠质量都会大幅提高。

姬安歌被噎了一下,体会到了他兄长那种没理由可想的痛苦。

这女子成功将所有问题都简化成一个,没有外层原因的原因,只有……你想不想?

想拒绝她,恐怕直接说不想就行了。

但世家子之间哪有说话那么直接的,更何况看着身边兄长的目光,姬安歌已然明白,他兄长似乎很想要这女子提出的条件。

“安歌,你不用……”注意到自己妹妹的目光,姬清远怔了怔想说不用勉强,但不等他开口,姬安歌忽然道。

“大哥,我没关系,可以让她进来。”

“安歌,你……”姬清远有些迟疑,但下一刻姬安歌已经转身往自己屋子走去。

兄长为她付出良多,她虽对这世上大部分事情都不在乎,但不能在乎兄长的感受。

更何况,姬安歌背对着嬴抱月,微微捏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她也想弄清楚,她心底那怪异之感到底来自何处。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

……

姬嘉树站在门口,没想到这名少女真能过了他素来冷清的大哥和长姐的关,下一刻不等他反应就只见嬴抱月转身向他摆了摆手。

“那我今晚就住这儿了,二公子谢谢你送我到这,晚安。”

这个人……

姬嘉树心情虽忽然有些复杂,但心知按理说这女子这个态度才是他当初想要的,他为甚要感到复杂?

思及此少年呼出一口气,像姬清远一礼后转身离开。

姬清远目送弟弟离开的背影,心情也有些复杂诡异,但总之此时也由不得他后悔了,他打开了院门看着眼前少女道,“你可以进来,但注意院门口有阵法,不要随便就跨进来,会……”

姬清远的话忽然停在嘴边。

因为下一刻他看着这名少女轻而易举地抬起脚,一步跨过了清安院门口的阵法。

……

……

章节目录 第194章 真相 > 看着一步跨进院子的嬴抱月,姬清远有短暂的怔愣。

就在他以为是阵法出了什么问题之时,发现眼前少女居然后知后觉转过身,愣了愣看向自己的脚下,随后蹲下身,怔怔向地面伸出手去。

嬴抱月的手指在触及那外表什么没有的地面之时,她胸口的红玉突然烫了一下。

她一愣,下一刻定了定神,指尖轻轻触上冰冷的地面。

真不可思议,她应该将和修行有关的全忘了。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却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

在这普通人肉眼什么都看不到的地面上,有个女子曾经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鲜血滴倒地面,绘出繁复的花纹。

清安院院内院外,都有着大司命林书白布下的各种阵法。外人是看不出来的,但姬清远自然知道所有阵法的位置。

看着眼前少女珍惜到小心翼翼的动作,姬清远克制住内心异样之感。

嬴抱月身后归辰等人看得莫名其妙,但姬清远却很清楚她在干什么。

这个女子居然在触摸地上的阵法。

可这阵法低阶修行者是根本看不见的,她到底……

嬴抱月感受着指尖的冰冷,并不知为何胸口那块红玉会突然滚热,但那份滚烫一瞬即逝,她眷恋地看了地上一眼,随后站起身看向死死盯着自己不放的姬清远。

“这地上的阵法刚刚可能失效了一瞬,”嬴抱月笑了笑转身看向身后归辰等人,“但现在应该正常了,还能麻烦姬大公子让我的人进来吗?”

“失效?”姬清远怀疑地看着眼前少女,毫无心理负担地诋毁自己师父阵法的嬴抱月信誓旦旦地点头。

是否失效一时也说不清楚,姬清远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看着嬴抱月道,“可你只有等阶九,不可能看到这个阵法。”

这她倒是没想到,嬴抱月顿了顿看着姬清远,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可能因为我不是一般的修行者。”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我不是天生的修行者。”

至少这辈子不是。

“不是……等等?”姬清远头皮一麻,她说她不是这意味着……

她修行了吗?在这个女子不被允许修行的世道,这女人居然不怕死地修行了?

她还敢告诉他?

“你修行了?”姬清远死死盯着眼前少女难以置信地问道。

迟早整个南楚都会知道这件事,嬴抱月希望这对兄妹第一个知道,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姬清远没想到这个不同寻常的前秦的公主居然会不同寻常到这种程度,不同寻常到让他无话可说。

“嘉树知道吗?”姬清远问道。

嬴抱月思索了一下,姬嘉树包括之前遇到的陈子楚许义山都没有见过她破境时的样子。

“大概不知道吧,”思及此她笑了笑道,“但他迟早会知道的。”

毕竟也许她与他迟早会兵戎相见。

姬清远凝视着神情平静的少女,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男人忽然收起脸上所有表情,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到南楚来,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一个略有些离经叛道的和亲公主,不过是想吸引自己的弟弟,在这个国家找到活下去的办法。但想起之前她和姬嘉树的对话,姬清远察觉到了不同味道。

面对他的质问,姬清远以为这女子会编造理由糊弄他。然而下一刻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道,“这你迟早也会知道的。”

很快就会知道。她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毕竟离初阶大典和她的订婚宴也就三天了。

“而现在,”嬴抱月看向依旧站在门口的归辰等人,苦笑着向姬清远摊开手,“能让我们先进来吗?”

> ……

……

月上中天,夜色降临。

白日里鸡飞狗跳的南楚国师府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晚飨后,姬清远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静静读书,这是八年来他每晚的惯例,但今晚男人却有些心神不宁。

凝视着烛台中微微跳动的烛火,姬清远忽然看向窗外,他本想欣赏下月光,却发现不知何时浓浓的乌云忽然遮住了窗外的月亮。

男人皱起眉,看向身边来送茶的书童问道,“小姐那边晚飨吃完了吗?”

姬清远身边的书童叫季三,顾名思义是姬嘉树身边那个季四的兄长。

季三闻言端茶的手一震,随后忙不迭点头,“吃完了,都撤下了。”

“是么?”姬清远拿起书案上的一册书翻开着,书上的字却一个都没看进去,他抬头看着眼前有些忐忑的季三,眯起眼睛问道,“那小子和那武将现在在做什么?”

清安院人丁较少,那女子带着她身边那几个人进来后,姬清远就地进行了分配。

说是分配,其实也就是男女分开而已,为了他妹妹的名节,清安院东西两院一直都是男女分明。即便那个女子短暂借住也不例外。

归辰和楼校尉被分到了东院,也就是姬清远他自己这边。东院这里还是有几间空房的,那两个男人表示他们哪都能住,姬清远就直接将归辰和楼校尉安排到他旁边的房间中。

而归离和姚女官则和嬴抱月一起去了西院,至于她们如何安置,就全听凭姬安歌的安排了。

自己妹妹大概还是第一次安排这样的事,姬清远看着眼前的书童问道,“西院那边是怎么安排的?”

季三端着茶盘,有些局促地看着眼前的公子。

“怎么了?”姬清远皱起眉头,“安歌不会还没给那女子安排屋子吧?”

季三欲言又止,姬清远疑惑更深,厉声问道,“那公主现在在哪?”

虽然姬安歌对那女子表现出了一定敌意,但姬清远不觉得自己妹妹会慢待那女子,至少明面上不可能吧?难道……

季三在主子眼神的逼问下小声开口,“公主殿下还在……大小姐房内。”

“还在?”姬清远还以为姬安歌把那女子丢门外不闻不问,却没想到居然让她进了自己屋子,还待到现在?

“到底怎么回事?”姬清远皱眉,“安歌是要让殿下住她自己屋子里?”

看着吞吞吐吐的书童,姬清远心底觉得有些不对。

“说!”男人看着季三喝道,“大小姐那到底怎么了?”

季三被主子的疾言厉色吓到连忙跪倒,不得已将他刚刚看到一切说了出来。

“公子,不是小人不告诉你,小人也只是看到些事,也搞不清楚……”

跪在地上的书童忐忑地开口。

“刚刚,西院忽然要了很多的药材。”

“药材?”姬清远瞳孔一缩,“都是什么药材?谁受伤了?”

季三浑身一震,“小人也不知道,不过……”

跪在地上的书童抬起头瑟缩道,“都是些金疮药,是用来治……”

季三吞咽了一口唾沫,说出了那句话。

“刀剑之伤。”

……

……

章节目录 第195章 愈合 > 正如姬清远所料,姬安歌原本的确不想和这个女子走得太近。

虽考虑到大哥的心情让她进门,姬安歌也知道这女子也只能住在她的西院,但她原本只打算让嬷嬷收拾个空屋,然后和那个女人老死不相往来。

当然,她们也不可能相处那么久。

最多三天,就当那人不存在就得了。

姬安歌从小到大最擅长这种事。

不管怎么说,人既然接进来了,为了不给兄长丢脸最基本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总之第一顿饭是要一起吃的,清安院多年没有外人来,怎么说也没有现成收拾好的屋子。

考虑到这女子的身份,也不能像个下人一样有张床就打发了。

姬安歌只得一边先与来到西院的三个女子一起吃个晚飨,一边让嬷嬷和粗使下人去收拾个屋子。

原本清安院的晚飨姬安歌都是和姬清远一起吃的,但饭点时姬清远送来消息说东西两院今晚单独开宴,姬安歌也就明白这是哥哥特意给她留下准备时间。

不过出乎姬安歌意料,和这女子一起用膳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如坐针毡。这女子作风随意却丝毫不失礼数,唯一有些出格的是坚持让她身边两个下人模样的女子也一起上桌。

更让是姬安歌没想到的是,她在饭桌上得知,这位公主身边跟着的小女孩居然是个前秦甲等世家的嫡女,两人结识不久。而她身边的女官也不是从小陪公主长大的人。

姬安歌完全不懂这女子身边人的出身为什么会这么诡异。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那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在言谈中透出的,对那个名唤嬴抱月的公主绝对的信任。

下人是世家大族的底蕴之一,世家子身边的贴身侍女无不需要从小培养,才能保证忠心耿耿。

这是姬安歌从小到大被灌输的观念。

但她眼前这名少女却轻而易举打破了这一切。

不过这女子再特别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姬安歌将心底异样按下,也压下了身边嬷嬷看着这女子让下人上桌时的不满,反正她很清楚这顿饭吃完和这女子的交集就都结束了。

如果她没有看到那一切的话。

站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姬安歌非常后悔她为什么要多看那一眼。

就在那顿诡异的晚飨吃完之后,姬安歌捧着下人送来的饭后茶,正等着收拾屋子的粗使丫头来回话。而就在这时她身边的女子忽然站起身,问可否借她床边的屏风一用,顺便想借件家常衣服,下人穿的也没关系她想换件衣服。

这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而且姬安歌对那女子身上那件破烂甚至隐隐粘上了不知什么人血迹的衣服已经忍很久了,只不过不关她的事她才一直一言不发。

听嬴抱月这么说,姬安歌立即让身边老嬷嬷去找了件她没穿过的家常衣裙送来,那女子接过就道谢走到了屏风后。

一切到这里都是正常的。

这时负责收拾屋子的侍女来说屋子已经收拾好,嬴抱月在屏风后让那个小女孩和那个女官先去看看,于是归离和姚女官就在西院下人的带领下离开了。

姬安歌继续坐在桌边喝茶,下人进来收拾碗筷离开。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姬安歌突然意识到,屋中一时只剩下她和那名少女两人。

当然只要她一出声,门外下人就会立即冲进来,姬安歌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再说了她天生的等阶可比那少女要高的多。

但意识到屋中只有她和那女子两人时,姬安歌心中那股古怪之感又浮现了出来。

之前在饭桌上,为了吃饭她摘下了面纱,她现在一摘面纱就会想起那女子和她说过的话,心中的感觉也愈发奇怪。

听着屏风后静静的衣物摩挲声,姬安歌做了她今生最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坐在桌边喝茶的少女鬼使神差地端着茶盏起身,向她床边的那座屏风而去。

当然,这行为本身没什么,同为女子又是主人家,她就这么走过去看看那女子还有什么需要的也是一种礼数。

只不过姬安歌也没明白她到底是想干什么,走到屏风边才觉得自己好生荒唐。

她苦笑一声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出问题了,转身想要离开,但下一刻少女的脚却定在地上。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姬安歌眼角像是瞥到了什么。

而只是短短一瞬,可她瞥到的内容却深深印在眼底让她在意到无法忽视。

应该是……她的错觉吧。

姬安歌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随后她在屏风前再次转身,静静移动脚步看去,将屏风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然后少女屏住了呼吸。

屏风内的另一名少女为了更衣已经衣衫尽除,但姬安歌并不是为了这种事难以呼吸。

映照在她眸子中的确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身体,少女肤色洁白如玉,有着年轻的活力也有着深宫大院女子的纤弱。

但让姬安歌难以呼吸的,是那具躯体上伤痕。

> 纵横交错,伤痕累累。

姬安歌能辨认出大多出自刀剑和箭镞,其中有的已经愈合,有的却极深甚至边缘还翻卷着皮肉。

大大小小,深深浅浅。

但伤口似乎被处理过,并没有血肉模糊。

衬托着少女洁白如玉的肌肤,宛如冰裂纹的瓷器。

脆弱,却让人震撼。

而就在这洁白身体上,姬安歌倏然还窥到一抹鲜红,居然有像是藤蔓一般的花纹从那女子左手手腕蜿蜒而上,透露着不详的气息。

这是……

下一刻那只手的主人忽然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转过头来,嬴抱月看向怔怔站在屏风外的姬安歌,叹了口气,看着呆住的少女问道,“怎么了?”

嬴抱月知道姬安歌在外面,但这是她是这房间的主人她想往哪看都可以,如果不是姬安歌一定要盯着这道诅咒,嬴抱月本打算当没看到。

咔嚓一声,姬安歌手上的茶盏跌落摔了个粉碎。

姬安歌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神情平静的少女脑子里乱糟糟的,但她好歹是个修行者,本能地知道那女子手上的那道红色疤痕不是能问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嬴抱月身上的伤痕。

“你这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哦,这些啊,”姬安歌看着那女子顺手仔细检查着身上的伤口,神情却很平静,“来这边的路上,受到了一点追杀。”

这是受到了一点追杀吗?

姬安歌心底忽然有股酸意泛上来,突然又莫名的让她恼火。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时心情从何而来,仿佛是刻在她身体内灵魂的本能一般。

她和这个女子接触时日甚短,但她却也好歹是和这公主一起坐马车回到丹阳的。然而就在这一路上,她都没意识到这女子居然伤得那么重。那些粗心的男人们就更别提了。

可姬安歌知道她的兄弟们不算粗心,怪只怪这女子太会隐藏了。

她将所有的伤痛都隐藏在她平静的微笑下。

“你……你这个样子到底还想不想……”

姬安歌看着嬴抱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本想质问这女子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还想不想嫁人,但话到嘴边却觉得自己无比虚伪。

这本身就是对这个女子的亵渎,谁都不知道这名少女到这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谁都不知道在看着轻松的模样下她付出了什么。

姬安歌唯独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自己没有资格质疑这个女子。

这女子也不需要任何同情。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嬴抱月,冷冰冰道,“你怎么受伤的我不管,但别死在我的院子里。”

“嗯,”嬴抱月看着神情复杂的少女笑了笑。

“我去要些药来,府里没有精通医术的医婆,你……”姬安歌看着眼前女子神情一时有些挣扎。

女子看病不比男人,这女人伤在全身是不能给郎中看到的,看着这些伤痕姬安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我懂医术,只要有药就可以了。”嬴抱月连忙安慰她道。

不知为什么,虽没有任何依据,姬安歌听到这女子这么说居然松了口气,居然像是下意识就会相信这女子说的话。

这到底……

然而不等姬安歌放松,眼前检查到身侧一处大伤口的嬴抱月忽然抬起头看她,“对了,除了药你这边有针线吗?你会绣花吗?”

“你……你要作什么?”姬安歌瞪大眼睛,心底忽然浮起不详的预感。

她从小和针线打交道,但此时她忽然不想说自己会针线。

而下一刻,她的预感成真。

嬴抱月瞥见姬安歌枕边的绣花绷子笑起来,“看来你果然会针线。”

“所以你到底要干什么?”姬安歌僵硬地问道。

“有几道伤口一直没愈合,”下一刻她只见眼前少女微笑抬起头看她,开口道。

“还麻烦帮我缝一下。”

……

……

章节目录 第196章 缝合 > “缝起来?”

灯火下,姬安歌愕然看着赤身站在她面前的少女,觉得一定是她耳朵出问题了。

可怜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如此可怕的要求,但下一刻姬安歌看着眼前这个少女眯起眼睛,心想这人一定是说笑。

深宫大院的女子手指被针扎到都要奶娘安抚好久,磕到擦破皮都要祖母心肝肉儿的心疼好久。

这人却要自己拿针去缝合她的皮肉?

“你说笑的吧?”姬安歌故作轻松地笑道,“殿下,这可不好……”

但下一刻眼前的少女笑了笑,一边检查伤口一边看向她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值得说笑的。”

姬安歌僵硬了。

嬴抱月向眼前的小女孩招了招手,“来吧,针需要选用长又细的,银针最好,你这院里有白酒吗?越烈的越好,将棉线浸泡进去,等酒干了就能用了,对了……”

听着眼前少女事无巨细地交代,姬安歌背后汗毛直树,“你说真的?你真的要……”

真的要她来缝伤口?在这个女子的身体上?

姬安歌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在颤抖。

正检查伤口的嬴抱月一怔,抬起头看着眸光动摇的少女。

看来是吓到她了?

“别担心,”姬安歌看着眼前那个要被缝的人反而开口安慰她。

但这人一开口,却轻笑着道,“这事很常见的,战场或者是乡下……对,乡下。”

这人像是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安慰她的例子,一拍大腿一脸认真地看着她道,“在乡下农妇们遇上马和骡子受伤还有生产都是这么直接用线缝,我在乡下见过。”

“所以没关系,”赤身的少女走上前拍着她的肩膀,“和马呀骡子什么的都一样。”

这能一样吗?

姬安歌听了整个人反而更不好了。

这说法怎么听都不对劲好么?

“你就不害怕吗?”姬安歌看着眼前的少女很想这么问。

然而姬安歌不知道嬴抱月倒是真的不害怕这些,她只担心伤口不能在初阶大典前愈合。

这些伤口都不在要害上,嬴抱月一路上都在用自制的蒸馏水和生理盐水清理伤口,并无比庆幸她及时升上了等阶八。

多亏了修行者随着等阶提升的身体素质,才让她一路上没有因伤口感染而直接现场去世。

不过腰上和肩膀上两道剑痕实在是太长,愈合速度太慢了,不外科缝合恐怕很难好。

嬴抱月看着眼前微微颤抖的少女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害怕就算了吧,但能否借我刚刚我说的那些东西?我自己来……”

缝合伤口对她是小事,但对宅门内的小姐而言恐怕还是太刺激了一些。虽然手不太方便但她也不想让归离姚女官担心得晚上睡不着,更不想被国师府下人看见,她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好了。

然而嬴抱月这句话却没能说完,只见眼前姬安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身体,下一刻不等她说完少女忽然猛地转身离开。

嗯?这到底是要哪样?

屋子的房门被重重甩上,外面传来她的主人饱含怒气的声音。

“你待在里面别动!坐在床上!我去拿东西!”

原本端庄冷漠的小丫头却像是突然吃了火药一般,嬴抱月有些疑惑但人在屋檐下,还是要听屋子主人安排,于是她乖乖披上衣服,在屏风后的雕花床上坐下了。

而不知是不是恼火会让人的效率格外高,不到一刻钟姬安歌就备好了所有需要的东西,甚至无师自通的将银针在烛火上消了毒。

看着拿着针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像是一株小竹子气势高昂地像是要和什么人决斗一般的少女,嬴抱月有些迟疑。

“姬小姐,要不让你身边的下人来也是……”

姬安歌的奶娘她也认识,缝合这事对擅长针线的女子来说都不难,但嬴抱月这时忽然有些担心会不会给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姬安歌拿着银针在灯火下沉默一瞬,只有她们两人的屋子里静悄悄。

> 她刚刚把所有下人都赶了出去,虽这院子里也没几个人,但也是她第一次这么做。

就在她端着这些东西进门时,看着她长大的奶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忧心地看着她问道,“大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让老奴帮你做吧?”

姬安歌平素从不会拒绝奶娘的帮助,但这一次她却拒绝了。

少女看着坐在床上披着单衣的少女,“你不希望太多人看到不是吗?”

嬴抱月一怔,“可是你……”

“没什么可是,”姬安歌看着她恨声道,“别小瞧我。”

这个女子承受如此多伤痕,同为女子难道她连注视这些伤口都做不到了吗?

“我来做。”她凝视着嬴抱月道,“我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话说在前头,”姬安歌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放下了所以礼数,冷冷道,“我这么做只是不希望你死在我的院子里。”

“嗯,”嬴抱月点点头,低头笑了笑解开披在身上的单衣。

在明亮的烛火下她抬起头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那麻烦你了。”

姬安歌听见自己咬紧牙关的声音,随后她捏紧了手中的银针。

……

……

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月亮,南楚国师府清安院西院正屋,灯火通明。

足足八盏油灯,照耀着环绕其中的少女下颌下一滴滴淌下的汗珠。

“最后一针了,”姬安歌看着眼前坐在床上的少女咬着牙道。

不知已经过了多久,她此时满头满脸的汗珠,眼角通红,仿佛受伤的人是她一般。

“嗯,”嬴抱月坐在床上微微点头,从姬安歌开始缝合之始她就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她手掌下攥紧的床单,姬安歌甚至以为她缝合的是一座雕像。

用针线,缝合人的皮肉。

姬安歌原本以为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但她没想到她居然真的缝到了最后。

她深吸一口气,专注于最后一针。

而姬安歌不知道,她专注于缝合伤口的时候,嬴抱月也在观察她。

看着眼前明明从未接触过这些却敢咬牙亲自上阵撑到最后,手从一开始的颤抖到最后的稳定的少女,嬴抱月在灯火下微微含笑。

原理虽然简单,但这世上第一次就敢用针缝合皮肉的女子可不多。

虽然她以前没见过师父的这个女儿,第一次见到时的印象也略微妙,但这个时候嬴抱月确定了。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一些问题,但这个孩子长得真的挺好的。

“缝完了!”这时嬴抱月耳边传来姬安歌兴奋又放松的声音。

姬安歌咬紧牙关打上最后一个结,看着眼前自己的成果,在感到成就感之余,她的目光姑且再次被眼前少女身上的伤痕所占据。

那上面此时也有了她留下的痕迹。

“你到底是怎么弄出这么多伤痕,”姬安歌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她喃喃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她就没办法不受这些伤吗?

但下一刻,姬安歌看着原本背对着她披衣的少女忽然转身看向她笑了笑道。

“我曾见过一个女子,身上有更多的伤痕。”

姬安歌一怔,“是谁?”

……

……

章节目录 第197章 值得 > 看着眼前浑身伤痕的少女,姬安歌只觉自己的世界都在颠覆。

对世家小姐而言,哪怕身上多了一道划痕,那都是能让整个府邸鸡飞狗跳下人丧命的大事。

而这女子明明还是个和亲公主,却有如此多伤痕,这让姬安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然而此时这女子却说还有别的女子比她伤痕还要多?

恕姬安歌孤陋寡闻,眼前这名少女已经是她见过伤得最夸张的人了,比她还多那到底是什么人?还活在这世上么?

“是谁?”姬安歌死死盯着眼前少女的眼睛,但下一刻看着嬴抱月的眼神,她心底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咯噔一跳。

“你看来是猜到了。”嬴抱月看着手上还沾着她的血的少女轻声开口,“是你的母亲。”

嬴抱月看向自己身上已经缝好的伤口,拿起床上装着金疮药的竹筒,轻轻弹到自己的伤口上。

姬安歌在一边怔怔看着她。

眼前的这一幕穿越时空,给了嬴抱月极大的既视感。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待在师父身边,用她拙劣的手段为那个女子缝合伤口,看着那个女子一声不吭在火堆边静静为自己上药。

“你母亲身上的伤口曾经比我现在还要多的多。”嬴抱月看着姬安歌静静道。

多的多。

而且大部分是为了她所伤。

“曾经?”姬安歌在最初的震惊后却抓住了嬴抱月话语中的这个词。

“哦,你说这个,”嬴抱月看向姬安歌扶着下巴道,“因为伤疤什么的等阶升到一定程度都会消失。”

这也算是修行者的一大福利了,越是高阶修行者其恢复力越异于常人。

“你自己应该也能感觉到吧,”嬴抱月看着姬安歌道,“你伤口愈合的速度比寻常人要快吧。”

姬安歌勉强点了点头,但她还不到凡事不留疤的程度。

读懂了少女的眼神,嬴抱月笑起来,“一般要到天阶,老疤痕才会逐渐消失,特别深疤痕还是很难恢复的。”

“当然,”嬴抱月继续道,“到了你母亲后来的程度,已经很难有人能在她身上留下疤痕了。”

毕竟都是人神了,天阶的进阶堪称脱胎换骨,而人神更是难以想象。

“原来是这样么……”姬安歌怔怔道。

“嗯,”嬴抱月点了点头,“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等我等阶升上去了,这些疤痕迟早有一天也会消失的。”

“谁担心你了!”姬安歌抢白道,下一刻少女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她喃喃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到这里来?看着眼前的少女,虽然接触没几天,但姬安歌凭直觉觉得这女子如果想要,她一定能想到逃避的法子,可她为什么……

“为什么?”灯火下,姬安歌看着眼前的少女怔了怔,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笑了。

“没有为什么,因为这世上……”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少女笑了笑道。

“有些人值得为她受伤。”

有些人值得为她受伤。

姬安歌觉得她听懂了这句话也没听懂这句话,下一刻正想反问但脑海中却无端浮现出这女子说的前一句话,让她忽视了这句话的意思。

“等等,升上去疤痕就会消失……”姬安歌死死盯着眼前少女,“什么升上去?你想要提升等阶?”

看着眼前少女身上的伤痕姬安歌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终于想起她之前为什么想要质问这个女子为什么。

“不对,”姬安歌忽然冷冷地看着眼前少女,“你不可能是只为了嫁人而来。”

> 所有人都知道和亲公主是只为了嫁给一个男人而来到一个国家。

但此时看着满身伤痕的少女,姬安歌心道,谁会为了嫁人这么不要命?

也许有疯子会这么做,但姬安歌完全不认为这个女子是这种人。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姬安歌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你到底是来干什么?”

没想到会在一天之内听到这对兄妹两人问出同样一个问题。

可以说不愧是兄妹吗?

嬴抱月看向漆黑一片的屋外,忽然开口道,“外面天上是不是有很多乌云?”

姬安歌一愣,随后条件反射地点头,下一刻她像是被窗外的黑暗所感染,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少女看着乌云密布的窗外喃喃道,“明天大概会下大雨吧。”

南楚本就多雨。

“是吗,要是下雨还真有点麻烦。”嬴抱月收回视线看着眼前少女静静道。

“我想来南楚,参加初阶大典。”

……

……

混乱的一夜过去,第二天事与愿违,从清晨时分开始,南楚丹阳城降下了瓢泼大雨。

“又下雨了。”南楚国师府正屋,国师夫人院内,有人正一脸不快地凝视着窗外的雨水。

“这几天总是要下的,”国师夫人叶氏斜倚在美人榻上,看着站在窗边脸上克制不住烦躁的侄女,“既然下雨你今天就待在我这里,别再到处跑了。”

“可是……”叶静姝猛然回头看向叶氏,“可那个不要脸女人那里就那么算了?”

“她不是去了清安院么,”叶氏淡淡道,“在那我管不了她。”

“那到底……”叶静姝美丽的侧脸有些扭曲,“就这么便宜了她?”

“怎么可能,”就在叶静姝义愤填膺之时,叶氏却缓缓将手上茶盏放到了几案上,看向窗外的大雨。

“我好心派下人去照顾她,她却不知好歹,”叶氏淡淡道,“她不敬在先,满心都是要在这府中闹事,那我自然不可能放过她。”

叶氏冷冷开口,“那女子挖空心思想和我作对,那我只得先下手为强。”

那两个野种她动不了,连这种硬塞进来的媳妇还动不了?

况且要是这媳妇识相便罢,却还是个如此多事的。既然要针对她这个婆母,她自然要好好对付她。

叶氏走到窗边和叶静姝并肩,凝视着雨水,“那丫头躲也没用,最多三天就还会到嘉树院子里来,到时候我自有打算。”

然而愤怒地想要找嬴抱月算账的叶氏不知道,她视作敌人的那个女子……心思早就不在宅斗上了。

或者说从来就没在过。

而叶氏更没想到的是,根本没到第二天,就在她恨恨说完这句话后,正在自己院子里吃早膳的姬嘉树就迎来了客人。

看着撑着伞站在空荡荡门洞下的少女,姬嘉树险些被早膳里的饼饵给噎住。

“咳咳,你……”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咳嗽起来。

这人来干啥?

而没等他勉强说完这句话,伞下的少女笑起来看着他问道。

“陈子楚在吗?我有事想问他。”

章节目录 第198章 契机 > 姬嘉树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又见到这个女子。

不如说,所有人都没想到。

侍女撑着的另一把伞下的姬安歌站在嬴抱月身后,无言地看着站在空荡荡门洞前那个少女的背影。

很难想象昨天看上去还遍体鳞伤的女子,今天早上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地往外跑。

早上姬安歌醒来,发现枕边没人之时简直魂都要吓出来了。

没错,昨晚嬴抱月睡在了姬安歌的床上。

姬安歌本来是让侍女给嬴抱月收拾好了屋子,但看着被缝上伤口的女子,她却怎么也不放心再让这位公主一个人。

她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受过金疮伤的人白天看上没什么大不了,夜里常常发起高烧人就这样没了。有这个民间常识在心底打转,姬安歌再看嬴抱月就像看着个朝不保夕的死人。

更可怕的是这偌大府邸里就还只有她知道这女子浑身是伤,这让姬安歌愈发紧张起来。

为了防止嬴抱月半夜发高烧就这么烧死了都没人知道,姬安歌最后还是抓住了要往自己屋子里走的少女,冷冷开口让她今晚就住在这里。

当然姬安歌不过是担心和亲公主还没成亲就死在清安院,给大哥和她带来麻烦。

不管怎么说她那么费尽心力去缝了一个“人”,还没怎么样就死了,也浪费她的劳动成果不是么?

姬安歌思及此却担心嬴抱月多想,但那个女子就像是没有脾气一般,听到她这么说就毫不在意地点头,连问都没多问一句。

反而让姬安歌有些气闷。

但总之这女子安静下来就非常安静,本以为自己会夜不成寐的姬安歌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连夜里有人出去也不知道。

当然嬴抱月也不会让她知道。

因为之前缝伤口耗尽精力姬安歌一夜无梦,等再次睁开眼睛天已大亮。

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简直不敢相信,她躺在一个陌生人身边居然就这样安然地睡了一整晚。

那个女子身上像是有着能让人觉得安全的魔力。

但下一刻,那种萦绕在空气中的安全感变得稀薄,姬安歌怔怔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空无一人,头皮一麻。

她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那女人不会死了吧?

传说猫在意识到自己要死的时候会悄悄离去,独自一人藏起来。不知为何虽然

相识不久,姬安歌却觉得那个女子在死亡的时候也许也会如此选择一个独自死去。

没有来由的恐惧攥住姬安歌的心脏,让她第一次不顾梳妆连鞋都没穿好冲出房门,下一刻她扶着门框愕然看着站在院中廊下向她侍女借伞的女子。

“姬小姐?你醒了?”

那个没心没肺地女子举着一把伞站在院子,手上还捏着一块饼饵。

“你这边厨子早膳的手艺真不错。”嬴抱月看着姬安歌笑道,“借你一把伞,我要出门一趟。”

不错……

姬安歌看着嬴抱月的身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

“站住!你要去哪?”

……

……

然后就是现在这个局面了,匆匆换衣跟着出门的姬安歌看着同样捏着一块饼饵在桌边僵住的姬嘉树,突然有些同病相怜。

看来她这个弟弟也没想到他的未婚妻会一大早再次拜访他的院子。

找的还是他的朋友。

本来姬安歌看到这女子往姬嘉树院子里走之时,还以为他们旧情复燃。

> 不过这两人也没什么旧情。

但比起旧情,这人找陈子楚做什么?

思及陈子楚身份,姬安歌忽然想起那女子昨夜和她说的那句话。

“我想参加初阶大典。”

那个女子的确是这么说的。

但姬安歌只把这句话当做这女子疼晕了后的南柯一梦。

没错,这是属于女子的一个梦。

姬安歌看着嬴抱月的背景攥紧了手掌。

因为女子,是不能参加初阶大典的。

“你找子楚做什么?”姬嘉树好不容易将朝食咽下去,看着站在院子中的少女微微蹙眉,

“他不在?”嬴抱月问道,她记得昨晚陈子楚嚷着要和许义山在姬嘉树的院子留宿,她才将要问的话留到了今天。

人已经走了?

“他不在的话,许义山在也可以。”嬴抱月道。她要找的是一类人不是一个人,不过要撬开许义山的嘴要难不少罢了。

“义山他……”姬嘉树眉头皱得更狠,“他……”

“他回他的学宫了,”这时一个醉醺醺的男声从姬嘉树身后传来,一脸宿醉的陈子楚揉着眼睛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一边打着呵欠继续道,“毕竟明天是个大日子,当大师兄就是麻烦。”

姬安歌敏锐地捕捉到嬴抱月听到学宫和大师兄两字时眸光微亮,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浓。

“子楚,把衣裳穿好!”

姬嘉树叹了口气,看着昨夜在他院子里模仿狂生对酒当歌的好友,看着院门外微微侧身避开的姬安歌,和不闪不避毫不在意的嬴抱月,脑门愈发痛起来。

“好好好,”陈子楚拢了拢衣襟,摇了摇宿醉的脑袋,脸色酡红但眼神却已经逐渐清明,笑眯眯看向站在门口的嬴抱月。

“殿下大清早前来,找我有什么事?莫不是……”

如果不是姬嘉树不在,陈子楚还真想要调笑几句,但看着姬嘉树的脸色,少年收敛了一下,“想问问什么?”

“姬公子,”嬴抱月却看向姬嘉树,“能否拉一个屏障?”

她伸出手绕着她身后的归辰姬安歌还有姬嘉树与陈子楚拉了个圈,“接下来的话不能让其他人听到。”

姬嘉树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气,调动真元。

感受着笼罩在身上的屏障,嬴抱月向他一礼,“谢谢。”

“说吧,”陈子楚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殿下到底有什么事?”

莫不是解除婚约想要他帮忙,以他的家世背景倒也……

“之前在路上,陈公子在闲聊时曾提过……”嬴抱月静静开口。

“提过?”陈子楚心头一跳,他素来爱吹牛嘴上没个把门,和这女子同行时倒也说了不少自己的消息,但应该也没透露什么私隐吧?

“提过什么?我爹第三房小妾又生了个儿子?”陈子楚皱眉问道。

姬安歌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

然而下一刻,眼前的少女却笑了起来,看着陈子楚道。

“不是,是你提到……”嬴抱月笑了笑注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睛,“你说你今年要参加初阶大典。”

陈子楚一怔,看着眼前少女含笑问道。

“我想问问,要怎么参加初阶大典?”

章节目录 第199章 天道十二宫 > 原本还有些醉眼朦胧的陈子楚闻言一怔,仿佛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

初阶大典。

这个词已经足够唤醒他的所有理智。

更何况还有这女子这时提出这个问题,背后的寓意可不简单。

他的确在路上吹牛之时,和嬴抱月说过今年他要参加初阶大典。

这没什么,毕竟今年南楚有头有脸的年轻人没人会不参加。

但有件事他还没和嬴抱月透露过。

那就是他不仅要参加初阶,陈子楚眯起眼睛,目光闪过世家子的冷酷和精明。

他还是今年南楚初阶大典的继子。

虽然是个被推出来当挡箭牌的最弱继子就是了。

陈子楚看着眼前少女纯粹好奇的眼睛,想起嬴抱月之前说也可以找许义山的话,猜想这女子大概不知道他继子的身份。

她就是纯粹想要找个知道的人问一下。

但以她女子的身份,问这个问题就有些不对劲了。

陈子楚心底微凉,重新挂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眯起眼睛看向嬴抱月问道,“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谁要参加初阶大典啊?”

姬安歌头皮一炸,看向嬴抱月发现她还真想要开口心道不妙,但下一刻只见嬴抱月身后的一名少年也紧密地盯着她的嘴唇,一看她开口不等嬴抱月说出来,归辰往前一步立刻抢道。

“我!”归辰生怕嬴抱月开口,挡在嬴抱月面前热切地看着陈子楚,“我,我,我要参加!”

眼前这少年就差举着手扑到陈子楚身上了。

陈子楚被归辰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退后一步看着眼前的少年点头,“原来是你啊。”

陈子楚注意到嬴抱月身边这次只带了这少年护卫一人,看来的确能说是为他而来。

陈子楚也想不到不敢想别的可能。

嬴抱月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归辰,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归辰和姬安歌同时松了口气。

归辰向陈子楚躬身行礼,“小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请公子指教。”

陈子楚看着眼前等阶低微但至少是个男人的归辰,微微松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

“你是前秦人?”

归辰点头,疑惑不解地看着陈子楚。

他刚成为修行者,托他爹的福也没什么家学渊源,对于修行界的一切都不太清楚。原本他以为只要成为修行者到了南楚就能参加初阶大典,但今天早上嬴抱月却告诉他要先去问问陈子楚。

少女站在他面前低声道,“八年了,也许规则有变。”

归辰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但知道嬴抱月说的话总是没错的。可此时被眼前同为大司马之子的南楚公子哥这样上下打量,他还是有些不舒服。

“陈公子,到底……”

不等归辰问完,陈子楚将一块饼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你说你要参加初阶大典,前秦朝廷开具的推荐文书记得带了吧?”

“推荐文书?”归辰闻言一愣,嬴抱月也怔了怔。

“那是什么?”

看着眼前少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陈子楚瞪大眼睛,“这你都不知道?”

归辰如实点头。

“推荐文书是各国朝廷专门开给自己国家修行者参加初阶大典的证明,”陈子楚无语地看着归辰,“是在出发前去本地的县衙开的东西,你是前秦人自然要盖前秦官府的章。”

“什么?”归辰宛如被当头一棒。

“不然谁知道谁是哪个国家的修行者?”陈子楚摊手道,“万一你是西戎来的奸细怎么办?”

归辰浑身一震,连忙摇头,“我是土生土长的前秦人!”

“话是这么说,但没你国家开的证明,谁能保证?”陈子楚摇头,“没推荐文书是野修行者,你连初阶大典以国家为队伍的众人战都没法参加,有什么用?”

他遗憾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那是报名最基本的东西,没有是报不了名的。”

初阶大典的确是除西戎外,长城内六国等阶五以下的修行者都能参加的盛会,但并不是毫无秩序和章法的。

所有参加者都要事先登记造册。

正式开始前,每个国家的继子手上都会有登记造册的本国修行者的参加名单。

嬴抱月听到这里已经全都明白了。

> 正如她所料,规则果然有变化。

这所谓的推荐文书其实就是推荐信,好比参加奥运会时各国运动员持有的参赛证。

她当年虽然没参加过初阶大典,但也多少知道一些规矩,她那个年代没有要以国家为单位开推荐信的传统。

毕竟那个时候……帝国还是大一统的国家。

帝国都四分五裂了,国与国之间的对抗就变得激烈了起来,规则自然是要变的,嬴抱月充分理解这件事。

但现在却直接导致了归辰和她参加的障碍。

“我没有这种推荐文书,”归辰喃喃道。

“那没救了,”陈子楚扶额,“现在这时间回去开也来不及了,你又不是稷下学士,区区等阶十又过不了考验,你还是准备准备下一届……”

归辰咬紧嘴唇低下头,但还不等他绝望,原本被他挡在身后的少女却一步跨出,静静看向屋内大口吃饭的少年。

“稷下学士?什么考验?”

陈子楚伸手去抓饼饵的手停在半空中,心道自己说漏嘴了,糊弄糊弄应该能……

但不等陈子楚开口掩饰,却只听眼前少女静静道。

“你之前说许义山去准备大事了,就是这件事吧?”

嬴抱月看着陈子楚的眼睛笑了笑道。

“稷下学宫在初阶大典前,会进行最后一次选士?”

这女子简直敏锐地让人心惊胆战!

陈子楚咽下口中的食物,静静看向走到院中的那个少女的眼睛。

清澈到,仿佛能洞察这世间所有的秘密。

“我想起来了,”这时嬴抱月给了他最后一击,“初阶大典的开幕式应该不只只有我和姬公子订个婚那么单调吧?”

也就是你这个女人会觉得自己订婚单调。

陈子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南楚初阶大典的开幕式,的确不光是各国修行者走个过场。即便没有南楚和前秦的和亲盛举,它也永远热闹。

陈子楚的目光凝重起来,像是看到了那血雨腥风的场景。

所谓的开幕仪式,其实是初阶大典开始前的试水一战。

因为同时举行的,还有囊括各国最优秀的年轻修行者稷下学宫门徒之战。

史称,稷下之宴。

俗称稷下学宫,上四宫斗武。

也就是比武大会。

稷下学宫是山海大陆武学的最高学府,总共由十二个学宫组成,近年来各国的优秀修行者几乎都出自稷下学宫。

代表各国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只要足够优秀,在作为本国修行者前,他们往往都还会有另一个身份。

那就是稷下学士。

可以说稷下学士是比各国年轻修行者更高一层的身份。

陈子楚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没有本国的推荐信,的确还剩一种参加初阶大典的方法。”

嬴抱月身边归辰眼睛一亮,但下一刻却被面前少年脸上忽然浮现的严肃所震慑。

陈子楚嘴角的笑意已全部消失,声音冷淡,“但这种方法不是等阶十修行者能做到的。”

“为什么?”归辰忍不住问道,有些不服气。

“没有为什么,因为这世上没有捷径,”陈子楚站起身走到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嬴抱月。

连本国推荐信都拿不到的人,是不可能拿到另外一张地位远高于各国推荐文书的通行证的。

“要想没有推荐文书就参加初阶大典,方法只剩最后一个。”陈子楚冷冷道。

“就是参加明天稷下学宫举办的天道十二宫最后的筛选。”

这是稷下学宫各院为了获得上四宫斗武最后战力举办的筛选,极其看重修行者的天赋和战斗力,更何况……

陈子楚冷冷道,“要想拿到参加资格,光参加筛选还不够。”

少年声音冷酷如冰。

“必须通过上四宫的考验,成为稷下学士。”

章节目录 第200章 稷下学士 > “稷下学士?”

归辰站在院子中疑惑地开口,“那是?”

这哪来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乡巴佬啊……

陈子楚站在台阶上蹙眉,下一刻却只听嬴抱月向归辰转身笑了笑道,“一般是指稷下学宫里天道十二宫先生收的正统弟子。”

“没错,”陈子楚点头,不过他眯起眼睛看着嬴抱月道,“但现在只有上四宫的弟子能被称为稷下学士,你这情报是不是有点过时?”

嬴抱月一怔,随后笑了笑,正是因为情报过时她才来找他。

不过,如今只有上四宫的弟子才有资格称之为稷下学士?嬴抱月袖子下的手微微攥紧,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这可和师父当年建立天道十二宫的初衷不符合。

“原来是这样,”听着眼前两人的对话,一边归辰半懂不懂地点头,下一刻他再次疑惑地问道,“可什么是天道十二宫和上四宫?”

陈子楚瞪大眼睛,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公主到底是从哪找来的护卫?身为修行者连稷下学宫的事都不知道?这人以前是住在深山老林吗?

只可惜陈子楚不知道,归辰的确可以说是被嬴抱月从深山老林挖出来的。

嬴抱月笑了笑,看着陈子楚道,“陈公子口才了得,能不能为我的护卫解解惑呢?”

陈子楚看了一眼在旁边端着粥碗看热闹的姬嘉树,认命地点头,下一刻他清了清嗓子。

“稷下学宫是山海大陆武学第一学府,这个你总知道吧?”

归辰点头,这的确全大陆无人不知。

“但其实稷下学宫在建立之初并非只传授武学。”

陈子楚面色变得严肃起来,看着院子中的少年少女,回想起那个他只在父辈兄辈口中听说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年代。

“最大的证明就在于稷下学宫总共由十二个分学宫组成,”陈子楚看着归辰认真道,“这十二个学宫分别为风火水雷四大剑宫、数、文、医、史、商、农、工、艺。”

撇开那四个剑宫,其他的学宫非常像现代大学的学院分科。嬴抱月在心里补充到。

除了四大剑宫是为修行者所设之外,剩下的八个全都是经世致用之学。

“这就是天道十二宫。”陈子楚静静道。

这就是大司命林书白建立的天道十二宫。

和之前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学府都不一样,在稷下学宫,天道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能给百姓带来实惠,能让所学子发挥自身所长,能好好建设这个世界的东西。

嬴抱月攥紧双拳,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子站在御祷省天台在月光下向她回过头时脸上的笑容。

那个人凭栏远望,仿佛能看到南方那正在建立起来的建筑。

这世上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那个一辈子几乎都在战场上渡过的女子,毕生最大的心愿却不是征战沙场。

战争,只是实现那个女子理想的第一步。

“我想要一个统一的,不再有战争的国家。”那个女子对她这么说道。

“然后,我想要一所自由平等的大学。”那个女子第二句对她如此说道。

“统一一个国家也许只要十几年,”嬴抱月记得师父笑着对她说道,“但建设一个国家却要无数代人,所以我们需要先建立一个学校。”

> 这就是稷下学宫。

有了稷下学宫,有了稷下先生,有了无数精通各行各业稷下学士,才能实现那个女子宏大的理想。

修行者保护国家,学士百花齐放。

嬴抱月念着那一个个学宫的名字,如果再给那女子二十年,不,也许只要十年,那个人也许就能真的能建设出一所真正的大学。

但她却没有活到那个时候。

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陈子楚看着台阶下的归辰道,“你从刚刚这天道十二宫的名字也能听出来了吧?”

“修行界现在最大的四个流派为风火水雷四大流派,这你肯定知道,”归辰闻言立即额首,陈子楚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郑重开口。

“天道十二宫里的上四宫,正是风火水雷四大剑宫。”

在南楚,因为火宫水宫这样的称呼太奇怪,人们一般还是习惯于将其称之为院。

风院,火院,水院,雷院。

这是专门为修行者设立的武学宫,在大司命林书白死后,不被重视的后八宫都陷入沉寂,但这四大剑宫却依托初阶大典,吸纳整个大陆上的优秀修行者,获得了修行界的承认,已然成为了山海大陆修行界四大剑派的宗门。

修行者到了破境等阶八神武境的时候,就需要开始选择流派了,修习一个流派的剑法是最常见的破境途径。而稷下学宫上四宫又是最佳的修习四大剑派剑法的地方,只要是有头有脸地年轻修行者都想往里面挤。

而他陈子楚就是风院的学士,而许义山是水院的稷下学士。

但想要成为等阶八以上修行者的学子多,而有天赋有才能的学子又少,这就有了筛选和竞争。

而这个竞争是属于学宫和修行者双方的。

年轻修行者想要加入上四宫,而上四宫为了扩充势力也需要不断补充优秀的弟子。

要知道少年天才少见,可算是一种紧俏的修行资源,各个流派之间多有争抢。

稷下之宴就是在这种争夺战中诞生的。

“每届初阶大典,都有很多各国修行者入境,”陈子楚看着归辰和嬴抱月道,“上四宫会趁此机会吸纳弟子,为了彰显各宫实力,会在初阶大典开幕式上的稷下之宴里进行斗武。”

为了斗武的胜算,每个学宫又需要更多的打手。

“所以明天在稷下学宫所在的紫华山上,会进行初阶大典前的最后一次天道十二宫筛选。”

当然后八宫都是陪衬,重要的还是上四宫的招人考验。

“从七年前开始,就只有能成为上四宫弟子的人才能被称为稷下学士,”陈子楚淡淡道,“能通过明天任意一个学宫的考验,就能成为稷下学士。”

归辰眼睛睁大。

“只不过……”陈子楚话锋一转。

“因为是要现成打手,可不是刚入门的修行者能通过的,”陈子楚冷冷道,“上四宫的筛选都是要签生死状的。”

“筛选只要是修行者都能参加,”他眸光喜怒难辨,“但若是学艺不精被打死在宫门口。”

陈子楚淡淡道,“可别怪我没有警告你。”

……

……

章节目录 第201章 上山 > 临近初阶大典,作为一国继子,陈子楚真的不想再看见什么事端了。

即便眼前这个少年没有挑起事端的能力。

可陈子楚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另一位少女,心中却有些不安定。

这个名唤归辰少年没有挑起事端的能力,但他身边另一个不可能参加初阶大典的女子……却很难说。

看着面容沉静的女子,陈子楚隐隐有些可惜。

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更何况他在山林中见过这个女子飞奔时的身影,此时在瓢泼大雨下看着那个撑着伞的纤细身影,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如果是她呢?

如果这名少女是个男人,他还会阻止她去参加上四宫筛选?哪怕她只是个等阶九。

不,陈子楚心道,别说阻止了他也许会鼓动她去参加上四宫的筛选也说不定。

如果是她的话,她会选择哪一个流派,她能使出什么样的剑法?

陈子楚不是没有这么好奇过。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

陈子楚遗憾地看着大雨中的少女。

今时不同往日。

大司命林书白在建立稷下学宫之初,曾大规模招收女学士,但通过筛选的少,女学士在学宫内也大肆遭到其他混小子们的攻击,不少有婚约的女子甚至遭到了婆家的退婚。

稷下学宫的女学士中,不少女子承受不住那样的压力和周围人异样的眼光退学了。

而在少司命和大司命死后,女子连修行都是罪过,更何谈成为学士。

所有的稷下先生清退了仅有的几名女学士,随后私下表示永不再招收女学士。

稷下学宫,已无女学士。

以前少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规矩就是规矩,这就是这世间的现实,陈子楚遗憾地看着眼前的一对少年男女,视线从嬴抱月身上移开,只看着归辰。

总之他都警告成这样的了,这小子还这么年轻大概也不会那么不怕死地去……

然而下一刻,陈子楚只见怔楞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他身边根本与此事无关的少女却笑了。

“原来如此,感谢陈公子告知。”嬴抱月向他一礼。

等等,我这话不是和你说的……

陈子楚伸出一只手,但还没等他开口,嬴抱月已经伸手握住了身边归辰的手。

“你害怕吗?”她看着归辰笑了笑问道。

陈子楚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六神无主的少年目光陡然坚定了起来。

“我害怕,”归辰看着嬴抱月诚实地答道,但不等她开口,少年已满是跳绳留下的茧子的手掌握紧了嬴抱月的手。

“但我要去。”归辰看着嬴抱月坚定地说道。

他是肉体凡胎,他自然害怕危险,他深知他的弱小,但他不愿意放弃。

他还记得和她的一年之期呢!怎么能在这里退缩!

“好,不过如果真的有危险记得跑。”嬴抱月看着归辰认真道。

归辰重重点头。

“那我们走吧。”嬴抱月看着归辰笑了笑道。

“好!”

“喂喂……我们?等等!”陈子楚站在台阶,看着拉着那个少年就准备跑的少女,瞠目结舌地喊道。

“还有什么事吗?”门口嬴抱月拉着归辰的手转身看他。

“我……”陈子楚愣了愣,回头看向坐在桌边手攥成拳但一言不发的姬嘉树,咬了咬牙看着嬴抱月问道。

“你……你知道稷下学宫不收女子吧?”

问完陈子楚他自己一怔,他怎么会问这女子这么理所当然的事?他在担心什么?

“嗯,”下一刻如陈子楚所料,嬴抱月站在门口笑了笑道,“我知道。”

“那就好,”陈子楚莫名松了口气,也是……这还有谁能不知道的……

“那么告辞了。”嬴抱月再次向他一礼,那名少女独特的清澈双眸凝视着陈子楚,“谢谢你和我们说了那么多。”

我们……

陈子楚看着门外纤细的身影,仰头看向天上瓢泼的大雨,伸直手臂。

“等等!”

看着再次转身的少女困惑的神情,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

“你认识去紫华山的路吗?”

> ……

……

“你真的要去紫华山?”

听着窗外雨打芭蕉激烈的声音,回到自己院子的姬安歌也心跳如擂鼓。

站在她床边鼓捣着药罐的嬴抱月抬起头来,看着她点了点头。

看着姬安歌欲言又止的面庞,嬴抱月笑着道,“陈公子说明天会陪我们一起去,你不用担心我迷路的。”

谁担心这个?

姬安歌冷冷注视着嬴抱月,“如果是要送你那个小护卫,有陈子楚一人不就行了,殿下你不用亲自陪着吧?”

嬴抱月解开肩膀上的药布往伤口上撒药,看着姬安歌笑了笑,“姬小姐,你到底想问什么?”

姬安歌深吸一口气,“你去紫华山是只打算陪你那个护卫?”

嬴抱月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道,“姬小姐你相信这个说法吗?”

姬安歌一愣,随后咬紧嘴唇,“不相信。”

虽然她不相信的理由简直匪夷所思。

“嗯,那就是如此,”嬴抱月看着眼前聪明的姑娘,“我不想骗你,你猜的应该没错。”

姬安歌难以置信地看她,“你不要告诉我你准备去参加上四宫筛选。”

嬴抱月点头,“你猜得真准。”

姬安歌看着床边还在护理伤口的少女,都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不说别的。”姬安歌吸气。

“稷下学宫不要女人!”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从来如此!”

“是吗?”然而床边负伤的少女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到底为什么还要去送死?”姬安歌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她就不会觉得痛吗?

嬴抱月看着难得激动的少女,并没有生气,“谢谢你担心我。”

她看着姬安歌道,“但我想去。”

嬴抱月静静道,“我想试一次。”

她也没有机会试第二次。

姬安歌看着处理着伤口的女子说不出话,最后视线停留在她的伤口上。

“好,你要去试,”姬安歌冷冷道,“但你伤口怎么办?”

“明天肯定还是大雨,”姬安歌目光冰冷,“你的伤口会进水。”

别说进水,参加考验会遇到什么狂风暴雨摸爬滚打都不奇怪!

“伤口已经好转了。”嬴抱月道。

“你昨天缝得挺好的,”她看着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对姬安歌翘起大拇指由衷赞叹,“你将来搞不好有成为外科医生的天赋。”

“外科医生?”姬安歌怔怔看着嬴抱月身上的伤口,她昨天做的疯狂之事,居然真的能医治伤口?

她从来不知道。

她还能做到这样的事。

姬安歌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被这些神奇逐渐颠覆。

嬴抱月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给姬安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趁着姬安歌被转移注意力之时,看着她道,“至于明天这些伤口怎么办,能给我找几块雨布来吗?”

……

……

正如姬安歌所说,第二天依旧是泼天的大雨。

就在大雨导致行人稀疏的道路上,鲜少有人察觉居然从国师府驶出了一辆马车。

马车辘辘滚过泥泞,离开城门,向郊外的山峰驶去。

马车内,坐在神情紧张地嬴抱月微微掀开车帘,看向不远处暴雨中青山的轮廓。

远方正是紫华山。

是稷下学宫的所在,也是……

南楚国师,姬墨的闭关之地。

马车在泥水中停下,紫华山已在眼前。

……

……

章节目录 第202章 大雨将至 > 南楚多雨而潮湿。

不知是不是陈子楚的错觉,总觉得今年的雨,格外的大。

他也是疯了,居然在这样的一场大雨里,陪一个从前秦来的少女和她身边的护卫来紫华山。

“那就是紫华山,”坐在窗边的嬴抱月掀开车帘一个小口,看着远处在雨雾中高耸入云的高峰。

她在上上辈子也曾远远看过这座山,却还不曾登上去过。

紫华山因日照下峰顶盘旋紫烟而得名,但今日的紫华山却不再有那最出名的盛景。

因为今日大雨。

大颗的雨珠无情地冲刷天地,也让远处高峰愈发模糊起来。

但就在这样的一场大雨下,远远却能看见无数小黑点向远处高峰的山脚下涌去,如同无数在洪水中拼命向一座孤岛靠近的蚂蚁。

“如此大雨,居然还有这么多人……”随着马车的靠近,归辰看见这些小黑点居然全都是人马,不禁暗暗咋舌。

“不然你以为这里是哪里?”

陈子楚闻言傲然看着对面的少年,“这里可是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筛选,只要是以前没参加过的修行者,别说下雨了,”陈子楚挺起胸膛断言道,“下刀子都会来!”

“这么夸张?”归辰愕然睁大眼睛,他以前在前秦虽听说过稷下学宫的威名,但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其在修行者中的影响力。

嬴抱月透过车帘看着无数冒雨前行的车马,甚至还有修行者裹着雨布深一脚浅一脚徒步前行。

注意到她的视线,陈子楚叹了口气道,“那些都是家贫的子弟,虽然有修行天赋但没有修行资源,天道十二宫筛选是他们唯一进阶的机会。”

嬴抱月点点头,内心感到一些安慰,虽然只留下了上四宫的兴盛,但稷下学宫却依旧给不少年轻人提供了机会。

只不过……

看着不远处逐渐靠近正在严格排查进山人员的山门,嬴抱月目光凝重起来。这机会却依旧是有条件的。

伴随着哗啦的泥水四溅声,马车停在了紫华山进山的山门前。

“接下来必须要下车徒步了,”陈子楚道。

车内归辰和嬴抱月点头,归辰疑惑地打量着郁郁葱葱的山峰,“话说这稷下学宫到底是在哪呢?”

怎么到了山脚下,却都看不到一个影子。

就只能看见山顶上的一座古寺。

“在哪?”陈子楚一声轻笑,“就在你的眼前。”

归辰一怔,却只见陈子楚往山腰一指,笑着道,“稷下学宫就建在紫华山前山的山腰上。”

“之所以你看不到是你境界太低,”陈子楚耸肩,“稷下学宫外设有阵法,普通人是看不到的,你的话恐怕要走进山门才能看到。”

同理,普通人连山门都走不进去。

在雨点的哗啦声,嬴抱月看不远处山门前许多被挡在门外,甚至被守卫模样的人拿着大棒赶出去的少年。

“那些都是八岁都没觉醒或者生来就是普通人的小子想来碰运气的,”陈子楚一声嗤笑,“没觉醒就算了,连天生修行者都不是还想进稷下学宫,大棒打出去都轻了!”

归辰闻言一怔,看向身边的嬴抱月。

> “怎么了?”察觉马车里气氛不对,陈子楚问道。

“没什么,”归辰摇头。

“是么,”陈子楚皱了皱眉转过头,没看见身后归辰复杂的眼神。

看着车窗外无数被门童护院大棒打出去在泥水中挣扎的少年,归辰心情极为复杂。

如果不是他身边这个女子,此时他恐怕和这些人的下场相仿吧。

而看着陈子楚对这些人不屑一顾的面容,归辰心道这人还不知道,此时和他坐在一个车厢里的他,其实就不是天生的修行者。

这车厢里天生修行者就他陈子楚一个而已。

想必这小子知道了,脸色一定会很精彩吧。归辰有些促狭地想到。

嬴抱月掀开车帘,先归辰一步跳下车,撑着伞向他伸出手,“想什么呢?快下车吧!”

在想觉得你真的很厉害,归辰心道。

他原本对居然有这么多人参加筛选而产生的紧张此时一扫而空,握着嬴抱月的手信心满满地跳下车。

然而归辰好不容易放松的心情却在下一瞬间被打入谷底。

“等等!”山门外身披雨布身材高大健壮的学宫守卫,皱眉瞪着正要随陈子楚跨过山门的嬴抱月大声喝道。

“这哪家的女眷?这门是女人能进的?”守卫手握大棒,唾沫星子都快穿透雨幕,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

“还不速速退去!女人跑到这里来成何体统!”

归辰闻言额头浮起一缕青筋,握紧了手中的伞柄,站到嬴抱月身边大声开口,“你看清楚了么?她是个修行者!”

少年愤怒地指着身边鱼贯而入不用出示任何证明其他修行者,“为什么同为修行者他们能进她不能进?!”

大雨中少年声嘶力竭,“凭什么?”

“修行者?”山门守卫握着大棒上下打量了嬴抱月一眼,看着愤怒的归辰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还问凭什么?你哪个国家的人?你傻么?”

山门守卫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归辰,“还能凭什么?当然凭她是个女修!”

“这是你家的女眷?”大汉看着归辰,“看你年纪不大老子奉劝你一句,女修趁早关到家里别让她出来见人!都是些妖女!还不赶紧让她滚!”

归辰看着眼前男人的嘴一张一合,像是看到了这世上最为不可思议的光景。

曾几何时,他也对这些说法深信不疑吗?

“你……”

归辰还要说话,他的手却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牵住。

“明月?”归辰透过雨幕看着眼前少女沉静的侧脸,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但下一刻却牵着他的手向前走去。

仿佛身前山门守卫大棒的阻挡不存在一般。

她从未看入眼中。

“走,”嬴抱月看着他道,“我们上山。”

虽然能肆意欺凌普通人,但这个山门守卫也不过是等阶九了。感受着嬴抱月身上逐渐腾起的真元,那山门护卫难以置信睁大眼睛,忽然拎起了身边的一面大锣。

章节目录 第203章 剑性 > 稷下学宫的守卫也许对别的不敏感,对修行者的真元却极其敏锐。

哪怕是最低价的山门守卫。

就在感受到少女身上腾起的气势之时,原本神情鄙夷的山门守卫眼中却极快地划过一丝恐惧,不再像之前对待普通学子那般爽快地挥动大棒。而是当机立断拎起了身边的大锣,挥着大棒就想去敲锣。

但下一刻他却没能挥动他的大棒,男人顺着流淌着雨水的棒子往上看,只看到棒端握着的那只洁白的手。

“你!”山门守卫愕然看着一把握住了他手中木棒的少女,他刚刚明明那么出其不意,这女人是怎么做到的?

“雨这么大,”他只听那名少女微笑着对他说道,“就别请各位师长下山了吧。”

守卫满脸横肉的脸上更加惊愕,她怎么知道他是想叫人?

“等等,等等,”本打算让这名少女知难而退的陈子楚终于旁观不下去了。

他算是明白了,想要这女人知难而退是这世上最难的事,她只会闹出更大的事。

这人的存在对他这种热爱息事宁人的人而言简直就是灾难。

陈子楚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递到了气得满脸通红的守卫眼前,一只手搭上嬴抱月肩膀,眯眼笑着看着守卫道。

“田二,还记得我么?这是我朋友妹妹,就上去看个热闹,你就闭闭眼,让我们过去吧。”

守卫看着一直伸到自己眼皮前的腰牌,愕然看着之前一直用伞挡着脸的少年,“陈……陈公子?对不住对不住,雨太大,小人居然一时没看出来,真是……”

男人的声音霎时谦卑起来,下一刻他看着陈子楚搭在嬴抱月肩膀上的手,皱了皱眉头,虽然有些疑惑,却往旁边让了让。

“可陈公子,学宫里的人要是问起来……”

“那让他们尽管来找我!”陈子楚拍着胸脯,现在这座山除了许义山谁知道她的身份?反正这人又不是她的未婚妻,真出事也是找姬嘉树,陈子楚心道。

“那小人就照办了。”学宫守卫犹豫着让开了路,嬴抱月陈子楚和归辰三人终于上了山道。

但因为之前在山门前的纷争,不少已经进山的修行者都看着那明显是个女子的身影,暗暗议论,指指点点。

“所以我都说了,你就算非要跟着来,也扮个男装,”陈子楚走在陡峭的山道上,窝火地开口,心道这样不知能省多少事。

嬴抱月闻言只是笑了笑,轻声道,“我想以女子的身份上山。”

陈子楚闻言怔了怔,他心底感觉有些不对,但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但他话虽这么说,其实也有些庆幸。看着身边纤细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往前走,陈子楚松了口气,要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对陈子楚而言反倒是更安心。

毕竟她如果真扮男装,陈子楚还是有点隐秘的担忧,担心她真冲进筛选的队伍。

但既然她以女子的身份上山,他就放心多了。

毕竟总不会有人敢用女子的身份闯入男人的世界。

女人如果真想参加初阶大典,陈子楚是想不出除了女扮男装之外更好的法子。

既然她没有,那看来应该还是没这种疯狂的想法。

就在这时,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的三人忽然听到耳边传来无数修行者的欢呼声,归辰和嬴抱月抬起头,看着眼前骤然出现在山腰上一大片空地,震撼地抬起头。

这是一大片被掩藏在山林中的空地,只有真正走进去才能发现,而一座巨大古朴的石门耸立在空地之上,四周遍布着大块巨大的山石。

石门上刻着四个巨大的篆字——“稷下学宫。”

而散落在空地上的巨石也不是随意排列,正好十二块,以阴阳五行序列排列,每一块巨石上都有一个巨字。

“风、火、水、雷、数、文、医、史、商、农、工、艺。”

正符合天道十二宫之数。

“我们到了!”

陈子楚看着不远处的石门精神一震,指着远处石门和巨石,笑着向嬴抱月和归辰介绍道,“这就是稷下学宫的大门!”

石门和巨石的外观都朴拙无华,但耸立在广阔的空地上,却有一股庄严之感扑面而来。

> 看着这道大门,山道上的修行者都眼露憧憬,加快了脚步。

跨过这道石门,豁然开朗。

在跨过的瞬间,嬴抱月就明白了陈子楚所说的阵法是何物。

这道石门就是一座大阵,而石门之后,是属于修行者的桃花源。

原本看上去空无一物的巨石边,顿时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喧闹冲天,原本寂静的山林热闹得宛如庙会。

连天上黄豆大的雨点都变得小了起来。

归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宽广的世界,他发现这块位于山腰的空地远比他想象的宽广,而那十二块巨石也远比他在外面看到的要大。

十二块巨石个个都超过两人高,其中更有四块巨石鹤立鸡群,简直像四座巨大的石碑伫立在东南西北。

而这四块石碑上毫不意外地分别镌刻着那四个大字。

“风。”

“火。”

“水。”

“雷。”

“这就是上四宫的石碑。”陈子楚看着那四块石碑抬了抬下巴,“而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那石碑下面。”

归辰定睛一看,发现那四块石碑下,居然都摆着一个摊子。就像庙会卖麦芽糖的小摊,每个前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你是说那些摊子?”归辰蹙眉疑惑地问道。

“什么摊子?”陈子楚闻言简直额头青筋直蹦。这人当是在逛庙会吗?

嬴抱月在旁边看着笑起来。她知道归辰为什么会这么问,聚集在巨石下的人群的确很像在庙会上买东西。

但说是摊子其实不太准确,更像当年她上学时新生入学时的报到处。

透过人群的缝隙,嬴抱月看见每块巨石下还摆有一张石桌,而石桌后站着几个气息深厚的修行者,空地上散落的刚进山的修行者则会在苦思冥想后选择一块巨石去排队。

排队到了的修行者都会拿起那些石桌上摆着的什么东西摆弄一下,有的人摆弄几下就惊喜地大叫起来,随后在石桌后学长的示意下走到石碑后不知做什么去了。

但也有人摆弄几下却如雕像定住,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去排别的队伍,也有的已经从其他队伍离开过的修行者守着最后的队伍苦苦哀求,却被石桌后的高阶修行者毫不留情地丢了出去。

“那是在做什么?”归辰看着这些队伍好奇地问道。

“那就是上四宫考验的第一关,”陈子楚道,“至于这排队么……”

他像石桌上的东西努努嘴,“那是在测每个修行者对剑性的适应度。”

“什么东西?”归辰一头雾水。

“通俗点说就是你和风火水雷四大剑法的缘分,”陈子楚解释道,“比如说有的人天生火性,有的人天生水性好,那么修习相关剑法才有前途。”

说白了就是在测每个修行者的元素属性。

嬴抱月心道。

“如果没能通过这基本的测试,就证明你和四大剑法没缘分,”陈子楚淡淡道,“那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

归辰神情一凛。

“那么……”陈子楚看着归辰问道,“小子,你要选择哪个剑宫去试?”

这小子会适合哪种剑性呢?

他该选择哪种剑法……

归辰一愣随后沉默下来,陈子楚看着眼前少年正想不耐烦地催促。

却发现下一刻,眼前的少年却直直看向了……身边的少女。

章节目录 第204章 水院 > 流派的选择对每个修行者而言至关重要。

夸张点说,这个选择会决定一个修行者整个修行生涯和其毕生成就也毫不为过。

往天赋上说,如果能选择到和自己本身天赋契合的流派,那自然是事半功倍,一生顺遂节节高升。

往功利上说,如果能背靠一个有权有势,在修行界地位较高的流派,那则是有如神助,人脉也好修行也好资源大把来。

故对修行者而言,流派的选择是堪比投胎的技术活。

虽然有贪心的修行者会想每个学宫都试一下,但在这片空地上,发生什么都世人皆知。上四宫之间竞争激烈,对流派选择三心二意的修行者会在最开头就被瞧不起。

想要在进学宫前给学长座师留下好印象,那就得一开始就选好,争取一击得中。

学宫选择的这些背后讲究,家学渊源的天生修行者都早已心知肚明。此时在归辰和陈子楚嬴抱月三人面前,除了急匆匆去巨石前排队的,还有不少人站在四块石碑中间苦思冥想。

即便大部分人在家中都思索好了,现场每个学宫石碑下报名的声势依然会影响每个修行者的判断。

此等大事,必须慎重。

陈子楚问归辰意向,也是想看看这小子的想法,顺手帮他谋划谋划。

毕竟这小子再无知,此等大事不可能之前没考虑过吧?

然而就在天降的大雨间,喧闹的人群里,陈子楚却只见他身边少年没一丝迟疑立即直直看向那个被捎带着才得以进山的少女。

“明月,”陈子楚听归辰无比自然地问道,“你选哪个?”

这女人……选哪个?

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陈子楚就僵住了。

他另一边正仔细打量着那四座石碑的少女无比自然地回过头。

“稍等,我看看。”嬴抱月认真答道。

虽然阵法多少能遮掩一些天上的雨水,但毕竟不是密不透风的顶棚,依旧有淅淅沥沥的雨水从众人的头顶降落,让整个巨石群中烟雨朦胧。

但即便烟雨再朦胧,陈子楚都能看见那两人脸上的神情。

认真无比,没有丝毫开玩笑的痕迹。

“你……”陈子楚握紧身侧拳头看向嬴抱月,“难道你想……”

难道她还想参加?她还想选择?

她哪来的资格选择?

不等他开口质疑,却只听身边少女咦了一声,抬起手指向东边,“那个学宫是怎么回事?”

陈子楚愣了下,和归辰一起随着她所指方向看去,下一刻归辰也疑惑地瞪大眼睛。

“那个摊子也是上四宫的摊子?怎么……”归辰看着东方的那一块巨石,顿了一下无比诚实地问道。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嬴抱月三人是从南边上来的,进来的时候四块石头中间还站着不少人挡住了,此时随着去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才一眼看见这稀奇的景象。

虽同为上四宫,但每个学宫之间多少有些差距,各自队伍的长度也不尽相同,比如南边的火院就是四个队伍之间人最多的,明显是个大热门地点,前面队伍都折了好几段了。

> 但虽然火院人多势众,其他几个也差不到哪里多少都围满了人,但嬴抱月和归辰完全没料到,居然有一个学宫面前……一个排队的年轻修行者都没有。

不光如此,其他学宫石桌前都站着好几个中年修行者,看的出来是各自学宫的中坚力量。

唯独东边那块石碑下,孤零零的石桌前,却只站着一个佝偻的老头和……一个像木头一般杵在地面上的少年。

嬴抱月眯起眼睛。

那少年,偏偏还是她熟悉的身影。

“啊,”陈子楚在看到那一老一少站在雨中的凄凉光景之时,不由得扶额一声悲鸣。

“许义山……”陈子楚深深叹了口气,“我都说了如果没人就别一直站着了……都这样了就别出来摆摊了……”

不知道是不是许义山惨状触动了他,陈子楚都没意识到他被归辰把上四宫招生当摊子的言论带偏了。

“有什么用?”陈子楚摇了摇脑袋,“还真一个人都没有?水院今年也太惨了!”

“水院?”嬴抱月闻言看向陈子楚,目光不解,“这是水院?为什么会一个人都不去?”

在她的记忆里,四大流派中,水法一派当年毫不逊色火法一派,是绝对强大的一个主流剑派,这才短短几年,怎么会败落到如此境地?

“为什么?”陈子楚闻言冷笑起来,“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个少司命!”

“如果不是她弄丢了青龙神,水法者怎么会无法进阶天阶?”陈子楚恨恨道,“一个注定无法成为天阶的剑派,又有谁会加入?!”

嬴抱月沉默了,只觉有一口巨锅莫名其妙从天而降。

“可修行者中能成为天阶的人不是凤毛麟角么?”归辰在一边皱眉问道,看着在雨幕中形单影只的那一老一少,“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连那些被其他三个学宫拒绝的修行者都没一个往东边走的。

“因为这世上的人都不傻,”陈子楚耸耸肩,“而那些敢上山的年轻人,可没一个觉得自己不可能成为天阶的。”

上四宫考验历来严苛,生死不论,敢上山的都是对自己身手有自信的。且少年天才多心高气傲,宁肯回去修炼修炼再参加其他三宫的考验,也不愿将自己的修行生涯赌在一个完全没前途的学院上。

“这样啊……”归辰有些惋惜地看着门可罗雀的水院,在佝偻的老者身边笔直地站立的少年身形此时格外惹眼。

“等等,按你这个说法……”归辰突然觉出不对来,看着陈子楚疑惑道,“那你那个朋友为什么会选择水院?”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向那个如同门神一般站在石碑下的少年。

那个老者看上去是水院的师长,而她记得陈子楚曾说过许义山是水院的大师兄。

那时候嬴抱月还觉得以这少年的年纪居然就成了大师兄也太少见,现在她恍然明白,根本不是因为他入院早才成为大师兄。

而是因为偌大一个学宫,只有他一个学生。

“他?”陈子楚看向远处像把剑站在雨里的朋友,心底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许义山是因为他当年没有……”少年耸了耸肩。

“回去的路费了。”

……

……

章节目录 第205章 水火 > “啥?”

归辰闻言在一边瞪大眼睛,他本还以为他会听到一个悲苦的故事,却没想到陈子楚突然神来一笔。

所以这位许兄是因为没钱才把自己卖给水院的?为了路费不要前程?

陈子楚看着身边少年的眼神,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毕竟当初从姬嘉树口中知道居然有这样一位人物时,他也是一言难尽。

“到底是什么情况?”不同于归辰的惊讶,嬴抱月只是看着陈子楚静静道,“所以许公子,曾经是我们来时路边少年中的一员吗?”

和这女人说话简直是有点吓人了,你说一句话她能领会十句……

陈子楚撇了撇嘴,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许义山的故事。

当然,想让许义山“说出你的故事”是不可能的,陈子楚知道的这些还是当年姬嘉树通过各种渠道得知的。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也是一个嬴抱月似曾相识的故事。

就像他们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样。

许义山当年也曾是裹着雨布在路边艰难跋涉的少年的一员。

“许义山他家里……”从陈子楚简明扼要的讲述中嬴抱月终于明白了这位水院大师兄的情况。

许义山和陈子楚姬嘉树一样,都是土生土长的南楚人,祖上也曾出过修行者,也算是个小士族,但从十岁丧母时开始,许义山的命运和其他两人相比发生了巨大转折。

某种意义上许义山的命运和归辰有点相仿,但归辰还有个母亲,但许义山除了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外什么都没。

而他的父亲更是在他母亲去世后不到半年就续弦了,接下来的事就像世间常见的那样。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许义山虽然在八岁前就觉醒了,但因母亲重病父亲不闻不问,延误了入学拜师的时间,而后母自然不会送他去,只是把他当劳动力使唤,而在许义山十四岁后母怀孕后,这情况变得更为恶劣。

许义山在一天夜里偷偷听见后母和娘家人商议要给他定一个顶撞后母险些让她小产的罪名,让他按照南楚律罚为奴籍再当做奴隶卖掉,然后他就连夜跑了。

攥着当天砍柴还没交上去的十铢钱。

“十铢?”归辰愕然,他以为他当年已经够穷了,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惨的。

许义山的家距离南楚丹阳城有好几百里,陈子楚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靠十铢钱走到丹阳来的,还好修行者的身体都比较皮实。

据说他是在逃跑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去丹阳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就一路跟着来到了丹阳。

而后更是随着众人上了紫华山,进了稷下学宫。

但比较悲剧的是,不知是不是路途上过度劳累,风火雷三个学宫的考验许义山一个都没通过,还险些被打得半死。

有看不过的的修行者掏了些钱给他,让他下山好好休整后再来,但许义山只是沉默地推开点头致谢,随后在其他修行者愕然的目光中,走向了空无一人的水院的摊子前。

再然后,就有了水院的大师兄许义山。

“所以许兄最后通过了水院的考验?”被故事吸引的归辰问道。

“谁知道呢?”陈子楚觉得以当时那人只能勉强走路的状态,到底能通过什么考验有待查证,不过……

“水院大概现在……”陈子楚看着归辰道,“只要是个活人都会要。”

瞥到一边的嬴抱月,陈子楚连忙补充,“是个正常男人都会要。”

所以还有不正常的男人吗?

嬴抱月无语地看了陈子楚一眼,这人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不过不管陈子楚怎么想,嬴抱月也不会考虑水院,撇开自己那口锅外,她就算不担心前途也要担心性命。

> 她还没忘记她升不上天阶就要送命的事。

嬴抱月看向其他的三个队伍,思索了一下,朝向了最长的那条。

“明月,你要选火院?”归辰精神一振问道。

嬴抱月点了点头。

因为失去了关于修行的记忆,她已经不记得她上上辈子怎么选的了。

而且以她当年开局就是等阶六的情况,她难道是自带属性的?

不过总之通过对其他人的旁敲侧击,她已经很清楚当年的少司命是个火法者。

既然她上辈子当火法者当到了极致,那么她应该是有火法的天赋的,保险起见,还是选火法比较合适。

当然如果当年和少司命同时代的修行者,听到这位说自己当年只是有点火法天赋,恐怕会吐血三升。毕竟她那是叫有点天赋吗?

“火法应该是上四宫中最大也势力最雄厚的,”嬴抱月看向归辰道。

其实也不用她说,看这黑压压的人群就知道哪个学院最热门。

上山的修行者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想成为火院的弟子。毕竟南楚也的确是火法最兴盛的地方,哪怕是外地的修行者也会慕名而来。

“原来如此,”归辰点头,“那我也选火法吧。”

嬴抱月点了点头,“那到时候测试的时候,你要记住我昨晚和你说的事。”

归辰重重点头。

说的事?什么事?陈子楚在旁边敏锐地捕捉了不对,但不等他反应,他身边的少年少女已经当机立断向南边长长的队伍走去。

“喂!站住!嬴……那个叫明月的!”陈子楚有些气急败坏,一时又意识到不能在这里叫出嬴抱月的名字,只好学了归辰。

嬴抱月回过头来,看向陈子楚道,“陈公子,你还是放弃吧,我不会和你一样去选风法者的。”

谁在说这个?等等她怎么知道我是风法者?陈子楚一愣但立刻意识到这人在转移话题。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一把抓住嬴抱月的肩膀,扳过来看着她的眼睛,“你在想什么?你要去排队?”

陈子楚做完才发现他动作鲁莽刚想道歉,但嬴抱月并不生气,看着他笑了笑,“让我去试试看。”

试试?试这种事?

下一刻一股风忽然刮过陈子楚的手指,他本能松开手却发现这丫头已经跑脱了。

她不知从哪摸出一盏斗笠戴到了头上,随归辰一起走到了火院的队伍前,雨这时忽然又大了起来,在雨雾的模糊和其他修行者只看着摊子上的物事的情况下,居然一时没人发现她。

陈子楚深吸一口气,跑了几步站到了那少女和那少年身边。

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艳羡和欢呼,只见一束火焰居然穿透雨幕从火院石碑下的石桌上腾起,为首的中年考官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桌前的一个高大少年道,“你可以去下一关了。”

少年兴奋地离开,只留下石桌上黑乎乎的物事。

“桌上那是什么?”嬴抱月问道。

陈子楚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气开口,“那是剑胎,其实也就是火石。”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嬴抱月道,“想要进入火院,最基础的第一关就是……”

少年一字一顿开口。

“在大雨下点燃火石。”

章节目录 第206章 天赋 > “点燃火石?”

归辰在雨中怔怔问道,但一边的嬴抱月已经懂了。

风火水雷,想要修习这四个流派的剑法,看来正如她猜测的那般,需要对这个四个元素有一定的亲和性。

所谓的上四宫考验并不是归辰在家中所想的,多么高大上的东西。修行者的力量来自于天地万物,想测出每个人对天地万物的天赋,其实只需要最简单的手段。

正所谓返璞归真,才见天性。

古有人钻木擦石取火,才给人类在黑暗中带来第一束光,那么今日上四宫火院的入门测试,就是擦火石。

虽然简单,但依旧会有所区别。

毕竟大家都已经是身俱真元的修行者,天地元气渗入体内,如果对火天生有感应,擦出的火花就会不一样。

正因为这测法简单,所以没有任何技巧,靠的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了。

看着前方排到修行者擦出高高低低不同观点火花,有的甚至能点燃悦目的火焰,各人天赋,可见一般。

“居然真的只是擦火石……”归辰看着远方热闹不禁再次感叹,后悔在老家没多多生火做饭。

“早知道娘当年做饭时我就该多练练。”

听见归辰的惋惜,一边紧紧盯着嬴抱月动静的陈子楚皱眉,“你想什么呢?这练也没用,就是看天赋,你不是修行者的时候就把火石都磨烂了也没用!”

陈子楚撇了撇嘴,“重要得的是看你现在身上的真元对火的感知!”

“是么?”归辰闻言看了他一眼,“陈兄是火院的人?你参加过这个?”

陈子楚连忙摇头,“我不是,只不过上四宫第一轮考验的方式和标准大同小异而已。”

“是么?”归辰继续好奇道,“那陈兄是哪个院的?当初测天赋是用的什么法子?”

陈子楚闻言一僵,却只见身前少女踮起脚尖往西边一个松散的队伍看去,回过头对他笑起来,“风院测天赋的方式果然也很有意思。”

所以这女人为什么知道他是风法者,陈子楚内心无奈,归辰却立马迎头赶上,“原来陈兄是风院的?”他也踮脚往西看去却不知道那边到底是在干什么。

“所以风院到底是怎么测的?”少年执着地逼问。

陈子楚僵了一僵,顶着少年好奇的目光,才从牙缝里挤出那三个字。

“放风筝。”

“放风筝?”归辰闻言睁大眼睛,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没有噗嗤一声笑出来,憋得好辛苦,他控制着腮帮子煞有介事地点头,“如此大雨中若能放起风筝,那这的确是和风有缘。”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嬴抱月在旁边也轻轻笑了起来。

但随后她收起笑意,不管这些测试方式有多么的儿戏,但这的确是人力不能改变的,极为残酷的标准。

就像有的人一辈子都放不起来风筝一般,这种看似简单的方式反而容易翻车。

但好在这个亲和性应该只是基础性的条件,她看着前面的队伍,刚刚擦出冲天火花的修行者显然是被恭恭敬敬迎入了第二关,但在他后面那位修行者虽然只擦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焰,负责测试的中年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勉强点头,第二个修行者连忙庆幸地小跑进了石碑后面。

说白了这个亲和性只要有个普通人水平,就能过关,真正的考验应该还是在石碑后面。

看着第二个修行者的表现,归辰显然也放松了下来。

“看来要求不高啊。”归辰感叹道。

“不高?”一边的陈子楚又听不下去了,“擦火石只是个敲门砖,石碑后面的过三招才是大菜!”

“过三招?”嬴抱月问道。

陈子楚知道他又说错话了,但想着让她知难而退也好,说道,“能擦出马马虎虎火焰的修行者算是有了基本的天赋,要是往常普通入院到这就差不多了,但是我之前在国师府也说过,这次的最后筛选,要的是现成的打手。”

既然是打手,那就要能打。

> 看着东边孤身站在不远处水院石碑下的许义山,陈子楚微微叹息,看着嬴抱月等人道,“第二关也是最后一关,是要能在各院大师兄的手下走过三招。”

原来如此,所以说之前许义山回去准备,就是准备的这一轮啊。

只可惜,那位大师兄是准备了,却没有能与之对战的人。

“水院实在是太惨了。”

“是啊,去年好像还有两个人,今年却一个人都没有。”

而这时因为火院报名的人实在太多,队尾都甩到了水院石碑的不远处,不少排队的修行者看到了水院的凄凉惨状,议论纷纷。

“怎么一个人没有,许义山那个憨子还杵在那呢?不嫌丢人?还不赶紧收摊滚蛋那小子!”

“别提了,去年好不容易有两个人去报名,那憨子不但没当宝贝收了,还直接两招打趴下按规定说不过,这么不知变通,活该今年一个人没有!”

“水院的人听说都是死脑筋,话说那不是水院的先生么,这么大年纪还出来丢人现眼,真不知羞!”

嬴抱月听着其他修行者出言不逊皱起眉头,但下一刻却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叫骂从水院石碑前传来。

“小兔崽子!说什么鬼话!”

“不报老夫的学院是你们没眼光!”

“火院有什么好?我们水院才是历史悠久的第一大院!”

“圣人云,上善若水!上善若水!你们听懂了么?水法才是最强的剑法!你们这些臭小子懂什么!”

上善若水?

嬴抱月微微一怔,听着这一连串中气十足的叫骂声,随着众人目光看向石碑前那个暴跳如雷的老头。

原本披着块雨布佝偻着的老头因为愤怒猛地一把掀开雨布,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长袍,没什么高人风范更谈不上仙风道骨,看上去已经年过半百两鬓斑白。

到了这把岁数混成这样着实有些凄惨,但就在嬴抱月看到他眼睛的瞬间,却再次一怔。

那是双老人常见的浑浊眼睛,但看着嘲笑自己学宫的年轻人却射出了极为锐利的光。

愤怒和锐利后,有着浩瀚如星海的深沉。

这份深沉让嬴抱月想起这老头刚刚嚷嚷的话。

圣人云,上善若水?

这的确是圣人的话,但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位圣人。嬴抱月心道。

而将这具圣人之言带到这个世界的人。

是她的师父。

大司命林书白。

……

……

就在这时,她身边的陈子楚盯着怒发冲冠的那个老头咦了一声,“居然真的是他?这老家伙还真出来自己招人啊?水院都山穷水尽到了这个程度?”

嬴抱月看向陈子楚问道。

“他是谁?”

……

……

章节目录 第207章 不容 > 上善若水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信号,陈子楚听到嬴抱月的话倏然回头,但不等他回答她的问题,前方人群响起一阵骚动,人头攒动的火院石碑前忽然走出了另一位身着赤袍的老者。

天地雨幕间,响起一个沧桑的声音。

“都多少年过去了,你居然还相信那句话。”赤袍老者站在人群前,远远看着水院前穷困潦倒的同辈人。

“明明三十年都没有登临天阶,却还相信那个妖女的话,还和小辈争论,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震山。”

震山?

不等嬴抱月在她破碎的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却只听人群对那个赤袍老者惊呼。

“是浩然先生!”

“那就是上四宫火院的掌院,南楚修行界的周子?”

“听说已经定下浩然先生就是稷下学宫的下一位祭酒!”

“这么快?”

“听说在这次初阶大典开幕式上,现任祭酒梦阳先生就会把祭酒之位传给浩然先生!”

祭酒?

嬴抱月的思绪被这个信息给打断,眯起眼睛看向雨幕下明明已经上了年纪,却穿着赤色长衫的老者。

稷下学宫的“祭酒”就是全学宫之长,如同现代大学的校长,而学宫掌院则是天道十二宫的院长,相当于大学学院的院长。

看着嬴抱月的目光,一边陈子楚的解释到了。

“没想到区区最终筛选,火院的掌院居然也来了。”陈子楚看着嬴抱月和归辰介绍道,“既然想进火院,你可得认识这位。”

“这就是火法一派的掌门人,现任上四宫火院掌院的浩然先生。”

浩然先生。

嬴抱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这个时候她终于肯定她上上辈子的确是个火法者。

她虽然不认识水院石碑下的老头,却记得这个世称浩然先生的老者。

因为他是个天阶,而且是个火法的天阶。

嬴抱月没想到她这辈子第一个见到的天阶会是他。

更没想到还有人会管他叫“周子”。这称呼真的很有稷下学宫特色。

当然已经穿了一遭的嬴抱月不太能直视这样的称呼。

“子”本是公侯伯子男中的一种爵位,后来作为一种称谓保留下来,成为对有德行、有学问、有地位在这个世界还要加上有高等阶之人的尊称。

浩然先生,姓周,名景,字明润,号浩然。

在修行界,他被称为浩然先生。在稷下学宫,也被尊称为“周子”。

在嬴抱月上辈子死之前他就成为了天阶,本来年轻时是南楚最负盛名的火法者,在修行界被寄予厚望,认为其最有可能成为朱雀神子,但却遭到了半路杀出的姬墨和林书白两个火法者的截胡。

说是截胡也不对,那对未婚夫妻的晋升速度太快,常人只能望其项背。浩然先生当时做了一个当时所有人可惜,此时所有人赞叹的决定。

他放弃了朱雀神子的角逐,将所有精力放到了对火法剑法的钻研上,最终成为了稷下学宫火院的掌院。

在姬墨和林书白分别成为了南楚和秦帝国师之后,所有人不得不承认浩然先生当初对那两个天之骄子避其锋芒是极为明智的决定。

那两人实在是天下无双。

而在少司命林抱月崛起后,浩然先生在火法者中跌至第四位,但在一般修行者心中的地位却更加雄厚了。

前三者让人望其却步,但浩然先生的智慧稳重与深厚的积奠,才是修行者心中理想的形态。

此时出现在众人前的赤袍老者显然是顾忌对低阶修行者的影响,收敛了气息。但他站在那里就是众人的焦点。

火院长长的队伍都骚动起来,但所有年轻修行者却没有陷入混乱,每个人反而都将背挺得更直了一些,力图在浩然先生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此时已经没人再看水院石碑下的那个衣着破烂的老者了。

如果有,那也是因为浩然先生在看着他。

面对这众星捧月般站在火院石碑下的同僚,那老头却没有丝毫卑怯,只是抹了一把额头的雨水,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和小辈争论?”老者冷笑一声,“老夫不管什么小辈老辈,只是说自己想说的话,才不管你这些弯弯绕绕。”

“老夫才不像你,明明借着一个女子的力量提升了流派地位,现在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妖女?”

“你以为你要当祭酒了了不起?”白衣老者哈哈大笑,“你以为这学宫是谁建的?”

“这学宫本就是一女子所建,现在却号称不收女子?”

> “哈哈哈!”

老者肆无忌惮的大笑响彻整个石碑间,激起所有年轻修行者的愤怒。而嬴抱月在远处静静注视着他。

“这笑声,果然很震山。”她想起浩然先生对着老者的称谓静静道。

陈子楚扶额,这时才想起回答她之前的问题,“那位是水院掌院,也就是许义山的师父,世称震山先生。”

震山先生姓包,名河,字清鲢,号震山。

这时嬴抱月才想起她隐约听人提起过这人的名号,她上辈子对水法者的确是不熟。更想不起来这人是否和她的师父有关联。

但如果是非常有关联的人,按理说她不该不记得。

浩然先生闻言脸色微变,但下一刻他平静地凝视着震山先生,“可老夫怎么记得,你这水院也赶出去过女学士。”

赤袍老者冷笑,“当然,是在你还有弟子能赶的时候。现在你连能赶的人都没吧。”

震山先生闻言脸色一灰,但下一刻嬴抱月听他低声道,“与其被送去宁古塔,不如老夫亲自赶走她们。”

宁古塔,那是什么地方?

嬴抱月闻言一愣,但下一刻赤袍老者一甩袖子,“今日稷下学宫如此盛事,老夫不求你给学宫添光,别在这继续丢人,回去守着你那唯一的徒弟去吧。”

看着桀骜难驯的同僚,在众人愤怒的眼神中浩然先生却目光平静,一派大师风范。

“青龙神已然丢失,你们水法者再怎么蹦跶……”老者冷冷道,“都只是一群丧家之犬。”

嬴抱月看着站在雨中的许义山死死握紧了剑柄,但却只是看着他师父沉默的背影没有动弹。

“老夫不和你计较,但别妨碍我们火院的筛选。”

说完浩然先生就转身走回了火院的石碑后,只留那个衣着破烂的老者静静伫立在水院的石碑前。

嬴抱月静静地看着他,却发现有细微的水珠悬浮在他的身边,甚至是发丝中,没有一滴沾染其身。

控水术。

她曾经看到过一次,但许义山的水珠和这老者的细致入微比起来,显然要青涩许多。

这名其貌不扬的老者,的确是一代宗师。

只是现如今……

“明月,要到我们了!”就在这时归辰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想起,嬴抱月才发现她居然看了这么久。

之前两位先生的争论只是一个小插曲,这世上没人能阻挡年轻学子想进火院的热情,火院石碑前的筛选进行的很快,嬴抱月身后不断有人加入,而她和归辰也排到了前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石案前,到还没人注意到她,一个恍神在她前面的归辰已经站到了石案前。

“你叫什么名字?”有一高大男子站在石案后问道,归辰报出姓名,就在其示意下拿起桌上火石猛地一擦。

砰的一声,爆出个拳头大小的火焰。

“唔,行吧。”石桌后的男子挑剔地在归辰身上打量了下,“这水平真寻常,才等阶十?”

的确是寻常水平,但也让嬴抱月松了口气。

“算了,进去试试吧,记得签生死状。”男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嬴抱月知道归辰这关就过了。

归辰顺着男子手指的方向往石碑后走去,但他却没有立即离开,咬紧嘴唇看着身后的嬴抱月。

真正的关卡,其实是在这里。

“下一个,你……”石桌后的男子看着眼前戴着斗笠的人,忽然皱起了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把斗笠拿下来!”男人大声喝道,一边队伍外的陈子楚浑身一震。

但嬴抱月没有回答,只是以极快的速度拿起了桌上的火石。

“等等,你是个……”

男人没想到这人速度如此之快,但下一刻只见一双明显不是男子的手上下一擦。

然后。

嬴抱月身后的其他修行者,忽然瞪大了眼睛。

这是发生了什么?

……

……

章节目录 第208章 真实 > 什么都没有发生。

……

……

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大雨中归辰睁大眼睛,愣愣看着那双洁白的手。

这是其他人陌生的手,那是他熟悉的手。

初见时纤细柔软,再见时满是血泡硬茧。但就是这些血泡硬茧,让他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他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

在与她相伴短暂但已有的不少个日夜,归辰不知他是何时发现,她会在夜里起来,然后一个人离开。

离开去练剑。

有时候是练剑,有时候是跳绳,有时候是他看不出来名字的训练。

然后他看着她一点点实现他原本以为根本无法做到的事。

“我想成为修行者。”然后她就成为了修行者。

“我想要去南楚。”然后她带着他和所有人活着到了南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觉得她几乎是无所不能。

当她说她决定成为火法者的时候,归辰不知缘由地相信,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火法天赋的人。

她应该就是这样的天之骄子。

哪怕她只是一位才十五岁的少女。

但就在这个时候,在南楚紫华山上四宫最终筛选,火院测试天赋的最基础的一关,归辰看着嬴抱月拿起火石,摩擦之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冲天的火焰,没有拳头大小的火花,甚至……一丝火星也无。

下一刻,归辰看见嬴抱月身后身前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人,一片哗然。

火院用来测试的火石虽不是日常人家中用的普通货色,但即便是普通人摩擦,至少都能擦出几丝火星,负责这第一关的火院弟子测试过无数个修行者,但都从未见过,一丝火星都无的人。

十年来,他见过的最差劲的测试者,也不过是无法擦出成型的火焰而已。

却没见过如此彻底的……和火法无缘的人。

说实话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都不至于如此。

简直像是这女子身体里和火有关的任何东西都被抽离得干干净净。

这太过离奇的场景反而让这个弟子一时间忘了追究这女子的身份。

“这人怎么回事?”

“火石出问题了?”

“这人天生缺火?不对啊,城西打铁家说生了个缺火的儿子,但不至于火石都擦不着。”

“这什么人啊?这手看着怎么像是个女人?”

女人?就在这时不远处水院石碑下一直一动不动比石碑更像石碑的许义山,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动了动。

“怎么?徒弟?是你认识的人?”一边百无聊赖只能一直盯着自己唯一徒弟的震山先生忽然开口。

许义山看了他师父一眼,没有说话。

他本来也不爱和他师父说话。

“火院那又闹什么呢?”但素知自己这个徒弟不爱说话的震山先生却毫不在意,兴致勃勃地往南边眺望,“那戴着斗笠的小子……嗯?”

> 许义山听见自己师父的声音顿了顿,随后再次看向他,“那双手是个女娃娃。”

许义山眸光微闪。

他早该意识到,在他看到陈子楚那个家伙居然出现在最终筛选的广场上时就该意识到的。

他知道陈子楚混不吝,但没想到这小子胆子居然大到这般地步。

“怎么,”许义山已经极力控制了自己的神情,也知他素来就习惯木着张脸,但这一切都瞒不过他师父。

震山先生看着许义山眯起眼睛,“你认识她?”

许义山希望他不认识。但这世上敢到这里来的女子,他只知道一位。

“徒弟……”

许义山闭了闭眼,正想回答但就在这时火院前面的骚动愈发激烈起来。

“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女修?把她的斗笠掀下来!”

许义山心中一个咯噔,握紧剑柄往南边看去果然见到陈子楚一脸焦灼不知该如此是好,他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那个女人就是个祸害!

而此时南边火院的石桌前,一切都在失控的边缘,就在站在石桌后的火院弟子想去掀嬴抱月斗笠之时,归辰猛地冲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手,陈子楚想挡到那女子面前却被人潮挤到了外面。

混乱声叫骂声中,陈子楚看着无数男人向那个女子涌去,深吸一口气正想调动全身真元,这时火院石碑后忽然响起一声洪亮的大喝。

“肃静!这是在闹什么!”

所有因女子出现而骚动不已的人群顿时定住,握紧手腕的嬴抱月躬身在石桌边抬起头来,看着从石碑后走出的年轻男子。

他看上去和陈子楚等人年纪相仿,但身上的气息却比陈子楚和许义山更具攻击性,身上穿着鲜艳的红袍,而嬴抱月注意到他左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同样鲜艳的赤色戒指,式样让她有点眼熟。

而就在这红袍少年出现的瞬间,原本石桌后年纪明显更大的弟子惶恐地低下了头,忙不迭行礼道。

“大师兄恕罪,是有个女子居然来参加筛选,师弟们正想处理,却不曾想……”

大师兄?

嬴抱月看着那红袍少年,这时陈子楚终于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看着那红袍少年勃然色变。

“糟了,怎么连叶思远都出来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你这小护卫不是过了第一关么,生死有命我们出去等……等……”

嬴抱月没有动,只是轻声问道,“叶思远是谁?他是火院的大师兄?”

陈子楚点头,“没错。他是火院大师兄,更是南楚丞相之子。”

叶……南楚丞相……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要告诉我他是叶静姝的哥哥。”

也不要告诉我你是随便猜就猜上的。陈子楚叹了口气,“没错,他就是。”

叶氏有一个王后,一个国师夫人,一个丞相还没完,还有个上四宫大师兄的儿子么。

如果不是现如今的南楚王室当初被太祖皇帝换人了,不然真不知道这南楚是要姓叶还是要姓姜了。

但毋庸置疑,在南楚除了王室姜氏,叶氏的确已然权势熏天。

而看着眼前冷冷注视着自己的叶氏嫡子,嬴抱月站直了身躯。

“你是什么人?”叶思远看着隔着一道石桌戴着斗笠不闪不避的人,神情愈发冷酷,“见我居然不摘下斗笠?!”

“我……”嬴抱月正在思索用哪个名字,眼前却猛然冲来一股剧烈的烈焰。

一把掀开了她的斗笠!

章节目录 第209章 不放 > 带着雨气的剧风吹拂起少女的黑发,李思远看着自己的烈焰冲过那女子的脸颊,她却岿然不动,眯起眼睛。

“果然是个女人。”

嬴抱月看着那个居然用火法者的烈焰掀开她斗笠,毫不掩饰身上杀气的少年淡淡道。

“我也从未说过我不是。”

叶思远看着到了这个时候还理直气壮的女人冷冷一笑,“倒是有胆量。可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稷下学宫上四宫最终筛选,”嬴抱月道,“只要是想参加南楚初阶大典的修行者都可以参加。”

“参加初阶大典……哈哈哈”,叶思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目光落到嬴抱月手上的火石上,“这位小姐,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想要参加初阶大典。”

被火院弟子制住的归辰瞳孔一缩,而嬴抱月身边的陈子楚也陡然面色一变。

“殿……明月……你可别……”

他身边的少女倒是没有直接说出那句让他心惊胆战的话。

嬴抱月只是抬起头凝视着对面目光冷漠的少年,“我不能参加吗?”

“你在说什么废话,看着穿的像个大家小姐,说话却还不如乡野村妇,”叶思远冷冷看着她道,“女子不能修行祸乱朝纲,死性不改者当送入宁古塔赎罪!”

原来那个宁古塔是个那样的地方。

嬴抱月眸光冷起来,而此时她身后听到火院大师兄发话明白了其态度的其他修行者立刻再次骚动起来。

“妖女!真是好多年没见这样的女人了!”

“初阶大典?她也配参加?”

“还想来火院报名?想成为火法者?”

“丢人现眼,怪不得擦不着火石!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少年们尖锐的嘲笑声响彻整个林间,连其他石碑前的人都看了过来,有个嘲笑声特别大,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女子居然想踏足神圣的领域,居然想修行阳刚的火法剑?!”

“做梦去吧!”

这声音透露着十足的嘲讽,而其他被说出心声的修行者立刻交换着了然的眼神大笑起来。

叶思远满意地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却传来另一个老头更大的笑声。

“别的就算了,女人不能修行火法剑?女人修不好火法剑?”

“哈哈哈,这可是老夫这辈子听说过的最大的笑话!”

其他正嘲笑嬴抱月的修行者听到这个杂音一愣,愤怒地正想反驳。

而这时那老者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再次传来,嘲讽地看着他们喝道。

“没见过世面的小鬼们!”老者咬牙切齿却眉目舒展,在天地间张开手臂,傲然道,“你们可知八年前,这世上最强大的两个火法者就是两个女人!”

是那两个女人。

原本想要反驳的年轻修行者们的话被堵在嘴里,面孔陡然涨红,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叶思远闻言瞳孔一缩,胸口猛地起伏,本能就想要反驳,但下一刻他瞪圆了双眼收回了瞪着远处为老不尊的震山先生的目光,只因他不知如何反驳。

但看向站在桌后手拿冰冷火石的少女,少年眼中却又陡然升起得意。

震山先生的话刺激到了他,让他并不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轻易赶走或者找师长将其送入宁古塔。

因为那个老头居然敢在他的面前提起那两个仗着天赋把修行界搞得乱七八糟的女子。

叶思远到现在还记得当初他小时候因为他觉醒速度比家中几个女子要晚,父亲险些要着重培养他那几个庶姐的事。

但好在没多久大司命和少司命就出事了,父亲这才清醒。

修行界以强者为尊,叶思远不是不能理解过去那些事。

这世上的确曾有靠着天赋就得到一切的女人。但那已是过去。

此时现在看着手中火石都擦不亮的少女,叶思远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我并没有决定你能不能参加初阶大典的权力。”

一边正奋力挣扎的归辰眼前一亮,但下一刻却只听不远处男人嘲讽地看着嬴抱月说道。

“可你连最基本的火法天赋都没有,”叶思远冷冷一笑,“想成为火法者?想进火院?姑娘,恕我直言。”

叶思远淡淡道,“你脸皮未免太厚了。”

四周响起一片畅快的哄笑声。

> “这女人白日梦还没醒吧?”

“是啊,别说是个女人,就算是个男人,这天赋走后门都进不了火院好么?”

归辰尝到了嘴中的血腥味。

他从未觉得如此痛苦。看着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嘲笑那名少女,笑她没有丝毫才能还白日做梦,他不知为何如此难过,他甚至希望这些人嘲笑的人是他自己。

也不该是她。

归辰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但他就是觉得这名少女不该是这样,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她应该是拥有就算不是最强,也该是出众天赋的人。

可是眼前的现实无情地击碎了他。

现实就是,这女子,毫无天赋。

她曾拥有的引以为豪赖以生存的一切,都被剥夺得干干净净。

嬴抱月在人们的哄笑声中,看向自己的手心。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大概是从她在归家小院在的那个村子成为修行者后,返回贵阳为了自保开始调试火药的时候。

她就发现她不太能打着火了。

后来迫不得已她在火石上沾上了火药,才勉强可以点火,但如果是普通的火石,她却随着境界的增长,愈发不能点火。

像是她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抗拒着火焰的接近。

就如同有什么东西,在阻挡着她想起她死的时候的记忆一般。

她原本不信邪,还想再试一次,想要想起她以前最喜欢的剑法,和火焰相伴,所以她来到了这里。

但再次验证了她猜到的事实。

嬴抱月握紧了疼痛的手腕。

她身上也许曾经有过的,身为火法者的天赋,已经全部被夺走了。

干干净净,不留丝毫余地。

“不说别人,至少可以肯定她,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人了。”石碑处骚动的人群无人知晓,远处山腰上的一颗大榆树上,这时忽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

赵光站在那棵树上,手搭凉棚看着远处的动静,看向身边沉默的李稷。

看向从得知那个可能的仇人消息后就一直在找人的兄长。

“虽然本来就没什么可能,但现在更是能确定了。”赵光摇头道,“真是一点天赋都没有,哪怕少司命死个二十几次,也不可能是她那个样子。”

这片大陆上的人都知道,少司命林抱月是最有天赋的火法者。那种耀眼的才能,曾让无数少年艳羡老者跺足。

若他这二哥仇人的天赋是明珠,这女子就是路边的石子。

也许石子都不如,普通人至少还能擦亮火石呢。

虽不知道那人要是伪装能伪装成什么样子,但赵光看着李稷笃定道。

“至少能排除她了。”

李稷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神情复杂地看着被众人嘲笑的那名少女。

而这时归辰再也受不了这些人看她的眼神了,猛地一把推开火院弟子钳制他的手臂,冲过石桌,一把抓住了嬴抱月的手。

“明月,我们回去。”嬴抱月闻言怔了怔看着他,少年抿紧薄唇,“我不要参加这劳什子的筛选了,你……你也还是……”

归辰看着女子明亮的双眼,艰难地吐出那个词。

“放弃吧。”

嬴抱月一愣,归辰咬牙看着她道,“放弃吧,明月,你做别的一定也可以,所以这次没什么,你就放弃吧。”

嬴抱月点了点头,她做的别的当然也可以。

只不过。

归辰看着她点头眼前一亮,但下一刻却只见眼前少女看着他笑了。

“我不会放弃。”

嬴抱月笑着道。

“我放弃的时候就是我死的时候。”

归辰心头一震,下一刻看着眼前少女面向叶思远认真道。

“我的确擦不亮这块火石,但如果我能在你手下走过三招呢?”

章节目录 第210章 隐秘 > “过三招?不会是那个过三招吧……”

“这女人在说些什么?不会是觉还没睡醒吧?”

嬴抱月此话一出,场间所有人一愣,归辰更是在一边僵硬了。

“明月,你……你在说什么?”

然而不等归辰阻止,两人面前响起一个危险的男声。

“你说什么?”叶思远站在石碑下,居高临下眯眼看着石桌外的少女。

其他人都面露鄙夷惊愕,但他却没有,只是微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女,轻声又耐心地向嬴抱月问道,“小姑娘,你说什么?”

陈子楚看着眼前这少年的笑容背上寒毛陡然树起,上前一把抓住嬴抱月另一只手低声道,“殿……明月姑娘,你别闹了,我们回去,嘉树还在府里等……”

“嘉树?”然而这时正微笑着的叶思远像是猎人听到了猎物的名字,目光猛地转到陈子楚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我说怎么会有女人会混上山呢,这不是陈大公子吗?怎么,这姑娘是你带来的吧?”叶思远的眸子露出幽光,“她是谁?和春华君有什么关系?”

坏了,陈子楚恨不得撕了他这张老说错话的嘴,面上不显呵呵笑着看向叶思远,“叶大公子这话说的,她不过是……”

“她是我妹妹!”就在陈子楚绞尽脑汁想说辞时,好在归辰往嬴抱月面前一挡挺起胸膛大声道,“我叫归辰。”

陈子楚眼一亮连忙点头,往嬴抱月那使眼色,但想到他眼色还没到,嬴抱月已经点头,无比自然地向叶思远点头道,“我叫归明月。”

她看向归辰道,“这位正是家兄。”

一少年一少女配合默契,完全看不出原本的主仆关系,像是这才是他们本来的关系。

看来没少拿这关系骗人。

“归明月……哈哈哈,”不远处大榆树上赵光笑出声来,向李稷挤挤眼睛,“这么说来二哥她当初也不是在骗你嘛!”

李稷面无表情道,“我也没骗她。”

“是是,”赵光看着李稷厚实的面具耸了耸肩,“你也的确是叫李稷。”

李稷对赵光的意有所指视而不见,只是静静凝视着远方的少年少女们,眸光微深,淡淡道,“此子来者不善。”

赵光一怔,看向不远处人越聚越多的石碑间,握紧了双拳,担忧地看向那个女子。

……

……

“哦,原来是明月姑娘,”叶思远玩味地念着这个名字,也不知是相信还是没相信。

看这人模棱两可的态度,陈子楚提起心来,虽然他父亲和叶思远的父亲同为南楚朝廷一品大员,但他可不到能和叶思远硬刚的程度。

更何况这还是在火院的石碑前,要是风院前他还敢直起腰版,但这一次可真是……

陈子楚偷偷将手伸进怀里,摸到一个硬硬的竹哨。然而不等他打哈哈找到吹这个哨子的时机,叶思远再次看着嬴抱月开口了,“姑娘的意思是,想直接参加第二关?”

嬴抱月点了点头,“擦亮火石不过是第二关的准备,真的想成为内门弟子,不是要以接下你三招为准么?那么只要能通过第二关,第一关便不重要。”

“不错,”叶思远点头,“这话有理,但我为何要打破规定接受你的挑战?”

> “因为我能接下你三招。”嬴抱月开始脸不红心不跳地偷换逻辑,“第一关不通过者不能参加第二关,不过是因为过不了第一关的人肯定过不了第二关罢了。”

“但我不一样,”嬴抱月道,“我不符合这个基本情况,如果还按这个规则,只会让火院失去人才。”

“而且目前看来,第一关没过还敢挑战第二关的,不也只有我一人么?”

这话没错,第一关没过的其他修行者要么换摊子,要么黯然离开,也的确没人不怕死地想去挑战第二关。

但听着女子静静说完这句话,石碑间依旧一片哗然。

“什么玩意?这女人哪来的自信?”

“哗众取宠,果然是话本子看多了的大小姐才会自以为是的鬼话!”

“这是把稷下学宫当她家后花园了哈哈哈!无知可笑!”

这些话虽然过分,但说实话,陈子楚也这么觉得。

这女子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过了。就算她能躲开无数杀手的追杀,但逃命和对战场上一对一,硬碰硬是两码事。

男修之间的对战,可比女修知道的那些切磋其力量境界的差距大多了!

他承认这女子有点本事,但也太小看真刀真枪的战斗了。

这注定会让她付出惨重代价。

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女修在眼界上还是弱了许多,只不过是局限于宅院话本,看她第一次来学宫的样子就知道她没见过对战,根本不懂真正学宫大院是何等……何等的……

“哈哈哈,你这丫头好大的口气!是想对我用激将法?”

叶思远的大笑声打断了陈子楚的思绪,他没有继续嘲讽,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嬴抱月,“按你这话说,不和你比,还是我们火院的损失?”

嬴抱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向东边,看向水院石碑前的那个衣着破烂的老头。

震山先生一愣,下一刻看着那少女亮晶晶仿佛在怂恿着什么的眼睛,老头大咳一声狂笑道。

“叶家小儿,你是不是怕了?哈哈哈,老夫刚刚说最强的火法者是女人,吓到你了?不敢和这丫头比?怕人家真接下了你三招你没脸去见你师父哈哈哈!”

叶思远原本平静的额角微微浮起几根青筋。嬴抱月看到微微笑了,她就知道那老头最会说话。

“咳咳,骂得真爽快,好久没这样了,”东边石碑下,震山先生捋着长须,但下一刻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许义山,“徒弟,我怎么觉得这小丫头在利用我?”

许义山默默看了他一眼,把那句你原来知道咽回肚子。

但无论如何,这边叶思远的愤怒终于到了顶峰。

在知道这名少女可能和姬嘉树有关系时,他就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更何况这人还胆敢涉及到火法一派的耻辱。

没等他长大打败那两位浪得虚名的司命,那两个女人就死了一直是他身为火法者的遗憾。

叶思远冷冷看着嬴抱月,不怒反笑,“既然你如此想死,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男人看着嬴抱月道,“来吧,进来吧。”

说完他转身走入石碑,眼角余光看着身后少女跟上,少年的嘴角浮起一丝隐秘的笑意。

章节目录 第211章 生死 > 在外面的一片哗然中,嬴抱月随叶思远走入了那座无数年轻修行者仰望的石碑,而就在走入之后,她发现这果然又是一个阵法。

“居然是相连的……”随着她一起进来的归辰愕然看着豁然开朗的一切。

没错,嬴抱月看着眼前巨大的演武场,不得不再次感叹稷下学宫设计者的匠心独运。

外面看上去独立的十二块巨石,无人得知它们背后空间居然是相连的,就像是围绕着一个巨大石台的十二道门,从任意一块巨石后走入,都会到达同一个演武场。

嬴抱月站在火院的石碑上,看着眼前巨大的石台,石台边刻着一行大字,上书“观星台”三个大字。

这观星台有一个足球场大小,正如它有十二道门一般,此时也被分成了十二块,每一块都有阵法相隔,如同划好了停车线的停车场,各个学宫泾渭分明。

而每块地盘上,各学宫也在进行着自己的最终筛选,不光是上四宫,后八宫似乎也在进行着各种文化测试,能看到一些长衫士子在辩论着些什么。

当然,所有学宫的筛选都聚集于一块空地上时,差距也愈发明显。

正可谓后八宫门可罗雀,水院空荡凄惨独领风骚。

只有风院和雷院为首的上四宫地盘聚集着不少修行者,厮杀对战正酣,时不时传来真元打在阵法壁上的巨大震荡。

听上去就让人心惊胆战。

“思远,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去接下一个测试者么?为何居然带了个女人来!”这时浩然先生站在火院石台边,愕然看着前来的叶思远和他身后的嬴抱月。

“这就是下一位测试者,”叶思远指了指一边的归辰,但下一刻他指着嬴抱月道,“但这位小兄弟居然还带了他的妹妹来,更有趣的是……”

叶思远看着自己素来注重规矩的老师,淡淡开口,“这位姑娘没有擦亮火石,却说要挡我三招。”

浩然先生果然如叶思远所料眉头一皱,死死看着眼前少女,身上威严真元愈发深厚,压的归辰都险些喘不过气。

虽然隔着阵法,但外面的动静其实瞒不过浩然先生的耳朵,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徒弟居然真把这女子带来了,这小子又打的什么主意?

下一刻,浩然先生看着从后面晚了一瞬钻进来陈子楚,冷冷道,“怎么陈公子也来了。”

将竹哨在怀里藏好的陈子楚眯眼一笑,向浩然先生行礼,“小子就是来看看热闹,莫不是浩然先生这都不许?”

“罢了,随你。”浩然先生一甩袖子,“但你要敢插手,你父亲来了也救不了你!”

“那是那是,”陈子楚点头,却只见浩然先生瞪着徒弟叶思远开口,“胡闹,你何等身份,居然和一女子……”

“居然连小辈的挑战都不敢接!”

这时另一位老者的破锣嗓子到了,嬴抱月看着浩然先生眼皮一抽,忽然很想笑。

她抬起头,看着震山先生带着许义山从石碑后绕进来。

“你们水院,真的很闲。”浩然先生看着震山先生一字一顿道。

“那是,毕竟一个人都没有啊,”震山先生光棍地一摊手,“好久没见过男女对战了,老夫也来看看热闹。”

“你这老……”浩然先生眉头一皱,但下一刻还想拒绝,“老夫何时说让一女子和弟子对战的?这等不成体统之事怎能……”

“师父,”这时没想到叶思远突然轻声开口,看着浩然先生道,“师父,凡事堵不如疏。”

> 浩然先生一愣,叶思远却一脸诚恳。

“这女子的要求无理无耻之至,但如果我们不应,以此女的人品,定然四处宣扬说是我等火院不敢应战,最强的火法者是女子这种无稽之谈还会存在于那些遗老渣滓心中。”

浩然先生闻言握紧双拳,只见叶思远继续轻松道,“不如破例让弟子收拾了她,让女子无话可说,无地自容。”

“你是想……”浩然先生看着自己的弟子。

“为我们火院正本清源,”叶思远道,“让再没人敢挑战我们的威严。”

浩然先生深吸一口气,“但是你下手……”

“有阵法和抑境符在,师父难道还担心我把这丫头怎么样了?”叶思远轻笑道。

这时陈子楚也正好向嬴抱月介绍了观星台上阵法的作用。

这阵法既限制了对战的范围,在这最终筛选的时候更会加上天阶所制的抑境符,可以让进入范围内的两个修行者的境界都保持在同等水平。

也就是说上四宫的大师兄和一个等阶七进去,大师兄的境界就会被压在等阶七。

其他等阶同理。

不然所谓的大师兄接三招早就成为了单方面的屠杀了。

但即便有这样的符咒在,不远处风院和雷院的对战场也接近单方面的屠杀。

等阶就算一致,双方的力道剑术和对战经验都不可同日而语,到底有多大差距,从最终筛选的死亡率就可见一斑。

看着火院石台上还未擦去的血迹,归辰顿时心惊胆战。

“行吧,既然你这女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老夫便破例一次,”浩然先生深吸口气,看向嬴抱月。

就在仔细看到她时,老者微微一怔,但还没等他回过神,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已出了口。

“但你必须把生死状签了,按下手印。”老者冷冷道,旁边弟子立即递过来一张鲜红的纸。

“无论生死,两不追究。”

看到这张纸,陈子楚心跳一个跌停,无比渴望他刚刚做的安排走快些。

归辰也心跳加速,却只见身边的少女静静伸手接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下手印。

像是这个动作,她都做了无数回。

“那么我们开始吧,”叶思远看着眼前少女冷笑道,“拿出你的剑,我会让一切都快些,让你少些痛苦。”

叶思远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很有姿态,很值得其他师兄弟敬仰。

其他师兄弟也的确为他助威,气氛一时热烈非常,叶思远握住腰边长剑正要淡然上台,但下一刻却只听身后传来那女子安静的声音。

“我没有剑。”

叶思远登上石台的脚步一僵。

章节目录 第212章 铁锈 > “没有剑?”

嬴抱月说出这句话只是阐述一个事实,但不知为何半只脚已经踏上观星台的少年却像是蒙受了巨大的屈辱。

叶思远站在台阶上僵硬地缓缓转过身,死死凝视着目光平静的少女,“你向我挑战,却没有剑?”

嬴抱月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点头,“一直尚未有趁手的……”

她原本的剑好像是送了人的,之前从楼校尉那临时顺来的一把也断在了姬嘉树剑下,所以……

“你根本不是一个剑客!也没有向我挑战的资格!”然而不等她解释,叶思远勃然大怒,猛然拔剑指着台阶下的嬴抱月,“你就是来耍我的是么!”

这又何曾说来,嬴抱月无奈地看向他,“不过是没有剑,叶公子何必如此动怒。”

不是每个人都像公子你这么有钱有权好么……

“身为用剑者却无剑,是对剑客和剑法的亵渎!我也是猪油蒙了心答应和你这样沽名钓誉的女人……”

“罢了罢了,不过是人家小姑娘没带剑嘛,何必这么激动啊,”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老头的笑声。

嬴抱月一怔,看向东边许义山身边的震山先生,老头嘿嘿笑起来,看着脸色难看的浩然先生道,“这小丫头没剑,就借一把不就成了,堂堂火院居然如此小气。”

听到这话,一边其他火院弟子立刻捂住了自己腰边长剑,用行动表现了嫌恶和抗拒。

震山先生眉头一皱,下一刻却见人群中的少女居然眼睛亮亮向他们水院这边看了过来,盯着许义山腰边青色长剑炯炯有神。

这小丫头胃口和眼光都不小啊……

也太不小了。

但她难道以为他会把他们水院的镇山之宝借出去,震山先生老脸一皱,不知从身后何处居然扒拉出一个大箱子,里面堆满了破铜烂铁一般的断剑烂剑。

“嘛,你们火院要是人多没有的话,我们水院倒是有不少无主的铁剑。”

“那是,毕竟水院已经无人了,”浩然先生冷冷道。

老者看了眼震山先生前的木箱,淡淡开口,“这些剑还没锈断完么,也快了吧。”

“明月,这……”归辰听到有人借剑原本心头一喜,但看到震山先生身前那堆破铜烂铁心又凉下去,但不等听完两位老先生的言语交锋,他身边就没了人。

归辰看着向那堆断剑走去的嬴抱月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嬴抱月会真的过来挑,震山先生也有些惊讶,他本只打算是给浩然先生添堵,这箱子里其实都是水院弟子用剩或者不用的废剑。此时看这少女走来老人反而良心发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唔,女娃娃,这里面……啧,老朽记得好像还是有几把完整的罢……”

如果不是许义山看到有女子过来就像是见到什么洪水猛兽立刻避开,老人都有点想拿断水剑来充数。

但下一刻,不等震山先生说完,老人就看着眼前少女的手探入废铁堆里,伴随着铁锈铜锈摩擦之声,嬴抱月伸手拽出了一把连刃带鞘都完全锈住的长剑。

“这是……”老人看着眼前满身烂锈的长剑,想不起来何时居然还有一把剑在这里面。

> “的确是有完整的,”嬴抱月笑了笑道,“先生,可以借我吗?”

震山先生闻言一愣,本就是近十年前的废剑当然没什么,只不过就算这把剑看上去没断,但鞘口锈成这样子也很难拔出来,里面更保不准剑还能不能用……

看着眼前少女认真的目光,老人皱眉点头,“不过老夫也不知这剑能不能用,你要不还是……”

下一刻他止住了声音,因为眼前的少女一把攥住锈迹斑斑的剑柄,就在他以为她下一刻就要拔剑之时,嬴抱月却只是静静看着手中没有剑格的锈剑,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这剑我现在是拔不出来的。”

嗯?嬴抱月身后的陈子楚归辰等人一愣。

拔不出来?那这丫头拿这剑到底要干嘛?就在叶思远面色怒意愈盛就要爆发之时,却只见嬴抱月径直走到远远避开的许义山面前,伸出手中锈剑,“许公子,能帮我下忙么?能否拔……”

然而不等嬴抱月说完,只见许义山身上真元涌动,猛地瞬间避开,往一边移动了足足三丈。

这人……

这决绝闪避的动作是认真的么?

嬴抱月内心无语,这人是因为童年阴影患了女子恐惧PTSD了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远处树上的赵光看着这诡异一幕,“那小子……”

赵光是觉得许义山诡异,但他身边的李稷答的却是那把剑。

“那剑有点特别。”

“剑?那剑怎么了?”赵光闻言一愣。

李稷静静凝视着那把锈剑,和握着它的人,“那把剑,可能至少要逼近等阶五的修行者才能拔出来。”

“什么?”赵光愕然,“锈得这么严实?不对,这是什么剑,是……”

下不等赵光报出他的猜测,却只见嬴抱月无奈地拿着剑走回震山先生面前,躬身一礼。

她本无意麻烦老人家,也不希望老者发现什么,却没想到许义山怕女人怕的那么严重。

“先生,能烦请您帮我拔出来吗?”嬴抱月问道。

“老夫?等等,老夫试试看,这是……”

震山先生看着嬴抱月,有些意外地接下那把剑,心中嘀咕着锈得这么厉害有什么用,但毕竟是他惹出来的事端,费劲也要拔。

老人握住剑柄,发现这剑居然还真纹丝不动,下一刻他怀疑地调动真元,就在他的气息至少一直释放到神舞境程度,才听到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拔出来了!”归辰在一旁兴奋开口,但就在他看清剑身时,声音却再次低了下去。

里头的剑身虽然没有断,但却和剑鞘一般锈迹斑斑,像是被一层锈壳所包裹般的厚实,别说神兵利器,连最基本的锋利都做不到。

然而下一刻他却看见身前的嬴抱月双眸一亮,伸出手抚摸上剑刃上镌刻的两个字。

“这是……”

章节目录 第213章 落日 > “这是……”

连震山先生都没想到这把锈剑锈成这样还能被完整拔出,更没想到剑刃上还有两个字。

下一刻他听着面前少女轻声念出这两个字。

“落日。”

……

……

落日。

听到这个名字震山先生突然想起来,曾经水院的确是有这样一把剑,还是在水院建院之初就进入的一把剑,因其没有剑格的古意外形还遭到过弟子们的哄抢,但正如这把剑的名字一般,这把剑后来成为了一把不祥之剑。

落日。正如其剑名,曾经使用过这把剑的学子无不英年早逝。

虽然没人能证明学子的早逝和这把剑有关系,但这种传言甚嚣尘上,最后这把剑无人问津被丢弃在角落。震山先生已经没有见到这把剑很多年,却没想到原来是流落到了废剑堆里。

“落日。”

听着眼前少女轻声念出这把剑的名字,震山先生犹豫了一下是否要把这剑的不详传言告诉这女子。

但下一刻他却听见眼前尚且年幼的少女笑了起来,“就它了。”

落日。

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这剑的名字也不知是谁起的,但简直就像是在说现在的她一般。

不祥之剑,配不祥之人。如果知道她的现状的人搞不好会这么觉得吧,觉得这剑和她一样的配,一样的惨。

但她不这么觉得。

嬴抱月的指尖抚过剑刃上的厚厚锈迹,虽然被锈至如此,这把剑却没有断。

被无数人遗忘,但它却依旧能够登上战场。

嬴抱月握着锈迹斑斑的长剑,看向高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微微一笑。

“我有剑了。”

她轻声开口。

“叶公子,我们开始吧。”

……

……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开幕仪式开始两天前。

南楚紫华山,稷下学宫,观星台。

幸运进入天道十二宫最终筛选的学子和修行者本正在心中圣地专心于自身的测试,但不知何时,就在他们微微走神之时,却发现周围的环境有些不对劲。

原本稀少的场子人愈发的少,上四宫其他学宫也发现本来围着自家场子的考完看热闹的围观者都在往南边跑。

“火院那边怎么了?”风院边有修行者甩了把剑上的血珠,“叶思远又打死人了?”

其他上四宫修行者看着南边乌压压的人群都有些不解。

“火院平素是引人注目,但区区过三招,打完不就结了,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有大弟子疑惑,“难道是人死的特别惨?”

“不是,师兄,”这时有看到那边场面的小师弟愕然回头愣愣道,“师兄,是叶思远他在……”

“在什么?”其他见过各种花样的年长弟子都不耐烦了,“还能有……”

“叶师兄在进行……男女对战。”

下一刻年长弟子们的话僵在嘴里。

瞪大了眼睛。

“男女对战?什么?”

……

……

“这人居然越来越多了,”大榆树上的赵光透过李稷的能力才得以窥见巨石后面的景象,而不光巨石内,巨石外也有听见动静的修行者趁测试的师兄们注意力转移,偷偷往里摸。

观星台南边,火院的场子已经被人群给包围了。

而越来越多的人,却衬得台上那名少女愈发形单影只。

“这丫头居然真的想要拿一把锈剑和火院大师兄拼剑?”

看着高台上纤细的少女,赵光抿唇皱眉,“也太乱来了。”

“她没更好的选择了,”李稷淡淡道。

> “二哥,你觉得她会赢吗?”赵光闻言看向李稷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她……”李稷神情复杂地看着高台上的嬴抱月,沉默了一下,随后道,“作为地阶巅峰的修行者,我不能说她能赢。”

她不该赢。

她赢不了。

等阶的差距是绝对的,高阶修行者即便降境,虽施展不开但原本的低阶者也绝不可能是其对手。

以往的接三招都只是挖掘测试者的能力,只要展露出能与大师兄对抗的能力,大师兄们都会适时收手。

但看着那女子对面满脸怒意的男子,李稷不觉得那男子会主动收手。

从修行界的秩序和根基来说,这女子是绝对赢不了的。

即便她在同境中有着,不,甚至有着超越同境的能力。

特别的能力。

陈子楚看着高台上的嬴抱月,眼前浮现出那个林中纵豹而奔的少女的身影。

看着嬴抱月和叶思远同时拔剑,做出起手式时,陈子楚的目光无法从那女子身上移开。

在林中的相处和奔袭让他很清楚,这女子在判断力,反应力,敏锐度上都有着极强的水平,更可怕的是,她还拥有他只在父亲的老属下身上见到的少见的,高于普通人无数倍的……战斗意识。

但这些却依旧不能让他觉得这女子能和叶思远对抗。

因为她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在陈子楚和嬴抱月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他确信他摸清楚了。

那就是,这女子不会任何剑法。

任何。

唯独在这一点上,她的的确确像一个修行刚入门的庸才。

像的不能再像。

但可惜她却不像一个刚入门的新人那般安分守己。

这女子也许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或者小兵,但在以斗剑为主要途径的修行者对战上,她没有丝毫优势。

陈子楚到现在都毫无头绪。

她到底准备怎么打?

所以人都在心里问这个问题,而下一刻在所有人的猝不及防中,这场实力悬殊离谱的对战就开始了。

就在浩然先生说完开始下一秒,不,没有下而是就在同一时间,叶思远手上的剑就已经到了。

因为抑境符的作用,他剑上的火焰并不猛烈,但却如一条火蛇吐出星子,吻向少女洁白的脖颈。

快,准,狠。

太快,太强。

“火舞金蛇!火法剑!”

“结束了!”

就在火焰冲过之后,火院弟子的欢呼才到,人们甚至没看到高台发生了什么就断定了结果。

陈子楚瞪大眼睛,瞳孔收缩。

火舞金蛇是火法剑第三剑,一招以突刺为主的剑法,主攻。

一击毙命。

一剑穿透人的脖颈和头颅。

根本不是用来测试对手能力的剑法。

根本不是最终筛选中会使用的剑法。

“明月?明月在哪?”身边少年忧心的声音传来,也是,他根本看不懂,不知道他的“妹妹”恐怕已经……

“明月!”

然而就在这时,归辰欢欣的大喊在陈子楚耳边响起,也衬出周围的寂静。

难道……

陈子楚攥紧拳头静静抬头。

火焰燃尽。

他看见高台上少女的身影。

静静而立的身影。

……

……

章节目录 第214章 黎明 > 天空的雨水在火焰的蒸腾下现出浓浓的雾气,雾气迷了人们的眼。

而风能驱散水雾。

陈子楚从未如此明白他是个风法者。

隔着观星台的法阵,他都感觉到了那阵风。

被雨淋湿的高台上起了一阵清风,吹散那雨雾,也吹动少女鬓角边垂下的额发。

而人们也终于看见那惊人的一幕。

高台上叶思远手中的长剑穿透了嬴抱月,穿透了那个少女的头颅,一柄长剑保持着穿透的姿态横在那个女子的脸颊边。

但下一刻原本想要继续欢呼的人们,却发现那银色的长剑上,没有血。

清透的雨水从剑刃上滑过,却没有本该有的鲜红。

“那是……花?”

人们看着那把剑,有人喃喃低吟,震惊无比。

“怎么会有……一朵花?”

陈子楚怔怔看着本该刺入那女子身体的那柄长剑的尖端,简直难以相信他的眼睛。

那里没有血肉。

那柄剑的顶端,扎着一朵花。

柔美的花朵和冰冷的剑锋血腥的斗场格格不入,夺走了所有人的言语。

“那是……”远处大榆树上的赵光都说不出话来,远远看着那没有人能想到的一幕,直到少女随风飘荡的乌发在他瞳仁里充满,少年才喃喃开口。

“那是她的……发带?”

那是她的发带。

李稷站在榆树上,静静看着高台上的那一幕,到底有多少人能看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就在叶思远必杀一剑到来的瞬间,那个女子只是轻轻一个旋身,原本应该扎入她眉心的剑尖在一瞬间擦过她脑后的发辫,只扎入了她的发带。

陈子楚看着那朵扎在剑尖上的花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居然是一朵布做的花。

居然是原本那个女子扎在发辫上发带上的绢花。

刚刚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虽然没有看清,但也知道这代表着那个女子……躲过了那一剑。

躲过了以突刺速度为长的,火法剑第三式,火舞金蛇?

不,不光是如此。

在刚刚叶思远近乎是趁其不备有偷袭嫌疑的一剑下,除非那女子境界高于他,不然不可能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能躲开那一剑!

她到底……

“她不可能完全躲开那一剑,修行者的反应速度有境界上限,她到底是……”这时赵光也语无伦次地开口,但他的身边有能为他解答的人在。

“第一招,她已经接下了。”

听到身边李稷平静的声音,赵光愕然抬头。

只是躲过不算接下一招,而他的兄长却绝不会看错,如果他说这个女子接下了一剑,这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也出剑了。

可她的剑在哪里?

“铁锈。”李稷闭上漆黑的双眸,说出了那两个字,而他闭上眼睛之时,终于有其他人看见了。

“这是什么?什么东西在飘?”

归辰睁大眼睛,然后他看见了,漂浮在空中的无数铁红色的碎屑。

> 这时不知是从阵法的何处,射入几丝日光,好似落日余晖。

同时打在那把剑剑刃上上锈的字上。

落日的余晖,空气中飞舞的铁锈,陈子楚看着眼前少女抵在男人剑格上的那把剑,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一种战斗方式。

陈子楚终于恍然想起,就在人群中高呼叶思远这一剑的剑名之时,他却听到的是一声粗糙又尖锐的剑鸣。

而发出这声剑鸣的剑,没有使出任何剑法,甚至没有帮助它的新主人格挡住敌人的长剑。

它只是被它的主人以最快地速度竖起,甚至没来得及横过来,却在身侧,和叶思远长剑的剑身相擦。

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终于发现刚刚发生了什么。

就在叶思远刺出那一剑时,那女子在同一时间刺出一剑,却是朝上的方向,居然像是刺天一般,而这几乎无目的的一剑被叶思远的剑穿透,两剑剑面以十字状相交,但只是剑面相交,没有人的剑能快到挡住叶思远的剑。

男人的剑一往无前向前滑动,只是擦着那女子的剑面,对修行者对战而言,这是对方的失败,是根本没挡住的一剑。

无意义的一剑。

然而,对那个女子而言,却已经够了。

看着落日剑上飘零的铁锈,陈子楚怔然无言。

这女子拿着一把锈剑上场,无数人讥笑她的愚蠢和不自量力,但那少女只用第一招,就做到了只有锈剑才能做到的事。

“妙啊!”就在这时,陈子楚身边突然响起一个破锣嗓子。他还以为是震山先生,侧目一看却是个瘦得像根竹竿的书生。

瘦书生看上去不是个修行者,却旁若无人混在人堆里,鸡爪般的双掌一拍。

“生锈的剑面比光滑的剑面要糙,摩擦力要大,自然阻力大,对方的剑刺出的速度自然就慢了,居然连这都能算出来,秒啊!”

瘦书生大声嚷嚷,看上去疯疯癫癫。

陈子楚虽没太听懂这疯子的话,但他却瞬间明白了。

他不懂什么是摩擦力,但至少知道锈剑和新剑光滑度不同,剑面相擦速度也不同,而那女子就是靠这一点在一瞬间降低了叶思远出剑的速度。

落日剑粗糙生锈的剑面迅速从叶思远的长剑剑尖擦到剑尾。

只是减缓了短短一瞬,但对那女子的反应速度而言,却已经够了。

偏身,让剑。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

也许对普通人而言抵挡和躲避不能同时进行,但陈子楚看到过,他明白。

她能做到。

在她面前,任何一个破绽都是致命的,因为她绝对能精准地抓住敌手的每一个破绽。

做她的敌人,就是这样。

而陈子楚没想到,就算没有破绽,她也能制造出破绽。

“你……”就在人群被震慑后议论纷起时,叶思远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少年死死看着自己剑尖上的那朵绢花,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以这种诡异形式的失败,受到冲击最大的永远是当事人,他只觉得这女子肯定是耍了什么花样。

“你使诈,你肯定……”

叶思远的话没说完,因为下一刻他看见一只洁白的手从他的剑尖摘下了那朵花,随手丢进了怀里。

嬴抱月没有再绑头发,少女的乌发在清风中飘扬。

“第一招了,叶公子。”

她抬起剑,用剑面拍了拍了少年有些颤抖的剑尖。

“再来吧。”

章节目录 第215章 真金 > “这女子……”

“她刚刚使的是什么剑法?这人从哪来的?”

台下有修行者终于忍不住开口相问,但下一刻却在火院弟子的怒目而视中声音越来越小。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斗剑,是火院大师兄叶思远再次展示自身强大的作秀场。

但谁都没料到这场对决的开场居然是这个样子。

哪怕是一心想要灭火院威风的某水院掌院。以及冷眼旁观不想说话的某水院大师兄。

“师父,她……”听到身边徒弟极罕见出声,震山先生闭上双眼心中喟叹。

老人缓缓开口,用只有许义山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那不是剑法。”

“不是剑法?”许义山怔怔重复,那女子的动作本就简单得不像是剑法,但身为修行者,他心中却仍还有些许侥幸。

他不是叶思远,不会怀疑那女子使了什么花招,只会觉得也许是什么精妙的剑法。

但此时听到自己师父断言,许义山却彻底迷惑了。

风火水雷四派剑法,先于太祖皇帝的修行体系而生,在修行者野蛮生长时就已存在。虽每一种至多只有十余式剑招,每一招却都是从古至今无数修行者前辈的心血天赋积累,是高阶修行者的心灵支撑。

招数越多证明这一剑派的积累越厚,每一代宗师穷尽一生,也许只能自创出一两招,也就是这样一代代增加招数,才成如今规模。

而四剑派中,现存剑招最多的就是水法剑和火法剑。

水法剑现共有十二剑,其中第十二式就是震山先生自创的剑法,许义山至今没能完全掌握。

而火法剑剑招在本朝之前本远远少于水法剑,本只有十剑,但现存的火法剑,已有十八剑。

许义山看着高台上纤细的少女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

火法剑前十剑是传统的剑法,而后八剑,是属于天才的时代。

火法剑十八式,大司命林书白独占四剑,南楚国师姬墨独创两剑,而剩下的两剑,只存在于传说中。

因为传说中最后两剑。

出自一个只活了十八年的少女之手。

少司命林抱月。

创造剑招是只有宗师级的人物才能做到的事,甚至是要活到生命尽头才能顿悟的创举,所以无数修行者终其一生都想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剑法,名留青史。

但终其一生却都无法做到。

即便做到也很难获得认同被归入风火水雷四大剑派中。

所以这一消息传来时,修行界的老人们拒绝承认,再加上少司命极少参加私斗,火法剑最后两剑现世的时日极少,只有很少的人见过,所以火法剑在明面上只有十六剑。

而在大司命林书白去世后,火法者耻于与之为伍,也不再承认后四剑,火法剑广为流传的只有十二剑。

从剑法的诞生中就能明白这些剑法的珍贵,而这些剑法,不但珍贵,修炼难度也极大。

哪怕是稷下学宫的上四宫内门弟子,都鲜有人能学会所有剑法。

许义山眸光微冷,就像他也没能掌握水法剑全部十二式,对面那个大师兄也没做到。

虽然叶思远掩饰得很好,但许义山很清楚叶思远只会十剑。火院上一个掌握了全套十二剑的人,只有现北魏继子孟施一人。

而现在整个稷下学宫里,掌握了本派全套剑法的人,许义山只知道一个。

那就是春华君,姬嘉树。

所以姬嘉树是他们这一代的最强者,许义山心服口服。

但他不能接受不使用任何剑法就能打败习得四大剑法的人。

这是对修行者传统的亵渎,也是在冲击许义山相信已久的信念。

然而就在这时,感受着身边的弟子真元的起伏,震山先生适时开口,“刚刚那第一招,只算是那女娃娃用了巧劲,三分运气三分聪明还有对面三分疏忽才能做到,你不用太在意。”

起码……震山先生眯起眼睛,刚刚那一幕是无法复制的,换一个人换一个时机都做不到这件事。

如果不是叶思远托大,想速战速决,这女子的计策也无法奏效。

可接下来叶思远肯定会和她正面相争,刚刚没有任何剑术的招式不可能再奏效,谁都能看出她的窘境。

但那个女子居然还向叶思远正面发起挑战。

她到底在想什么?

看着站在高台上执剑微笑的少女,那笑意像是带着一股魔性,甚至让人觉得这女子此时很高兴。

就像是……

> 看着高台上嬴抱月的笑意,叶思远一股怒气从心底冲起,他一咬牙,手指在袖中摸了摸一个硬物,下一刻再次挽了个剑花,身上剑气冲天而出。

“当”的一声脆响!

高台上第一次响起了一声刀剑相撞的声音!

所有人眼前一花,只见叶思远手上长剑流光飞舞,再次燃起熊熊火焰,而这一次的火焰来势更加凶猛,更让众人觉得可怖的是,就在火焰燃起的瞬间,叶思远手上的长剑忽然消失了。

“百火缭乱!”

在众人的愕然声中,许义山睁大了眼睛。

而不远处的陈子楚则陷入了绝望。

谁都没想到叶思远居然做事如此之绝,对一个等阶九的修行者,居然会将火法剑第八剑都丢出来!

之所以后人难创剑招,就在于新加入的剑招必须比前面的剑招要强。

四大剑法,随着招数排名的递增,剑招的复杂度和威力就越大。

叶思远此时使出的,已经是火法剑的绝技之一。

第八剑,百火缭乱。

这几乎不能算是一招,因为正如剑法的名字,这一剑等于百剑,有着极为复杂的结构和层出不穷的变化。

一招相当于百招。

第一次面对这一招的修行者,只会觉得有一百招在前方等着他。

她……

叶思远喘着粗气,被限制在等阶九险些没使出这一剑招,但他果然是个天才,虽然剑意受损,但他居然做到了。

其他的弟子再一次被震慑于大师兄的功力深厚,然而下一刻,叶思远的目光凝固了。

他手中的剑招行云流水,生生不息,没有走到尽头。

但眼前少女的剑,也没有走到尽头。

叮叮叮。

如狂风骤雨的撞击声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而所有人就这样站在台下怔怔看着眼前让人眼花缭乱的一幕。

少女抬手,转身,剑脱手,却被她在胸前转了一圈,再次换手,侧身,背剑,剑从她肩颈而出,却落入右手,再旋身,剑从左腋而出,撞击叶思雨鬼魅般从下侧方刺来的剑,剑偏,她一触即走,剑尖再次外旋……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她使得不是剑法。”

许义山僵硬站在远处,看着这可怕的一幕,而他左臂忽然疼痛,只见他的师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知在说给谁听,震山先生喃喃重复道,”这不是剑法。“

叶思远的动作机械规整,如同画好的剑谱,但那个少女的动作却不是。

如同小孩子挥木剑一般,毫无章法,东拼西凑。

却随意得可怕,精准得可怕,灵活得可怕。

如同一场考验反应力的游戏,但那女子总是能判断出剑会在哪,笨重的长剑在她手中轻灵的回旋,不拘泥于惯用手,甚至不拘泥于执剑的方式,那少女做出匪夷所思的角度,如同一场戏法,也如同一场奇迹。

“她不是在挥剑,”震山先生喃喃道,“她是在玩剑。”

随心所动。

剑如同她自身的一部分。

“差不多快开始了吧。”

没人知道,此时南楚澜沧海边的一块巨石上,有一条蛇正躺在石头上晒微微露出的太阳。

黑衣黑发的女人看向南楚丹阳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就像她当年第一次看到那个五岁就能抱着剑在石头上睡得香甜的女孩。

即便夺走那个人的记忆,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就如真金永远不会怕火炼。

“来吧,抱月。”

腾蛇向天幕大雨举杯。

“让那些后生崽们看看。”

苏醒的神灵一声轻笑。

“什么才是玩剑的达人。”

章节目录 第216章 飞落 >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

远处大榆树上,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光怔怔开口。

也许也只有他能问出这句话。

赵光眼前浮现出那个在密林深夜,独自挥剑却笨拙地不断跌倒的少女的身影。

对他而言,这个女子挥剑的身影并不陌生。也许他是这世上唯二见过这个女子第一次挥剑时光景的人。

但正因如此,赵光才无法将眼前这个长剑在手中轻灵变换的身影和那个密林深夜的身影联系起来。

从那一夜到现在,至多不过十几天,赵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就这十几天,这少女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她还是她。”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赵光身边传来男人淡淡的声音。

“二哥?”赵光猛地侧目,看着那张看不出情绪的冰冷面具内心无语。

他一直怀疑他这个二哥会读心术,但此时他无暇追究这个。

“怎么能一样?”赵光瞪着李稷,“她这个身手和当初在林子里不知强了多少倍好么?”

“身手的确如此,”李稷淡淡看他一眼,“但从一开始她的剑就是那样。”

看着赵光一脸懵,李稷不得已解释道,“她的剑势没有变化,还是乱的,没有章法,和一开始一样。”

赵光定睛一看,好像明白了什么。

如果说有什么和当初相同,就是眼前少女挥剑的样子,还是像当初那样,像孩童挥木剑一样没有章法。

但不同的是,她挥剑的速度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她当初在林子里,也是想这么挥的,但是似乎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李稷眸光微深,静静说道。

他和赵光看到的不同,他看到的是一模一样的剑势。

一如既往的她。

最初的她。

真正发生变化的,是她控制剑的肉体能力,却不是心力。

换句话说,这个女子从在林中第一次练剑开始,她就知道剑该往哪挥。但她的身体却达不到她要挥的方向。

但现在,她已经能做到了。

能够准确地判断杀气,并让自己的剑到达那个地方。

而谁都不知道,为了做到这一切,她到底花了多少剑,多少次练习,付出了多少代价。

“有人曾经和我说过,”李稷静静道。赵光就明白又是李稷那个“她”曾说过的话。

“有一种记忆叫做肌肉记忆。”李稷看着高台上少女纤细的身影轻声道,“有一些东西,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但那执剑的手会记得。”

“肌肉记忆……”

“可是……”赵光愕然开口,看着眼前叶思远在他看来已经足够精妙的剑法,他要是置身其中,只会觉得被百剑包围,怎么还能判断出剑从何处来?

“她怎么做到的?”

“杀气对她而言大概像空气一样自然,”李稷淡淡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深宫的公主会对杀气这么敏感。难道前秦的公主是从小被追杀长大的?看着她对面混乱的少年,李稷把这些疑问收了回去。

赵光睁大眼睛,却只听兄长面无表情道,“而她的对手,根本不懂隐藏杀气。”

说白了就是,学艺不精。

看着高台上出招越来越快的叶思远,不少火院弟子欢呼跺脚,但人群里的浩然先生脸色却越来越不好。

“你这徒弟,只会打顺风局啊,”这时他身边传来一个嘴欠的声音,震山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老伙计笑道,“抗压能力不行啊,逆风局不会没打过吧?”

浩然先生一言不发当没听见,但陈子楚却听懂了。

叶思远的确是个年轻强者,但因为他的家世和起点,他惯于在对战场上压制对手,一往无前大胜而归。

但现在本身境界受限,还进入了被见招拆招的拼细致的近身局面,对叶思远这样的世家公子哥而言,可算是前所未有之憋屈了。

毕竟在等阶九,火法剑就算能使,火焰也起不到绝对的杀伤力。而叶思远的剑也远没到至境,力道在境界限制下完全不过关。

虽然时不时会擦伤对面女子,但一直没能有实际进展,这让叶思远愈发急躁起来,攻击意图简直是赤裸裸直白白。

看着眼前明明如此弱小的女子,却以莫名其妙的手段挡下他的精妙剑法,叶思远只觉有一股邪火在他心底熊熊燃烧。

这不是他真正的实力。

> 他明明可以一脚将这个女子踩进尘埃,可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却这么费劲?

凭什么?

他明明是等阶六的年轻天才,此时却要愚蠢地自降身价和这妖女剑碰剑?

就像两个幼童一般短兵相接,杀鸡焉用牛刀!

叶思远忽然想通了,他摸了一把袖子里的硬物,看着对面不自量力的少女,忽然咧开嘴角有些想笑。

螳臂当车,也许这人还在自诩得意。

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让她的罢了。

“把戏该结束了,”在狂风骤雨的剑鸣中,叶思远忽然开口。

下一刻,他手中变招,剑锋上的火焰再次变得明亮!

“第三招了!”树上赵光愕然叫道,这女子挺到了第三招!

如果这一招这女子再接下,她就真的做到了没有通过第一轮感知就通过第二轮过三招的学子!

但下一刻,叶思远的变招加速剑陡然划破嬴抱月的一侧的手臂。

“明月!”

鲜血飞溅,但那少女脸上神情未变分毫。

“不是要害,可刚刚……”赵光愕然开口,但下一刻却听见身边李稷忽然开口。

“她身上有伤。”

“有伤?”赵光看着依然以极快速度挥剑的少女,他完全不明白也没发现。

能被他二哥称作的伤,一般可不可能是一般的伤。

“她肩膀有伤,”这时李稷看着高台上的少女继续道,”还有一道在腰侧。“

看着高台上行动如常的少女,赵光再次愕然感叹,”嗯?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么具体?

“我不是你大哥。”李稷淡淡道。

“好吧,二哥,”赵光无奈道,他还是无法相信那女子受伤了还能做出这些动作,“那她……”

不等赵光说完,人群中陡然响起火院少年们的呼喊。

“火树银花!”

“第九剑!”

火树银花?

赵光霍然回头,只看见观星台上大放光明。

陈子楚失去呼吸。

火树银花是火法剑第九剑也是最刚猛的招式,需要极高的真元,能创造出排山倒海的威势,不懂此剑法之人绝对无法破解,几乎是火法一剑的必杀绝招,她……

然而在亮得难以直视的光芒,陈子楚看见那女子居然无惧无畏地举起锈剑。

而下一刻,他感觉到身边的浩然先生却陡然僵硬。

“不可能,她为什么知道……”

知道什么?

不等陈子楚问出这句话,他却陡然听到了破碎的声音。

他瞪大眼睛,在明白发生了什么时,却被这无耻的一幕夺去了说话的能力。

因为就在嬴抱月出剑抵挡时,叶思远瞳孔一缩猛一握拳,剑上火焰陡然提升。

下一刻,观星台上的阵法居然,碎了!

抑境符的气息消失无踪!

叶思远剑上气息暴涨!

下一刻,陈子楚看着火焰吞没了嬴抱月,少女纤细的身影从台上高高抛起。

然后。

向台下坠落。

章节目录 第217章 爬起 > 陈子楚睁大眼睛,看着他今生见到的最不公最黑暗的一幕。

抑境符和观星台外围的阵法同时消失,属于等阶六的充沛真元完完全全打到了那个将将等阶九的少女身上。

叶思远只单纯用境界将嬴抱月手中的剑压倒,将女子的纤细身躯卷起,重重摔向台下。

陈子楚和归辰冲上前,但无数火院的弟子人头攒动将他们拦在身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往后退去,只留下台下泥泞布满积水坑坑洼洼的地面。

陈子楚看着高台上的叶思远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下一刻,少女飞出去的身躯重重摔到地上,摔入泥水之中!

“明月!”陈子楚身边少年撕心裂肺的大喊响彻云霄。

然而下一刻,他听见了剑插入地的声音。

榆树上赵光怔怔看着兄长伸出却收回的手。

随着李稷一起,他看着那个以剑支地,半跪在泥泞中的少女。

少女呼出一口气,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陈子楚觉得他身边的归辰简直就要疯了,“明月,你……”

听着身边少年还要往外冲,但下一刻,深陷泥泞的少女却静静向他抬起一只手。

归辰怔在原地,原本想对那个少女冷嘲热讽的火院其他弟子,也因这女子不同寻常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哈,你没挡下我三招!去死吧!”在一片死寂中,响起叶思远畅快的大笑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高台下那个沾染了泥泞的狼狈身影,眯起眼睛按了按袖中的那个硬物,观星台上的阵法和抑境符在一瞬间悄无声息地恢复原样,没有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然而唯一让叶思远不满的是,嬴抱月背对着他没有说话,更没有像叶思远预想的那样痛哭流涕狼狈不堪。

不,这种样子还不够狼狈吗?

虽然这女子没像他预想的那样直接跌死跌昏,但浑身泥泞应该是对一个女子而言最大的屈辱,本应该足够狼狈了。

但看着那个女子安静的背影,叶思远却觉得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女子不够狼狈?

她为什么不求饶?

为什么不崩溃?

她居然敢背对他居然……

“你这个无耻之徒!”这个时候人群中响起一少年的怒骂,叶思远眯眼望去,看见陈子楚身边的归辰。

叶思远目光冷起来,但下一刻归辰身边的陈子楚忽然冷冷看向浩然先生。

“陈某从没听说过,大师兄过三招还有忽然撤掉抑境符,以境界压人的。”

浩然先生面色有些僵硬,但下一刻他看了眼高台上未事先告诉他的徒弟和泥水中的少女,眼前不知为何浮现出那少女最后向破解火树银花举起的剑。

老人闭了闭眼睛,缓缓开口。

“观星台上的阵法和抑境符此时都还完好无损,陈公子所说之事从何而来?”

陈子楚闻言愣住了,少年瞪大眼睛,看着这颠倒黑白的一幕。

他从未想到,稷下学宫里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明明是叶思远不知耍了什么手段解开了抑境符,才以境界压倒了本占有优势的嬴抱月!

“输了就是输了,”叶思远听着浩然先生说出的话,嘴角得意一笑,看向泥水中的少女。“区区等阶九,这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就待在这泥里……”

叶思远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嬴抱月开口了。

“你说的没错,”就在归辰想要往台上的叶思远冲去之时,嬴抱月却看向归辰笑了笑,“输了就是输了。”

下一刻归辰仿佛看到有什么在她身边一闪而过,他揉了揉眼睛,却发现有微微的水珠在她身边浮起。

归辰一怔。

他远远地看着嘴角还沾着鲜血的少女。

看着那个从泥水里站起来少女。

大雨淋湿她的所有衣服。

> 而她却依然咬牙站起。

“明月,这些人耍诈,明明是……”归辰看着嬴抱月义愤填膺地开口,但嬴抱月背对着叶思远却没有说话。

叶思远是等阶六,刚刚最后一击也的确是等阶六。

说白了是她现在还没有在正面对战中打倒等阶六的能力。

抑境符是传统,不是规则。

她曾经是最有天赋的火法者,但如今无人知道,无人吹捧她,她连一个火苗都点不起来。

但她还可以站起来。

“按照规则,这位姑娘,三招未过,你还是赶紧离开!”浩然先生看着嬴抱月冷冷开口。

今日之打击,大概也足够这女子一蹶不振,她应该是没有再战,再闹事的……

闹事的……

浩然先生的话突然堵在嗓子里。

归辰睁大眼睛,看着嬴抱月咬着牙站直身体,走向那个空无一人的摊子。

“她……”

榆树上的赵光愕然开口,但下一刻他忽然发现那个女子在半路上停了停,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摸向自己的肩膀。

微露的日光下,赵光睁大眼睛,看见居然有水珠从她肩膀上浮起。

不光是肩膀,还有一侧的腰腹。

赵光一怔忽然看向身边的兄长。

“我什么都没做。”李稷面无表情道。

不是,兄长,你这话也太欲盖弥彰了吧。

看着赵光的眼神,李稷一动不动。

他的确什么都没做,只是抽离了她伤口边的污水。

修行者之间的战争容不得人插手。

哪怕这争斗并不公平。

然而,李稷静静道,“她不该这么死去。”

这样的人不该被打倒。

这世上登上云端的人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从云端坠落,却能从泥里一次次爬起来的人。

当然眼前这个年纪的少女不可能登上过云端。

从云端坠入泥泞,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少年天才能受得了。

李稷见过太多只是略略比小时候破境速度慢一些就痛苦不已选择放弃的人。

却没见过几个能从泥泞中爬起来的人。

赵光一怔,却见兄长古井无波的漆黑双眸,如同一面明镜般安静。

映衬出走向那个空摊子的少女。

“水院?”赵光愕然开口,“她不会是想……”

想,想什么?

看着走近的少女,震山先生反而惊愕了。

他看着那个女子站在自家空荡荡的位置,却回头看向人堆里的他们。

嬴抱月低头看着写着“一切不限,报名后再选”的标语笑了笑,对震山先生道。

“先生好,我想报名。”

……

……

章节目录 第218章 赤子 > “你你你……”

看着站在自家摊位前浑身沾满泥水的少女,震山先生胡子都要翘起来,老人家看了那么长时间热闹,却没想到热闹烧到了自家门口。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女子,会在这个时候想要选择水院。

甚至没有去试探其他学宫。

可是……

虽然刚刚火院的一系列举动让人不齿,但这不代表震山先生在如今的世道还能轻易接受女弟子。

看着远处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少女,震山先生眉头皱起,同时感到身边的大徒弟也僵硬了。

老人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正想开口直接拒绝。他不齿于火院的行径,即便对这女子的行为不赞同,但也不愿过多折腾这丫头,何必明知不可为还要羞辱别人。

震山先生看着嬴抱月正想开口,然而看着自己亲手书写的大字前空荡荡的位置,再抬头看了石碑上巨大的“水”字,老人心中忽然无限悲凉起来。

世事弄人,为何唯独唯一一个走到自家位置前的,却是这样一个女娃娃呢?

如果是个名正言顺的男子,不管天赋如何,他这老头就算拼了老脸不要,也要留下这个人。

因为不这样,他们水院的传承就要断绝了。

震山先生看着大雨中的少女,和自己身边唯一的弟子,暗暗咬牙。

不,不说男子,如果不是怕耽误这个女娃娃的一生,他连女弟子都不想放过。

今年他们水院,真的走到了无人可挑的程度了。

震山先生此时只恨自己的心不够黑。

老人干裂的嘴唇张了张,但他的声音还没发出来,身边人群陡然爆起一阵嘘声。

“哈哈哈,还以为要夹着尾巴逃跑,居然还想跑到水院去?”

“反正女人也成不了天阶,水院现在是个人都想拉去,这丫头倒是会想!”

“可就算是水院,这丫头也能进?水院这么饥不择食?”

“进不了火院进水院,这丫头想得到美,水院那个许义山不是最讨厌女子的么?”

震山先生听着这些小子们的冷嘲热讽皱起眉头。

老人的目光冷下来。

虽然这少女这行为是有点那什么,但从她刚刚展现出的一切而言,他不觉得这些大部分凭祖荫走到这里的小子有资格说她。

她只是生错了时代。

老人看着不远处那个目光纯净的少女,眼中滑过一丝惋惜。

即便在无数人的冷嘲热讽中,她都没有放弃,甚至脸上没有丝毫怨怼愤怒失控,平静如初。此等心性如果活在那两个了不起的女人还活着的时候,这名少女一定能取得不小的成就。

只可惜……

“你们水院不是正缺人么,”而就在这时,正犹豫的震山先生身边,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震山先生眉头一皱看向身边,浩然先生正冷冷看着他。

“不要告诉老夫,你居然没一口回绝反而犹豫了。”浩然先生冷冷道,“稷下之宴上四宫斗武至少要两个弟子出场,你要是今天招不到人水院就失去了参加的资格,你不会因为这个动了歪心思吧?”

> 听到至少需要两个弟子时,许义山浑身一震。

而一边的陈子楚闻言一怔,恍然意识到,为什么这女子会在这时候忽然走到水院。

他在来的路上,和嬴抱月说过稷下之宴参加的要求,她……事先就料到了这件事?

震山先生听着同僚的嘲讽,却没有像浩然先生预想的那样被激怒。

“你说的没错,老夫的确是招不到人,”震山先生淡淡看浩然先生一眼,“如果这世上没那么多自诩能登上天阶的修行者的话。”

“你……”浩然先生皱起眉头,他本打算利用同僚的心高气傲,却没想到这人却没像以前那样一点就着。

“你不会连颜面都不要了吧?”浩然先生冷冷道。

“老夫连传承都要断了,还谈什么颜面?”震山先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浩然先生眉头拧起身上气息涌动,“如果你真做出让稷下学宫蒙羞之事,老夫作为下一任祭酒,少不得要大义灭亲。”

“是么?”震山先生不动声色,“你要如何?”

“自然是将不知悔改的修行者送入宁古塔。”浩然先生冷冷道。

“更何况,这女子连我火院的火石都擦不在着,天赋低下之至,你为了充数随意收徒,也别想参加上四宫斗武!”

天赋……

震山先生眸光一沉,深吸了一口气,惋惜地看着远方少女。但下一刻,老人瞳孔忽然一缩。

在雨雾中老人睁大眼睛,愕然看着那混杂在雨中其他人难以看见的,悬浮在那少女身边的细小水珠。

怎么会……

震山先生不再看身边人,老人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向一直静静站在水院石碑下的少女走去。

看到震山先生的举动,围观的修行者们起了阵阵骚动,陈子楚看着许义山跟着走过去,连忙也往东边跑,归辰死死瞪了一眼台上的叶思远也跑了过去。

年轻人的步子快,震山先生看着那个少女的兄长抢先一步跑到了她身边,老人眼前一亮心道也许能把这小子拉来水院。但下一刻他却没看到他预想中的妹妹扑进兄长怀中痛哭求安慰的画面……

“明月,你还好吗?你真想要进这个水院,可这个学宫已经……”归辰看着嬴抱月欲言又止,刚想劝她。

但眼前少女却笑了笑,“我没事。”下一刻她皱起眉头看着他。

“你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嬴抱月看着他道,“你的第二轮考验不是要开始了么?怎么还不去?”

归辰一怔。

跑到一边的陈子楚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这丫头居然还有心思让这小子去继续比?

“你既然通过了第一轮,就好好去参加第二轮,”嬴抱月看着归辰道。

“可,可你被他……”归辰看向身后站在台上的叶思远,“我怎么能……”

“修行者的斗争就是这样,胜败是常事,我的战斗和你要不要参加有什么关系?”嬴抱月笑了笑。下一刻她认真地看着归辰,静静道,“去参加你的测试,小心他的左侧剑,遇见把剑尖内旋三寸。”

归辰一怔,但下一刻少年咬紧嘴唇,脸憋得通红。

陈子楚担忧地看着他,但下一刻归辰一言不发地转身,看向陈子楚,“陈公子,能帮我弄把剑吗?”

章节目录 第219章 决意 > 陈子楚总觉得这少年这话有些杀气腾腾。

虽然以他一个等阶十按理说也不可能有什么气势能影响到自己……

但看着少年原本愤怒的神情陡然变得冷若冰霜,陈子楚目光在归辰和嬴抱月之间打了个圈,不知为何这时他突然觉得这两人是有点像兄妹的。

不过,这两人的关系……

陈子楚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由不得他细想,看着归辰死死看着自己的眼神,陈子楚点了点头,他今天没带剑,在人堆里瞅到一个风院的熟人就借了把剑来递给归辰。

看着那少年以极为生疏的手法拔出剑向南边火院的台子走去,陈子楚凑近居然已经转身的嬴抱月,“喂,你家那护卫……没问题么?”

嬴抱月看他一眼,“叶思远不至于对他也解开抑境符。”

陈子楚头皮一跳,看向嬴抱月,“你知道?”

她知道叶思远是在针对她?

嬴抱月点了点头。

“那你不生气?”看着面色如常的少女,陈子楚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女人的心脏是什么做的?她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输了就是输了,又不是死了,”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既然尝试失败了,那就换另一个方案。”

感情对这女人来说只要不是死了,其他都不算事?这人知道叶思远就是冲着要她死下的手吗?

想起这女子对杀气的敏锐感知,陈子楚把话咽了进去。

他总觉得这女子也许真的什么都知道。

“那老夫这里,就是你的另一个方案?”这时一边的震山先生冷冷开口,他还以为他被无视了,却只见那少女立即向他行礼。

嬴抱月笑了笑,“小女本无意换属性,但现如今看来是不得不换了。”

换属性?这丫头说什么呢?

震山先生愕然睁大眼睛,瞪着那女子但视线再次被她身边的水珠吸引。嬴抱月注意到老人的视线,微微笑了笑,身边的水珠忽然落入地面,消失无踪。

“二哥?”远处树上的赵光看见立刻看向李稷,李稷却淡淡看他一眼,“不是我。”

他抽出的水珠只是那女子伤口附近的,且立刻就落下了。

“你不会以为一直是我吧?”李稷皱眉问道。

赵光愕然,他还真一直以为是。

李稷摇摇头,看着伫立在雨中的少女目光微深。那些细小的水珠,从一开始,就是她的。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水珠。

赵光其实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但他却没意识到。

“水院的第一关,我应该能通过。”嬴抱月看着震山先生道。

震山先生眯起眼睛,刚刚那女子掀起的水珠细小,只要是略有天分的修行者稍加点拨就能做到,只是……

老人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这入门的控水术,是谁教你的?”

许义山在一边神情凝重,他虽一直不愿靠近这女子,但也算一路随行,却一直没发现这女子还藏着这一手。

许义山正陷入戒备,却不曾想嬴抱月的目光却忽然看向他。

少年心底一个咯噔,警惕地握住剑柄,“师父,弟子不曾……”

不等许义山撇清关系,嬴抱月收回目光,看着震山先生道,“无人教授,但既然是入门技巧,也是能摸索出来的。”

这话勉强能说通,但如果是真的,刚刚浩然先生所说的这女子没有丝毫天赋的话就已不攻而破。

水院入门测试就是捏水珠,是看指尖能否站立一颗水珠,能在指尖凝结的水珠越大,越有天赋。

但这名少女已会用真气凭空凝结水珠,等于已经直接跳过了这一关,进入了更高的境界。

> 起码在水法一脉上,这女子有基本的素质。

只不过……

“你真的没擦亮火石?”震山先生眯起眼睛疑惑道。

在水法一脉尚能做到如此,怎么测火法时会如此之差?

“你这控水术莫不是误打误撞吧?”老人怀疑道。

嬴抱月笑了笑,抬起手,下一刻震山先生瞳孔一缩。

因为面前少女从怀里掏出一块毛皮,手指轻轻一捻,一阵细小的电光从她指尖绽放!

雷院入门测试!

震山先生愕然,这少女居然也具备雷院需要的东西。但这还没完,下一刻有片片落叶从天而降,像是被风所驱动,绕少女身躯三匝。

风!

陈子楚瞪大眼睛,虽不是在雨中放风筝,但这女子也能通过风院第一关!

远处榆树上的赵光更是眼睛一亮,怪不得他看这女子破境时总是能看到飓风,这女子果然和风法相性极好。

但下一刻赵光眸光一凝,疑惑地看向李稷。

风,水,雷,这少女都有所感应,却唯独没有火。

嬴抱月看着眼前有些僵硬的老人笑了笑,“我的话风水雷都可以,但这一次火不可以。”

什么叫做这一次?震山先生再次不懂了。

嬴抱月看着自己的指尖,在心底呼出一口气,她本来就是四元素皆可有所感应的类型,上辈子也不知是哪一脉的天赋高,但师父既然是火法者,她又四脉皆可,就选择了火法的道路。

这一辈子,其他的东西都没消失,唯独对火的感应被抽干了。

她本想用点办法,继续继承她的师门,但却不被允许。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震山先生道,“小女已经证明了自己,我看先生这里本就写着一切条件不限,那么小女可以加入水院吗?”

“这……”震山先生看着自己写的标语头痛,看着嬴抱月道,“既然你风和雷也能过,为何要来我这里?”

嬴抱月笑了笑,看了看四周对她冷眼旁观的其他修行者。

“我已尝试过,但去风院和雷院,不过是再遇到和之前一样的事罢了。”

震山先生冷笑一声,“那你是觉得老夫好说话,柿子挑软的捏?”

他可不是软柿子!

嬴抱月笑了笑,摇了摇头,“小女只是相信先生和……”她看了一眼许义山,“和贵学宫弟子的人品。”

看着震山先生她解释道,“小女之前曾和贵学宫大师兄有一面之缘,承蒙相助。”

这小子……

震山先生瞪了木头般的许义山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嬴抱月。

老人平静道,“你要知道,水法一脉,已无法晋升天阶。”

“嗯,”嬴抱月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还来,看来是很清楚你是升不了天阶,这点志气倒是没有……”震山先生哼了一声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修行者倒也少见,但他的话还没说完。

因为他听见眼前的少女淡淡继续道。

“但我不升天阶就会死。”

老者目瞪口呆。

章节目录 第220章 执念 > “什么?”

听到嬴抱月的话,在男人们一愣,但下一刻像是想到什么表情又瞬间缓和。

“小姑娘,”震山先生心道他单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自视甚高不知天高地厚就知道妄想。原本以为这小丫头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却没想到这女子更极端。

“你就是再想成为天阶,也别发这种毒誓,”老人摇着头哭笑不得道,“难道是想威胁师长,如果不把你教成天阶就要自戕?”

陈子楚闻言也心有余悸地附和,“是啊,明月,成不了天阶的修行者多了,不是你说这么一句狠话就能行的。”

“狠话?”嬴抱月眨了眨眼睛,看着一圈只把她的话当做开玩笑的人,她也哭笑不得。

世上唯二知道她说的是实话的人远远看着,目光复杂。

“她明明说的是实话,”赵光看了身边安静的李稷一眼,喟然一笑,“却无人相信她。”

但赵光也不是不能理解,这女子说出这句话的神情实在是太平静了,这事又太匪夷所思其他人难以置信纯属正常。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兄长对这女子的死亡预言,换他他也不信。

而远处的少女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看着全部误解的男人们,只是笑了笑。

“我说的是实话,不过先生你说的没错,我现在比起天阶,更应该考虑之后的晋升的问题,”嬴抱月看着震山先生认真道,“我知道水法者不能晋升天阶,但这个问题我觉得至少要到等阶四再考虑。”

赵光闻言一怔,再次看向身边李稷,这话他听着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至于现在,”嬴抱月继续道,“我只考虑如何更快晋升之后的等阶,所以我需要加入一个学宫。”

然后参加初阶大典,嬴抱月在心中补充。

她直直看着震山先生,“观先生之前言行,不像是对女修有偏见的人,水院也正缺弟子参加稷下之宴,为何不愿收小女呢?”

他们是可以互相利用的。

那双清澈的眼睛就这样静静凝视着他,仿佛会说话,正在说出这句话一般。

真是有理有据,步步紧逼。

震山先生看着眼前似乎永远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少女,她在来之前就考虑好了所有事情,说话滴水不漏,身处逆境尚且能找出最优方案,如果不是他还有点良知,他都忍不住要心动。

须发皆白的老人低头看着地上的水洼。

但这个少女算无遗策,却独独算少了一件事。

看着眼前神情认真向自己提问的少女,震山先生冷不丁开口,“女娃娃,你有人家了没有?”

嬴抱月和一边的陈子楚许义山同时一愣。

看着少女散开的发辫,老人淡淡道,“你还待字闺中吧。”

嬴抱月点点头,“不过小女已经许人,有婚约在身,尚未成亲。”

“那你那未婚夫知道你偷跑来这么?”震山先生凉凉地看着她,“你要进稷下学宫,你那夫家能接受?”

看着怔住的少女,震山先生知道和之前无数次那样,和这女子的对话可以结束了。

肯定是瞒着夫家跑来的,震山先生心道,不然哪家能让媳妇这么乱跑?

谈到婚事,没哪个女子不会心生怯意。

“女娃娃,你说的没错,老夫的确招不到人,但老夫还不至于要一个女子充数的程度,”震山先生叹道,“你还是好好回家,把婚事给结了,别惹夫君生气,好好……”

“我未来夫君应该知道这事,”没想到面前少女眯眼一笑,“老人家,你难道是担心我嫁不出去吗?”

“咳、咳,知道?”震山先生呛了一口气,“你……他……”

谁家未婚夫那么大方?

> “我未婚夫也是稷下学宫学子,他没有阻止我的立场,”然而少女接下来的话更让老人大开眼界,“而且他也不会管我的,先生你尽可放心。”

放心……他又不是她爹娘他担什么心……

震山先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下一刻却忽然发现自己身边两个少年此时神情都有些微妙。

“义山?陈家小子?你们怎么了?”老人皱眉,忽然想起什么,“你俩认识这丫头的未婚夫?”

陈子楚神情微妙地点头,内心冷汗直流。他何止认识,非常认识好么。

但好在震山先生并未问具体名姓。

如果是稷下学宫的学士,这两小子认识也正常,但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居然摊上这样一个未婚妻……

震山先生心里嘀咕,看着陈子楚和许义山都没反驳这女子的话,心中更加古怪。

但他来不及细想,紧盯着眼前少女不死心地问道,“你就不怕被解除婚约,再无人敢娶你?”

这问题,老人自恃对任何妙龄少女都是一击必杀,却没想到眼前少女忽然笑起来,神情同样微妙地看着他,只听她小声无奈道,“先生,我一直以来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能嫁出去了……”

她从小就被人操心要嫁给什么人,如果能让人放弃对她反而更友好一些……

似乎不想被人听到,少女的声音很小,但老人还是听清了。

这是什么话?震山先生愕然。

嬴抱月笑了笑,开口道,“先生,我真不担心这些,我真的很需要提升境界。”

震山先生没想到他的杀手锏居然失效了,看着眼前少女纯澈的眼睛,老人忽然真的无奈了,决定实话实说。

“老夫本不想说这些,因为这些事老夫一直不愿承认,”震山先生看着嬴抱月静静道,“正如你所说,老夫从不觉得女修不能进稷下学宫,只不过……”

老者话锋一转,目光平静,“老夫也曾将女学士赶出学宫。”

嬴抱月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为什么?”

少女的声音平静,没有愤懑。

因为她知道此事有蹊跷。

“因为她们如果继续待下去,就会以女子妄图修行的罪名被送到北魏宁古塔关押。”震山先生静静道。

宁古塔,北魏北寒阁管理的关押罪妇的地方。最近几年,多了个新的作用,就是关押拒不悔改的女修。

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所以你明白了么,”震山先生看着注定无法实现执念的少女,冷冷开口,“老夫不收你,是为了你这个女娃娃的一生。”

“放弃吧,”老者抑制着内心不明的涌动,看着嬴抱月苦口婆心道,“老夫的心没那么黑,你也别让老夫背上误人子弟一生的罪名,还是放弃吧,丫头。”

这次应该是可以了,震山先生看着沉默的少女想到。

她会放弃的。

她没有理由不放弃。也没有理由能说服他了。

但眼看着这样一个女子放弃,他也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感觉,但他必须硬起心肠。

然而下一刻,他没想到,面前的少女却抬起头,依旧看向了他。

怎么会……

“一生吗?”嬴抱月重复道,随后轻声笑了笑,看向震山先生,“先生的心意我明白了,但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还能说些什么?震山先生愕然。

章节目录 第221章 挑战 > “你这女娃娃,怎么就听不进人话?”震山先生皱起眉头,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老夫的时间又不是……”

“最后一句。”没等震山先生彻底发毛,嬴抱月看着老人郑重一礼。

抬起头,少女的眸子带着让人见之难忘的纯澈笑意。

“如果这最后一句话没能让先生回心转意,小女立刻就走。”

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震山先生神情复杂,他真是从没见过如此死不放弃的女子。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许义山,“你待在这。”

说完他勉强跟着嬴抱月走到一边,一棵树挡住他们的身影。

站定脚步,老人看着眼前不知在弄些什么鬼的少女缓缓道,“好了,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赶紧说,说完老夫还要……”

震山先生不耐烦的声音下一刻却停了,因为眼前少女再次一礼。

别的不说,这女子行礼的姿态真的非常优美,光看就知道她受过多么严格的教养。

“你……”震山先生疑惑道,这女子不会是想求他吧?

但嬴抱月抬起头,却没出现老人所预想苦苦哀求。

“之前谢谢先生,担心小女的一生,也担心那些女子的一生。”

正想开口的震山先生闻言一愣。

当年他所作之事被无数人骂作虚伪,却从未有人向他道谢。

下一刻他只听眼前少女笑眯眯道,“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不是,这话从这丫头嘴里说出怎么就这么瘆人呢?

“你到底要说什么,”震山先生咳嗽一声,“有话快说!”

“先生,还能否麻烦你张开一个屏障,”嬴抱月道,“等阶四以下的修行者都无法穿透的那种。”

这等于是他能张开的最强屏障,震山先生闻言再次皱眉,这丫头张口就要这么高阶的屏障,到底是怕什么人听到?

但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少女,老者实在懒得与其议论,“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张开屏障,震山先生已在爆发的边缘,“你到底要说什么?老夫都说了,老夫的良心和你这丫头的一生,还不能拦住你?你就这么听不进老人言?非要把自己的一生毁了才算完?”

震山先生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话也说到尽头了,然而下一刻听到他如此的劝说,眼前才十四五岁的少女却轻轻笑了。

“一生啊,”嬴抱月低声重复道。

“你……”看着眼前少女的笑容,震山先生心底忽然泛起一股凉意,“你到底……”

“先生,您的正直小女非常钦佩,”下一刻少女抬起头看着老人,“也真的谢谢你担心我的一生。”

“那你还……”震山先生疑惑地开口,却只听那个女子轻声开口。

“可如果这世上,有人根本没有一生呢?”

“你说什么?”老者猛地一愣,但不等他质问,眼前少女突然一步后撤,用后背挡住身躯面向他一把捋起了左手的衣袖。

下一刻,饱经沧桑的老人,瞳孔一缩。

看着震山先生死死盯着她手腕逐渐蔓延的红色疤痕,嬴抱月笑了笑,“在先生看来,我还能活多久?”

对等阶四的修行者而言,有些事情一看就明白了。

震山先生内心一时波涛汹涌,这女子居然是用这样的一副身体,来挑战这些天之骄子的吗?

老人抬起头定定看着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十一个月左右。”

嬴抱月闻言笑了,低头轻声,“你们等阶四预言,都是这么精准吗?”

远远大榆树上的赵光闻言一怔,看向身边沉默的兄长。

震山先生没听懂这女子在说什么,但这些不重要,就是他明白了,这女子居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死期。

> 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出自己的死期的?

老人万万没想到,她那句不升上天阶就会死,居然是真的。

“你……”震山先生忽然很想问,她要不要进入其他能确定升上天阶的剑派,但他却没有足够的把握给这女子承诺,只得沉默。

更何况就算换其他剑派,十一个月升上天阶也是无稽之谈。

这女子年幼被诅咒而亡的宿命,已经几乎板上钉钉了。

但这时老人想起这女子借一步说话的缘由,忽然心头一动。

碰巧此时嬴抱月看着他道,“先生,那个北魏宁古塔,离南楚应该很远吧。”

震山先生点头。

一南一北,那当然是远。

嬴抱月笑了笑看着震山先生道,“我还剩十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时运不济要被逼入那里,但恐怕没走到那座塔我就死了,所以先生,你不用担心影响到我的一生。”

震山先生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见到有人用这种方式来说服他。

而这女子居然用这种方式规避了他的所有问题。

“先生,你不需要有任何的良心不安,”嬴抱月看着他笑道,“能进入一所学宫,能参加稷下之宴,是我现在的心愿,如果能满足,我就很高兴了。”

看着眼前笑着的少女,震山先生自然而然将嬴抱月这句话理解成了“死之前最后的心愿”。

既然只有十一个月,那么他这个老东西也没什么好瞻前顾后的了。

造化弄人啊,老人沉痛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嬴抱月看着神色变幻的老人,有些疑惑。要知道这一层误导纯属无意,嬴抱月完全不知道,也想不到她的大实话被某老人理解成了遗言。

但不等她再开口解释,震山先生深吸一口气,老人的胡子翘起来,伸出手猛地拍了一把嬴抱月的肩膀。

“丫头,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了。老夫就收你为徒!”

说完震山先生将屏障解除,拉下嬴抱月的衣袖。

而在这时本来等在外面的陈子楚也在说话。

“话说这丫头到底在说些什么?”陈子楚皱眉道,他身边的许义山冷着脸没有答话。

但下一刻两人耳边突然传来那句,“老夫就收你为徒!”

陈子楚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许义山那张冰块脸在一瞬间碎成了渣渣。

“师父?”

陈子楚听着许义山颤巍巍的声音,和他一起看向树边,正好看到震山先生像是换了个人,一脸热情地拍着嬴抱月的肩膀。

少年愕然无语。

这不到一会儿,是怎么了?那女子不会给震山先生吃了什么药下了什么蛊吧?

然而不管陈子楚内心多震惊,原本还严词拒绝的震山先生带着嬴抱月走向许义山,“义山,为师已经决定了,收这个女娃娃为徒,你把内门弟子的戒指拿给你师妹吧。”

陈子楚在一边看着面色铁青的许义山,脸色也十分精彩。

这可真是……

然而不等陈子楚感叹,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少年瞳孔微缩。

因为就在这时,面色铁青的许义山忽然拔剑,指向不远处少女。

“义山?你做什么?”震山先生神色一变,但许义山充耳不闻。

“我不同意。”

少年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

“想进水院,那么你必须按规矩,”许义山顿了顿看着嬴抱月,冷冷说出了那句话。

“必须接我三招。”

章节目录 第222章 恐惧 > 就在稷下学宫观星台边许义山剑指嬴抱月说出那句话时,无人得知在另一个地方,也正暗潮汹涌。

新的波浪正在席卷而来。

半个时辰前。

大雨瓢泼,就在紫华山上稷下学宫内上四宫筛选开幕,被卷入一场从未想到的风波时,南楚国师府却恢复了安静。

但就在安静底下,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暗潮。

有的人察觉到了,但有的人却还没有。

清安院内,姬清远听完日常母亲留下的那个人的汇报后回来,像无数个清晨那样跨出东院的门槛,却和以往的早晨不一样,看见自己的同胞妹妹静静坐在廊下。

这一幕不算少见,姬安歌的仪态依旧如从小到大他见惯了那般的安静娴雅,挑不出任何过错,就像一个完美端庄的大家小姐。

他静静在妹妹院门前驻足,凝视着在廊下发呆的少女。

姬安歌神情平静,连侍奉在她身后的丫鬟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看上去就只是单纯的发呆。

但姬清远却不觉得。

“大公子?”跟在他身后的季三察觉到他的停顿,疑惑问道,“您怎么了?”

“小姐有点不对劲。”姬清远淡淡道。

“不对劲?”季三看着一切如常的姬安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一刻姬清远淡淡吩咐道,“你在这守着,我进去看看。”

说完姬清远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进了清安院西院,他和姬安歌感情甚笃,这个院子他也常来,这里看上去和过去十几年么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下一刻姬清远环视四周的目光微微一顿,青年心底微凉,眸子闭了闭。

而这时平素敏锐的姬安歌才反应过来。

“大哥,你怎么来了。”姬安歌原本像是看着什么的眼神渐渐聚焦,猛地一怔起身向兄长行礼。

姬清远收回目光,看着站在不远处安静的妹妹,在心底再次叹了口气,静静开口。

“因为你看上去失魂落魄。”

“失魂落魄?”姬安歌一怔,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回头看了眼一头雾水的丫鬟,看向对面的长兄轻声笑了。

“永远都只有你能看的出来。”

姬清远凝视着她言简意赅,“发生了什么?”

姬安歌一愣,不等她回答只听面前兄长淡淡道,“听说你昨天早上和她一起去了嘉树院子。”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姬安歌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长兄困于一地但手眼通天,她丝毫不意外他知道。

姬清远闻言皱起眉头,深深看着姬安歌,“那她现在人呢?”

“嗯?大哥你不清楚?”姬安歌一愣,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走了。”

姬清远点头,得到妹妹的肯定,他回想起刚刚听到的传言,“是……送她那个护卫去参加上四宫筛选来着?”

姬安歌点头,姬清远看了看她试探着问道,“是你看到她能出去,你也想出去了吗?”

姬安歌闻言一怔,但下一她看着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兄长,她犹豫了这许久,终于还是觉得应当对长兄坦白。

哪怕一切都是她的猜测。

“你看起来想对我说些什么,”姬清远看着妹妹激烈摇动着的双眼,静静开口。

姬安歌双肩一震,看着面容坚毅的兄长咬紧了嘴唇,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大哥,她可能……不光是送护卫去参加上四宫筛选。”

姬清远闻言瞳孔一缩,紧紧盯着姬安歌的眼睛。

“你发现什么了?”

“不,”男人声音一顿,闭了闭眼睛,不会为何,姬清远眼前恍然出现了他八岁时曾看到的那片星空。男人静静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妹妹,“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 姬安歌心头狠狠一颤,她想起那女子烛光下身体上的伤痕,想起那句她以为她会不以为然会嘲笑不已的话,但此时她看着姬清远,静静开口。

“她和我说,她想参加初阶大典。”

身为一个女子,一个和亲公主,那个人想参加初阶大典。

姬安歌原本以为她作为正常的一个南楚人,不可能把这话当真,但此时她才发现,她居然潜意识里觉得那个女人真的会这么做。

不然此时她就不会有这样的怀疑。

姬清远看着姬安歌的眼睛,替她说出她的怀疑,“你觉得那女子自己也会去参加上四宫筛选?”

姬安歌握紧双拳,艰难地点头,“大哥,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在犯傻,但……”

“不,我觉得你猜的事,也许真的会发生。”然而姬安歌没料到,姬清远不但没笑她,下一刻反而目光复杂起来。

也许世人都觉得不可能,但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

姬清远忽然一声苦笑。

至少他见过,这世上也曾经存在过那样大胆的女人。

“大哥?”姬安歌不知为何,觉得此时的兄长目光有些陌生,也有些说不出怀念。

“如果真是如此,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姬清远看向她,目光更加复杂,“你想一起去吗?”

姬安歌浑身再次一震,她之所以坐在这里,就是她一直忘不掉今天清晨那个女子离开时的目光。

那个少女就那样大步走向门槛,在门口忽然回过头来看向她。

“安歌,我们一起去吧。”

安歌,我们一起去吧。

去,去往哪里?去外面?去稷下学宫?去修行者的世界?

姬安歌不知道她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在那一瞬间,她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恐惧。

姬清远听着妹妹的话,心情愈发复杂,他看着姬安歌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看他说道。

“大哥,我拒绝了。”

姬清远看着妹妹脸上像是面具一样的笑容,一时陷入了沉默,随后静静开口。

“为什么?如果是父亲的禁令,父亲不在家,你如果想出去我能想办法,你为什么……”

“大哥,”姬安歌打断了他的话,深深凝视着兄长的眼睛。

随后她一字一顿道。

“我害怕。”

姬清远一愣。

只听眼前的妹妹继续说道。

“我害怕。”姬安歌坦言,“我害怕以女子的身份去稷下学宫。”

“大哥你也许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少女淡淡道。

“这世上有十个人反对你,人也许就会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

“那么如果上百人呢?上千人呢?”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从小到大,只有人不断地告诉她,这样做是错的那样做也是错的,她什么都不做才是对的。

少女的笑容寂寞苦涩又充满着厌恶,姬安歌如吐毒一般静静开口。

“大哥,我连反抗父亲都做不到,如何面对千夫所指?”

姬清远心底如被重锤所击,看着咬紧牙关微微颤抖的妹妹,正想开口,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季三冲进门内,看着姬清远道,“大公子,出事了,二公子让您和小姐过去一趟!”

章节目录 第223章 不要 > 在那个人离去,他的少年时光也随之结束后,姬清远八年来听到的出事了这句话都没这个月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蛰伏多年的平静被打破,他感到的却不是麻烦和恐惧,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看着身边惊慌的妹妹,他甚至想对姬安歌来上一句“你以后习惯就好了。”

当然姬清远也就这么想想,真说出来大概姬安歌会觉得他脑子也出问题了。

姬清远隐隐总觉得他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但当他真知道发生了什么后,他发现他还是低估了那少女搞事的能力。

就在他们一行人到达姬嘉树院子的时候,姬嘉树正冒雨站在院子,姬清远眯起眼睛,看着姬嘉树肩膀上站着个浑身羽毛都湿透的黑色鸽子。

“这是什么?”姬清远静静走进院子,看着自己的弟弟。

正在雨中出神的姬嘉树闻声看向他,不等他开口,那只黑羽鸽像是通人性般歪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扑打了一下翅膀如箭般冲进了雨幕。

姬嘉树目送着黑鸽的离开,轻声开口,“这是我一个朋友的鸽子,不过我很久没见到他了。”

姬清远眯起眼睛看向姬嘉树手上的信笺,“那这是他送来的信?”

“不是,”姬嘉树摇头,“我那位朋友时不时会接些替人送急信的活计,这封信是子楚送来的。”

“陈子楚?”姬清远蹙眉,“他不是住在你这么,他送……”

男人声音一顿,姬嘉树目光微亮,“大哥,看来你知道啊。”

少年轻声开口,“他今早和殿下一起去了稷下学宫。”

两兄弟间的交锋只在短短一瞬,姬清远收起面上所有情绪,“你说出事了,出什么事要找我?殿下她怎么了?”

姬安歌闻言胸口起伏,正要往姬嘉树那而去,但下一刻却被后面冲出的一个人影撞了个趔趄。

“叶静姝!”姬清远看着撞开姬安歌肩膀的女子喝到。

叶静姝亲手端着一瓷盘点心,充耳不闻地走到姬嘉树身边,“表哥,姑母做了点心,让我送一些给你,你……”

姬嘉树看她一眼,目光有些复杂,他重新凝视着姬清远。

“殿……抱月殿下此时应该正在稷下学宫与叶思远斗剑。”

短短几个字,姬清远猛地被呛到,这是多大的本事居然和火院大师兄对上,还闹到真刀真枪的份上了?

然而不等他开口,一声破碎声传来。

叶静姝手上的盘子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她先是一惊随后嘴角腾起冷笑。

“没想到那位殿下真是赶着去送死啊!”

如果是别的修行者就算了,但稷下学宫私斗历来都会签生死状,权势熏天的叶家的人是真的敢打死公主!

姬安歌在一边从未觉得叶静姝脸上的笑意如此刺眼,她的心重重往下沉去,但下一刻她像是想到什么猛地看向自己兄长。

“大哥,你能不能……我……”

姬安歌有些语无伦次,姬清远看向自己的妹妹,温声开口,“不急,慢慢说。”

看着自己兄长高大的身影,姬安歌艰难开口,“大哥,我,我不要……”

“你想要什么和我说,”姬清远沉声道,“大哥一定为你办到。”

无论何时,无论何事。

她知道的。姬安歌从小就知道,但她很少向兄长提要求,因为她怕兄长受伤。

但这个时候她发现,她还怕另一个人受伤。

“大哥,”姬安歌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心中此时唯一的愿望,她深深凝视着姬清远,说出了那句话。

“我不要她死。”

她不想见到那个女子死。

> 她不希望今天早晨的拒绝是她和那个女子的诀别,她还没好好回答那个人的问题。

那个人身上的伤已经够多了,她好不容易缝好,她不想看到再有人将其撕裂。

“我不想她死。”姬安歌也不知她从哪来的勇气,一字一顿重复道,“大哥,我求你。”

她没有力量,她只能求他。

姬清远看着目光第一次如此坚定的妹妹,忽然笑了。

“我知道了,”姬清远轻声道,“好,我去把她带回来。”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但那个人是存在的,还在这个世上,所以还能带回来。

这两人……

叶静姝愕然看着眼前这对行事诡异的兄妹,但下一刻她忽然一怔,看向一边面无表情的姬嘉树。

“大哥,”站在一边的姬嘉树忽然很想扶额,不知为何,他觉得他的立场是不是有点尴尬。

他这长姐长兄是不是忘了什么?

姬嘉树无奈地轻咳一声,然后看到他兄长像是刚想到什么一般看向他。

“大哥,那是……”姬嘉树很想说那好像是我的未婚妻,但想起他和嬴抱月的约定他又说不出口。

姬嘉树没想到才两晚,那女子居然能让他这个从不对人感兴趣的姐姐都产生了兴趣,但撇开姐姐不谈,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大哥对那个女子好像也有兴趣?

这都是什么事……

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毕竟姬清远素来对姬安歌提的要求倾尽全力。姬嘉树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看着兄长看过来,姬嘉树勉强把心底危险的想法压下,轻咳一声,“子楚写这封信是来向我求救的。”

言下之意,这事还是要他出面管管。

以陈子楚的境界资历的确不能把叶思远怎么样,而陈子楚也晓得轻重,如果不是事态真的严重,也不会写黑鸽信送来。

“如果真有事,子楚撑不了多久,”姬嘉树叫姬清远来,其实是因为他这次明面上是被姬清远抓回来的,他如果再不打招呼跑出去姬清远搞不好要落个看守不利的罪名。

虽对那女子无意,但姬嘉树也不能知道内情还眼看着叶思远下黑手,他准备去一趟紫华山,并在出门前把姬清远拘在自己院子,做出被他强行制住的假象,这样父亲以后清算他能把所有事揽到自己身上。

“事情急迫,大哥你的话肯定知道我想干什么,”姬嘉树静静调动身上真元,“大哥你配合一下被我制住吧,我要出……”

然而姬嘉树还没说出这话,姬清远看着他静静道。

“我要出去一趟。”

什么?谁要出去?

“大哥?你要出去?”姬嘉树一愣,“可你……父亲有禁令,你不能出门,你……”

“嗯,我知道,所以我想了个好办法。”姬清远看着愣住的弟弟微笑。

“什么办法?”姬嘉树忽然内心发凉。

“很简单,”姬清远微笑着看着弟弟道,“你跑。”

“嗯?”姬嘉树怔了怔,只听眼前男人道。

“然后我追。”

“我身负把你带回来的命令,所以你跑了,我就能追了。”

“所以,”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目光和善。

“二弟,时间紧迫,现在,你赶紧跑。”

章节目录 第224章 萌芽 > 他上一次看到大哥这么笑起来,是在什么时候?

雨幕下飞驰的骏马上,即便纵马奔腾速度极快,但姬嘉树看着前方领先他整个马身的身影,还是忍不住一时有些恍神。

这么多年来,大哥到底笑过几次?

在快马奔向紫华山的路上,姬嘉树不知为何想的不是姬清远的出格要求,而是在脑海中浮起这一个念头。

不光是大哥,姬嘉树想起他们离开时他姐姐最后的那个眼神。

就在姬清远提出那个各种意义上都让人一言难尽的提议后,姬嘉树沉默了整整三秒,最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就在叶静姝难以置信愤怒地想要阻拦的前一瞬,握住了他放在桌边的春雷剑。

叶静姝虽然娇生惯养,但到底也是一个天生的修行者。就在姬嘉树握住剑的时候,对于高阶修行者天然的畏惧让脸孔扭曲的少女有一瞬间僵硬。

这就足够姬嘉树离开了。

他说过了,这个家中现在并没有有能力阻拦他的人。

这一次,连院门他都不用冲倒。

毕竟还没有安上。

看着院门外执剑而立目光沉静的少年,姬清远的目光有一瞬的涌动,下一刻他的手悄无声息又当做若无其事地掠过他空荡荡的腰边。

他并没有佩剑的资格。

而男人的这个动作只被姬安歌收在眼中。

看着默默咬紧嘴唇的妹妹,姬清远安抚地笑笑,下一刻男人的目光坚定起来,看着姬安歌道,“我们要走了,你怎么办?”

姬安歌一怔,但下一刻看着姬清远的眼睛,少女脸上之前的惊慌和脆弱消失无踪。

虽然她更像母亲,但她和他兄长其实长得也很像。

“我留在这里,”少女静静道,深深凝视着姬清远,“大哥嘉树你们尽快。”

姬安歌自知自己马术生疏,不带她,男人们的速度能更快。

而且她也有她能做到的事。

“你们……表哥你居然又为了那个女人……”叶静姝平复下心底对修行者威压的恐惧,看着姬嘉树和姬清远的目光红得简直要滴下血来。

“你不许去,我要告诉姑母,你都是被这个贱种教唆的,你给我停下!停……”

手握碎瓷片向院门口少年冲去的叶静姝忽然脚步一顿,看着挡在院门前的女子纤瘦的身影。

“你这个小贱……”

叶静姝很意外地看着以往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任打任骂的那个女子,脸孔涨得通红。

“让开!连你都敢拦我的路?”

然而平素从不敢反抗她的那个像是有阵风吹都能倒的纤细身影却没有动。

“安歌!”

姬清远站在门口,看着叶静姝拿着碎瓷片向姬安歌冲撞过去的身影瞳孔一缩,他正要伸手,但下一刻青年的手停在半空中。

一股姬清远许久未见过的,几乎就要忘却的,生疏却又有些熟悉的属于一个陌生修行者的威压在院门前弥散开来。

本一腔怒火向姬安歌直直撞过去的叶静姝像是撞上了一堵墙,身体猛地一沉,克服着险些让她一头栽倒的真元威压,叶静姝惊魂未定的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

而姬嘉树也怔怔原地,看着院门前站在原地的姬安歌。

看着那股陌生真元的主人。

看着他从未见到过的,身为一个修行者的姐姐。

> 虽然小时候有被大哥修理过,但在姬嘉树记事里,他从未见到过姬安歌施展身为修行者的天赋,久到姬嘉树都险些忘记他的这个姐姐和他兄长同样,是天生等阶七的修行者。

而姬嘉树不知道,哪怕是姬清远,除了姬安歌六岁觉醒,都没见过她调动真元。

“大哥,你不知道吧,”姬清远看着站在院门内的妹妹在叶静姝撞上来的瞬间身体狠狠一颤,但下一刻少女却站住了脚跟。

这一次,她没有躲,也没有逆来顺受。

“大哥,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其实也会的。”

姬安歌的脸苍白得可怕,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也是母亲的女儿,”姬安歌站在院门内,回头看了一眼眼中再次腾起怒火的叶静姝,静静开口,“你们快走,这里交给我。”

“可是……”姬清远内心被狠狠一撞,他从未离开姬安歌十步开外。

姬安歌看着再次冲上来的叶静姝,生疏但坚实地张开屏障。

“姬安歌,你竟敢……你一个贱种……”叶静姝从没想到像个兔子一样的姬安歌居然也有咬人的一天,但她更不知道,姬安歌虽然懦弱,但就在昨天晚上她听到一个人告诉过她一句话。

“不论出身,叶小姐,我一直有一句话想和你说,”姬安歌看着叶静姝,苍白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抹笑意。

“什么?”叶静姝愤怒地问道。

而她面前的少女对她粲然一笑。

姬安歌道,“你的境界太低了。”

“你!”叶静姝一僵,简直像是认不识眼前的女人,这是谁?这还是忍气吞声的姬安歌?

姬安歌还是姬安歌,但她却是知道了一件事的姬安歌。

“叶小姐,你只是等阶十,但我是等阶七,”姬安歌看着想冲出她的屏障叶静姝轻声开口,“你还是别废力气了。”

她的这句话也是对身后的两个男人说的。

“这里交给我。”姬安歌转身看向姬清远和姬嘉树开口,“快走。”

即便她什么都不会,但她眼前这个女子也什么都不会。

而远在稷下学宫的另一个女子的处境一定比她更艰难,那么她就不感到丝毫畏惧。

“放心,”姬安歌看着姬嘉树和姬清远微微一笑,轻声开口,“我是等阶七的修行者。”

……

……

长姐坚定的笑容在他脑海中浮沉,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面前的高峰。

“吁!”

紫华山到了。

之前姬嘉树一直都是通过国师府后山的密道前往稷下学宫,但那密道是父亲为了幽禁他而设,只通往固定地点并不通往举行最终筛选的观星台。

姬嘉树已经许久没有从前山入山了,更何况后山他的父亲就在这里闭关。

姬嘉树不知道那个人能不能神通广大地察觉到他,但就在他站在山门前时,姬嘉树还是有一瞬的战栗。

而守山门的守卫在看到他的瞬间也顿时愕然睁大双眼。

守卫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不是眼花,愕然开口,“春华君?您……您怎么会……”

守卫目光又落到姬清远身上,“这位是……”

姬嘉树眉头一皱,心道他没时间在这里这人纠缠,但还没等他握上春雷剑,他身边忽然传来兄长沉静的声音。

“冲过去。”

章节目录 第225章 绽放 > 男人的声音沉静,但这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沉静。

感受着兄长身上陡然提升的真元,姬嘉树内心无奈但还是在一瞬之间猛然握住了春雷剑。

过去他和这个兄长相处的时间乏善可陈,姬嘉树在拔剑的瞬间心里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他这个大哥的行事作风原来是这样的吗?

是大哥突然转了性子还是大哥他不会原来就是这个风格的吧?

父亲难道是知道兄长的这个性子才把他关在家里的?

少年内心波涛汹涌,被姬清远意想不到的强硬作风打了个措手不及,想起他自己之前那次破格出走,姬嘉树突然觉得也没什么了。

而稷下学宫的山门守卫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在这种情况下见识到传说中的雷院第一剑。

落雷在稷下学宫的山门处炸响,即便甩出去好几百丈却好似还能听见那隐隐轰鸣。

在风一般掠过的山路上,姬清远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弟,“你炸门的手法倒是很熟练。”

这一切到底是拜何人所赐啊!

在急速的奔跑中,姬嘉树木着一张脸,编造着之后向师长请罪的理由,但在那之前他必须澄清。

“那门没倒,”姬嘉树淡淡道。

稷下学宫的山门是大司命林书白所建,如果能被他一剑砍倒,他也算是能千古留名了,可那座山门根本纹丝不动,不过是守卫抱头鼠窜。

也正是如此他才敢在稷下学宫山门处动剑。

但姬嘉树是第一次这么做,也第一次知道那座山门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坚固强大。

一道门尚且如此,那建造出那座门的那个女子呢?

看着身边兄长在急速奔驰中依旧平静坚毅如初的神情,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人的……儿女吗?

姬嘉树的思绪迅速收起,因为半山腰那片空地已经近在眼前,在去年卸任雷院大师兄前姬嘉树也参加过不少次上四宫筛选,本非常熟悉最终筛选的画面。

但看到眼前这片空地时,少年却猛地一怔。

原本他记忆的中空地满是人的画面已然不见,巨石外面的空地空荡荡,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影,但他凭借神舞境的敏锐却听见了巨石后的阵阵人声。

人都……进了后面?

但这怎么可能,就算第一道筛选再简单,但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进入巨石后。更何况,姬嘉树看向四座石碑下瞳孔一缩,居然连负责筛选的师兄们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人呢?”姬清远在他身边停下,皱眉询问。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瞬间掠至空地上寥寥可数的一个正在捡最后掉在地上风筝的风院学子面前,开口问道,“这位学长打扰,请问参加最终筛选的学子们呢?”

低头捡风筝的学士抬起头,看清眼前人猛地一震,连风筝都掉到地上,“春……春……”

姬嘉树身侧手指一动,再次重复,“请问,其他人呢?”

感受着眼前少年身上深不可测的气息,风院学士猛地一个瑟缩,本能地答道,“都进到后面去了,听说观星台上居然有男女对战,连学长先生们都进去看热闹了,这里也就没人管了所有人都跑进去了……”

男女对战?

姬嘉树瞳孔一缩,和身后的姬清远对视一眼。

“春华……春华公子怎么会……哎?”风院学士鼓起勇气抬头正想问,但下一刻他却发现眼前空空荡荡,早已没了人。刚刚问话的事就像他在做梦。

而他梦里的人早已经进入了石碑。

> 姬嘉树和姬清远的反应速度都是一等一的快,对姬嘉树而言只要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迅速进入石碑后,并且是火院的石碑。

既然是和叶思远对上,虽不知陈子楚有没有拖上时间,但从火院处进肯定是最快。

姬嘉树熟门熟路,但没想到姬清远的气息也能一直缀在他身边,连他需要分神招呼的时间都不用,明明姬清远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有些事情也许只能说是天赋。

而姬嘉树也没有心思再想别的。

因为就在他穿过石碑的瞬间,他腰间的春雷剑突然发出了蜂鸣。

姬嘉树瞬间面沉如水。

这是风火水雷四大山门剑之间独特的感应,一般极少发生,而一旦发生……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面前豁然开朗,一片扑面而来的热气猛地席卷而来!

人群的喧闹声,叫好声,震惊声,真元的震动,剑的撞击,一瞬间全部奔涌而来。

看着眼前的人海姬嘉树睁大眼睛,看着这和他记忆中不一样的画面,这真的是上四宫最终筛选?

但少年的目光在一瞬间恢复清明,姬嘉树瞬间回神,聚力于目,高阶修行者的视线穿过层层人群,如闪电般落到火院的观星台上……

目光本还很沉静的少年猛地一愣。

就算之前没看到,在进入结界的瞬间他就能感到叶思远的气息。

姬嘉树其实内心还是有些忧虑,虽然他的速度已经够快,但他还是担心在进入石碑后,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一幕。

叶思远气息带着从未有过的烦躁和恼怒,让姬嘉树越发担忧,但就在他看清的台上人之时……

却发现叶思远的对手是个男人。

怎么回事?

难道一切都结束了?

但即便台上是个少年,火院观星台边的围观者依然十分兴奋新奇,姬嘉树定睛一看,却只见高台上浑身是血的少年有些眼熟。

是和她几乎形影不离的小护卫。

少年脸上是极为可怕的坚忍和狠意,明明只是等阶十却和叶思远打得异常激烈,也不难猜出的周围人为何如此兴奋了。

但看着少年拼命的气势,姬嘉树心头一沉,她呢?她……

下一刻他耳边再次传来春雷剑的蜂鸣,和姬清远异样的声音。

“嘉树,她在那边。”

那边……是哪边?

风院和雷院的台子姬嘉树都用真元探查了,但听着耳边长剑的蜂鸣,姬嘉树静静转过头,看向那个在他记忆里永远空无一人的高台上。

但此时那座高台上,断水剑发出一往无前的锋利锐光,剑气逼人。

而就在那旁观者观之都刺目的锐利寒锋前。

站着那名少女。

……

……

章节目录 第226章 风雨 > 和火院边围观的学子修行者们的热火朝天不同。

水院冷清了多年的观景台边是死一般的寂静,但这不代表这里围观的人不多。

八年来,姬嘉树第一次在水院看到这么多人。

比火院还要多的人。

但就是这么多人,高台边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人们并非不想说话不想喧闹,姬嘉树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看着高台上锐利的剑光他目光微寒。作为在场为数不多的神舞境,他尚且都能感到如此猛烈的气魄,那么遑论其他人。

今日在这里的都是小有境界的修行者,但在场却没人能挣脱这一场真元和杀气的盛宴。

之所以这么安静,都是因为所有人都被高台上那异常紧张的气势所影响。

在一片寂静中,姬嘉树听见自己腰边的春雷剑一阵阵的嗡鸣。

看着高台上断水剑的寒光和杀气和周围凝固的人群,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水院大师兄,许义山。

这就是当今境界最低的四大名剑的持有者,那个男人的真正实力。

所有人都说许义山不过等阶六却能成为断水剑的剑主,不过是因为水法一派人丁凋零走的大运。

但姬嘉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这样的。

他是那个男人尚在微末之中第一个注意到许义山的人,某种意义上,姬嘉树也是最清楚许义山实力的人。

人们曾经戏称许义山是水院第一剑,但这不是恭维,不过是嘲笑水院只有他一个人学子。

但姬嘉树很清楚,水院就算有上千人上万人,许义山都会成为第一剑。

他是真正的水院第一剑。

其他学宫的弟子虽明面上对水院冷嘲热讽,但事实上还是有不少人畏惧水院的实力。而畏惧水院,在学子层面,其实就是畏惧许义山一个人。

今年水院没有一个人报名,背地里其实也有其他学宫做的手脚,姬嘉树曾在姬家的情报网里看到过相关情报。因为如果水院今年还是招不到人,那么便会失去参加稷下之宴的资格,许义山就参加不了上四宫斗武。

姬嘉树曾经和许义山提过,但那个冷硬的男人却表示如果是会被收买的人,不进水院也罢。

那是一个非常固执的男人。

但同时,那也是一个非常正直的男人。

和叶思远完全不同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少年强者。

所以看着眼前这一幕,姬嘉树一时有些混乱。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她……为什么嬴抱月会和许义山这个知道她身份的人对上?

而为什么许义山会……感受着这强烈的杀气姬嘉树心底微沉,为什么许义山会如此认真?

他要知道这一切,就只能去问导致他现在在这里的始作俑者。

姬嘉树眯起眼睛,看向那个离高台最近的,手在胸口紧紧握紧探头探脑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起身上的气息拉起一个屏障,微微低下头,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普通的学宫学士。

也幸亏高台上的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牵动了所有旁观者的心神,也让姬嘉树第一次感受到了在人堆中却没被第一眼认出的待遇。

当然这一切不可能撑多久,但他来都来了,此时也顾不得在意太多。对所有人面生的姬清远微微站在他身前挡着他,两人费劲地挤到了人堆前,挤到了双眼瞪得像铜铃的某人身后。

“要打了要打了……许义山这小子不会真的……”陈子楚看着高台上的嬴抱月和许义山心跳如鼓目不暇接,冷不防有人拍了下他肩膀。

陈子楚认识的人多,如果是平常还有心情看两眼,但此时不管是什么熟人都别想让他眼睛离开一寸,少年抖了抖肩膀无动于衷,但下一刻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陈子楚。”

> 陈子楚回头看到姬嘉树,这才想起来他之前送出去的那封信。他本来该惊讶该惊喜来着,但也许是之前的危急时刻已经过去,此时看到姬嘉树他却只剩下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怔愣。

姬嘉树张开了屏障,一般人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看着挡在外边的姬清远,陈子楚回头看了他一眼干干地开口,“你来了啊。”

“什么情况?”这人反应也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走到陈子楚身边,皱眉道,“你不是说她和叶思远打上了吗?”

姬嘉树内心疑惑,难道叶思远放过了她?可他素来知道叶思远是个锱铢必较的小人。

“他们没对上?”姬嘉树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哦,你说那个,”陈子楚凉凉看了他一眼,“那个早打完了。”

打完了?姬嘉树一愣,看着高台上浑身是泥形容狼狈但依旧站立着的少女,“叶思远放过了她?”

陈子楚目光复杂地摇头。

居然真的交手了?姬嘉树内心一震,他大概能猜到那两人为什么动手,但既然这女子现在在水院这边这只能证明……

“她输了还是认输了?”姬嘉树平静地问道。

这女子只是等阶九还是不会剑法的等阶九,只有这两种可能。

以这女子身上的伤势来看,他更倾向于后者。

但姬嘉树没有想到,他从小到大从未出错的预测,人生第一次出现了偏差。

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但闻言陈子楚看他的目光却更加古怪,姬嘉树心底一个咯噔。

下一刻他听见眼前的好友忽然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如果我说……她赢了呢?”

姬嘉树一愣,却完全想不到道理,他眼前的陈子楚也不知如何解释。

本来也就只是他一人的臆测。

“叶思远把她打下了台,”陈子楚转回头静静看向水院的观星台,“她输在了最后一招。不过……”

少年背对着拥挤的人群,看着高台上浑身泥泞的少女。

“如果叶思远没有撤掉抑境符,我和你说我觉得最后赢的那个人会是她……”陈子楚背对着姬嘉树淡淡开口,“嘉树,你相信吗?”

相信?

姬嘉树一愣,这句话听上去是气话,不值得高阶修行者相信。

但他认识的陈子楚不是会在修行一事上感情用事的人。

这一切到底……

姬嘉树把疑问按到心底,看着陈子楚问道,“这些先不论,她到底怎么会和义山对上?有什么误会?说清楚我去让义山先停手吧。”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叶思远色厉内荏,但许义山可不是吃素的,这女子不可能是……

“义山不会停手的,”然而本写信向他求助陈子楚却忽然开口。

陈子楚叹了口气,看着台上努了努嘴,“你看。”

姬嘉树闻言望去,瞳孔一缩。

高台中央,剑指嬴抱月的许义山单手握剑,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而下一刻,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的戒指,套上了自己的中指。

……

……

章节目录 第227章 盛开 > 姬嘉树在看到嬴抱月面前站的是许义山的时候,有惊讶但也松过一口气。

因为比起心狠手辣的叶思远,许义山为人正直且是他的朋友。

如果是有什么误会,或是那女子冒犯了水院,只要不过分,总还有解决的办法。

但就在看到那枚青色戒指的瞬间,姬嘉树就知道他低估了这一切。

也低估了那个女子。

他那口气白松了。

站在高台上,不是他姬嘉树的好友,而是水院的大师兄。

“水院第一剑的戒指……”陈子楚倒吸一口气凉气,每个上四宫内门弟子都会拥有一枚代表学宫的戒指,这是大司命林书白留下的风俗。

但各学宫大师兄有些不一样,在稷下学宫最优秀的剑客才能成为大师兄,而一般学士的戒指是戴在食指,学宫大师兄却是戴在中指。

这是地位也是责任的象征。

虽然有这个风俗,但许义山和某位火院大师兄叶思远不同,不会招摇地一天到晚把戒指戴在手上。

除了剑,许义山不习惯佩戴任何饰物。

但一旦他戴上水院的戒指,就只有一种情况。

“糟了,那憨子居然认真了。”

陈子楚看着高台上的许义山愣愣开口,后背发毛。

姬嘉树也有些怔愣,眼前情况和他预想的大相径庭,他没想到他闯进来,没看到他不想看到的惨剧,却看到了眼前这幅画面。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义山到底为什么会和她打起来!?”姬嘉树压低声音问道。

“还能怎么回事,”陈子楚深吸一口气,“那丫头没进火院居然想进水院,而震山先生居然同意了,但义山说不同意,要按规矩,过了他三招才行!”

“震山先生同意义山不同意?”姬嘉树愕然,这都什么事?

姬嘉树都不知道他该先为哪件事惊讶,要知道他的情报还停留在那丫头就只送个护卫去稷下学宫而已。

鬼知道这一切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他只得先关心眼前事。

看着高台另一边神色异样的震山先生,姬嘉树闭了闭眼睛,“义山自己当年进水院都没过了三招。”

啥玩意?

陈子楚瞪圆眼睛,只听姬嘉树静静道,“但他还是上台了,被震山先生打飞了出去。”

水院当时没大师兄,震山先生就自己上场了。

姬嘉树有幸旁观了这一幕。

他站在一边看着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扶着栏杆站起来,打飞他的老人反而目光无奈。

“小子,我都说你不用过这三招也能进水院,”当时的震山先生无语道,“你非要过这三招做什么?”

而姬嘉树记得那个衣着破烂的少年向泥水里吐出一口血,闷声道,“不过这三招,我心里过不去。”

“所以他挨了震山先生三招,被扛回去躺了三个月,”姬嘉树盯着陈子楚愕然的目光说道,在心底叹了口气,“所以这一次,恐怕也是一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陈子楚愕然道,“许义山不是一定要明月赢,是要她也挨他三招?”

“明月?”姬嘉树疑惑,陈子楚愣了愣解释,“是殿下的化名。”

姬嘉树按下心中古怪,看向高台上的男人,“我本是这么推测的,不过……”

看着男人手上刺目的断水剑,姬嘉树眉头蹙起,“抑境符呢?他要拿着断水剑和她打?”

陈子楚点了点头,“抑境符是在的,但你不让他用断水剑用什么?”

姬嘉树看着高台上嬴抱月手中的锈剑,“她手上那是什么剑?”

“好像是叫落日,”看着那把锈剑陈子楚道,但下一刻他想起之前那女子的那一剑心头深深一颤,看着皱眉担忧的姬嘉树,陈子楚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姬嘉树,其实她……”

“什么?”姬嘉树侧目,但下一刻不等陈子楚说完,原本寂静的人群忽然爆发出惊呼!

少年们肩膀一震,猛地看向高台上,而下一刻,磅礴的剑气在半空中爆发。

不等心思各异的两人说完那句话。

这场诡异的对决。

开始了。

> ……

……

开始了。

远处大榆树上的赵光瞪大眼睛。

连不远处围在火院高台边的人们目光都忍不住看向东边。

就算这场对战不是男女对战,这场对战都足够吸引人的眼球。

因为在八年前青龙神消失,水法一派凋零后,这世间水法者的战斗已经很难看到了。

许义山更是一根木头,对任何私斗挑衅不屑一顾,更连续两年失去参加稷下之宴的机会,稷下学宫内已经很少看到他出手。

但只要在稷下学宫待的时间超过三年的人,都还记得这位水法剑剑主的剑法。

动真格的剑法。

而在三年后的今天,许义山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少年执剑,万籁俱寂,但却已腾起千万颗水珠。

嬴抱月曾经看过一次这个画面,但这一次不是在密林中,而是在漫天的雨幕中,正是水法剑能发挥最大威力的时候。

天上的雨,停了。

围观的修行者,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身心俱寒。

雨不是停了,而是万千雨珠,在空中停滞。

只为一个人的剑气,还是在抑境符下被压抑在等阶九的剑气。

水法剑的第一招没有火法剑那么快,许义山也没有叶思远那么华丽的招数,更不会缺德到直接使用高阶的剑法却对付区区人阶的修行者。

他的起手式还是那么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却圆融,无华。

近乎道。

在看到他起手的时候,所有人就知道他要使用什么剑法,水院的大师兄是老实的,但就算被人知道招数,他的第一招却也是强大的。

那是修炼到极致,也简朴到极致的一招,是水法剑的基础,却也是水法剑宏大饱满的剑意最圆融的一剑。

水法第一剑。

“落花流水。”

少年认真地看着眼前少女,心无旁骛地对待他的敌人,使出他修炼多年的剑法。

他是一个很有些呆的剑客,他的剑法看着也很呆。

但就是这样呆的剑法,没有任何缝隙可钻,也没有任何小聪明可以取巧获胜。

人们没有像叶思远那个时候那般尖叫,但人们却在这个时候看到真正的剑法的压制。

少年在漫天雨幕间,用一剑挑起河流,而这河流将淹没面前的少女。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等着看那落花流水的一幕。

但就在这个时候,人们注意到了不对。

看着漫天的水珠,姬嘉树屏住了呼吸。

陈子楚看着他熟悉的河流,忽然怔怔开口,“这水珠是不是有点多?”

下一刻,少年的肩膀一震。

感受着周围人群的骚动,陈子楚终于明白什么不对了。

他是第一次看到许义山的剑聚集水流后,居然还有别的水珠存在!

漫天停止的雨珠,并不是为了一个人。

高台上,许义山波澜不惊的目光,第一次涌起了风浪。

在滔天巨浪里,那名少女生锈的剑凝结起绚丽的水花。

嬴抱月稳稳地握着剑,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开口。

“落花流水。”

章节目录 第228章 落花 > 两条河流在空中相撞,哗啦一声!

水流倾泻。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观星台外的阵法挡住了奔泻的水流,但站在台下的人们还是感觉浑身湿透。

原本等着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如跳梁小丑一般的女子被水流切碎的人,浑身被冷汗浸湿,哑口无言。

只得不断揉搓着眼睛,愕然四顾。

这大抵是上四宫筛选大师兄过三招围观中最为诡异的观战画面,高台上的少年少女已经过完了一招,但台下的看客们却不想直视,顾左右而言他。

“那到底是什么?尉迟兄,水院这位剑法见涨啊……刚刚那水法剑第一式实在是……不知为什么小弟居然看到了两遍……”

“是啊,是啊……居然对面那小丫头也使出了……嗯?”

确认不是看错的学子们面面相觑,愕然看回台上。

原本山海大陆上最杰出的年轻修行者们此时看上去却有些傻气,从一开始的哄闹、讥笑、打趣再到愕然,再到……难以置信的寂静。

在这一片寂静里,陈子楚看着高台上执剑面对面而立如凝固了一般的男女,额头一滴滴渗出冷汗。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想要成为和已经成为稷下学士的修行者们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虽然对那个女子不屑一顾,但这些看客们并不傻。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因为刚才出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件事说来很简单,如果脱离他陈子楚活了这十几年的常识,不过一句话。

那就是嬴抱月使用了和许义山相同的剑法,挡下了许义山的第一招。

嗯,就这么简单。

简单……

简单个鬼!如果不是有叶思远和那女子之前的斗剑在前面打底,陈子楚都要怀疑他眼睛是不是要瞎了!

之前叶思远和嬴抱月那场斗剑,这女子的对应堪称惊艳绝伦,狠狠震慑了陈子楚一把,让他产生了那女子能赢的幻想。

但陈子楚再幻想,他都没想过嬴抱月能接下许义山的剑招。

无他,实在是许义山如他的名字,是那种厚重如山的剑客,几乎毫无破绽。要和他打就是硬碰硬,不像叶思远那个轻浮货还有空子可钻。

这女子的确是陈子楚见过的最有奇思妙想的修行者,但她对决叶思远的那一场在其他人眼里实有投机取巧之嫌。

陈子楚实在想不出面对剑法圆融一丝不漏的许义山,这女子能想出什么歪点子来赢。

没有可以智取的办法。

所以,嬴抱月必输无疑。

陈子楚本想着她能撑下三招不被打飞或者打死就算万事大吉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名浑身沾满泥水的少女,居然挡下了许义山的第一招。

更可怕的是,陈子楚之前的预测没错,许义山的确不能智取。

所以那女子用的方法是……

用许义山的剑法挡住许义山的剑法。

陈子楚面皮有一瞬的僵硬。

呵呵,这法子,真合理。

连他都挑不出任何错处,完美契合许义山的特点,没空子可钻,那就硬碰硬。

连招式都一毛一样。简直是能想到的对付这招的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 但问题是……

她怎么就能做到的呢?

感受着身边姬嘉树的沉默,陈子楚也沉默了,沉默中还带着一丝造化弄人的感受。

“我还找了许义山,你们一起去。”

“她不该被这些不关她事的阴谋夺去性命。”

当初姬嘉树让他和许义山去迎她,到底有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女子呢?

但不管姬嘉树有没有预料到,一切都是从那一天在和亲路上第一剑开始的。

“子楚,”陈子楚听见他身边的姬嘉树轻声开口,“义山和她……有说过超过三句以上的话吗?”

不愧是南楚春华君,真是精辟。

如果说凝结几滴小水珠什么的尚且能自学成才,堂堂水法剑的山门剑法还能自学那就是扯淡了。

偏偏水法一脉人丁凋零,就算有人教,这人选都乏善可陈。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落花流水,这世上只有有一个毫无可能的可能。

看着高台上如木雕一般握着剑一动不动的许义山,陈子楚面无表情道,“你猜的没错,没超过三句,如果我没记错,如果不算今天,一句都没有。”

震山先生和嬴抱月今日是初次见面,陈子楚在这世上没改行的修行者里就见过两个水法者。

那么排除一下,能教给嬴抱月水法剑的,这世上就只剩许义山了。

但偏偏陈子楚这一路上,没见过那两人有任何交集,连话都没说过,除非这两人三更半夜趁他睡着搞私会。

私会?许义山?和前秦公主?

天爷,这都是些什么事?

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是义山教她的。”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平静的声音打断陈子楚的胡思乱想。

陈子楚也知道这事匪夷所思,撇开许义山对女子的天然厌恶,退一万步是许义山教她的,那他也不会这个时候使用同样的剑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着台上僵硬的友人,陈子楚的心往下沉去,如果不是许义山教她的,这事反而更加可怕,细思极恐。

如果是别人教她的,以那女子的身份,连带着她的和亲都可能充满阴谋。

“二哥……”远处大榆树上,赵光愕然看向李稷,他和陈子楚不同,因为他还认识这世上另外一个水法者。

但戴着面具的李稷却平静如初。

男人漆黑的眸子静静看着他,轻声开口,“不是我。”

不是他,那还有谁?

还有……

赵光看着高台上少女纤细的身影和她剑上淋漓的水珠,忽然想起了什么,如置冰窖。

到底教她的是谁?陈子楚百思不得其解,想破头却脑内却忽然一个念头一闪。

如果没有人教她呢?

这个念头让陈子楚心底一凉,情不自禁看向高台上的许义山。

这个时候受到最大冲击是许义山。

就在这时,沉默许久的许义山终于开口了。

“你的剑法,是谁教你的?”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一瞬之间屏住呼吸。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目光从剑上的水珠抬起,看着他道,“你教我的。”

章节目录 第229章 流水 > 什么?

一石击破千层浪,在场一片哗然。

陈子楚瞳孔一缩,猛地看向姬嘉树,却发现素来沉静的友人忽然开口,“不对。”

的确是不对,陈子楚本能就觉得不对。许义山不可能做这种事。下一刻像是在响应他的心声,高台上许义山在一片哗然中看着嬴抱月静静开口。

“我没有教过你。”

少年握紧手中断水剑,看向台下神情复杂的震山先生,一字一顿道,“我没有教过任何人。”

震山先生点了点头,表示相信弟子的人品。

“这女人说什么呢?”

“许义山这憨子也不可能外泄剑法吧,这可是欺师灭祖的死罪……”

“一个女人居然会四大剑派的剑法,她莫不是从宁古塔里逃出来的?”

“西戎挑拨离间的奸细?”

观星台下顿时腾起骚动,且议论越来越往危险的方向倾斜。更糟糕的是陈子楚看到有几位眼熟的师长悄悄在人群后隐去,让他心中感觉越发不妙,而这事太匪夷所思连陈子楚都想不通,连他心中都难免怀疑。

若不是知道这女子真实身份……不正因为知道这女子身份,陈子楚却更加怀疑,这个人难道真的是西戎的……

人们面对未知的事物,就会各种猜测,而这些猜测,大都会走向阴暗的地方。

姬嘉树握紧双拳,他不愿这么想的,但他也不明白。

“该死!”

“她一定是宁古塔的余孽!是西戎的奸细!”

议论纷纷,然而就在人们的猜测进入最高潮的时候,那个少女却神情清淡地开口了。

阵法并不隔音,之前外围的恶毒言论那女子听的清清楚楚,但她面上神情却丝毫不变。姬嘉树甚至怀疑她这时才说话就是想多听些人们的揣测。

等等,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然而就在姬嘉树为他莫名其妙的想法愕然时,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却在喧闹的人群中响起。

嬴抱月看着眼前死死盯着她的许义山,只是笑了笑道。

“是我没说好,你的确没有手把手教过我。”

外围的污言秽语一顿。

许义山本就对谣言不感兴趣,他只是想知道这女子为什么污蔑他,为什么会掌握水法剑,他倒要看看这女子如何解释,却没想到她上来如此说。

“那你……”男人皱紧眉头,周围议论再起。

“什么玩意儿,不是人教的还故意这么说?”

“哗众取宠,给几分颜色就以为自己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的确没教我,”嬴抱月看着许义山笑了笑,“但你让我看过一次。”

看过一次。

台下陈子楚如遭雷击。

他听到了什么?

看过……一次?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继怀疑眼睛后,陈子楚开始怀疑耳朵。

但这是台下只有陈子楚能听懂的话。

这女子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许义山曾经在她面前使出过这一招,然后她看到了,她就会了吗?

姬嘉树怔怔站在原地。

“是这样么?”他看着面容僵硬的陈子楚不知到底是何种心情,开口问道,“义山他真的……”

“真的。”陈子楚如梦游般答道,正因他当时也在现场,一切都对上,所以他受到的冲击不亚于许义山。

“我们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许义山的确施展了水法剑,”陈子楚怔怔开口,“没错,就是这招。”

许义山当时用的那招,就是“落花流水”。

一切都对的上,但一切却又对不上。

正如陈子楚所料,在听到这句话高台上许义山的脸色彻底变了,身上真元涌动,猛地剑指嬴抱月开口!

“不可能!”许义山愕然道,“就算看懂剑法,没有成百上千次的练习是绝对做不到的!”

> 原本木然的少年脸上第一次涌动出如此鲜明的情绪,这情绪里甚至带着绝望。

如果这女子的话是真的,那他努力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相信已久的信念又到底是什么?

陈子楚心底狠狠一震,他也相信这世上的真理,也相信这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水法剑更是四剑派中最强调勤学苦练的,如果这女子想要搅乱这一秩序,那他绝不……

然而看着面前少年愤怒崩溃,高台上的少女却没有同样举剑,也没有否定许义山的话。

不是嘲笑,不是轻视,只是平静地说出事实。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练过成百上千次?”嬴抱月静静道。

“你……”双眸有些血红的许义山一怔,台下的陈子楚和姬嘉树也怔住了。

这世上唯一知道真相的男人,在远处的榆树上静静闭上双眼。

“你到底……”许义山握剑的手有一丝颤抖,看着眼前静静而立的少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晚上。”嬴抱月道。

远处大榆树上赵光浑身一震,猛地看向身边的李稷,“二哥,你……”

“十四天,”李稷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静静道,“她练了十四天。”

赵光想好的话没说出口,换了句话,少年干干一笑,“二哥,你还是……那么精确。”

知道也太精确了吧!

他真的一直在自己身边么?

“二哥,”赵光吞咽了一下艰难问道,“你早就知道?”

李稷点头,“嗯,我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赵光愕然问道,这人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那个晚上,你不是和我一起看到她练剑的么?”李稷静静道,“草丛里,有水珠。”

他看到了。便知道了。

那不是自然生成的,是在那少女挥剑后产生的,她那个时候剑法都没成型,但李稷还是察觉到了。

虽然很细小,但那的确是属于那个少女的水珠,她一剑一剑,一剑一剑的重复,一剑一剑的跌倒,从十几颗水珠开始,走到今天。

直到练成之前,那女子没有在人面前使用过一次,哪怕之前被逼入绝境,都隐藏至今。

凝结着她的汗水甚至是血水的一剑。

直到这一刻,终于现世。

但即便她经过无数次练习,眼前这被揭露出的事实,还是足以震惊世人。

“只看过一次,就知道怎么去练?”

陈子楚愕然看着高台上的少女,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四大剑派引以为豪的剑法,她一个都不会。

但是她看过一次,却能明白练法,甚至不知对错就敢去付出上千次的努力,甚至还能成功在实战中与人对抗?

陈子楚忽然转头看向身边的姬嘉树,在看到少年脸上的震惊后,突然一股凉意从后背直冲天灵盖。

陈子楚见过很多少年天才,最可怕的天才莫过于他身边的这个人。

但哪怕是姬嘉树都没有见到过有修行者拥有这样的才能。

“可是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

南楚澜沧海边,晒太阳的某位兽神微微抬起头,对那些不知道在哪的仇人微笑。

“以为夺走她的记忆,她就再也无法执剑了吗?”

“不知南楚人现在领教到了没有,”躺在石头上的腾蛇笑起来,笑容神秘却有着无尽的自豪和骄傲。

就算她不记得任何剑法,她也能习得任何剑法。

在石头缝里长大的小草,只要有一丝光芒和雨露,都能成为她的养料。

那是位奇迹般的少女。

从她诞生开始就受到无数人的压制。

但无论遇到任何狂风暴雨,她都能杀出一条血路。

她会跌倒,她会爬起,她会把一切化为自己的力量。

这才是那名少女真正的能力。

那才是少司命林抱月,真正的强大。

章节目录 第230章 破雪 > 紫华山后山石壁后,身着黑衣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老爷?”洞外一个身躯有些佝偻的老仆察觉到石壁内气息流动问道。

姬墨低头看向膝头鲜红的翅羽,“没什么,我做了一个梦,想起了一些往事。”

至于是什么往事,他却没有说。

壁外老仆季二浑浊的眼睛定定看着厚重的石壁,他十岁就到姬墨身边,已经伺候这个男人快三十年了。

这个男人不说,季二就不会问。

“季二,”石壁内传来男人古井无波的声音。

“告诉东吴,那件事我答应了。”

什么事,姬墨没说,因为他不用说,老仆就什么都明白。

在南楚国师府养老的老管家本就是为这件事才慢吞吞爬到这块石壁前,等了好几天了,姬墨沉浸在闭关中不醒,季二就一句话不问。

季二不知道姬墨为什么这个时候醒了,他也不会问。

“老爷,小人知道,这就去回那件事。”

“唔,去吧。”石壁内只传来这一声,便再无声息。

老仆弯着腰看着那块石壁转身颤颤巍巍地离开。

姬墨自始至终都没说他想起了什么。季二从后山崎岖的山道走出,不知为何看了一眼热热闹闹的前山。

在寻常人看来紫华山前山在阵法的隐藏下一切如常,但对季二这种在修行者真元里浸泡了一生的老头子而言,却能看到前山山腰处无数气息激烈的涌动。

虽然能看到,季二却没有深究,他不是天阶,再多的东西也看不到了。

只不过感受着久违的年轻人的涌动,人到暮年的老仆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他好像看到当年稷下学宫鼎盛时期,那些少年少女们兴奋热烈的脸庞,但一转眼,化为阵阵青烟。

“居然已经过了八年了么。”

季二走过稷下学宫厚重的山门,老人目光在石头上落雷留下的焦痕微微一个停留,装作没看到抖着步子离开。

“还真是年轻啊,”老头咕哝着,满是皱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但下一刻,季二看着后山如一潭死水般沉默厚重的石壁,收了嘴角笑意。

再多的年轻人,却也搅不起这一摊死水。

曾经看过那样的光芒,再看什么都入不了眼。

“到底是老了啊,”季二眯眼,“不中用喽。”

他不中用了,但现在的年轻人,却也没人能打破死水,像是他曾看过的惊天一剑那样,把整个府邸都切开来。

多么爽快。

但那样的爽快,他恐怕到死都看不到第二次了。

众人心中的大陆第一学府,不过是季二心中的死水,没有人能打破现状,正如没人能再次撼动那位大人的心胸。

季二叹息着跨过山门,但下一刻他听见前山的阵法内忽然爆发出冲天的惊呼。

那气息如此鲜明,鲜明到直冲人心底。季二一怔,耳边突然回荡起刚刚石壁中男人的声音。

“往事?”

老人浑浊的眼睛一怔,看向前山。

“难道……”

……

……

“难道真是西戎的奸细?”

“她到底是谁?”

稷下学宫观星台下的年轻修行者们并不知一个老人居敢用死水评价他们。相反,他们一向自傲的很。能走到这里的少年,无人不是整个家族的希望,无人不是各国小有名气的少年天才。

而正因为是修行者阶层的佼佼者,年轻人们看着高台上那个妄图闯入他们世界的少女越发不顺眼。

> 如同他们的净土被玷辱了一般,他们看那个女子如同看着脚底下尘埃。

而她看上去的确是尘埃,没看都还沾满了泥么。

就算有那样一张脸,但哪家大家小姐不比她衣服干净,洁身自好多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听到那少女的话,高台下无数年轻修行者的脸都僵硬了。

陈子楚能感到周围气氛的不对劲,但他也无从他顾,他的心情也不比其他学子平静多少。更何况他自诩嬴抱月的临时保护者,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女子根本不需要保护。

不,也许他很早就发现了。

陈子楚看着高台上的少女,握紧了双拳。打死他都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学习能力如此之强的人。他和许义山对那女子的第一次相助,居然就唤醒了这样一个沉睡的天才。

陈子楚想来不由心情复杂,毕竟当初是他要许义山动手的。

但说白了他也知道不是许义山那一剑的错,也不是那女子的错。

“抱歉。”就在这高台上却传来那女子致歉的声音。

许义山一愣只听嬴抱月开口道,“当初谢谢你救了我,但我却偷学了你的剑法。”

救?高台下少年们竖起耳朵,目光在许义山和嬴抱月之间打转,台下的震山先生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台上的少年少女若有所思。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许义山看着嬴抱月冷冷道,“是我学艺不精。”

要是偷了剑谱什么的算是偷学,但这女子的这种情况让人无话可说。他总不能永远不使用水法剑。他在无数人面前使出过剑法,但像这女子这般看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他之前从未见过。

许义山握紧剑柄心底微寒,看着嬴抱月的目光越发危险。

因为他也陷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等等,这接下来要怎么打?”看着许义山悬在半空中的剑尖,陈子楚反应过来怔怔开口。

撇开那一剑的争议,刚刚两人只是过了第一招,看许义山这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接下来还有两招,但出了刚刚那事,陈子楚额头再次淌起汗来。

他忽然意识到,刚刚那女子使出的不只是一招,还堵死了许义山的后路。

“子楚,我突然有点相信你说的话了。”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姬嘉树忽然开口。

“什么?”陈子楚一愣,姬嘉树淡淡开口,“义山已不能再使用水法剑了。”

姬嘉树抬起头,他不知道那女子到底算不算天才,但就算在剑法上她不是天才,她在另一个地方却也非常可怕。

“她刚刚说的话无论真假,都给义山种下了名为恐惧的种子,”姬嘉树淡淡道。

如果许义山再使用新的水法剑法,就要冒着剑法再被这女子学去的风险。

对古板的许义山而言这是绝对无法允许的。

但如果许义山不使用水法剑,在抑境符下意味着他相对于嬴抱月的剑法优势就全部失去了,那么眼前这本来实力悬殊的对决会变成什么样,连姬嘉树都无法预料。

而这一切如果都在这女子的预料中的话,那她……

难道她真的能……

姬嘉树蹙起双眉,但下一刻他只听台上的少女看着许义山再次开口。

“不,我还是需要道歉,”嬴抱月看着许义山忽然道,“师兄,你要不要升一个境界?”

原本议论纷纷的人们一愣,满座俱寂。

完全没人能想到还尚处劣势的这个女子会说出这样话。

“她说什么?”陈子楚愕然开口,这女人疯了吗?

许义山一怔后目眦尽裂地咬紧双唇,冷冷地看着嬴抱月,“你是在侮辱我吗?”

更何况谁是她的师兄?

“不是,”嬴抱月摇了摇头,下一刻她看着许义山认真道,“真的不考虑?”

许义山以浑身调动到极致的真元和杀气回答她。

既然如此。

“那抱歉,”姬嘉树看着高台上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许义山轻声开口。

“我要欺负你了。”

章节目录 第231章 欺负 > “欺负?”

高台下陈子楚重复,随后他猛地看向姬嘉树在屏障里木然开口,“你不觉得你这未婚妻说话风格……很有些问题吗?”

姬嘉树默默看他一眼,陈子楚总觉得这人眼睛像是想说“不光是说话的问题,其他地方你就不觉得也有问题么。”

但姬嘉树最终还是未发一言。

他不习惯在人背后议人长短,高台下清隽的少年看着台上神情认真的少女,轻轻握住了腰边长剑。

春雷剑一阵一阵的嗡鸣,少年眸光如水,映衬着高台上少女纤细的身影。

她的确……和他想的很不一样。

比起有交流对象的陈子楚,高台下其他人的反应就要正常多了,高台下轰的一声炸开。

“大言不惭!”

“就算没有剑法,稷下学宫的学士难道是吃素的么!”

陈子楚暗暗点头,也觉得嬴抱月自负过了头,就算不能使用本门剑法,许义山还会其他剑法。就算不提剑法,许义山身为等阶六的修行者,战斗经验上也比她……比她……

比她……

陈子楚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就在这个时候高台上对峙的两人动了。

许义山不愧是许义山,面对年幼少女出言不逊却根本一句话不说,只是断水剑一闪,用绝对迅猛的攻势向嬴抱月刺去!

他永远都会用实力说话!

被真元和剑气激荡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厉啸,许义山调动其抑境符下能调动起的等阶九所有真元,目光只有那轻轻一碾就能碾碎的身影,没有任何花哨的剑招,就是一剑刺去。

比起战斗经验和反应速度,许义山自信肯定在这年轻女子之上,就算没有剑法,天下武道唯快不破,他只要能刺中这女子,定能够让其粉身碎骨!

高台下少年们看到如此决绝的一剑,不禁纷纷抬手想要高呼,然而下一刻站在许义山十步开外,高阶修行者以为根本还没反应过来的嬴抱月动了。

但动了又如何她手上一柄锈剑,根本无法和断水剑相抗。就算立即抬剑相抵估计剑都会先断了。然而下一刻人们却没看到剑断的一幕。

那女子的身影忽然像是消失了。

正一剑刺去的许义山瞳孔一缩,他的剑还未到嬴抱月面前,他能看见她的身影但不知为何他的剑却觉得顿时失去了目标。

剑还未到,却已扑空的诡异感觉笼罩了许义山的全身,而下一刻嬴抱月近在咫尺的身影如游鱼般一闪,居然没有抬剑相抗,而是把剑往身后一背,周身一荡。

少女纤细的身影在高台上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腰身居然恰好避过断水剑,而这还没完,陈子楚睁大眼睛,看着那女子像是事先看穿了许义山的所有动作一般,一个侧身旋开却又回转过来,一把抓住了刺空的许义山的手臂将其往前一拉,旋身再转,瞬间近身快如鬼魅行云流水。再下一刻嬴抱月松手再次提起细伶伶一截手腕,一拳砸在了许义山的鼻梁上。

少女一记老拳,砸在了许义山的鼻梁上。

噗嗤一声。

鲜血飞溅。

高台下鸦雀无声。

陈子楚目瞪口呆。

时间仿佛有了一瞬的定格,少女纤细的手臂和这极度粗暴的画面似乎格格不入。

但那快准狠的一拳却如比街头斗殴的大汉更快更准,比剑更凌厉更熟练,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到让人头皮发麻!

许义山猛地一个呛咳,嬴抱月下手快松手也快,一拳到手绝不停留,两人一触即离,再次面对面而立。

嬴抱月把背在身后的落日剑抽出来,向脸上鲜血飞溅的许义山额首,抿了抿嘴唇轻声道。

“第二招。”

画面更加诡异。

但她这次却没有道歉。

许义山满鼻满嘴的腥气,却没有伸手去抹脸上的血。

> 成王败寇,一念之差,一拳到肉,这女人到底是……

这到底是什么鬼打法?

高台下陈子楚瞪着两人的剑,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看修行者对战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乱七八糟的打法。好好的斗剑谁知道这丫头居然给了许义山一记老拳?!偏偏她还打着了!

陈子楚没见过这种战斗方式,求救地看向更见多识广的姬嘉树,却只见身边俊秀的少年面上也一言难尽。

“嘉树?这是什么拳法?”

听到陈子楚的问题,姬嘉树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了笑,“这可能……不是拳法。”

如果说许义山刚刚那一剑快轻迅猛,还有高门名家剑法的影子,这女子的那一拳就……直截了当,简明扼要。

违背常理。

比起拳法,姬嘉树总觉得似乎在街头乱战中看见过这种打法……

但街头混混们却没有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的手法干脆利落。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还应该是她能躲过许义山的一剑,还在斗剑中毫不犹豫地敢用拳头。

似乎对这女子而言,战斗没有任何的框架,也没有任何的方式的限制。

战斗就是战斗。

“你……”比起耻辱,许义山只有不解,他没有抹脸上的血,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躲过他心无旁骛的一剑?

他不求结果,只求原因。

然而下一刻,他却只见眼前少女看着他顿了顿,像是在选择措辞。

“你的速度够快,”嬴抱月看着许义山顿了顿道,“但意图太明显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嬴抱月不知道许义山是不是听过这句话,这句话本质上是对的,但偏偏眼前这少年却忽视了一个问题。

他意图太直白了。

嬴抱月只要看他的目光和剑势,就知道他剑要到达的位置。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但如果能被对方预测行动,你再快又有什么用?

高台下震山先生扶额,看着自己那个平素性子只是有些直,但此时在这少女面前不知为何显得非常单纯的徒弟,心情复杂。

这女子的话说得简单,高台下年轻人们虽然震惊但却依旧面露疑惑怀疑,但老人却从这女子的话中感受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就是战斗经验上,近乎可怕的碾压。

而对于这些初生的年轻人而言,很难察觉这一点。

而且比起经验的碾压,震山先生觉得应该还有一些别的东西。老人看着高台上的少女眯起眼睛。

原本对嬴抱月话中的“欺负”嗤之以鼻的陈子楚站在原地,“她刚刚难道是说真的?这怎么可能?”

姬嘉树神情也有些复杂,不知如何回答。

然而这时在一边一直沉默的姬清远却忽然开口。

“不是不可能。”

姬嘉树浑身一震。

“我曾经认识一个人,”姬清远看着高台上的嬴抱月轻声开口,“她能够做到一件事。”

想起之前她说过的话,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开口。

“那就是她无论在什么时候,同境界无敌。”

章节目录 第232章 最后 > 同境界无敌。

听到姬清远的话,姬嘉树如同被一阵凉水所激,一怔忽然沉默了下来。只有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子楚还在惊奇地问。

“谁啊?哪位公子这么厉害?”

姬嘉树看着姬清远居然难得笑了一声,嘴角边含着他从未见过的自豪笑意。

看到姬清远这个反应,姬嘉树隐隐肯定了心中猜想,看着台上少女模模糊糊仿佛抓到了一点姬清远对她感兴趣的头绪。

那边陈子楚还想问,姬嘉树静静看他一眼,“不可能是公子。”

“不可能是公子?”陈子楚一愣,下一刻听姬嘉树内容极其自信但声音十分平静地开口,“我做不到这件事。”

哪怕是如今年轻一辈修行者中的姬嘉树都不敢声称自己同境界无敌。

毕竟同境界无敌,这意味这人如果能升到等阶二,岂不是就是天下第一了么?

这句话说来简单,但细想却无比可怕。

陈子楚睁大眼睛。

连如今神舞境最强的春华君都不敢夸下如此海口,那么这人就只可能是传说中的人物。足不出户的姬清远说见过这个人,那么那个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因为在修行史上,就只有那样一个人。没和那个人生在一个时代,是陈子楚他们这一代的幸与不幸。

至少姬清远说他见过,陈子楚还是很羡慕的。

“姬大公子,你是说……”陈子楚咽了口唾沫,说出了那个他从小听到大的名字。

“少司命,林抱月。”

姬清远点了点头。

他看向高台上少女的身影,静静开口,“在同等境界的战场,她从没输过。”

但那是在她精通无数种剑法,被称为剑术当世无双的情况下,姬清远从没想过在剑术方面一片白纸的情况下有人也能做到。

而少司命更是当年修行界唯一敢于越阶挑战其他高手的人。

在以境界为尊的修行界,那个人是绝对的异类和最大的威胁。

“就算不使用剑术,她也能赢。”姬清远轻声道,“因为她说她会打架。”

而现在沉迷于在阵法和各种风雅之地一对一对决的修行者,却很多根本不会打架。

姬清远看着周围少年的目光,知道他们只以为他在举例,根本没想到别的,

有件事姬清远没说,那就是林抱月在习得火法剑前,最早还精通一项技能。

用剑前的少司命,精通……打架斗殴。

姬嘉树看着姬清远的目光,心头微动。但他却也没想太多,只是内心松了口气。

高台上的少女剑术生疏,且根本没有成为火法者的天赋,肯定是无法和修行史上那个昙花一现的女子相比,但姬清远恐怕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曾经迷恋过的人的影子,才会如此关心。

这样能说通,姬嘉树看着高台上的少女,虽然他对这位前秦公主没什么想法,但订婚宴在即如果大哥真对那名少女产生了异样的兴趣,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他不想看到大哥再次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

只不过……同境界无敌吗……

姬清远恐怕是想用这话让他们对这名女子的手段提起警惕,但姬嘉树从来就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修行者。无论如何,刚刚那女子的手段古怪,所作之事都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感。

许义山只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别的手段也很重要,但至少在剑术上,许义山依旧远高于那名少女,只不过实在是过于古板此时被限制住了而已。

出其不意不能来第二次。

最后一招了。

高台下的少年屏住呼吸,但目光却没多少意外和焦急。

> “都让到现在了,也该差不多了吧……”

“要是用刚刚叶师兄的打法,许义山早赢了,所以说憨子就是憨子……”

“这丫头斗剑斗不过人尽整些歪门邪道,这次看她还能玩些什么花样!”

“连剑都不敢使,这次是不是要踹人……”

高台上,清脆毫不犹豫的剑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许义山脸上还沾满了血迹,却依旧握紧了手中的断水剑,面对不走寻常路对手,似乎还是下定决心用手中的剑对战。

陈子楚看到眼前这一幕忍不住都肃然起敬。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许义山对面的那个少女却也保持着持剑的姿势。

但陈子楚却把不准嬴抱月到底是不是准备用剑,她那把剑实在是不占优势更何况这女子的战斗风格太诡谲多变,让人看不透。

和眼前的少女比起来,台下的震山先生突然觉得自己的大徒弟简直宛如一张白纸。

呃……

看到那少女拔剑,高台下的看客们反而紧张起来,纷纷在心底猜测这女子这次到底会用什么花招。

总之肯定不是用剑,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女子除了偷学的那招根本不通剑法。

高台上的许义山身上真元流动,对周围的动静充耳不闻,眼中只有对面的嬴抱月。

他能听到其他人的言论,但只有他知道和这个女子的对战根本没有他预想的轻松,他也不能算是在让她。

但他心中依旧有着自己的骄傲,毕竟这女子不是在剑术上打败他,那么她就不可能得到主流剑客的承认,许义山知道他这想法不实用,但剑客都会有这样的清高和最后的骄傲。

许义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所有思绪退去,再次一剑刺出!

这一次他努力隐藏了自己的思绪,剑气淋漓,凭心而出,比上一次更快!

然后他的剑到了。

断水剑最尖端的剑气嗤的一声刺破嬴抱月领口的衣带,许义山看着女子近在咫尺的面庞眼中升起一丝亮光,下一刻防备她的拳脚!

所有人都看着嬴抱月的拳脚。包括姬嘉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名纤细的少女却没有闪避,没有出拳。

姬嘉树瞳孔一缩,看着少女手中高高抬起的长剑。

那把剑布满铁锈,残破不堪,但在少女的手中却仿佛亮起了乌黑的光华,出乎所有人的所料,剑光火石之间嬴抱月微微一个偏头,断水剑险之又险地划过她的咽喉,随后她旋转了自己的身躯。

台下姬嘉树呼吸一顿。

也许其他人只能看到她扭身出剑,但他看到的不是这些。

他看到的是这女子的每一块血肉,每一根经脉,每一息真元,每一滴鲜血,每一点目光,每一丝呼吸仿佛都集聚到了一起,都聚集到了她的手上,都聚集到了她接下来的那一剑。

在呼啸的剑风中,嬴抱月目光平静。

如若她还剩下什么,她还剩下能握剑的手,和绝不会放弃的心。

拼尽全力,不怨不悔。

在那一瞬间,姬嘉树读懂了剑风中那个少女的目光和意图。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让他头皮发麻的剑法了。

倾尽所有的,生命的厚度。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抵挡。

兵的一声,尖啸嗡鸣扫荡全场,人们的耳朵有一瞬失去感觉。

而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

断水剑,哐啷一声,落于地面。

章节目录 第233章 戒指 > 全场一片寂静。

这一份寂静持续了很久。

雪亮的长剑在一瞬滑过人们的眼帘,剑尖还沾着鲜红的血迹。

这把剑在少女的咽喉划出长长的血痕,却最终未能再进一步。

在面对面对战中,往往都是一招定胜负,在一瞬就结束了,稷下学宫的学子本来也习惯了这种对战,但这一次,看着高台上已经错开身的两人,人群却久久没有出声。

不少人甚至不能理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院边的观星台就被这样的沉默笼罩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南边火院的观星台边居然先一步爆出巨大欢呼,这边的人们才如梦初醒。

而下一刻看着地上的断水剑,回想起刚刚看到那一幕,人群中爆发出一声高阶修行者的厉啸。

“火树银花!”

“不,不可能,不是全部的火树银花……这怎么可能……”

听着耳边人们震惊的声音,陈子楚怔怔看着这一切。

他看清楚了,但他的内心却也无法理解,就像根本没人能想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一般。

但那一切就发生了。

那名少女打掉了水院大师兄,打掉许义山的剑。

用的不是其他招式也不是野路子拳法,她用的,是剑。

看着背对着许义山的赢抱月手上的长剑,陈子楚眼前仿佛再次看到那划过天边的暗红色弧线。

她用的不仅仅是剑,刚刚那一瞬间那女子使出的剑势居然让人有些熟悉,听着耳边高阶修行者的厉啸,陈子楚屏住呼吸。

刚刚那女子的剑法,居然有着叶思远用来对付她的最后一剑,火法第九剑火树银花的影子!

火树银花!

没有一丝火焰,没有排山倒海的威势,没有高阶修行者充沛的真元。

只有形,没有神,陈子楚很想这么说。

但就是这样有形无神的一剑,却打下了许义山的断水剑。

这只能说明一个能让其他修行者绝望的事实,那就是这女子的剑意,已经到了。

就在一刻钟前,曾将她打下擂台,抛入泥水的一招,在这个时候,却已经成为了她的武器。

这女子就敢将其用在战场上。

陈子楚想起嬴抱月在叶思远最后一招抬剑相抵的动作,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有那女子也许会赢的幻觉。

就在叶思远出剑的那一刻,那名女子就看穿了他的剑法,她的抵挡当时是直奔那剑法对立之处而去的。

她也许当时就找到了破解之法。

如果叶思远没用真元强行压下,她也许真的能赢。

那一场在所有人面前被遮掩过去,陈子楚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看到当时没看完的剑法。

所以这一次。

她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剑与剑的细小博弈只有许义山能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高台下人们愕然着猜测着,不想承认眼前诡异的事实。

而就在这个时候,高台上的许义山依然保持着之前剑落地时的姿势。

少年静静单膝半跪在高台上,没有看他背后的少女。

人们怔怔看着这一幕,下一刻却只听少年静静看着眼前地上的长剑,轻声开口。

“是你赢了。”

赢了。

陈子楚目光有些恍惚。

不是接下三招,不是承让,而是你赢了。

她赢了。

> 虽然全程不关他的事,但陈子楚听到这句话眼眶却有些酸胀。

她最终用剑,取得了那个无论如何都不愿向女子低头的男人的承认。

嬴抱月转身看向许义山,深吸了一口气,诚心诚意地开口。

“师兄,承让。”

她并不是他对手,至少现在不是。

君子欺之以方,是她限制了他的境界也限制了他的剑法,利用他的弱点造就如今的胜局,嬴抱月没想到许义山会这么说。

而这一次,许义山没有反驳师兄这个称呼。

下一刻,沉稳的脚步声打断了人们的纷乱,许义山抬起头,看着震山先生一步步走上高台。

“师父。”许义山低低开口,“如您所言,弟子不再……”

然而就在这时,震山先生却打断了。

“不用如我所言,如你所言。”

许义山一愣,却只见震山先生平静地凝视着许义山的眼睛,“为师这一次听你的,你不愿意为师绝不强迫,这丫头的出身身份的确难办,”老人深深地看进少年眼中问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高台下人群沉默一瞬,顿时议论纷纷。

陈子楚也傻眼了,没想到震山先生突然来这么一出,他担忧地看向台上的嬴抱月,担心许义山那个棒槌万一真的……

一声轻微的咔嚓声打断他的思绪,高台上的许义山已经拿回了断水剑,下一刻陈子楚看着他睁大眼睛。

为这他从未想到的一幕睁大眼睛。

姬嘉树也肩膀微微一震,看着高台上那个少年意想不到的举动。

少年一手搁剑,一手握拳抵地,单膝跪下。

许义山抬头看向震山先生,静静开口,“师父,我恳请您收她为徒。”

震山先生眯起眼睛,看着地上的大徒弟,“你居然愿意拥有一个师妹吗?”

许义山沉默一瞬,随后开口。

“我会以她为荣。”

嬴抱月一怔,看着眼前少年的背影。

许义山却只是看着震山先生认真道。

“她会成为我们一门的荣光。”

陈子楚和姬嘉树一怔,看着高台上认真没有一丝作伪的好友。

嬴抱月也沉默了一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看着许义山的背影,她轻声开口,“谢谢。”

许义山没有回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震山先生,震山先生也这样看着他,最后笑起来。

“恭喜你有师妹了。”

原本目光非常淡定的许义山反而恢复了不少呆愣。

他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下一刻却只听震山先生忽然看着他非常兴奋地说道,“你既然没意见,那赶紧把戒指给你师妹戴上啊!”

嬴抱月一怔,随后看到许义山从怀中掏出一枚青色的指环。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的。

嬴抱月想起这个学宫的历史,忽然想起了某人留下的要素,但她一开始还浑然不觉。

只不过戒指……怎么和某仪式怎么有点像?而且……

戴上?

戒指?

师父啊,你都留下了什么习俗……

这还不算完,就在许义山靠近时,嬴抱月微微一偏头,忽然看到人堆里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正看着许义山手上的戒指。

那个人是,姬嘉树。

章节目录 第234章 忘了 > 他怎么来了?

嬴抱月一怔,两场斗剑她都全神贯注,没有像以前那样敏锐地感知四周。此时放松下来才发现台下有片不正常,定睛一看果然是个屏障。

而透过屏障,她的未婚夫正目光认真地看着她面前男人手上……要给她的戒指。

还要庆幸许义山好歹是站起来了,如果他还保持着之前单膝跪地的姿势,嬴抱月作为一个穿了一遭的免不得要联想到某个场面。而这个场面此时还多了一角,站着他的未婚夫。

未婚夫围观她新晋的师兄给她戴戒指。

这到底是何人的趣味搞出这种诡异到类似于抓奸的画面……嬴抱月有些牙疼,但好在这个世上似乎对于戒指还是十分单纯,连边上的陈子楚只是本能地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她好像看到了。”陈子楚捣了捣一边一动不动的姬嘉树,却发现平素波澜不惊的好友神情有些复杂。

“她怎么能看到我的?”姬嘉树轻声道,不知在问谁。

看着台上的少女看向他这边一怔,台下的姬嘉树反而先愣了。

因为以她的境界,不该能察觉到他未曾对她敞开的屏障。

这个疑问远处大榆树的赵光倒是也无数次想问,但此时那位已经麻木了。

姬嘉树说完,把疑问在心底按下,目光却再次落到了许义山手上的戒指上。

虽然明白姬嘉树大概不知道这个举动其中的含义,但嬴抱月还是被他看的后背发凉,而此时偏偏许义山拿戒指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

“你……”

许义山似乎是想听他师父的话给她戴上,但不知为何他却也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不对。

嬴抱月看着少年额头沁出汗珠,顶着台下陈子楚姬嘉树姬清远三人的目光,不知为何嬴抱月觉得姬清远看戒指的眼神还要更不善一点……这都是什么事……

下一刻,她看着眼前紧张的少年笑了笑,忽然往前跨了一步,在许义山给她戴上之前伸手拿过许义山手上的戒指。

少女的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像是早就想好了一般。

嬴抱月拉开还在流血的颈上的衣带,许义山看着她将戒指穿入脖子上一条带子上,许义山注意到她脖子上居然带着一块红玉。

“你知道我不能把它戴在手上,”嬴抱月看着许义山笑了笑,朝台下看了眼,“两天后我要和他出趟门。”

出趟门……

台下陈子楚立刻去看姬嘉树的脸色。

也就只有这丫头会把那么大的事说成出趟门……

如果说两天后有什么,那就是初阶大典开幕式和某两人的订婚宴了。而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将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

许义山闻言一怔随着嬴抱月的目光看向台下,姬嘉树看着好友迷茫的目光,忽然心头一动,微微对他放松了屏障的隐蔽。

随后姬嘉树看到许义山仿佛见到鬼一般看着他,少年如梦初醒,脸色唰的一下变了。

不会这人真的……

“师父!”许义山猛地扭头看向震山先生,“你不能收她为徒!”

啥玩意?

站在观星台上的震山先生和蔼微笑的脸一僵,这次是真要怒了,老人瞪着许义山喝到,“为师没教过你出尔反尔吧?”

> “不是,”本就不善言辞的许义山一着急都有些结巴了,“她,她是……”

“怎么了?”震山先生才想起来自己这大徒弟之前似乎和这女子认识,“她是谁?”

“她……她是……”许义山实在不会从何说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全说实话,但以他的口才一时又找不到托辞,顿时更加磕巴,还没说出来又立刻被打断。

“等等,”震山先生瞪着许义山,“你知道她是谁,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还恳求为师收她为徒?”

许义山一僵,看着手上长剑,“我……忘了。”

天爷。陈子楚扶额。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义山刚刚为什么那么异常了。明明知道这女子敏感的身份却还恳请震山先生收她为徒。

这家伙明显被嬴抱月最后一剑带入了纯粹武道的世界,然后完美地忘记了这女子的身份。

某种意义上,许义山刚刚那瞬间是被嬴抱月的剑意所吞噬了……

陈子楚都不知道说自己这朋友太憨还是那丫头太厉害……

看着身边姬嘉树一言难尽的神情,陈子楚突然有点幸灾乐祸。

而高台上还在磕巴的许义山,充分告诉了人们口才的重要性。

“她……她是……”许义山指着嬴抱月,脸都要憋红了,苦思冥想地组织语言。

震山先生心道都能忘了,也不可能是什么大不了的身份,再次打断了还在磕巴的徒弟。

“好了,说不出来就别说了,”老人瞥了一眼台下议论纷纷的看客,“好了下去吧,有事带你师妹回去说。”

虽然没有戴到手上,这戒指都已经给了,许义山脸上浮现出悔意,现在已经开始担心两天后真相大白于天下的画面。

这个时候震山先生已经走到了阶梯上,“好了,快下来,别在上面丢人了。”

“师兄,下去吧,”这时前面传来嬴抱月带着笑意的声音,“斗剑既结束了,一切以后再说。”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为时已晚。

许义山看着台下师父的背影心里就只有这一句话,深吸了一口气,跟在嬴抱月身后走下观星台。

他一走下来就想起来要和师父澄清,“你……”

但下一刻许义山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突然冲了出来,而他身后居然还跟着大片的热闹的人影人群。

“明月!”

台下散去的人群中陈子楚一愣,看着那个向那名少女奔去的少年,看着他手上残破的剑,看着他身上的伤痕,也看着他脸上灿烂的笑意。

陈子楚刚刚光顾着看水院的斗剑,一时间都忘记了火院那边归辰的对战,他后知后觉想起火院那边传来的震天的欢呼,看来归辰和叶思远的战斗也结束了。

就是不知道……谁输谁赢?

然而还没等陈子楚向身边人打听消息,下一刻却看着眼前一幕睁圆了眼睛。

因为不远处的少年向嬴抱月冲过来,下一刻人还没站稳,忽然一把抱起了面前的少女!

章节目录 第235章 拥抱 > 归辰身上的衣裳已经被血染红了,但整个人脸上的笑意却极为灿烂,少年显然极为兴奋,这个拥抱也显然出自兴奋。

“明月!”

一切发生的太快,少年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少女看着他一笑正想和他打招呼,却冷不防被他一把抱起来,少年就这么抱着她哈哈大笑地转起了圈圈。

“明月!”

“明月!我赢了!”

“我给你报仇了!”

少年的笑容炫目而灿烂。

这一出一出来得太劲爆,陈子楚有些目不暇接。

但少年脸上的骄傲和兴奋是那么的纯粹,而他的话传达出的消息也足以令人震惊激动。

这小子居然赢了?连陈子楚都不免得吃了一惊,回头看向南边,站在台上的叶思远浑身只有几处擦伤,但脸色却难看之至。

以归辰区区等阶十的境界,居然能接下叶思远三招,对某位心高气傲的大师兄而言,不得不说是极大的耻辱了。

而从南边围过来人群的议论中,陈子楚也得知了刚刚火院对战的来龙去脉。

叶思远之前已经不要脸一次了,对付归辰这个等阶十当然不能再不要脸一次,这一次没有再解除抑境符,两人就实打实用剑打。

在等阶十的限制下,叶思远的火法剑也点不着火了,两人之间对战可以说是剑剑到肉,十分激烈。

而更可怕的是,听旁观的人说,归辰似乎找到了叶思远剑法中的破绽,虽然一直处于凶险的状态中,更不懂任何剑法,却能险而又险地次次挡住叶思远的攻击。叶思远又不能像对待那个女子那样再解除身上的限制,最终居然被拿下了三招。

“去参加你的测试,小心他的左侧剑,遇见把剑尖内旋三寸。”

不知为何陈子楚却突然想起来归辰对战临走前,嬴抱月对他的嘱托。

难道是她……

而这时他耳边传来少年兴奋的声音,“明月,你昨晚说的会出现的情况,都出现了!”

好的,看来那丫头还支了别的招。

但支招归支招,看着归辰身上的伤口和尚且血红的双眼,陈子楚目光微深,这少年这个年纪才等阶十,在世家中一定会被当做废物处理,但此时却能和叶思远对抗,这可不是什么人做到的。

刚刚火院那边的那一阵欢呼,就是为了这个少年。

取得这样的成就,的确很了不起,值得庆祝。

只不过这小子庆祝的方式也太……

像是知道自己人这场对战赢得不容易,被抱起来的少女被抱着转了一圈又一圈面上也丝毫不恼,只是拍着沉浸在今生第一次胜利的喜悦中的少年的肩膀微笑,“干得好。真厉害。”

“小心点,我身上有泥。”

被这么一夸少年更高兴了。完全不在意嬴抱月身上的泥。

不如说正常情况下女子在这个时候会提醒对方自己身上有泥么。陈子楚腹诽。

“回去要告诉归离,她哥哥今天可威风了。”

“嗯!当然!”

看着那么浓烈的喜悦,陈子楚的目光都有些恍惚,他第一次斗剑胜利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他为什么如今都不记得了呢?

但不管其他人记不记得,归辰此时可是要高兴坏了,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正要收紧双臂,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别碰她的腰。”

嗯?归辰一愣,扭头四顾,却发现周围人一片看热闹的目光,似乎没有人说这句话,也没人听到了这个声音。

但有个人听见了。

嬴抱月摸了摸腰边之前姬安歌帮她缝合过的伤口,笑了笑。

>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没等嬴抱月问他怎么了,归辰皱眉开口。

大榆树上赵光猛地看李稷,李稷却把头别过去,赵光看到这一幕简直要笑死了。

虽然不知是从哪传来的声音,但归辰却终于清醒了,他也意识到了大庭广众下他有些兴奋过头了,深吸了口气放下了嬴抱月。

不过周围大部分之前听到嬴抱月自报家门的人都还以为这两人是兄妹,归辰此举其实没造成什么影响。

“抱歉,”归辰看着嬴抱月道,“我有些得意忘形了……我……”

“没什么,”嬴抱月笑道,“这完全值得,你拿到火院的戒指了?”

归辰的目光在嬴抱月的腰边停留了一瞬却没看到什么,担心其他人没听到那句话是他自己幻听便没有再问,听到嬴抱月的话立刻从怀中掏出了火红的戒指。

嬴抱月点了点头,“我也拿到了。”

他们两人到这里的第一目的,此时已经全部实现。

“我们回去吧,”嬴抱月看着归辰道。

归辰立刻点头,但下一刻却只见嬴抱月向人群中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去,而那个人影也向她走来。

看清那个人影后,归辰身侧双拳微微握紧。

“姬公子,”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你怎么……”

不等这对诡异的未婚夫妻交流,陈子楚看着震山先生和许义山一起走来,他也连忙凑上去。

震山先生作为等阶四自然一开始就看到了姬嘉树,他一开始还以为姬嘉树是来看许义山的,但此时居然发现他刚收的女徒弟居然和他认识一般。

当然了,整个丹阳就没女子不认识姬嘉树的。

而看向姬嘉树身边那位更安静年长的男子,老人眼皮一跳。

看着身边还想说些什么的许义山,老人深深看着嬴抱月一行人,“小子们,要不要去水院的学宫,那里人少,方便说话。”

现在情况的确一团混乱,陈子楚立即点头,其他人也都点头了。

随着观战人群的散去,上四宫筛选再次恢复了原本的秩序,远处大榆树上,赵光看着嬴抱月一行人跟在震山先生的身后离去,有些唏嘘。

“没想到这丫头真的能进稷下学宫。”

李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赵光道,“我们在这看了这许久也没有人知道,真是可惜。”

“有何可惜,”李稷淡淡道,“是我屏障有长进。”

“是是是,”赵光觉得有理,但看着林中那个少女离开的背影,还是觉得可惜。

她毕竟不知道……

然而下一刻赵光忽然一怔,看着人群中那个少女忽然回头,看向了他们藏身的方向,抬起了一只手。

她没有说话,却一手伸出拇指,朝着他们向下弯曲了两下。

“那是什么?”赵光怔怔问道。

李稷看了看道,“手语。”

“手语?”赵光愕然道,“二哥,你能看懂啊?”

李稷沉默了一瞬,“有人教过我。”

“谁……”赵光说了一半把话咽了回去。还能是谁。除了那个改变兄长的人,还能是谁。

“那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稷再次沉默。

过了会儿他轻声开口,“谢谢。”

章节目录 第236章 秘密 > 听到李稷这句话赵光沉默下来,看着远处静静离开的少女的身影。

她什么都知道。

那浑身泥泞的背影应该并不好看,但赵光却暂时看了一会,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却注意到李稷漆黑的双眸也在看着那个背影。

想起之前那个少年抱她的时候李稷的出言提示,赵光心底微微一动,眯起眼睛看向李稷,“二哥,你……”

然而赵光心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猜测还未成型,就发现李稷目光的不同。

虽然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但这段时间相处时间久了,赵光已经能通过李稷的目光推测出他的情绪。

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赵光仿佛能看见男人面具下的眉头都微微蹙了起来。

“二哥,你怎么了?”

李稷看着远方和其他少年人一步步登上水院学宫石阶的少女背影,静静道,“她不太对劲。”

看着那个除了衣服脏点但步伐稳健的少女的背影,换赵光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又是从哪看出来的?

就算他等阶太低不够敏锐,但嬴抱月此时身边还有一个等阶五一个等阶四,其他少年和那位先生都没什么反应,赵光第一次有些怀疑李稷的感觉。

然而下一刻,言笑晏晏和其他人一起走到水院门口的嬴抱月停了下来,看向身边的震山先生,“先生,小女失陪一下。”

“怎么了?”陈子楚问道,他身边的姬嘉树也看过来,“你有哪里不适么?”

归辰目光立刻紧张起来。

“没有,”嬴抱月笑着摇了摇头,“我就离开一下,你们先进去,地方我记下了,不到一刻钟我就跟上来。”

少女面色如常,连呼吸都一丝不乱,看不出任何破绽。原本怀疑她有伤在身的姬嘉树仔细感受了她身上的气息也没法再怀疑。

“明月,你要去干什么?”归辰问道,“我和你一起……”

少年被按住嘴,嬴抱月看着一圈少年笑了下,“女儿家的事,我建议你们别再问了。也别跟过来。”

这说法就很有误导性,陈子楚反应最快,少年耳根有些发红,猛地拉住还想问的归辰在他耳边吼道,“小子你是不是傻,这种事还问,赶紧跟我进来!”

嬴抱月知道陈子楚估摸着是猜到她诱导的地方了,看着年长点的少年把年纪小的都拉了进去,她松了口气,随后转身走入林中。

榆树上的赵光瞪圆了眼睛,看着李稷的目光依旧没有收回,他耳根也有些发红,“二哥,你别在看了,人家姑娘要……要……”

嬴抱月刚刚举动暗示的很明显,在进入水院前离开还不给其他男人跟过来还一人往林子里跑,这是要做什么不言而喻。毕竟稷下学宫已经没女学士了,学宫很明显没有女子的净房,这肯定是要一个人偷偷解决点什么……

看着少女步履匆忙越跑越隐蔽,赵光恨不得去捂李稷的眼,“二哥非礼勿视你……”

然而没想到平素最守礼的李稷闭了闭眼睛,看了赵光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过是她想让这些男人们这么误会罢了。

这个女子,轻而易举地骗过了所有人。

她实在是太擅长掩饰了。

下一刻,赵光的声音停止了。

穿越丛丛的密林,李稷静静凝视着将身躯藏在草木中的少女。

> 看到她支开所有人,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呕出一口血。

“她……”

赵光瞳孔一缩,他本想离开目光,但听到李稷的话他微微停顿,看着嬴抱月在一棵枯木前停下脚步,扶着树干猛地一个停顿,到了这个时候他都还没看出她脸上有什么异常。

然而下一刻,女子的肩膀微微一动,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她身前的树干瞬间就被染红了。

一口暗红鲜血从她口中呕出,却没有丝毫沾在她的衣服上。

赵光可以想象,这个女子就会这样若无其事地回去,没有人会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除了他身边的这个男人。

比起赵光的震惊,李稷只是静静凝视着远方的少女。

“她到底……”赵光忍不住瞪着李稷问道。

“以等阶九之身做到那样的事,不可能不付出代价。”李稷静静道。

比起叶思远和归辰对战时的束手束脚,嬴抱月和他对战时那男子可没有收敛多少。

每个等阶内部都还有差距,抑境符降低的境界也是降低到每个境界的巅峰状态,真打起来和越阶也差不了多少,而这样真刀真枪的越阶对战,这女子经历了整整两场,叶思远还直接就用了原等阶对付她。

她到底承受了多少痛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她在最后,还是赢了,以那近乎奇迹的方式,但人们大概都会把所有的一切都认为成为她的天赋。

“她走的时候,其他人看她的目光像是看着什么?”李稷忽然问道。

赵光一怔,下一刻艰难地开口,“像看着怪物。”

看一眼就能学会顶级的剑法,这样的才能已然不是才能,在修行者的眼中如同怪物一般。

“可她不是。”李稷静静道,“她不是。”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赵光心头一震,下一刻正想开口,远处却传来一个少年的高呼声。

“明月!”

赵光定睛一看,看着拨开密林往嬴抱月方向找去的少年,“春……”

是姬嘉树。

“看来那位春华君倒也不算太傻,”李稷淡淡道。

人家春华君当然不傻,赵光腹诽,看着远处少年少女的身影松了口气,老怀甚慰,“这不倒也有人能发现的嘛。”

“他发现不了,”李稷道,“看。”

赵光闻言一愣,随着男人指的方向看去,随后他看着枯木前少女手起剑落,染血的木头瞬间化为齑粉飘落,下一刻嬴抱月神色如常地抹去嘴边血迹,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转身看着姬嘉树,目光无奈,“我不是说不用跟来了,还好你没看到什么。”

姬嘉树也是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才从远处就开始高呼,但就在刚刚嬴抱月离开后,他心底却有些异样,最终选择多走几步追过去看看,她要是真出事了他也麻烦。

“你还好么?”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问道。

章节目录 第237章 正事 > 听到少年的问话嬴抱月笑了笑道,“还好,我事也办完了,我们回去吧。”

姬嘉树的目光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停了一瞬,却再也没看到别的。

他点了点头,“好,震山先生正在等你。”

看着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离开的少年少女,赵光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李稷。

“她想瞒什么,其他人没办法。”李稷道。

如果不是他和赵光这居高临下的视角,和那女子懒得费事和一个等阶四过不去的想法,李稷觉得自己也不见得能看到。

他之所以看也是因为嬴抱月并未表现出太明显的排斥,不如说他们知道她的死期,那女子很明显破罐子破摔并不在意。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赵光叹了口气,眯眼看着李稷,“不过二哥你也猜得太准,你到底……”

“碰巧罢了,”看着远处两人身影消失,对上兄弟饶有兴趣的目光,李稷收回视线淡淡提醒道,“上四宫筛选也差不多结束了,差不多该说正事了。”

赵光浑身一震,收回目光心思回转过来。他和李稷这次混入稷下学宫,可并不是光来看热闹的。

他展开手上一直握着的一支卷轴,卷轴上写着一行行人名,但不少上面已经划上了墨迹。

“都不像,”赵光一边回想刚刚看到的多场斗剑,一边继续在卷轴的人名上一行行划去,最后他抬头遗憾地看着李稷,“二哥,符合你那仇人条件的修行者,今天来的这些人里面,应该一个都没有。”

没错,今天赵光和李稷来稷下学宫,明面上是作为东吴继子来打探下对手们的实力,但实际上还有帮李稷寻找他那个仇人的目的在。

毕竟赵光之前收到了消息,说是北地有传言说少司命伪装后混在了这一次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里,上四宫筛选里的不少人会参加初阶大典,这次筛选是观察这些候选者最好的机会。

但筛选已经结束,为李稷找仇人这件事却尚无一丝头绪。

留下最深的印象居然是一个小丫头临时学来的剑法……

思及此赵光眼前不知为何突然划过了那满身是泥的少女手上明亮的剑光。少年目光一个恍惚,下一刻却摇了摇头像是想要把脑子里不靠谱的想法甩出去。

本着一个都不放过的态度,赵光不是没有怀疑过嬴抱月,但那女子实力太弱等阶太低,先前没有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而且本也无望通过上四宫筛选,所以她一开始就不在他手上的名单上。

如果之前她真能通过火法者的筛选赵光还会帮李稷将其加到怀疑名单上,毕竟她本来就是就是女子还不用怀疑女扮男装。但现在摆明了嬴抱月根本连火法者都成不了,又怎么能和当年那个火法天赋最高的神女扯上关系,简直是天壤之别。

赵光不再想这个离谱的怀疑,看向一边沉默的李稷,他叹了口气问道,“有我看漏了的么?”

李稷淡淡摇头。

“这也正常,”虽然李稷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但赵光还是安慰他道,“今日参加上四宫筛选的只有很少的人能参加初阶大典,早就取得资格的那些人我们还没看呢。”

李稷额首,看着赵光手上卷轴眸光微冷。

赵光看着最顶上的那个名字惋惜道,“话说回来,看了那么多人,最符合你说的标准的人就是孟施了,但可惜他真是个男的。”

孟施。

赵光顺着李稷的目光静静看着最上端的那个人名。

少司命曾经是世上最有天赋的火法者,就算伪装但有些事是装不了的。更何况少司命在这世上没留下任何一个画像,一切都靠见过她的人的描述,想要找少司命,从火法剑天赋下手几乎是唯一方法。

而在无数火法者中,不得不说北魏继子孟施是最符合条件的。

如果不是性别对不上,赵光毫不怀疑李稷会直接去确认。

但问题就是,这性别是真对不上。

> “虽然那小子长得有点雌雄难辨,但北魏最厌恶女修。”赵光耸了耸肩,“就算每个国家都有女修,北魏都不可能有。”

孟施作为北魏继子,当然是个男人。

但这世上目前最有天赋的火法者就是孟施了,且有传言他的剑法有点问题。

“剑法有点问题?”李稷听到赵光的自言自语眯起眼睛。

赵光深吸一口气,“似乎和……那个人有点关系。”

那个人是谁赵光没有明说,但李稷的目光愈发复杂起来,就在赵光还要开口时,翅膀拍打的声音响来,一只黑羽鸽子从天而降,飞到了赵光的肩膀上。

“黑炭,你回来了,”赵光展开鸽子脚上的信笺,目光一缩。

“怎么了?”李稷问道。

“好了,南楚那边的回应来了,”赵光神情复杂道,“二哥,我们要走了。”

李稷目光同样复杂起来,“那位国师大人居然同意了?”

“毕竟是东吴国师亲自送来的提议,”赵光道,“不过我也没想到那位居然会同意。”

“不仅是同意,”赵光举了举手上的信纸,“连到底去哪里都安排好了。”

李稷沉默了一瞬,“我能不去么?”

“听说那里有最好的消息探查的地方,”赵光道,“有很多消息都是从那里流出的。”

李稷再次沉默了。

雨幕渐渐变小,树上的两兄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

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到了属于水院的学宫。

就在上到最后的台阶跨入水院厅堂时,姬嘉树忽然向她比了个手势,不是别的,却是斗剑时的剑势。

嬴抱月一怔,随后有些惊讶。

这不是别的,正是之前她和许义山那一战最后一剑的打法,看着姬嘉树平静的目光,嬴抱月意识到那个少年已经看出了破解之法。

她临时学来的剑法,在少司命严格的眼光下当然是漏洞百出的。却也不是那么好破解的,但这个少年此时却已破解。

许义山并未破解的剑招,此时已然破了。

姬嘉树不是一般的学士。

普通的年轻修行者都没上过战场,姬嘉树也没有。

但姬嘉树的剑术才能显然极高。

刚刚的对战……没人知道其实在嬴抱月眼中两场都不算对战,只算博弈,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

当时如果她的对手是这位春华君,又会发生什么了?

章节目录 第238章 精彩 >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很危险,嬴抱月之前就从陈子楚那听说过,虽然姬嘉树作为以温文尔雅著称的春华君在修行界风评极好,但在斗剑场上却是个遭人恐惧的存在。

按理说以姬嘉树这样少年天才又平易近人的作风,应该有年轻人之间很多约战,但事实恰好相反,不少年轻的修行者害怕和他对战。

在太过可怕的强大和才能面前,普通人是会被吞噬的。

不少和春华君对战的修行者甚至终生放弃了执剑。

嬴抱月还记得她看着陈子楚一脸骄傲地炫耀他从小到大就从不和姬嘉树比剑,就这样才能一直呆在姬嘉树身边。

听到陈子楚的描述之时,嬴抱月不知为何想起第一次姬嘉树在巨灵木里和她搭话时的兴奋和充实,以及在那份兴奋后隐藏的,一丝不为人知的孤独。

天才往往是孤独的。

结合陈子楚所说,再想起其他少年人对姬嘉树满是敬畏和谨慎的态度,嬴抱月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个夜晚,姬嘉树都想要找那位“腾蛇”说话。

也许只有在那位远远比他更遥不可及的“神灵”面前,他才能畅所欲言,尽情地抒发他的所思所想。

顺便一提这人到现在每晚都还没放弃……

看着他还没进学宫也没质问她为何会参加上四宫筛选,先来和她探讨剑法,嬴抱月觉得这位少年是真的很爱修行。

要知道一般等阶五绝不会对等阶九的剑法感兴趣,大抵都是不屑一顾的。

但少年比出那个剑招的时候,目光很认真。

虽然以她现在的境界要和姬嘉树这样的强者对战基本上是以卵击石,被任何一个修行者听到都要笑掉大牙。

但不得不说,嬴抱月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嬴抱月摸了摸腰边的长剑,抬起手空手做出另一个剑法的起手式。

这是在对姬嘉树提出的那个破解法的回敬剑法。

姬嘉树眸光一怔,再次抬手,依然是一手极为精妙的拆解,虽然是空招但剑意圆满。

嬴抱月抬头看他,台阶上的少年对她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她看着他握着春雷剑的手,不知为何觉得这人也有些蠢蠢欲动。

陈子楚一天到晚和他念叨姬嘉树一心向道,满心修行,现在看来倒是不假。

“你俩这干啥呢?”陈子楚从水院学宫里面走出来,看着站在台阶上一言不发以手势交流的未婚夫妻。他在里面就看到了,本来还以为嬴抱月一意孤行参加上四宫筛选还在订婚宴前整出这么大的事,这两人会吵起来,但没想到他站在里面看了半天,这两人一句话没说就只在比划着什么。

嬴抱月看着陈子楚笑了笑正想开口,然而就在这时站在陈子楚身后的许义山看到他们的手面色变了。

“是刚刚对战时的剑法?”许义山沉沉开口。

姬嘉树看他一眼,“抱歉,我做了下推演。”

“没什么,本就是我反应速度太慢了,”许义山看着姬嘉树吐出一口气,他是为数不多和姬嘉树斗过剑还能和他做朋友的人。

因为许义山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和这名少年的差距。

“所以你俩在这对剑招?”陈子楚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对相处方式诡异的未婚夫妻,神情无奈,“你们没有别的事要对吗?”

嬴抱月收回手向姬嘉树一礼,“听陈公子说你是收到信来帮我的,谢谢你。”

姬嘉树一怔,随后还礼笑了笑,“不用在意,我也没做什么。”

的确是没做什么,上次在城门外他还出了一剑,这次连脸都没露。

> 陈子楚看着这相敬如宾的一幕心底感觉愈发无奈,但他是听到过姬嘉树和嬴抱月迟早要解除婚约的约定,看到这种也说不了什么,况且这次还是他多事,让姬嘉树白跑一趟。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和姬嘉树几乎是同时转身,向陈子楚一礼。

“谢谢陈公子帮小女搬救兵。”

“子楚我得谢你有事还记得写信通知我。”

陈子楚沉默地看着几乎异口同声说完这句话,随后侧目相对意外地看着对方的少年少女。

如果不是这样,这俩人默契地简直让他以为这两人事先约好了。

“你俩还真有默契,”陈子楚淡淡道,看着闻言又同时看向他的嬴抱月和姬嘉树,想起这两个之前站在学宫门前对招时的身影,在心中叹了口气。

造化弄人。

如果这两个人不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相遇,一切会如何呢?

但不管如不如何,看着姬嘉树平静无波的目光,陈子楚相信自己这位好友是真的对这女子无意。

世家间双方无意的联姻多了,但南楚春华君却不是一个会被随意束缚的人。

如果陈子楚之前不明白,经过姬嘉树那一次破门出走也明白了。

看着如一株青竹握剑站立在雨雾中的少年,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这位好友,更拥有掌握命运的能力。

如果不是偏偏遇到这种棘手的和亲,陈子楚总觉得姬嘉树也许都已经解决了。

但面对这种几十年都碰不上一次的和亲,姬嘉树还要选择反抗,而婚约另一方又是那样一个人……

看着站在姬嘉树身边同样站得笔直的少女,哪怕浑身泥水眸光依然澄澈如水。

想到她今日的所作所为……

不知为何,陈子楚总觉得后天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好在这时许义山的声音及时打断了他危险的设想,许义山走到嬴抱月面前简明扼要道,“师父被人叫走了。”

嬴抱月一怔,她刚要入门震山先生就被叫走,此事显然不简单。

看着她许义山说了第二句话。

“师父说你不要担心,今日先回家,学宫里的事他会解决。”

震山先生的原话是,“老子五年才收了第二个徒弟,剑都磨了五年了还怕那些老小子!”陈子楚在心底补充道。

说完震山先生就拿着剑走了。

虽然水院人才凋零,女修身份也敏感,但就这两天倒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稷下学宫也算是震山先生的地盘,拖延一些日子应该还是可以的。。

嬴抱月闻言点了点头,看向许义山,“请问我的身份和先生解释了?”

许义山沉默了一瞬,“没说清楚,师父就让我不要说了,我和师父说两天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但师父说他不在意。”

原话是震山先生看许义山磕巴的失去了耐心又急着走,吼道,“既然两天后就能知道,那就等后天再说!”

陈子楚思及此神情有些精彩,震山先生是个暴脾气,他完全没插进去嘴。既然震山先生都这么说了,陈子楚觉得等到后天的稷下之宴,震山先生的脸色也会很精彩。

不知为何,陈子楚开始期盼起后天的稷下之宴。

章节目录 第239章 热闹 > 嬴抱月看着陈子楚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也无奈地笑了笑。

她并无意隐瞒那位老者,但事已至此,原定于今日的开诚布公只能暂缓。

况且以她的身份,如果不是看到她真的出现在订婚宴,也不会有多少人会相信。之前被拦在南楚国境就是最好的例子。

“师父这么说了,虽然你身份特殊……”这时许义山神情复杂地看着嬴抱月,艰难地开口,“不管你是谁。师父既然是说了收你为徒,就不会食言。”

嬴抱月点了点头,她相信那位老者的人品,但听到许义山的话她忽然在心中想到,如果她说她是不是嬴抱月而是少司命林抱月呢?

当然这事只能想想算了,嬴抱月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还把人家老人吓出个好歹来。

面对着突然若有所思的少女,姬嘉树心底有些异样。他有些事想要问她但想起之前说的两人互不干预的约定,又保持了沉默。

就在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之时,一直沉默的那个人却开口。

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回去吧,安歌让我带你回去。”

安歌……

嬴抱月一怔,随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抬头看向姬清远点了点头,“嗯,这就回去。”

陈子楚看着这一幕后背一寒,他刚刚还觉得姬嘉树和嬴抱月站在一起有夫妻相,但这时为什么他觉得姬清远和这女子说话的语气反而更加熟稔,谈起姬安歌简直就像一家人……

这大家子都是怎么一回事……

姬嘉树身侧手指微动,也看向姬清远,“出来这么久也不知府里怎么样了,大哥我们快回去吧。”

随后他看向陈子楚,“义山刚刚说要留着学宫,子楚你去哪,去我那吗?”

明明姬家人丁不算兴旺,但陈子楚却觉得现在的南楚国师府简直乱的不得了,闻言迅速摇了摇头,“我回家歇两天,养足精神好参加稷下之宴和你小子的订婚宴。”

他今天和这丫头待了一天他明明没干什么她看上去没事为什么自己反而觉得精疲力尽了……

“可你家……”姬嘉树看着陈子楚的神情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那你好好休息,你可是我们南楚初阶大典的继子。”

陈子楚陡然觉得肩上的担子一重,想起快要开始的初阶大典欲哭无泪。

初阶大典,听到这个词嬴抱月笑了笑,陈子楚看她一眼开口道,“你关于初阶大典有什么事还是问你这未婚夫吧,毕竟他可是……”

嬴抱月一怔,却只见陈子楚看着姬嘉树的目光又收回了自己的话,“他在初阶大典里要做什么你自己问吧,小爷回家去也。”

……

……

“陈子楚……”

坐在返程的马车里,姬嘉树无奈地叹了口气。

几人在山门口分道扬镳,陈子楚抢了他的马一人打马一溜烟跑了,挑起话头却留给了他自己。

看着马车对面目光炯炯看着他的归辰,和他身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少女,姬嘉树没有再保持沉默。

少年看着归辰温和地问道,“听说你想要参加初阶大典。”

归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心情复杂。

从陈子楚刚刚的话中很明显就能知道姬嘉树在初阶大典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但与之相比,和姬嘉树年纪相仿的自己却才勉强取得参加资格。

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

> 是南楚的春华君,是年轻修行者们仰望的星辰,是……前秦长公主的未婚夫。

嬴抱月看着情绪不太对的归辰,静静将目光转到姬嘉树身上,认真地问道,“陈公子让我自己问你,二公子愿意告诉我谜底吗?”

他愿意告诉她,他在初阶大典中到底处于什么位置么?

当然不是作为参加的学士,从陈子楚那嬴抱月早就知道,姬嘉树三年前十二岁的时候就参加了初阶大典,更是一举取得了魁首,举世皆惊。

更何况他现在是等阶五,已经超过了初阶大典的限制。如果嬴抱月没猜错的话,姬嘉树瞄准的应该是三个月后在东吴举行的中阶大典,那才是少年天才们真正的战场。

许义山和陈子楚如果能这次初阶大典中进阶成功,应该也会瞄准中阶大典。

原本嬴抱月还以为区区初阶,和名满天下的春华君扯不上关系,却没想到听陈子楚说姬嘉树居然也会出现。

也怪不得一路上她向陈子楚打听与初阶大典有关之事,那人都一言难尽地望着她,还问道,“你为什么不问你未婚夫,他可是……”

就这个可是,陈子楚一直没说出来。

想必这也是作为举办国南楚内部的机密了。

姬清远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弟,而姬嘉树静静凝视着嬴抱月,轻声开口。

“我会担当初阶大典的考官。”

姬清远真没想到自己这弟弟会回答的这么干脆。每届为了防止舞弊,主考和考官都是要到了开幕仪式上才会揭露,谁知道嬴抱月问了姬嘉树就答了。

“子楚和义山都知道,也不怕多个人,”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和归辰笑了笑道。

归辰闻言浑身一震,看着眼前笑意温和的少年,心情更复杂了。

同样的年纪,这少年居然能够成为如此盛事的考官,归辰以往知道的考官都是年过半百的一代宗师,姬嘉树却以十五岁之龄跻身其中,这是何等差距……他果然不该想不开去和堂堂春华君去比……

而嬴抱月的心情也很复杂,虽然想到姬嘉树身份肯定不普通,却没想到南楚居然敢让他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当考官。

虽然她没资格说他,她在十三岁的时候师父似乎也有过这个意思来着……但最后在姬墨的反对下没有成功。

只不过嬴抱月想起按照传统初阶大典的主考可以算是参加的修行者们的座师。姬嘉树虽然不可能是主考,但考官都算学子们的师长,她如果顺利参加的初阶大典,她和姬嘉树的关系似乎就变成了……师生?

他们的婚约关系如果被揭露……嬴抱月麻木地想道,这不就是……

师生恋么?

这都是什么事……

而就在嬴抱月若有所思之时,姬嘉树也在看她。想起这女子参加上四宫筛选之举,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殿下,你难道是……”

姬嘉树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公子们,到了!”

南楚国师府已经到了,姬嘉树将疑问按下,掀起车帘,嬴抱月看向车外时隔一日没看到的匾额。

“到了,下来吧,二姐应该等……”

姬嘉树的声音忽然顿住,嬴抱月一怔,忽然听到耳边传来辘辘的车轮声。

她闻声看去。

就在他们的马车到达时,居然在差不多相同的时刻,另一辆马车同时停在了国师府前。

黑色的马车车帘被掀开,嬴抱月看着车内的两个熟悉的人影,瞳孔一缩。

章节目录 第240章 安排 > 南楚国师闭关不在府中,春华君禁足府内不见外人,这是全南楚全丹阳城人尽皆知的事。

因这座府邸主人的离开和对其唯一继承人姬嘉树的禁足,南楚国师府从往日的门庭若市变得无人问津。

除了陈子楚等少数几个的友人,姬嘉树的婚约被定下来之后,鲜少有人会来国师府。姬墨治家甚严为人冷硬,初阶大典在即丹阳城内人满为患,但却没几个他国修行者敢来拿帖子攀交情的。

丹阳城内有望成为初阶大典主考的几位大仙官家里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南楚国师府的大门却冷清如雾,门可罗雀。

毕竟,就算那些后生们再想走门路攀交情,一般人可没人敢攀到东皇太一这里来。

这交情的等级太高了,一般人攀不起。

有这一层原因在,在初阶大典前夕整个城都陷入蠢蠢欲动的丹阳城里,南楚国师府几乎成了唯一的净土和旁人不敢触碰的禁地。

再加上国师府在丹阳城内地处偏僻,平日里几乎车马声不相闻。

所以在看到那辆黑色马车之时,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对于南楚国师府无人到访之时这一点姬嘉树毫不在意,反而乐得清静。毕竟私底下国师府的运转还是照常,不过是不走大门。姬清远也深知其中缘由,他更能通过他的途径知道不少国师府内外的事。

但嬴抱月看这两人神色就知这俩黑色马车出乎了两兄弟的预料。

“这是……”姬嘉树看向那辆黑马车,国师府门房迎出来本是为了姬嘉树他们,看到这突然驶来的另一辆马车也面露惊奇。

这附近没其他人家,这辆马车只可能是冲着国师府而来。

但姬嘉树想遍了最近收到的情报,都没想到会有什么人会在如此敏感的时期前来。

墨黑的马车没有任何徽记,像是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其中,和嬴抱月之前见过的一辆敞篷马车大相径庭。

嬴抱月也有些疑惑,然而所有的疑惑都在看到马车里的人的时候炸开。

车帘里露出一个侧面,嬴抱月就已经认出了来人。

他们见过不少次,但她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地方,见到这两人。

但其他人没她那么熟,马车内的人看了眼外面,似乎也没料到会赶的那么巧在门口遇到如此大的阵仗,来人吸了口气,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出了马车。

看着走出马车的青衣少年,姬嘉树微微一怔。

“你是……”

姬嘉树刚想开口,但下一刻他声音一顿,目光落在青衣少年身后的男子身上。

不光是他,姬清远的目光也第一眼牢牢定在了那个更为年长的男人身上。

霁雨初歇,有些许水珠落在那个男人脸上的青铜面具上,叮咚作响。

成为国师府门口一片死寂里,唯一的声音。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那个熟悉的青铜面具的主人。

他身上已经收敛了大半气息,远没有嬴抱月初次见到他时那么可怕,光看气息和他身边等阶六的赵光几乎相仿,但姬氏兄弟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凝聚在那个明明站在更后面的男人身上。

双方一句话没说,但安静中却暗潮汹涌。

这是属于高阶修行者之间独特的感应,而对姬嘉树而言还有些别的。

高阶修行者认人不是靠脸,戴着面具的男人身上的气息深邃如渊,姬嘉树很清楚他熟悉的人中没有这样的人物,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这股气息有些熟悉。

青铜面具下男人漆黑的眼眸,也忽然看向他。

清隽的少年和面容隐藏在面具下的男人静静对视。

嬴抱月在一边静静凝视着这一幕,觉得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东西涌动。

“你是……”姬嘉树看着李稷再次问道,声音却比上次更静,静水流深。

国师府前,再次陷入了一场诡异的僵持。李稷未发一言,但周围的其他人却本能的觉得不能插入这两人的对话。

而就在这时,打破这片死寂的,却是李稷。

戴着面具的男人看了一眼身边神情尴尬的赵光,往后退后了一步,伸手指了指。

> 意思很明白,这位才是这次会见的主角。

赵光这才从僵硬中逃了出来。是他拉着李稷出来的不假,但他没料到姬嘉树等人会那么快从稷下学宫回来,他们两拨人居然会刚好在门口撞到了一起。

他更没想到他这个二哥收敛了气息戴了这样个死人面具都还能被姬嘉树察觉出来不对,他都不知该说是李稷气场太可怕还是姬嘉树太敏锐……

高阶修行者的世界真可怕……

这时姬嘉树也迅速恢复了平静,看着在丹阳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青衣少年,施了一礼。

“吾乃丹阳姬氏次子嘉树,不知东吴……继子来敝府有何贵干?”

姬嘉树淡淡开口。

“继子?”

一边皱眉思索的归辰这才反应过来。当时东吴马车匆匆而过,不少人对这位籍籍无名的东吴继子连名字都没记住就去看北魏圣女了,更别提脸了。

估计能记住的就只有记忆力超群的某春华君。

赵光闻声苦笑,上前对姬嘉树还礼。

“吾乃东吴大司马田茂嫡三子田光,此次承蒙朝廷看重被封为东吴继子。春华君,久仰大名。”

田光……

东吴大司马第三子……

嬴抱月看着一脸尊敬地和姬嘉树客气来客气去的少年,麻木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赵光身后沉默无言当背景板的李稷……

假的吧。

鬼知道这两兄弟到底姓什么……

也许下次见到就姓别的了也说不准。

“哪里,田公子客气了。”姬嘉树看着一脸热情的赵光,不失礼数地打断了对方的场面话,静静看着赵光,“东吴继子大驾光临,敝舍蓬荜生辉,但家父不在,小子又处于禁足中,不知东吴继子此次前来到底……”

不管在自己国内是什么地位,但一国继子在这里就代表他的国家。

看着身上气息不算深厚,开口也没说要求见南楚国师反而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的赵光,姬嘉树疑惑地眯起眼睛。

这人到底是要来做什么?

赵光听到这直白的问话,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李稷,看向姬嘉树,“我等此次前来……”

吱呀一声,国师府大门洞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老奴不知东吴继子这么快就到了,有失远迎。”

听到这个声音,姬嘉树闻声回头,瞳孔一缩。

“季二叔?”

姬嘉树怔然看着站在门边的季二。季二虽然是个下人,但他伺候姬墨多年更是国师府上一位管家,府内地位斐然。这些年在府内养老除了姬墨吩咐的大事轻易不出门。

姬嘉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

嬴抱月看到这个老人也一怔。

“季二叔你怎么这个时候……”姬嘉树说到一半猛地看向门口的赵光。

“难道……”

“没想到大公子和二公子居然正好都在,也不用老奴去一个个通知了。”

嬴抱月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季二看向门外的东吴马车,满是皱纹的老脸堆起一个笑容,呵呵笑着开口。

语不惊人死不休。

“大公子二公子,老爷刚刚传了令,从今日到初阶大典结束,东吴继子会在国师府暂住。”

章节目录 第241章 同居 > 丢下这样一个重磅消息,老年人笑得慈眉善目,少年人们闻言沉默无言。

嬴抱月缓缓呼出一口气。

初阶大典还没开始,暗潮就开始涌动了。

初阶大典是修行者进阶的大典,但现在已然变成了国与国之间的博弈。

而她没想到这张棋盘上,落下的第一手棋,会从这里开始。

从东吴和南楚的联盟开始。

“原来如此,”在短暂的沉默后,姬嘉树再次向赵光一礼,“小子之前未曾收到消息,实在是失敬。”

赵光还礼,觉得短短这一会儿腰都要断了,但想起兄长嘱托他还是打起精神道,“是家师临时起意,姬大人许是修行繁忙,也是我们这边没准备好,应该先下个帖子来的。”

“令师难道是……”

赵光微笑,“家师正是东吴国师,位阶封号东君。”

嬴抱月闻言一怔。

第三位神子出现了。

她刚刚苏醒时,就曾从归辰那得知了山海大陆高端战力目前的分布情况。

山海大陆等阶三以上的八位高阶修行者,传说中通神的存在,八人神。

除了已死的她和她师父,现在只剩下六位,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东君,河伯和山鬼。包括西戎在内,除了前秦其他国家各一位,都是国师。

东君,正是东吴的神子,东吴的国师。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那个与世无争的男人的身影,又看了一眼正满面微笑和姬嘉树寒暄的赵光,目露疑惑。

赵光……居然是那个东君的徒弟么?

正和姬嘉树说话的赵光不知为何后背一寒,以往他出去伪装神子的徒弟都会从其他人眼中收获满满的崇敬和艳羡,怎么今天反而他总觉得有股怀疑的目光笼罩在他身上……

好在这时姬嘉树看向弯腰走来的季二,笑了笑道,“既然是家父的意思,想必也早安排好了田公子暂住的事宜,快请进。”

季二走上前弯腰道,“老奴奉国师大人的命令,这段时间伺候二位公子,二位还请跟老奴来。”

两位……

姬嘉树看着一直没有说话,赵光也无意介绍的那个男人,下一刻他收回了目光,因为季二已经开始招呼众人进门。

这么一直站在门口说话也不是事,站在门口的一行人互相谦让着进入府中。

按理说作为姬墨唯一的嫡子,东吴继子进门应该由姬嘉树接待,但偏偏他还在禁足期,而导致他被禁足的原因,某位前秦公主此时也住在南楚国师府。

但刚刚在门前,季二直接忽略了他身边的嬴抱月,赵光也没有探究这女子身份的意思。

“对了,”而就在这时抄手游廊里走在姬嘉树一边的赵光看向嬴抱月含笑开口,“这位应该就是……”

正说话的少年眉头一皱,流露出一丝痛意,下一刻瞬间改口,“小子冒昧,这位姑娘是……”

嬴抱月看着刚刚被李稷隔空用真元刺了个正着的赵光,“初次见面,我是前秦公主,嬴抱月。”

少女声音自然,配合流畅。

赵光顿了顿点头,“原来是春华君的未婚妻,久仰大名。”

她有什么大名,官方辞令就不能换个词么……

说起这个官方辞令,嬴抱月就想起刚刚赵光所说的东吴国师的“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

这回答真是官方。

临时起意。

鬼才相信。

看着沉默地跟在赵光身后的李稷,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动。

虽然她很意外在这里看到他,但她不意外在这里看到“东吴继子。”

唯一能令她意外的一点,是姬墨的雷厉风行。

东吴继子在初阶大典期间入住南楚国师府!

> 看上去是八卦小报才会出现的标题,要是在上辈子嬴抱月都想在前面加上一个“震惊!”

但这背后并不是人性的扭曲也不是道德的沦丧,当然更不可能是为了她,一切不过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交换。

这是一个表态,或者也可以说是一场外交作秀。

丹阳城如此之大,堂堂东吴继子怎么可能找不到地方住。

就算有没地方可以住,为什么东吴的继子会暂住在南楚国师府?南楚国师府是什么人都能住的么?

撇开别的不谈,就算姬墨为人乐善好施,别国继子不见人影,为什么东吴继子敢找上门来?

嬴抱月看着赵光冠冕堂皇的侧影,神情平静。

虽然没人敢来南楚国师府正门晃荡,但这个府邸无时无刻不在无数双眼的监视下。

她可以肯定,不到一个时辰,东吴继子进了南楚国师府大门的消息就能传遍全城。

就算传不了有人都能让其传出去。

尤其是传入……北魏人的耳中。

看着赵光和姬嘉树并肩而行的画面,嬴抱月眼前浮现出之前入城丹阳前,北魏队伍黑压压的盛况。

南楚,东吴,北魏。

三大强国。

除了已经退居二线的前秦,在嬴抱月的记忆里,初阶大典的魁首和获胜国,这么多年来都是从这三个国家出来的。

上一届初阶大典不用说,嬴抱月至今都不断听人提起。三年前,春华君姬嘉树作为南楚继子率队出征,一战成名,南楚一时间风光无限,北魏损失惨重。

然而三年后,三强国之间的形势,至少在初阶大典上,嬴抱月察觉到了些许变化。

想看一国的实力,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看继子。

北魏今年的继子孟施,嬴抱月对这人不熟,但在城门前的那一招就足够看出他的实力,再加上诸多最强火法者的传言,可谓风头最盛。

反观南楚和东吴……

嬴抱月不是对陈子楚和赵光有意见,这两人她印象都挺好的,但如果和孟施对战,说实话她觉得陈子楚和赵光自己都不见得觉得自己能行。

当然初阶大典上人才不够不代表一国修行实力差,最多是有些断层,下面的小子们还没上来罢了。

但如果初阶大典成绩不好,下面的人可能永远都上不来了。

修行资源的抢夺,就是如此残酷。

南楚和东吴不可能就此放弃初阶资源,嬴抱月本还在想这两国会怎么办,却没想到初阶大典还没开始,两国国师就采取了手段。

面对来势汹汹的北魏,曾经势如水火的南楚和东吴……居然选择了结盟。

当然,是松散的联盟。

估摸着还是初阶大典限定期间的联盟。

毕竟他国继子暂住本国国师府邸,这事可算大可算小,只是双方态度的体现。传出这个消息,让其他国家掂量掂量敢不敢同时和南楚东吴为敌罢了。日后要是撕破脸说是儿子们之间的私交都可以,赵光毕竟又不是进了南楚王宫,当了南楚王的乘龙快婿。

光这一点,姬墨就不知比嬴晗日高明多少。

嬴晗日用一个婚约去绑南楚王室,姬墨选择的却是修行界内部的结盟,当然东吴能做到这一点也是因为东吴自身的修行实力在那里,东吴和南楚可以互相利用。

更何况中阶大典在东吴举办,姬墨此举也是为南楚修行者在中阶大典上铺路。

但前秦如今却没有了这种实力。

“到了,”这时季二毕恭毕敬的声音打断嬴抱月的思绪,她看着他们走到的宅院忽然一愣。

眼前是她熟悉的院子,但此时季二的停顿却让她觉得她不如不熟悉。

“我们老爷虽然在闭关,但特地嘱咐了老奴,将两位公子安排在这个院子。”

季二看着眼前的清安院,眸中划过一丝复杂,但下一刻极快的恢复了平静,看向了僵硬地站在一边的姬清远。

“大公子,老爷说了,东吴的两位公子就交给你了。”

嬴抱月闻言心头一震,季二却仿佛看不到姬清远脸色般继续开口,“老爷吩咐了,安排东吴的两位公子住在……”

眼前的老人一字一顿道。

“清安院。”

章节目录 第242章 粲然 > 季二年纪虽然大了,但口齿还清楚。可老仆说完这句话,原本耳聪目明的少年人们却再次沉默了。

其中沉默者以南楚这边的少年为主,再加上一个归辰,简直是如遭雷击的懵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消息,看着赵光和李稷的眼神如洪水猛兽。

“这是……怎么了?”

赵光唯有在这个时候格外敏锐,嬴抱月很快挡到了归辰面前,姬清远和姬嘉树的怔愣收得也很快,但他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来得突然,看门口的反应就知道素来独来独往的那位南楚国师明显没和自己家人通气,姬氏兄弟看到他们惊讶是正常的。

但这种惊讶本该在门口就结束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惊讶?

赵光目光投到不远处地处有些偏远的小院,姬墨虽为人冷傲但手段缜密办事向来有口皆碑,赵光不认为到了这时姬墨还会给他们指一个有问题的院子故意刁难他们。

两国之间这个决定来得突然,国师府没准备好屋子也是能理解的。

虽然他们不是被安排到姬嘉树这个正牌嫡子那里略显古怪,这位名为长子实为私生子的姬大公子的身份也有点特殊,但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

清安院。

这个院子有什么问题吗?

赵光看着刚听到“清安院”面色一变又迅速变回来的姬清远,笑了笑问道,“姬大公子,请问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么?如果有,其实我们这边两个男人住哪都是可以的。”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看着听着赵光的话面色晦暗不明的季二,握紧了袖子里拳头,摇了摇头淡淡开口,“倒也没有什么方便,只是小院平素甚少有人来,舍妹也住在其中。”

听到这句话赵光浑身一震,但下一刻想到什么又松弛下来。

果然听姬清远继续说道,“但舍妹是住在西边院落,两位暂住想必是和我住在东院,还请二位平日不要前往西院。”

“那是自然,”赵光额首,刚刚听到姬家小姐也住在这里他还吓了一跳,心道姬墨怎么会把他安排在自己女儿旁边,难道有什么别的想法?

下一刻被李稷扎了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傻,他和情报打交道多年,对姬家这对私生儿女的事也多有耳闻。别的不说,私生子女能在这大宅院里好好活到这么大,这本事就不是他能及的。

更何况在国师府动姬墨的女儿,除了姬家自己人换个天阶修行者也没这个胆。姬墨的女儿这个名头就是这世上最强的护盾,姬墨有什么不好安排的。不管姬家小姐在哪赵光都会有多远躲多远。

“大公子所料不错,”这时季二重新呵呵笑起来,“老爷正是将二位公子安排在东院。”

姬清远淡淡道,“家父的安排向来自有道理。”

是挺有道理,但没有跟上时代。

嬴抱月看着姬清远微妙的神情,心情也有些微妙。

姬墨这个安排看上去突兀,甚至打破了清安院多年以来的清静,但在目前形势下,却不能说不合适。

赵光本人虽没有名气,但东吴继子本身身份特殊,如果交给身为后族的国师夫人叶氏安排,就难免会和南楚王室扯上关系。

嬴抱月不难猜出姬墨这次只打算把这场结盟限定在修行界内,扯上王室事情难免复杂。再加上叶氏背靠豪族,要是再带有私心,趁姬墨不在和东吴人接触闹出点别的事来,后果不堪设想。

以嬴抱月对叶氏的了解,一心倚仗娘家的叶氏不是做不出来……

本来合理的做法是交给姬嘉树这个嫡子,然而不知是不是姬嘉树闹了一次出走,嬴抱月从姬墨的处置中感受到了对自己儿子的不信任。

不管信不信任,姬嘉树本身也陷入了婚约漩涡,万一他为了解除婚约和东吴人交易,也十分麻烦。

更何况按姬墨的理解和信息的时效性,姬墨估计认为某个人此时也在姬嘉树院内不太方便……

思来想去,清安院就变成了最合适的地方。

清安院在国师府偏于一偶,和各方井水不犯河水。姬清远也不会许其他人靠近。

只可惜南楚国师英明一世,没想到清安院最近多了个人。

“不知姬小姐平素出门都在什么时分?”

赵光打量着眼前小院的构造,东西两院的确分开,但中间还有同一道大门,出于礼貌赵光诚恳地对姬清远道,“如果有确切的时间,我等好回避一二。”

姬清远顿了顿,“舍妹平素极少出门,不过……”

“不过?”赵光困惑了,这还能有什么事?难道这姬大公子有两个妹妹?

另一个妹妹倒是没有,赵光没想到,下一刻姬清远目光忽然落到一边老神在在的嬴抱月身上,淡然开口。

> “不过前秦的公主殿下如今也住在舍妹院中,不知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赵光沉默了。

如果不沉默他刚刚险些被姬清远不咸不淡一句话呛得咳起来。

然后他转身,默默看向看着他和李稷的姬嘉树。

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刚刚季二说出那个安排,那对兄弟会有那样的反应了。

现在姬氏兄弟恢复了平静,但赵光却要憋死了。

不是,为什么春华君未婚妻会住在名义上是其兄长的院子里?

然后,赵光想起来现在他和李稷也要住进去了。

这都是什么事?

但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少女脸上却没有丝毫在意。

这让赵光怀疑到底什么东西才能让她在意?

“归……殿下,”赵光看着神色平静的嬴抱月有些牙酸地开口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不方便的么?”

嬴抱月笑了笑摇头,“没有。”

这人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赵光看着一如既往平静的少女,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女声却从院中传来,

“大哥,你回来了?她……她怎么样了?她……”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闪电般划过,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姬安歌不顾形象拎着裙子从清安院中冲了出来。

而满脸焦急的少女,在看到男人堆的另一个女子时猛然顿住。

然后赵光看见原本神情平静的少女忽然笑了,将手伸进了脖子里。

“你……”

姬安歌看着嬴抱月顿住脚步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一个光点在姬安歌的瞳仁中亮起。

那是一个戒指。

青色的戒指在少女的指尖闪烁着光芒,其代表的意义姬安歌在一瞬间就明白了。

但她简直不能相信。

这是稷下学宫水院的戒指,拿到等于成为稷下学宫的学士。

意味着拿到的人,获得了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

“你……做到了?”姬安歌怔怔问道。

“嗯。”嬴抱月向她点了点头,粲然一笑,“我拿到了水院的戒指。”

嬴抱月向姬安歌举起手上的戒指。

她笑得那么纯粹,让姬安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想要参加初阶大典。”

“我要成为稷下学宫的学士。”

“稷下学宫不收女子!”

那个姬安歌曾嗤之以鼻的这个女子的话,此时却已然实现。

她真的做到了。

她的身上布满污泥,但她的笑意却是姬安歌从未见过的干净。

明亮。

章节目录 第243章 洗澡 > 赵光也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纯粹的笑意。

看着身边的李稷静静凝视着这一幕,他才回过神来。而这位刚刚出现的姬家小姐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了他们这群人。

“这是……”姬安歌看着赵光等人微微蹙眉,姬清远走到她身边将一切都说了,姬安歌恢复了平常对什么人都不在意的状态,向赵光等人行了个礼。

赵光还礼,随后季二开口,“那么两位东吴公子就交给大公子了,田公子,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老奴。”

姬清远和赵光点头,赵光向季二说道他和李稷的贴身下人等下会带着他们的行李一起过来。

对于下人没有同行,赵光给出的理由是回客栈收拾行李去了,他对南楚国师府向往已久就带着护卫先过来了。

李稷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官方身份,按照赵光所说是他家里的一位庶兄,这次出门家里让其当他的贴身护卫。

精于修行的庶子临时充当嫡子护卫,在世家大族中并不少见。姬嘉树等人对李稷身份的怀疑减弱了一些,但主要还是李稷并未用其真正的境界示人。

不然一个等阶四的护卫……嬴抱月在一边凉凉地想到,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光是皇子皇孙……

季二去接赵光他们的行李和下人暂时离开,清安院门口一时只剩下一群少年人们。少了个姬墨的眼线,气氛一时轻松了不少。

“田公子,快请进,”姬清远招呼赵光等人进门,并向他们解释了清安院的阵法。

李稷目光在院外阵法停留了一下,但随后却落到了孤身一人站在院外的姬嘉树身上。

正要进门的嬴抱月停住脚步,院门口的气氛一时也有些诡异。

同样察觉到不对的姬清远看向了唯一不住在这里的弟弟,顿了顿开口,“二弟,一起进来坐坐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

说来可笑,但他长这么大,从未进过清安院。

他小时候懂事时国师府就被劈过一回了,母亲叶氏对清安院的态度发生了很大改变,从小恐吓姬嘉树那个院子里住着吃人的怪物,千万不能靠近。

他渐渐懂事后知道,那里住着的不是怪物,只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姐。

但他依然不能进去,无人让他进去,他寻常也找不到缘由进去,父亲在的时候姬清远甚至会主动避开他。

姬嘉树看着站在门槛处的姬清远,这还是姬清远第一次开口让他进去。

南楚春华君很少犹豫,他已不是曾经的那个无力的小童,他的一剑甚至能够震动整个丹阳城。

但看着那道门槛,姬嘉树却久违的犹豫了。

他知道他这么把贵客和未婚妻丢在兄长院子里不和礼数,但他又没理由进这个院子。

里面和他有关系的人,都不算是真正的关系。

姬嘉树在心底苦笑。

他的兄长不是一般人家的兄长,他的婚约者是他自己和其定下了约定,他……

“二公子,”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女声传来,姬嘉树抬头看向忽然开口的少女。嬴抱月站在门槛内看着他轻声问道,“之前山上斗剑的剑法我们还未对完,小女想请教一二。”

姬嘉树一怔,剑法能对的已经都对了,她……

少年看着门槛内女子像是知晓一切的双眸,忽然一笑。

“好,”姬嘉树伸出手抓住了姬清远伸出的手,“大哥,打扰了。”

……

……

> 探讨剑法什么的只是个托辞来着。

至少姬嘉树进门前还是如此以为。

但此时看着周围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少年们,姬嘉树所料不及。

虽然是个托辞,但托辞托全套,进门后姬嘉树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于是就像在稷下学宫里那样,和嬴抱月比划了几招剑法。但他没想到正被姬清远往屋子里领的那位东吴继子一回头看见了,居然兴致勃勃凑了过来。

再然后是嬴抱月从南楚带来的那个武官校尉。听到嬴抱月居然接下了水院大师兄和火院大师兄三招震惊难言,着急地向归辰打听过程,然后又听说归辰也赢了下来还找到了火法剑的破绽,继续探讨当时他用的剑法。

再然后是姬清远,姬嘉树觉得他的兄长今日也许是被人掉包了,平素对修行一直十分淡然的姬清远也过来了,对嬴抱月用的剑法也很感兴趣,时不时插嘴两句。

再然后是那个戴青铜面具的神秘男子。他说的话更少了,但在关键时刻只说了一个词,却将讨论推上了高峰。

然而最多的讨论却永远是围绕在那个女子身上,不说则罢,但一旦开始探讨,姬嘉树才发现眼前的少女简直是一个宝库。虽然不懂剑法,但在各种情况下她提出的对应却都十分特别,有的甚至能让人咽喉一凉。

“那这种呢?上三寸还是四寸?”

“第七剑不适合用在这吧……”

“还能外旋,怎么可能,这手势……”

沉迷修行的少年们愈发兴奋起来。

夜色降临,然而清安院里却热火朝天,没人想到最后打断这场别开生面跨越国别的讨论会的,不是河东狮吼却是个纤弱的少女。

看着少年们越围越密,中心的那个女子眼睛越来越来亮,脸色却越来越白,站在外面的姬安歌简直要忍无可忍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外围的那个带着青铜面具的陌生男子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姬安歌不认识这个人,但不知为何却好像知道了他的意思。

然后姬安歌就从忍无可忍中爆发了。

“公子们,你们适可而止!”

少女声音直上云霄。

赵光闻言肩膀一抖,意外地回头看着傍晚第一见看上去还柔柔弱弱的那位姬家小姐。

然而这时这位姬家小姐看着浑身是泥的嬴抱月,对他们猛地一挥手。

“都什么时辰了,我要帮她洗澡,你们男人都给我撒开!”

姬嘉树第一次看到他这个姐姐这么鲜活的神情。

站在中心的嬴抱月看着姬安歌戴着面纱的面庞怔了怔,随后笑起来。

“你还笑!”姬安歌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西院拖了过去,“你身上的泥都快干了,我以为你一个时辰能说完,结果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一个女孩子怎么把身上弄这么脏,赶紧给我进来,嬷嬷热水准备好了么……”

赢抱月乖乖被姬安歌拖走,西院上空升腾起水汽,站在院子里的少年们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寒暄了一下各回各地。

充满戏剧性的一天即将划上句号,然而一切并未结束,一切只是开始。

就在夜色最深之时,今日在稷下学宫发生的一切。

传到了南楚王宫。

南楚王宫深处一处玉栏杆上,一位少年正凭栏赏月。

这时一个身着铠甲的带刀侍卫忽然出现在他身边,“我的二殿下,您在想些什么?”

少年侍卫眸中带笑,“难道在想您那个没娶成的前秦公主吗?”

章节目录 第244章 南楚王子 > 趴在玉栏杆身着赤袍的少年闻声懒洋洋回过头,俊秀面孔上双眸微微眯起。

他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般软烂,但他这样看人的时候却仿佛正在打盹的老虎忽然睁开了眼睛,让人心底一寒。

哪怕和他朝夕相处了多年,陈子寒每次看到这个眼神都还会本能的发憷。

但好在赤衣少年看了两眼又趴了回去,面无表情道,“子寒,你来了。”

“二殿下,您别吓我,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您至于这样吗?”陈子寒从后面走到少年身边,心有余悸。

“怎么你今晚还在宫中值夜?”赤衣少年并没回答他的话,背对着少年侍卫淡淡道,“今天不该你休沐么?”

陈子寒闻言剑眉微微一皱,握紧腰边长刀,淡淡开口,“本来是如此,但我回家后发现我大哥回来了,说是要在家里待两天。”

“我母亲那人你知道,要是见到我保不准又要我去和那人比个高低,”陈子寒面上厌恶之色一闪而过,“比了那么多年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继续回宫当值。”

“所以你就为了躲清静调了班又跑回来了?”赤衣少年闻言噗嗤一声笑了,“休沐何等难得,你就和你那大哥比一场又怎么了?”

少年眼中露出一丝戾气,“你又不是比不过他。”

“比过他又怎么样?”陈子寒面无表情,“全南楚都知道我比他强又怎么样?”

难道他就能取代那个人元妻之子的地位?还是他母亲就能如愿摆脱继妻的位分?

“再说了,初阶大典就要到了,我却把我们南楚的继子在自家打得满地找牙?”陈子寒无言地看着身边清瘦的少年,“二殿下,您没事吧?您还是我们南楚的二殿下么?”

夜色下,南楚大司马次子陈子寒默默地看着南楚王姜良第二子,南楚二殿下姜元。

心道这位南楚王子莫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吧?

“这里没有别人,我和你说过,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赤衣少年淡淡看着身边的侍卫。

“好,没问题,”陈子寒点头,从善如流地唤道,“姜元元。”

砰的一声一个爆栗在少年侍卫头顶炸开,南楚二殿下姜元哦不姜元元收回自己的手,“你这个叫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陈子寒目光无奈,“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告诉我你叫姜元元而不是姜元的。”

赤衣少年一怔,看向天上明月不再说话。

“元元,娘走后,你以后有事就去求你爹。”

姜元元是他小时候在冷宫中母亲自作主张给他起的名字,他刚出生的时候,那个男人甚至没有想起来给他个名字。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不知为何一窝一窝的死,那人大概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他还有个儿子丢在冷宫。

而就在姜元元母亲死后,谁都没想到原本身体康健的大殿下会突然病倒从此缠绵病榻,而他终于被南楚王想起接出了冷宫。

他被问到名字,那个男人听到他的名字沉默了一瞬后道,“你以后就叫姜元吧。”

一夜之间,姜元元变成姜元,冷宫中的无名王子变为南楚炙手可热的二殿下。

姜元元很少解释这些,而这世上也没几个人会叫他的名字了,除了他眼前这个不用继承家业立志肆无忌惮地活着的疏狂少年。

> “你要叫就叫吧,”姜元元懒懒趴回栏杆,“你刚刚为什么突然提起前秦公主?”

陈子寒一僵,还以为这一茬都揭过去了。他模仿着姜元元的样子松开刀柄趴上栏杆,抬头望月轻松道,“这还不是因为我们的殿下在这对月伤神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伤神了?“姜元元瞥他一眼。

“前秦公主到了,你连面都没见到人家一眼陛下就让其直接住到了国师府,”陈子寒拍了拍他肩膀,“毕竟是你原本的未婚妻,会伤心很正常。兄弟我都懂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就算不用继承家业这小子也放肆过头了吧,姜元元现在只想把这小子一把丢到这高台下面。

看着少年侍卫一脸少见的灿烂笑容,姜元元目光无语,但也有些复杂。虽然平素陈子寒多有掩饰,但每次到了这个时候他就会认识到,这位南楚宫人眼中的“冷面侍卫”的确是那个稷下学宫“桃花公子”陈子楚的弟弟。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顶着陈子寒挪揄的目光,姜元元淡淡道,“这婚约是如何落到姬嘉树身上你清楚的很。”

陈子寒收回嘴角笑意,静静看着眼前年方十六,却已让人看不清深浅的赤衣少年。

没错,别人不知道,但他这个二殿下的心腹,却一清二楚。

清楚这个羸弱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

比如他是如何暗地里操控南楚的朝堂,让南楚王自己开口把原本会落到他身上的婚约,赏给了下面的人。

“你明明知道我对那个女人没兴趣,”姜元元淡淡道,“怎么突然想起来提她?”

“真没兴趣?”陈子寒看他一眼,随后在少年审视的目光下投降,“好吧,是我回家的时候,遇上了我大哥,说了两句话,提到了那个女子。”

姜元元点头,陈子楚在姬嘉树的授意下出城去接那个公主,这件事早已从边境传来,王室情报司已经收到消息了。

但陈子楚那个人看着轻浮,但其实很知道轻重,不可能和陈子寒说太多东西。

比如今天在稷下学宫里发生的事。

不然此时陈子寒就会对另一个女人感兴趣了。

“我大哥没说什么,但之前在边境有官员见过那位公主,传来了不少消息,”陈子寒倚在栏杆上调笑道,“听说是个美人。”

“我问了我大哥,他没否认,他不否认那证明应该是不错的,”陈子寒看着姜元元道,“你就不后悔?”

“后悔?”姜元元轻笑,从他成为二殿下,什么美人没见过,多少南楚世家想把美人往他这里塞,但他需要的不是这些,“我的婚事,必须要卖个好价钱。”

少年懒懒笑道,笑意不及眼珠。

他需要的是助力,需要的是靠山。他已经没有强大的母族了,想要在朝堂上立足,在这个后宫里活下去,从他大哥那抢来那个位子,他的正妻必须能给他带来足够的权势力量。

但这些,前秦公主都没有。

“比起这个,我对另一个消息反而更感兴趣,”姜元元淡淡道。

“什么消息?”陈子寒睁大眼睛。

“情报司刚刚传来消息,”姜元元看向他眯起眼睛。

“稷下学宫今天,出了一个女学士。”

章节目录 第245章 深夜 > 这消息不啻于一道惊雷,如姜元元所料的陈子寒顿时瞳孔一缩。

“殿下您……”陈子寒连称呼都变回去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姜元元,“您开什么玩笑呢?”

难道是报复他之前提起前秦公主?

姜元元目光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真的。”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明天这个消息大概就会传得满城风雨,”姜元元淡淡道,“你要是不相信现在就可以回去问你那兄长,他今天也在场,听说人还是他带来的。”

陈子寒愕然睁大眼睛,身上气息一瞬间都有些紊乱,“他……他从哪找来的女人……”

一时间陈子寒脑内在陈子楚认识的女子中迅速搜寻,但他很快放弃了这件事。要知道陈子楚号称人从花丛过,片叶不沾身,在整个丹阳城内红颜知己无数。

唯独他,想要找一个和他相熟的女子太难了。

也托陈子楚这个名声,今日少数收到这个消息的人们暂时还难以推测那个女子的身份。

“不知道是谁,现在可以确认不是丹阳城内常见的那些小姐们的面孔。”

至少不是任何一个在世家茶会上出现过的女子。

但平民中出现天生修行者的概率极低,这一切为那女子的身份蒙上了一层面纱。

“不会是……”谈起没出现的世家小姐的面孔,陈子寒第一时间想起了南楚国师府雪藏的那个女子,“难道是姬……”

“不是,”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姜元元一口否决,“姬家那位小姐今日一整天都待在府内。”

至于他怎么知道的,姜元元淡淡道,“听说和叶家三小姐还发生了冲突,叶静姝闹到叶家去了。”

这不在场证据可以说是十分充分了。

“那到底是谁?”陈子寒迷惑了,有些后悔在府内怎么不抓住陈子楚问个究竟。

不过那人大概也不会说,让他自己母亲知道了还以为他终于要和陈子楚争家产了。

算了算了……

“等等,”被这惊爆消息一惊的陈子寒终于想起这个消息里最大的问题,“怎么会出现女学士?哪个学宫那么大胆子,就不怕宁古塔来人么?北寒阁圣女可也在丹阳城!”

北寒阁以维护天下修行者秩序自居,其后山的宁古塔更是有北魏国师河伯撑腰,专门收监违背秩序的修行者。

姜元元看他一眼,“是水院震山先生收的。”

“水院……”陈子寒吐出一口浊气,“看来还真是山穷水尽饥不择食,连用女人凑数的事都干得出来。”

“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姜元元淡淡道,“但听说那女子现场接下了水院大师兄和火院大师兄三招。”

“接住……”陈子寒有一瞬的混乱,“怎么又扯上了叶思远?不说是水院收的人么?”

“那女子先挑战的火院,”姜元元将手上一张薄薄的绢递给他,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今日稷下学宫上四宫筛选的过程。

对每场对决都有描述,陈子寒一眼看到女子二字,上面对那女子两场对决描述得尤其细致,还配有简单的图画,从笔锋中甚至能感觉到记录者的震惊。

陈子寒知道这是世家大族情报线里用来收集年轻修行者信息的战报,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详细的。

“如果这记录是真的,那这女子的背景应该不简单,”姜元元看着陈子寒额上的冷汗淡淡道,“一个小丫头做不出这样的事,且她哗众取宠偏偏连续找两个大师兄对决,所图不小,背后应该有人。”

定有高人指点。

姜元元目光如冰,而这样居心不良的人却顺利进入了稷下学宫,至少能参加两日后的稷下之宴。

“殿下的意思是……”陈子寒原本以为姜元元是一时兴起对十年见一回的女学士产生了兴趣,但此时看到他冰冷的目光知道没那么简单。

“我的确是对那个女学士有点兴趣,”姜元元看他一眼轻笑道,但下一刻他收起笑容。

“但这女子不可能只参加个筛选就完了,定还有所图。”

> “您是觉得她会参加稷下之宴?”陈子寒愕然。

“当然,”姜元元冷笑道,“她要是没参加还能洗洗奸细的嫌疑。”

但水院现在就只有两个弟子,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她不参加。而为了学宫的参加资格,震山先生至少在初阶大典前会想方设法保住她。

“二殿下,出席稷下之宴和初阶大典开幕的王族难道是……”陈子寒看着冷笑的少年一怔后忽然开口。

姜元元看他一眼,“你猜的没错,就是我。”

初阶大典如此盛事,每届南楚必须有王族参加并担当副主考。

南楚王室现在能动弹的就两个王子,姜元元和他大哥。

南楚二殿下参加初阶大典的相关仪式理所应当,但陈子楚没想到这开幕仪式姜元元还会去。

毕竟这次的开幕仪式不光是开幕,还有……

“怎么,你是觉得还有我前未婚妻的订婚宴,所以我不好去?”姜元元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陈子寒点头,这人都不觉得尴尬么?

“我说了对她没兴趣,这差事还是我和父王求下的,”姜元元淡淡道。

能出席初阶大典开幕和稷下之宴,对他地位的巩固大有裨益,如果有必要他甚至能为那女人主婚。

不过一工具尔。

她是,他也是。

赤袍少年抬起头,看去天顶宫墙里四方的天。

她好歹还能走出去,他连走出去的选择都没有。

只能往上爬。

他小的时候做梦,常梦到有人带他走出了这个地方,但一觉醒来,不过是屋子里的炭灭了险些冻死。

他已不再做梦了。

他只想活着,让想要他死的人付出代价。

“对了,不说那女人了,我这还有个大消息,”姜元元看着一边为他要出席订婚宴吓得龇牙咧嘴的陈子寒淡淡道,“就在今日,东吴继子田光,住进了国师府。”

陈子寒肩膀一震,收起了面上的表情。

“看来我们的国师做好了和东吴结盟的准备,”陈子寒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知北魏那位如何打算。”

不管北魏如何打算,一切都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

“中唐的继子到哪了?”姜元元看着陈子寒问道。

“明日进城。”陈子寒答到。

“这就是最后一个了。”姜元元淡淡道。

少年抬头看向远处宫墙外黑沉的夜。

这是南楚的夜。

静谧,却暗潮汹涌。

一切即将开始。

而明天。

丹阳城内,六国继子,即将集结。

章节目录 第246章 北魏 > 黑夜下,丹阳城内灯火通明。

但依旧有人在等待天边的第一抹晨曦。

丹阳城内最大的的酒楼醉云楼顶层的栏杆内,此时也站着一位少年。

醉云楼虽然比算不上前秦千金阁那样的销金窟,但设计风雅格调极高,备受修行者们的喜爱。六国来参加初阶大典的有头有脸的修行者大多都住在这里。

当然,在丹阳城内有府邸的豪族子弟除外。

同样,历来出身豪族的六国继子更是如此。

虽然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住在这里的人多,但这么多年来跑堂的小二和白发苍苍的老掌柜都没见过几个继子。

但今年,却有个人除外。

醉云楼顶层最为阔朗的一间屋子里,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男子站在屋内,看着站在栏杆外一动不动的少年,开口唤道。

“师兄。”

凭栏而望的少年闻声转过头来。

站在最顶层栏杆内的少年身着粗衣,其朴素的打扮和屋内风雅中透着奢华的陈设格格不入。

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但脸颊上却已经有了塞北的寒风吹出来的粗糙。

他很瘦,颧骨凸出更显得有些弱不禁风甚至有些女气,但他就这样站着在那里,却像是一束被捆好的干柴,冷硬又坚韧。

褐衣男子比谁都知道这个瘦小男子的坚韧。

他走到粗衣少年身边,干干问道,“孟师兄,您在看些什么?”

栏杆边的少年,北魏继子孟施转回头,一边看着远处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际,一边和他相处其实时间没多久的“师弟”说话。

孟施真正的师门其实就只有他一个徒弟,只不过这次北魏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来势汹汹,其他国家都是松散的联合,但北魏朝廷却硬给他们组成了一个队伍,还要求队伍里所有人都以师兄弟相称。

这位褐衣少年就是在出发前临时加入的,听说有北魏世家大族的背景,但孟施却没怎么在意。

要知道当初刚开始组建队伍的时候整个队伍只有几十人,但离开北魏的时候足足扩充到了近百人。北魏的各路权贵世家都争相往里面塞人,虱子多了不痒,孟施作为继子都不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

而这个褐衣少年,孟施总觉得以前在永夜长城似乎见到过这个少年的身影,但每日朝不保夕让他无暇他顾,更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褐衣少年一路上不顾他冷冰冰的态度,一直不断地和他说话,才让孟施勉强记住了他的名字。

好像是叫……莫华。

原本刚进队伍的时候听他对人说还不是叫莫华,是叫莫风华。

很奇怪的一个名字。

后来估计是这人自己都觉得这名字叫起来奇怪,缺乏男子气概,后来他和人说叫他莫华就可以了,图方便孟施也就这样叫他了。

孟施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他向来不擅长记人的名字。

“在看日出。”

身着褐色短打的莫华闻言,看着他们清瘦的继子笑了笑。

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且声音有些奇怪,有些嘶哑,和少年变声期的嘶哑有些区别,倒像是生了什么病一般。

莫华加入北魏队伍后不久就听其他修行者提过,他们这位年纪虽小却是其他所有人的“师兄”,据说年幼的时候受了风寒伤了嗓子,后来就这样了。

也许因为这个原因,莫华和孟施相处了快小半年了,很少见到这人说话。

“就算没有太阳,这丹阳城也真是够亮的,”莫华感慨地看着高楼下面的万家灯火,看着孟施的侧脸道,“比我们那边亮多了。”

> 北魏地广人稀,要是被发配到的永夜长城附近的地方,到了夜里就只能看见鬼火。鬼火还是好的。要是看到了烽火,那注定就是一场血流成河。

“是么,”听到莫华的话,孟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有一双生得极美的丹凤眼,但这双眼睛却是常年冰封的。

冰封的眸子比永夜长城下的冻土更为深厚。

看着黎明前的黑暗,孟施侧头看向莫华,“之前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莫华浑身一震,想起之前孟施交给他的正事。

“我查了一下,比起继子你给我的名单,我们住在客栈里的队伍,”莫华身侧手指微动,看着孟施道,“多了五十六个人。”

五十六个人。

孟施深吸了一口气。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北魏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虽然是一起从北魏都城集体出发,但总还是有些散落在外的修行者拿着朝廷新开的文书从后面赶上。

这也是正常的。

包括还有一些在稷下学宫求学的北魏学子,明面上都是北魏人,总不能不允许其他散修加入队伍。

但是,孟施的眸子锐利起来。

无论如何,新加入的散修也不可能达到如此之多的人数。

不得不说北魏这一次人数庞大派系复杂的队伍,给有心人提供了可乘之机。

“孟师兄,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莫华看着孟施的脸色,忽然开口。

孟施看着他点了点头,“什么事?”

莫华深吸了一口气,“师兄你为何……让我来查这件事?”

北魏继子对自己率领的队伍有所怀疑,这样的事如果被心怀不轨的人捅出去,孟施会顿时陷入千夫所指之境。

孟施沉默了一下,看着他道,“我能确认的不属于任何派系的人,只有你一个。”

说来可笑,偌大的一个队伍,孟施却没有一个能信任的人。

毕竟他的平民出身放在那里。世家子不愿服他,而对于权贵而言,他更像上位者手中的一把刀。

虽然他和这个褐衣少年不熟,但孟施却意外的发现,他和队伍里任何一个圈子都不相牵连。

这人如同一个看客,看着无数人搅成一团。

更何况就算有人知道孟施在调查自家的人也没什么。

北魏这次各路势力塞人塞得太明显,北寒阁更是肆无忌惮,他怀疑也是正常的。不怀疑那是傻子。

然而孟施真正怀疑的并不是北魏权贵的插手。

“师兄,你难道……”孟施以为自己掩饰得够严密,却没曾想身前的少年忽然眯起眼睛看他,“你难道怀疑还有其他国家的人下手了吗?”

孟施浑身一震,感受着身边顿时拉起的屏障,看着莫华浑身真元涌动。

但下一刻,看着褐衣少年平静了然的目光,孟施心头一动,忽然开口说了实话。

“我怀疑……”

少年眯起眼睛,淡淡开口。

“北魏修行者队伍中混进了西戎内鬼。”

章节目录 第247章 永夜 > 听到孟施这句话,莫华瞳孔轻微收缩了一下。

随后他立马瞪大了,做出了正常小师弟听到如此可怕消息的震惊。

但孟施并没有放过莫华最初的那个神情。

孟施的这个猜测着实大胆,也是他好不容易观察至今的成果。而他之所以这个时候将这个消息告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其实还本着一层试探之意。

而试探的人,就是莫华。

之所以让他去调查队伍里多出来的人,也是孟施的试探,或者说考验。

孟施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队伍里多了多少人,甚至调查出不少人的背景。

但他还是决定让莫华去试一试。

他不能永远当一个孤家寡人,也不能陷入北魏权贵间的漩涡。初阶大典就要开始,哪怕是为了众人战的成绩,他都需要一个帮手。

正如他之前所说,莫华在这一路上没有和任何派系和小圈子的人交往过密,甚至最为炙手可热的北寒阁塞进来的人他看着都漫不经心,不像其他人那样凑上去。

加上他报出来的家世普通,相貌平平……倒也说不上丑陋,就是面庞上有些被寒风吹裂的口子,看上去凹凸不平,久而久之,队伍里也没其他人和他打交道。

但莫华自己不知道,孟施在他身上还看出了别的。

看着不卑不亢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孟施神情平静。

莫华相貌普通,但他自己也许都没意识到,他的气度并不普通。

或者说境界,并不普通。

莫华看上去是等阶六,身手在内部的切磋中也不算拔尖。

但孟施心中却有个秘密。

那就是他觉得,莫华的境界不止等阶六。

队伍里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境界,莫华的表现也一直普通,如果孟施把他这个猜测说出去估计都没人相信。

孟施自己也是等阶六,如果莫华对他隐藏境界他也不可能看出来。

但孟施还是隐隐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隐藏了他的境界。

如果说为什么,孟施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隐藏境界的高手。

他曾见过真的英雄。

这世上也许很少有人能见到的那个人。

她……

“西戎人?师兄这可是大事!你是说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我们该如何是好?”

男人有些颤抖的声音打断他思绪,孟施收敛起回忆,看向身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莫华。

西戎是北魏和长城内国家的死敌,如果是真的是小师弟,此时也许连话都说不出,或者语无伦次乱提建议。孟施淡淡想道。

但莫华的反应却十分理智。

“这只是我的猜测,”孟施看着他道,“现在还没有证据,不能轻举妄动。”

“是么,”莫华迟疑了一下,随后深深吐出一口气,“那如果师兄你有需要我去做的,尽管说。”

孟施点了点头,看着莫华伏上栏杆,随他看向远处发青的天际。

“丹阳城的灯火还是比较亮,”莫华低头看着下面楼层和院中火树银花觥筹交错的盛景,那里是北寒阁圣女彻夜举行的宴会。

“真热闹,不愧是富贵温柔乡的酒楼。”

“但我更喜欢永夜长城,”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孟施忽然开口道。

莫华一怔,不知那个充满了厮杀和刀光剑影的冷硬城墙到底哪里好。但想起刀光剑影,他突然想起今日听到的消息和往日听说的一件轶事。

“听说孟师兄之前曾在永夜长城驻守过?”莫华问道。

孟施点了点头。

“今日稷下学宫多了一个女学士的消息,师兄你已经知道了吧?”莫华说道,果不其然看着孟施了然的点头。

看着对方丝毫不震惊的神情,莫华眯起眼睛,“师兄你似乎对女学士一点都不奇怪啊。”

孟施一愣,心底一凉,“我……”

他正想掩饰,但莫华下一刻却继续道,“那么那个传言果然是真的?”

“什么传言?”孟施蹙眉。

> 莫华深吸了口气,看着孟施的眼睛,“就是传言永夜长城上,曾经出过女将军。”

女学士。

女将军。

孟施一怔,心底仿佛被重击,袖子中少年的骨节攥得咯吱作响却被屏障掩盖。

“没错,的确曾有过,”孟施听见他自己淡淡开口,“但现在都没了。”

当年大司命和少司命横扫边境之时,那对师徒都有各自拉起来的直系精锐,那是永夜长城最为黄金的时代。

但现在,只剩英雄迟暮,往事如烟。

那些曾经在冻土上绽放的最鲜艳的花朵,在一夜之间消失。

大司命死于永夜长城,所有的女将也随之在一夜之间蒸发,至今无人知道缘由,也不知那些人……是死是活。

“那是当然,”莫华道,“但听说有一位十年前很有名,是少……手下的女将,叫做……”

莫华没说出那个人的封号,但孟施已经懂了。

那个人的名号,已经不能提起。

大司命直系军队最多,手下将领也最多,但永夜长城上最有名的年轻将领,却几乎都出自少司命手中。

史称昭阳八将,绝不是浪得虚名。

而莫华提到的那位女将应该就是……

孟施看向遥远的北方,吐出那个尘封多年的名字。

“梅花将军。”

……

……

永夜长城上的夜,永远最冷最长。

就在南楚丹阳城内孟施和莫华提起那些传说中的人物时,永夜长城上围着一堆篝火的一队守夜小兵,也正在闲聊。

长夜漫漫,总得想点法子打发时间,不让自己睡过去。

在这里睡过去,就等于死亡。

“哎,老四,你之前说的那个连打十场胜仗将的军叫什么名字来着,”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踹了一脚身边眼快眯上的士兵。

瘦的像个猴子的士兵揉揉眼睛,看着围着篝火抱着大刀长剑的同伴们,打了个呵欠含糊道。

“梅花将军。”

“梅花?”胡子大汉哼了一声,“什么名号,娘们唧唧的,想来也没什么本事。”

“那本来就是个女人,”瘦猴兵士耸耸肩,“但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混成那样肯定也没什么本事,还将军,搞不好连我们校尉都比不上!”

瘦兵士一边说,众人的目光却同时看向缩在拐角处的一个精瘦的身影。

那瘦小的身影抱着把大刀,大刀柄看上去都比他胳膊粗,但周围其他的大汉们却都用崇敬又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北魏人崇拜人高马大的勇士,这个瘦小弱鸡的兵士一开始也备受排挤。

但时至今日,已无人敢嘲笑他。

别的不说,篝火边的这群人在战场上都多多少少被这个瘦小的校尉救过性命。

“那是,”篝火边其他士兵摇头道,“那些世家出来的将军算什么!我们校尉可是只用了七年就从小兵爬到了这个位置,谁能比的上!?”

篝火边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但无人发现抱着大刀的瘦小校尉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目亮如星。

……

……

远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孟施看着东方的朝阳展开双臂。

就在这个时候,辘辘的马车声在宽广的道路上响起,孟施看着楼下从城门处驶来,马车顶上有着中唐徽记的那辆马车。

“好了。”

孟施看着照到他手心的阳光。

“大家都到齐了。”

章节目录 第248章 中唐 > “中唐人终于来了。”

暮色夕垂,南楚国师府内,姬嘉树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窗中射入的夕阳打在桌前的密报上,少年一边翻着密报一边淡淡开口道。

“倒是赶得刚刚好。”

“明天就是稷下之宴和公子的订婚宴了,今天才到,”桌上传来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季四一边将沏好的茶端到桌上一边埋怨道,“这中唐人也太不着急了。”

另一边正在为姬嘉树整理书籍的王忠闻言也撇了撇嘴,“就是,我们下人都还在说这中唐人是不是不来了呢!”

初阶大典如此盛事,事关整个国家将来修行力量的强弱,像南楚东吴这样的强国尚且早早准备,其他小国修行者更是提前入城四处交游,别提还要参加上四宫筛选的修行者,来的更是早。

丹阳城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人满为患。

但就在这早早忙起来的各国修行者里,却有一个国家的人除外。

那就是中唐人。

姬嘉树看向桌上的密报。

中唐人对初阶大典的重视度……大概可以说是全大陆最低。

今年不光事先没有散修入城,就连继子率领的主力队伍,都是卡点到达。眼看着初阶大典都快到了,却连一个中唐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南楚这边没法子,见天去打听中唐的车队到底到哪了。

六国参加是习俗,万一开幕仪式少了个国家,多少还是有点不吉利,要不是打听到中唐车队能赶在最后一天前到达,姬嘉树估计他们南楚还得派人赶紧去找。

中唐是南楚邻国,按理说离得并不远,姬嘉树收到的线报写到中唐车队出发的也不晚,但一路上走马观花,遇上刮风下雨就停滞不前,走的是所有车队中最慢的。

可以说是非常有中唐人的风格了。

看着愤慨的王忠季四,姬嘉树失笑道,“中唐人历来如此,往年也差不到哪去。”

他还记得他当年参加初阶大典时,中唐就差一点没赶上初阶大典。

其他国家参加初阶大典要防着它们抢修行资源,但中唐不用担心它抢,担心的是它不来。

中唐,一个致力于让所有人担心下一届能不能见到它的国家。

“可这中唐这么不重视初阶大典,就不担心自己国家出不了强大的修行者么?”季四闻言疑惑地问道。

“担心?”姬嘉树笑了笑,“中唐不靠这些。”

之所以能形成这种对修行散漫不上心的风格,自然是和中唐本身的国情相关。

王忠和季四闻言瞪大了眼睛。

姬嘉树完全能理解这两小童的反应。

因为中唐的国情在整片大陆上,的确非常特殊。

在山海大陆上,修行者实力是一个国家实力极为重要的一环。没有强大的修行者,几乎无法在对外战争上取得胜利,甚至可能直接导致灭国。

当年秦能统一全土,将所有国家的王室推翻换上听话的诸侯,与其身后有以大司命林书白为首的强大的修行和军事力量密不可分。

也正因如此,在帝国破碎,诸侯自封为王的现在,各国都在拼命提高其修行者的实力,免得被其他强国兼并。

但中唐走的路却完全不同。

姬嘉树看着季四和王忠笑了笑,“中唐本来也没什么军队,修行者在中唐基本都是进镖局的。”

> 中唐是一个几乎没有军事实力的国家。

但与之相对的,中唐却又是山海大路最富裕的国家。

作为被夹在前秦南楚东吴中间的中部国家,中唐矿产丰富,贸易极为兴盛,且学术发达,是整个山海大陆的学术和贸易之都。

用一句话概括中唐的国情,那就是兵弱钱多。

这样的国家常理上是强国眼中的大肥肉,怎么看都该最早被吞并,但中唐却能保持其风格存留至今。

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中唐这个国家一直以来,就都是强国的附庸。

中唐人不擅长打仗,却擅长做生意,遇到战争倾向于用钱来解决。

换句话说,就是极识时务。是山海大陆上一株哪个国家强就给哪个国家送钱的,最肥硕的墙头草。

二十年前中唐王室是最早向秦太祖皇帝臣服的国家,在之后秦帝国的统一战争中,中唐给秦国提供了大量的军费,最后嬴帝不孚众望统一全土,中唐也成为唯一一个王室没被换成旁支,保留了原来样子的国家。

而就在嬴帝驾崩,少司命大司命相继殒命后,中唐又立即给南楚送来了大量的钱财。

姬嘉树眯起眼睛。

可以说把墙头草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中唐养不出最强的修行者,但却永远都会跟在最强修行者的后面转。

之所以其他国家不吞并它,其实就在于中唐人实在是太会赚钱了,吞并之后反而不见得能像现在这样赚钱。

而中唐人也清楚自己的优势,从不扩充军事力量,只是一心一意做生意搞学问,本国文化丰富,藏有很多上古典籍,关于修行秘密的典籍也藏在其中,如果毁于战火,实在是修行界的的一大损失。

更何况中唐对强国向来予取予求,留着这样一个国家,其实就是留着一个能钱生钱口袋。

中唐给南楚送钱,南楚也会庇护其一二。

“总之能来就够了,”姬嘉树淡淡道。本来中唐来参加初阶大典,就是充场面的。

不得不说,这次场面上中唐做的也是不错的。

“中唐今年的继子是宋谦啊,”姬嘉树看着手上的情报。

宋谦。

这个名字总是会让姬嘉树想到送钱。

当然为了维护春华君的形象他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琼华把自己的侄子都送来了,这诚意倒是十足,”姬嘉树道。

中唐现在君主为宋德明,他的弟弟渔阳王宋斋知识渊博,正是战国六公子之一的琼华君。

中唐继子宋谦是琼华君宋斋的侄子,姬嘉树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虽然比不上他叔叔,宋谦也是实打实的王族。如果不是今年前秦继子是嬴珣,宋谦的身份可算是继子中最高的了。

“主要还是为了参加公子你的订婚宴,”季四骄傲道,“门房收到了不少中唐人送来的贺礼。”

说到订婚……

姬嘉树微微捏紧手上情报,抬头看向季四问道,“她……今天在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249章 前夜 >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不如说季四和王忠心道公子你终于问到那位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和中唐继子订婚呢……

姬家人丁稀少,姬嘉树更是姬家这一代里最早一个定下婚约的,季四不知道其他公子订婚前是什么样子,但他还是觉得他们府上这婚事办得实在是太诡异了。

因为是两国和亲,所有正式仪式都在南楚王宫内举办,南楚国师府内只是简单布置了一下,国师府主母叶氏美名曰南楚王后在后宫都推行一切简省,做臣子也应群起效之。府内订婚事宜一切从简,前秦公主连嫁妆都没带,想来也是不喜奢侈之人。

奢侈不奢侈季四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们公子这要充当临时新房的屋子……连门都还没安上……

季四和王忠两人忙活了一个白天,在院内树上挂上了红灯笼,贴了些红纸,勉强做到了张灯结彩……

季四心道这要是其他世家的小姐看到,估计都要委屈地不嫁了……

但不管怎么说,季四觉得他们家公子倒是尽力了,今日白天看着他们在装饰屋子,姬嘉树一言不发地看了许久,然后叫他去清安院,问那个女子的意愿。

季四也不知道自己公子对那女子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但他总觉得如果那女子真要“奢侈”的装饰,公子也会想方设法去弄来。

但季四去了清安院,却扑了个空。

听到姬嘉树终于问到那女子,季四瘪了瘪嘴,看着公子道,“公子,小人之前说过,公主殿下今天白天不在清安院。”

“小人去的时候,宫里来的老嬷嬷找不到人正在骂人呢!”

姬嘉树怔了怔,终于有了一点他明天要订婚了的感觉。

虽然他没什么经验,还是个男人,但也知道明日就是订婚宴,按照正常顺序女儿家今日是要试衣服和妆容的。

南楚王室出于弥补国师府受的“委屈”的想法,将所有准备事宜都接了过去。南楚王后本就是他母亲叶氏的侄女,就从宫里派了老嬷嬷来府中帮忙操办。

除了教那个女子规矩,还要帮她梳妆打扮。

姬嘉树知道这些规矩,那些老嬷嬷在宫中就专门教宫女礼仪,既然是王后手下的想必都是德高望重,甲姓世家嫁娶时也常请这些嬷嬷。

这些在其他世家都奉为上宾的嬷嬷恐怕还是第一次遇到上门后准新娘却不见人影的情况……

能令教礼仪的嬷嬷都不顾形象的开始骂人,不得不说也是那女子的本事了。

姬嘉树呼出了口气后开口,“那这事现在如何了?”

宫里来的嬷嬷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如果嬴抱月一直不出现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但他现在还没看到有人上门兴师问罪,到底……

“倒是勉强解决了,”季四无奈道,“后来还是小姐出面了,说公主殿下和她身材相仿,她来帮她试。”

姬嘉树闻言一怔,内心感觉有些古怪。

所以说现在是姬安歌在帮嬴抱月试她明天要穿着与他订婚的衣裙?

撇开姬安歌居然会为了那女子挺身而出,这事怎么听起来就那么奇怪呢……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开口问道,“所以她今日到底去做什么了?”

季四闻言一脸复杂地看着姬嘉树道,“公主殿下今日……去稷下学宫水院待了一天。”

说完这句话季四窥着姬嘉树脸色,他为公子打听了那么多年消息也算是见多识广,但饶是如此还是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和亲对象不留在府内准备明日的订婚宴,却跑出去在稷下学宫待了一天,季四心道自己家公子这都是遇上了什么未婚妻哟。

然而他抬起头,却发现眼前的姬嘉树闻言却没有生气震惊等情绪,反而一瞬有些出神。

“公子?”季四问道。

姬嘉树却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握上了腰边剑柄。

在听到季四所说的那女子的去向,姬嘉树就知道她去做了什么。

> 水院。

水法剑。

姬嘉树想起那女子对剑法似乎见之不忘的能力,这短短一天,她到底能学会多少种剑法?

姬嘉树推测不出,但他知道他理应没必要过度担忧。就算能掌握一定的剑法,但如果不升到等阶八神武境,几乎全部剑法都无法发挥出足够的力量。

风火水雷四派剑法中排名靠后的不少剑招甚至要到等阶六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而雷法剑的最后一剑,哪怕姬嘉树已是等阶五,都还没有完全掌握。

水法剑虽然有些不同,但总体应该不会有太大区别,境界的鸿沟可不是一天能克服的。

话是这么说。

但姬嘉树握紧春雷剑的剑柄,眼前浮现出高台上那个女子执剑的身影。

订婚前一天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了水院里,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到底能掌握多少呢?

……

……

她到底能掌握多少呢?

月上中天之时,嬴抱月终于回到了国师府中。

归辰和她同去,回来的时候累成了一滩烂泥,几乎是被姬清远给扶进去的,被宫里嬷嬷折腾了一天的姬安歌还以为她要扶另一个人,却没想到嬴抱月稳稳站在地上,看上去和走之前没什么区别。

让姬安歌怀疑这人是不是单纯不想试衣裳才跑出的。

然而这份怀疑止于姬安歌看到她的手。

看到少女满手新的血泡,姬安歌没有说话,只是闭了闭眼睛抑制住上冲的热气,让奶娘准备热水沐浴。

姬安歌虽然有心想和嬴抱月聊几句今日她从宫中嬷嬷学来的规矩,但被折腾了一天,躺在床上没说几句话少女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睡吧,”嬴抱月把手掌盖在她的眼睛上,“今天辛苦你了。”

“我没什……你……明天……”

姬安歌含糊地说道,挣扎着想睁开眼睛,但最终不敌疲倦沉沉睡去。

嬴抱月坐在床头,静静看着少女的睡颜,屋内油灯爆开一个灯花,她抬起头看着窗外透入的月光,起身下床。

她走到空无一人的院中,天上的明月下只有她一人。

嬴抱月抬起手,比划了几个今日看到的剑式。

她正想继续练习之时,却像是感到了什么,怔了怔看向东边墙边的一棵树上。

这是一棵枣树。

嬴抱月走到树下,看着树上那个熟悉的黑影,开口问道。

“你在做什么?”

原本安静地坐在树上的李稷低头看向树下的少女,顿了顿开口道。

“摘枣子。”

……

……

章节目录 第250章 枣子 > 月色下,嬴抱月静静凝视着树上的男子。

为什么她每次见到这个人,都是在树上呢?

大概是喜欢树吧。

她小时候也喜欢。

月色穿过片片树叶打在那人的青铜面具上,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没看见平常与这人形影不离另一个人影。

“赵光呢?”嬴抱月看着李稷问道。

李稷静静看着树下的少女没有说话。

嬴抱月怔了怔,笑起来重新问道,“田公子呢?”

李稷顿了顿看着她道,“他睡了。”

嬴抱月了然点头,就算赵光今晚兴奋的睡不着都必须睡,毕竟明天有初阶大典开幕式,是身为南楚继子的他的主场。

她正想着眼前忽然一黑,一阵冷风袭面,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如同冰雪一般澄澈却寒冷的气息。

就在说完那句话后,原本蹲在树上的李稷纵身一把从树上跳了下来。

逼人的寒风下嬴抱月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但在看到眼前人漆黑的眸子的瞬间顿住了脚步。

黑影一闪,男人的双脚已经落在地面上,站在她面前。

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这个人的境界实力,实在是强悍如斯,深不见底。

正常人要是被他这么不声不响闪现一般地跳下来,第一反应都要尖叫,大晚上的这人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但眼前的少女并没有尖叫,两人对面而立,李稷漆黑的眸子像黑水晶一般漆黑晶莹。

“你能察觉到我的气息。”他忽然开口道。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在他面对这个女子屏障屡次失效时李稷就发现了这件事,而这一次他再一次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刚刚在树上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连他走出房门姬清远都没察觉,院外的护卫更是毫无察觉。

但她却总是能察觉到他。

嬴抱月点了点头,但没解释什么。她的感觉本就比常人敏锐,和她前前世大量的战斗经验大抵有关,解释越多漏洞越多,她可没忘记少司命和全东吴人有仇这件事。

虽然看李稷这清心寡欲的样子,不像是会能和什么人产生仇恨的样子,但嬴抱月觉得小心点总没错。

这人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实在不像是什么正常的人,毕竟正常人会在三更半夜爬人家树上……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李稷身前两手拉着衣服下摆兜着的枣子,沉默无言。

好吧,这人居然是真的来摘枣子的。

她原本还以为是这人的托辞。

看着嬴抱月的目光,李稷静静看了她两眼问道,“怎么了?”

嬴抱月没想到平素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人忽然开口,她刚刚的猜测自然不能出口,只能看着那满兜的枣子笑了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来摘枣子?”

简直是没话找话。

没想到李稷看着她居然静静回答道,“突然想吃。”

一边说着他转身走回树下,嬴抱月这才发现树下居然还铺着一块白布,李稷将兜着的枣子倒上去,随后伸手扶住树干摇动起来。

动作熟练,力道适度,令人发指。

如果说刚刚他是在摘枣子,现在就是在打枣子。

嬴抱月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和束着他黑发的那根草绳,忽然笑起来。

“你会打枣子?”

这是山林间谋生者和乡间顽童的技能,别说公子哥了,连一般人家的人都没多少会。看眼前男人这动作,显然不是一次两次。

大颗大颗的枣子扑簌簌掉在地上的白布上,却极少摔烂,足以看出来这人是真的懂行。

> 听到她的问话,李稷回头看她一眼。

“有人教过我。”

嬴抱月一怔,但她不是赵光,如果赵光在这里就能指出这个“有人”实在都快成李稷的口头禅了。

李稷转过身继续摇树,下一刻背对着嬴抱月忽然问道,“你吃吗?”

嬴抱月看着地上快堆成小山的枣子,实在忍不住开口道,“这好像……是姬家的枣树。”

然后她看着李稷的背影忽然僵了僵。

认识这许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逼近宗师级的人物出现这个反应。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总觉得这人此时面具下的那张脸肯定面无表情。

下一刻她耳边传来李稷面无表情的声音,“抱歉,我忘了。”

她最近遇见的男子似乎都很容易忘事,嬴抱月不知该作何反应。但下一刻她却见眼前男人直起身对眼前的枣树一额首,“我明日去向姬公子赔罪,把这棵树……赔偿他的枣子钱。”

还好改口了,不然嬴抱月还以为他要买人家的树……买人家家里的一棵树到底是要做什么……

但不过是几个枣子,姬清远也不可能会和东吴的贵客计较。

下一刻嬴抱月看着眼前的男人在眼前的枣子堆里挑拣着什么,下一刻依旧兜着一兜枣子转过身来,看着她问道,“吃吗?”

嬴抱月一愣,随后笑了笑,“谢谢李公……”

没说完她顿了顿看着眼前的李稷问道,“你是不是现在姓田了?”

毕竟赵光都改姓田了,为了隐藏身份他之前告诉她的名字估计也不会再用了。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没想到,李稷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摇头。

“不”,李稷摇头,一字一顿地开口,“我姓李,永远都姓李。”

嬴抱月一怔,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自己的姓说得那么郑重的。

这个姓氏难道有什么含义吗?为什么他和赵光以兄弟相称却不同姓?东吴有哪些姓李的世家来着?

嬴抱月努力搜寻上上辈子的记忆,但下一刻不等她想起姓李的王公贵族,心底忽然浮现起上辈子在古文课上老师说过的一句话。

“李,是少数字形古代和现在都一样的字。”

木子李。

李,木子。

木之子。

嬴抱月模模糊糊好像抓到了一点什么。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凉意,嬴抱月一怔低头,看着忽然走到她面前,将一颗枣放到她掌心的男子。

“只吃一颗不会有什么。”男人面具下的薄唇微动,“没毒。”

“送给你。”

说完不等嬴抱月反应,他转身打包起地上的大堆枣子夹在胳膊下,静静离开。

只留嬴抱月和她手心里唯一的一颗枣子。

李稷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月光下,嬴抱月静静看着手心的红枣,没有说话。

那个人什么都没说,她也能没说她知道一件事。

她手里的这颗枣子。

那是他一捧枣子里。

最红的一个。

……

……

章节目录 第251章 订婚 > 安静的夜晚过去,无人知道这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早上随东吴继子坐车出门前某护卫一大早做的第一件事是为了某棵光秃秃的枣树向主人家道歉。

就算有,也没有人有余心顾及。

从天刚蒙蒙亮开始,整个丹阳城内就被一股极其紧张的气息笼罩了。

因为那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三年一度的山海大陆第一盛事,初阶大典即将拉开序幕。

初阶大典由太祖皇帝嬴帝创建,大司命林书白改进,发展至今日已经形成一套十分完善的流程。

初阶大典开幕式名为开幕式,实则是初阶大典的前哨战,一共由两个部分组成。

第一部为稷下之宴,正是之前所说的稷下学宫内上四宫斗武,这一场斗武是不分国别只分学院的,六国继子都会给出各自的彩头,各国修行者按学宫下场一决高下。

胜者能赢得各国继子给出的彩头,而嬴的场数最多的学宫能成为未来三年的上四宫之首,优先获得修行资源,其学宫掌院更能获得下一任祭酒的提名。

稷下之宴顾名思义是稷下学宫内部的争斗,但天下英才尽出自稷下学宫,为了师门的荣誉各国优秀修行者都会下场,上四宫斗武能最大程度展现出某些不世出的少年天才的实力。

也正因如此被称为初阶大典的前哨战。

而第二部分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幕式了。

南楚作为主办国,会现场宣布当年初阶大典的主考和其他考官,这些考官和南楚王室以及国师会接见各国继子,各国继子会带着他们各自的队伍,也就是代表团来个亮相。

当然如果认为这个开幕式只有一个亮相那就弱爆了,如果只这些各国修行者也用不着那么紧张了。

初阶大典开幕仪式,还有一个最后也最重要的环节。

那就是争先战。

这最后一个环节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因为它的结果和第二天的初阶大典息息相关。

太祖皇帝从创立初阶大典开始,就制定了极为严格的规矩,这一规矩沿用至今。

初阶大典分为众人战和个人战,各自三轮。

每一轮都有不同的比法项目,嬴抱月之所以穿过一遭之后觉得初阶大典像奥运会,就在于这些项目上。

简直是五花八门。

还分团体战和个人战。

顾名思义,众人战就是团体战。

而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的内容为……山林求生。

当然这是嬴抱月自己概括出来的名字。各国修行者以队伍的形式进入一座山林待上三天三夜,最后以活着走出山林的人数多少判断输赢。

这不是荒野求生是什么……

顺便一提众人战第二轮是马球。

其他几轮姑且不提,众人战第一轮单看内容就知道,是极为残酷的一战。

曾经有人说这第一轮就是为了削减人数所准备的。

不管这个说法正不正确,南楚多山多瘴多凶兽,初阶大典选用的山林都有着无数凶兽甚至由人所扮的“鬼”。而各国之间为了削弱对方实力,更会趁机私斗,内部绞杀。

三天三夜,是绝对的地狱之旅。

> 众人战第一轮历来都是所有国家修行者最为惧怕的一轮,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下马威。

因为参加人数众多,山林求生进山顺序有先后,而先进山的人能摸清消息设置陷阱,先后顺序对结果也多有影响。

所谓的争先战,争的就是这个。

初阶大典开幕式,传统里上午为稷下学宫上四宫会武,下午为各国代表斗法,来决定初阶大典第一轮的进山顺序。

各国继子会从本国的队伍中选择一个代表,代表自己的国家去争这个优先权。

争夺的方式自然是通过对战,一对一战斗最后按照获胜排名来决定哪国能先进山。

决出来这一顺序后,初阶大典开幕式才算圆满结束。

按照往年传统,稷下之宴和开幕式一上午一下午,本来安排得刚刚好,但今年不同以往。

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嬴抱月看着对面一脸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姬安歌。

今年不同以往,因为还多了一个环节。

嬴抱月看着姬安歌瞳仁中映衬出的自己盛装的身影,笑了笑。

那就是她和姬嘉树的订婚宴。

今日清晨,她从国师府乘车出门,按照礼数她身边应该陪有娘家人,但她没有娘家人在这里更没有娘家,本来她还以为她要一个人坐马车,但不知道姬清远到底做了些什么,居然去信给了姬墨,让其同意让姬安歌临时充当她的女伴。

早上得知的时候,姬安歌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从不让她出门的父亲居然同意让她去这女子的订婚宴。

居功至伟的姬清远看着妹妹担忧的眼神却只是笑了笑,“我说过,我能满足你的心愿,去吧,我也会一起去。”

虽然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但姬清远兑现了他的承诺。不光如此,不知他和姬墨怎么说的,连他自己都一起得到了出门的同意。

此时姬清远正和姬嘉树坐在另一辆马车里。

虽然都是从一个地方出发,这事本来就不成体统了,但怎么说姬嘉树就算不能亲迎也不能和她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这个世界婚嫁还是走的古礼,订婚到结婚分为“三书六礼”,“三书”分别为聘书、礼书、迎亲书,“六礼”分别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采就是提亲,问名是合生辰八字,纳吉是取好兆头。纳征又叫定聘,定即定议,聘又称小聘,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定婚礼。

她和姬嘉树的这场和亲直接跳过了前面三个步骤,现在就是走到了这一步。

定聘要先用一种大帖,帖之外又有聘书,俗称婚书,也就是她当初在南楚国境掏出来的东西。

在一般人家,聘书一般都由男家备办。定聘之前一切礼金都已定列成礼单。男家只纳礼金的一小半,俗称上半礼。定聘时也可以以金戒指为定聘礼的。定聘的那一天男女两家皆设宴席,宴请亲朋好友,参加者只凑热闹,并不送礼。

而她这边婚书是一式两份,更没有女家设宴的机会,南楚王室将在王宫中设宴,作为她和姬嘉树的订婚宴。

订婚宴和初阶大典开幕式同一天举办,自然也不可能让新娘新郎在一边先等着。

所以今天上午先是她和姬嘉树的订婚宴,下午是稷下之宴,晚上才是正式的开幕仪式。

举办这一切的地点就在……

马车在南楚王宫门口停下,嬴抱月静静掀开车帘,看着远处高大的楼阁。

举行仪式的地点就在这里。

南楚御祷省,通天阁。

章节目录 第252章 宴会 > 在嬴抱月的记忆里,秦帝国还在的当年,除了阿房宫里的御祷省,诸侯国内仙官们所在的地方都只能叫御祝门。

然而在帝国崩塌的现在,各国仙官们办公的地方倒是不约而同全都换上了御祷省的名号。

仿佛这样能让他们的地位更高大上一点。

哪怕没有大司命,他们还是能有御祷省。

还比大司命的御祷省更高,更大。

嬴抱月静静看着远处比她以前来丹阳城时看到的更高的建筑,很明显是加高了。

通天阁,东皇太一姬墨的通天阁。

那个男人,是想通哪里的天?

而且……

嬴抱月眯起眼睛,她总觉得眼前的建筑,有着她熟悉的影子。

阿房宫御祷省的影子。

然而此时通天阁外悬挂的无数红灯笼和彩绸多少掩盖了这些影子。

嬴抱月收了心中想法,打量起远处的建筑。

南楚国力强盛,虽然这场和亲过程诡异双方都有不地道的地方,但在订婚宴的布置上,倒是保证了足够的排场。

虽然和初阶大典开幕式一起举办有省钱的嫌疑……毕竟不用布置两次会场了,但托两件事一起办的福,南楚铆足劲,将通天阁布置出了极为大气恢弘的场面。

通天阁本来就是南楚王宫内最气派的建筑,不得不说南楚王室的这个方式足以给前秦极有面子的错觉。

人家根本不是特地为你准备的,但会让人觉得你很受重视的错觉。

还给你马车直入南楚王宫的特权。

踏入南楚国境一次都没被召见过的嬴抱月,就这样坐车进入了南楚王宫中。

虽然是进入也只是外围,南楚王室不可能一次性接受那么多人入宫,通天阁本就位于王宫外围,是外廷的一部分。

嬴抱月等人的马车直接开到了通天阁门前的广场上,早上是她和姬嘉树的订婚宴,按照宫里的流程,他们早上是晚到的,等宾客坐下之后她和姬嘉树才会在礼官的指引下进去。

姬家人丁稀少嬴抱月更没什么娘家人,各国参加修行大典的修行者和出席开幕仪式的权贵仙官自然成为了他们的宾客。

不得不说南楚会安排,这一下整个场面至少保证了足够热闹。

赵光李稷他们就包含在了宾客里,通知的到达时间比嬴抱月等人早整整一个时辰。

等嬴抱月和姬嘉树到了的时候,通天阁前的广场早已清场,只有礼官和宫内女官宫女在广场上等他们。

“新人到!”

“吉时到,请春华君下车!”

伴随着宫中太监尖利的高呼声,嬴抱月仿佛能听见建筑里无数人屏住呼吸的声音。

在南楚王宫侍卫的护卫下的两辆马车虽然是同时到达,但按照古礼,她当然是不能先下车的。

妻子不能走在丈夫的前面。

外面传来马车响,看来是姬嘉树下车了,随后嬴抱月听见姬安歌在她身边紧张地开口,“抱……殿下,你必须把面纱戴上了。”

嬴抱月低头看着被她铺在膝上的鲜红面纱。

只是订婚宴,所以一切流程从简,她今日虽然一身红衣,但却不是正式嫁衣繁重的样式,同时头上也不用戴凤冠,嬴抱月非常感谢这一点,不然她现在肯定是动弹不能了。

不过虽然她不用披盖头戴凤冠的,但有一件东西至少要戴,那就是至少要蒙上面纱。

> 新娘不可抛头露面。

就这戴面纱还是姬安歌帮她争取来的,本来嬴抱月还要捂得更狠一些。

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自己早已戴上面纱的姬安歌紧张的神情,笑了笑,抬手轻轻将绯色的面纱覆于面庞。

姬安歌松了口气。她是真怕这人还反抗,那她是真没办法了。

“别担心,”嬴抱月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出意外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新娘不听话,倒霉的是伴娘,姬墨真是够狠的。

当然这是嬴抱月心中的腹诽和玩笑,姬墨如果真知道她身份此时还有心思闭关她佩服他是条汉子。

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同在车厢里的归离和姚女官反而震惊地看着她。嬴抱月有心分辨,然而就在这时车帘外再次传来太监的高喊。

“请前秦公主下车!”

宫中的女官前来,在姚女官掀车帘前掀开了车帘。

曾和姬安歌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嬷嬷和女官们冷眼站在车外,用挑剔的眼神看着车内女子。

姬安歌头皮一麻,昨日她根本没来得及将礼仪都教给嬴抱月,她还以为这些嬷嬷们今日会帮嬴抱月遮掩一二,但看来是不可能了。

“请吧,公主殿下。”礼仪嬷嬷拉长声音,看着车内面带绯色面纱的女子。

姬安歌喉咙微动正想说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发现她身边的少女突然挺直了脊梁。

“别怕,”姬安歌听见那个熟悉的平静又带着笑意声音如此对她说道。

不等僵硬的她回答,那个绯色的身影探身,走下了马车。

她没有用人凳,也没有娘家兄弟背。

她只是用自己的脚,一步步走向面前高大的建筑。

礼仪正确,姿势优雅,流程一步不差,仿佛她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这怎么……”姬安歌正想开口,却听见旁边原本挑剔暗喜的宫女愕然道,“怎么可能……不是说这人没学过礼仪么……乡下来的公主怎么懂这些……”

宫人们嘀嘀咕咕,肆无忌惮。

显然有人刻意纵容。

所以这些南楚的宫人之前的确是想要看嬴抱月的笑话,姬安歌的面色冷起来。

但这个女子却没有给任何人可乘之机,所有的礼仪的完成的完美至极,让人挑不出任何过错简直像是对这些流程极为熟悉一般,姬安歌看着都觉得仿佛在做梦。

直到订婚宴前面的新人进场,交换婚书,未婚夫妻见礼祝酒,叶氏和南楚王子讲话等等流程走完,宴会正式开始,坐在嬴抱月的身边听周围一片碗筷响的时候,姬安歌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

订婚宴和成亲不一样,宴席才是最主要的内容,通天阁的宴会厅里摆了上百张桌子,叶氏和出席的南楚王子坐在上首,姬嘉树和嬴抱月稍下,姬清远和姬安歌则各自坐在他们旁边。

周围的人都吃开了,嬴抱月看着正在发呆的姬安歌问道。

“没什么,”姬安歌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我就是在想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这个啊,”姬安歌只听身边女子唔了一声,嬴抱月看着她想了想道,“大概是一回生两回熟。”

一回生……两回熟?

姬安歌顿时僵硬了。

而这时另一边的姬嘉树也一怔,看向身边的少女。

章节目录 第253章 清楚 > 嬴抱月对姬安歌习惯于知无不言,毕竟她订婚的确不是第一次,当年她和嬴苏三书六礼走到了最后一礼才出的意外,所以她对实战前的这些流程极为熟悉。

她和嬴苏的订婚宴在场面上胜过今日十倍,这些礼仪对她而言自然不算什么。

毕竟……一回生两回熟。这真是实话。

不过她没想到半开玩笑半实话这句话,还能引起正在频繁遥遥敬酒的姬嘉树的注意。

不过这辈子她真不是二婚,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果然姬嘉树看着她半晌,也没能把他莫名出现的猜测问出来。

他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姬嘉树看着身边少见的戴着面纱的少女,不禁失笑。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穿红衣,想必也是她第一次盛妆,只可惜隔着一层面纱。看不到也好,姬嘉树看向下面无数桌子边少年们一边吃喝一边不断往上打量的眼神,往嬴抱月身前挡了挡。

这些修行者中不乏前天在稷下学宫的学子,如果此时不是这层面纱,她的身份恐怕早就暴露了。

姬嘉树看向一边角落里水院冷清的桌子,果不其然看到正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人的震山先生,和神情复杂时不时往上面他们这里瞥一眼的许义山。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总觉得之后的稷下之宴前景堪忧。

但不管稷下之宴,先把这场订婚宴渡过去才是最重要,姬嘉树看了一眼身边少女。

他和她早就互相说好的这场戏,总是要认真地演到最后,最好不要伤到任何一个人。

姬嘉树再次举起酒杯,收回他的目光。但下一刻却听到身边少女轻声问道,“怎么了?”

刚刚想通的姬嘉树连忙想别的托辞,下一刻他的目光却落到嬴抱月干干净净的碗筷上,微微一怔。

“你……”姬嘉树看想身边少女安静的侧脸问道,“你怎么不吃东西?”

虽然戴面纱吃饭不太方便,准新娘也该少食,但规矩里没有订婚宴不给吃饭的,成亲的时候才没的吃。

姬安歌都好歹尝了几口点心,姬嘉树此时却发现嬴抱月面前盘中宫女摆好的食物却一动不动。

这时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嬴抱月手边的酒杯上,他想起刚刚两人敬酒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她只是沾了沾唇,滴酒未饮。

倒给准新娘的酒酒力极弱,盘中的食物也没什么危险。

毕竟他还在这里。

高阶修行者对于毒和蛊都是有些许感觉的,这里那么多高阶修行者,他还离得这么近,不可能有人能造次。

大抵是不合胃口吧。姬嘉树有些犯难。

姬嘉树不想逼人吃不想吃的东西,但也没想到有人这么挑食,御膳至少有一道菜是能吃的吧?看着眼前少女他难免疑惑。

他看着嬴抱月低声问道,“不合口味吗?怎么一点都不动?还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边少女看了他两眼,嬴抱月突然端起手边的酒浇到了自己盘中的菜上,把一大盘端到了他的鼻子前。

那人笑盈盈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你……”

姬嘉树觉得莫名其妙,正要蹙眉,下一刻却突然瞳孔一缩。

“感觉到了?”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姬嘉树说不出话来。

没错,感觉到了。就在之前没感觉到的东西,在酒水和盘中那些精致的糕点饭食融合的瞬间,他感觉到了。

只可惜他没想到感觉到的是这个东西。

剧毒!

姬嘉树考虑了不少可能,却没想到这么直接的可能。原本无毒的酒水和饭菜,混合后却是针对修行者的剧毒。

针对她一个人的剧毒。

> 看着下首无数吃喝无事的其他修行者,一股怒气从姬嘉树心底冒起,“来人……”

然而下一刻他唇上一凉。

少年低头愣愣看着触在他唇上的手指。

那少女脸上是不变的微笑,“不要说。”

她……

姬嘉树愕然看着制止他的少女,下毒这种事如果不是当场发作罪魁祸首难以找到,更何况在堪称国宴的场合下毒,也是把他们南楚的脸面丢到了海里。

姬嘉树不觉得这是南楚人做的,至少不是纯由南楚人做的。

在南楚准备的宴席里这女子中毒身亡,南楚自身根本撇不清干系,还用这种手段未免太蠢了。

更何况这女子遇到的这毒也实在离奇,对方下毒的水平极高,让人细思极恐。

“殿下,”姬嘉树拉起屏障,看着眼前少女问道,“是什么人做的你心中有数吗?”

嬴抱月闻言摇头,一切发生的突然,对方显然也水平不低,蛛丝马迹都无。

“那为何不现在查?”姬嘉树问道,但下一刻他一怔想起什么问道,“你担心查不出来?”

嬴抱月点头,一切都太早了,所有人到这里还没多久,可疑人员也没露出狐狸尾巴,“现在查难免打草惊蛇,不如等等,看有没有后手。”

姬嘉树懂了,但他蹙眉看着眼前的盘子,“可你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吃。”

不然下毒者迟早察觉端倪。

刚刚那女子泼酒就是用手臂肩膀挡住了动作,但盘子里的食物挡不住。这女子什么都没吃的事实没改变。

“这个简单,倒是有办法。”这时姬嘉树听见身边的少女笑了起来。

下一刻姬嘉树面前的盘子不见了。

再下一刻,猛毒的气息刺激着他的眼皮。

身边少女对他微笑。

姬嘉树看着身前熟悉的盘子。

看着她将她的盘子和自己的盘子来了个对换。

快得几乎无人察觉。

“抱歉,借用一下,”嬴抱月看着他道,“我这盘你……酌情享用。”

酌情?她觉得他会想去尝试她这盘?他是疯了么?

“听说姬公子是等阶五的绝世高手,区区毒肯定不在话下。”姬嘉树听见嬴抱月笑了笑道。

殿下您真是高估我了……

姬嘉树内心复杂。

身边的少女高高兴兴地吃起了他盘子里的美食。用的还是他的公筷。因为她的两双筷子也有毒。

姬嘉树看着塞到手里的杨毒枝做成的筷子,太阳穴跳动。

他现在头脑有点混乱。

不知道该感叹哪一边。

是下毒的无孔不入还是这名少女可怕的洞察力。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他的订婚宴,他是吃不饱了。

……

……

章节目录 第254章 亮剑 > 在全南楚,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和其他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公子不同,以温润如玉著称的春华君姬嘉树对于宴席……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欲望,只要能吃饱就能满足。

也正因这种想法,他刚刚才第一时间注意到嬴抱月没有吃。

这种想法在世家中简直是异类,姬嘉树自己也知道他的想法是有点奇怪。毕竟像这种饮宴很少有人是冲着吃饱去。

看着台下各桌之间已经开始端着酒杯四处交游的年轻修行者们,再看看自己面前满满当当的盘子,姬嘉树无奈地笑了笑。

他可没有以身试毒的想法,吃饱的心愿没法满足,姬嘉树看着面前盘子目光更加冰寒,心中只盘旋一个疑问。

到底是谁?

如此大胆如此疯狂居然在订婚宴上对新人下毒?

还就在他身边对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下毒?

嬴抱月感受到身边少年情绪的变化,当然她还不知道某位春华君居然会在意吃不吃饱的问题,她身边姬安歌和姬嘉树那边的姬清远也自然想不到。

因刚刚姬嘉树拉了屏障,姬安歌和姬清远没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嬴抱月调换盘子后单独和姬安歌解释了,姬嘉树那边同样告诉了姬清远。

为了姬安歌情绪稳定嬴抱月控制了言辞,但姬安歌还是不知该愤怒还是恐惧,肩膀微微一颤。

嬴抱月知道她极少出门,正一边填饱肚子一边平复姬安歌的情绪,却注意到姬嘉树气息也有一瞬的变化。

所以有时候感觉太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嬴抱月侧目看着姬嘉树轻声问道,“姬公子,你还好么?”

姬嘉树一直是众人的焦点,哪怕风吹草动都可能会被下毒者发现。嬴抱月本以为有他和她之前的协议在,这个少年能对一切事情冷眼旁观,但此时看来却似乎不是这样。

他也许从以前开始就不是这样。

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嘉树在心底再次感叹这女子敏锐,不过他也不想让女子觉得他对她身上的事过度关心,给人家造成误会就不好了。

虽然有些丢脸但总比女子误会他对她有意要好,姬嘉树看向嬴抱月的盘子严肃认真道,“没什么,不过是有点饿。”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

没事,毕竟是少年人都还在长身体。

这宴席实行的是分餐制,再叫宫女来布菜难免损害某春华君的形象。

她看了原本属于姬嘉树的盘子两秒,伸手夹了两块饼饵,放到他碗中,“抱歉,抢了你朝食,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姬嘉树摇头,严肃认真地将注意力都放到了饼饵上,嬴抱月看着这一幕笑了笑,然而旁观了这对未婚夫妻互动的姬安歌在一边却愕然无语。

明明是下毒这么严重的事情,但这两人却仿佛没受什么影响……

这两人都怎么回事……

也不知下毒者如果在场此时心情如何。

下毒的人心情如何不知道,但从刚刚开始,嬴抱月和姬嘉树的交谈就超过了有些人能容忍的限度。

姬安歌眯起眼睛,感受着一道冷冷的视线从上首射来,冰凉彻骨。

嬴抱月在一边微微垂下眼睑,这视线的主人是她和姬安歌共同的熟人。

如果说之前她调换盘子速度极快,除了高阶修行者鲜少有人能察觉,她夹了块饼饵给姬嘉树这一幕就准确落入了不少人眼中。

“国师夫人,你看那俩孩子感情还真不错,”高台上首坐在叶氏身边主持这次初阶大典开幕的正是浩然先生。

震山先生除了稷下学宫掌院外还是南楚的大仙官,订婚宴不过是小宴,连姬墨都没出现,南楚王后也没出场,震山先生也就顺便主持了这场订婚宴。

此时老人正看着稍下方的那桌少年少女向叶氏感叹道。

却不知叶氏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是不错,”另一边的南楚二王子姜元元眯眼看着下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对叶氏道,“看来我父王还真是指了一门好姻缘,不愧是春华君,还真是魅力无限,可比我强多了。”

站在他身后的陈子寒闻言嘴角抽了抽。

早听说这位二殿下说话肆无忌惮,但没想到还能居然如此,叶氏顿了顿道,“二殿下谬赞了。”

说完叶氏看着嬴抱月的目光愈发冰冷甚至带着轻贱。

对于上面母亲不善的目光姬嘉树有所察觉,目光微蹙,看向身边少女正想开口,却发现嬴抱月忽然一怔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 叶氏的愤怒和敌意在嬴抱月的预料之中,她一点都不意外也不在意。但下一刻她却忽然察觉夹杂在叶氏目光中,另一个极为隐蔽的目光。

她微微抬起头,看向人群中的那个女子。

和其四目相对。

北魏圣女,许冰清。

宴席位置比北魏继子孟施还要高的北魏圣女许冰清看着忽然抬起头看向她的那双眼睛,内心一震。下一刻她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伸手端起了桌上的酒杯,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嘴角忽然勾起甜美的笑意。

“圣女?”北魏那边有人问道,但许冰清已经站起了身。

姬嘉树正想问嬴抱月她到底看到了什么,耳边却传来一个女子笑意盎然的声音。

“嘉树,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敬你。”

一阵香风袭面,订婚夫妻的桌案前,一个洁白的身影翩然而至。而原本觥筹交错的大厅内忽然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上面的画面。

“天爷,圣女大人这是在向春华君敬酒吗?”

“圣女大人这笑容怎么那么让人心疼?”

“听说是圣女和春华君两情相悦都快谈婚论嫁了,却被这前秦公主横刀夺爱了……”

“是吗?我听到怎么是圣女大人为了钻研药学拒绝了春华君的提亲?”

“你听到都是什么鬼东西,听说是圣女大人和春华君切磋后惺惺相惜……”

这传言到底有多少个版本……

嬴抱月听着底下的风言风语无奈地想道,但看着端着酒杯走到他们桌案前的女子脸上完美无瑕的微笑,以及听到台下的传言不但面上没有不悦,还在在她和姬嘉树之间打了个转的饱含深意的眼神。

嬴抱月就知道这些传言恐怕都有问题。

看着面前少女听传言越听越愉悦的面庞,嬴抱月心道,这位姑娘大概还不明白一个道理。

传言的版本越多越没可信度。

姬嘉树听着底下这些传言眉头微蹙,“这些人……”

“不过捕风捉影,我和你不过切磋过药学这些人就传成这样,”许冰清掩嘴而笑,虽然语气抱怨眼神却完全看不出不快,说完看向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眼中极快划过一道亮光。

“这就是前秦的公主殿下?不过些许传言,嘉树为人优秀,难免引人注目,殿下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但我总觉得你很希望我往心里去……

你这话各种层面都讽刺到了。

嬴抱月看着眼前年纪轻轻便想卖弄心计的少女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以为卷入了修罗场,却没想到是个虚假的修罗场。

许冰清期待着这个弱国出身的女子将耻辱压在心底唯唯诺诺的回答,然而她却没想到坐在那长身玉立的少年身边的女子却一言不发。

看着自己来敬酒,姬嘉树已经站起,那女子却岿然不动。

“公主殿下,你……”许冰清已然想要皱眉,下一刻却看见嬴抱月看向她酒杯。

这人又没说向她敬酒还想让她站起来?礼仪该回家重修了。

不知道她有没有用眼神表达出这句话。

许冰清一僵,下一刻盯着嬴抱月道,“嘉树,我也一起敬酒向你未婚妻敬酒,祝你们……百年好合,顺利……成亲。”

还有祝顺利成亲的……这时觉得不会顺利么……

嬴抱月深吸了口气,看着那女子不依不饶的目光,端起酒杯站起来,和姬嘉树一起回礼,不过做个样子。

但下一刻当她将酒沾唇之时,面前的北魏圣女许冰清面上忽然一冷,放下酒杯看了一眼姬嘉树随后冷冷看着嬴抱月问道。

“殿下,你怎么不喝进去?”

章节目录 第255章 开战 > 许冰清声音不大,清脆动听。

但就在她说话前袖子下的手却向后微微做了个手势,下一刻她柔和却略带委屈的声音就传遍了全场。

明明是质问,却说得楚楚动人。

起码台下的其他修行者是这么认为的。

“怎么回事?”

“圣女大人屈尊降贵给那女人敬酒,她还不喝?”

“不过是前秦卖出去的公主,还敢在北寒阁圣女面前摆谱?”

一边的姬嘉树气息一顿,倏然侧目,却只见身边少女面色如常。

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周围人有的声音够低,对于不能修行的女修而言也许算是隐蔽,但对这个女子而言却并非如此。

姬嘉树知道,她全都能听见。

如果说刚刚误导他和许冰清关系的话还能说是以讹传讹,人们向来都倾向于相信自己自以为是的东西。

就像是人们觉得他和许冰清家世外貌能力地位都无比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就一定要对许冰清情根深种一般。

但现在这些话就带着极大的侮辱,甚至是诛心之言。

简直像是……有人煽动。

姬嘉树目光也冷下来,看向下方饮宴里密密麻麻的人群。

下毒,还有传言,不知为何姬嘉树觉得这一切像是为这女子编织的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

接下来就是这女子因这些话愤怒,激动反驳被理解成口出恶言。

毕竟不会有任何一个公主听到这些话不会愤怒。

连前秦的官员不少都还停留在秦帝国一统天下的盛世幻梦里,更何况被养在深宫的公主。连南楚的公主都尚且心比天高,自诩仙姿玉质,他身边的这个女子曾经是这片大陆唯一的正牌公主,此时却被认为不如一还不是王室的世家女子,此等落差怎能接受?

虽然姬嘉树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们为什么会这么想,可她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理……

“原来如此,”嬴抱月闻言点了点头,向下面扫了一眼。

姬嘉树思绪一顿,嬴抱月却十分清醒。

原来在现在的修行者眼中,这位圣女的存在是这样的。

在前秦她就被当成花瓶公主,下面这些指向明显的话虽然诛心还有点刻意,但很清晰地反映了人们的观感。

比起她这个空有身份的公主,这位传言里貌似不是花瓶的圣女,自然更吃香。

更何况这位公主的父亲是神子,是实力派,她这具身体的“父亲”……算了她自己都不想提。

“无才无德的公主……还霸着春华君……”

“怎么能和德艺双馨的圣女大人比……毕竟……是家学渊源……”

看着眼前许冰清眼中极力掩饰但还一闪而过的自得,嬴抱月心道这位恐怕认为她们从差距都在才学上,当然是许冰清她自己的才学出众。

“家学渊源”大概不在这位小姐的考量之内。

虽然下面的流言多少主持了公道,但看着眼前女子不但不愤怒耻辱反而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少女,许冰清本有些愉悦的目光再次变得冰寒,看向嬴抱月手上的酒杯。

“原来什么?”许冰清看着嬴抱月微笑,“修行者大抵都心直口快了一些,小女并无贬低殿下的意思。嘉树是我朋友,小女只是真心诚意想祝杯酒而已。”

许冰清看着嬴抱月,似乎把刚刚的委屈都咽下,深明大义地看着嬴抱月的酒杯道,“我等女子都是果酒,实在不明白公主殿下为何一滴都不愿喝。”

她咬紧嘴唇,把忍辱负重发挥到淋漓尽致,“难道殿下是瞧不起我们北魏,不屑于和我们北地人喝酒?”

这帽子扣得可真是够大的。

许冰清这一句话,直接让北魏和后辽那一整片的修行者都骚动起来。

姬嘉树在一边眉头皱起,区区敬酒嬴抱月又素来隐蔽,谁会抓着她是沾唇还是喝进去不放?但这次许冰清却像是抓住了把柄不屈不挠。

他看着许冰清认真又微怒的目光,又像是真的对这件事本身觉得没面子。

不过……

知道嬴抱月那杯酒实情的姬嘉树袖子下的拳头紧紧握紧。

那杯酒里,掺杂着毒药。

虽然单独饮用毒不会发作的,但他也不清楚对人有没有影响,他毕竟对药医修行不深。

“许姑娘,殿下她……”

“怎么?还没成亲就护上了?”许冰清斜姬嘉树一眼,“看来那个传言是真的,春华君千里接人,实则早就和前秦公主有……”

有情?有旧?有……

> 不管有什么,都不是对和亲和他与嬴抱月的约定有利的事。

底下再起私语,他再开口反而会置嬴抱月于不利之地,她……

“看来前秦的公主殿下果然还是瞧不起我,不给我们北地之人……”许冰清正要说出她准备已久的挑拨之言,然而下一刻却只听面前少女微笑道,“怎么会,许姑娘你想多了。”

你想多了。

本还义愤填膺的众人一愣,许冰清一愣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顿了顿看着嬴抱月手中酒杯眸光更冷。

“公主殿下这意思难道是小女无端猜测?可明明是殿下你滴酒未沾,殿下你要是想证明自己,倒是喝点酒呀。”

许冰清笑容甜美,看着嬴抱月手中酒杯,笑意更盛。

其他修行者也哄笑。

“一口不喝到说大话。”

“前秦王室不也如此只有空架子了……”

许冰清眸光更愉悦,看着只是静静看着她的嬴抱月,有些扫兴深吸了口气正要继续开口,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有说过我不喝吗?”

那你喝啊!许冰清内心冷笑。但她到底顾忌形象,只是挑衅地看着嬴抱月满满的酒杯,语气戏谑,“既然殿下说要喝,那这里面的酒为何一滴未少?”

这嘲讽之意可谓非常明显。

“果然不愧是前秦人。”

“骗人说大话更有一套!这才是真本事!”

北方的修行者简直要哄堂大笑但下一刻,人们笑得大张的嘴忽然僵在半空中。

就在许冰清自鸣得意地自以为找到漏洞说出这句话,等着眼前女子的愤怒狡辩之时。

“就会说大话,不愧是会被送出去的公主,还喝酒估计一点都不敢沾所以说女……”

在一片寂静里,有男人的声音还在响,但下一刻他才发现周围的同伴都沉默了。

瞪大眼看着高台上。

一只洁白的手忽然从许冰清眼前穿过。

“为什么不喝?”

嬴抱月拿过姬嘉树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觉得给新娘倒的酒太淡,和清水一般不喝也罢。”

说完嬴抱月把姬嘉树本装着烈酒的空酒杯朝下,把满是果酒的她自己的酒杯丢到了桌上,微微一笑说道。

一饮而尽。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姬嘉树怔怔看向身边。

北方的大汉们怔怔注视着眼前一幕。

下一刻后辽人的队伍里和四周猛然响起北方汉子们的喝彩声。

那些高原来的憨子们!

许冰清面庞僵硬。

北魏人也有人想喝彩但看着许冰清的脸色没敢出声。

“喝不喝酒有什么重要的,”嬴抱月丢下酒杯,看向高台上的浩然先生,“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更期待接下来的稷下之宴。”

这一切气氛太诡异,许久反应过来的许冰清僵硬地看着嬴抱月桌上的果酒杯。

“酒已经喝完了,许姑娘不会是想看我喝果酒吧,”就在这时姬嘉树道,看着她眸光很淡。

在后辽人简直蠢的可以的欢呼里,许冰清吸了口气,又挂上了她常见的笑容。

“怎么会,”许冰清笑道,“心意到我已经很满足了,接下你知道我可有的忙,先回去了。”

转身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目光陡然沉下。

许冰清带着她之前每一次推演到都没发生的结果回到原来的位子。

人们还在议论回味传言,后辽那边的高原汉子也在惊讶交流,一时气氛热烈。

然而就在这欢乐的气氛中,伴着朝阳的日上中天,那个时刻到来了。

“诸位,”浩然先生走完了之前订婚宴的最后顺序,站在高台上,挥手宣布。

“稷下之宴,正式开始!”

“上四宫斗武各院第一场,”老人声如洪钟,“各院,报出人选!”

章节目录 第256章 开始 > 稷下之宴有宴会这样看上去鲜亮无比的名字,常常让人以为这和其他世家子之间风雅的切磋没什么两样。

在人们的想象中,宽袍大袖衣袂飘飘的俊美少年们喝着酒吟着诗,抽出雪亮的细剑比划几下,双方笑着点到而止,惺惺相惜大笑而归,这样就完了。

就算没有兰亭集会那样引以为流觞曲水的风雅,也与之惶不多让。

在不了解的普通修行者和没法到场大姑娘小媳妇世家贵女的眼中,就是如此。

以至于稍微有点身份的世家贵女这一天都求遍了叔叔伯伯哥哥侄儿就想弄到参加的机会,想借机看看俊秀的修行少年们。听说姬嘉树参加的那一年丹阳城内简直都抢破了头。

今年虽然无数南楚少女为春华君的订婚宴伤碎了心,但想要看这热闹一睹春华君风采的大姑娘小媳妇依然比比皆是。

但无一例外,真正知道稷下之宴是什么的参加者们,却只会劝自己的亲人妹妹们不要来。

理由都是同一个。

怕自家这些妹妹们吓晕在现场。

修行界有这样一句话。

没见过血的人不适合稷下之宴。

因为稷下之宴,所谓的上四宫斗武并不是什么风雅的宴会,而是……

车轮战。

没错,就是车轮战。

当年嬴抱月在听到整个稷下之宴流程之时都不禁感叹,不愧是那个人制定出的规则,果然足够……硬核。

稷下之宴也就是上四宫斗武的规则出自大司命林书白之手,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件事,不然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存下来。

现如今的人们知道的恐怕就只有它的残酷,堪称恶名远扬。

这场斗武也的确有被人们恐惧的理由。

上四宫斗武不光是车轮战,还是绝对的限时车轮战。总共两个时辰,以双人对战的形式展开,每场对战不得超过一炷香不然双方都算输,赢了的人能一直打下去,各学院派学子轮流上场,最后结束的时候计算获胜场数。

获胜场数最多的学院获胜,成为新的上四宫之首。学院掌院获得竞争稷下学宫祭酒的资格。

因为赢的人要留在台上一直打下去,车轮战的场面会非常惨烈,几乎年年见血。

于是就在之前准备场地,撤掉之前订婚宴的席面的时候,就有稷下学宫的童子和先生出场,开始劝退之前参加订婚宴的少数女眷。

叶氏和嬴抱月当然也在其中。

就在童子走到他们这一桌的时候,姬嘉树看着身边少女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姬嘉树心头微微一跳。

她那里挂着什么东西,他再清楚不过。

那里是水院的戒指。

然而不等姬嘉树开口,童子的声音已经传来了,童子看着姬嘉树了然地一笑,“姬二公子肯定是要留在这里看的对吗?”

姬嘉树点头,那童子毫不意外地点头称是随后立马看向嬴抱月。

“公主殿下,接下来的场面可能有所冒犯,宫里准备了给各位姑娘夫人休息的地方,小人带你和姬姑娘过去。”

说完不等嬴抱月回答,童子就已经转身做好了带路的姿态,毕竟能来这的女眷对稷下之宴都有所耳闻了,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然而下一刻童子却只听身后传来女子平静却丝毫不紧张的声音,“谢谢你,不过我不用去休息,我还需要参加这个宴会。”

> 参加?童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愕然回头又怀疑这公主脑袋是不是太无知所以无畏,还真把这当宴会了?

“殿下,您不会不知道这稷下之宴是……”

“我知道,”嬴抱月笑了笑看他,“但我需要……”

“需要看一会儿。”这时姬嘉树的声音忽然从一边传来。

“殿下之前和我说了,是想看两眼,如果她有什么不适,我会把她送去休息的宫殿的。”少年解释道。

嬴抱月意外地侧目看着身边少年。

随后不再说话,只是笑着点头。

“这样么,”童子迟疑地看想姬嘉树,又看向姬安歌,姬安歌咬了咬唇附和道,“我也是如此。”

“既然春华君都如此说了,那小人就告辞了。”童子挣扎了一下,但看着姬嘉树露出了放心的神情,转身离开去劝其他女眷。

高台上本想离开的叶氏看到这一幕顿住了脚步。

“夫人?”叶氏身边的老嬷嬷疑惑地问道,叶氏眯眼看向台下,深吸了一口气,“我突然想要留下来看两眼。”

看着坐回去叶氏,浩然先生也有些意外,“夫人,您这是……”

“怎么,难道小丫头们都没问题,我却看不得?”叶氏眯眼看着下方留下的姬安歌、北魏圣女和嬴抱月,目光着重在姬安歌身上停了一下,“还是你们这些人还是觉得我比不上那丫头的母亲?”

浩然先生闻言一震。

姬安歌戴着面纱,寻常修行者不知她的身份,连姬清远的面孔都觉得生疏,但震山先生这些高阶修行者一看就知道她是谁。

那名少女的母亲……

浩然先生心头一跳,虽然那人现在的名声极差,但看着一脸自信的叶氏,浩然先生却内心无奈。这根本不是比不比的上的问题,叶氏和那位根本没有可比的地方……

但看着叶氏他却不能这么说,毕竟这人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国师夫人。

罢了,这人想看就看,看不下去自然会有侍女搀她走。

场地已经重新整理划分,原本是大厅中心,搭起了一个高高的擂台,而稷下学宫的阵师开始布置阵法,阵法布置好了,上四宫学子也已经就位。

除了被挤到角落形单影只的水院,擂台西边南边北边都布置了火院雷院和风院的位置,原本按照国别坐着的修行者纷纷走入各自的学院中,而订好出场顺序的修行者则靠着各院的大师兄。

没错,稷下之宴并不是自由参加,而是学院派人,也就是参意味着加的人是事先选好的。

毕竟除了水院,其他三院都有上百号弟子,不可能都上去比。按照传统,每个学院会选出最强的几位弟子按照实力排序,安排各自的出场顺序。

这有点像国家队中的一号种子,二号种子,三号种子一般,而毋庸置疑,每个学院的一号种子就是各自的大师兄。

一般每个学宫都会选出几个最有希望的种子,由弱到强让其上场,大师兄自然排最后一个,毕竟如果大师兄都败了,这个学宫等于也就打空了。

“火院的人选好了么!”

在浩然先生宣布开始后的示意下,礼官站上擂台中央,看向南边。

按照规矩,上一届胜者火院作为擂主迎接挑战,由大师兄挑选想上的弟子,参加第一场对战。

这时哗啦一声椅子响,叶思远器宇轩昂地站起身来,报出一个人名,一位腰跨长剑的年轻公子从他身后走出,一步步登上擂台。

在那少年站上擂台之时,人群中爆发出轰然的掌声。

所有人群情激动,嬴抱月抬起头来。

稷下之宴,残酷的上四宫斗武第一场,拉开了序幕。

章节目录 第257章 激昂 > 擂台上的少年看上去十八九岁,神情倨傲。

对嬴抱月而言当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但当他面对着众人抬起头时,台下的欢呼陡然变成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怎么了?”姬安歌一脸疑惑,“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她虽是土生土长的南楚人,却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但平心而论这人的外貌应该也不到能让其他人如此震惊的程度吧……

“居然是王良才?叶思远他疯了?”然而就在这时她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少年夸张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子楚……”姬嘉树看向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摸到他们这边的陈子楚,叹了口气,“你怎么跑来了?”

堂堂风院大师兄不留在原地调兵遣将……跑到他们这边来是要作甚……

面对姬嘉树的叹息,弓腰躲在姬清远身后的陈子楚耸了耸肩,“上场的顺序都订好了,反正我又不能出场,那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跑来玩玩又怎么了?”

姬嘉树目光无奈,但却也知道陈子楚说的是实话。

在场的上四宫大师兄中,唯独不用出场的人就是他了。

风院情况特殊,陈子楚并不是最强的风法者,就算他是他也不能在稷下之宴出场。

因为他是南楚继子,代表着南楚的军心。在初阶大典开始前他要是出场了,胜倒好说但万一败了,会影响到所有南楚修行者的士气。

同理,这一次稷下之宴和之后的争先战,如无意外六国继子应该都不会参加。

只是姬嘉树没想到陈子楚居然还真敢顶着个继子的名号到他这里来凑热闹,看来是对眼前这不寻常的发展想说话想得不得了了。

姬安歌心惊胆战,但姬嘉树发现自己身边的少女对陈子楚的到来却丝毫不惊讶,嬴抱月抬起头看向陈子楚,“王良才是谁?”

陈子楚一脸终于有人来问我了,轻咳了两声,看着高台上的少年正色道,“这可是火院现在的第二号人物。除了不能出场的嬴珣外,实力据说仅次于叶思远!”

嬴抱月懂了。

也就是说高台上这位是火院的二号种子。

明白了这人身份,台下其他人的反应就不难理解了,实在是火院这次……不按常理出牌了。

正如之前所说的传统,一般稷下之宴都是从弱的弟子开始,为了可持续发展会派几个水平一般的弟子打头阵,试试水。

上四宫无一例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谁都知道不能把王牌一上来就丢出去。

毕竟再强大的少年天才,经过车轮战的消耗也终究会被打败。

但火院这次,等于是一开始就上了个仅次于王炸的。

其他学院和看客看到了,可不是要炸么?

“直接选了王良才,看来火院这次很有自信啊!”陈子楚看着台上人感叹道。

高台下不少人也如此窃窃私语。

“我觉得叶思远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自信,”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淡淡开口。

陈子楚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只见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闻言点头,“的确如此。”

的确个什么……你们两人讲话能顾忌下其他人的理解能力么?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子楚正想腹诽但下一刻却只见身前少女像是能听见他心里说的话忽然转头看向他。

随后微微抬起手,指了指角落里几乎被所有人忽视的水院。

“你是说……”

陈子楚一愣,下一刻听嬴抱月轻声开口,“这次的稷下之宴和之前的也不一样不是么?”

撇开她这个不知道会出现的人,最大的异数其实就在其他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

陈子楚愣了一瞬,下一刻死死盯着水院,额角边渗出冷汗。

在看到许义山的瞬间,他忽然就明白这对敏锐的未婚夫妻的意思。

> 异常之时行异常之事。陈子楚并不知道叶思远是不是未雨绸缪,但他知道其他学院要是按照之前那般先找几个弱一些的修行者试水的话,唯独这次是绝计行不通的。

因为这一次的稷下之宴……水院破天荒的参加了。

震山先生还在张望,许义山形单影只,水院看上去还是那样没有排面。

然而其存在却足以改变所有格局,其弱点却能打的人措不及防。

众所周知,水院人少。

嬴抱月看着擂台。

这一届有水院参加,水院可不会等人热身,直接上来的肯定就是大师兄,虽然车轮战许义山一个人不知能赢多少场,但上来如果其他院选的人太弱,等于给他送人头。

看着昂首挺胸站在擂台中央的王良才,嬴抱月眯起眼睛。

这个时候人们还没意识到,今年的上四宫斗武会和以往大不相同。

会变成高端战力的角逐。

“居然上来就是王良才……”

“毕竟嬴公子不能上场……”

“可不应该往后找吗?怎么居然找这么厉害的王公子……”

“这才精彩啊,居然上来就能看到王公子出手!”

人们疑惑地议论着,但气氛却显而易见的热烈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消息把气氛推向顶峰。

“火院王良才,向各位同道请教,哪位愿意赐教?”

王良才的声音在擂台上回荡,却一时无人应声。

毕竟火院剑走偏锋,打乱了其他院的计划,不好好研究没有人有胆子当着枪头鸟。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空气中响起一个少年懒洋洋的声音,“有意思。”

嬴抱月看去,只见那个是浑身绫罗绸缎,面红齿白还生着双桃花眼的少年。少年张开手中折扇又合上,对身边的童子说了些什么,童子浑身一震往台上礼官那跑。

听到传言的礼官也一愣,但下一刻看着台下只差把富贵写在脸上的年轻公子的笑容,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

“中唐继子宋谦为稷下之宴第一场送上彩头,赢者白银一千两!”

中唐?

宋谦?

这名字……送钱?

嬴抱月听到这个名字怔了怔,随后一笑。

为稷下之宴各国继子出彩头也是习俗,主要是鼓励年轻修行者勉励修行也是各国继子充面子的时刻。

不过据嬴抱月了解,这彩头十次有九次都是中唐继子出的大头。

不愧是中唐人。

嬴抱月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南楚那么关心中唐人来不来了……

但好在中唐人还是来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王良才听到这个彩头显然愈发激动,更加挑衅地看向台下,台下一片骚动。

“怎么?今年还是没人敢挑战我们火院?”

高台下许义山看着擂台中心的人,手动了动想往上抬,但下一刻一个苍老的老手忽然覆了他手上。

震山先生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许义山停住手,而就在这时,重金下的另一位勇士出现了。

一个黑脸少年猛地蹿上了台。

“雷院武力夫,请王公子赐教!”

章节目录 第258章 雷鸣 > 鲜血飞溅,电闪雷鸣。

即便有阵法阻隔但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腥风,叶氏坐在最高处猛地捂住了嘴。

“夫人?”她身边老嬷嬷连忙上前来给她拍背,“哎哟,您……没事吧?”

“我……”叶氏勉强抬起头,结正好看到高台上长剑猛地扎入黑脸少年的肩膀,连皮肉都在瞬间仿佛被那剑上的火焰烧得焦糊,一股恶心从她心底泛上来,“呕……”

叶氏猛地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

“夫人,得罪了,”浩然先生隔着帕子伸出手来,向叶氏体内渡了一些真元。看着叶氏白着脸色还非要强撑着坐在这里,老者皱起眉头,“姬夫人,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这场面对女眷而言委实是刺激了一些……”

对于这种明明受不了还要留在这里的叶氏,老人心底也升起了一丝厌烦之情。

他本以为叶氏身为神子正妻,又坚持要留在这里,好以为她多少见过些场面。但现在看来是真的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还不如平常凑热闹去看对战的一般百姓。前朝王后面对兵临城下还能勉励夫君,说是为了当王后培养的叶氏女,此等场面就受不了要真到了战场上,这妇人恐怕还要腿软。

“没什么,我无事。不劳先生费心。”

然而叶氏用帕子抹了抹嘴,看着高台上坐在姬嘉树身边一动不动凝视着擂台的红衣女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随后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正在激战的少年们,很快挪开,厌恶地斥道,“我就是没想到好好的少年郎,不好好比剑,行事如此粗鲁不堪!”

“粗鲁……”这下连浩然先生都蹙起了眉头,但想起这女子的身份,还是很快平复下眉头。

这女子明显不了解她夫君身在的世界。娇生惯养的千金不知道没什么,但明明受不了还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势,就很有些不懂事了。

但即便如此,浩然先生又不能出言赶人,正想忍了之时,却只听叶氏轻笑一声,“这比试也算不了什么,我之前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和我侄儿比起来差远了,我已经通知我侄女,让她等下来看看她哥哥的英姿。”

叶氏的侄儿正是浩然先生的高徒叶思远,听到叶氏夸赞,浩然先生面上还是流露了几丝喜色,也就无意去管叶氏把叶静姝也叫来凑热闹的事。

但想起两天前那个出现在稷下学宫的身份成谜的女子,老人的神情又阴沉下去。

那个女子至今还没出现,看着水院那边空荡荡的桌子,浩然先生眯起眼睛。现在看来那女子应该是临阵脱逃了,毕竟一女子境界还如此低微,参加稷下之宴简直就是送死。

之前那女子想混进他们火院,恐怕也是因为火院人多根本轮不到她上场。却想到没得逞,只能进了水院,此时害怕上场估计早遁逃了。

但看着水院空荡荡的场地,浩然先生并不想去追究水院人没到齐之事。看着鲜血飞溅的擂台,老人眸光闪了闪,他也不知道那他是希望那女子出现还是不出现。

总之在那女子的添乱下,水院获得了参加这次稷下之宴的资格,但不管那女子出不出现,要提防的只有大师兄断水剑主许义山一人。

一人……浩然先生按下心头微微闪现的某个想法,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场上的第一场对战上,集中到火院即将取得的第一场胜利上。

……

……

没错,胜利。

> 高台上坐在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静静看着大厅中央的擂台。

她并不知道叶氏此时的感受,事实上在她看来稷下之宴作为学院之间的切磋还是控制了一个度。初阶大典才是大头,在稷下之宴上哪怕是上场的修行者都不会将自己压箱底的手段都使出来。

不然到了初阶大典还怎么打?

场面上看着激烈,不过是因为两人都只是比拼剑招,受伤也都是皮肉伤。

动真格的战斗往往不会那么血腥,伤是伤在体内。

不过就在台上两人都控制了自己的手段的情况下,王良才的确不负火院嬴珣不算情况下二号种子的名号。

雷院上来挑战王良才的修行者名唤武力夫,身材高大面孔黝黑,是个典型的北魏人,武器更是一把弯刀。听身边陈子楚的絮叨,嬴抱月得知这人是雷院的第三号人物。

王良才实力不敌嬴珣,实际排名在火院也是第三,按理说两人都是三号种子,实力差距不会很大。武力夫上场时跳上擂台咚的一声响,爆裂的雷法和男人高大的身形,让其看上去来势汹汹。

王良才不慌不忙抬剑抵挡,雷法重攻击,向来习惯于一个泰山压顶,武力夫一刀仿佛就要把王良才的脖子割下来,看的其他修行者连连惊呼。

电闪雷鸣中,看得人心惊肉跳,在武力夫的大刀下,王良才就像是个小虾米。

“王公子没事吧……”

“北地这些蛮子……雷法者果然都是些不要命的野蛮人!”

“嘘!你个蠢材,你忘了春华君是雷法者么!”

“嘶,是啊,但春华君和那些雷法者都不一样吧……怎么回事……”

嬴抱月听着底下的议论纷纷,侧目看了一眼身边面容清隽的少年。

雷法暴烈,伤人伤己,这是修行界对雷法一直以来的普遍认知。提到雷法者,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北魏或者后辽雪原上那些套马的汉子。

姬嘉树这位雷法公子绝对是异数中的异数。

说实话在没见到前她也没想到姬墨的小儿子,南楚的佳公子居然会是一位雷法者。

这让嬴抱月不禁好奇,这位少年当年为什么会成为一名雷法者。

听着耳边的议论,嬴抱月眼前也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姬嘉树时的画面。先前她没见过其他雷法者不记得雷法剑是什么样子,但现在看着台上的战斗,姬嘉树的雷法剑似乎的确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这北魏小子还真是猛啊!”一边的陈子楚啧啧有声,同样看向姬嘉树,“和你这雷法者的风格还真不一样,天天看你用剑我都快忘记真正的雷法者是这样子了。”

真正的雷法者是什么样子?姬嘉树的雷法剑又是什么样子?

嬴抱月心头微动,这个少年的剑法,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章节目录 第259章 热浪 > 姬嘉树静静看着擂台上的画面,其他人的议论似乎都入不了他的耳。

擂台上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武力夫使出的剑法愈发出神入化,大开大合间威猛至极!

“雷法九剑,他至少掌握了七剑,”姬嘉树淡淡开口,静静看着擂台上自己的师弟,“的确不错。”

北方剑派不如南方剑派花样多,雷法剑在风火水雷四剑派中剑招算少的,传下来的只有九剑,当然这些剑招里还有秘密,不到关键时刻姬嘉树不会展现。

雷法第八剑第九剑都需要等阶五才能掌握,武力夫能掌握七剑已算极为优秀。

“是么,那是真的厉害,”陈子楚不禁感叹,正想吹捧下雷院前途无限,然而下一刻他却只听姬嘉树再次淡淡开口,“但他要败了。”

啥?陈子楚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嬴抱月点头轻声开口,“撑不过三招了。”

陈子楚算是明白了。

跟这两人说话一个脑子是不够用了。

等等,姬嘉树一个雷法者看的清楚,这女子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莫不是在瞎猜吧?

嬴抱月不知陈子楚腹诽,她虽不懂剑招,但她懂战斗。

三招已过,懂行的人眼里,武力夫的劣势已经很明显。

越是暴烈的剑法,就越讲究速战速决,虽然挡得狼狈,但王良才已经挡住了武力夫三个大招,这位北魏少年,已然失了先机。

这一点也不出其他人预料。

虽然武力夫势头迅猛,北魏人底下高呼连连,但和其他一脸震惊旁观的修行者不同,火院那边,所有弟子脸上却没有丝毫担忧。叶思远坐在最前面,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微笑。

高阶修行者都知道这份底气从何而来。

火院到底是稷下学宫第一大院,同样是三号种子,在硬实力上比其他院三号种子还是要强的。

果然三招过后,王良才开始反击,武力夫颓势渐显。

陈子楚瞪大眼睛,看着台上场面如嬴抱月所说那边急转而下,而就在她预言撑不过第三招的第三招。

“火树银花!”

伴随着擂台边其他少年们的高呼,高台上涌起炽热灿烂的火花,最后一招定胜负!

王良才的胜利就在眼前,嬴抱月静静看着擂台上的画面,耳边传来人们已经肯定胜利的高呼。

“这可真是赢定了,赢了赢……”

陈子楚被气氛感染也举起双手,然而就在他高呼之时无意间瞥到身边的少女忽然一怔。

就在人们提前的欢呼中,嬴抱月忽然眸光一凝。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看着高台火花中极细小的一个光点,瞳孔一缩。

那光点太小,下一刻淹没在火花中,也没人注意到王良才动作一顿。

“轰”的一巨响,武力夫庞大的身躯撞上擂台的栏杆,吐出一大口血。

“第一场,火院王良才胜!”

礼官大声宣布,台下掌声雷动。

……

……

嬴抱月随着众人静静鼓掌。稷下之宴第一场对战就这么拉下帷幕,时间正好在一炷香内。

时间虽然短,但这场强强对战堪称高潮迭起,极大的刺激了台下年轻修行者们的血气,武力夫沉重的身躯被抬了下去,看上去伤痕累累但性命无忧。

第一场就如此惨烈,少年们看着高台上王良才的目光愈发敬畏。

毕竟武力夫是一位各方面都十分强悍的对手,而面对这样的对手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倒,火院雄厚的实力可见一斑。

“恭喜叶师兄!”

“火院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国之栋梁啊!”

一转转修行者们纷纷拿起桌上酒杯向叶思远祝贺。

“哪里哪里,”叶思远嘴上谦虚,脸上得意的笑容却掩都掩不住。

原本对上场跃跃欲试的其他学院弟子的脸色却没那么好看。

“这事可真难办了,”陈子楚在后面喃喃道,“这下面谁会上场呢?”

> 按照车轮战的规则,武力夫被抬下去,王良才却还站在台上,神情倨傲的少年猛地一把甩掉长剑上的血迹,一声高喝,“火院王良才,继续讨教,还有谁要上来!”

虽然身上有多处剑痕,但看得出伤口还是浅的,一炷香的战斗对修行者的真元消耗不算太大,此时在其他人修行者眼里,身带血迹站在高台上的王良才活脱脱一个阎王。

王良才大吼了几次,但还是没有其他学院响应,但他也不急,嚓的一声将剑插入高台,抱着手这么好整以暇地等着。

周围人都在议论可能上场的人选,陈子楚很清楚这样的僵持不会等很久。

按照规则,如果一炷香没人上场,就会再判王良才赢。

“喂,嘉树你觉得接下来会是谁?”陈子楚侧目想问姬嘉树,却只见就在其他人都在讨论上场人选之时,姬嘉树却只是注视着身边的少女。

“怎么了?”嬴抱月看向他问道。

姬嘉树静了静,看着嬴抱月问道,“刚刚……最后一招的时候,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陈子楚一怔,立刻想到之前王良才最后制胜时这名少女不同寻常的眼神。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姬嘉树,“姬公子看到了什么?”

姬嘉树没看到什么,看到的只是她看到了什么,神情一时有些古怪。

他发现,这女子似乎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其敏锐度程度甚至可能在某些时候能超过他。

“我没发现了,但我觉得你好像发现了什么。”他诚实地问道,“请问你看到了什么?”

嬴抱月闻言顿了顿,感受着身边少年再次拉起了极为隐蔽的屏障,看向高台上器宇轩昂的王良才,和另一边被抬出会场的武力夫,她轻声开口。

“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但我觉得那是……”嬴抱月顿了顿说出了那个词,“毒针。”

就在王良才的最后一招内,她发现武力夫攻向王良才的剑光,像是夹杂着毒针。

而更可怕的是,武力夫双手握刀,那根毒针并非武力夫本人所发,而是从他身后的阴影,破除阵法而入。

姬嘉树闻言肩膀一震。

既为这少女的敏锐又为她话里的内容,如果嬴抱月说的是真的,那么简直让人细思极恐。

武力夫明显不及王良才,但就在他要败的时候,居然有人想暗算王良才?

是谁?什么人如此大胆?

“那针可能是被王良才的剑火给熔了,”嬴抱月看着高台上依旧生龙活虎的王良才道。

武力夫和王良才差距明显,那枚毒针可能是试探,总之幕后黑手似乎没有得逞。

但同时也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件事。

除了他身边这个女子。姬嘉树侧目看着戴着绯色面纱的少女的面庞。

她到底……

“如再无人挑战,这场就算王公子的胜利,”这时礼官的大喊打断他思绪,姬嘉树知道下一场的对手就要出现了。

“第二场人选已定!”有小童跑到礼官身边送了一张纸条。

“是谁啊?难道水院要上了?”陈子楚在一边嘀咕,姬嘉树看他一眼,“你们风院没关系么?按理说不该你们了么?”

“我们风院又没有能赢的,”陈子楚看着台底下一动不动的风院座位心大地摆手,“这次肯定就……”

陈子楚的声音忽然顿在嘴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愕然抬头看向更高的方向,瞳孔一缩。

“风院应战!”

这时礼官一声高喊,人们却没看见有人从风院座位处走出来,然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个人的脚步声,人们愣愣抬起头。

看着那个从高高台阶上走下的身影。

那个身影居然来自大厅内最高的地方,南楚王室王子所坐的之处。

天井上射下的光线在打在少年的铠甲上,发出幽幽的光。

那个少年从最高的台阶处,一步步走下,走上高台,周围忽然寂静无声。

嬴抱月看着陈子楚像是一座雕像一般僵硬地注视着台上人,看着那少年对王良才低头微微一礼,静静拔出腰边长剑。

“稷下之宴第二场!”

钟声响起,高台上礼官一声高喊,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风院弟子陈子寒对火院弟子王良才!”

章节目录 第260章 次子 > 看着那个一步步从最高处走下,又走上擂台的少年,满座寂静。

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他,但所有人都能知道他身份不同寻常。

只因他不是从他该走出的地方走出来的。

风院陈子寒。

礼官报出的名号在整个大厅中环绕。但这个挂着风院名号的少年却不是从擂台下风院位置处走出。

这个身着铠甲的少年居然是从坐在最高处的南楚王室二殿下姜元身后走出的。

南楚二殿下。

嬴抱月知道这个二殿下,之前她和姚女官说她第二天要参加的稷下之宴南楚二殿下会到场之时,姚女官直接摔了盘子。那时她才得知这位南楚二殿下居然就是嬴晗日原本选中的那个和亲对象。

当然如果不是前秦朝廷还有基本的羞耻心在,嬴晗日甚至想过把自己的妹妹许配给南楚王或者他已经有正妻的长子为妃……

最后还是被前秦老臣以太祖皇帝的嫡亲血脉至少要为人正室才挡下了嬴晗日这个决定。

再加上南楚国内有传言,其实南楚王室内最有权势的是这个二王子,因长子羸弱也许日后新的南楚王会是这位二殿下,嬴晗日立刻就下决定提出要和亲南楚二殿下。

然后……

就被拒绝了。

南楚王亲自保媒南楚春华君。

基本上可以理解成不希望前秦公主来祸害他的儿子了。

嬴抱月并不清楚南楚王室内部到底是如何看待这场和亲,但因嬴晗日第一次发出的国书指名道姓想把她嫁给这位二殿下,在这场订婚宴上这位二殿下居然出现也是够尴尬的。

之前入场时不少人在窥探这位二殿下的眼神,但却什么都没看到。

是的,什么都没看到。

嬴抱月静静看着前方,没有像众人那样惊呼着看向高台的最顶端。

就如秦人尚黑一般,楚人喜赤。

那个身着南楚王室传统赤色曲裾深衣带着护卫走入通天阁的少年,身上衣服甚至比今日订婚的姬嘉树还要红。

面对众人的恭维跪拜,那个年轻的男子动作得体,笑容可掬。

但就在那样的笑容下,人们对待他却愈发恭敬。

让嬴抱月想起之前从姬清远那打听到的,关于这位南楚二殿下的传言。

关于这位二殿下“笑面虎”的传言。

十六七岁本该是受人摆布的年纪,但这位冷宫出身的二殿下却很不一般,传言他看上去随和甚至有些懒散,但行事却莫测狠毒。

莫测狠毒么……

听到这传言嬴抱月也不知道对于前秦没能和这位二殿下结成亲到底是幸与不幸了。

之前他进来时,还有不少人的目光在她和他之间逡巡,似乎还希望他们之间发生点什么。

但之前在订婚宴嬴抱月并没有往那个少年处看,只是最初他被众人迎入大厅时看了一眼。

因为就在他进门之时嬴抱月就意识到一件事。

那个一直在笑的南楚少年,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他往这边投来的目光,看着的一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姬嘉树。

> 虽然是作为南楚王室的代表来的,但这位殿下作风谦和,也只带了一个护卫就大摇大摆地过来,在整个订婚宴和稷下之宴就一直坐在那里当吉祥物,平静的让人们都快忘了他。

然而却没想到这位殿下身边的护卫居然也会参加稷下之宴,还作为从未听说过的风院弟子。

“陈子寒?这人谁啊?我弟弟就是风院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

“这打扮不是宫中的侍卫么?殿下的侍卫是稷下学宫的弟子?”

“风院那边也乱了,不会没人知道这位要上场吧?”

“风院大师兄人呢?等等……风院大师兄的名字好像是……”

擂台边的人风言风语,而终于在这个时候有人想起了那个人。

看着注视着台上少年神情复杂的姬嘉树,嬴抱月端详着那个名唤陈子寒的少年的样貌,随后看向一边站直身躯沉默不言的陈子楚,“是你弟弟?”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猜得那么快?

陈子楚苦笑,“如果我说不是呢?”

“那就是庶弟,”嬴抱月继续道,“他的母亲是南楚王赐给你……父亲的?”

嬴抱月顿了顿,还是没有把“战利品”这三个字说出口。

但陈子楚却已经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股寒意从脊梁直冲天灵盖,愕然看着嬴抱月,“你查……”

“不是,”嬴抱月摇头,“我猜的。”

“有屏障其他人听不到的,”嬴抱月看了眼身边神情更加复杂的姬嘉树,泄露别人的家事自然是不好的,但姬嘉树的话肯定是早就知道了,“对不起,妄加揣测了。”

能揣测成你这样也没谁了……

陈子楚没想到他一声拒绝,这女子就真的能猜得如此深入,这简直是瘆人了……

“没什么,”他也没肯定没否定,只是深吸一口气玩味地看着面前少女,“不过你怎么猜的?”

嬴抱月听着高台下其他人的流言,端详着那名铠甲少年褐色的眼睛。

“如果只是一般的庶子,不可能会有那么多人不认识他,除非他的父亲不太想公开他的身份。”她静静道,“而这位的相貌,有北地游牧民族的特征。”

上推年纪,陈子寒出生的时候秦帝国初统天下,各诸侯国之间的通婚并不常见,而陈子楚的父亲又是一个武将,在她曾生活的那个战乱年代,武将,庶子,混血,这几个关键词就足够嬴抱月做出这样的推测。

只看陈子楚的反应,嬴抱月就知道她的判断没有问题。

何止是没有问题,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擂台上的少年。

“没错,这是我的弟弟,陈子寒。”

一个跟着永远跟着他的脚步,却极少展露于世人面前的,他的庶弟。

“他不常出现在风院,所以没多少人知道他,”陈子楚淡淡道。

这次风院安排的出场名单里自然没也有他。

但没人能阻挡他的出场,因为让他出场的人,是那个人。

看着高台上笑眯眯的姜元元,陈子楚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你弟弟实力如何,”这时另一个兄长,姬清远忽然开口。

然而出乎众人所料,陈子楚淡淡开口,“我不知道。”

但看着高台上拔剑出鞘的少年,陈子楚静静开口,“但我知道……”

“他比我强。”

章节目录 第261章 寒风 > 比他强是有多强,陈子楚没有说。

实在也是不好说。

毕竟要说一个风法者有多强,也很难让人相信。

风火水雷四大剑派,风之一派是比较特别的一个流派。特别就特别在……这是一个没什么攻击力的流派。

一直以来都是四大剑派中最不看重战斗,最为温和的一个流派。

正所谓清风拂面,水波不兴。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高台上缓缓拔剑的少年。和剑拔弩张满脸涨红看上去火力十足的王良才不同,这位名唤陈子寒的少年连拔剑都透着漫不经心。

风法一派是四大剑派中诞生最早的一派,也是和天地自然关联最为紧密的一派。比起战斗,风法者向来更关注对天地元气的吸纳和人体与自然的调和。

这个流派诞生于修行者还没有沦为战争武器的早期,虽然诞生最早,但风法剑总共只有六招,是四大剑派中最少的,足以看出这个流派到底是有多佛系了。

在这样的传统下,风法者虽然不乏天阶,但极少能诞生有强大战力的修行者。

最典型例子就是当年的八人神中,只有一位风法者。

正是如今的后辽国师,山鬼。

而这位神子在当年的等阶二位阶之战中,毫无意外地垫了底,成为排行第八的神子。

传说因为不喜争斗,不愿出席八人神的集会,甚至不愿娶妻生子传递修行者的血统,这位后辽国师险些被赶下八人神的位子。

越是高阶的修行者越有可能生下高阶的天生修行者,所以修行界向来鼓励修行者早婚,山鬼因为一直不曾娶亲,甚至被人们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就在山鬼的位置因为这些猜测岌岌可危之时,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就在其他神子为了挤下山鬼打算重新开启位阶之战之时,大司命林书白突然宣布和后辽国师山鬼订婚。

消息一出,举世皆惊。

连嬴抱月都吓了一大跳,因为师父之前从未和她说过此事,她也不记得师父和山鬼有什么过多的交往,在她的印象里那两人根本连见都没见过几次。

全大陆谁都知道,大司命林书白和东皇太一姬墨育有两子,但两人却一直没有成婚。

姬墨成亲了,但林书白一直未婚。

人们一直猜测林书白终究有一天想通了还是会和姬墨成婚的,却没想到林书白的确要成婚了,新郎却不是姬墨。

她没有选择最强的神子,却选择了一个最弱的神子。

山鬼面临的问题是解决了,但全大陆都不知道这大司命到底在想些什么。

嬴抱月也不明白,但她上上辈子永远失去了问清楚的机会。

师父和山鬼定下婚约是嬴苏意外去世前不久的时候,那时嬴抱月为自己的婚约尚且自顾不暇,没来得及问,而之后嬴苏出了事,她晋升等阶二,随后失去了死前一年的记忆。

甚至不知道师父最后成婚了没有。

回来后她从归辰那得知,师父最终没能嫁给山鬼。因为就在婚期之前,大司命林书白在永夜长城上殒命。

这是一份没有完成的婚约。

而山鬼自此之后也没有娶亲,连婚约都不曾再结,但因为有和大司命的这段往事,人们倒也不再怀疑他有什么问题,只当他当了望门的鳏夫。

山鬼至此隐居于后辽雪山,除了一些特殊场合,不问世事。

连这个退路选择的,都十分符合风法者与世无争的风格。

嬴抱月也没指望够这位神子帮她为师父报仇,风法者向来不擅长这些往往也不愿意做。

往事暂且不提,嬴抱月认识的风法者,差不多都是和平主义者,比起武将更像文官。

嬴抱月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初陈子楚和许义山来接她,陈子楚大吼的那句,“老子是谋士!”

> 如果嬴抱月没猜错,赵光应该也是个风法者。

这样看来这次初阶大典会有两个风法者继子,也算是十分稀奇了。

毕竟这样佛系的流派,在如今强者为尊的修行界,自然被大部分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修行者所抛弃。

除了情况特殊的水院,风院的人数一眼看去是最少的。

刚刚听陈子楚嘀咕的风院的指示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反正风院从没赢过。

其他学宫自然也知道这事,雷院打完就该到风院了,叶思远本来喜上眉梢,但就在看到陈子寒的瞬间,他的笑容有些扭曲。

作为叶氏族人,他多少知道一些陈子寒的底细。

在作为风院弟子之前,他先是姜元元的护卫。

南楚深藏不露的二殿下,他身边的护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但关于陈子寒的消息也就到这里了。陈子寒从不参加学院切磋,连各学宫选大师兄的会武,他都直接弃权了。

没人看过他动手,但按理说一个风法者,能翻出什么风浪?

为什么二殿下会拒绝叶氏送的人,反而信任一个舞姬所生的庶子?

看着高台上的陈子寒,叶思远眼底浮现出一丝狠意,对台上的王良才做了个手势。

王良才瞳孔一缩,下一刻高台上宣告开始的钟声敲响了。

“咚!”

伴随着沉重的钟声,不等人们反应过来,擂台上却已经染红了。

被火染红了。

“刀山火海!”

“是刀山火海!”

火法剑第九剑,刀山火海。

人们的惊呼声从高台下传来,高台上的王良才居然在这个时候掏出了几乎压箱底的本事!

熊熊烈火有如惊涛巨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形单影只的陈子寒扑去,随之而来的还有王良才被烧得通红的剑锋。所有人看着台上画面,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这莫名出来的少年被火吞噬。

然而就在这时,台上起风了。

明明风会将火越吹越旺,但台上的风却不是这样。

一阵冰冷的寒风突然出现,仿佛还夹着冰雪。

刀山火海被冰天雪地压制。

所有人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但就在这时,人们看着眼前这一幕再次震惊。

王良才和陈子寒即将短兵相接。

陈子寒静静抓着长剑,两人都几乎冲入了火焰狂风之中。

当的一声!二剑遭遇。

而下一刻,庞大的风忽然席卷全场。

然而再下一刻,哐啷一声,混乱的场中居然传来一声长剑掉落的声音。

所有人瞪大眼睛。

谁输了?

谁赢了?

章节目录 第262章 席卷 > 冰冷刺骨的寒风从擂台上吹拂而过,却仿佛吹在台下所有人的心上。

连擂台边的阵法都没有挡住那寒风的威力,人们本能地被刺激的闭起眼睛,好久后睁开眼睛,怔怔看着高台上,寂静无言。

坐在高台上嬴抱月等人也静静看着擂台上。

寒风席卷而过。

而寂静的高台上,此时只站着一人。

咔嚓一声,陈子寒收剑入鞘。

而原本耀武扬威的王良才,静静躺在地上,就像一个死物。

所有人都因为震惊说不出话来。

连原本站在一边的礼官都愣愣站在一边,台底下叶思远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猛地一拍桌子,礼官才反应过来。

“都愣住干什么,快救人!”

礼官一声大喝,刚刚把担架抬回来的宫人立即上台将王良才抬上担架。看着冰冷的像一具尸体的王良才,连见多识广的宫人们都唬了一跳,这不是闹出了人命吧?

看着礼官发白的脸色,陈子寒微微额首,平静地开口,“他没事,只是一时晕厥。”

一时晕厥,惊吓过度,性命无忧。

这的确是很符合风法者和平主义者的作风,风法剑之所以不被人重视,就是因为里面几乎没有能一击致命的杀招。

在人们的眼里风法者就是没有牙的老虎。

没有牙的老虎吗?

看着僵硬的一动不动面色青白的王良才,看到这一幕还有谁会把风法者当成没有牙的老虎?

能让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晕厥这么长时间,傻子都知道那要杀他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稍微有点修行常识的人都明白,刚刚那一瞬间只要这少年有那个意思,他随时都能要王良才的命。

靠没有杀招的剑法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个人……

嬴抱月眯起眼睛。她身边的姬嘉树神情也肃穆起来。

不如说在场的所有修行者面色都不太对劲,看着台上唯一剩下的那个少年眼神剧烈的摇晃着。

王良才被担架抬了下去,抬着他的宫人大喘着气,因为就在前不久他们才把王良才打倒的前一个对手抬下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招了回来,来抬方才还意气风发打别人的公子。

太快了。

这一场对战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远超众人的想象。

风水轮流转,看着被抬下去的王良才,高台下围观的其他修行者都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这份后退不是为了台下的人,而是为了台上的人。

王良才有多强大所有人有目共睹,作为火院的三把手,其平素的强势刻在所有弟子心中,王良才被抬出去医治,整个火院都乱了套。

看着高台上风淡云轻的那个少年,高台下的沉默中滋生出一种不安的情绪。

“这人到底是谁?在风院到底排第几?”

“陈子寒……和风院大师兄陈子楚有什么关系?”

“不管排第几,为什么老子之前从没见过这么强的风法者?这样的人怎么会籍籍无名?”

“风法剑能这么强吗?怎么风院的大师兄我见过他比剑,感觉都没这么强?怎么这样的人在风院没排名?”

“看来还是二殿下慧眼识珠……”

“难道有什么黑幕?!”

在寂静中这一声质问掷地有声。

在风言风语中,嬴抱月静静看向身边站的笔直抿紧嘴唇的陈子楚。

注意到那少女的目光,却不含有任何质问,陈子楚忽然笑了。

“我说我从没想遮掩他的力量,是他自己不愿意选这些,你们相信吗?”

陈子楚以为他不会得到回答,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听到一个满不在乎的声音,“嗯,当然相信。”

陈子楚瞪大眼睛看着嬴抱月。

只见面前的少女笑了笑,“这些位置有什么意义吗?”

高处不胜寒。

> “而且现在,”陈子楚看着嬴抱月看着高台上的少年,笑了笑,“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强大了。”

而且还是以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声这样一个耀眼形式。

彰显出挖掘出这块璞玉贤才之人的贤明。

嬴抱月静静目视前方,感受到无数道钦佩热切的目光看着最高处的那位……二殿下。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英明的君主必须要有识人之明,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而对于这些年轻气盛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修行者而言,所谓的伯乐显然是他们最大的渴望。

更何况还拥有一个王室的身份,简直让人趋之若鹜。

甚至那人不需要主动招揽人才,反而不动声色不留错处的给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嬴抱月没有看他,却仿佛能看到那个少年人和蔼笑容背后无比冷清的眼睛。

在最高处看着所有人,仿佛看着他精心安排的棋子们。

这位二殿下未发一言,但就以这样的方式,在稷下之宴上完成了他的立威。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这样一个人,如果与他为敌,想必会非常不容易。

但此时想这些还太早,因为眼前的形势正在剧烈变化着,陈子寒这个异数的加入,彻底搅浑了稷下之宴这潭水。

“意想不到的高手出现了……”

“没想到才稷下之宴就会出现这样的人……”

“话说这人刚刚用的什么剑法?”

“火院的二把手都下去了,接下来谁上啊?难道这次风院会是赢家?这可是爆大冷了……”

人们窃窃私语,然而随着一声钟声,所有人三魂五魄归位。

“风院弟子陈子寒向同辈讨教。请问谁来应战?”

比王良才不知低上多少倍的声音在场上回荡,但所有人却噤若寒蝉。

“嘶,谁上啊?”

“雷院刚刚都败了一场了,火院和风院各胜了一场,这该轮到水院了吧?”

高台下许义山神情复杂地看着高台上少年,握紧了腰边的断水剑剑鞘,看向身边震山先生。

但下一刻他一愣,看着身边震山先生凝重的眼神。

震山先生静静凝视着高台上的陈子寒,眯起眼睛,“此子不太对劲,最好避其锋芒。”

说完老人举起他满是皱纹的手,礼官看过来却只听震山先生大声宣布,“水院这一轮,弃权!”

弃权!?

老人声如洪钟的声音在场内回荡,其他学院顿时炸开。

“怎么了?水院这是怂了吗?连一个无名弟子都不敢上?”

“怪不得连女人都来者不拒,简直丢我们修行者的脸!”

“话说那女人去哪了?躲桌子底下哭呐?”

“嘿嘿,那可不是,吓的不敢来了吧?”

听着周围的冷嘲热讽,许义山咬紧牙关,骨节握得咯吱作响,但震山先生却闭着眼睛岿然不动。

听着泼到她身上的脏水,陈子楚顿时看向嬴抱月,却发现她却看着……火院的方向。

听着周围人对水院丑态的嘲讽谩骂,本来面色难看的叶思远脸色却好看了很多。

“果然和那女人蛇鼠一窝,水院都是上不来台面的东西,”他轻蔑道,随后站起身,整整衣冠,看着高台上的陈子寒目露凶光。

“风法者,”叶思远一声冷哼,傲然起身,在众人的震惊和崇拜中登上高台。

“我来会会你。”

礼官睁大眼睛,随后精神一振,兴奋地高喊道。

“稷下之宴第三场!”

“风院弟子陈子寒对!”

“火院大师兄叶思远!”

章节目录 第263章 火起 > 此时此刻人们此时看着叶思远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位英雄。

原本死寂的气氛几乎在一瞬间变得火热起来,无他只因这还是稷下之宴第一次进行到第三场就有大师兄登场。

史上首次。

还是传说中最强的学宫火院的大师兄!

而叶思远这时上台更意味着他做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决定。

那就是赢到最后的决定。

稷下之宴开始不久,但本该压轴的火院大师兄却已经提前登场了,其他学院的大师兄还没登场,身为上届擂主的火院是不可能放弃胜利,那么叶思远现在这时候上台,显然是打算一人杀遍全场。

当然这只是嬴抱月的猜测,然而就在这时一边的陈子楚抱起手,看着叶思远倨傲的身影啧了一声,“叶思远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啊,这是打算在台上不下来了。”

好吧,看来她还猜对了。

注意到嬴抱月的眼神,陈子楚深吸了口气解释道,“大概是三年前,稷下之宴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初阶大典是三年一次,稷下之宴是每年都要举行的。

然而在年年都有的稷下之宴里,三年前的一场却给人留下了深刻映像。

“不愧是叶大公子!火院威武!”

“才第三场,叶大公子这是要再现三年前的神迹啊!”

“是吧,我听我大哥说过,三年前……”

看着高台下激动地交头接耳起来的修行者们,陈子楚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嬴抱月道。

“三年前的稷下之宴,就有一位学宫的大师兄在第四场的时候上场,然后……”陈子楚一摊手,“就没他学宫其他人的事了。”

某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车轮战是一种对修行者消耗极大极残酷的战斗方式,但如果那个修行者够强,反而能创下极为可怕的战绩。

“你猜那人赢了多少场?”陈子楚煞有介事地看着嬴抱月问道。

嬴抱月想了想道,“十场以上吧。”

真敢猜……

和这丫头玩猜谜真是太缺乏乐趣了。

但看着身边神情一言难尽的另一位少年,陈子楚找到了新的乐趣,打起精神看着嬴抱月猛地一击掌郑重宣布。

“十三场!”

就在这时他的声音和擂台边兴奋回忆的其他人重合。

“要知道当年,雷院的大师兄一人就赢了十三场!”

“天爷!十三场啊!”

“不愧是……”

叶思远的登场唤醒了人们的记忆,随着此起彼伏的赞颂惊叹和人传人的耳语,无数崇敬嫉妒复杂的目光投到她身边的那个人身上。

“所以那个人是谁,你一定已经猜到了,”陈子楚看着眼前眼神清澈见底的少女耸了耸肩。

嬴抱月笑起来。

有些事太过强悍,以至于连人选都不用想。

在这种境界靠近且中间没有丝毫喘息时间的轮盘战中还能连胜十三场,这绝不是一般修行者能做到的,被称为神迹都丝毫不为过。

要知道轮盘战连赢,等于是以疲惫不堪的身体去面对一个个精力百倍的对手。

如果用嬴抱月上辈子世界的运动来打比方的话,等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跑千米长跑,跑的还要比人家正常每场新参加百米赛跑的人还要快。

这样一比,就知道这件事多可怕了。

> 更可怕的是,做出这件事的,是一个当年只有十二岁的少年。

嬴抱月看向身边神情无奈的姬嘉树,轻声开口,“是当年姬公子的记录吧?”

伴随着她的声音,下面的议论也正在爆发。

“知道吗?春华君三年前第一次参加稷下之宴的时候可是连胜十三场!”

“不愧是春华君!”

“太可怕了……”

“还好我们今年不会遇上春华君……和那位一届简直就是倒血霉!”

陈子楚闻言一把拍在姬嘉树的肩膀上,“没错,就是你的未婚夫,厉害不?”

的确是很厉害,以这少年的年纪,真的是非常优秀了,陈子楚一巴掌拍在姬嘉树肩膀上的,但少年的身形却没有一丝摇动,足以看出基础的扎实。

大概是从两岁起就开始扎马步的吧。嬴抱月默默心道。如果是的话和师父当年对待她的方式还真像,姬墨没白看那么多年……

陈子楚完全不知道嬴抱月这时却在想这些东西。明明这时下面都在盛赞春华君的神迹,但被称赞的当事人却一脸无奈的笑意,而他身边的未婚妻还在若有所思。

这对未婚夫妻是怎么回事……

然而和姬嘉树无奈的笑意比起来,正往台上走的叶思远却十分的自信和傲慢。

“看来叶大公子是要重现当年春华君的壮举啊!”

“第三场上场,比当年春华君还要早一场,这要是打下去搞不好能比春华君赢的还要多啊!”

“是打算破春华君连胜十三场的记录吗?”

“毕竟是叶家的大公子,王后娘娘的表弟,叶家英雄出少年啊!”

听着擂台下其他人的吹捧,叶思远没有回应的,但嘴角却有些翘起。

姬嘉树没反应,但陈子楚在一边却怒了,“第四场上场怎么了?就算这小子上场早,但你们以为谁都能有春华的速度?叶思远能有嘉树的速度快?”

这话有点歧义,但嬴抱月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她当然不在现场,但姬嘉树第四场上场,还能赢十三场,足以证明他每次都是在规定时间内打倒对手的。

在这个世界一炷香加上前后上人礼官唱名的时间大概是二十分钟左右,两个时辰为四个小时,按这个算法,一次稷下之宴最多能打十二场左右。

而姬嘉树能第四场后还打上十三场,硬生生把当年的稷下之宴变成十七场,可以说是非常速战速决了。

简称,比百米赛跑的速度还要快。

这记录简直就是一道天堑,但就在这时叶思远加快了脚步,看着擂台上正要向他行礼的陈子寒,冷冷出言打断。

“我们也别整什么虚礼了,陈公子,你打了我的师弟,我这个大师兄也不得不来为他报仇了。”

叶思远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子寒,一个舞姬之子,也只能当得起这种待遇。

“快点拔剑,我赶时间。”

有好事者已经开始盯着滴漏为叶思远读秒了,想要看看这位大师兄能以多快的速度打败这个无名小子。

之前在众人眼中还如洪水猛兽的陈子寒此时已经失去了威胁。

毕竟陈子寒不过一风法者,就算再厉害甚至打败了王良才,但也不可能是拿着家传宝剑真元全开的叶思远的对手。

陈子楚看着高台上眼高于顶但的确拥有底气的叶思远,“这人还真打算破嘉树的记录?”

虽然见过陈子寒实力,但陈子楚也觉得他应该还不是叶思远对手。陈子寒背靠二殿下,叶思远作为世家子大概也不会下杀手,于是他也开始担心起时间。

看着下面已经开始下注的众人,他看向身边的嬴抱月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觉得叶思远多长时间能胜?最后能胜多少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这……至少要等叶思远能胜了你弟弟再说不是么?”

陈子楚一愣,却只见身边少女看着他笑了笑,轻声开口。

“你弟弟刚刚藏拙了,没有看出来吗?”

章节目录 第264章 越王 > 藏拙?

陈子楚闻言一时间愣住了。

在场众人,除了神秘莫测的二殿下,他一直以为他是最了解陈子寒实力的人。

也理应如此。

毕竟他和陈子寒关系最近。

但在兄弟关系之前,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座山,那就是嫡庶之争。

如果搁在一般世家,以陈子寒母亲低微的出身,他根本没有参与嫡庶之争的资格。但问题就在于陈子楚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去世了,而陈子寒的母亲还活着。

而他们父亲,南楚大司马陈岩是个不好女色的将军。除了当年南楚王的赏赐,府内没有其他女人。如此给了陈子寒母亲动别样心思的机会。

陈子楚是由母亲陪嫁的老人养大的,从小到大养大他的嬷嬷对他耳提面命,要他一定小心他这个唯一的弟弟。

因有姬嘉树这样一个天才朋友,陈子楚从小就对自己能力有自知之明,当年进阶等阶八后也只选了与世无争的风法一派。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从小姨娘口中天赋过人的陈子寒居然也选了风法一派。

他本以为是姨娘别有用心,直到他翻院墙时偷偷看到从稷下学宫回来的陈子寒被他母亲罚跪在院角整整一夜,他才恍然发现,也许这是他这个弟弟自己的主意。

从那时开始,在外面被其他人称赞八面玲珑的陈子楚,开始搞不懂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的心思。

直到陈子寒通过宫中的选拔,成为二殿下的侍从,陈府二夫人嘴角才恢复了笑模样。

但除了在二殿下面前,陈子楚从没见过陈子寒笑过。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宫中,哪怕在风院陈子楚也不常见到他。

但陈家是武将世家,每年逢年过节父亲都会检查他和陈子寒的武艺。作为传统项目,南楚大司马自然也会让他的两个儿子对打。当然从小到大,赢的都是陈子楚。

只有他五岁那年两人对战第一次之时,那时才四岁的陈子寒还没桌子腿高,拿着把木剑却一把掀翻了比他高一个头的陈子楚。

但在那之后,整个过年期间父亲都没有再看他这个弟弟一眼。

再然后,陈子楚就年年获胜了。

但他不是傻子,小时候还能傻乎乎地耀武扬威,但随着年岁渐长修行愈多,他闭着眼都知道陈子寒是在让他。

但因为每次都是让,陈子楚恍惚知道陈子寒比他强,但到底有多强,他也不知道。

毕竟风法剑就那几招,再强能强到哪去?

更何况他身边这少女今日不过第一次见陈子寒,之前那场对战时间那么短,不少修行者连他怎么动手都没看清楚,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然而不等陈子楚仔细追问,咚的一声钟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子楚睁大眼睛,周围其他修行者也睁大眼睛,不少人兴奋地握拳呐喊,准备看着眼前这场注定十分精彩的顶上之战。

听到开始的钟声,叶思远眼角烧红,眸中划过一丝狠意和跃跃欲试,瞬间拔剑出鞘!

宛如一道长虹倒挂,在叶思远拔剑的瞬间所有人一阵惊呼,愕然看着眼前炫目的剑光,擂台上一时间剑光大胜,嬴抱月也微微一怔。

那把剑明显不是叶思远当初在上四宫筛选时用的那把,寒气逼人,没有剑格,剑身上更是布满了规则的黑色菱形暗格花纹,隐隐王霸之气流动,剑身竟然如同镀了黄金一般灿烂无比!

名剑!

这把剑显然超脱了普通修行者用剑的层次,而是在历史上留在一席之地,被无数修行者和英雄握过,拥有绝世高手真元和王者之气的一代名剑!

伴随着那道璀璨的剑光,众人的惊呼声也划破苍穹。

> “越王勾践剑!”

“居然是越王勾践剑!”

“居然是国师大人的剑!这不是由大王在保管的吗?”

嬴抱月瞳孔微微一缩。

名剑。在这个世界专门是指和其他剑不同,拥有其历史和尊命,一些特殊的剑。

除了四大风火水雷四大剑派的山门剑,山海大陆最为著名的莫过于一些王者之剑,可以说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镇国之剑。

而越王勾践剑,就是南楚的镇国名剑。

越国是前朝一个强大的诸侯国,越王勾践是前朝最后一位霸主,曾把女儿嫁给过楚王为妻,但就在三十年前前朝灭亡,楚国出兵越国时楚军缴获了此剑,带回了楚国,最终成了楚国珍宝。

名剑佩英雄,各国的名剑名义上为王室所有,但基本上都会被赠给国师作为佩剑使用。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

当年年仅二十五岁的姬墨成为南楚国师后,越王勾践剑就成为了他的佩剑。

然而如果没有他的未婚妻,这段历史会更光辉灿烂。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正如所有人都知道,南楚本身是盛产名剑的地方,在越王勾践剑被缴获之前,楚国本拥有自己的镇国之宝。

那就是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的,太阿剑。

但这把剑却被一个女子带出南楚,最终落入嬴帝手中。

伴随着秦帝国一统天下,大赦天下,随之宣告天下的,还有诏书中对新生帝王的描写。

“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

太阿剑,从此成为秦帝国的帝王之剑。

和南楚再也没有了关系。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叶思远手上金色的长剑,在光滑的剑面上,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影子。

带走太阿剑的南楚少女,名为林书白。

在姬墨成为南楚国师之前,与他分道扬镳的未婚妻林书白先一步成为了秦国国师,佩太阿剑。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这一幕。

二十年后,越王勾践剑尚在,但太阿剑却和她的师父一起消失了。

看着那柄璀璨的金剑人们的惊呼仿佛要冲上云霄,站在叶思远身前的陈子寒也微微一愣。

他紧紧握住剑柄,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一时间居然没拔出剑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从自己手上焕发出的璀璨剑光,叶思远哈哈大笑起来。

“竖子,受死吧!”

说完一剑当头,向陈子寒劈去!

章节目录 第265章 意外 > “当”的一声!

人们从头皮发麻中睁开眼睛,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

“居然……接住了?”

人们看着高台上静止的两道身影喃喃自语,陈子楚也僵成了一座雕像。

刚刚叶思远如此可怕的一击险些让所有人都尖叫出声,眼前几乎都已经出现陈子寒浑身是血被打飞出去的骇人场面。

如果是在真实的战场上,也许都会被劈成两半。

剑光和熊熊火光掠过,然而这一幕却没有出现。

嬴抱月静静看着眼前的画面。

陈子寒一手握剑柄一手托剑面,牢牢架住了叶思远的剑。

他的动作很朴实,很不起眼,没有什么剑法,让姬嘉树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许义山。

叶思远自恃手中神兵之利,刚刚也没有使用火法剑只是一剑劈下,但谁都没想到陈子寒的回应居然也如此简单,还成功了。

场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高台上一上一下僵持的两个人影,姬嘉树却看向身边端坐的少女。

她说的话一直都是正确的。

藏拙吗?

姬嘉树原本都没肯定,这时方才肯定。

陈子寒的应对方式十分简单,面对劈剑几乎所有修行者第一反应都会是抬剑相挡,这时反应过来的不少修行者面上露出了虚惊一场的神情。看清楚了陈子寒的应对只觉不过如此,胆大运气好而已,也许都不过是求生的本能反应。

可只有很少的修行者能想到,刚刚叶思远一剑劈下之时,陈子寒还没有拔剑。

刚刚叶思远那么快的一剑,其他人可都觉得陈子寒都躲不过去,别说抵挡了。

千钧一发之际,那少年却同时完成了拔剑,横剑,托剑连续三个动作。

叶思远是一个动作。

但两人的剑同时相撞了。

由此可见两人速度差距到底有多大。

还有力量。

这时咔嚓一声,陈子寒脚底的厚实木板居然裂出无数道裂痕!

叶思远有神兵助力,这一剑可谓力拔山兮气盖世,但陈子寒却以一把普普通通的剑接下了。

他的力气和身体强度不可谓不大,还有他的……

“你家的剑质量挺好的,”姬嘉树闻言侧目,看着身边忽然开口的嬴抱月,当然她不是看着他。

虽不懂质量什么意思,但应该是在夸他家的剑吧……陈子楚看着笑眯眯的嬴抱月,干干笑了声,“不过是普通的剑……”

“是军中的重剑吧?”嬴抱月笑了笑问道,“是你父亲的战利品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可能是在永夜长城边的战役……”

陈子楚被这女子越说越惊悚,愕然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军中的剑不见得会有多锋利,但无论小卒还是大将的剑却都有一个最基本的标准,就是结实,不易断。

毕竟在战场上剑断了……命也就没了。

当然这样的剑对于普通修行者而言笨重又不好看,一般没哪位世家公子会使用。

嬴抱月之所以知道,就在于陈子寒的剑在军中重剑里也算是格外厚实的,恐怕是……秦剑。

> 还是秦朝高级将领的剑。

秦军当年有虎狼之师之称,其剑多用来砍人头,一战要砍千八百个人头,必须要格外结实耐用。

南楚大司马想得到秦剑,还是能经历大战还不断的秦剑,自然是通过缴获。

嬴抱月看着吃惊的陈子楚笑了笑,简单解释道,“你弟弟手上的是秦剑,我当然认得了。”

她当年刚进入军队的时候,也用的是这种剑。

陈子楚哦了一声,缓缓吸了一口气,这话大抵也能说通了,他记得这把剑是因为当年父亲把他缴获的各种兵器搬出来让他们挑,他当时嫌这把剑太重样子也蠢就没选了,陈子寒却选了这把。

“可是……”陈子楚还是想不通,“就算这剑再厚实,可那是越王勾践剑啊!怎么可能……”

嬴抱月看他一眼,“名剑也要……”

姬嘉树接上,淡淡开口,“也要看谁用。”

你们俩还真是默契……陈子楚心道。但看着姬嘉树深邃安静如水的目光,陈子楚也明白他的心情。

越王勾践剑是姬墨的佩剑,在闭关前想必是为了表示忠心让南楚王放心才寄放的,南楚王拿着就算了,却拿给自家小舅子玩算什么事?

叶思远是怎么拿到这剑的,陈子楚用脚都能想到。

现在的南楚王老夫少妻,对后来娶的第二位王后叶氏长女言听计从,叶静姝三姐妹就只有叶思远一个兄弟,也是一个言听计从,再然后……就这样了。

换言之,得罪叶思远,也等于得罪整个南楚王室。

在南楚境内可没几个人敢这么做,叶思远从小到大,也没经历过几次反抗。

于是此时看着面前居然架住了自己剑的少年,气得目眦尽裂。

“你……”叶思远嘶的吸进一口气,眼睛愈发通红,眼前再次划过两天前那个浑身是泥的女人的身影,心底杀意愈盛。

那之后他一直在找那个女人想要杀了她却没有结果,让他愈发烦躁,得到姐姐送来安抚他的越王勾践剑才勉强压下,他却没想到居然有人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他!

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陈子楚带来的,陈子寒是陈子楚的弟弟,一个下贱的舞姬之子也敢挡他的剑,定是看到了那女子反抗他以为他是能反抗的!

盛怒之下叶思远的剑上腾起熊熊烈火,他冷冷看着眼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少年,这人不是得意么?他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但下一刻叶思远愣了下,没看到得意却好像看见有一丝懊悔从陈子寒眼中划过。

什么玩意?

但叶思远的怒火此时已经到达顶峰,他才不管这是什么玩意。

看着冲天的烈火,感受着拂面的热浪,擂台下人们再次惊呼。

“刀山火海!”

居然是王良才之前输在陈子寒剑下的那一招,火法第九剑刀山火海!

但在叶思远的剑下,火海变成了红莲地狱,带着他冲天的怒火和烧红的剑锋向陈子寒扑去,啪的一声陈子寒的剑弹开,身形急速后退,人们睁大眼睛,等着看同样剑法下,这位今日恐成为最大黑马的少年会如何应对。

火焰狂风骤起,人们的心拎到嗓子眼!

来了来了要来了,来……

然而下一刻,只听啪嗒一声,所有人愣在原地。

因为就在这时。

狂风烈焰中,原本在急速后退同时挥剑的陈子寒突然……

摔了一跤。

章节目录 第266章 一击 > 人群中陡然响起一阵惊呼!

谁都没想到,在对战中居然会有修行者跌倒!

哪怕是大路上跌一跤都有危险,更何况是在分秒必争的对战中,斗剑中一个动作做错都是兵家大忌,更何况此等意外。

到底是意外还是中招此时都无暇猜测,因为就在陈子寒跌倒的一瞬间,场上形势陡然变得异常凶险!

不管原因如何,在斗剑中跌倒,陈子寒手上无论有什么剑招都是使不出来的,更何况他还是一跤向后仰倒。

嬴抱月从高台上只见那少年脸上露出极为惊恐的神情,仿佛因为意外瞬间失去了判断能力,握剑的手无力的垂下,仿佛连剑都握不住。

谁都能看出来陈子寒剑势已颓,但他的对手却不是如此。

恐怖凄厉的风啸在台上响起,却不是来自于那位风法者。

看着仰倒的陈子寒,其他人惊恐叶思远却眼前一亮,眸中爆发出残忍得意的光。越王勾践剑撕裂空气,厉啸出声,叶思远的剑意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兴奋地向已经要倒地的对手切割而去!

“天爷!要出人命了!”

“陈公子快认输!”

“叶公子快住手!陈公子已经输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但五感明锐的修行者都知道在跌跤的瞬间陈子寒已经输了。如果是君子之争点到为止,叶思远此时的剑就该停了,如果再提升剑意到时候连停的停不了。但谁知面对站都站不稳的陈子寒,叶思远不但没有扭转剑意,却不偏不避继续提升剑意而去!

陈子寒下盘气息已乱,此时根本提不起剑来反击,叶思远这一击如果劈到实处,陈子寒必死无疑!

稷下之宴因为是学院之争,向来不上升到生死,只设防护阵法和礼官,不像初阶大典设有武官防护。更何况叶思远是叶氏公子,其他掌院先生遽然看向震山先生不敢动手,礼官大叫住手却根本无力阻止!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子寒!”

场上只有一声少年的呼喊直上云霄,却被叶思远得意的大笑声盖过。

“区区舞姬之子!去死吧!”

金色的帝王之剑高高举起,被拿在一个掌心无茧的少年白嫩的手里,叶思远肆无忌惮的大笑,向无力倒地的陈子寒劈下。

所有人睁大眼睛,目眦尽裂,惊呼逼在口中,时间仿佛凝固。

然而就在这时候,熊熊烈火之中,却猛然亮起一簇光。

“叮。”

伴随着一声轻不可闻的金玉之声。

叶思远手中原本不可一世无坚不摧疯狂劈出的剑……偏了一寸。

地上的陈子寒瞳孔一缩,猛地一个打滚,滚出了火圈,而叶思远力已用老没劈到实处顿时向前猛地一栽。

咔嚓一声,越王勾践剑猛地扎入栏杆,把铁木的栏杆劈出了个大口子,牢牢扎在了里面。

场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首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刚刚差点被劈的那个人。

灰头土脸的陈子寒从地上坐起,脸上却没有死里逃生的恍惚。他只是怔怔抬起头,透过阵法上一个几乎没有能看见的小孔,看向高台上一个方向。

原本满眼血丝正紧张地看着擂台上的陈子楚骤然对上了自己弟弟的眼睛,猛地一愣。

两兄弟四目相对,陈子寒也愣了下,想起刚刚听到的那声呼喊少年眸光微动,但下一刻他的目光从陈子楚身上移开,看向他身边的一个人。

陈子楚再次一愣,脖子僵硬地移动,随着陈子寒的目光看向自己身边的……姬嘉树。

他的弟弟看的人是……姬嘉树。

陈子楚想起刚刚千钧一发之际叶思远却莫名偏开的剑尖,忽然心头一跳,睁大眼睛打量着静静坐在那里的少年,下一刻发现姬嘉树正把伸出的手收回。

手?

陈子楚还想再看,视线却忽然被姬嘉树身边另一个人吸引,他的目光随着姬嘉树收回的手的方向下移,看见了另一只手。

一只洁白的手,微微空握着,但陈子楚记得这只手离姬嘉树的距离似乎比他记忆中的要近了一些。

> 嬴抱月一直手空握着靠近姬嘉树,居然像是刚刚向他递了什么东西。

陈子楚眼珠僵硬地转动,落到她另一边一只手上,然后看到她另一只手居然握着……一只筷子?

筷子?

这时下面的惊呼终于到了,陈子楚看去,只见剑被卡在栏杆上的叶思远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场面滑稽中却又透露着诡异,叶思远死死瞪着手中扑空的长剑,声音因愤怒嘶哑,“混……混账!居然敢……”

但就在这时,叶思远血红的眸子侧目向一边缓缓移动,在看清剑旁边柱子上扎着的东西之时,瞳孔一缩。

擂台下其他人随着他的目光,惊呼出声。

“筷子!”

“看,那栏杆柱子上居然扎着根筷子!”

“一根筷子撞偏了越王勾践剑?骗人的吧?谁能做到这件事?”

筷子……

陈子楚的目光从嬴抱月手上只剩一只的筷子上缓缓移开,看向她空握着的那只手边坐着的……姬嘉树。

不会吧……

这想法太疯狂了,但伴随着他刚刚恍惚中看到的残影,陈子楚在脑内还原出了刚刚的画面。

就在叶思远刚刚劈出那杀人一剑之时,姬嘉树伸手犹豫一瞬,身边少女却立即将手中的筷子递出,姬嘉树看也不看的丢出,穿透阵法,打偏叶思远的剑。

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

陈子楚简直说不出话来,等等,为啥姬嘉树不用他自己筷子?

这时嬴抱月收回了手,注意到陈子楚瞪着自己手上筷子愕然狐疑的目光,愣了下笑了笑道,“姬公子刚刚手上的筷子有毒。”

她手上的是之前从他那拿来,刚好没有,就递给他了。

姬嘉树闻言看了一眼身边少女,如果陈子楚没看错,也有一丝意外和没想到从他眼中划过。

陈子楚闻言一阵恍惚,他记得之前是看到这女子把自己的一双筷子给了姬嘉树……所以她的筷子有毒?

不不,他不是要问这个,这女子在刚刚那个瞬间却能想到这么多事?

也真只有姬嘉树能跟上她的速度了,不,两人都是。

陈子楚目光复杂地看向姬嘉树,看着坐在远处仅凭一根筷子就打偏那惊天一剑的少年。

刚刚的那一瞬间。

强大的是剑,不是人。

同时,强大的不是筷子,是人。

“是谁!谁敢碍我的事!”

擂台上,叶思远目眦尽裂,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根筷子,怒吼出生,浑身杀气外溢,然而下一刻,他听见了人们的惊呼。

他缓缓转过头,不屑地看着抬头像是看着什么的陈子寒。

“看什么看,你个……”

叶思远吵闹的声音忽然一停。

场内喧闹的声音全部一停。

所有人抬起头,怔怔看向高处。

叶思远脸孔扭曲起来,但像是被一种力量左右,他僵硬地抬起头。

一片死寂中,嬴抱月微微侧目。

就在这时。

她身边的姬嘉树,站起了身。

章节目录 第267章 愚公 > 不算上线上聊天的那些夜晚,嬴抱月和姬嘉树相识也有几天了。但在这些天里,她从未见过姬嘉树生气。

俗话说七岁八岁,猫烦狗厌,十三四岁,上房揭瓦。

少年是生气勃勃的少年,十四五岁,正是嬉笑怒骂肆意妄为的年纪,但这样的情绪嬴抱月却从未在姬嘉树身上见到。

他像是上辈子她见过的别人家的孩子,也更像上上辈子世家中那些,懂事太早的世家子。

比一般的世家子更懂事。

南楚第一君子。

温润如玉,声名远播。

不曾大笑,不曾怒骂,不曾愤怒。

如果想让姬嘉树生气,大概和想让李稷侃侃而谈的难度一般大……看着东吴那边因为不曾加入稷下学宫此时还空荡荡的位子,嬴抱月忽然想到。

但此时,虽然姬嘉树站起来时神情依然平静,嬴抱月却知道,他生气了。

“嘉树?”

坐在上首的叶氏看着忽然站起来的儿子,先是不解但随后皱起眉头,“嘉树,你表哥他不过是……”

然而姬嘉树却没有和她说话,只是躬身向上首脸色难看的震山先生、姜元元还有自己母亲恭敬一礼,随后起身,从桌后走出。

就要走下台阶之时,他忽然回头看向桌后的嬴抱月笑了笑,“刚刚谢谢你的筷子,速度够快。”

这一点他是真意外,订婚宴作为新郎他是不能带剑的,刚刚手上没趁手的东西他想丢筷子却想起自己手上的有毒,万一扎穿柱子伤到人就麻烦了,正踌躇时这少女居然就递上了手上筷子。

杀人递刀恐怕都没她的速度快。

姬嘉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不客气,是你帮我在先。”

所有人都愣愣看着这对未婚夫妻诡异的对话。

嬴抱月向姬嘉树举起一个拳头,“加油。”

她大概猜到他要去做什么。

姬嘉树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却明白这少女大抵是在鼓励他。

在他的母亲和师长等人都眉头紧锁反对愠怒的目光下。

看着她身边的姬清远姬安歌一愣同时举起了拳头,陈子楚左右回顾也模仿地举起了拳头,少年一笑,随后静静转身。

看着姬嘉树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下,擂台下其他人睁大眼睛,窃窃私语。

“春华君……”

“刚刚那根筷子是春华君?果然名不虚传,这实力差距……”

“是啊,不对,春华君这是要做什么?”

在流言蜚语中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那个孤身一人走下台阶的少年的背影,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有一股格外怨毒冰冷的视线打在她身上。

她若有所感地看去,果然在叶氏身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姑母?怎么回事?大哥这不是赢了吗?表哥这是要去干什么?”

刚刚赶到的叶静姝扶着叶氏的肩膀,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

她今日因不愿直面姬嘉树的订婚宴,赌气待在国师府里,没想到按时间订婚宴都结束了姑母还未回来,正发着脾气叶氏派人来接她,说是她大哥这次会出场,让她来看看她大哥威风。

叶静姝这才委委屈屈地来了,她没看到叶思远扑空的一幕,却正好看到姬嘉树回头和嬴抱月说话,简直难以忍受正要发作,却看见本该在一边旁观的姬嘉树居然起身向擂台走去。

不光是叶静姝,这时擂台边的其他修行者也不知姬嘉树是要作甚。

稷下之宴除对战者外本不能被外人打扰,但对战的间隙不算在内。

坐在地上的陈子寒看了走下来的姬嘉树两眼,看向一边呆愣的礼官喘着气道,“大人,这场我认输了,快宣判吧!”

> “噢,好,”礼官这才反应过来,台上咚的一声钟响,礼官高声道。

“第三场,火院叶思远胜!”

火院那边响起欢呼声,但剑还卡在栏杆里的叶思远脸色却极为难看。

他当然会获胜,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死死盯着高台上静静走下的那个少年,面孔有一瞬的扭曲,眼中划过一丝嫉恨,却再也骂不出别的话来。

他身边的所有人,虽不明所以,但都用崇敬的眼神看着那个走下来的少年。

所有人!

为什么……他明明才是南楚境内身份最高的贵族之子,却为什么永远要受这个人压制?他已经避开了这人参加的那一届,可这人连这一届修行者的内战居然也要插手!?

这人真以为南楚修行界是他家的后花园了?

然而不等叶思远的心声外泄,姬嘉树已经走上了擂台。

所谓的防护阵法本就拦不住他,他不需要礼官打开,但就在站上擂台的瞬间,他还是恭敬向礼官一礼。

礼官慌忙还礼,“春华君,你这是……”

“抱歉,打扰大人公事了,我就和叶公子说几句话,很快结束。”

礼官哪里有拒绝的胆子,连忙让开,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冰冷刺骨的男声。

“打扰别人对战,这可是违背修行界规矩的,我们国师大人的嫡子什么时候这么不懂规矩了?”

姬嘉树看着脸色铁青的叶思远,微微额首,“对不住,是我违背了规矩,不过……”

“不过什么?”叶思远闻言脸色更加骄傲,然而就在下一刻姬嘉树忽然走到他被卡住的剑边,少年神色陡然一变。

“你要做什么?!”

不等他反应,姬嘉树忽然伸出手,手指居然落在了锋利的剑尖之上!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然而兵的一声轻响,叶思远拔了半天没拔出的长剑居然在瞬间脱离号称铸铁般坚硬的铁木,如流水般旋转一圈,剑柄落入姬嘉树手中。

人们看着这比杂耍还要匪夷所思的一幕,怔然无言。姬嘉树看着叶思远轻声开口,“不过,家父的佩剑,不是用来同室操戈,取稷下学宫弟子性命的。”

金色布满菱格的长剑在清隽的少年手中发出明亮的剑光,不沾一丝血迹。

“你,你……”叶思远低头愣愣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说不出话来,下一刻他猛地抬头,眼前却已经没有了姬嘉树的身影。

“什……什么……”

所有人大惊,但下一刻却只见姬嘉树的身影陡然出现了最上首!

震山先生看着带着名剑飞掠到自己面前的少年,苍老的眸子激烈的动荡,但下一刻姬嘉树将剑背向身后向他一礼,“震山先生,叶思远原本的佩剑在你这里吧?”

震山先生愕然握住腰边赤色的长剑,因为少司命带着火法一派山门剑消失,火院现在的山门剑是一把叫做红霄的剑,他本赠给了叶思远,但这次叶思远说有别的名剑,红霄就由他带着了。

姬嘉树看向红霄微微一笑,“还请先生借剑一用。”

震山先生深吸一口气,拔出红霄,姬嘉树接过,随后在叶氏和叶静姝愕然的目光中将越王勾践剑放到叶氏的桌子上。

“父亲的剑,还请母亲暂时看管一下,不要再交给别人了。”他淡淡道。

下一刻不等叶氏回答,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回到高台,将红霄插于叶思远面前。

随后姬嘉树看向礼官,“大人,我的事办完了,可以开始第四场了。”

所有人震惊的情绪被堵在了心底,只有一个想法。

这第四场,还怎么打?

谁来和叶思远打?

章节目录 第268章 移山 > 姬嘉树说完这句话,场内陷入一场极为尴尬的寂静。

“大人,请正常开始吧,小子就不在这碍事了。”姬嘉树说完转身正要离开。

“你已经碍事了,”然而就在这时叶思远恨恨握住地上红霄的剑柄,死死瞪着姬嘉树的背影,“你有什么资格来干预稷下大典?凭一个春华君的称号?你自己不过是稷下学宫的一个弟子!”

当然叶思远说的不过是气话,其他旁观者都不见得能认同他。

虽不像师长那样有直接的身份,但姬嘉树作为等阶五神舞境,按修行界的规矩本就是等阶六的前辈。更何况春华君这个称号是他的名望,名望不如他的修行者多管的闲事比他多了去了,再说了越王勾践剑本就是人家父亲的剑。

纵然姬嘉树居然会下自家表哥的面子出乎所有人预料,不像是重视家族的世家子会做的事,但以他的威望,其他人也说不出他的不对来。

叶思远也说不出,但他依旧有理由发泄他的愤怒。

“我们春华公子好大的本事,接下来是不是初阶大典你都要插手?啊?!”

但叶思远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后,不少知道内情的师长仙官神色都有些微妙。

因为姬嘉树还真有足够的身份能插手。

只不过这时还没宣布。

“扰了你的对战我很抱歉,”然而就在这时面对叶思远的不依不饶,姬嘉树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过我能插手,具体理由到了晚上你就会知道,到那时如果你还不服气,我愿降两境与你对战。”

“你……”叶思远愕然,他以为他骂的都是姬嘉树无法回答的,却没想到这人真的会回答。

他向来知道这小子自诩正人君子,做事讲究师出有名问心无愧,才抓着这些骂他,但这人居然……

“思远。”

就在这时震山先生终于发话了。

他知道如果不压下这一波,他这桀骜不驯的徒弟是不会好好对战的,老人眉头皱紧在心头叹了口气。

“虽然说的早了些,但这时宣布也无妨。”

震山先生看向不远处姜元元身边另一位仙官,在对方同意的眼神下缓缓开口。

“春华君将成为本次初阶大典的考官之一。”

所以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真真切切拥有插手这一切,维护秩序的权限。

这一声如同一块巨石扔进死水,现场顿时炸开,也无人再关心擂台上的一切。毕竟……

十五岁的考官!

可是山海大陆上从未见过的事!

“天爷,春华君这都没参加中阶大典吧?居然就能在初阶大典担当考官了?”

“看来进阶等阶四指日可待了啊!今年中阶大典的继子肯定是春华君了!”

“之前最早的那位是谁?东吴的那位昭华君是十几岁的时候?”

“最早肯定是少司命吧……”

“嘘,谁让你提那个女人,都死多少年了……再说谁能比的过她呸是谁和她比……”

人们的热情彻底被点燃,都无人注意到那个孤身一人一瘸一拐走下擂台的少年。

连风院的弟子都无人看他,偶然撞到周围人都像看着灰溜溜的老鼠。

陈子楚在高台上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人群中逆行摇晃的单薄身影。

“他腿没事。”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不合时宜地响起那个少女平静安抚的声音。

像是被戳中心中事,陈子楚猛地别开脑袋,“谁关心他的腿了!”

嬴抱月看着身边别扭的少年笑起来,眼前划过之前陈子寒在台上跌得无比真实的一跤,托腮看着陈子楚和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庞。

“你弟弟和你比武的时候,一定经常输。”

这女人是会读心术吗?陈子楚别回脑袋瞪回去。

但下一刻看着向姜元元那边一瘸一拐爬着台阶的陈子寒,陈子楚淡淡地开口,“他演技向来很好。”

好到让他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人都常常分不清真假。

也多亏了这个聪明的可怕的少女,让陈子楚确认了他的猜测。

刚刚闹出这么多事情的,陈子楚的惊天一跤,其实是他自己故意摔的。

也就是假摔,嬴抱月心道。那么精髓逼真的平地摔她还真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果然艺术源于生活。

> 至于为什么假摔么……这也不难猜。

远远看着擂台上握着剑柄叶思远青筋暴起的手,嬴抱月目光冰冷。

动用关系连越王勾践剑都能搞到手,南楚叶氏的权势之高可见一斑,叶思远这人的脾性也非常明显。

那就是非常记仇。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对这种人来说却不是。

比起少年意气,陈子寒显然就选择了自己的安危和家族,南楚大司马的权势显然无法和叶氏抗衡,为了不得罪叶氏,陈子寒就只能输,还得输的漂亮。

但恐怕陈子寒自己都没料到,叶思远的气焰居然如此嚣张,居然能毫不犹豫置世家庶子于死地。

当然这种事也不是没出现过……

如果陈子寒不是姜元元的护卫,普通世家的嫡子都能毫不犹豫地欺凌他。庶子庶女在世家间就是如此,私生子和私生女地位则更低。

嬴抱月看着身边脸色都不太好看的姬清远和姬安歌握紧双拳。

而看着回到自己身边的陈子寒,那位南楚二殿下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对叶思远和叶氏显示出任何不快,其中暗潮汹涌可见一斑,这位二殿下在嬴抱月心中的危险指数也再次上升。

这世上能隐藏自己情绪的人永远是最可怕的。

总之得罪叶思远是连王族子弟轻易都不想尝试的事,足以显示出刚刚站出来的姬嘉树的特别。

当然也许还有另一种人敢挑战叶思远,嬴抱月忽然想起之前第一场对战中看到的毒针。

能盖过一种恶的,往往是更深的恶。

而这时擂台上听完震山先生的话,叶思远愕然看着姬嘉树,姬嘉树却没有任何扬眉吐气的骄傲,依旧不卑不亢向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叶思远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野兽一时失去了声音,但稷下之宴还得继续。

看着死死握住剑柄一言不发的叶思远,礼官清了清喉咙大声道,“稷下之宴第四场!”

“哪位弟子前来挑战?”

“哪位?”

“挑战者呢?”

礼官嗓子吼到嘶哑,但底下的少年人们看着高台上血红着眼睛的叶思远,纷纷目露怯意。

此时的叶思远是最难挑战的对象,身份低的怕被他打死,身份高的不敢得罪叶家。

但如果一直这样,叶思远就会一直不战胜,他也将以另外一种形式打破姬嘉树的记录,为火院赢得胜利。

这样的人,这样的世道,这样的胜利。

姬嘉树一步步登上高台,感受着背后的寂静,胸膛有一瞬的起伏。

然而下一刻他看着前方,瞳孔微缩。

他看着坐在他位子边的少女沉静的眼神。看着她静静握住了腰边的什么东西。

她……

姬嘉树怔然看着前方正想开口,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却传来骤然暴起的惊叫声。

看着对面嬴抱月眼中闪过的惊讶,姬嘉树倏然回头!

然后他睁大眼睛,看着那穿着破烂衣衫,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静静走上擂台的男人。

嬴抱月怔怔看着这一幕,是了,她太久没回来都快忘记了,敢于挑战这样的黑暗的还有一种人。

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

有一无所有,光脚不怕穿鞋的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位“愚公”走上高台。

咚的一声钟响!

“第四场!”

礼官声嘶力竭的喊声在高台上响起。

“火院大师兄叶思远对!”

“水院大师兄许义山!”

章节目录 第269章 惊涛 > “许义山?!”

“水院疯了?”

“不过……也只有水院敢上台了吧……”

“独苗就这么撒出去,水院还真不怕山穷水尽……”

“大师兄之间的对战!这届稷下之宴这是怎么了?连让人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啊!”

稷下之宴第四场,由火院大师兄叶思远,对战水院大师兄许义山。

不管对手如何,大师兄之间的对战历来是稷下之宴绝对的高潮,人们从之前意外中的阴影中脱出,生怕看漏一眼。原本不少偷溜出去的弟子也纷纷听到动静进场,而之前去休息的只等看后半场的非稷下学宫学子的六国修行者也开始出现。

其中,就包括那对兄弟。

“我没看错时辰吧?”原本在二楼喝茶的赵光走下阶梯,看着高台上的两人对身边的李稷道,“怎么还没到一个时辰,这两位大师兄就杠上了?”

“每一年都会有意外发生,”李稷淡淡道,两人坐进东吴的位置,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台上的两人身上。

一青一赤的两只戒指,在两人的手指上闪耀。

“果然是你,”看着走上高台的许义山,叶思远眯眼冷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上来送死。”

许义山看他一眼,没说话。

叶思远额边浮起一缕青筋。

他绝对是在想我们不是迟早要打么。嬴抱月看着许义山心道。

某种意义上许义山也算是叶思远的克星了。

许义山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他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大师兄。这个世界是无比真实的,高阶修行者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因为这些人天生就能得到更好的教养和修行资源。就算不是世家出身,也大多是世家资助,或者渴望得到世家资助的人。

能得到世家看重,是出身一般的修行者进身的台阶,比在初阶中阶大典上冒着生命危险拼杀要安全的多。

但许义山却是其中的异例。

毕竟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要是真看重前途就不会加入水院了。

选择水法一派的人都不太正常,这是修行界如今普遍的认知。

从陈子楚口中嬴抱月得知,从震山先生一顿饭把许义山招进水院,就没有任何世家想要尝试拉拢他。

在他得到水法剑传承后,倒也有几个,但按陈子楚的原话来说……就是许义山根本没有回应。

“三年了,”嬴抱月身边传来陈子楚的低语,看着高台上许义山的身影,少年缓缓道。

“这是他拿到水法剑后,第一次代表自己的学院,站在稷下之宴的擂台上。”

“就凭这一点,”陈子楚看向身边的嬴抱月,“我还是要替义山谢谢你。”

然而她没想到嬴抱月不解地侧目,“为何要谢我,我又不是为了他进入水院的。”

这人是忘记当初她和许义山打的有多激烈了吗?

陈子楚一噎,耳边传来姬嘉树的笑声。

“你还笑……”陈子楚无语地看着走回嬴抱月身边坐下的姬嘉树,面上神情却忽然严肃起来,“嘉树,你觉得谁的胜算大?”

空气忽然一静,姬嘉树顿了顿开口道,“至少他们两人剑,此时已经没有多大差距了。”

红霄剑和断水剑都不是带着真元和剑威的剑,也都契合各自的流派。

他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要看到,就是各自的实力了。

……

……

到底谁比较强?

同一时刻,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因为高台上许义山和叶思远两人此时站着都没动,围绕着台上两人,所有人议论纷纷。

“肯定是叶大公子,毕竟火院的大师兄可是激烈角逐选出来的,水院是什么货色大家可都懂的……”

> “许久没见过许义山这憨子动手了,都快忘了他怎么样了……”

“动手……等等,这两人前天是不是都和一个女子对战过?那女人去哪了?”

“女子?!”

听到这里,从姬嘉树那没得到答案的陈子楚猛地看向嬴抱月,“我想起来了,那两人不是都和你打过么?你觉得哪个比较强?”

然而陈子楚又没想到,那少女闻言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完全不能比吧?”

嬴抱月摊手,“当时这两人都限制了境界,和正式的对战不可同日而语。”

叶思远明明最后都解除了限制了好么……

陈子楚还是第一次见到对自己的战绩不当回事的修行者,正常人不该夸耀下自己的本事么,反而强调别人是真没动真格……

但事实证明,限制境界的战斗,和限制解开的战斗,的确是不一样的。

就在这个时候,高台上爆发出一声轰天的巨响,原本对峙的两个人影,消失了。

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空气的震动和防御阵法的哀鸣。

稷下之宴上四宫最高战力之间的一战,就这么开始了。

水火之战,水火不容。

当那璀璨的火花爆出的时候人们就认出了他们熟知的那一招火法剑。

“火树银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人中龙凤,绚丽爆发。

火树银花不夜天。

很多人根本没见过真正的火树银花,事实上所谓绽放出的无数火花,都是剑法。

嬴抱月定定看着这一切。

风火水雷,每一招绽放出的效果背后,不是奇幻的特效,而是纯粹由一招招剑法构成的奇迹。

火树银花这一招,当初叶思远拿来对付她的时候用的只是前半招,她学到的,也只有前半招。

原来后半招,是要让剑尖颤抖让火花星子落下来。

前半段爆发的剑气先破其势,后半段烧红的剑刃轻灵滑动,落下上百剑,在前半段的爆发火焰的掩护下剑剑到肉,造成致命打击,这才是火树银花。

她因为和叶思远境界的差距,前半段就被打飞了,自然不需要后半段。

但此时完整的火树银花,已然现世。

只一剑,便已腥风血雨。

这才是高端战力之间的战斗。

嗤嗤嗤!正处其中的许义山破烂的衣衫被溅出的火星烧灼变得更加破烂,所有人都在想这人会用什么招来对抗,毕竟水法剑很多人对这一剑法不熟悉了。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操心他的生死。

台边礼官看向一边的医官,“准备好去救人,等下……”

这时,礼官的声音顿了顿。

所有人睁大眼睛。

因为就在这时,许义山的身影出现了,他拔剑了。

但比起叶思远剑尖轻灵的移动,他的剑没有动。

所有人不明白这是什么招式,台上的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那柄青色的长剑。

“水法第二剑。”

她轻声开始,说出那个她知道不久的那个名字。

“滴水穿石。”

章节目录 第270章 骇浪 > 就在订婚宴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嬴抱月在稷下学宫待了一天。

但她其实并不像是姬嘉树所想的那样,在水院接受了一整天的突击训练。

因为许义山根本不愿意教她。

震山先生倒是有些犹豫,但在许义山的阻止下也没坚持授课一事,毕竟他也没空还要去和稷下学宫的高层斡旋水院参加稷下之宴的事。

所以她昨天在稷下学宫,并没有任何一人,教她任何一剑。

嬴抱月并不知姬嘉树昨日得知她去稷下学宫以为她是去接受教学的,如果真能那样倒好了,不过这样也不正常。

人间事,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看着高台上那个固执的少年,想起昨日发生的事,嬴抱月心中并没什么情绪,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她心比海宽,而是许义山的作法其实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毕竟要是以为她一个身份都没说清楚,刚加入师门一天的名义上的弟子立马就能得到剑派最核心剑法的传承,师兄师父什么都不管倾囊而授的……那真是大错特错了。

门派山门剑法的传承,才没有这么简单。

毕竟这世上学当厨子都得先洗三年碗呢,刚入门底细不明的弟子谁会把剑法教给你。

更何况许义山会阻止她,恐怕正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份。

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能上场。

就算离稷下之宴只有一天,但水院可不会为了把她培养成战力,就急急忙忙把剑法教给她。

因为在水院大师兄和掌院的眼中,她根本不是战力。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她成为战力。

虽然嬴抱月知道至少许义山让震山先生收徒的那一刻的确出于真心,但在这场稷下之宴上。

她的确只是用来的充数的。

因为那个女子根本不可能上场。

在高台上的许义山心道。

她根本不可能出现。

为了她的身份,为了她的地位,为了她婚约,也因为她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高台上,面对来势汹汹的大火,听着人们乱七八糟的议论,许义山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昨日坐在台阶上,托腮一直看着他练剑的那个少女。

只是一瞬间的走马灯,时间极短,但那个坐在台阶上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少女的眼睛,却从他眼前一划而过。

昨天他打开学宫的石门,看到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的女子,许义山知道她想要什么,但师门规矩大过天,他不可能把一代代先辈珍重至今的剑法交给一个连名簿上连真名都不是的人。

他以为她会愤怒,她会谩骂,他已经习惯了,他一句话都不回应就行,随便那些人骂。

但那个女子没有,但她也没如许义山所想那样回去乖乖准备自己的订婚礼,只是抓住了要出门的震山先生,为她争取到了唯一的一个权力。

就是看他练剑。

这种外院弟子都能做的事,许义山没法拦她,只能随她去了。

水院一直都是安静的,没有任何人来,他关上大门每日在里面一练剑就是一天。

这就是他的日常生活,但昨日那份宁静却被打破了。

偏偏还是在他为了稷下之宴加紧准备的最后一天,刚开始他心底难免烦躁,不管这女子是不是为了报复非要打扰,要是如以前偶尔来的那些人那样看稀罕物一般问个不停,那就是他最厌恶的事。

但许义山没想到,那女子真的就一句话不说,坐了一整天。

他们一整天,没有说一句话。

夕阳西下,他收剑,她一礼后道谢离开。

许义山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值得她谢的。

但他也不需要知道。走马灯一瞬而过,看着前方叶思远杀气腾腾的剑锋,许义山静静将所有的真元集中到手中的寒锋上。

听着耳边人们议论中偶然提到的“女子”,他面无表情。

她不会来,因为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归明月,她是嬴抱月,是被捆在前秦国书和与春华君婚书上的女人。

水院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弟子。

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因为他足够强大。

> 许义山听不到别的声音,不知道高台上有一个女子念出了同样的名字,他看着对面火堆里叶思远扭曲的面容,旋身起跳。

到顶下劈。

这里不是山林,这里没有下雨,并没有足够的水珠,但就在少年剑尖剑尖挑起横扫的瞬间,庞大的真元铺天盖地而来,在阵法的颤抖中,人们看见了剑气纵横真元涌动而出的。

海啸。

“水法第二剑。”

许义山静静开口。

“滴水石穿。”

姬嘉树听见身边少女与他的声音重叠的声音,随后他看到了,比他以往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庞大的,那个少年日复一日,日以继夜积攒而下的真元剑气。

如果说火树银花是百剑落下,灿烂绚丽,那么滴水石穿,就是积淀多年,破石而出的一剑。

讲究的是先期蓄势,喷薄而出。

但在这先期蓄势里,是许义山那个男人才能做到的,滴水石穿,孤身一人的努力。

在他的道路上,他没有同伴,没有对手,只有重复的,单调的努力。

曾有人说过水法剑前三剑是最苦的剑法,光是掌握好真元积蓄喷薄的时机就需要上千剑单调的重复。

传说中连天才都能被磨灭掉的呆笨剑法,几乎都快要消失的剑法,却在那个不起眼的男人手里,焕发出了生机。

海啸冲天而起,震撼了所有人的目光。

“水法剑怎么能一次性爆发出那么多的真元?!”

“不是说那剑法是专门防守的吗?最传统不过的吗?”

“上次看到水法剑都是十年前了,谁记得是什么样子!”

“我记得三年前这小子没使过这一招,说是没练成,入门四年连第二剑都没练成,所有人都还在笑他呢!”

可这时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八风雷动绕炎洲,巨海波浪四畔流。

大海波浪没,深山栋木成。

庞大的水流瞬间吞没了火花星光,海啸兜头而下,将叶思远连人带剑吞没。

叶思远目眦尽裂,但他手中原本烧红剑此时居然开始嘶嘶冒气,居然像是在被冷却吞噬,他的剑意,他原本一往无前的剑居然像是陷入了沼泽!

“怎么了!给我动啊!”

叶思远双眼通红拼命催动真元,一声厉啸从他口中发出。

“混账!我杀了你!区区蠢材,你个……”

然而他的污言秽语却僵在嘴边。

惊涛而起。

沧海横流。

巨大的气浪波及全场。

叶思远像个风筝飞起,直直撞上大阵!

嗡的一声高鸣,海浪扑下,冲出他已经脱手的剑。

场间一片死寂。

姬嘉树静静看着这一切。

看着那个男人手中青色的长剑。

许义山还是站在那里,姿势没什么变化,就像他练习的那么多遍一样。

那个少女托腮静静看着他,看着他将所有人剑招一遍遍重复。

水法剑,被称之为无望的剑法。

但只有很少的人的知道。

无望的尽头。

是希望。

章节目录 第271章 突变 > 水浪淌去,火花消散,偃旗息鼓。

场间一片死寂,所有人眉头紧锁,说不出话来。

高手过招,往往都是在一瞬之间,但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场他们期待已久的顶上之战,会结束的这么令人猝不及防。

许义山和叶思远甚至只对了仅仅一招。

当然在这一招之中,两人都展现出了极为高超的技艺,其中许义山的表现堪称惊艳,真正的水法剑时隔七年第一次现世,震撼全场。

先前人们对他的轻视大多来自于对他的不了解,更来自于水院人数太少大师兄不是选出来的怀疑。

但此时此刻,许义山用行动证明了他虽不是层层选拔选出来的,但他的实力完全不比上四宫其他大师兄要弱,甚至可能更强。

不少世家恐怕日后都会重新衡量这位低调过头的年轻人。

说实话同境界之间的对战,一时的输赢并不能说明什么,胜败乃常事,不是说赢了一场就证明这个人一定比另一个人强,但此时看着愕然看着地上脱手的红霄的叶思远,人们却还是想不明白一件事。

“话说叶思远输的这也太惨了吧?火法第八剑面对水法第二剑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劣势?”

陈子楚在嬴抱月身边倒吸一口凉气开口。

说出所有人的疑问。

姬嘉树看着高台上目睹叶思远倒地的许义山眨了眨眼睛,缓缓歪头看了眼手上的长剑,呼出一口气。姬嘉树微蹙起眉头,看来许义山自己也挺惊讶的。

姬嘉树和叶思远许义山两人都对战过,虽然许义山明显变得更强了,叶思远从小就华而不实。

但正如陈子楚所说,叶思远使用的剑法名列火法剑第八,虽然各派剑法有别,但层次和强度上的确比许义的山要高。

在打法上许义山是坚实派,叶思远是炫技派,叶思远擅长快攻,许义山反而能打持久战。

水法第二剑用的好能勉强抵挡住火法第八剑,但按理说不会有这么压制的效果。

毕竟叶思远能爬到这个位置,资源都吃了一大把,本事不是那么低的。毕竟在修行的世界想把完全的一个草包推上去也比较有难度。

所以现在这到底是什么一个情况?

“大哥……大哥怎么会输?”这时高台上传来叶静姝的尖叫,“一定是这个姓许的使诈!”

女子的尖叫声划破云霄,擂台下其他人闻声一震,看许义山的目光也开始异样起来。

“使诈?搞不好是这样,也许断水剑上抹毒了也说不准……”

“别瞎说,许公子这真元量都已经逼近等阶五了,也许真是人家本事呢……”

“你才瞎说,火法剑没这么弱!我听我哥说,当年少司命……”

“不是说不提那个妖女了吗?!”

火法剑没那么弱。

嬴抱月坐在高台上静静听着人们的议论,忽然静静开口,“有道理。”

“什么有道理?”正为叶静姝的尖叫恼火的陈子楚猛地回头,“许义山那个憨子怎么会使诈?”

“不是说这个,”嬴抱月笑了笑,看着高台上那把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红霄她静静开口,“叶思远刚刚使的剑法好像有问题。”

叶思远的剑法有问题?什么问题?正皱眉思索的姬嘉树闻言一怔,看向身边的少女。

理智让他难以相信她的话,毕竟就算是真的,她怎么看出来的?她就算学了新剑法……她不是水法一派的么?

“使火法剑的那个人,剑法有点问题。”与此同时,擂台下东边,坐在赵光身边的李稷看了一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弟弟,淡淡开口。

“你怎么知道?”赵光愕然,“二哥,你不是使水法剑的吗?”

李稷看他一眼,轻声开口,“火法剑没那么弱。”

他不会使用火法剑。

但他看过真正的火法剑。

火法剑没那么弱。

> 那个女子的剑法没那么弱。

那么现在看上去会那么弱,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剑法不合理。”擂台下李稷忽然道,“有人改过了。”

同一时间。

“这叶思远同学是不是改动了剑法?”高台上嬴抱月看着还沉浸在难以置信中的叶思远忽然道。

姬嘉树闻言一震。

他不懂同学是什么意思,但后面半句听懂了,姬嘉树猛地抬头看向高台上的浩然先生,果不其然看到对方复杂的眼神。

他熟悉这种眼神,想起自己师父和他说过的一些,顿时明白了一切。

四大剑派传到现在对于前面的一些剑法多少都会有些改动,对于某些没能力自创剑法的“一代宗师”而言,一生最大的成就莫过于对“古旧”剑法的“改进”。

而这些改进近些年来以火法一派最为频繁。

毕竟有不少仁人志士都想把火法一派从当初的大司命少司命掌控的情况下挽救出来,那两人使过的剑法,那是当然要改。

更何况……

姬嘉树看了一眼身边的姬清远。他小的时候曾经听说过,火法第八剑火树银花曾是那位少司命常用的剑法,在战场上还进行过改进,但不少人不愿承认她的改进,正如七年前不愿承认那个女子自创的剑法一般。

“那个人改了火树银花,”这时擂台边的李稷瞥了一眼叶思远淡淡道。

“改了?哪里改了?改进成什么样子了?”赵光对改进剑法一事还挺憧憬,但下一刻只听李稷面无表情道。

“改的使起来更好看,更不实用了。”

赵光沉默了。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没上过战场的人改的,”李稷淡淡道,“输的不亏。”

输的……不亏……

赵光不知道他二哥原来这么会讽刺人……不过对火法剑下手也算是触到了李稷心中那个人的逆鳞,得到这样的评价也是……活该。

然而台上那少年显然不觉得自己活该。

“时间到了。”许义山看向一边观望的礼官说了第二句话,一直没宣判输赢的礼官看着地上没说话的叶思远却犹豫不已。

“这……叶公子……”

“思远,”浩然先生这时在上首开口了,“你累了,歇歇吧,后面还有别的要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震山先生在底下哼了一声,“这老不要脸的。”

叶思远站起身,抓起地上长剑,阴鸷地看了许义山一眼却又回头看了眼姬嘉树,哼了一声似乎找到了下台阶的理由,“我说姬嘉树多管闲事来抢别人的剑,原来是为了你啊。”

叶思远拖长声音,“既然你们这对好友这么有手段,你自己玩吧,小爷不奉陪了。”

将所有脏水泼完后,他冷笑着走下台。

许义山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再次看了眼礼官,礼官这才慌忙宣布,“稷下之宴第四场,水院许义山胜!”

“第五场!”

“谁来挑战?”

台下一片寂静,但下一刻北边响起异动,人群中雷院的大师兄握紧腰边长剑,缓缓站起。

“我来……”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横生。

一柄弯刀忽然刺穿他的肩膀。

“你算什么东西!滚到一边去,别给我们雷法者丢脸!挡王子我的路!”

所有人愕然看着一个高眉深目的北魏少年从椅子上站起,指缝里淌着鲜血,肆意的大笑起来。

章节目录 第272章 失控 >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完全意想不到。

看着捂住肩膀血流如注的雷院大师兄和插在他肩膀上那把明晃晃的弯刀,所有人震惊都说不出话来、

雷院大师兄碰巧也姓雷,名唤雷川。虽雷院里北魏弟子众多,但当年因为姬嘉树的缘故不少南楚少年加入雷院。雷川正是姬嘉树的师弟,和武力夫不同,他是个南楚人。

但就算如此,稷下学宫内部也从未出现还没上台前就同室操戈的情况,伤的还是上四宫之一的大师兄。

稷下之宴虽素有凶名,但这凶名是在擂台上,从没发生过台下就流血的事!

哄的一声擂台下整个北边的修行者都爆开了,雷院弟子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大师兄!大师兄!”

“谁干的?北魏人?”

“你们北魏人是想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

“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高台上浩然先生眉头紧锁大袖一挥,饱含着真元的声音在整个会场内散开,声如洪钟。

“肃静!”

擂台边的嘈杂声一顿,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嘶哑的高喝陡然响起,传入众人耳中。

“耶律齐!你做什么!”

嬴抱月闻声看去,整个擂台北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但那个瘦小的少年一开口,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是北魏继子孟施,”陈子楚在她身边喃喃开口,“看来行凶的的确是北魏人,但那人什么来头,居然连孟施都管不住他?”

擂台下随着孟施的那一声喊,原本全部站起的密集人群中顿时空出了一片,里面正站着孟施和刚刚行凶的北魏少年。

北魏继子孟施居然已经拔剑,指着那个被他唤作耶律齐的少年。

然而已经被剑指的那个少年却浑不在乎,他的脸上还沾着雷川的血,脸上的笑容天真中混杂着残忍。看着拔剑冷冷看着他的孟施,少年翘起嘴角,反而玩味地笑起来,“怎么?我们的继子大人很有意见?”

这种轻佻的语气和视人命于无物的笑容嬴抱月很熟悉。

耶律么……

“耶律齐?”而这时她身边的姬嘉树神色骤然一变,“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今年参加初阶大典?名簿里为什么没有?”

“谁啊?”陈子楚疑惑道,同时看到姬嘉树身边的姬清远神色也迅速一变。

但不等他发问,擂台边高眉深目的少年看着眼含怒意的孟施一声嗤笑,他的中原话说的有些僵硬,但讽刺人的语气却入木三分,“孟施,叫你一声继子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耶律齐冷笑地看着眼前比自己足足矮一个头的少年,这少年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语气却冰冷刺骨,看着孟施的眼神如同看路边的蝼蚁。

“区区一个贱民,谁给你拿剑指着王族的胆子?”

王族。

是了。

嬴抱月静静看着擂台下嚣张的少年。北魏人天生高大,虽然这少年已经人高马大,但他的年纪大概只有十五四岁,她上辈子的记忆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但她却永不会忘记耶律这个姓。

因为这是北魏的国姓。

北魏信仰玄武,是民风剽悍的北方部族,紧邻永夜长城,与后辽为邻国,现任的君主为耶律豪。

嬴抱月上上辈子驻守永夜长城时曾和耶律豪的长子耶律朗有过一面之缘,至于这耶律齐……

“这人是北魏的王子吗?”嬴抱月看着孟施身前的少年,轻声问道。

“没错,”姬嘉树在心底长叹一口气,冷冷看着那个毫不在意地折辱本国继子的少年轻声道,“他是北魏王耶律豪的幼子,北魏小王子耶律齐。”

北魏小王子。

>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果然如此。

宠爱幼子似乎是任何一位老王的本能,而此时看着残忍地大笑着的耶律齐,她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嬴昊。

“但他是怎么入境的?为什么所有人看上去都不知道?”嬴抱月皱眉问道。

他国王室入境不可能不通知本国王室,除了散修,每国继子带的队伍都有名簿事先送入南楚御祷省。散修有国家开的介绍信的,会自报继子添加,而上四宫筛选通过的新的人选也会由稷下学宫送给各国继子,添在名簿上。

听姬嘉树所说,他应该是已经看到了那个名簿,但这个名簿上显然没有耶律齐的名字。

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耶律齐和她一样用了化名,要么就是……

“进入南楚的北魏队伍,有一队人不需要统计名簿。”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冷冷开口。

嬴抱月一怔,看着姬嘉树看向北边唯一还坐着的一群人,静静开口。

“那就是北魏北寒阁的队伍。”

北魏北寒阁的人进入南楚,不需要通报队伍里的人。

还有一件事,姬嘉树没有说。

那就是同意这件事的人,是南楚国师,姬墨。

而这时人群中惊呼声再起,只见耶律齐走向被雷院其他弟子扶到椅子上的雷川身边,刚刚得知他身份的其他雷院弟子不知所措,一时失去了反抗的勇气,而耶律齐不等所有人反应居然一把拔出了雷川肩上的弯刀!

雷川一声痛叫,陈子楚一跃而起,“这小子欺人太甚!”

然而姬嘉树却伸出手一把按住了他,陈子楚愕然回头,“嘉树你做什么?别拦我,这小子……”

“这事没那么简单,”姬嘉树迅速道,而这时因为震惊一片死寂的擂台边咔嚓一声,只见耶律齐一把拨开了孟施的剑,向另一边坐在椅子上的一个女子欢叫起来。

“圣女大人!我把这臭小子赶跑了,我打的不错吧?我能上台了吗?”

坐在椅子上的蒙着面纱的少女在面纱下笑了笑,目光无奈,“殿下,我说过到了这里不能打打杀杀,你怎么能伤人呢?你想上台的话我不是说过好好和继子说不就可以了吗?”

女子的声音甜美,语气温和。

耶律齐像是暴躁的凶兽瞬间被安抚,轻蔑地瞥了一眼僵硬的孟施,“我才不要和这贱民废话!这帮什么雷院弟子一点本事都没有,还不如我来呢!”

椅子上的女子无奈一笑,站起身向愕然看向这边的雷院弟子躬身一礼,“抱歉,殿下年纪还小,一时热血上场心切才伤了人,我代殿下向诸位赔礼,北寒阁会全权负责雷公子的疗伤,定会在尽快治好雷公子的伤。”

听着那女子的话,原本还愤怒不已的雷院弟子和一些南楚人面上稍霁,就算还有人气不过想说些什么,看着气焰嚣张的耶律齐,和一脸温柔微笑的白衣少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因为耶律齐是王室,而这个女子,是救死扶伤全大陆年轻修行者都敬重的圣女。

“圣女果然慈悲……”

“但这事就这么算了?”

“北寒阁不是说会帮忙治吗?再说了雷川也不见得是许义山的对手,这北魏小王子万一真能赢呢?”

北寒阁。

北魏圣女。

“她……”看着着擂台下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揭过去的女子,看着浑身流血昏迷的雷川,陈子楚愕然睁大眼睛,“许冰清她到底……”

“北魏小王子耶律齐,”这时姬嘉树忽然开口,“他是许冰清的追求者。”

“什么?”陈子楚愕然回头看他,“许冰清她不是喜欢你吗?啊……”

陈子楚看着一边的嬴抱月猛地捂住嘴,“我……我什么都没说。你别……”

但就在这时陈子楚却发现嬴抱月根本没有看他,她只是静静凝视着擂台。

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擂台边的人,陈子楚瞳孔一缩。

“喂,既然冰清开口了,我就和你说声,我上台去比,你一边歇着去。”擂台边耶律齐一把推开孟施,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走上高台,像是看着死人一般看着对面的许义山。

“喂,呆子,”耶律齐拔出还沾着血的弯刀,冷笑地看着许义山。

“水法者?这种东西早不该存在世上,既然还留了你一个,那本王子就来教教你,怎么去死。”

章节目录 第273章 对抗 > “许义山怎么这么倒霉遇上这么一个疯子……”

看着高台上直接无视了礼官就准备开始的耶律齐,陈子楚一边喃喃开口一边看向更高处。

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上首的浩然先生和姜元元目光凝重却沉默不言,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打算。

“这对战完全不对劲,怎么先生们都不阻止?”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耶律齐曾在雷院挂过名,他的确有参加稷下之宴的资格。”

“挂名?”陈子楚愕然,“怎么会……”

南稷下北北寒,北寒阁作为秦帝国崩塌后才兴起的后起之秀,一直想超过稷下学宫,耶律齐明显是北寒阁的人,怎么还会在稷下学宫挂名?

没有什么不会发生,嬴抱月静静看着这一切,这一切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

想起刚刚北魏继子和圣女的话,她目光微深。

在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看来今年北魏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其实是分为了两派。

北魏继子和北寒阁,简言之就是分成了继子派和圣女派。

其中北魏继子孟施虽有继子之名,但却没有足够的威望无法控制整个队伍里的人。

不过换了谁有北寒阁圣女这个诡异存在在一边插手,也很难带好北魏这个本来就桀骜难驯的队伍……

“可……可这要怎么办,万一……”看着擂台下半昏迷着被北寒阁的人七手八脚抬出去的雷川,陈子楚又看向高台上冷笑着的耶律齐,顿时紧张起来,“许义山这轮要怎么办?”

这个时候陈子楚倒是希望许义山能有他那弟弟陈子寒一半的演技,假摔也好认输也好,最好是直接向这位作风残忍的小王子认输。

要知道稷下之宴争的是一学宫的荣誉,但初阶大典才是修行者一人的前程。

刚刚被抬下去的雷川,虽然有北寒阁的保证性命无忧,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初阶大典前一天受了这样的伤,这人注定是无法在这次的初阶大典上取得什么成绩了。

要知道耶律齐扎的是雷川的右肩膀,这个残忍的北魏王子下手是直接对修行者的惯用手下手!

其内心的狠毒残忍可见一斑。

这少年绝不像他外表那般天真。

面对这样一个残忍莫测还身份极高的对手,为了自己的修行前途,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会认输。

但是……

但陈子楚却知道,唯有许义山绝不可能认输。

这憨子根本不害怕任何权贵,而更重要的是,他如果认输了,水院就没有人了。

接下来的战斗水院不再有任何希望。来年甚至不知能否再参加。

和其他学宫的弟子不一样,他没有后路,他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所以他绝不会认输。

看着高台上许义山一动不动的身影,陈子楚心情复杂。

而就在这时,开始的钟声咚的一声敲响!

“第四场!”

礼官的声音有些异样的,但在耶律齐威胁的目光下,礼官憋住一口气高喊出声。

“雷院耶律齐对水院许义山!”

这场充满着暴力失控和不合理的对战,就这么开始了。

看着出言不逊的耶律齐,许义山脸上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更没提要认输,只是静静拔出断水剑。

“这人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倔……”陈子楚深深叹息,但这时姬嘉树看着擂台上的两人忽然开口,“我上次见到耶律齐,他还只是等阶七。”

陈子楚一怔,盯着耶律齐的身影愣愣开口,“但他现在似乎是……”

等阶六。嬴抱月心道。

刚刚一击扎上雷院大师兄那一刀也十分迅猛,那份速度不是等阶七能有的。

> “耶律齐应该才刚满十四岁,”姬嘉树道。

陈子楚闻言睁大眼睛,虽然和姬嘉树不能比,但十四岁的等阶六也是十分惊艳了,要知道他自己十四岁的时候也才等阶七,根本没什么战斗力。

“我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半年前,而他那个时候才刚刚进阶等阶七。”姬嘉树继续道。

“半年前,你居然见过他?等等!”陈子楚猛地转头瞪着姬嘉树,“你是说耶律齐只花了半年就进阶成了等阶六?”

这可是天才才能有的速度!

陈子楚顿时心底一片绝望,这世上没什么比一个残忍好杀的修行者是个修行天才这件事更让人绝望的了。

简直是老天无眼。

然而这时姬嘉树却摇头,“我觉得不太对劲。”

嬴抱月闻言点头,“的确不对劲。”

所以你俩能解释一下你们的心路历程吗?陈子楚内心无力。

嬴抱月看着高台上操刀大开大合向许义山扑去的少年,高台上一时电闪雷鸣,耶律齐可以说彻底发挥了雷法暴烈的特征,刀法残忍之至,简直就如同天灾。

他的真元像是用之不尽取之不竭,伴随着少年肆无忌惮的大笑,简直像拿到杀伤武器的小孩,陶醉在大杀四方中一般。

而他手中弯刀的确横扫一片,许义山简直连剑法都使不出,只能勉力抵抗着。

越是这样耶律齐就越兴奋,眼中都冒其红光,对真元和剑招的宣泄愈发猛烈。

但就在这样的猛烈狂躁的冲击中,嬴抱月却感觉不到什么。

“他和你不一样,”嬴抱月看着姬嘉树道,“你们的剑法不一样。”

更准确的说,是使用剑法的方式不一样。

同为雷法者,但姬嘉树执剑时,嬴抱月能感受到纯粹的武道之美。

这种感觉很微妙,虽然只看过寥寥几招,但她却能充分感受到这名少年的才华。

但耶律齐身上,她什么都没感到。

简而言之,耶律齐不是什么天才。

他似乎拥有很强的力量,却好像完全不精通使用它们的方法,简直就像是胡乱挥霍从别人夺来的力量一般。

这少女说的很简单,但看着她的眼睛,姬嘉树仿佛懂了她的意思,同时他也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因为她好像同时……夸了他。他经常被人夸赞的,但他一直还是不习惯。

姬嘉树轻咳一声,看着高台上疯狂的耶律齐,静静开口,“我记得……耶律齐十二岁的时候就加入了北寒阁。”

“虽然妄断他人才能有些自大,但我觉得,”姬嘉树忽然道,“他进阶的方式可能不太对劲。”

早年间姬嘉树曾听说,北寒阁借助圣女写出《药典》的威望,在修行者间暗暗传播北寒阁炼制出了能直接让人进阶的丹药这一消息,吸引了大批弟子,甚至有隐隐超过稷下学宫之势。

看着高台上耶律齐,姬嘉树心底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大抵是用了什么外力进阶了吧,”这时他身边的少女却忽然开口,姬嘉树意外地看着她,嬴抱月面色如常继续道,“不管用了什么方法,借助外力进阶境界都不够稳。”

对于借外力进阶一事,嬴抱月并不觉得意外,无论哪个时代想要抄近道的修行者都是大把,她见得多了也就不怪。

但姬嘉树并不知道这些,一时难免意外,一边的陈子楚都僵硬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女子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但看着高台上勉力支撑的许义山,他沉声开口道。

“总之,耶律齐的实力,不是义山的对手。”

陈子楚闻言心头微定,松了口气正抚了抚胸口,但下一刻他不经意瞥到身边的少女,却心头再次一跳。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擂台上的两人。

她这样的神情,陈子楚第一次看到。

这是……发生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274章 尽头 > “明月,你……”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陈子楚张了张口,但忽然一阵震天的惊呼声打断了他探究的目光,顿时将他拉到了瞬息变换的赛场上。

“许义山!”

“水院!”

陈子楚闻声看去浑身一震。他怔怔看着擂台上的情景,嘴角的弧度逐渐扬起。

场上形势的确瞬间变换,变化大得让陈子楚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耶律齐的实力,不是义山的对手。”

姬嘉树刚刚所说的话如同预言一般,擂台上的形势忽然急转直下。

原本游刃有余的耶律齐的进攻被许义山一次次挡下,耶律齐久攻不下烦躁起来出手愈发暴烈,但随着他真元输出的时间越长,原本如疾风骤雨一般的剑招刀法之间开始……出现了间歇。

到了这个时候,不用姬嘉树指点陈子楚也发现了。

虽然许义山看上去是在勉力支撑,但实际他是在带着耶律齐满场打转,北魏这位小王子绝大多数的攻击都打到了阵法上。

这是最典型的消耗战法,但和绝大多数低阶修行者所想象的不同,这种战法在高阶之战并不是用在以弱胜强的战斗中,而是用在……以强胜弱的战斗中。

只有实力充沛者,才能在长时间的高强度真元消耗中撑到最后,才能在对战中掌控全场。

一切正如姬嘉树所言。

嬴抱月静静看着擂台上缠斗的两人。

许义山的实力,要高于耶律齐。

水院大师兄基础扎实,打法稳健,更重要的是,他的那个对手很显然,德不配位。

耶律齐上来的疯狂猛攻给人一种很强的错觉,诚然以他的年纪他的确不弱,但许义山比他年长三岁一直稳扎稳打,可耶律齐甚至没有接受过北魏普通修行者都要经历的内部血战。

耶律齐身上的血气是来自单方面的虐杀,并不是在生死场中杀出的血气。

这一点嬴抱月比谁都能清楚地分辨出来。

许义山虽然也没有充足的对战经验,但她见过这人像是自己和自己下棋一般在院子里做剑招推演。

他自言自语说的话比和任何人说的都要多,虽然这种我打我自己的假想对战别人在一边看上去就像是个疯子……

但这世上任何的努力,都不会白费。

至少在这个时候,他无人所知的汗水已经逐渐显现出了效果。

比耶律齐这种只会以力压人不懂任何战术的要好的多。

这位北魏小王子可能都还不知道他已经掉入了许义山的陷阱,或者说被拖入了他的陷阱。

而就在即将拖垮对方的时候。许义山的反击,到了。

在耶律齐举刀的一个间隙,嬴抱月看着擂台那柄青色的长剑,轻声开口。

“水落石出。”

在狂暴的电闪雷鸣中,许义山凝视着一抹凝碧的剑尖,外面无比喧闹,耶律齐无比吵闹,但他的耳中却什么都听不到。

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他的呼吸,唯一能感受到的……他眼前一闪而过那个坐在台阶上的少女,许义山摇了摇头忘记一切。

正如剑谱所说,这一刻,他心如止水。

“水法第三剑。”

依旧没有什么水珠,但这一次却不需要什么水珠,因为这一次,他要把水落下去。轻声念出那个名字。

“水落石出。”

伴随着这个声音,高台上原本上一招带起的水汽全部消散,断水剑抽剑断水,从未如此轻灵,从短暂停顿的弯刀缝隙中而入,猛地逼到耶律齐面前。

> 捕捉到这一幕的擂台下响起一阵惊呼,高台上姬嘉树猛地站起身。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突然响起一道极为愤怒极其刺耳极其不甘的狂叫!

那叫声宛如实质让所有人耳膜一痛,不等人们捂住耳朵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急速后退,猛地撞上栏杆,木质栏杆咯吱作响,摩擦刺耳,仿佛撞上了一头疯牛。

“殿下!”

“这不可能!”

“大胆!”

在噪音的嗡鸣中忽然响起一阵听不懂的北地语言,其中夹杂着几句中原话。

在一片死寂中,人们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看着背抵栏杆双眸血红的耶律齐,而就在他凶狠中透着不解和茫然的眼睛前面,是一只剑尖。

那剑尖很稳,但离耶律齐的眼珠不到一寸。

耶律齐瞳孔一缩,泛黄的眼珠往上移动,顺着剑尖看到那个握住剑柄满是丑陋茧子的男人的手。

许义山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握着断水剑。

快,准,狠。

一切水落石出。

“义山他……赢了?”

陈子楚站在高台上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他身边姬嘉树没开口,但脸上的神情陡然放松。

看着三年间第一次登上那个高台,却一次站在那里没有倒下的好友,他呼出一口气,露出淡淡欣慰的笑容正准备坐下,但就在要坐下时,他低头看到几案上嬴抱月忽然攥成拳的手,瞳孔一缩。

“殿……”

姬嘉树正想开口,嬴抱月闻声却先一步忽然看向他,“你不觉得这一幕很像吗?”

像什么?

像第一场,火院王良才对战雷院武力夫的最后一招。

也是如此压制的局面,虽然最后因两人实力差距过大,王良才在烈火中胜利,但就在胜利的最后一瞬间她看到……

“不对!”在所有人欢欣雀跃的瞬间,嬴抱月倏然起身,“小心……”

小心什么?姬嘉树想问,但一切发生的太快。

哪怕有天阶在场,在此等距离下都赶不上。

就在许义山剑抵耶律齐眼珠,所有人都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之时,一声嘶吼突然划破天际。

人被抵着眼睛本该恐惧的动弹不得,毋轮耶律齐这种娇生惯养的王子,但谁都没想到就在这时耶律齐口中忽然猛地迸发出一声难听的嘶吼,往前一挣,许义山从未对人下过杀手更没真心想捅瞎这人的眼睛,反而愕然往后退后了一步。

就在这时耶律齐的弯刀猛地一把打开断水剑,许义山虽有一瞬间的慌乱,但耶律齐架势已乱不过是困兽之争,他脸孔冷下来断水剑上挑这次却是对着耶律齐的右肩。

这一次,他会让耶律齐再也拿不起刀。

然而就在这时,却只听极为细小的一声噗嗤声,许义山只觉臂弯一凉。

一片死寂里,他愕然低头,看着自己右臂上一个细小的黑点。

再下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弯腰爬起的耶律齐嘴角露出一抹狰狞得意的笑意。

但他却无暇分辨,因为几乎在一瞬间强烈的剧痛和麻痹席卷了他的全身。

模糊意识里,许义山眼前只闪过一个念头。

是毒针。

哐啷一声,断水剑从少年的手中跌落。

再下一刻,所有人看见,耶律齐拎起雪亮的弯刀,对往后仰倒的少年,劈下。

章节目录 第275章 唯一 > 咔嚓一声,许义山一个翻滚,弯刀刀尖猛地扎入地面,刀刃距离他后背仅仅三寸,雪亮的刀身倒映着少年泛青的侧脸。

“怎么……”高台上陈子楚目眦尽裂。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原本形势一片大好的许义山会突然倒下,为什么他从未放下的剑的好友会握不住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正因不知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无法干预这一场屠杀。

连站得最近的礼官都愕然看着眼前这场画面,虽然一切的发展有些不对劲,但他却始终没看见耶律齐对许义山做了什么,在倒下的瞬间许义山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做什么,但他最终没能说出口。

“许公子这是突然怎么了?”

“癔症?”

“没想到这北魏小王子居然还能反杀,真有血性啊!”

“刚刚许义山突然退了一步才被反杀了吧?所以太心软太懦弱再强又什么用?”

无人听见那个少年的呐喊,而这世上到底有几个人能看见呢?

有几个人会相信?

姬嘉树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许义山的情况明显不对劲。也许在其他人眼里看上去像是突然发了癔症一般,但姬嘉树死都不会相信,他比什么人都要清楚,别说癔症那个男人就算手脚尽断都不会放开断水剑。

但就在刚刚一瞬间断水剑落,许义山脸色发青,这一切姬嘉树就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中毒!

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到底有什么人能用什么手段下毒!?

姬嘉树本想不出,但电光火石一瞬间他却想起了嬴抱月提到的那个她看到但他没看到的东西。

毒针?!

姬嘉树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下一刻他耳边忽然响起少女的一声轻喝。

“肋下三寸!”

这话没头没尾什么意思根本无人知晓,陈子楚愕然回头,但就在这时姬嘉树已经倏然出手!

一道无形的剑气划过陈子楚的瞳孔,同一时间擂台边传来一阵惊呼!

一声轻嗤声,这时台边离得最近的人们才发现擂台上许义山肋骨边地面上居然扎着一根漆黑的细针!

陈子楚睁大眼睛,侧目怔怔看着还保持着伸出手姿势的姬嘉树。

肋下三寸。

看到姬嘉树出手他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肋下三寸是许义山的肋下三寸,就在刚刚面对即便无剑却依旧没有认输不断翻滚躲避的许义山,从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里,再次射出了一根毒针,位置朝向的是……

肋下三寸。

看到的人,是一位少女。

听这一句话就瞬间出手,手中空无一物隔空用剑气打飞那根毒针的人,是一位少年。

“是吹箭。”嬴抱月简短解释道,但陈子楚的内心已然翻江倒海。

吹箭疾速,毒针细小,擂台下人群密密麻麻,能穿透防御阵法的吹箭定然掺杂了高阶修行者的真元,速度威力超乎想象。

足以一瞬间穿透许义山的身体。

足以悄无声息地穿入一个偌大的擂台。

可她……是怎么看到的?

她看到还能发出警示她的速度有多快?姬嘉树的手速又有多快?

连吹箭的使用者也许都未曾知道这个谜题,意识恍惚的许义山转动眼珠看向身边地面上的毒针,一瞬间仿佛听见台下的人群里有人啧了一声。

下一刻。

“右眼。”嬴抱月再道。

哐啷一声,姬嘉树扬手,直接打断擂台边一根栏杆。

许义山歪头看向眼角边的再一根毒针。

他刚刚剑抵耶律齐右眼,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他。

“左脚踝。”

姬嘉树再扬手,擂台上许义山脚边多了个深坑。

陈子楚和一边的姬安歌姬清远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场无声又有声的隔空博弈。

少女语速飞快,少年出手迅疾。

> 一切发生得太快。

砰砰砰。

所有人连眨眼的时间都没,姬嘉树已经在嬴抱月的指挥下打落十几根毒针。

“混账!”

“主子让你停手。你不是他们对手,再射就要露馅了。”

许义山恍惚中似乎隐约听见台下不知什么人的对话,就在下一瞬,他仿佛感觉一直笼罩着他的一股阴寒的目光,终于消失了。

一切仿佛都被浸泡在粘稠的黑暗中,他拼命保持着意识,但一切从他中毒到现在也不过两息。

一个刀起刀落的时间,那对少年少女就打出了其他人目接不暇的配合。

更多的人到了这时才反应过来。

“这……这到底是……”

“毒针?哪来的?”

“春……春华君出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毒针停歇后,擂台边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高台上浩然先生收回晚一步伸出的手,神情复杂地看向比他稍低处静静伸手而立的姬嘉树。

为了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这一次,姬嘉树没有放下他的手。

“摘花打物,飞叶伤人……”

“何等精准的真元……”

看着擂台上断裂的栏杆和坑坑洼洼的地面,越来越多的人震惊地看向上首站立着的姬嘉树。

刚刚的记忆复苏,人们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之前还有根筷子,但此时姬嘉树手中空无一物,却只用真元就能隔空穿越那么远的距离精准打飞毒针,还未曾伤到许义山一分一毫。

这实力足以让人胆寒。

但在意识到姬嘉树的实力之外,也有人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等等,刚刚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原来你也听到了?那是谁?”

“好像是在说什么方位,难道是她在指挥春华君?”

“骗人的吧……等等,难道是……”

姬嘉树看着擂台下意识到了些什么的少数高阶修行者迟疑地……看向他身边少女。

“刚刚说话的人是……春华君的未婚妻?”

“怎么可能,你肯定是幻听了,一个女人怎么可能……”

然而就在这时,看着满地毒针,眼中划过一丝愤怒又难以置信瞪着满地坑的耶律齐猛地大吼,再次提刀向许义山砍来。

“什么毒针,都是你这南楚人的花招罢了!”

“都打成这样还不认输,看来你这贱民是真的想死!”

“本王子就给你一个机会!”

礼官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猛地赶入其中道,“耶律殿下,等等,有人介入您先停手,这事要先查明……”

“去你的查明!”然而耶律齐一把推搡开礼官,“这小子已经输定了,看清楚,是他在找死!”

“许公子,你要不先认输……”礼官看着已经无力战斗的许义山一头是汗,只要一方不认输,按照规则时间不到礼官也不能强行停止。

但耶律齐显然是不会认输的,而这个不要命的稷下学宫弟子……

可这时谁都没想到,原本倒地的许义山咬紧牙关以手支地,居然半坐了起来。

陈子楚睁大眼睛,看着许义山一把抹掉嘴角流出的黑血,嘶哑开口,“我……不认输……”

这个憨子!天大地大命最大这人怎么就不明白!

陈子楚急得要叫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场间却响起耶律齐嘲讽的大笑!

“不认输?也是,我听说你那什么水院就你一个弟子?”少年举起弯刀,笑容扭曲。

“你认输了你们学宫就没人了,真可怜,既然这么孤单我就送你去地下找鬼作伴吧。”

耶律齐大笑着开口。他的笑容张狂,声音在整个大厅里回荡,但擂台边所有修行者却无一人敢反驳他。

耶律齐看了许义山最后一眼轻蔑地开口。

“去死吧。”

“水院唯一的弟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一片死寂里,却响起一名少女平静的声音。

“谁告诉你,水院只有一个弟子?”

章节目录 第276章 镜花 > 在一片难言的沉默里,少女的声音如薄冰轻击。

下一刻。

一双双,一双双的眼睛,就这样看过来。

在看到那个女子的瞬间,变得震惊质疑猎奇恍然各样复杂。

即便只是坐在她的身边,姬安歌在感觉到那瞬间都觉得沉重的无法呼吸。

但她却没有任何变化。

“你……殿……你说什么?”原本全神贯注看着许义山的陈子楚愕然回头,却只看见坐回原来位置的姬嘉树冷峻的侧脸。

面对无数比利箭还要锐利打量的视线,那个少女眸光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戴着面纱陈子楚看不到更多的表情,只能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身边的姬嘉树。

在这层面纱下,大部分人不知道她两天前拿另一个名字做了些什么。但他们知道。

两天前,看着这女子拿着一把锈剑浴血奋战的他们知道。

知道这个女子说出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姬清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远方,闭了闭眼睛耳边回响着这个女子刚刚和姬嘉树的对话。

他知道一切已无法阻挡。

但刚刚专注于许义山情况的陈子楚并没有听见,震惊地看着对这女子刚刚的话完全不阻止的姬嘉树。

不管嬴抱月要说什么,陈子楚很清楚姬嘉树绝对能来得及拦她。

要知道今天在这里,她代表的不是她一人,这女子如果要站出来,她之前掩藏的所有身份情报都要被暴露,这女人真的知道她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姬嘉树之前明明不希望这女子遭受无妄之灾,更需要维护南楚国师府的面子,为何这时偏偏保持了沉默?

“嘉树,你为什么……”陈子楚看向姬嘉树开口,却发现姬嘉树看向前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座位后一只手刚刚从那少女的背后收回。

那个手势是……

陈子楚瞳孔一缩。

刚刚丢出那爆炸性一句话的嬴抱月侧目看向身边少年,笑了笑轻声道,“谢谢。”

“不用。”姬嘉树淡淡道,他的神情和之前一般淡然冷静,但陈子楚却看见一抹复杂的神情极快地从他瞳孔划过。

姬嘉树看了陈子楚一眼,他知道他想问什么,耳边响起之前和嬴抱月的对话。

就在嬴抱月向所有人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在那之前,她还和他说了一句话。

刚刚他还在愕然看着擂台上疯狂的耶律齐之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

“呐,姬公子,不,姬嘉树,能帮我一个忙吗?”

这是她第一次不用敬称称呼他,也是她第一次张开自己的屏障,虽然微弱到防不住旁边的姬清远。

姬嘉树转身,“什么忙?”

在擂台上激烈的喊杀中,那个少女静静坐在那里,抬头看着他轻声道。

“能帮我封住心俞、巨阙、膻中三个穴位么?”

三个都是心脉的大穴。

都是修行者的……命脉。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一般能想到有很多可以求助的东西,姬嘉树却没想到,她却是让他帮这样一个忙。

“时间不多了,”那双第一次见到时就觉得清澈到简直不可思议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我必须抓紧。”

抓紧?抓紧什么?

姬嘉树的犹豫在外界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也许是被那双眼睛蛊惑,也许是担忧擂台上的朋友,更是他没想到这女子居然如此果决。

本来封几个穴位对高阶修行者根本就是举手之劳,都算不上什么忙。

总之他一旦决定便出手如电,如那女子所言,迅速封住了那三个穴位。

姬嘉树以为他还有时间问,却没想到决定事情那女子比他的手还要快。

就在他的手拂上她后背最后一个穴位的时候,耶律齐说完,那个女子就已经说出了那句话。

他专注于封穴,根本不像陈子楚想的那样来得及阻止她。

就算他不做这些,也没法阻止这个女子。

毕竟他都没来得及问,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高台下的质问已至。

“什么意思?”

“什么叫水院不止一个弟子?”

“等等,水院这次能参加的确是说有了第二个弟子!”

“对,我前天亲眼看到,居然是个女人!”

> “女人?等等,不会吧?难道是……”

高台下人们的视线宛如实质,足以将任何肉体凡胎穿透烧穿,擂台边的震山先生和上首的浩然先生也顿时愕然看向这边。

高阶修行者因震惊释放出的威压让所有人一窒,场内被强制安静下来。

震山先生本正在擂台北边的人群里搜寻刚刚的黑手,稷下学宫有死令师长不得插手本院弟子对战,救人这件事让姬嘉树出手更合适,但他必须为他徒弟讨回公道,却没想到这时突然听到了那个他本以为今天绝不会听到的声音。

看着远处面纱外的那双眼睛,老者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师父……师父……你真不能收她为徒……她……她是……”大徒弟结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震山先生定定看着高台上那个静静站起的纤细的身影。

在水院最为难堪,也最为沾不得的时候。

她是谁?

“怎么?春华君自己逞威风嫌不过瘾,连小媳妇都想来插一脚?!”

这时唯一的杂音打破寂静。擂台上面孔一片扭曲的耶律齐闻声望去,本来还有些惊讶,但看到高台上出声的是个女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下一刻看着嬴抱月脸上的面纱,他的语调了已经带上了别的味道。

“怎么?想为这位公子打抱不平?来呀,英雄救美小爷见过,这女人想来插一脚还是头次见,”耶律齐舔舔嘴唇,“正好,本王子也没在这种地方尝过女人的味道。”

伴随着粘腻的声音,他脸上笑更为扭曲,更为轻佻,甚至更为……恶心。

“这女人到底是想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叶静姝闻言被恶心得脸色苍白,伏在叶氏身边,厌恶地看向罪魁祸首的女人,“她也不会挑时候,这时候来哗众取宠自取其辱?把表哥的脸往哪放!”

擂台边也响起其他修行者的窃窃私语。

但嬴抱月的动作没有变。

从订婚宴宫里嬷嬷让她坐在这里时,按照规矩她就不能再动一步。

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当一个摆设就是今日前秦公主唯一要做的事。

但就在这时她站起身,绕过几案,看向高台下的台阶,在众目睽睽之下,看向脚底下的台阶迈出脚步。

所有人因为惊讶,一时间愣住怔怔看着这一幕。

给了嬴抱月迈步的时间。

但这时,忽然一只手从后,按住了她的肩膀。

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腕。

姬嘉树隔着衣袖,抓住了她的手。

但下一刻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顿时看向她的手腕,“这是……”

嬴抱月没有接,只是回头看向姬嘉树,“怎么了?”

姬嘉树收回目光看向她的眼睛,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惜封住心脉大穴,到底是要做什么?

嬴抱月回头对他一笑。

“抱歉,我可能会给你添点麻烦了。”

“但我们约定好了不是吗?”

姬嘉树定定地看着那个少女,放开了她的手腕。

随后她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转身离开。

姬嘉树坐回原处,任何人已经察觉不到他的情绪,他是平静依旧的春华君。

他静静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

看着她第一次扯下她的所有伪装和保护层。

伫立于世间。

嬴抱月回过头,在擂台边所有修行者愕然的目光下,一步步走下台阶。

她站在高处看着擂台上的耶律齐,淡淡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说,水院还有一名弟子,”她一边走下台阶,一边从脖子中掏出一枚青色的戒指。

“那是!”擂台边有稷下学宫的弟子一声惊叫。

“水院?怎么会……”

半坐在擂台上的许义山瞳孔一缩。

在他模糊的视线里,他看着那名少女将那枚戒指套上自己的手指,向擂台走来。

向他走来。

嬴抱月看向擂台愕然的耶律齐,笑了笑。

“我就是水院的第二个弟子。”

章节目录 第277章 水月 > 这一切宛如一场镜花水月。

“师父,我什么时候会有师弟?”

“明年就会有了。”

“明年……已经是今年了。”

“下次一定,今年的明年一定会有的。”

明年会有的。

嗯,他相信。

随后他一个人练完今天的剑招,想象着如果有师弟他会怎么教他,不让他走和他自己一样的弯路,水法第四剑要注意什么,如果有人和他对招他要出什么招……一个人打开山门,一个人关好山门,然后又是一天。

一天一天的过去。一年就又过去了。

再等明年吧。

然而他没想到他有朝一日,真的等到了明年。

但命运却还是给和他开了个玩笑,他没等来师弟,却等来了一个“师妹”,还是一个身份敏感根本不可能公开的“师妹。”

但他已经习惯这一切了,不抱有希望就永远不会失望,这种注定会失望的东西不如一早就不要有。

但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最不该看到她的时候看到她。

他根本就不希望在这个看到她。

谁要她来的!

在这里她是春华君的未婚妻!

是前秦的长公主!

是这里最不允许能和修行扯上边的女人!

他又不是死了,她一个等阶九的修行者又能做些什么?

“你……不是……滚……”

许义山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但浑身蔓延的毒性已经让他不能完整地说完一句话,就在这时他耳边再次响起那嘶哑难听的大笑声,让他浑身冰冷。

“水院的第二个弟子?”

“你不是前秦送来南楚和亲的公主么?”

耶律齐睁大眼睛看着戴着面纱走下台阶的女人,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女人,开玩笑也要有点限度,听说嬴氏子孙死不了,难不成是因为都是些疯子?”

“哈哈,这倒是有可能!”

听着男人的羞辱,嬴抱月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一步步走下台阶。

而随着她靠近,原本正在狂笑的耶律齐笑声一顿,眯起眼睛像是毒蛇看到了猎物。

“修行者?”耶律齐原本癫狂的眼神像是偶然划过一丝清醒,“女修?等阶九?”

此言一出,擂台边其他修行者也纷纷炸开。

“前秦的公主是个女修?”

“怎么可能?女人不能修行!难道是天生的?”

“不对,前秦公主听说不是天生修行者!前秦是专门出妖女么?怎么连王室都染上了?”

“这女人居然之前隐藏了境界老子都没看出来!混账!难道这不是和亲是专门来害南楚的?春华君知道吗?”

“要是真的还和什么亲,还不送去宁古塔!”

听着这些危险的议论,陈子楚后颈汗毛根根树起,隔着空位看向一边神色冷下来的姬嘉树。

居然在这种场合暴露出身份……

千夫所指。

姬安歌闭了闭眼睛,握紧双拳看向擂台上半卧着的少年愤怒想要阻拦的眼神。

只是为了一个人。

为了一个根本不熟甚至对她没有感激的人。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二殿下,这……”高台上浩然先生面色勃然大变,一边看向姜元元请示一边正要抬手维护秩序,然而下一刻却只见那个深不可测的王族少年一手托腮看着走下台阶的少女,一手却抬起阻止了他,眯起眼睛,“等等。”

等,等什么?浩然先生不解。

“女修?真有意思,”然而这时耶律齐却再次开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走下来的嬴抱月,“先别送宁古塔呀,先给本王子我先玩玩,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修呢!”

耶律齐兴奋地开口,但言语中的残忍却令人发指。

“不过区区等阶九,也太没味道了,”耶律齐目光往上首一扫掠过姬安歌,姬安歌顿时毛骨悚然。

而看着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向耶律齐正面而去的那个少女,姬安歌的心重重沉下。

这人没有说错。

嬴抱月只有等阶九。

而耶律齐是等阶六。

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连同阶更强大的许义山都遭遇如此黑手,看着对嬴抱月明显提起了兴趣的男人,如果落到他手中她会遭到什么样的遭遇,姬安歌稍稍一想心底都泛起无尽的寒意。

如果她是想对战……稷下之宴的对战时间内无人能阻止,她……她会被……

姬安歌无声的嘶喊没有人能听到,擂台边此时已经被其他兴奋的议论笼罩。

“区区等阶九……”

> “这女人不会想给许义山报仇吧?”

“就她这境界根本不能看,果然是根本不懂对战为何物的女修,这要是被抓住了……”

“听说嬴氏子弟是打不死的,这下倒是能看看那个传言是不是真的……”

“嘿嘿,什么时候等阶九也敢来上稷下之宴了,我一个等阶八都不敢献丑,这女人把稷下之宴当成了什么……”

人群密集,无人知道这话是什么人所说,前秦更没有国力追究这些,所有修行者心知肚明。

人们的讥笑声轰然而起,陈子楚目眦尽裂,姬清远的指甲扎入手心。

姬嘉树静静坐在原地,袖中双拳握起,但他并没说什么,因为这就是修行界的真实。

不管这女子多么擅长战斗,等阶九都是绝不可能……可能……

就在这时,人们的讥笑声忽然一顿。

姬嘉树看着那个绯色的背影,瞳孔一缩。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那少女最后转身时问他的那个问题。

“姬公子,请问……能告诉我等阶七的名字是什么吗?”

姬嘉树不明嬴抱月为什么下台阶前会忽然问起这个。更重要的是,修行界除了最有名的神舞境,为了破境有个传统就是修行者最好不要越阶打听等阶名。

一步一个脚印,到了一个等阶再知道下一个,更利于破境,最好是自己悟到等阶名,那就更理想了。

她不像是不懂这些的人。

可为什么,她一个等阶九要打听等阶七的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姬嘉树忽有所感。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射入一缕光芒的天井。

起风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

但就在宽阔的南楚御祷省内部,突然席卷起了不知从何而起的风。

“什……什么声音?”

擂台边正议论着的修行者愕然回头,看着无数扇震颤着的窗框。

哐啷。

哐啷。

哐啷。

狂风怒号,仿佛天在为一个人嘶吼。

原本正为那女子不自量力感到悲哀恼火的陈子楚抬起头,怔怔看着这一切。

浩浩荡荡的天地元气从无数个缝隙涌入,然后汇集到,那个一步步走下台阶的少女的身影上。

“破境……”

“居然在这个时候……”

“居然是真的修行者……”

“怎么可能……”

所有人愕然旁观,瞠目结舌,怔然难言。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下一刻,片片红色在他们眼前飞舞。

所有人浑身一震。

“嘉树……”陈子楚喃喃开口。

姬嘉树抬头怔怔看着这一幕。

就在那个女子一边走下台阶一边破境的同时,她身上的订婚喜服和面纱也在破散。

残红飞舞,星星点点。

外层的红纱层层褪去,露出那件云纹的素色衣裙,和她腰边的长剑。

火树银花触目红,镜花水月宛如空。

姬嘉树想起许义山上场前,那女子握住的腰边剑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喜服下藏了剑。她从一开始就准备好,要进入这个战场。

等阶八,神武境。

她一步步从台阶走下,走入她的战场,在踏上平地的那一瞬间,嬴抱月扬起头,脸上最后的面纱被风卷去。

露出有些人已经记得的面容。

“是她!”

“归明月!那个参加了上四宫筛选的女人!”

“居然真的是她!”

擂台上的许义山怔怔注视着这一幕,他突然想起他刚刚没有使出的当年让他在领悟后成为等阶八的剑法。

水法第四剑,名唤,镜花水月。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等阶八的破境源于对门派剑法的领悟。

而眼前的少女。

此时此刻。

她已是等阶八的修行者了。

章节目录 第278章 赤诚 > “哥……姐姐她这是……”

战国七年八月十五,南楚御祷省,稷下之宴会场,今日发生了无数回意想不到之事的这个地方,此时因为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陷入了一片混乱。

看着只是走下台阶便完成了破境的那个少女,之前所有在谩骂在质疑在揣测修行者都失去了言语,怔然看着漫天的红雨,甚至无人发现从火院后面刚刚混进来偷偷探出头的一对兄妹。

归辰举着火院的戒指好歹没被拦下,打扮成为书童的归离跟在他身后,归辰用胳膊肘捂住脸躲在最后,尽最大努力不让最前面的叶思远发现他。

之所以没在一开始随众人进来就是怕叶思远发现他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反正他也肯定不在火院的出场阵容里,所以之前和嬴抱月商量会晚点过来。

但就在他刚混进来时,听到那一声“归明月”,差点被吓得露出了马脚。

然后抬起头,便看见那一场最美的红雨。

他在人群最后,只看见她最开始走下来的样子,看不见她现在的样子。

但他知道,她一定穿着他买的衣裳,一定比任何人都好看,眼睛一定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澈明亮。

听着归离在一边焦心的疑问,归辰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她破境了。”

当初他从山上背回来的,连路走不稳的少女。

此时,已经进阶神武。

此神武根本不是他当初在小院里和她兴高采烈说的什么算卦入地掌握地脉的力量,他当年告诉她的那些事不过都是市井流言,但她却把这一切都变成了现实。

就像她当初告诉他,真正的修行者是什么样的一般。

她与他几乎相差不久进阶等阶十,但他还是等阶十。

她已是等阶八。

想追上她真难呐。

但作为这个地方唯一知道她最初的模样的修行者,归辰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那一抹素色和周围一张张惊愕的脸。

少年闭了闭忽然低下头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开心地笑起来。

他知道,她一定可以的。

虽然连他都没想到会这么快,但当初看着她从稷下学宫的泥水中爬起时,他就忽然觉得,她也许早就可以破境了。

她还有更多的事情,没有被这些人知晓。

还有很多很多。

归辰睁大眼睛,拉紧了归离的手,他会在一直看着她,听着人们呼喊她的名字。

“归明月!”

“等等,就是那个在上四宫筛选同时和许义山叶思远交手,得到许义山承认的女人?怎么会是她?”

看着嬴抱月走来,原本擂台边挤成一团人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在擂台前空出了一个半圆。

“这不是前秦的公主吗?到底哪里搞错了?”

“居然是同一个人吗?”

面对外围人们的议论,嬴抱月只是径直向擂台走去。

看着一步步向擂台走去的少女,听着周围人说的话,坐在前秦继子所在位置的嬴珣怔怔看着手上昨晚送到的最新的前秦参加初阶大大典的名单。

看着上面新加的两个名字,嬴珣瞳孔微缩。

“归辰……归明月……”

看着一步步登上擂台那个女子他绝不会认错的脸,嬴珣的心中翻江倒海。

归家……明月……

他之前从前秦老臣口中得知,将逃婚的和亲公主找到的正是归家,结合这一切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归明月。

居然就是他这位堂妹的化名。

而这个名字,居然出现在参加初阶大典的名单中。

如果她今日的身份不暴露,她难道是准备去参加初阶大典?

> 嬴珣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个堂妹和嬴晗日一样,根本连天生的等阶都没有!

嬴珣之前以为这女人不过是被春华君冲昏头脑,但现在看着嬴抱月他却内心冰寒。

无数疑问在他心中横中直撞。

现在她的身份已然曝光,她到底是想干什么?为许义山报仇?和北魏王子为敌?她以什么身份?她到底什么时候成为的修行者?

所有人都不知道。

包括许义山。

看着真的一步步走上擂台的少女,礼官都睁大眼睛,求助地看向上首,却发现能做主的浩然先生和二殿下都沉默不言。

这公主这时到底跑来添什么乱!

“归……公主殿下,”看着这个可能是个女修的少女,礼官强忍着心中厌恶看着嬴抱月皱起眉头,“还请您遵守规矩,修行者对战闲人不得打扰,有事就和下官……”

然而礼官却没想到,他自以为能让世家贵女知难而退的冷言冷语却对这女子一点用没有

“让我进去。”那名少女的脚步甚至都没有一点停顿,看着仰头打起官威正要发怒的礼官淡淡道,“我能让我师兄认输,他已经伤重,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稷下之宴规则中有提到如果有挑战者生命垂危可以立即救治。”

的确……好像是有这么一条……

礼官一愣,但看着还能坐起来的许义山,谁刚刚都没想到这条。

许义山是中毒了?真的这么严重?看着眼前少女礼官目露疑惑。

“我师兄中的是拔剑三步倒的毒,现在是回光返照,再不救就不行了,快让我进去,不然真出人命大人你的官帽也会有影响吧?”

这毒都是什么鬼名字……

但这女子笃定的态度仿佛有着魔力,连礼官都不由得紧张起来,稷下之宴三年没出人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担当的这一次出了人命,他绝对会被推出去当替罪羊。

况且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许义山能认输,只要许义山认输了什么规则都没问题。

礼官对阵法的挡势弱了些,“那……”

他刚起头,下一个眼前却闪过一道黑影,眼前已无那个女子的身影。

“什么……”礼官愕然,坐在高台上的姬清远扶额。

阵法有个缝儿她就能进去,不,也许没缝也能进去。和礼官说话不过是吸引注意力……毕竟她进他们院子都如履平地……

擂台上一切发生都太快,几乎只是一息之间。

那个少女就已经出现在了许义山身边。

旁观者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

“你……”许义山愕然看着几乎瞬息而至的少女,觉得简直就像是在做梦。耶律齐已经停止了攻击,掂着弯刀像是看戏一般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嬴抱月没管他,只是走到许义山身边蹲下。

“好了,师兄,你别挣扎了,再挣扎就要毒发攻心了。”嬴抱月一本正经地看着许义山的脸说道。

他要被她气得毒发攻心才是,许义山眯起眼睛让视线清晰些,刚刚那女子和礼官的对话他都听在耳中。

但他觉得这女人不过是在胡说八道。

拔剑三步倒……这种名字都能起出来……许义山气急反笑,可惜他向来不会笑,只是冷冷看着蹲在他面前的少女。

“你……骗人……”少年断断续续道,“根本……没这种毒……什么鬼名字……”

然而许义山没想到,蹲在他身边的少女却忽然笑了笑。

“我没骗人。”

嬴抱月注视着少年都快涣散的瞳孔,里面映衬出她平静认真的眸子。

她看着许义山淡淡道。

“我配出来的毒,我要叫什么名字还不是随我的愿?”

许义山愕然睁大双眼,看着面前的少女微微一笑,“我想叫什么叫什么。”

章节目录 第279章 之心 > “什……”许义山愕然看着眼前少女,“怎么……”

她在说些什么?

她配的毒?怎么可能?

就知道不会有人相信。嬴抱月把放在许义山脉门上的手收回,看着蹿升到少年脸庞上的黑心,内心寒冷如冰。

她知道不会有人相信,就像只有很少的人知道。

所谓的《药典》其实是分为上下两部。

上部是现在在世面上流通北寒阁“出品”的《药典》,而后半部有另外一个名字。

叫做《毒典》。

医毒不分家,既然有药,便会有毒。

虽然有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其实不过都是她当年随意记下的一些手稿罢了。

当年写完药典和毒典后她就随手送给了师父,让她送给陛下交差,毕竟编写药典是师父接下的活计,她不过是给了个初稿,师父想必也会从里面挑选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因为这样的想法,导致她当时没有考虑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更没有想到,那么强大的师父会死去,她的手稿会以这样一种形式流传出去。

酿成今日的恶果。

“好了,不说笑了,”嬴抱月看着地上倔强挣扎的少年,还有伴随他的挣扎上蹿的越发凶猛的黑气,“师兄,你不能再动用真气,这种毒会随筋脉蔓延,越是动用真元压制反而会深入得越深。”

而毒根一旦深入,就会断送全部修行前途。

且此毒一旦沾上就会迅速进入筋脉,哪怕砍下中毒的地方都无法阻止,是专门针对的修行者的毒。

也是她记录在《毒典》中的,调制虽难但见效最快的一种毒。

武侠小说里那种沾上人就不行的毒其实是极为少见的,毕竟堪称最毒的五步蛇都还要走五步。

但刚刚许义山发作连一步都没有。

无论何时,见血封喉的毒药都是一药千金,毒方千金难求。

正因见效速度一骑绝尘,这种毒和其他针对修行者的毒素有着绝大的差距。

所以她在看到许义山瞬间倒下之时,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是她,写出来的毒方。

而毒典,已经落入了不该落入的人手中。

“你……别管……”然而许义山的倔强简直超乎想象,不愧是能一个人关在院子里练上七年剑的人。

看着还在挣扎的许义山,高上台陈子楚都不禁扶额。

虽然这女子说的话他也半信半疑,但许义山这个牛脾气他领教多次了,真是太可怕不过。

他觉得除了震山先生也许没人……

“义山,听你师妹的,别撑了!”震山先生洪亮的声音传来。

“我……不用……”

好吧震山先生也不太能说服他……

陈子楚觉得他这辈子是见不到能让许义山听话的人了……

“你……走……”许义山死死瞪着嬴抱月,还在坚持不懈,但下一刻他原本涣散的瞳孔一缩。

因为眼前少女的脸忽然近在咫尺。

陈子楚一愣。

“你……走……”许义山更磕巴了。

“好好,嗯嗯,”然而蹲在擂台上的少女一边应声,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细竹筒,然后迅速一把塞入了许义山的嘴中。

或者说捅入也可以,陈子楚看着这直接的一幕目瞪口呆。

擂台上顿时安静了。

擂台下原本围观的人们也被这诡异的一幕震惊了。

只有归辰看着那个小竹筒觉得似曾相识……

几乎凝固的空间里,嬴抱月静静凝视着许义山的喉头,轻轻弹了弹竹筒的尾部,随后拔了出来。

“咳,咳,”许义山咳嗽起来,然而一只温热的手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许义山说完,却猛地一怔。

他原本像是堵了棉絮的喉咙,此时症状却陡然变轻。同时筋脉里的剧痛,也随着他的呼吸减缓,粘稠滞涩的头脑也似乎能动了起来。

“十全大补丸。”蹲在他身边的少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许义山已经不想和她争论名字的问题了。

他疲惫地一个恍神,没有看到眼前少女微微低头眼中一闪而过复杂的光。

感受着身后密密麻麻人群中似乎有一道视线的注视,嬴抱月视线愈发的冷。

既然是毒典上的毒,她不可能解不了。

> 因为那款毒实在是太适合用来暗杀了,虽然没把握会遇到,但嬴抱月之前路上遇到合适药材的时候,曾配过一次解药,却没想到第一次用上会是在这里。

看着眼神逐渐清明的许义山,嬴抱月将竹筒收回怀里,看了他一眼,“清醒了?”

许义山神情复杂,略略点头,下一刻第一时间寻找地上的断水剑,在看到的瞬间内心一窒。

他刚刚居然连剑都……

“既然清醒了,就认输吧。”

许义山肩膀一震猛然回头。

下一刻却看见那少女像是什么都知道的双眸。

两人四目相对,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他。

这人的确犟的要命,但刚刚那个反应很明显是脑子不清楚只靠执念在撑着,和他说话是没用的,现在这个状态差不多可以了。

“你一天之内不能动真元,”十全大补丸可不是万能的,嬴抱月看着许义山轻声道,“不然你参加不了初阶大典。”

许义山眸光一个摇晃,一时看向擂台下水院那个孤零零的角落。

“我……”

“想认输?做什么梦?”然而这时一边看戏的耶律齐忽然再次狂笑起来,“哪有这么简单,我还想和水法者多玩一会儿呢,这小子……”

许义山猛地回过头,却只见到少女微微飞扬的裙角。

“嗯,”嬴抱月站起身看向对面刀尖沾血的少年,“我知道没这么简单。”

她熟悉北魏人的脾性,不如说她熟悉这种人的脾性。

不战到尽头绝不罢休。

“我陪你打,不,”嬴抱月看着耶律齐笑起来,下一刻她平静地开口。

“水院弟子归明月,挑战雷院弟子耶律齐。”

耶律齐闻言一愣,随后大笑,“你不叫这个名字吧?”

“你管我叫什么,”嬴抱月笑着看他,反手拔出腰边锈迹斑斑的长剑,“北魏人什么时候那么多废话了。”

“你……”许义山摇晃着想站起来,但下一刻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高台上陈子楚睁大眼睛。

“听话。”嬴抱月侧目看着他轻声道,下一刻一声轻喝,“水法剑剑主许义山!”

许义山浑身一震。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

“吃了我的药,就要听医嘱。”

“你不能拿不了剑,我还等着你演示第七剑给我看,此时不认输也改变不了什么。”

“相信我师兄,相信我会把你想要的胜利带回去。”

那个少女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我保证。”

许义山一怔,在短暂的停顿里没人知道他想了些什么,随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一边的礼官,缓缓开口,“这一场,我认输。”

他不能再给人添麻烦。

他缓缓爬起,但看着远处的断水剑,他心头一动不再去看。

许义山他……居然听话了……陈子楚愕然看着这一幕,但看着那个蹒跚起身在医官的搀扶下走下台的身影,眼眶却有些发热,心中因为愤怒死死握住拳头。

那个少年认输了。

但他本不该如此。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嬴抱月静静执剑,看着面前嗜血大笑的少年,和他身后看不见的黑影。

“我们开始吧。”她看着耶律齐道。

“哈哈哈!居然是玩真的?”耶律齐血红的眼睛看着面前执剑的少女和她手上的锈剑,乐不可支。

“没想到你还真来挑战,哈哈哈,”少年笑声一顿,眯眼看着嬴抱月,“区区等阶八,可一定要让本王子尽兴,别玩两下就死了。”

说完他瞥了一眼一边僵硬的礼官,礼官后背一寒,看着依旧沉默的姜元元和浩然先生,抖抖索索喊道。

“第六场!”

“水院弟子……归明月对雷院弟子耶律齐!”

咚的一声钟响。

姬嘉树从几案中探出身。

所有人睁大眼睛。

如此荒诞如此诡异,但这一切确实发生了。

稷下之宴史上第一场男女对战。

开战。

章节目录 第280章 毁灭 > “到底发生什么了……”

“北魏的王子和前秦的公主……”

“这不是在做梦吧?师长们怎么都不说话?没人阻止?什么情况这是?”

“二殿下也不说话……春华君呢?”

“国师夫人……算了,国师大人不在这简直就是乱套了!”

看着高台上对面而立的少年少女,整个南楚御祷省也乱成了一团,但就在那一声钟声响起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因为不管怎么说,眼前这样的一场对战,可不是一般情况下能看到。

实在是太异常,南楚御祷省会场内,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凝重诡异。

如果不是能进入会场的人有限,可以说是举世瞩目。

在一片死寂里,响起那个少年已经被很多人熟悉的兴奋陶醉的笑声。

“没想到这一次来中原,居然能和前秦的公主玩上一场,”耶律齐举起染血的弯刀,他脸上是熟悉的笑,但下一刻那个看上去脸上还带有稚气的少年将带血的弯刀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这个动作看上去非常血腥,高台上顿时飞下两声女子的尖叫声。

听着母亲和叶静姝的尖叫,姬嘉树瞳孔微缩。

不光是因为这个足以让中原人不适的动作,更可怕的是随着这个动作,一股难以想象的气息从那个少年身上溢出。

姬嘉树没有去过边关,但他却无比清楚这份气息代表着什么。

是杀意。

真实而血腥的杀意。

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目光微动。

如果说这世上她对什么气息最为熟悉,那便是杀气。但此时此刻她熟悉的不光是这少年身上的杀意,还有他这个动作。

以这少年的年纪她本以为看不到这一幕,却没想到这个北魏王的幼子,也曾在冻土上奔驰过。

耶律齐的这个动作,是北魏铁骑杀敌前会做的动作。

她没想到,在那么多年后,她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这样的场合,再一次见到这个动作。

嬴抱月微微抬起头,看向天井上透下的天光,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怎么?吓到了?”看着眼前神情终于第一次出现波动的少女,耶律齐将弯刀从脸颊上拿下,露出染血的面庞,为了更显狰狞他甚至想舔上一口,肯定能更加恐吓到女人们,但他对血的味道还是有点讨厌还是算了,这样的面容已经足够。

他将满是血污的脸朝向嬴抱月,得意一笑,“别太在意,这是我们那边的风俗,中原人可能有点不习惯。”

然而他面前的少女像是完全不在意他脸上的血污,眼底波动一纵即逝去,嬴抱月只是淡淡看他一眼。

“我知道,”她淡淡道,“但你这说法好像北魏不是中原一般。”

“不要忘了,”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高鼻深目少年脸上的血污。

“北魏,在永夜长城以南。”

永夜长城以北,只有一个国家。不是北魏。

擂台下,正沉默地走回座位的孟施脚步一顿,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的莫华一怔随后扬起头,看向擂台上的少女,“这女子……”

“怎么了?”孟施问道。

“没什么。”莫华再次低下头,“继子,我们回去坐吧。”

同为北魏,但北寒阁的事,他管不了。这里不是他的战场,孟施深吸了一口气,默默走入人群中。

而擂台上的耶律齐闻言一愣,下一刻看着身上少女眼中杀意更胜。

“别把我和你们这边的小绵羊们一并而论。区区一个前秦人,还真敢说。”

“我只是实话实话。”嬴抱月道。

> 耶律齐不气反笑,“这么敢挑衅北魏人的前秦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话说你真是前秦公主吗?”

“这个信不信由你,”嬴抱月笑了笑。

“前秦王可是不敢得罪北魏的,”耶律齐的笑意更盛,“还是你觉得你有个这样的身份,我不敢杀你?”

“我可是北魏王子,你真敢和我打吗?”

擂台下闻言窃窃私语顿起,但不等流言飞起擂台上却响起女子的笑声。

嬴抱月笑了笑,“别给我们各自的身份贴金了,同为王族的边缘,我们对战不是刚好合适么?”

就算王子的身份能金贵一点点,但耶律齐上面还有好几个哥哥,换句话说,他们两人的身份谁都不是能影响两个国家的人。

如果北魏要和前秦开战,他们的身份撑死了不过是借口。

借口就是借口,没有这个还有别的。

根本不算什么。

就如她知道她的身份对眼前这个少年也不算什么。

坐在最上方托腮看着这一切的姜元元闻言忽然笑起来。

“二殿下,你怎么了?”陈子寒一愣在一边问道。

“没什么,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看的这么透倒是很有意思,”姜元元收起笑意,看向擂台上的两人,“差不多该开始了。”

而就在这时,擂台边忽然响起礼官的一声高喊。

“中唐继子为本场下彩头三千两白银!胜者得!”

三千两?

原本还在为这两人对话议论纷纷的众人为这大手笔倒吸一口凉气。

“这……”陈子楚愕然,看向姬嘉树,却发现姬嘉树的神情变得异常冷峻。

无数双手和目光,在追逐这一场对战,而一切在这个时候,被推向顶峰。

耶律齐一直在笑的眼神冷下来,化为天真的残忍。

“不认输,还真敢打?”

“找死!”上一刻还在好好说话,但下一刻他已经手中的弯刀已然出手!

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

伴随着那少年手中刀光,陈子楚听到的还有姬嘉树手中酒杯的碎裂声。

“雷奔鬼谲。”姬嘉树咬牙道。

雷法剑第四剑,却也是北魏人一般才会使出的剑。

雷法剑中最残忍的一剑,姬嘉树从来不会用的一剑。

因为名为一剑实为四剑,四剑为的是。

让人逃无可逃,四分五裂。

空气响起鬼哭狼嚎半的厉啸和刺耳的轰鸣,四道剑光如同闪电向那少女纤细的声音切割而去,仿佛要将她劈成两半,所有高阶修行者瞳孔一缩!

可怕的碎裂声和烟尘在一瞬间炸开,笼罩整个高台,而在那血染弯刀收割生命无处可逃的毒辣剑法中。

有身影高高飞起。

一切。

走向破碎。

章节目录 第281章 铁血 > 阵法颤抖,电闪雷鸣,宛如炼狱。

所有修行者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个混蛋!”陈子楚猛地一拍几案,向前探出身子,“他是真想杀了她!”

“怎么会有人在稷下之宴里动这样的真格?”高台响起无数震惊的叫喊,不少师长目露震惊,但跟更多的人死死盯着烟尘大坐的阵法里。

有人敢看有人不敢看。

稷下之宴虽然残酷但毕竟不是签了生死状的初阶大典,并不会有哪个修行者真的使出自己的所人本事只为了置人于死地。

但谁都没想到,这位北魏来的小王子真的如此残忍嗜杀,居然上来就使出了杀招,杀人不过头点地,但这少年以如此残忍暴烈的方式要置那女子于死地!

擂台边缘的铁木都化为无数木屑,阵法内烟尘电闪中还在透出无数凌迟般的刀光,足以看出里面的凶险,而一个区区刚刚进阶等阶八的少女在来里面到底会遭遇些什么……

看着这已经不能被称作对战的一幕,陈子楚猛地一把抓住姬嘉树的肩膀,“嘉树,你还不……”

为什么不阻止这场对战?他的质问正要出声,但下一刻却顿在嗓子眼里。

陈子楚怔怔看着眼前的姬嘉树,看着那出神地看着擂台下的那个少年,他的视线没有一丝摇晃。

陈子楚随着姬嘉树的视线定定看向已经成为人间地狱的擂台,随后缓缓地,缓缓地,睁大双眼。

余留的雷暴还在呲呲作响,原本一片烟尘的阵法内,烟尘在闪电中缓缓落下。

而就在这个时候,人们看到了一地碎片。

木片,砖瓦,固定的铁皮,一片狼藉。

碎片上,飘着缕缕青丝。

属于少女的柔软的乌发,轻轻地跌落在地,而再然后的,还有衣袖,裙角,纷纷扬扬,纷纷染了血,让人想起之前的那场红雨。

但就在这毁灭和碎裂的废墟上,有个纤细的身影躬身,缓缓从烟尘中站起。

她的肩膀后背和手臂总共有四道深深的伤痕,最严重的甚至深可见骨,但是……

她依然站在了那里。

握着剑没有倒下。

台下的高阶修行者睁大眼睛,陈子楚僵硬地侧目看向身边瞬也不瞬看着这一切的姬嘉树。

他没有看见,但他知道,他身边的这个人一定看到了。

见证了那名少女是如何做到这近乎不可能的一切。

这可是整整两阶啊!

在他看来,刚刚耶律齐的刀法快无可快,这人的真元一定有问题,毫不吝啬地在剑法上附加了大量真元,使其速度真的如同闪电一般,弯刀本就比剑更适合挥砍,刚刚的绞杀连他都没有信心能逃过但这个女子……

她躲过了。

不是一剑,是四剑。

从她身上的伤痕能看出来刚刚耶律齐那招是真格的,四剑为什么难躲就在于那是通过急速的连续刀法构成的密封刀法,为的就是把人斩杀,四个方位全部被锁死想要躲避一刀就定会被另一刀劈成两半。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管怎么说要想做到这一切首先她就需要比……

“难道她比耶律齐的速度,”看着姬嘉树若有所指的目光,陈子楚怔怔说出了那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她比耶律齐的速度还要……快吗?”

姬嘉树的视线静静看着烟尘中的那个女子。

在刚刚的那一瞬间,耶律齐使出的剑法是雷奔鬼谲,但真正形如鬼魅的不是耶律齐的剑法。

而是那个少女的身形。

姬嘉树从未见过等阶八的修行者能有这样形如鬼魅的身法反应,而他更没想到的是。

> 是那个女子对剑法可怕的洞察力。

世人常言雷法暴烈,但身为世上最顶尖的雷法者之一,姬嘉树却知道并非如此。

雷法剑最可怕之处在于,诡谲神速。

论攻势不如火法,论细致入微不如水法,但正如极速的闪电一般,雷法有极多杀招,剑剑决绝,不留余地。

在面对过程中只要有一丝犹豫,便不可能逃出生天。

但偏偏雷法剑最险,在死亡面前很少有人能有正常的判断能力。

不觉悟,不知苦,迷惑失指易上下。

生死一线,就在当下。

就如同刚刚的四方斩击,四剑致命,谁能取舍,谁敢取舍?

“她到底是怎么躲过的?”陈子楚再问,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身边少年一声轻轻的喟叹。

“我们雷法第四剑的破解方式,已经被她看透了。”

“什么?”陈子楚张大嘴,姬嘉树拉起屏障轻声开口,“告诉你也无妨。”

毕竟就算知道这个方式,在实战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想要躲开四方的斩击,本来就是不可能的,”姬嘉树淡淡道。

除非境界比对方高。

“可她……”陈子楚张口结舌,姬嘉树静静看着烟尘中少女后背最深的一道伤口。

“要躲开四方剑法,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不挡其中一剑。”

拼着中一剑深入,才能打破四剑的均衡,其他三剑的破绽才能出现,在没有中剑身亡的前一瞬眼疾手快,方能破解。

所以是要先受一剑,还得掌握好度在致命的边缘才能看到生机?

看着高台上静静站起身的少女,陈子楚说不出话来,这要什么样的速度和意志力决断力才能做到这一切?

“你……”耶律齐愕然看着站起来的少女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这不可能!”

他压箱底用得最醇熟的杀招至今葬送无数修行者,在同阶对战中就算不死也定会重伤,却从没想到会被一个等阶八躲过!

更让他没想到愤怒无比的是,那女子的脸色虽然苍白,但眼中却还没有一丝恐惧!

她拿着那把锈剑,只是认真地盯着他的弯刀。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有血从袖子中流出流到了剑柄上,让嬴抱月看上去有很有些狼狈。

虽然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剑,但耶律齐毫发无伤,那个少女看上去已经伤痕累累。

但姬嘉树却从未觉得修行者看上去如此坚韧。

一股他从未感受过的气息,正从那个少女身上腾起,而这股气息和之前耶律齐展现出的杀意完全不同。

不知为何,她站在那里,姬嘉树眼前却仿佛见到一望无垠被铁血浸透的冻土。

寒风吹过,铁血犹存。

她正在站在那里,拔剑而立。

真正的杀气并不是用来恐吓和威胁别人的砝码。

“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嬴抱月看着耶律齐,笑了笑道。

“想杀我,没那么简单。

章节目录 第282章 极限 > 看着在碎片中站起的少女,耶律齐因为疯狂而血红的双眼有一瞬凝滞。

“大哥……”他手中的弯刀还流淌着那少女的鲜血,但却仿佛产生了什么幻视一般喃喃开口。

大哥?

耶律齐的声音极微小,但却瞒不过高台上姬嘉树的耳朵。

但对于耶律齐的大哥,他虽然知道其名姓,却没有太多的了解,唯一的了解主要还是由于因为战国六君子中光华君和其的关系。

毕竟耶律齐的长兄因为年龄差距,和他们这一代人……几乎不是一个时代的。

现在的北魏王是长城内六国里年纪最大的君主,耶律齐是北魏王幼子,和北魏王长子足足差了有二十岁。

于是在听到耶律齐下意识提到他大哥的时候,姬嘉树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兄长。

坐在他身边的姬清远没有看他,但就在姬嘉树看过来之时,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姬清远静静看着擂台开口道。

“耶律齐的长兄耶律朗年轻的时候,是北魏第一勇士。”

“第一勇士……”姬嘉树喃喃重复道,能在北魏这样全民皆兵的国家成为第一勇士,除了王族身份,更重要是要真正的骁勇善战。

看来北魏王虽然老来昏聩宠爱耶律齐,但北魏朝堂却一直没有大的动荡,恐怕和那位勇猛无双的大王子脱不开干系。

毕竟虎父无犬子,倒过来说也是可以的。

姬嘉树眸光闪了闪,北魏大王子为人低调,但他之所以知道这位是因为。

战国六君子,北魏的光华君,正是北魏大王子耶律朗的嫡长子。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那位光华君在北魏荒原上被称为“太阳之子”,因为容颜光彩无双武艺登峰造极获得如此雅号。

姬嘉树只远远见过一次,但还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说来光华君和耶律齐虽然差着一辈但两人年纪倒是相仿。

但两人却可谓是两个极端。

姬嘉树静静看着擂台上的画面,耶律齐提到兄长完全像是本能的反应,为什么……这位疯狂嗜血的小王子突然在这个时候会想起他大哥?

正如他刚刚看姬清远也是本能反应,却没想到在家中大门不出的大哥真的了解千里之外耶律朗的事。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就在这时姬清远目视前方再次开口,姬嘉树浑身一震。

姬清远看着高台上虽然伤痕累累却依旧屹立不倒的少女,静静开口。

“耶律朗之所以被誉为北魏第一勇士,就在于他曾经带领北魏将士,在永夜长城多次抵挡西戎骑兵进犯。”

那是一位真正的将领,在沙场上奔驰的真正的勇士和普通修行者的气息是不一样的。

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

姬清远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下一刻不知在看向何方他静静开口。

“而传说耶律朗曾经,和昭阳郡主林抱月,并肩作战过。”

姬嘉树浑身一震。

那位昭阳郡主。

比起少司命这个后来的位阶封号,昭阳郡主这个称号在山海大路并没有那么广为人知。但在北魏,昭阳郡主却比少司命更为广为人知。

这个称号代表着那个少女十二岁到十七岁,在永夜长城上立下的累累功绩。

也代表着史上最年轻武将的,在北魏留下的传说。

沙场边关吗?

看着高台上一瞬恍神的耶律齐,姬嘉树忽然明白了姬清远和他说这些的言外之意。

想起他刚刚看到画面,姬嘉树忽然好像有点明白。

耶律齐恐怕是在那名少女身上感受到了他刚刚感受到的气息。

属于沙场武将的气息。

和他大哥耶律朗类似的气息。

然而……

就在这时。

“阿齐?”一个柔和的女声在擂台上少年背后响起,耶律齐一怔猛地回过神来,神情愕然难以置信。

他刚刚在想些什么?居然以为看到了他大哥?

> 嬴抱月眯起眼睛,透过耶律齐的肩膀看着静静坐在台下的笑容甜美,却一直注视着这里的圣女许冰清。

隔着耶律齐,两个女子静静对视。

下一刻,耶律齐愤怒如野兽一般的吼声打断了这一切。

“杀你没那么简单?”耶律齐看着对面伤痕累累眼中却没有丝毫恐惧的少女,脸上原本猫戏老鼠一般的笑意消失了,看着嬴抱月如同看着一个死物。

“看来你是真的没有丝毫自知之明,”少年一声冷笑,下一刻擂台上破碎的物事开始震动。

如同地震一般,木屑石块在一瞬间微微震动起来。

风声厉啸,如同上位者对下位者冰冷的警告,和终于对一切不耐烦决定惩戒的态度。

看着这一切的姬嘉树瞳孔微缩,但擂台下的其他修行者却都兴奋起来。

“终于要动真格了?看来是玩够了……”

“刚刚那一剑果然是耶律公子放水了吧……”

“毕竟区区一个等阶八……能挡下什么,这让等阶七等阶八脸往哪搁……”

“哈哈,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人总会有人来收拾她……”

人群中归离听着周围的议论愕然看向身边脸色难看的兄长,她不明白为什么周围人刚刚还对耶律齐的残忍感到恐惧,此时言论却都调转了一个方向。

归辰指甲扎入手心,但他却知道这是为什么。

越阶战就是如此。

正如流言所说,如果一个女子作为等阶八真的挡下了等阶六的攻击,对于其他境界高的修行者而言,的确会面子受损。

而那女子甚至不觉得她躲过是因为运气。

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这时低阶的狂妄。

所有人都不希望她获得胜利。

他们希望她被打倒,得到合理的制裁。

“天分是有的,但却大言不惭,”高台上浩然先生看着这一幕对姜元元淡淡开口,“境界太低,还不知收敛,也就到这里。”

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他就看出了这女子的自不量力和无知狂妄。一介小辈,居然敢质疑师长,挑战高阶,本身就是一种妄想。但他没想到,这女子受挫还不知悔改,千方百计要站上擂台。

但好在,这世界的现实会告诉她什么才是强大。

只要耶律齐收敛起耍弄的心态,这女子被打死在台上的结果几乎可以预见,作为一代宗师,浩然先生自认为从未看走眼过,但看着沉默不言的姜元元,浩然先生皱起眉头,不知二殿下还要等什么?

想起两人的婚约之事,浩然先生心头一动。

难道二殿下是想借这位疯狂的北魏王子之手,除掉这个麻烦的前秦公主?

而就在这时,几乎正如浩然先生所想,高台上响起耶律齐一声狂叫,雷声大作杀气腾腾的狂暴刀光再次划破苍穹!

咣的一声巨响。

嬴抱月举剑相挡。

刀剑相交。

陈子楚瞪大双眼。

耶律齐的速度的确不比嬴抱月快,她的反应速度居然在等阶八就追上了之前喝耶律齐对战的许义山!

但是……

陈子楚几乎不忍心地闭上双眼。

纵然如此坚韧的心和可怕的战斗技术,这个世上,却还有着真正的强大。

一力降十会。

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是没用的。

许义山作为等阶六挡住的剑,那名少女却没有那样的力量。

伴随着一声咔嚓的断裂声,那个纤细的身影高高飞起,重重撞上栏杆,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染红她的衣襟,而就在这个时候,哐啷一声,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姬嘉树瞳孔一缩。

那是一截断剑。

在血意模糊的视线里,那柄断剑静静映衬在她的瞳孔里。

落日剑。

已经断了。

章节目录 第283章 水法 > 伴随着那一声断剑声,擂台下正在接受医官治疗的许义山霍然回头。

他怔怔抬起头,那个少女被高高抛起的身影划过少年的瞳孔,下一刻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心中血气上涌呕出一口血。

他身边的医官惊恐地看着他。

受伤的修行者本该被抬到专门医治的房间,但这位医官从未见过像眼前这个少年这样不听话的伤者。

在许义山无数次滚下担架之后,他只得勉强同意就在擂台下就地医治,好在这位少年虽然的确中毒了,但似乎事先服过解毒药,需要医治的只有外伤。

但这个时候医官却把不准了。

“义山,你还好么?”震山先生从人群中挤出,搓着手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徒弟,许义山没有回答下一刻却有一只手抓住了老人的衣摆。

震山先生一愣低头看着少年攥得死紧的手,神情复杂。

“师父……她……”

震山先生知道他想说什么,但眼前这个形势却已经不是他这张老脸能插手的了。

要终止这场屠杀,就只有这女子自己认输或者……那个少年叫停。

老人神情复杂地看向上首沉默地对擂台上的屠杀听之任之的姜元元。

此时场内能叫停这场争斗的人只有一位。

对稷下之宴有实际控制权名义上只有南楚王室和国师,既然姜元元作为代理出场了,那么连稷下学宫祭酒明面上都要尊重他的意见。

因为在这里他代表的是南楚王。

此时此刻,如果那女子不认输,连春华君都无法插手。

“嘉树!”陈子楚看着擂台上的惨烈场面,死死看向身边的姬嘉树。

陈子楚不知道姬嘉树到底是怎么想那个名明面上是他未婚妻的少女,可虽然相处不久,陈子楚却不想眼睁睁看着这名少女死去。

他做不到。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姬嘉树还不阻止这一切。

明明在场除了几位师长,他就是最强的修行者。

为什么不阻止?

他也希望这个不找自来的女子死在这里?那么为什么当初还要许义山和他去接她?

同样的不解还弥漫在擂台东边。

赵光怔怔看着擂台上嬴抱月胸口弥漫的大片鲜红,死死抓住身边兄长冰冷的衣袖。

“二哥,二哥……她……”

虽然他一直阻止李稷救人,但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他还是本能地想要向兄长求助,但这时却发现男人青铜面具下的眼神深邃如渊,听到赵光声音李稷袖子里手指微动,但依旧只是静静注视着一切。

赵光的目光并不能穿透这厚重的面具,看到那个人真正的神情。

“嘉树,你为什么……”陈子楚焦急的声音传来,但这时他发现另一边的姬清远放在膝头的双拳也紧紧握紧,却没有询问姬嘉树。

他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见证着这一切。

“子楚,”这时姬嘉树看着擂台终于开口,“她还没有认输。”

陈子楚一怔。

姬嘉树却已经不再说话,少年的目光穿越重重人群,落在那个软软靠在染上她鲜血的栏杆的少女。

她还没有认输。

她还没有放弃。

那么修行者的对战就容不得任何人插手。因为这是她选择的战斗,这是对她修行者身份最基本的尊重。

但哪怕是他都想对她说,“放弃吧。”

如果她能听见他的声音,姬嘉树一定会这么对她说。

等阶八不可能是等阶六的对手。

现在的她和当初的许义山没有什么不同。

她不是,至少现在的她不是耶律齐的对手,她那么聪明她不可能不知道。

万策用尽,还不回头。

姬嘉树的瞳孔激烈地摇动着,内心掀起无尽波澜,她到底还能做什么?她为什么还不放弃?

“居然还没死?”这时耶律齐看着远处狼狈地大口喘息的少女,眼中划过一丝畅快,但看着那双依旧不见任何恐惧求饶,仿佛永远都那么透亮的眼睛,一股不忿从他心底窜起!

“看来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小爷这就满足你!”耶律齐兴奋地大叫着举起屠刀。

空气中传来凌厉的刀风。

擂台下有人兴奋有人热闹有人恐惧。

陈子楚终于不忍心地闭上眼睛,骨节攥得咯吱作响。

无数势力的角逐,还有这个少女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的的举动,让一切终于走向绝望的终点。

> 连剑都折断,她已经没有任何获胜的希望。

没人认为她会获胜,看着姬嘉树有些苍白的侧脸,陈子楚只感觉到残忍。

一切终究都不过是昙花一现,那个女子的路终究就折在……

折在……

“果然,还是不行呢。”

那是极短的一个瞬间,陈子楚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就在耶律齐挥下最后一击之时,他却听见了那个已经有些熟悉的,永远那么平静却能给人以安定感觉的少女的声音。

即便在这条路上历经艰难,她依然会选择静静前行。

陈子楚睁开眼,看着姬嘉树怔怔的目光。

不行?她到底在说什么不行?

就在这时,看着逼近的刀光,这一次耶律齐的刀很慢,因为灌注了前所未有的真元,更因为笃定她现在根本动不了,干脆打算蓄个大招把她钉死在擂台上。

嬴抱月靠在栏杆上终于开口了。

“还不够吗?”

什么不够?她到底在说什么?

姬嘉树看着那个少女抹了一把嘴边的血,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红色圆圆的东西。

“那是什么?”赵光看着那好像有点眼熟的圆滚滚的东西睁大眼睛,“仙丹吗?”

这种情况也就只有仙丹能救那个少女了。

擂台下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修行者也睁大眼睛,猜测着难道是师门秘药或者是嬴氏一族的保命丹?

但看着那赤红的东西,总觉得那好像是个……

“不是,”李稷在赵光身边静静开口,“那只是个枣子。”

枣……枣子?

赵光张口结舌,忽然想起昨夜李稷抱回来的一大堆枣子少年一个激灵,猛地侧目看他,“那枣子有什么特殊作用?”

李稷摇头,“就是普通的枣子。”

“不过……”

赵光睁大眼睛,却只听身边的兄长静静开口。

“以前有个人告诉过我,可以防恶心,压下要吐的血。”

这并不是什么仙丹,只是一个人的决意。

以前到底是谁告诉她的呢?多少可以防吐血。

明明是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她却忽然有些想笑。

感受着胸口翻滚的血气,嬴抱月看着指尖的红枣,笑了笑,下一刻咔嚓咔嚓将这枚红枣吃了下去。

擂台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但下一刻不等所有人反应。

感受着天地元气的积聚,高台上姬嘉树愕然睁大眼睛。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去死吧!”伴随着耶律齐的高喊,撕裂般的巨大刀风劈来,但下一刻轰的一声,这蓄力已久的一击却被更猛烈的狂风给弹开。

而这不是攻击的风,而是。

进阶的风。

无数扇窗扇同时怒吼,难以想象的庞大气息疯狂涌入,而这已经是第二次,比第一次的规模更大,更……惊天动地。

更,惊世骇俗。

东吴的座位边,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抬起头。

高台上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幕。

“呐,姬公子,不,姬嘉树,能帮我一个忙吗?”

“能帮我封住心俞、巨阙、膻中三个穴位么?”

“姬公子,请问……能告诉我等阶七的名字是什么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准备这么做了。

二次进阶。

愈战愈强。

他到底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章节目录 第284章 少女 > 那不知从何而起的风还在呼啸。

那庞大丰沛的天地元气,超过姬嘉树见到过的任何修行者破境等阶七的画面。

太祖皇帝嬴帝创立的修行体系。

等阶七,神星。

人阶巅峰。

其进阶并非像市井传言那般需要占星也并不是使用什么星辰之力。

这世上曾经最有天赋的修行者曾经说过,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是来自于修行者自身。

当然占星术和剑法都是必须的,和前面几阶还有可能天生不同,等阶七在修行十阶中是真正需要积淀的一个等阶。

只有真正明白如何借助天地的力量,才能成为人间的星辰。

对于已经找到进阶方法的稷下学宫弟子而言,等阶七是在学宫修习多年才能够进阶的等阶。

如果说等阶八神武是源于对门派剑法的理解,那么等阶七则是深入。

无论是在真元的积淀上,还是在剑法的参透上。

登峰造极,才能被称为巅峰。

风火水雷四大剑法,每一种都蕴含着无数的奥秘,一剑比一剑都要难,不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参透。

姬嘉树当年就是在参透雷法剑第五剑之后才登临等阶七,而因他父亲对他的严格,他真元的积淀比寻常修行者都要厚,筋脉也比普通修行者要拓宽两倍,压抑到极致才破境,一切的发生都可谓水到渠成。

水到渠成。

当然这个世界上总是有真正的天才,姬嘉树眼角的余光看到身边的姬清远和姬安歌。

但这样的天才太少了,反而不容易成为真正的天才。

太极端的天才容易夭折,就如同在修行史上留下太多传说的那两个女子。

姬嘉树一直认为真正的天才应当是他父亲那样,也像他现在这样的人。

拥有一定才能且能刻苦训练,稳扎稳打的人。

虽然姬嘉树不能理解他的父亲,但作为修行者,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天下最强的修行者。

迄今为止,姬嘉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此时此刻,姬嘉树却发现,他有一瞬的动摇。

看着擂台上,那个少女的姿态,他动摇了。

姬嘉树知道他的动摇很奇怪,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周围震撼难言张口结舌的其他修行者已经开始找起了其他理由。

“等阶七……怎么可能……”

“毕竟还是人阶,难道是用了破境丹?北寒阁听说低阶似乎有这样的药物……”

“假的吧!估计是什么功法一时间显得像个等阶七。”

“妖女的妖法!还不赶紧把这女人送到宁古塔,二殿下到底在等什么……”

“揠苗助长,强行提升肯定要遭报应的,急功近利罢了!”

“就算是真的,”有人干干笑道,“不过是等阶七,也许一辈子的大运都耗在这了,这女人再也不能晋升了……”

不对。

听着擂台边的风言风语,看着那个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少女,姬嘉树心脏跳动着。

不对。

那个女子在走下台阶前,曾经让他封住她的三个心脉大穴。她只从高台走下就破境了等阶八,如果只是这样根本不需要封住心脉大穴。

她一开始就准备去挑战更危险的事。

比如,连破两阶。

姬嘉树之前从未见到有人居然能连破两阶,还是在无人护法如此危险的形势下,光想就知道这是多么凶险的事,会对修行者的身体造成多大的负担。但这少女既然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这就意味着……

她知道她能连破两阶。

她体内积淀的真元和对剑法的理解足以支撑她连破两阶。

但这同时还意味着。

她压制了自己的境界。她之前明明能够破境,却没有破境。

破境对修行者而言是这世上最强烈的诱惑和毒药,可以说有能够破境的方法出卖灵魂都在所不惜。

这也是北寒阁号称有能够帮助破境的丹药后,无数修行者哪怕能觉得有所不对,但还对其趋之若鹜的原因。

姬嘉树还没见到过这世上还有能够拒绝破境诱惑的修行者。这让姬嘉树对这个少女的过去产生了强烈的好奇,那就是……

> 她之前到底是天生等阶几的修行者?拥有这么可怕的破境气势她到底积蓄了多久?是厚积薄发吗?那她作为一个女子,到底偷偷修行了多久?

姬嘉树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她,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之后得知真相会多“惊喜”,但此时看着高台上虽然已经破境但已经伤痕累累的少女,所有人心底都只有一个疑问。

这个女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走上绝路之时,这女子居然当场二次破境,给了所有人绝大的震撼,但在震撼之后,看着从惊愕变为难以遏制盛怒的耶律齐,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你怎么回事?”被嬴抱月破境的风浪冲得后退一步的耶律齐低头看着自己后退的脚,一瞬的难以置信之后抬头定定看着嬴抱月。

如果说之前他对嬴抱月的敌意是来自于想讨圣女的欢心和嗜杀的兴味,但此时看着不但没被打倒反而还一次次站起来的少女,眼中情绪淡漠。

他的怒火已经无人能平息,耶律齐现在是真的想要杀掉眼前这个人。

“你怎么回事?”少年血红的眼珠看着她,“难道你也有破境丹?”

破境丹?那是什么?嬴抱月一怔,但下一刻她眸光一凉。

她不觉得那会是什么好东西。

“算了,反正都要杀掉的,”耶律齐面无表情道,“本王子不想再看到你这个女人了。”

就算这女人现在认输,他也不会停手了。

他不想玩了,只想直接杀了。

耶律齐将手上弯刀上鲜血抹到脸上,高高抬起手中的刀。

就算升到等阶七又如何?他是等阶六,能对人挥下屠刀的人,是他。

能执掌生杀,看猎物求饶的人,是他。

不管这女人再怎么挣扎,都是逃不出他手心的猎物。

“结束了,”耶律齐冷冷看着嬴抱月。

天雷滚滚,周围人被耶律齐庞大的气息和陡然爆发的杀气惊吓出声,惨烈的画面铺陈在眼前,即将变为现实。

剑已断,身已伤,哪怕强行破境,这女子依旧没有任何胜算,而耶律齐最后的杀手,已然带来终结。

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蹲下身,抬头看了一眼擂台边快要燃尽的香。

“是啊,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随后她俯身,在背后摸到了那个硬物。

“那是!”高台上陈子楚尖叫出声。

许义山怔怔看着这一切。

风声厉啸,地面上几片碎片划过,瞬间在那少女白净的脸颊上划出几道红痕,鲜红的血珠顿时涌出,但却没有淌下,悬浮在那少女的脸边。

血珠也好,水珠也好,在她身边静静悬浮。

她没有看脸上的伤痕,只是注视着一个方向。

下一刻,断水剑起。

亮于那个少女手中。

庞大的血雾水雾在一瞬间腾起,遮住所有人的视线,一切如梦似幻。

但就在这样的幻梦中,庞大的水雾被那少女手上的剑光燎亮,绽放出月晕般的光华。

嬴抱月握住了手中微凉的剑柄,看着月晕中那个身影,高台上陈子楚睁大眼睛。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许义山。

那是比闪电更快的一剑,姬嘉树睁大双眼但他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那个瞬间。

“水法第四剑。”

嬴抱月站直身躯,轻声开口。

“镜花水月。”

下一刻。

幻梦落,真实生。

哐啷一声。

人们没有看到过程,只看到了结局。

耶律齐静静站在原地。

但他手上的弯刀。

化为碎片。

章节目录 第285章 奇迹 > 有残余的风,掠过那个少女脸颊边的碎发。

整个南楚御祷省内静极了。

所有人静静看着这一幕。

李稷静静看着这一幕。

姬嘉树静静看着这一幕。

如果说这世上所有人都不认为会发生的事发生了,那么这应该被称为奇迹吗?

姬嘉树不知道,但这一天他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少女引发的奇迹。

这或许不该被称为奇迹。

在这样的奇迹后,她到底付出了一些什么,她到底牺牲了一些什么,她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人们知道的是,耶律齐败了。

一炷香燃尽。

等阶六的北魏王子耶律齐,败于等阶七的前秦长公主嬴抱月的断水剑下。

高台下许冰清愕然看着这一幕,下一刻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而在她的身边,不少人还心怀侥幸,毕竟嬴抱月也断剑过一次,耶律齐的刀虽然断了但刀断了也不代表一定就输了,还能……

然而下一刻,耶律齐的一声痛叫,划破了会场内诡异的平静。所有人睁大眼睛看擂台上脸孔扭曲的少年,赫然发现耶律齐的右肩上寒光一闪,居然深深扎着一片断刀的残片!

这还不算完,下一刻耶律齐再一声痛叫,只见他右臂的臂弯处居然也扎着一片断刀!

“这是……”陈子楚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四方斩。”姬嘉树静静看着这一切,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说出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的一切。

“那不是耶律齐用来……”陈子楚已经说不出话来,但姬嘉树知道他要说什么,四方斩的确是耶律齐之前用来对付嬴抱月的招数。

刚刚那一瞬间,到底有多少人察觉到了呢?

那少女使出的,不光是水法第四剑镜花水月。

耶律齐身上的那些断刀,绝非是碎片飞溅扎上的。

而是那个女子的剑法,她用剑尖使其扎上的。

一剑为四剑。

姬嘉树闭上眼睛,仿佛看到刚刚那个瞬间,在镜花水月碎掉耶律齐的刀后,那个少女没有丝毫停歇地使用了四方斩。

没有直接斩击耶律齐,而是利用了耶律齐的残刀。

“最初的那个雷院弟子雷川,伤在右肩膀。”姬嘉树看着扎在耶律齐右肩的残刀静静道。

“而义山最初被暗算,”他看着耶律齐右臂的残刀,“是伤在右臂。”

“所以她是……”陈子楚怔怔看着高台中央那个还在流血的少女。

在如此凶险的形势中,她居然同时,还为耶律齐伤害的两个人……讨回了公道吗?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手上青色的长剑,轻声开口,“刚刚那一招,镜花水月。”

“是义山之前没有使出的一招。”

陈子楚浑身一震。

猛然抬头看向擂台下,那个伤痕累累还在接受治疗的少年。

那个少年看着高台上的少女,眼睛很亮。

陈子楚忽然想起,就在刚刚的最后一瞬间,他仿佛在擂台上看到了许义山。

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个在水院里孤身一人练剑的少年的身影,居然和擂台上的少女重合了。

看着那个纤弱的少女的身影,他从未产生过如此的心情。

他突然明白了。

就在那个瞬间,为了给少年讨回公道,那个少女选择了成为了他。

“相信我师兄,相信我会把你想要的胜利带回去。”

“我保证。”

然后她做到了,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

“贱……混账……”高台上耶律齐还在挣扎,但下一刻他突然双膝跪倒,像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僵硬地抬头看着眼前静静而立的少女。

“肋骨前后断了两根,”嬴抱月看着他轻声道,“你还是安分点吧。”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真的杀过人,但时间已达,按规则一切都结束了。”她转过身不再看在地上的少年,看向一边的礼官,“宣布结果,然后抬他下去吧。”

> 就在这时一边的台下传来一声饱含痛惜的女声,“殿下!阿齐!怎么如此……”

台下女子似乎还想再喊,但下一刻嬴抱月没看她只是看着礼官道,“人死不了,但如果有人只看着他不送去医治,大概会死吧。”

许冰清一愣,擂台下却响起窃窃私语。

“北寒阁不是最精通医术么……怎么不急着送人去医治……”

“这不是北魏的小王子么……怎么北魏人都不上心……”

许冰清脸色有一瞬的难看,但下一刻却立即变为痛心,“居然受此毒手,快把殿下接下来!”

北魏一片顿时震动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转到北魏圣女身上,包括擂台上的人,礼官也不禁看向这里,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忽然听到铮的一声脆响!

陈子楚愕然回头,却发现擂台上嬴抱月居然再次挥剑!

“怎么了这是?”

“北魏王子都倒了这女人还在打什么?没完没了了?”

高台上姬嘉树却瞳孔一缩。

她的剑前空无一物,但就在地面上却裂开一道剑痕,而剑痕的两端却是……断成两截的乌黑毒针!

毒针细小,轻易察觉不了。

但这时不等众人反应,嬴抱月站在擂台上,再次挥剑!

铮!

一簇毒针全部扎再离擂台边人们最近的柱子上,密集到让人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

“毒针?从哪来的?!”

擂台边许义山霍然抬头,下一刻他耳边不知从何处再次传来有人恨恨的一声。

到底是谁?

不管是谁,擂台边的修行者亲眼看着嬴抱月挥落毒针,连理由都找不出来。

“怎么还有人下黑手?”

“什么人?北魏人?”

“刚刚许公子难道真的是……”

“不过为什么这女子能够发现?”

无数人都在问这个问题,嬴抱月再次挥剑,这一次她没有回头,但毒针却在她背后最刁钻的那个角度被剑气粉碎。

“差不多也该发现了吧。”

就在这时,嬴抱月看着被匆匆抬下去的耶律齐,抬起头神情平静地开口,“够了。”

“这招对我没效果,别打扰我的对战。”

少女的声音平静,但高台上的陈子楚却猛地一怔。

她的对战……

理解了这句话,少年猛地睁大眼睛,“她……她还要再打?”

“稷下之宴,是车轮战。”姬嘉树轻声开口。

但就在刚刚,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回事。

“第六场!水院弟子归明月胜!水院胜!”

“第……第七场!”

“谁来挑战?”

擂台下许义山怔怔抬起头,看着面对着走上擂台的新的对手静静举起剑的少女。

“相信我师兄,相信我会把你想要的胜利带回去。”

这句话。

居然不是指单单一场胜利吗?

姬嘉树看着擂台上的少女一个恍神,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

她……准备赢多少场?

章节目录 第286章 一诺 > 咚的一声钟响。

南楚御祷省内还是一片死寂。

这样的死寂今日出现了很多次,不少人都麻木了,而稷下之宴已经进入中盘,许多人也应该对这样的钟声熟悉了才对……

然而看着擂台上那个被鲜血染红却屹立不倒的纤细身影。

所有人还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并不是开始的钟声,而是结束的钟声。

“第七场!水院弟子归明月胜!”

而在连续响起的钟声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

“第八场!”

“第九场!”

……

……

“她……”陈子楚看着擂台上横剑在胸不断喘着息的少女的身影,怔然开口,“她赢了多少场了?”

姬嘉树低头看了眼几案上已经完全失去热气的碗筷,抬起头静静开口,“不算耶律齐那一场,已经六场了。”

“这么快的吗?”陈子楚浑身一抖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擂台上脸色只是稍稍有些苍白的少女,“这么快就又六场了?”

明明稷下之宴那前六场给他感觉好像有一整天那样漫长,但不知为何几乎就在一眨眼的时间就又过去了六场。

难道是因为擂台上的一方都是同一个人吗?

算起来这也已经十二场了,按照之前的惯例这场漫长又发生无数场意想不到之事的稷下之宴也该结束了。

然而姬嘉树的一句话却粉碎了陈子楚的猜想。

“因为她的确比较快。”

“还有半个时辰。”

之前的六场对战包括耶律齐和嬴抱月那一战都是差不多是一炷香的时间,但接下来的这六场,全部都在半炷香左右就走向了终点。

眼前的情景太过惊人,之前无论是想要试探想要怀疑想要嘲笑的人此时都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大部分都只能愕然又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动。

但好在姬嘉树还够清醒,这时他无比庆幸他从他那父亲那接受过的诸多训练。

少年清明的眼神注视着高台上不断挥剑的少女。

他清楚地记得刚刚那六场对战都发生了什么。

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清醒,只是眼前这个发展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和这世上的常识。

之前在以那样凶险的方式战胜耶律齐后,那少女毫不犹豫迎战下一场让所有人震惊不已,甚至还一时引起了底下其他修行者的猛烈报名。

在众人眼中,擂台上的少女境界低微却用了诡异的方法胜了耶律齐,但不管她有多么妖异,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恶战,台上少女很显然已经强弩之末。

简直一阵风就能吹到,就这样还不自量力还不自行认输下台,还要继续迎战这简直是给其他学院送来胜利,毕竟是个打赢耶律齐的女人,战胜后还能吹一波,对年轻修行者而言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扬名机会!

所以刚刚为了第七场挑战的名额,擂台底下简直要抢破头,其他学宫的人也不讲究什么上台顺序了,最后还是个应声最快的火院学子获得了机会。

姬嘉树认得那个人,算上嬴珣他在火院排第四,按那嬴抱月的说法正是火院之前没上场机会四号种子。

然而这位四号种子,却注定不能拥有姓名了。

姬嘉树能看到台下叶思远的得意,对那女子的不屑和对胜利满怀的自信。

然而这份自信却只维持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火院弟子两招落败,剑直接断成两截。

高台下原本还跃跃欲试的其他修行者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如果说一次还能算是巧合,那么两次算什么?

> 对姬嘉树而言,象征着一个可怕的肯定。

因为就在那个火院弟子落败后,姬嘉树确定了他之前还抱有一定怀疑的那个少女的可怕之处。

平心而论作为火院最有希望下一个登临等阶六的少年,那个火院弟子并不弱。

但他之所以败得那么快,姬嘉树心中有一个猜想,太惊人甚至不好告诉其他人的猜想。但终将有一日其他人也会发现吧。

那就是姬嘉树觉得那个火院弟子之所以败得那么快。

就在于那人上来使用的两招分别是,火法剑第三剑火舞金蛇和第八剑……火树银花。

姬嘉树莫名觉得如果这个弟子还有机会再用一次第九剑刀山火海……也许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火法剑和水法剑本来就有一定的相克,然而那个女子的应对干脆利落至极,简直不是相克而压制了。

破解得……淋漓尽致。

像是一开始就知道那人会如何攻击,火院弟子不但攻击被封的死死连反击的位置简直都像是被预料到了一般。

那少女的剑就等在那里。

将其绞杀。

让懂行的剑客看得头皮发麻。

这根本不是相克,根本就是完全破解了人家的山门剑法……且看理解度姬嘉树甚至怀疑嬴抱月比那火院弟子都更了解那两招……

就在这之后姬嘉树询问了陈子楚,得知果然当初在稷下学宫叶思远第一次用来对付她的就是这两剑。

那少女在之后的和许义山的对战中几乎立即就使用了火树银花。

这也许……根本就不是巧合。

姬嘉树紧紧盯着高台上的嬴抱月。

这根本就不是巧合。

再然后,第八场上场的是一个雷院弟子。

在猜到了一些什么的姬嘉树眼里,看到那个雷院弟子起手式时……就看到了结局。

因为这个雷院弟子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难道是在想证明他比耶律齐强?总之这个缺心眼的雷院弟子居然模仿起了耶律齐之前和嬴抱月对战时用的招数……

然后……败得比耶律齐还要惨……

不过说实话,对于低阶修行者而言能完全学好的剑法有限,也极耗时间。对有些想要快速对战扬名立万的修行者都会率先钻研本门中杀伤力最大的几个招数。

这种做法百试不爽,导致每个门派中除了排名靠后的几个高阶剑法,许多弟子喜欢使用的剑法往往都集中在几个上。

再然后……

就变成眼前这个画面。

再然后上来的是一个等阶七的风院弟子。

很不巧,风院总共的剑法就没什么选择性,这位弟子也许是真碰巧使用了陈子寒用过的一招。

然后,一切就又结束了。

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强弩以末的那个少女以惊人的速度结束着一场场对战,但几乎所有人都不明白。

她到底是怎么获胜的?

“这……这到底是……”看着擂台下已经对挑战有些不太积极,面对礼官的叫喊停滞下来的挑战者们,陈子楚愕然开口,“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要打吗?接下来谁会去挑战?”

“你的师父已经看了你无数眼了,”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开口,“子楚,你要和她试一下吗?”

“我?”陈子楚浑身一震看向姬嘉树却只听他轻声道,“如果你真的决定要打,我有一个忠告。”

他身边少年的静静开口。

“不要使用你弟弟用过的剑法,不要把她当成一般的等阶七。”

章节目录 第287章 千金 > “啊……”

看着姬嘉树微微眯起的眼睛,陈子楚却忽然叹了口气。

“我还是算了。”他耸了耸肩道。

姬嘉树微微一怔,“可你不是风院的大师兄么?你难道不想……”

“不想,”陈子楚干脆利落道,随后眯起眼睛盯着姬嘉树,仿佛要看到少年的心底,他淡淡开口,“我是风院大师兄又怎么了?想和她试一下的人不是我,是你吧?”

姬嘉树一愣,眸光有一瞬的僵硬。

陈子楚看这个样子就知道是某个一心修炼的春华君毛病又犯了。他看向高台上即便面色苍白鏖战如此之久,气息还没有一丝紊乱的少女,看来这个女子身上的确有某种特别的东西。

居然让身份太高反而无法下场的春华君都产生了兴趣。

“忠告么?”陈子楚看向一边神情复杂的姬嘉树,“不能用子寒用过的剑法?什么叫做不要把她当做一般的等阶七?你发现了什么?”

姬嘉树收起眼中的情绪,顿了顿静静开口,“之前但凡有修行者在她面前用过的剑法……可能都被她破了。”

还有一句话姬嘉树没说,他甚至怀疑那个少女看过一次就能学会。

就算学不到全部……想起之前让耶律齐连中两刀断两根肋骨在效果上近乎完美的四方斩,姬嘉树怀疑这女子能用她自己对剑法的理解达到同样的效果。

每一场对战,对手的每一招,对她而言也许都是一场启发。

对她的杀意甚至都能成为她的养料。

她能在最快速度中从各种剑法中掘取她需要的东西用于实战。

以战养杀,越杀越强。

愈战愈强,那种只在父亲醉酒后淡淡的言语中谈到的人,姬嘉树今日才发现,居然真的存在。

但这一点他暂时还没打算说出去,使用和能击破还是两回事,毕竟在修行界还有一个常识。

那就是风火水雷四派的剑法之间是相克的。比如火法与水法相克,火法者就无法使用水法剑,一个剑派的剑客基本是无法使用其他剑派的剑法的。

不然的话之前的剑派选择就成为了笑话。

嬴抱月之前使用其他门派剑法的时候一般都是只借用了一小部分,只有这些并不能说这女子是会了这些剑法。如果这个时候就断定她身为水法者却能使用火法剑或者是雷法剑实在是为之过早。

但即便如此,只看上几次就能破解其他门派剑法,也未免太过可怕。

破解。

这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但陈子楚闻言硬是愣了好一会儿,他隐隐约约有一些猜测,但他猜是一回事,姬嘉树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这是真的么?”他倒吸一口凉气,姬嘉树看着擂台上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陈子楚这次更惊讶了,因为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友人说出“不知道。”

在同一辈人中,姬嘉树一直代表的都是无所不知和无所不能。

从未有人能打破。

“那不是一般的等阶七又是什么,她不是刚刚才破境吗?”陈子楚继续问道。

姬嘉树看了一眼注意力都集中在擂台上的姬安歌和姬清远,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擂台上再一次迅速结束战斗少女的身影,轻声开口,“我怀疑她同境界无敌。”

“什……”陈子楚差点被呛到,大声咳嗽起来,“这是……”

这他还真没想到。

这简直不像是春华君会说出的话。

但就在这时陈子楚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擂台北边还一片混乱的北魏人的地盘,他瞪圆了眼睛,“你是说……”

“还记得我说过么?耶律齐半年前还只是等阶七,但却不知因为什么的理由忽然破境。”姬嘉树淡淡开口。

虽然现在看来,比起擂台上的那个少女,耶律齐这个破境速度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但之前姬嘉树依旧觉得耶律齐境界不稳。

“耶律齐应该是用了什么外力破镜,所以他的实际实力应该是在等阶七和等阶六的临界点。”

高于等阶七,低于等阶六。

某种意义上依旧可以算作等阶七。

而就在嬴抱月升上等阶七后,便打败了他。

等阶六是参加初阶大典的最高等阶,是每个学宫和队伍顶端的修行者才能有的。在继子和高阶都极少插手的稷下之宴里,刚刚耶律齐之后挑战嬴抱月的修行者,多为等阶七。

明明是同境,还是比她早早破境不知多久的同境,但那个少女却展现出了极为可怕的压制能力。

谁都没想到,战国七年的南楚稷下之宴,会变成一个少女一个人的擂台。

“是断水剑的作用吧……”

“是啊,肯定是因为断水剑……”

> 擂台边人们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姬嘉树却知道根本不是因为如此。

纵然有断水剑的加成,但断水剑是认主的,在脱离许义山这么久之后根本没有其他人能完全发挥断水剑的威力。

“第十……三场!”

“十……十四场!”

全场只剩下礼官愕然的声音。

太快了。

就在人们质疑的时候,那个少女的记录还在不断刷新,终于有人发出了质疑。

“她……她就不会累吗?”

“真元就不会枯竭吗?”

“看这女人还能逞能到何时!”

这不是到现在才有的问题,就在她打败耶律齐的时候,所有人就都以为她已经精疲力尽了,继续应战不过是逞能,但谁都没想到她真的赢到了这个时候。

上一次见到这么可怕的轮盘战,陈子楚还是在他身边的这个人上场的时候。

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陈子楚很清楚他身边这个家伙有多可怕,不说当时姬嘉树是等阶六甚至有人说他已经能冲击等阶五。曾有人保守估计过春华君的真元量至少是同境界普通修行者的三倍以上……

可眼前这个女人……

看着姬嘉树专注的目光,陈子楚忽然心头一跳。

不会吧……

难道比姬嘉树比同境界的差距还要大吗?

“我以前曾经听过一个说法,”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开口把陈子楚吓了一跳,却只见身边少年看了他一眼,“话说子楚,你刚刚为什么不愿意去和她对战?你去的话也许风院会获胜。”

毕竟陈子楚是等阶六。

但现在按照这个势头下去,今年的稷下之宴也许会发生不得了的事。

“你不是也说也许,”陈子楚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如果我说我觉得我赢不了,你相信吗?”

姬嘉树一怔,陈子楚忽然一笑。

“我打不赢子寒,子寒败给叶思远,叶思远败给许义山,许义山败给耶律齐,耶律齐不敌她,”陈子楚笑了笑,“按照这个顺序,我打不赢她也不是正常吗?”

这都是什么算法……

姬嘉树目光无语,却只见陈子楚收起脸上的笑意,“你刚刚说你听说过什么说法?”

姬嘉树目光一顿,随后静静开口,“我曾经听说过,有一种人,最能适应轮盘战,而稷下之宴的轮盘战的规则,当初也是为了培养这些人设立的。”

陈子楚目光猛地一凝,在一瞬间,他忽然知道姬嘉树要说什么。

因为他就是出身于那样的家族。

“那就是……”姬嘉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战场上的兵士。”

战场上不会有任何一个兵士打完一场就结束,也不会有人只面对一个对手,打不完的敌人,战斗到极限,这就是战场上的兵士。

而这样的兵士,拥有更强大的耐力和在体力真元枯竭的情况下战斗的意志和能力。

看着擂台上的少女,姬嘉树轻声开口,“她,会走到多远呢?”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而就在那个时刻到来,结束的钟声终于敲响了。

“第二十场!”

“时间到!”

时间到,钟声敲响,一切都结束了,但所有人,恍如梦境。

“二十场……十五场……”陈子楚喃喃开口,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切。

“稷下之宴,水……水院胜!”

“总获胜数,十六场!”礼官宣布最后结果的声音在会场中回荡,但很多人甚至无法理解这个数字,愕然看着那个扶着栏杆站在擂台上的纤细身影。

“居然超过了春华君当年的十三场……”

“水院居然真的赢了……”

在水院十六场的胜利中,有十五场是一个少女带来的。

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切,长久的说不出话来。

许义山怔怔抬起头,看着那个浑身被鲜血染红的少女站在擂台上对他笑了笑,轻声开口。

“师兄,我们赢了。”

她答应他的事,做到了。

章节目录 第288章 少年 > 赢了。

擂台下,许义山怔怔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台上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镜花水月。

“相信我师兄,相信我会把你想要的胜利带回去。”

他想要的胜利,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胜利,而是水院胜利。但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是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梦想。

但她知道了,并且真的实现了。

可她为什么会知道?擂台上她劝他认输的时候,哪怕任何一个人都只会当成安慰他的托词,就算有人再大胆一点都只会以为她是说打败耶律齐,报那一剑之仇。

哪怕是他都没有想到。许义山是真的没有想到。

那个少女所承诺的胜利,是整场稷下之宴的胜利。

她许下这个承诺的时候,没人会想到她能赢哪怕一场。

一个没有人相信的承诺,她却用十五场胜利,将其真的实现。

以那样的劣势那样的身体那样的境界差距。

她带来水院十年里,在稷下学宫上四宫斗武中,第一场胜利。

“赢了……”

“居然真的赢了……”

擂台下人们愕然难言,连宣布的礼官死死盯着手上计数的簿子,看上去眼珠都快从眼眶中掉出来。

但在如此大的场数差距下,人们都无法不承认这场绝对的胜利。

“居然是水院……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七年前?”

“不对,是九年前,少司命归隐那年水院就不行了!”

“怎么突然提到那个女人了,话说那女人不是火法者么跟水院有什么关系……”

“谁叫提到那年大事就会想起那件事,我爹他们……”

“居然已经九年了。”许义山身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许义山抬起头看向身边静静而立的震山先生。

“师父……她……”

“我知道,她其实不算是我教出来的徒弟,”震山先生满是皱纹的脸笑了笑,摸了摸许义山的脑袋,“但真是不可思议,她的剑招上,居然能看到你的影子。”

“我……”许义山一愣,但想起那个被他拒绝却坐在台阶边看了一天的少女身影,有些黯然地低下头,“我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是她的功劳,不是我们的功劳。”然而就在这时震山先生看着自己面色苍白的弟子笑了笑,“你能记住这件事很好,要永远记在心中。”

许义山眸光一震。

“以后要好好修行,不要枉负她今日为水院挣得的荣光。”

许义山郑重地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个少女反而不会那么认为。

这个世界对她是不公平的,但她却选择直面这样的不公平。

“当然,同门也不用那么见外,”震山先生朗声笑起来,“还站得起来吗?去和你师妹说声辛苦了。”

许义山一怔,深吸一口气一骨碌就想爬起来却把旁边的医官吓得够呛。

“好了好了你慢点,”震山先生无奈,“一个两个都伤成这样。”

说完老人顿了顿迅速小声道,“浩然那老小子盯着我我不好过去,你快去,去看看她伤势如何。”

许义山稳定好气息点头,但他站起来却发现擂台上的少女已经自己走下了阶梯。

将高台上礼官震惊的目光留在背后,那个被鲜血染红的纤细身影手扶栏杆走下阶梯,她的脸庞上还带着丝丝伤痕,但她的神情却还是和当初走上台阶时一般平静。

可擂台边的人看着她的神情已经和当初完全不同,甚至有等阶低的修行者不自觉地后退,高阶修行者目光无比复杂。

那个少女静静走下阶梯,这世上像是没有任何事能打破她的恬静。哪怕她浑身伤痕但脚步气息没有丝毫紊乱,让人们简直怀疑她看上去的伤势是不是和实际根本不一样。

然而就在嬴抱月走下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陈子楚身边姬嘉树忽然站了起来。

“嘉树,怎么了?”陈子楚愕然一顿,视线微微下移,看着姬嘉树身侧微微握成拳的手。

姬嘉树没有回答,隔着远远距离高台上他凝视着那个少女扶在栏杆上一瞬间缩紧的手。

但那个握紧只有一个瞬间,下一刻嬴抱月就松开了,神色如常地继续往下走。

快得简直像是姬嘉树的错觉,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察觉。

她不会给任何人察觉。

“嘉树,你做什么?还不坐下!”

“表哥?”

> 身后传来叶氏的斥责,姬嘉树闭了闭眼睛,回身一礼,但就在叶氏浮起喜色时,少年却倏然起身走出几案。

“嘉树?”陈子楚再次开口,姬嘉树回头一笑。

看到姬清远静静坐在那里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着的神情,少年微微一愣,但下一刻他恢复了正常的神情看着陈子楚笑了笑道,“我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姬清远没有可以名正言顺做这些事的名分,但他现在,还有。

“春华君……”

“毕竟是名义上的未婚妻,也不能看着死了……”

看着姬嘉树的脚步,周围响起窃窃私语,但姬嘉树却毫不顾忌,只是看向前方那个纤细的身影。

但就在这时,走下最后一阶后,嬴抱月的背影忽然摇晃了一下。

“明月!”

人群中的归辰拔腿冲出来,但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忽然感觉身边不远处吹来一阵风,倏然拂过嬴抱月的身侧。

和那个时候一样。

就在嬴抱月身侧稍稍歪斜的那个瞬间,人群间忽然腾起忽然腾起一阵风。

从她身侧穿过。

而那一缕清风倏然穿过她的臂下,轻轻将她往上扶了一把。

嬴抱月微微一怔,随后看向手指还残留的些许红枣的汁液笑了笑,看向东边。

果然没看到任何一个人。

赵光看着身边几乎瞬间别过去的青铜面具,已经不想再说些什么。

姬嘉树在后方看着重新站稳的少女松了口气,这时许义山先归辰一步跑到嬴抱月面前。

“你……”

“嗯?”嬴抱月看着来到她面前像是想说什么,但说了一个字就卡住的少年。

“那个……”许义山继续。

“什么?”嬴抱月再问。

震山先生在远处人群中扶额。比起修行他应该先让这个徒弟学说话。

“你……”许义山看着眼前少女被血沁红的肩膀,额头都快渗出汗来,深吸了口气憋了半天,“你没……你没事吧?!”

陈子楚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一幕简直绝倒。

姬嘉树站在后面也不知该说什么。

问半天就问这个,这个女人的话肯定会……

“嗯,我没事。”嬴抱月笑了笑道。

“这样。”许义山愣了愣点头道。

所以你还真信啊?陈子楚愕然。随后在心底叹了口气也从高台上走下。

“你……”许义山看着眼前少女,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接下来似乎是休息时间,回去吗?”

许义山眼前一亮,“嗯,我们回去师父那吧。他很担心。”

嬴抱月点头,正要随许义山离开,人群中也骚动起来准备散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慢着。”

高处忽然传来一声平静的男声。

正要走过去的姬嘉树脚步一顿,僵硬地缓缓抬起头。

那个声音不大,但所有人听到的瞬间都愣住了,随后愕然抬头,看向那个最高的地方。

“前秦公主,你这样就想走吗?”

那个少年的声音清淡,但却让所有人都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低着头的嬴抱月瞳孔微缩,微微抬起头,随众人看向高台上最高处。

随后她与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相遇。

少年狭长的眼眸静静看着她。

南楚御祷省内,所有声响顿时轻不可闻。

因为那个声音,来自这个地方最高的地方。

一直沉默不言的南楚王室代表,南楚王室二王子姜元。

此刻。

终于发声。

章节目录 第289章 盟誓 > “二殿下……”

“殿下终于开口了,但这是准备做什么?把这个女人送到宁古塔?”

“还是一如既往地摸不透啊……”

在极其细小谨慎的议论中,嬴抱月抬起头,看着最高处那个居高临下俯瞰着众人的少年。

南楚二殿下,姜元。

嬴抱月曾听姚女官提过。

冷宫出身,但出人意料地踩着南楚王一众王子尸体上位的可怕人物。

年仅十七岁,但在南楚王长子病弱的现在,这位二王子后来居上成为唯一能出场各种活动的,南楚境内最具权势的王族。

虽然母族地位低微,但对于其他国家的人而言,只要南楚王子这一个身份就已经够了。

嬴抱月静静地和高台上的少年对视。

南楚王室。

在秦帝国瓦解,嬴氏皇族的地位一落千丈的现在。拥有最广袤的国土,最多的修行者,最强大国师的南楚,俨然是山海大陆新的霸主。

南楚王室也因此成为了长城内六国最尊贵的王室。

七国林立,每个国家都拥有各自的王室,但南楚王室独树一帜。从身份上来说,当初嬴晗日挖空心思想要把嬴抱月嫁给姜元,却被南楚王室拒绝还拒绝的很有底气,就在于按照现在山海大陆形势,前秦王室配南楚王室,哪怕是嫡女配一个庶子,都算是前秦高攀了。

当然也在于她眼前这个少年虽是庶子,但却很有可能继承南楚王位。

端看稷下之宴和初阶大典开幕如此之大的事,南楚王室却只派他一个年轻人前来坐镇就可见一般。

在世家大族看来,这很显然是南楚王在有意培养这位二殿下。

不过,在嬴抱月看来,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看着那个少年明明如此年轻,却深不见底隐藏着无数心思的眼睛,嬴抱月笑了笑。

“请问,南楚二殿下还有何贵干?”

“嘶……”听着这少女没有丝毫遮掩的反问,周围其他人反而倒吸一口凉气。

看着那少女明明身体已经虚弱到极限,但却没有丝毫恐惧的清澈眼眸,姜元元微微一怔。但他情绪控制速度极快,几乎在下一个瞬间脸上就挂上了常用的笑意。

“怎么,前秦公主做下如此大事,却什么招呼不打就打算离开吗?”

高台上少年在笑,他的笑一如既往能让人如沐春风,但姬嘉树看着却内心冰冷。

因为他太熟悉这个人这样的笑容。

在查到当初婚约换人之事有这位殿下的手笔时,姬嘉树是真的是没有一点意外。

他能想到这个人就挂着这样亲切的笑容,布下所有的局,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一次,这个人又想做什么?

姜元元的话让整个会场内的气氛降至冰点,所有人都在猜嬴抱月会如何回答。

但下一刻嬴抱月只是笑了笑,“请问您到底想要问什么?”

并没有任何其他人猜想的官方辞令,这个少女直接得简直难以想象,连一丝寒暄都无。

姜元元眯起眼睛,嘴角笑意深深,“我和公主,好像还是第一次见面。却没想到这次见面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真是让人惊喜不已。”

嬴抱月看他一眼,无奈地笑了笑,“二殿下,按辈分来算我是长公主。”

虽然平常说起来方便常有人混着叫,但理论上论辈分,她比这位二殿下还要高一辈。

虽然南楚王室的确尊贵,但姜元元是南楚王的儿子,而她是前秦王的妹妹。这少女的言下之意就是……没有婚约那么她就是长辈,区区一个王子对她的说话方式别那么轻佻……

陈子寒站在姜元元身后,看着身前少年嘴角不易为人所见的微微一抽。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他居然有点想笑。

姜元元擅长场面话,在这种场合说话喜欢绕弯子,先让对话者感到惶恐,再缓缓施压,但眼前这个少女很显然……不吃他这一套。

也不知道是自不量力还是真没什么常识。

姜元元耸了耸肩,但下一刻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看着嬴抱月淡淡道,“好,既然长公主如此说,那么我也开门见山了。”

“没想到前秦公主居然会用假名冒充稷下学宫水院弟子,还上场应战,这显然是不合规矩的。”姜元元冷冷道。

姬嘉树闻言心头一紧,刚刚这人一直不开口,却在这女子打完后才提起,这是想否定这女子得到的一切吗?

然而嬴抱月脸上没丝毫慌乱,看着姜元元道,“不合什么规矩?稷下之宴的规定中只写了不能冒名,却没有说不能使用化名。”

“即便使用化名,稷下之宴是以学宫作为获胜方,人是真的就可以了。不管我叫什么,只要水院掌院愿意承认我是他的弟子,那么这一切就都是符合规则的。”

> 所有人的目光陡然落到震山先生身上,许义山顿时紧张起来,但即便顶着姜元元和周围人目光的压力,震山先生依旧不出嬴抱月所料沉稳地点了点头。

“老夫认的是这张脸,”老人淡淡道,“只要是她,就是我的徒弟,是水院弟子。”

这女人……

姜元元眸光微微一凝,这女子是有备而来,一开始就抓到了稷下之宴规则的漏洞。

但下一刻少年狭长的眸子眯起,看着嬴抱月笑了笑。

“原来如此,稷下之宴这样的确能说的过去,但……”

他拉长声音意味深长地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说出那个名字,“可初阶大典呢?”

初阶大典。

嬴抱月眸光一顿。

姬嘉树浑身一震,他一直没问出来的事,却在这个时候被姜元元一口问出。

初阶大典四个字就像是有魔力,周围修行者摸了摸耳朵,愕然睁大眼睛,随后轰的一声炸开。

“二殿下说什么?初阶大典?我不会听错了吧?”

“这女人难道还想参加初阶大典?这怎么可能?”

“可她如果是水院弟子……似乎还真有资格……”

“你脑子被驴踢了?女人不能修行还谈什么初阶大典?”

姜元元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居高临下看着嬴抱月的脸色。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长公主你难道不是想要参加初阶大典?”

高台上姬安歌攥紧裙裾,震惊地看着高台上的那个王族少年,像是看着一个妖怪,看着他就这样将她心中那个少女的秘密公之于众。

不过这早不是什么秘密,迟早要解决。

在陈子楚等人忧心的目光中,嬴抱月看着姜元元笑了笑,“按照规矩,作为水院弟子我也可以参加不是吗?”

“不是吗?”姜元元一声大笑,失笑地看着擂台边的少女,“长公主你当众破境,早已违反了女子不得修行的惯例,按理说现在应该送宁古塔才对,还想参加初阶大典?”

“是啊……这女人在说什么……”

“活在十年前吗?这种事还在做梦?”

“惯例?”然而在无数的质疑声中,嬴抱月只是看着高台上的少年,静静开口。

“谁定的惯例?谁规定的女子不能修行?修行者的祖师爷吗?等阶一的人神吗?八兽神吗?”

不知为何,在这女子说出这句话时,会场内陡然泛起一股冰寒的气息,冰雪之气居然从那女子身上透出。

赵光浑身一震,模模糊糊似乎觉得在哪里看过这样的光景。

姜元元不再笑,也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高台上,静静凝视着嬴抱月。

修行者的祖师爷是这个女人的祖父,等阶一的人神是死去的那个妖女,八兽神的意志当然也从未说过这句话。

但姜元元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女人敢如此掷地有声地质问这件事。

这是能质问的事吗?

“无论你有多少道理,作为初阶大典举办国南楚王室的一员,我有权力不允许你参加初阶大典,”姜元元看着嬴抱月笑了笑道。

但姜元元却没有如他所料在那个少女脸上看到幻灭的神情。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却忽然仔细端详着那个少年的神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轻声开口。

“不过殿下突然叫住我,是只想告诉我这件事吗?”

这有点太刻意了。

姬嘉树一怔。

但就在这时,姜元元再次笑了。

“虽然我很想说是,但被你猜中了,不是。”

高台上少年看着嬴抱月,谁也看不懂他的眼神,而下一刻他淡淡开口,震惊了全场。

“我叫住你是想告诉你,我可以让你参加初阶大典,但我有一个条件。”

姜元元眯眼微笑起来,“条件你可以猜猜,但话说在前面,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你就要立即自请进入宁古塔……”

少年一字一顿说道。

“幽禁终生。”

章节目录 第290章 条件 > 幽禁终生……

姬嘉树瞳孔一缩,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见身边少女……松了一口气。

他皱眉看着神情依旧平静的嬴抱月,她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人们议论声顿起。

“居然同意……二殿下是在想些什么?难道想养个妖女出来吗?”

“不过这女子不过等阶七,上初阶大典第一关都过不了,也许直接丧命深山了……”

“不是还有条件吗?毕竟是那个二殿下,谁知道会提出什么条件,幽闭终身不过是找由头彻底断绝这女人修行路,毕竟是个公主又杀不得……”

“幽闭终生……本来这女人就该关宁古塔这算什么惩罚?”

听到这句话,不太清楚宁古塔之事的许义山和归辰等人竖起耳朵,只听旁边有人小声道。

“你傻啊,宁古塔的女修只要悔改自断经脉是过个几年还是能出来,但幽闭终生者是一辈子出不来的,和杀了这个女人也差不多了!”

说完这话那修行者立即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捂嘴看向不远处的嬴抱月和……她身边的姬嘉树。

姬嘉树一边听着这句话,一边缓缓地缓缓地捏紧了手指。

不远处赵光闻言愕然看向李稷,“二哥这……这应该也不至于……”

“你不应该知道么?”李稷青铜面具下的目光晦暗不明,静静开口,“除了宁古塔主动放人,迄今为止从未有人能将罪人从宁古塔中带出。”

北魏宁古塔,就是那样一个禁地。

哪怕是天阶,都没法从那个地方救人。

赵光一愣,但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在说这句话时,李稷居然撤掉了周围的屏障。

男人的声音第一次融入周围修行者的议论声,赵光微微一怔,看向站在议论中心的这个少女。

二哥这句话,难道是说给她听的吗?

在嘈杂的人声中,虽然不知是何人姬嘉树也听到了这句话,心头一紧看向嬴抱月。但他身边少女的瞳仁只是微微摇曳了一下,上面再次传来姜元元催命般的声音。

“怎么样?”

明明是如此残酷的赌注,但那少年脸上的神情却一派轻松。

嬴抱月抬头看着他笑了笑,“所以条件是什么?难道你想要我在不知道条件的情况下就决定吗?”

姜元元笑起来,眸光却定在嬴抱月脸上,“你能吗?”

这个人无时无刻都在试探。

嬴抱月笑了笑,“那当然是不能的。”

虽然她的确能。

但在他面前不能。

她可以为她的目标付出一切,但却不能在这个少年面前暴露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否则她有预感下一刻就会成为他攻击她的把柄。

即便姜元元不提这事,嬴抱月也会想尽办法参加初阶大典,但如果能够利用这个少年想要利用她的目的,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所以条件是什么?”嬴抱月看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的少年开口问道。

她找别的办法是一回事,但姜元元开口是另一回事。哪怕他是南楚王室,在如此形势下让一个女子参加初阶大典冒的风险应该不小,甚至有多管闲事之嫌。

从过往的情报中不难得知这少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虽然嬴抱月并不全相信传言,但能活到现在的王室子弟不可能是傻瓜。

什么一见钟情临时起意忽然感兴趣的话本情节是不可能会有的。

想起之前在擂台上对战之时,一直在远处静静凝视着她一举一动的那双眼睛,嬴抱月忽然笑了笑。

“南楚的二殿下……你到底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样的代价和利益呢?

周围纷杂的议论像是完全进不了她的耳中,擂台边那个少女只是直直看向他。

清澈见底的眼睛,也是姜元元很讨厌的一种人的眼睛。

正如他之前的判断,这个女人清醒得可怕。

“条件只有一个,”姜元元收起嘴角的笑容,闲闲地看着高台下的少女,“你的确可以参加初阶大典。”

稷下之宴她尚且能做出这样的事,她如果真想参加,定会搅乱这一汪浑水,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 还不如他来搅混这潭水。

“条件是,”高台上王族少年嘴角再次出现了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字一顿开口,说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你能拿到初阶大典的魁首。”

姜元元静静开口,说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条件。

魁首……

姬嘉树瞳孔一缩。

随后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猛然扬头看向高台上的姜元元,看着那双笑意下却无尽冰冷的双眸。

这根本不是条件。

这是想要这个少女死!

就在这时周围听到姜元元这句话,再次轰的一声炸开,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魁首?!怎么可能?”

“别说一个等阶七,前秦人能拿到魁首!?做梦吧!”

“二殿下果然是想要这女人去死啊……”

“给个念想百般折磨后再打碎……二殿下这手段还是这么可怕……”

陈子楚听着周围激烈的议论,也顿时手脚冰冷。

魁首。

顾名思义,是初阶大典的第一名。代表等阶五之下最强的修行者,堪称修行者中的状元。

但比起那个大司命整的什么文官选拔,初阶大典的魁首比任何一种选拔都要难,其难度高得难以想象。

因为要获得初阶大典魁首,不光修行者个人能力要强大,其身后的国家也必须强大。

魁首这个头衔陈子楚并不陌生,因为他身边正好有一位。

南楚春华君,姬二公子姬嘉树,正是上一届初阶大典的魁首。

其强大已经不用再谈,但姬嘉树当年能取得魁首,除了他自身的逆天,还在于他是个南楚人。

初阶大典和一般选拔最大的不同是在于其同时拥有众人战和个人战。

众人战是举国合力,个人战是孤军奋战。

然而单个修行者最终的成绩,却是众人战和个人战成绩的总和。

那么要成为第一位的魁首,众人战成绩和个人战成绩都必须顶尖,才有那么一些可能。

高处不胜寒。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看着身边脸色依旧苍白的少女,陈子楚内心冰凉。

嬴抱月本人只是等阶七,在个人战能撑下几轮就不提了,但在那之前,她还是个前秦人。

从七年前开始,在初阶大典众人战中有一个国家永远垫底。

那就是前秦。

哪怕修行者再强大也没用,前秦的修行者根本不可能拿到魁首。

这是对这个少女而言,太过于遥不可及的目标。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她参加。

看着高台上眼神戏谑像是为玩弄人心而愉快的少年,陈子楚心中一股愤怒陡然升起。

“想好了吗?我没时间陪你慢慢想,不过这么大事当然你还能想一会儿,如果不愿意……”姜元元微笑着慢慢地说道。

“明月,你千万不能……”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却传来那个少女平静的声音。

“好,我同意。”

章节目录 第291章 血盟 > “什么?”

陈子楚闻言一呆,怀疑他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直到偏头看到姬嘉树都难掩错愕的神情,才发现他还真没听错。

他没听错。

任何人都会当成在刁难她的,那个远在天边的条件,他身边这个少女接受了。

答应速度甚至快得都超过了始作俑者的预料。

高台上本还在滔滔不绝的姜元元声音猛地顿住,眯眼看向高台上的少女,“你说什么?”

嬴抱月笑了笑,“我说我答应了。”

姜元元其实并不打算和她商量,因为这种孤注一掷的赌注可不是深宫中娇生惯养的公主会应的。

况且这个女子根本没必要为了参加一个初阶大典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姜元元原本推测嬴抱月想参加,不过是因为一个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忽然觉得自己得到了天赐的才能,一时兴起想证明自己享受吹捧罢了。

他故意提了一个不可能达到的条件,不过是想剥下这女子虚伪的外壳。

毕竟比起在宁古塔内孤独终老,当然还是舒舒服服当春华君的正妻最舒服。

不参加初阶大典,她还能当她春华君的未婚妻,但一旦参加初阶大典,别说嫁人了比打入冷宫还不如,等待她的是生不如死。

姜元元在冷宫长大,比任何人都明白终生幽禁对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这女人恐怕才会明白所谓修行对她而言不过如此,乖乖坐回她改坐的位置,当她的摆设。

然而姜元元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一口答应了,没有丝毫犹豫。

她难道以为他是在和她开玩笑?以为他不敢将她送进宁古塔?以为她那个嬴氏长公主的身份还有什么尊贵可言?

“回答的如此之快,”姜元元看着擂台下的嬴抱月忽然笑了,“公主殿下,你知道如果没拿到魁首,哪怕就差那么一点成为第二名都会发生什么吗?”

“进入宁古塔幽禁终生。”嬴抱月看他一眼,“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二殿下不是如此说过吗?”

“看来赌注你是清楚的。”姜元元眸光冷下看向嬴抱月。

“当然。”嬴抱月点头,直视着他,“所以二殿下也请记住我们的约定。”

“我接受这个条件,但相对的。”

她平静地开口,“在场所有修行者为证,不得有人阻挡我参加初阶大典。”

少女声音不大,但清晰。

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难以置信看着她,目光或轻蔑或嘲笑或惊愕或……称心如意。

姬嘉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身边少女的侧脸,她这一句话等于。

断掉了所有的后路。

断掉了姜元元反悔的后路,也断掉了她的后路。

既将南楚二殿下架上了火堆,也让自己走上了不归路。

一旦她停下脚步,前面,就是万丈深渊。

如果姜元元坚持这个约定,那么也许真的不会有人阻挡她参加初阶大典,但同时如果她输了,前秦一方也没有任何理由不遵守这个约定!

破釜沉舟,但在周围人看来只是不自量力。

“所有人不得阻挡……真敢说,我看她要是输了前秦还有没有胆不送她去宁古塔!到时想推脱是气话可不行了!所有人可都听见了!”

“前秦那个王……哪有胆子阻扰哈哈哈。”

“这还和什么亲,春华君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未婚妻……”

“前秦一开始就隐瞒公主是修行者的事,早就理亏还敢指手画脚!好喽,这次要有个被送进宁古塔的公主喽!”

姬嘉树静静听着风言风语。

这是一场豪赌。

而根本没有人相信她会赢下这个赌。

感受着周围愈演愈烈的议论声,他心道不妙。此事已然闹大,如今之际只有姜元元本人取消这个所谓的赌局,不然的话她……

“好啊。”然而就在这时,姜元元忽然一声大笑。

姬嘉树倏然抬头,却只见高台上少年狭长的双眸定定凝视着嬴抱月,“不过公主殿下,你要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陈子寒听到姜元元的语调,内心有些发凉。

> 如果姜元元没有脸上如面具一般的笑容,他相信此时这个少年的脸色恐怕不太好看。

一旦姜元元这么笑,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如果姜元元之前还以为嬴抱月是在闹公主脾气,以为他在开玩笑根本不会认真,那么她刚刚那句话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就算是他也会将其变成不是。

“我知道,我也不是在开玩笑。”嬴抱月笑了笑看他。

看着依旧不见丝毫恐惧的少女的脸庞,姜元元脸色冷下来。

不管这女子还抱有什么样天真的幻想,他此时就来粉碎它。

“是么,”姜元元一笑,“不过光说了可不算。”

就算有所谓的在场修行者为证,但嘴上的约定他这样的人是不会相信的。

那些以天下人为证的誓言都不知被打破过多少次,他们这样的人,又会相信些什么?

只听咔嚓一声,高台上少年微微一笑,忽然从袖中擎出一柄细长的物事。

姬嘉树看着那个东西,心头一跳。

那是一把匕首。

这人难道是要……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惊呼,擂台边的人们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前方忽然缓缓从高台上走下的少年。

姜元元一边走,一边拔出手上雪亮的匕首。

陈子寒跟在他身后,神情无比复杂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赵光忽然感受到身边发寒,一转头看见身边李稷冰冷的目光,而那目光凝聚在……姜元元手上的匕首上。

姜元元一路走来,周围修行者纷纷俯下身行礼,当他行至嬴抱月面前时,她身边站立着的人只剩姬嘉树一人。

初阶大典魁首与等阶五及以上修行者不用向王族跪拜,而这两个身份,姬嘉树都有。

姜元元看着不知为何似是微微挡在嬴抱月身前的姬嘉树,“春华君,好久不见,今日恭喜。”

“二殿下,”姬嘉树拱手一礼,“您这是……”

姜元元没有回答,微笑看他,“可以让一下吗?”

姬嘉树一僵,但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嬴抱月走出来看向和她面对面的少年。

她看着姜元元,“说了不算,那么……”

“那么,”姜元元忽然扬起手中匕首,周围偷眼看的修行者们都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只听嗤的一声,姜元元伸手一刀在五指上一划,顿时手指鲜血如注。

姬嘉树瞳孔一缩。

五指会血,以为盟誓。

《春秋左传正义》:“凡盟礼,杀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背违,欲令神加殃咎,使如此牲也。”

“尊卑以次歃,戎右传敦血,以授当歃者,令含其血。”

在诸侯混战的乱世年间,诸侯王室之间在传统之上,曾经有过一种最具约束力的盟约方式。

其名为。

血盟。

其盟誓甚至有诅咒的能力,如违约背叛盟约,将遭八兽神的制裁,命如五指皆断。

“既然同为王族,”就在这时,姜元元举起流血的五指,看向嬴抱月微笑,“那么干脆今日我们就结下血盟。”

“我允许你参加初阶大典,但如果你没有拿到魁首,就入宁古塔幽禁终生。”

喂喂喂,这可真不是开玩笑的,姜元元的那柄匕首有问题,诅咒是会生效的!低头跪拜的陈子楚内心咆哮,但就在这时,一滴血花在他低头的地面上溅开。

“我就不用割了,”看着这一幕嬴抱月笑了笑张开左手的五指,姬嘉树才发现她的手掌早已被剑柄磨破,指尖已然在流血。

嬴抱月抬起手,流血的手指一点点与身前少年冰冷的五指相合。

看着神色陡然变幻的少年,她微微一笑。

“盟约成立。”

“我们约好了。”

章节目录 第292章 真巧 > 在碰到那个少女指尖的瞬间,原本游刃有余笑着的姜元元忽然浑身一震!

随后像是被火烫到他手指猛地一僵想要收回,可作为立誓的仪式他刚碰到就缩手,这在众人面前显然是不好看的,但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是眼前的少女主动收回了手指,虽然他们看上去五指相抵,但碰触只有短短一个瞬间,随后嬴抱月就收回了手变为虚虚相抵。

“抱歉,烫到你了?”嬴抱月看着姜元元笑了笑,“那么先这样吧。”

但除了姜元元,周围的人没有知道她在说什么。

即使是短短一个瞬间,姜元元都怀疑他感受到的一切。

“二殿下?”陈子寒看着姜元元眸光中露出不易为其他人察知的动摇心中震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血盟的仪式看着吓人,但对姜元元而言是控制人常用的手段,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怎么这次偏偏……

“时间差不多了吧?”就在这时嬴抱月看向姜元元笑了笑,“盟约应该确实成立了吧?二殿下?”

哪怕是作戏给周围人看,这手举起的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吧?嬴抱月心道。

虽时间极短,但他流血的指尖的确碰到了那个女人,诅咒见血即可,应该是成立了,姜元元心头微动,点了点头。

毕竟一直举着也太不对劲了。

“血盟成立,如果任何一方违背,命如五指皆断。”姜元元收敛笑意,看着嬴抱月静静道。

“好,”嬴抱月笑了笑收回了手。

但随着她的动作姜元元下意识看向了她的指尖。

陈子寒想起刚刚两人反应心头一动。

烫?

什么烫?

他怔怔看向刚刚和姜元元五指相抵的那个少女左手的指尖,那上面难道有什么特别?

姜元元注意到陈子寒的眼神,眸光微寒。

他知道有什么不同。

那个少女的指尖有如火炭一般滚烫。

就在接触到的瞬间,他一瞬间仿佛看到铺天的鲜红向他袭来,那好似要将他吞噬的画面无比真实让他险些惊叫出身,但下一刻那少女就收回了她的指尖,一切瞬间褪去。

刚刚的画面和触感仿佛都是他的幻觉。

这个女人……

姜元元以前和不少王公子弟结下过血盟,通过国师给他的这把匕首设下过很多次诅咒,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

姜元元闭了闭眼睛,回过神看向周围淡淡开口。

“诸位也起来吧。”

四面跪拜的修行者起身,怔然看着收回手的少年和少女。

“居然真的结下了血盟……”

“听说之前和二殿下结下血盟的王公子弟中途反悔,真的遭到了报应死得特别惨……”

“什么?还真的会遭报应?这不是诅咒了吗?”

“王室间的事谁知道……如果没诅咒大王那么多王子你以为是怎么死的……”

“嘘!别提这事!你不要命啦!”

南楚王室大量王子因病夭折之事,在山海大陆也是个不小的隐秘。南楚王素来嫔妃众多,本来是个高产的诸侯,但也不知是遭了什么报应,在过去十年间近十个王子逐一夭折,长子没死也缠绵病榻,不免让人猜测是不是受了什么诅咒。

但随着姜元元的出现,传言顿时都汇聚到这个忽然从冷宫被找出来的王子身上。纷纷传言说是他为了上位害死了上面的兄长。

姜元元一直没否认,当然也跟没人敢到他面前质问有关,总之这个传言给这个年轻王子蒙上一层恐怖的面纱。

杀兄上位吗……

眼前少年温和地微笑着,但他最深处的眼神和他的指尖一样冰冷。

嬴抱月看向自己染血的指尖,看向对面盯着她看的姜元元笑了笑,忽然开口,“二殿下,你最近别再和别人用这种方式立约比较好。”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姜元元眸光一顿,怎么回事?

> 嬴抱月看了一眼他的指尖,“我是没什么关系,但对其他人不太健康。”

不太健康?

什么意思?

姜元元眉头微蹙但下一刻迅速散开,少年一声轻笑。

“是吗?谢谢殿下关心,但你的伤势似乎更多,如果活不到初阶大典我们这血盟也白立了,一个时辰之后还有开幕仪式,还是赶紧去给医官看看吧。”

嬴抱月笑了笑同样点头,“谢谢殿下关心,我先走了。”

话题中心的两人都走了,周围的修行者也四散开来。

御祷省内的氛围顿时松散起来。

正如姜元元所说,因为多了一个订婚宴,今日南楚御祷省内的行程可谓是十分紧张,而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后,紧张的对战告一段落,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

按照安排,今日还有最后一项日程,那就是晚上初阶大典正式的开幕仪式。

但在那之前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只要不超过外围守卫的范围,修行者们可以自由活动。

南楚御祷省其实是一个四合院式的建筑,总共由四栋楼阁组成,楼上楼下此时准备了不少雅阁,宫人们穿梭其中送上酒水。四栋楼中间还有一个范围不小的花园,内里亭台楼阁,有无数可供众人休息观赏的地方。

御祷省内有武官坐镇,保证每个修行者只能去往安排好的一些地方,绝不会触及到御祷省内的秘密。

而姬嘉树作为南楚春华君和御祷省内挂名的仙官,拥有自己专门的一间房间。

房间名唤无一阁,陈子楚站在外面,每次看到这个名字,他就觉得他自己这个好友有朝一日想去出家。

走进无一阁,陈子楚发现许义山已经坐在里面了,正一言不发地往身上缠药布,看着他腰间的深青色长剑,陈子楚下意识往他身边望,却扑了空。

“等等,”陈子楚环视屋内一周,目光从姬清远和姬安歌身上掠过,皱眉看向许义山,“你师妹呢?”

屋内其他人顿时愣住,姬安歌猛地站起身,看向陈子楚身后。

“她……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许义山愕然开口。

“啊?”陈子楚呆了,刚刚稷下之宴结束,嬴抱月被姬安歌带去处理伤口,许义山和姬嘉树姬清远去找地方休息,而他被师长叫住去风院那边陪了几倍酒,怎么这女人会和他在一起?

“刚刚上来的时候,殿下说看到你了,去叫你过来,”姬安歌怔怔看着陈子楚开口。

“叫我过来……我又不是认不得地方,我自己也会找过来的……”陈子楚无语地开口,下一刻顿时愣住。

那个女人……

姬嘉树忽然想起之前在稷下学宫,结束对战后嬴抱月独自离开的事,怔了怔站起身来。

看着屋内神色各异的其他人,他笑了笑,“我去找她回来吧,那么多人她可能迷路了。”

虽然这女子有独自离开的习惯,在这个地方刚刚那些事后,对她抱有恶意的人并不少。

而这个地方,虽然有武官四处监察,但姬嘉树很清楚,有很多死角。

……

……

“所以她一人又去做什么……”坐在三层楼的屋檐上,呆在李稷的屏障里,赵光无语地看着院中独自一人走向僻静角落的那个女子,“她不会又一个人找地方去吐血吧?”

李稷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找没人的地方似乎是那个女子的天赋,他目光落到院内的少女身上,但下一刻他眸光一凝。

“不对,有人。”

“哎?”

赵光一愣。

嬴抱月该独自处理的伤口已经处理完了,正准备回去,然而就在她经过一个墙角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殿下,等一下。”

她回头,静静看向从墙角后走出的少年。

“真巧,”姜元元微笑,“一眨眼我们又见面了。”

还是在没有人的地方。

章节目录 第293章 看穿 > 在无人处忽然被叫住应当是件足以令所有人吓一跳的事。

但在这女子身上却似乎永远都不会发生这些。

端详着闻声静静转过身来的少女,姜元元笑了笑,“殿下,能告诉你现在在想些什么吗?”

他真的还挺好奇的。

看着在无人处逼近的姜元元,嬴抱月抬头看向他身后的陈子寒。

“我在想,你的这位护卫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破境等阶五了。”

所谓的隐藏高手,大概就是指这种人。

陈子楚的这位弟弟比他想象还要能干,屏障的力量已经逼近了姬嘉树。

但当然和李稷的还是不能比。

嬴抱月在百步之外察觉到有人跟随,她走向僻静处其实也是好奇这位刚刚和她立下血盟的王子,私底下找她又是想干什么。

有什么事,她倾向于立即解决。

如果姜元元真有什么不妙的打算,陈子寒境界这么不俗,她不介意指引他发现一下更远处的那两个观测者。

听到嬴抱月的回答,姜元元没反应陈子寒先愣了愣。

看了一眼姜元元的眼神,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对面这个无数次出人意料的少女,“公主殿下谬赞了,小人只是特意练过这方面的能力。”

以备某位王子的不时之需。

不过这句话他就算不说,他也知道面前这位少女也早就知道了。

在她说出这句话时,陈子寒就明白她知道有人在追踪她。

异常可怕的洞察能力,不由得让他再次提升警惕。

他从没见过一个等阶七有这样的敏锐度,不,也许并不只是敏锐度。

看来这位二殿下僻静处拦人小树林密谈的事干过不少啊……

嬴抱月看向对面的姜元元笑了笑,“也不算巧,二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这人真是一点场面话都懒得说,姜元元闻言失笑。

“倒也没什么事,不过刚刚人多,担心公主你有没有什么事不好当众说。”姜元元没有一点私下拦人的自觉,微笑地看着嬴抱月道。

这说的人是你自己吧?嬴抱月凝视着面前喜怒难辨的少年,“是殿下有什么刚才忘了说了么?”

这个女人……

姜元元眯了眯眼睛,淡淡开口,“这附近有人吗?”

这句话当然问的是陈子寒。

“等阶五和以下的没有。”陈子寒开口道,“但如果是姬嘉树那样的等阶五,我就没办法了。”

那种逆天的他再练上十年也没辙。

“你果然很厉害,”嬴抱月笑了笑看他,修行者察觉不到高阶者隐藏的气息可谓是常识,但显然陈子寒能越阶察觉修行者的气息,以这少年的年纪已相当难得。

“他的话我也没指望你能察觉到,”姜元元一声轻笑,看着被他逼到角落面上却没有丝毫惊慌的少女,“知道么?就算他在也救不了你。”

喊破嗓子都没人能救你,是这个意思?

这都是什么反派台词,嬴抱月无奈地笑了笑,“二殿下,你到底有什么事?”

说得跟要杀人灭迹似的。

眼前少年盯着她看了两秒,随后上前逼近到了一个极近的距离。

“那个……”嬴抱月笑了笑往旁边平移了一步,远离了身后的墙角。

看着从角度上彻底杜绝了被困于墙角和压在墙壁上的少女,陈子寒嘴角抽了抽。

姜元元笑了笑,“看来你还真不怕我。”

这应该不能成为感兴趣的理由吧,说起来这种奇怪的理由到底是从哪来的?

别人都怕有人不怕就很特别?每个人喜好恐惧本就都不一样,这都什么鬼。

“殿下指什么?”嬴抱月道。

“我还以为我凶名在外,看来是没传到前秦。”姜元元道。

“传言各种各样,”嬴抱月道,“我一般只相信自己见证到的。”

真相信传言她比他更凶名在外好么,谁都不用嫌弃谁……

“是吗,那么我也不和你开玩笑了,”姜元元一声轻笑,“试探来试探去怪累的。”

所以下次能早点意识到这件事么?嬴抱月心道。

但下一刻眼前少年逼得更近,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我的确有不能在众人面前说的事,要告诉你。”

“请说。”静静与之对视,嬴抱月很好奇这人到底想作甚。

“之前我们立下的血盟,”姜元元忽然笑起来,“不光是誓言,还有诅咒。”

> 他从怀中拿出那柄匕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嬴抱月道,“如果公主殿下没做到,会真的如誓言所说,不得好死。”

姜元元之所以这时出现,本是看到居然这种时候还有胆落单的那个少女,想起之前她的反应打算确认一下诅咒是否种上。

但此时他忽然改了打算,将这个不算秘密的事说出,倒想看看深宫中不知世事残酷的公主,会有什么反应。

“是吗?”然而出乎姜元元意料,嬴抱月闻言看他一眼,“那么意味着虽是盟誓,可二殿下你在里面耍了手段。”

姜元元眯起眼睛,“没错,也算是我骗了你。”

这突然承认是哪一出,嬴抱月笑了笑。她当然不会认为是这少年良心发现。

“没事,之前不少人在一边提到这事,我多少听到了些。”

那么多议论里提到诅咒,她就算不知道也能心中有数,更何况她一早就知道。

“是么,你刚刚不还说不信传言。”姜元元淡淡道。

“但既然二殿下这么说,自然就可以确定了,”嬴抱月道。

“是吗,”姜元元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的脸,“那你也不怕诅咒?”

“所以二殿下你到底想说什么?”嬴抱月无语地看他,“盟誓都已经结了。”

“这正是那件刚刚我大庭广众没说的事,”姜元元一笑,“特别是不能当着嘉树的面。”

嬴抱月倒是希望这人能当着所有人说。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除了被幽禁终生,你倒是还有别的一个选择,”姜元元看着她微微一笑,说出那句让嬴抱月有点后悔没带剑的话。

“那就是成为入宫为妃。”眼前少年忽然一笑说道。

“成为南楚王室的人,按原样成为王妃。”姜元元笑眯眯道,“我的王妃。”

真是幸亏之前没在会场说,嬴抱月无语地看他,这都是什么狗血台词。又不是话本小说,想也知道这人是在扯淡。

“怎么,你的婚约本来是和我绑在一起的,”看着她的神情,姜元元缓缓说出设计好的话,故作惊讶,“难道你不知道?”

“不要这个婚约的人明明是南楚。”嬴抱月淡淡道。

“没错,但我有说要纳你为正妃吗?”姜元元一声轻笑,“哪有这么好的事。我说的是侧妃。”

他设计好的话说完了,却没想到对面少女没给他相应的反应。

还正妃侧妃,嬴抱月闻言失笑。

“不管什么妃,”嬴抱月摊手,“你觉得我能做主吗?”

“我觉得只要你同意你兄长是不会反对的,”姜元元笑眯眯道。

这个人……

嬴晗日当然不会反对,他一百个想要把她送进南楚王室。

不过侧妃……

上次说要娶她为侧妃的人是谁来着?

哦,是嬴昊。

这个身体的爹。

算了,她还是别想了,关系简直乱得一塌糊涂。

看着对面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的少年,嬴抱月真不好开口告诉他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已经死了。

“二殿下,既然不是你的真心话,实在没必要说出来,”她静静道,“事不过三。”

姜元元一顿,“是吗?”

她又知道了。

这是他的第三轮试探,在他说完不试探后不开玩笑后的,试探中的试探。

没有一句真话。

这的确是他设计好的,他根本没想过会娶她,但真相套假话历来最有说服力,一般到了这一次,总该有女子相信了。

但她依然清醒如常。

那少女真的笑得满不在乎。

“刚刚在会场里,你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姜元元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下。

直奔他第二个目的。

叫他不要再与人歃血为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

被逼近到如此距离居然还是不害怕。

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进人的心底,在极近的距离里嬴抱月忽然轻声开口。

“二殿下,你一个月前刚中过毒吧?”

姜元元瞳孔一缩。

只听咔嚓一声,在他身后陈子寒闻言浑身一震,倏然拔剑!

章节目录 第294章 本性 > 锐利的剑风直直撩起嬴抱月脸庞边的碎发。

“那小子要干什么!”远处坐在屋檐上的赵光一声怒叫就想探出身,却被身边的男人按住肩膀。

“二……二哥……”

李稷无奈地看他,“你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像个间谍了。”

以前遇到再大的事都能在一边静静看着,还有心思去拉他。

赵光一愣哼了一声,“不是有人要我当东吴继子的么,我现在本就不是细作!”

李稷看了他一眼,“你不用担心她。”

起码在她面对那个少年人的时候不用。

男子静静看向僻静处孤身一人而立的少女,轻声开口,“看。”

赵光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

即便被剑指咽喉被蓬勃的杀意笼罩,面对传言中最声名狼藉杀兄上位的王子,那个少女却不为所动。

面对陈子寒几乎在一瞬间爆发的敌意和快戳到她鼻子的剑尖,嬴抱月看了一眼面前戒备的少年。

“别担心,”她淡淡道,“这件事不是别人告诉我的,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至于会不会被远处的某两人听去,这也是姜元元一方技不如人,私底下小树林拦人也该付出一点代价。

她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陈子寒,话却是说给他身前的某王子听,“一个月前我人都还不在南楚。”

一个月前,还是南楚王宫内发生的事。

言下之意,以前秦现在的国力,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毕竟和某个能把稀如珍宝的等阶四修行者派出来当间谍的某大国不一样……

当然嬴抱月还不知道李稷的真实身份,东吴也没那么大手笔。

“你觉得你这么说,我会相信吗?”姜元元闻言笑了笑。

他上一次中毒的消息严防死守,甚至没有惊动太医院,却怎么都没想到被眼前的少女一言中地,甚至连时间都说的一毫不差。

到底是什么人泄露了消息?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知道?她到南楚难道是前秦王的阴谋?她这时候说出来,又是想威胁他什么?

一瞬间姜元元心思百转千回,眸中露出危险的气息。

“不管怎么说,殿下的护卫反应也太大了,”看着眸光冰冷如临大敌的主仆,嬴抱月笑了笑,“我要是瞎猜的,这不是反而暴露了吗?”

陈子寒一愣,握着剑的手有一瞬的颤抖,但下一刻姜元元淡淡开口。

“无事,子寒他不过是关心过头罢了。我上一次中毒的消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就算猜也不可能时间都猜得这么准。”

姜元元直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没错,你是对的,我现在就可以承认你说的没错。”

“不过,”少年话锋一转,声音犹如刀刃摩擦,“你必须告诉我你如何得知的,否则……”

“否则我今天就走不出这个角落?”嬴抱月看着神情凌冽的少年笑了笑道。

“没错。”

下一刻姜元元脸上的严肃就消失了,笑眯眯地看着她,却比不笑时更瘆人,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缓缓开口道。

“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空气中的压力和杀气汹涌扑来,却没对那个少女产生任何影响。

嬴抱月闻言抬起手看了看已经洗去血迹的指尖,向姜元元扬了扬,“虽不知殿下你是否相信,但真的没有人告诉我。”

“这不可……”姜元元正要否认但下一刻话断在嘴边,因为眼前的少女再次开口了。

“殿下你的血里有毒,”嬴抱月笑了笑道,“还没干净。”

姜元元一愣。

“刚刚碰到的时候我自己感觉到的,所以才建议你不要再和人歃血为盟,”嬴抱月道,“虽然毒性不强,但对其他人造成影响也不太好。”

“至于什么时候中的毒,”她笑了笑看着姜元元道,“是通过毒性推测的,但看你的侍卫的反应,是我猜对了。”

血里有毒……

感觉到的……

不太好……

自己推测的……

陈子寒执剑愣愣看着面前少女,修行者对毒的感知敏锐不假,但只通过接触,能感觉到一个人一个月前中的毒?

> 他心底泛起凉意和疑问。

这是一般等阶七的修行者能做到的事吗?

“主要是二殿下你中的毒也比较特别,”嬴抱月看着姜元元笑了笑道,“大概是有人精心调配的。”

虽然和许义山中的那种还有差别,但也算是王室出品,效果非凡了。

她还看出了一点没说出来,那就是这位王子恐怕……

中毒后没找太医专门看过。

姜元元闻言眸光一凝,抬头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女。

精心调配的毒药,这句话足以让熟悉后宫那些事的人浮想联翩。但眼前这个女子却居然没有顺着继续说下去。

更没有威胁。

“虽不知是何人所配,但二殿下的话肯定有解毒的方法,不过……”

那个少女反而转身直接结束了这个话题。

“血里面余毒还未清,建议再喝点汤药比较好。”

少女轻声开口,“三叉苦、石斛、丹参、生甘草代茶饮,有利于清净余毒。”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

姜元元闻言一怔,随后笑着开口,“没想到你这么好心。”

什么好心,嬴抱月失笑,这人一如既往想得太多。

在他眼里这世上大概只存在利益交换。

“不管怎么说,二殿下可一定要活过我们这场盟约,如果你死了,我找谁去兑换赌注呢?”

嬴抱月转过身淡淡道。

看着她的背影,姜元元眸光一闪。

“你对中毒这种事情,看来很清楚啊。”

嬴抱月笑了笑,“大概是因为经验吧。”

毒着毒着就明白了。

而同时因为经验,她几乎在第一眼就能看出,姜元元在南楚王宫中实际的处境,并没有他对外界展示的那么好。

最是无情帝王家。

父子相残,手足践踏,同时还有无尽的倾轧和暗杀。

姜元元的出身几乎注定他往上走的道路不会平坦,但他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个极为受宠的样子。

恐怕是因为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真正的地位,就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被下毒暗杀。如果他是有靠山有母族的王子倒不用多说,如果没有,他就只能自己营造一层威势。

在这层威势下其他人尚且不敢动他。

但一旦他示弱,就会被吞吃殆尽。

王宫,就是这样一种地方。

就像现在这个王子看她的危险的眼神,嬴抱月毫不怀疑如果她不是个和他利益相关的修行者,这个少年会毫不犹豫将知道他中毒的人灭口。

毕竟陈子寒的剑都已经抽出来了……

想起这位王子在外所谓的杀尽其他王子上位的凶名,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她能说的已经说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谁知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二殿下,我们各自该说都说完了,就此别过。”嬴抱月说完迈步准备离开。

这女子的确不怕他,但每次走的也真够快的。

看着说完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少女,姜元元一声轻笑。

“等等,在这种地方被拦住,公主殿下这么快就想走?”

嬴抱月顿住脚步。

姜元元微笑道,“殿下如此博学,我还想再和殿下聊聊呢。”

“这人真没完没了,”赵光在远处皱眉,但下一刻却发现李稷身侧的手指忽然微微动了动。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在空气中响起。

“殿下,你找我的未婚妻,有什么事吗?”

章节目录 第295章 心思 > 嬴抱月没有回头而是抬起头。

看向伴随着那句话从墙角后绕出来的姬嘉树。

少年神清骨秀,站在僻静的角落里也如高台上一般清风明月。但也正如一股风,他的气息几乎无人察觉又几乎无处不在,让人不知他到底是何时出现的,又站了多久。

明白的同时对他的实力只能觉得心底发凉。

“这人走路没声音的啊?”

远处屋檐上赵光倒吸一口凉气,却看到身侧眸光深邃没什么变化的兄长。

好吧,他就知道他这个二哥肯定知道。

李稷目光平静,但他的目光只落在远处脚步顿住的那个少女身上。

场内事先察觉到那个少年气息的人是两个人,不是他一人。

之前嬴抱月顿住脚步,不是因为姜元元在她身后说的话,而是发现了姬嘉树的存在。

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姬嘉树,陈子寒头皮一麻,眼前却陡然浮现他那个兄长乐天的笑容。

也许正因对修行才能不敏感,他那个没什么天赋的兄长才能在这个少年身边呆这么久吧。

换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之前承认是一回事,但真到了眼前察觉不出这个少年气息,实际认识到这件事是另一回事。

如果这个少年对姜元元有什么不利,他是真的束手无策。

明明比他还要小两岁,却就有了如此实力,足以让其他修行者被无力感淹没。

此时此刻陈子寒只能庆幸,好在这位少年和他所侍奉的主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可不管一不一样,这位少年突如其来的出现让墙角的这一幕顿时陷入一股微妙的气氛。

虽然不知道当事这三人尴不尴尬。在一边看着的陈子寒都觉得尴尬了起来。

这到底算什么事?捉奸……不,他想什么呢这肯定不算奸夫,这算是……

前未婚夫私会公主,然后被现未婚夫撞见?

这都是什么事……

看着一前一后站在那个女子两边的两个少年,和夹在中间神情还没什么变化的少女,陈子寒觉得自己牙都要疼起来,还好不是他自己遇上。

跟着自家这位殿下也算是私底下拦过不少人,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事……陈子寒目光落到中间的那位少女身上。

未婚妻吗?

陈子寒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会从春华君口中听到这句话。

这时嬴抱月的声音打断四人间诡异的死寂,她看向姬嘉树,“你怎么来了?”

姬嘉树目光从姜元元身上移到她身上,静静道,“你说去找子楚,子楚人都到了你还没回来,我想你是不是迷路了,就来看下。”

听到子楚两个字陈子寒眸光微微一闪。

嬴抱月道,“我出来透个气,正准备回去。后来遇到了二殿下和陈侍卫。”

“嗯,”姜元元闻言点头,面上一丝不乱地看向姬嘉树,“我碰巧遇到公主殿下,想和她聊聊,却没想到殿下急着离开。”

此等情况下自家殿下颠倒黑白的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陈子寒心道。

但看向那个被拦住的少女他心头微动,他没想到这女子上来没告状反而一笔带过。只不过透个气要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哪个未婚夫会信……陈子寒正腹诽但下一刻他浑身一震,发现姬嘉树居然直直看向了他。

“原来如此,”姬嘉树静静开口,随后向姜元元一礼,“见过二殿下。”

姜元元摆摆手,“不用多礼。”

“殿下,你找我的未婚妻,有什么事吗?”

少年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姜元元凝视着面前的姬嘉树,目光有些复杂。

南楚国师姬墨嫡长子,战国六公子之一春华君,史上最年轻的神舞境修行者之一,姬二公子姬嘉树。

姜元元不是第一次和他这样面对面说话。但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境下和这位对峙。

对峙的中心还是……他推给这位的婚约对象。

我的未婚妻么?

虽然清楚姬嘉树为人正派负责,哪怕强按上的婚约也不会对女子不利,但姜元元没想到他还真的会来找自己的未婚妻,面对自己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在姜元元眼里,和老谋深算的姬墨不同,春华君姬嘉树是个清澈见底的人。

或者说是个正义到了天真的少年。

面对姬嘉树的问题,姜元元没有回答,不是编不出借口,而是他不想回答。

因为他讨厌眼前这个少年。

虽无冤无仇,不为人所知,但姜元元其实非常讨厌姬嘉树。

因为这个人身上有着一股难言的气息。

> 那是只有前半辈子顺风顺水的小子才能养出来的正气。

姜元元厌恶这种气息。

可作为南楚最强战力之一,姜元元不但不能面上厌恶姬嘉树,还得多加拉拢,只能寄希望有朝一日现实能毒打这个所谓的少年天才。

“没想到春华君能找到这,还居然会来接前秦的公主,”姜元元看着姬嘉树笑起来,“看来我父王这次还真是做了个好媒呢。”

做媒的人明明是你。

姬嘉树平静地注视着姜元元,淡淡开口。

“殿下,这是我的未婚妻。”

少年认真地开口。

“我来找她难道有何不可?”

陈子寒一愣,总觉得姬嘉树这第一句话别有意味。

“当然可以,”然而不等陈子楚反应,姜元元忽的一笑,“不过我还想和她多聊两句,怎么,这需要春华君的同意?”

为什么这对话走向有些不对。

姬嘉树闻言摇了摇头,“这事我管不着,不过……”

少年的目光看向陈子寒手中雪亮的长剑,陈子寒猝不及防只见姬嘉树伸出一根手指,忽然轻轻碰了碰他的剑刃。

真的只是轻轻一碰。

下一刻哐啷一声。

陈子寒虎口一麻,手中长剑顿时脱手而出!

嬴抱月都有些惊讶,唯留陈子寒看着地上长剑一时失神。

再一次直面巨大的差距,让他的道心都有些不稳。

初阶大典三年前的魁首,真的这么强么?

“子寒兄,殿下只是聊天,怎么还要拔剑相待?”姬嘉树静静问道。

他晚上找人聊天可都是规规矩矩找树背诗敲树干一步步来。

“居然一瞬间把王宫侍卫的剑给卸了……”远处的赵光愕然感叹,“这春华君出手也太不同凡响了。”

“他和他父亲是完全两种人。”李稷静静道。

两种?

赵光闻言一怔,那是什么样的人?

陈子寒捂着自己的手腕有一瞬的颤抖,“聊天……那是……”

然而这时那个少女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二殿下,可我们已经聊完了,要再聊下次吧,不用再盛情挽留了。”

“聊完了?”姬嘉树看向嬴抱月。

随后陈子寒就看见那个少女毫不给姜元元面子地点头。

“二殿下,告辞了。”嬴抱月说完看向姬嘉树,“我们回去吧。”

“走吗?”她微笑着问道,脸上对之前发生的事似乎没有丝毫阴霾。

姬嘉树微微一怔,嘴角无奈的笑意一闪而过,点了点头。

这一次姜元元没有挽留。

只是淡淡看着这一切,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若有所思。

但看着前方两人离开的背影,陈子寒却终于开口。

“殿下,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那个女子立下那样的血盟。”

同意女子参加初阶大典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对姜元元而言都有着极大风险,而姜元元本人又能获得什么?这根本就是亏本的买卖。

“子寒。”

然而面对身边心腹的质问,看着那个少女背影姜元元忽然轻声开口。

“不受宠的王子,和举步维艰世之公敌的修行少女。”

他转头深深看入陈子寒的眼睛,向他发问。

“你会想到谁?”

你会想到谁?

陈子寒一愣,随后心底猛然泛起深深的寒意。

这样的搭配并不常见。

山海大陆上,也只出现过一次。

那是个不受宠的前秦王子,和一名被追杀的南楚少女,颠覆了整个大陆的故事。

章节目录 第296章 重叠 > 不受宠的王子,和举步维艰世之公敌的修行少女。

这样的搭配并不常见。

山海大陆上,也只出现过一次。

那是个不受宠的前秦王子,和一名被追杀南楚少女,颠覆了整个大陆的故事。

同时那也是千古第一帝,太祖皇帝嬴帝和大司命林书白的故事。

即便这样的搭配并不常见,但这片大陆上的确曾经出现过那样一对少年男女。

一开始所有人看不起那对少年少女,他们各自在各自的处境中历经艰辛。但就在那两个人各自都最艰难的时候,他们遇见了彼此。

那时谁都想不到,就是这样一场相遇,改变了整个山海大陆的历史。

那两人一起长大,相遇,相知,最后携手颠覆了曾经看不起他们的这片大陆。

而他们的故事,即使在两人都死去多年,依然活在无数人的心中。无数人想要忘记,却无法忘记。即便父辈们不愿多谈,但这个故事依然在年轻人之间流传。

而这些年轻人中,也包括他。

陈子寒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姜元元,脑海中无数想法翻腾。

那两个人太过特别,正因太过特别,甚至不用多说,只要提到一点点,他就明白了。

不受宠的王子,和举步维艰世之公敌的修行少女。

这几乎就是当年太祖皇帝嬴帝和大司命林书白相遇时的写照。

而看着面前永远藏着无数心思的王族少年,和远处离开的浑身染血少女的背影,陈子寒狠狠地一怔。

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姜元元的意思。

不受宠的王子,和举步维艰世之公敌的修行少女。

出现了第二对。

将近三十年后,历史居然在这个时候发生了重合。

即便情况完全不同,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姜元元在南楚王宫内的处境,姜元元就是那个不受宠的王子。

而今天,在他的面前出现了那个举步维艰世之公敌的修行少女。

这真是巧的不能再巧。

但这之后的一切,已不再是纯粹的巧合,而是人为选择的道路。

不受宠的王子在山海大陆并不少,但在女修不允许修行的今日,这样一个举步维艰与世界对抗的修行少女却少之又少。

当年,那个秦国王子选择了那个少女的时候,也无人能理解。

一如今日。

他不能理解姜元元的作法。

在明白的同时,陈子寒同时不寒而栗。

为姜元元心思的深沉,为这可怕的巧合,也为姜元元打算做的那件事。

大司命林书白虽然是修行界的顶峰,但修行界一致认为,如果当年没有嬴帝的扶植,这棵苍天大树也许在早期就已夭折。

千古一帝和那位人神,在少年时期相遇,最终实现了互相成就。

嬴帝给了林书白破境的环境和支持,而林书白也助嬴帝争得王位最终统一全土登上帝位。

而此时姜元元却拿那两个人的事来自比。

“二殿下,你难道是想……”陈子寒定定看着姜元元的眼睛,却说不出口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

因为这个猜测实在是太大,太可怕,太过大逆不道。

这位冷宫出身的南楚二王子,难道是想效仿当年的太祖皇帝嬴帝吗?

看着目光剧烈摇晃显然被吓得不行的陈子寒,姜元元却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别那么紧张,不过一场小赌罢了,我什么都不会损失。”看陈子寒这个样子姜元元一眼就知道他想到了哪里去。

当然也是他自己诱导陈子寒往那边去想的,但眼前陈子寒的样子显然是想太多。

“我还没想那么远,你倒想的够多,”姜元元伸手拍了拍陈子寒的脑袋,“不说那位陛下最后登上的位置,现在的我能自保就不错了,更何况……”

更何况,就算他真想成为第二个太祖皇帝,才区区等阶七的那个女人又能成为第二个大司命林书白么?

说笑话都没人相信。

在姜元元看来,不管怎么说林书白虽然无数骂名但嬴帝还坚持用她,就在于那个女人是有真本事的。

> 三十岁就成为等阶一的人神,这不管男女肯定是要拉拢的。

可秦国强是大司命强,还有她那个短命的徒弟,但谁都知道这份强大并不属于嬴氏子孙。

不然好好的一个国家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惨样。

而今日这个一见惊艳的少女,很讽刺的就是那个嬴氏的子孙。

嬴氏的公主,基本就是花瓶。那女子的展现出的能力又太诡异,让人想不出她到底是从哪学来的。

现阶段姜元元虽然能看出她有些不同寻常,但不代表他会把她往大司命林书白的那个方向去想。

距离太远了。

“就算我有那个野心,但你也太高看那个丫头了吧?”姜元元看着陈子寒一声轻笑,“她能活过初阶大典就不错了。”

别说人神天阶,她这个身份处境能在被送进宁古塔之前破境等阶五都没什么可能。

“可是……”听到姜元元的话,陈子寒却彻底迷惑了。

“可是二殿下,你既然觉得那位公主都没法通过初阶大典,可为什么还要以拿到魁首作为条件?”

通过都难,还一定要人拿第一,拿不到就进入宁古塔。

这个条件,几乎是错一步就将那个女子推进深渊的不可能条件。

也正是如此,陈子寒才一开始没想到姜元元是想利用她,毕竟这个条件怎么看都是想一把毁了她……

“我只要最好的人才。”然而面对陈子寒的疑问,姜元元淡淡开口。

少年总是在笑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冷酷。

值得他冒着被申斥的风险插手初阶大典的,只有这世上最顶尖的人才。

如果不是,就算被毁掉又何妨?

看着陈子寒愕然的神情,姜元元冷冷一笑。

“如果她真能拿下魁首,我就把她捧成第二个大司命,又如何呢?”

他不是没有野心,但他的野心不用在无用之人身上。

“知道么?子寒,”少年凝视着陈子寒的眼睛一声轻笑,“那个男人当年,也不过是一个二王子。”

陈子寒肩膀一震。

那个男人是谁,已经不用再说。

嬴帝当年不过一个次子,最后不但登上王位,还登上了帝位。

都是因为他发现了那个女人。

而今日不过一个小小赌注,便能一试深浅,对他而言有利无害,何乐不为?

“属下明白了。”在姜元元冰冷的目光下,陈子寒低下了头。

“那就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吧。”

姜元元看着已经没入楼内的那个少女的背影。是被成就还是被毁灭,他真的很是期待。

陈子寒注视着身前少年极目远眺的侧影,静静无言,就在这个时候姜元元看向天边流云忽然开口。

“你说,嬴帝当年有没有后悔,没有娶她呢?”

这句话中包含太多信息,陈子寒闻言一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然而姜元元却没再说下去。

看着那个少女离开的方向,姜元元忽然开口。

“去把那几味药买来,不要从宫里拿,你进宫当值时装在你腰边的香囊里。”

药?

陈子寒一怔,但下一刻想起之前那个少女离开前说的话。

“血里面余毒还未清,建议殿下你再喝点汤药比较好。”

少女轻声开口,“三叉苦、石斛、丹参、生甘草代茶饮,有利于清净余毒。”

那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姜元元目光微微一凝。

代茶不需要熬药,而那几味药材再常见不过。

连他这个多疑的人,都没法怀疑什么。

她,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章节目录 第297章 亮相 > “你……”

“嗯?”

嬴抱月和姬嘉树并肩沿着抄手游廊往楼内走去,一路上两人之间寂静无声,然而就在要进入会场的一个转弯前,姬嘉树忽然开口。

一阵熟悉的气息笼罩了嬴抱月的全身,就在开口的瞬间姬嘉树就张开了屏障。但这人明明做好了要和她说话的准备,话却没说出口。

嬴抱月顿住脚步,看向身侧同样停住脚步却沉默着的少年。

“怎么了?”

这人难道是被许义山影响了?

不过怎么说也不可能,也许是难以开口,嬴抱月看着身边欲言又止的少年笑了笑道。

“如果猜错了很抱歉,姬公子,你是想问我和二殿下说了些什么吗?”

既然他不好开口,那就由她来问吧。

姬嘉树微微一怔,随后点头。

“抱歉,我并不是想打探人私隐也不是想干预你的事,只不过那个人……”

那个人太过危险。

看着面前少女明悟的双眸,这句话姬嘉树终没说出口。微微吸了一口气他看向嬴抱月的指尖。

“之前我没法当众拦你,现在说虽有马后炮之嫌,但二殿下用来割破手指那柄匕首,有诅咒的能力。”

如果可以,在没确定诅咒真的生效前,姬嘉树并不想告诉这个少女。

只因对于修行者而言,诅咒远比毒药更可怕。毒的话还能事先察觉,但诅咒是真的防不胜防,且很难找到破解之法,往往只能被下咒人控制。

所以修行者无不对诅咒谈之色变,而越是恐惧诅咒的效力反而会越强,所以不确定的情况下姬嘉树本不想提。

但就在墙角看见姜元元居然拦住了嬴抱月之时,他就知道事情愈发糟糕,他必须警告这个女子了。

然而姬嘉树没想到,听到他的话嬴抱月却没有恐惧惊讶,而是看向他笑了笑。

“嗯,我知道,”嬴抱月静静开口,“二殿下拦住我,似乎也是想告诉我这件事。”

“告诉你?”姬嘉树瞳孔一缩,“他威胁你什么了?”

按照姜元元的作风,想也知道他不是出于好心告诉她!

嬴抱月怔了怔,随后笑了笑,“没威胁到什么。”

不是没威胁,而是没威胁到。

就结果而言,反而是姜元元一方被她抓住了一个把柄。

嬴抱月抬头看向姬嘉树,“你来的时候,听到了些什么?”

以姬嘉树作为神舞境的实力,站定后才被发现,之前不可能什么都没听到。

姬嘉树一僵,苦笑道,“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我知道,”嬴抱月看向他一笑,随后退后一步,向姬嘉树一礼。

被这少女忽如其来的认真吓到,姬嘉树一愣,“你这是……”

“没什么,”面前少女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如同清风徐来,“谢谢你担心我。”

“我没……”姬嘉树条件反射就想否认,但开口又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伤人,一时进退两难。

“我……”他只希望这女子千万不要多想。

“嗯,我不会多想的,”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不过就算是出于情理,该谢还是要谢。”

这人是会读心术吗?姬嘉树看着眼前少女心道。

“毕竟如果不是姬公子出来找我,那位二殿下不知还要聊多久,”嬴抱月直起身体道,“我也许就要错过初阶大典开幕了”。

“那个人……”姬嘉树无奈叹道,注意力再次转到姜元元身上。

姬嘉树忘不了他离开前姜元元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

她是她的未婚妻,但她的身上却有着另外一个人的诅咒。

姬嘉树心中一瞬有些不适,但这感觉一瞬即逝,他看向嬴抱月,“我没听到太多,至少没听到二殿下谈起诅咒一事。”

毕竟陈子寒还是非常警觉的。

“不过,”姬嘉树看向嬴抱月,“我听到了你建议二殿下服用药茶的事。”

居然刚好听到那一句么……

> “我听到你提到了毒,却没听到具体有关的事,”姬嘉树的目光紧紧锁住眼前的少女,“他又中毒了吗?”

这个又字用的就非常有灵性了。

姬家果然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事涉及二殿下的私隐,”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我答应过他不告诉别人。”

她和他至少现在还是同盟关系。

“那的确是不能说。”姬嘉树点头,刚刚是他考虑不周。如果嬴抱月真的泄密,按照姜元元的性格绝对会疯狂报复。

但姬嘉树并不知道嬴抱月并不是担忧报复才不开口。

“至于那个诅咒……”嬴抱月看向自己的左手,姬嘉树神色顿时一凛,“你的手……”

“我可以告诉姬公子一个秘密,可姬公子能为我保密吗?”

嬴抱月并不想这个少年为她无谓的担忧。

姬嘉树一怔,随后点了点头,但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女相不相信他,“需要……”

他本想说需要立个誓吗,但不等他开口,嬴抱月已经举起了自己的手,看向他笑了笑。

“我没中那位二殿下的诅咒。”

姬嘉树眸光一凝,难以置信地看向嬴抱月的左手,“这怎么……”

这怎么可能呢?他在心中问道。那是他父亲的匕首,到底威力有多强,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至于原因我不能说,”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我不想骗你。”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随后看向身边少女笑了笑,“嗯,这样就好。”

即便是一个秘密,但她却选择告诉了他,只是不希望身边人的担心,哪怕是不能确认其真假的担心。

“师兄那边我会去说,如果陈公子担心你也可以告诉他,虽然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嬴抱月笑眯眯道。

“好,我们回去吧,”姬嘉树点了点头,随后解除了屏障走向会场内。

但就在踏入会场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嬴抱月似乎漏提到了两个人。

那就是对她伤势一直十分关心的姬安歌和她背后的……姬清远。

“我大哥和长姐……”姬嘉树开口问道,嬴抱月看向他,“我去说吧,不过……”

不过至少姬安歌,应该知道这件事。

因为她见过她手腕上的那道疤痕。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左手,姜元元指尖的诅咒是货真价实的,但之所以她没有中招,只有一个理由。

“姬公子,你说的那柄匕首,能带来的诅咒到底是什么等级的?”

姬嘉树脚步一停,连忙拉起屏障,随后他看向嬴抱月顿了顿道,“白银以上。”

铜,银,金,诅咒等阶层层向上。

对低阶修行者而言,白银已经是必死无疑的高阶诅咒。

但姬嘉树却没在嬴抱月脸上看到恐惧,看到的只有了然。

“听说好像还有玉等阶的诅咒,”嬴抱月笑了笑随意开口,姬嘉树闻言却心头一跳,“这个等阶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只是存在于传说中。”

“怪不得,”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腕笑了笑。

姜元元的诅咒对她无效,是因为她的手上早已有更高等阶的诅咒。

她之前就有所猜测,才对血盟一事毫不担忧,被蒙在鼓里的不是她,而是误以为能控制她的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以他的年纪而言心思的确够深,也只能说她的情况有点特殊。

特殊到没人能想到。

嬴抱月失笑,姜元元所作之事等于是对早已毒入膏肓的人下毒,怎么可能有用。

看着那个女子的笑容,姬嘉树和嬴抱月一起重新迈入会场,但就在进入的一瞬间,却险些被排成好几个方阵的修行者淹没。

嬴抱月没想到在室内会看到如此场面,“这是要做什么?”

姬嘉树无奈地笑了笑道,“每次都有的事,马上是初阶大典开幕式,按照规矩第一步六国继子要带本国修行者一起……”

少年顿了顿,说出了那个羞耻的词。

“一起来个亮相。”

章节目录 第298章 方阵 > “亮相?”

注视着和之前稷下之宴时分散状态完全不同开始集聚起来的修行者们,嬴抱月心中忽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她之前就听说过,初阶大典的开幕仪式的流程主要是三步。

第一步是公布考官,主考和各位考官上台接受修行者们的行礼拜见;第二步是六国继子带各自的人马走个过场;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流程,那就是万众瞩目的争先战。

由各国继子派出一个人出手,争夺初阶大典众人战的出场顺序。以代表的胜负排名来决定初阶大典第一轮各国的进山顺序。

争先战之所以重要,就在于那可以说是各国在初阶大典的前哨战。其结果对众人战第一轮影响巨大,如果赢了就是真正的开门红。

不管在哪个世界,首战告捷的头彩都极为重要。

争先战排名靠后对各国而言是非常不吉利的。从运势的角度而言,这等于在起跑线上就输了,之后士气会受到很大影响。

所以各国历来对争先战都十分看重,就算不是继子亲自出场,也会精锐尽出。

嬴抱月抬头看向屋外渐渐黑下的天色和一盏盏亮起的灯笼,视线微微摇曳。

上午是订婚宴,下午是稷下之宴,而经过黄昏的休整,在灯火亮起之时,南楚御祷省内终于迎来了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场盛事。

初阶大典开幕。

已经到了晚上了啊。

最重要的事总是留在最后才会压轴出场。

在这漫长的一天中如果说稷下之宴只是前菜,那么初阶大典开幕式才是今天的主菜。

而争先战则是主菜中的主菜。

嬴抱月之前一直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争先战上,选择性忽略掉了之前的两个流程。

但此时听到姬嘉树语气微妙地提起“亮相”,再看到眼前以国家为单位聚集起来的修行者们,嬴抱月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

“请问……这个亮相具体是指什么?”

嬴抱月看着拿着一本本名簿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并指挥着修行者队伍的各国继子们,内心腾起一个猜想。

话说这初阶大典开幕式第一步是考官们上场在高台上落座……

怎么觉得有点像领导们主席台落座呢?

而第二步……

嬴抱月看向队伍形状不断向方阵形状靠拢的修行者队伍,心情微妙。

不会是各国修行者走方阵吧?

然后再……接受主席台检阅?

就在嬴抱月眼前浮现出这诡异的既视感之时,姬嘉树一脸复杂地肯定了嬴抱月的猜想。

“所谓亮相……”他呼出一口气看向嬴抱月介绍道,“各国继子会按照名簿顺序让大家排成方形的队伍,随后从大门那里重新进场,而考官们会和师长以及王室代表在高台上,看着各国队伍走过。”

还真是运动会开幕式走方阵啊……

师父,你当初都设计了一些什么千奇百怪的流程……

嬴抱月心中无语地感叹,初阶大典的主要流程基本都是当年大司命林书白决定的,但嬴抱月没想到这才刚开始,她就见识到了自己那位师父当年的本事。

想到之后的一轮轮还有不少她不了解的事,嬴抱月顿时觉得前途多舛。

总觉得,整个初阶大典,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而在那之前……

“那么你作为考官,等下要登台坐在上面?”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问道。

就在傍晚休息的这段时间内,之前订婚宴时他们坐过的高台已经收拾过了,会场大厅的擂台也一时拆掉,虽然也被她毁的差不多了……争先战估计要换个新的了。

姬嘉树看了一眼已经重新布置的高台点了点头,“嗯,需要上去走个过场。”

> 这说法还真是诚实,嬴抱月失笑。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一小会儿,周围还在匆忙排队的修行者的视线已经丝丝缕缕都投到了他的身上。

“你还真是引人注目,”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道。

姬嘉树一怔,但随后看向身前的少女,虽然的确有很多人看他,但他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

人们一如既往地看着他,但却又有一些不同,因为人们不再是只看着他。

他第一次发现,在他在别人身边的时候,却也有一些人看向了另一个人。

看向了他身边的这个少女。

而就在这时姬嘉树的眸光忽然微微一凝,隔着无数的人群,他忽然对上了一双纯黑的眸子。

那是个很不起眼的男子,唯一起眼的就在于他脸上厚重的青铜面具。

就在两人双目相对的瞬间,面具后的那双纯黑的瞳仁似乎也怔了怔,随后移开了视线。

是他。

那个东吴继子的护卫。

下一刻那个男人的气息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了,人群顿时将其淹没。

但不知为何姬嘉树却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那个人刚刚,正注视着他身边的这个少女。

“殿下,你……”姬嘉树迟疑地开口,嬴抱月看向他,也看向他莫名注视着的方向。

“怎么了?”

“没什么,”真的是在哪都寻不到那个气息,刚刚的一切就像是他的幻觉。姬嘉树收回目光,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嬴抱月一顿,随后想起刚刚提起的亮相,神情一时有些微妙,但下一刻她笑了笑。

“既然都决定参加初阶大典了,”嬴抱月看向人群中似乎注意到了她,但似乎抗拒看向她的嬴珣,莞尔一笑。

“既然要亮相,那么就亮相好了,”她看向姬嘉树,“我接下来当然是去找我们国家的继子。”

不过你们国家的继子似乎不是很想见你……

姬嘉树也注意到了人群中嬴珣复杂的目光。

平心而论现在任何一国继子碰上这女子的情况都会头疼,更何况那位嬴帝长子的独子和这个少女还是那样一个亲戚关系。

“你要不要……”就在这时他看向嬴抱月开口。

“嗯?”嬴抱月看向他,却只见身前少年轻轻后退一步,犹豫片刻,向她微微伸出一只手。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上高台上看?”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面前脸庞上还带着伤痕的少女。

不是在台下走什么方阵,而是站在他的身边,现在的她还是有这样的身份的。

无论是前秦的公主,还是他们之间尚未取消的婚约。

但她明明可以,却不提出任何要求。

“哎?”

嬴抱月微微一怔,但随后笑了笑看向他,摇了摇头。

“谢谢你。”她认真地道谢道。

“但你依靠你的能力成为了考官站上高台,那是你的战场,不是我的。”

那个少女看向纷乱拥挤的人群,嘴角的笑意却坚定而温柔。

“我的战场,现在在那里。”

章节目录 第299章 英杰 > 她的战场吗?

站在高台上,站在南楚二殿下姜元元身前,那个少女的话却依旧在姬嘉树的耳边回响着。

从高处俯视着已经清空的会场中心,他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少女挥剑时的身影。

她到底是如何走到这里,又能走到哪一步?

就在这时,一声洪亮的钟声打断他的思绪。

“吉时到!”

“开门!”

伴随着宫人礼官高亢的吟诵声和身边考官们的吸气声,南楚御祷省主楼十六扇大门,齐齐打开。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在打开的大门外的广场上,是黑压压大片的修行者。

无数枝火把熊熊燃烧,一排排南楚王宫侍卫手中的长戟被照得闪闪发亮,灯火炫目,耀花了所有人的眼。

这是南楚史上第一次在夜晚举行的初阶大典开幕式。

将其推迟到晚上的,是他和那个女子的订婚典礼。

但即便是在晚上,无数早已准备好的灯火却将南楚御祷省装点的绚烂多彩,不但不比白日里暗,反而让场面更显壮观。

无数灯火火把与刀光剑影点缀其中,宏大威严带着不同寻常的气氛。

这是秦帝国毁灭后中土第一大国的排面,也是南楚国力的展现。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其感染,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修行者终于有了实感。

那个对于所有年轻修行者最重要的盛典,终于拉开了序幕。

算上之前秦帝国尚未统一前太祖皇帝已经开始尝试进行的前两次,这片大陆上,初阶大典已经举行了七次。

人们屏住呼吸,迎接它第八次的到来。

“初阶大典开幕式,”南楚礼官高声宣布。

“现在开始!”

“第一项!”

“考官人选宣读!”

来了。

站在前秦队伍的最末尾,嬴抱月踮起脚,才勉强看到那个少年所站的位置。

真的非常的高。

但就在他身边,高台上一排考官们的正中间,还站着一位老者。连浩然先生都对那个人毕恭毕敬。

嬴抱月知道,那肯定就是这届初阶大典的主考了。

那个人站的离她太远,身形也不如姬嘉树那样具有辨识度,她一时不知他是谁。

但下一刻,那个老者的名字就到了。

“本届主考为……”

礼官大声宣布后,广场上所有修行者在号令下齐齐躬身行礼。

而就在起身后,小声的议论顿时在广场上的修行者之间炸开。

“居然是梦阳先生!”

“之前就有人猜,我还不信,没想到真是……”

“听说这次初阶大典过后梦阳先生就会卸任稷下学宫祭酒了,果然在卸任前会担任一次主考啊……”

“也只有梦阳先生能服众了,哎,要是没有那样一个不孝女简直就完美无瑕了……”

嬴抱月听着周围的议论,身侧手指微动。

“嘘,怎么又提起那个女人了……”

“也是造孽,听说梦阳先生的庶女都进宫当了贵妃了,怎么还有人好好长房的嫡女不做,偏偏跑到边关从军……”

“听说当年是被骗走的……到现在还流落在外呢……”

> “也怪不得梦阳先生那么厌恶大司命和少司命,都是那个女儿导致的吧……”

在人群中,嬴抱月抬起头,静静看向高台正中的那个老者。

虽然还是看不清,但就在这时她已在心中勾勒出了他的形象。

只因为,居然还是个她认识的人。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主考。

稷下学宫现祭酒,南楚三公之一,等阶三的天阶修行者,世称梦阳先生的南楚李氏族长,李梦阳。

在诸多的头衔中,其实还能加上一个。

那就是嬴抱月前世的敌对者之一。

之前这些传言中有一点说的不对,那就是李梦阳并不是厌恶大司命和少司命。这人只是……和她一人有仇而已,不关她师父的事。

因为某些事,她当年和李梦阳的梁子结得相当深。

当然,即便她现在碰到他,也不会想要和他和解,而李梦阳也不可能和她和解。毕竟横亘在他和她之间的那个人的感受,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只不过她现在,想起那个人可能的处境,连打听她的下落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礼官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嬴抱月对往事的一些回忆。

几乎没有人想到,在李梦阳的名字被念到之后,在第二位就念到了姬嘉树的名字。

虽然但凡参加过稷下之宴的修行者都已经事先知道姬嘉树会成为考官,多少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但当那个少年被第二个念到,底下还是炸开了锅。

只因初阶大典虽然不设副主考,但按照以往的惯例,一般第二个被念到的人就等同副主考。

可姬嘉树今年才十五岁,三年前才参加过初阶大典,等阶目前也是等阶五。

虽然当初阶大典的普通考官这个等阶没问题,但在考官中还有等阶四的地阶巅峰的情况下,让一十五岁少年占这么高的位置,实在惹人争议。

“难道是为了讨好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这次不在,就让他儿子代表?”

“不对,这名额顺序都是讨论好的,难道真的是……”

在座的人都知道姬嘉树很强,但却因为这些原因一时难免疑惑。

但姬嘉树并没有任何分辩,考官的宣读流程就这样继续了下去。

等到考官们在安排的位置上坐好后,终于到了六国精锐亮相的时候了。

“南楚继子,上前来!”

这一次入场的顺序是按照上一届初阶大典众人的排名。

作为上一届的绝对赢家,这一次南楚本土队伍自然是享有第一次进门,第一波接受“检阅”的特权。

看着神色稳重,其实相比他平常而言更像是苦着一张脸的陈子楚领着叶思远等南楚修行者走入会场内,嬴抱月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循环响起了播报,“接下来向我们走来的是南楚代表队,他们手拿……”

她赶紧打住这诡异的联想,再次踮起脚尖。

在南楚之后,是北魏,随后是东吴,再往后是后辽、中唐,最后一个国家是……

前秦。

前秦还真是垫底啊……

不谈别的,和人多势众的北魏队伍相比,前秦的队伍人数少的可怜,只勉强足够嬴抱月和归辰藏在后面。

足以显现出前秦这些年和周围国家的差距。

而这份差距也在争先战上所体现。

“第三项!”

“争先战准备开始,各国请安排好参加的人选!。

各国选好的人物陆续起身。

但当前秦参加争先战的人选站起时,整个会场中的人们还是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居然是他?”

章节目录 第300章 真格 > 看着最前方站起身的那个少年,会场内所有修行者都猛地一愣。随后场内顿时腾起阵阵骚动。

“嬴珣公子?”

“怎么回事?我没看错吧?”

“前秦居然直接继子上了吗?这么缺人的吗?”

“好好一个王子沦落至此……不对……争先战居然让继子出场,难道前秦人今年还想要挣扎?”

“再挣扎也是垫底,整这么多花样有什么用!”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队伍最后的嬴抱月踮起脚,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微微一怔。

一瞬间,她就像看到了那个人一样。

在无数人的议论不解甚至看轻的眼神中,那个少年清瘦的脊背挺直静静而立。

只是一个背影,却能看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违背传统也要获胜的决心。

孤注一掷的决心。

嬴抱月很清楚周围人为什么这样一个反应,只因争先战固然重要,但毕竟是前哨战不是压轴战,作为一国的领军人物的继子一般是不出场的。

就像是秘密武器都要留到最后,继子出场的确获胜概率会大很多,但却等于一开始就把底都给兜了。对众人战的影响不提,对之后继子个人的成绩影响也很大。

毕竟在争先战中展露出自己太多手段,之后就极易被人针对。

更何况继子本来就是其他修行者研究突破的重点。

所以参加争先战的一国代表,其实是有一定牺牲性质的,一般会选取队伍中作风扎实的中坚选手或者二把手。

选择什么样的人参加争先战,也能看出一国继子的手段。

对屡战屡败的前秦,本来人们还存着观望心态。作为当年的皇长子嫡子,嬴珣成为前秦继子一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瞩目。面对人才稀少的前秦队伍,人们都在猜他会选谁。

但谁都没想到。

嬴珣选了他自己。

“前秦不会今年是想把一切都赌在争先战上吧?”

“上一届众人战垫底,这次是想第一个进山吧……”

“如果嬴珣公子真的出场,这次倒是不用垫底了,但如果输上一场没拿到第一,这前秦的脸也没地搁了……”

人们议论纷纷,嬴抱月目光也有些复杂。

正如其他人所说,嬴珣作为本事还不错的等阶六,如果他参加争先战前秦是不可能垫底了。但以他的身份不拿第一说不过去,如果拿不到第一,对前秦的士气反而是一场巨大打击。

此举可谓风险极大。

“殿下……殿下……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就在这时一个恳切的男声传入众人耳中。

嬴抱月定睛一看,只见就在嬴珣想要向会场中心新搭起的擂台走去之时,之前检阅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少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殿下,方大人他们都说了,争先战您出场风险太大了,这里还是让我来吧,属下一定倾尽全力……”那少年满脸忧心,似乎在为阻拦嬴珣付出最后的努力。

“那谁啊?”

“好像是霍家的人……”

“前秦霍家?仅次于归家的那个武官世家?”

“也是个等阶六,看来这场争先战原本是安排他上场吧?”

“那么是嬴珣公子一意孤行了?那些前秦遗老还真管不住他啊……”

霍家?

嬴抱月闻言一怔,然而就在这时,她身边的手却忽然被人握住。

她侧目看向身边脸色忽然有些苍白的归辰。

归辰死死盯着人缝中抓住嬴珣左臂不断劝说的那个少年,愣愣开口吐出一个名字。

“霍湛?”

霍湛?嬴抱月微微一怔,看向身边的归辰轻声开口,“你认识的人?”

归辰低头苦涩一笑,轻不可闻地开口,“霍家的人,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嬴抱月眼睫微微垂下,说到这她差不多也明白了。

当年对于小辈的事她知道不算太多,但归家和霍家两个世家之间的关系她多少还是知道的。

> 嬴帝手下当年的开国三雄,分别是归家,谋反罪覆灭的金家和已经归隐的穆家。

但在这三员大将之下,还有一些仅次于这三大家族的武官世家,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霍家。

她记得,霍家的族长曾经当过归辰祖父的下属,可以说霍家曾经仰归家鼻息,两家关系十分紧密。

看这位霍湛的年纪,在幼年也许和归辰一起长大也说不准。

就在这时归辰开口验证了她的猜想,“我的小时候,他曾经算是……我的朋友吧。”

也就是青梅竹马了。

但当初在归家小院,归辰和归离处境曾极其艰难之时,嬴抱月一次都没听归辰提起过这个人。

而看归辰的神情,这两人之间之后发生的事显然不那么美好了。

“后来嬴珣公子前往南楚,霍家也一起跟了过去,我们就再没有见过面。”归辰静静道。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头。

怪不得当初嬴晗日送她走的时候,她没在朝堂上看见霍家人,现在看来霍家是成为了所谓的“遗老”。

也就是那些在前秦国内对嬴晗日失望,转而投奔另外的一个王室血脉嬴珣的一些前秦世家。

“虽然到了南楚,但看他现在的样子倒是很不错。”归辰看着站在最前方嬴珣身边的少年淡淡开口。

其实何止是不错。

归辰低头看向自己被麻绳磨破的手掌。

当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意气风发站在最前方,已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而他却在一个小院中不知蹉跎了多少光阴。

但就在这时,他的手却被另一个人紧紧握住,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能在这遇见故人,倒也很有意思。”

一句话,但归辰心底阴霾却似乎在瞬间被吹散吹散。

归辰一怔,随后为他刚刚的想法羞愧。

“嗯,”他点头。

他能站在这里,能看到当年的发小,都是身边这个少女的坚持。

他没资格沮丧。

“只不过你今天,是看不到你这故人上场了。”就在这时嬴抱月看着最前方轻声开口。

归辰一愣抬起头,只见人群最前方嬴珣挣脱了霍湛的手。

“阿湛,此事我心意已决,放手。”

少年王子的声音很轻,但霍湛闻声却浑身一僵,嬴珣趁机抽出手,走出了前秦的队伍。

看着站在擂台边手持木盒的礼官,他握紧了腰边一柄黑色的长剑,淡淡开口。

“争先战,前秦人选已定,可以开始抽签了。”

嬴抱月目光一凝。

因为争先战是六个国家最后决出一个排名,所以采取抽签制两两对战要赛上几轮。胜者和胜者对战绝出更高排名,败者和败者对战决出更低排名。

比赛前,各国代表要先抽签决定自己第一轮的对手国家。

嬴珣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代表,虽然其他国人选还未定但已经可以抽国家了,看着少年将手伸入签盒,旁观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前秦这次来势汹汹啊……第一轮对手会是谁?“

人们纷纷猜测着。

然而就在嬴珣打开他抽到的纸条后,却忽然瞳孔一缩。

“怎么了?”

“嬴珣公子脸色不太好啊,这是抽到哪国了?”

嬴抱月也定定注视着那个背影,这次的结果会影响所有前秦修行者。。

而就在这时礼官念出了签上的国家。

“争先战第一轮!”

“前秦对南楚!”

南楚?

章节目录 第301章 群雄 > 南楚?

看着僵硬地站在原地的嬴珣和再次掀起议论狂潮的其他修行者们,嬴抱月神情微妙。

从结果而言,嬴珣的手气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了。

“居然抽中南楚……”

“所以托大不好啊,遇上上一届的霸主喽!这下遭报应了吧……”

“哼,这下前秦人想翻身也翻不了了!”

归辰这时也没什么心思去想什么青梅竹马了,看着整个都陷入骚动的前秦队伍,不禁扶额叹道,“抽哪个不好居然偏偏抽上南楚……”

“毕竟是抽签,”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归辰拿下手,神情复杂地看向她。

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这名少女却还能如此坚定。

抽那张签的是那个王子,但和在场所有人都不同,明明那张签的结果会影响到这个少女的命运!

争先战结果和众人战成绩息息相关,而这个女子只要受到哪怕一点影响,就有可能这辈子都失去自由!

但看着抽到坏签的前秦继子,她却没有丝毫动摇和埋怨。

“你……”归辰咬紧嘴唇,看向嬴抱月,他想问她难道不担心么?

但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嬴抱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是抽到了南楚,能不能赢也要看对手是谁。而且……”

南楚作为上一届的胜者,在现在会场内的修行者眼中是头号大敌,但嬴抱月却不这么觉得。

“而且我觉得抽到南楚总比……”

听着耳边那个少女的声音,归辰猛地回过头。

下一刻不知擂台边又发生了什么人群中腾起一阵高呼,但就在这嘈杂的声音里,他听见身边的少女轻声开口。

“比抽到北魏要强。”

什么意思?归辰一怔,但就在这时只听前面的人欢呼道。

“南楚那边出人了!”

“别挤,让我看看到底是谁!”

南楚位置那边人太多,所有人都在辨认到底是哪位站了出来,归辰注意力顿时被吸引到了南边。

几乎所有人都看向南边那片位置,唯独嬴抱月却看向静静站在擂台边有些落寞的嬴珣的背影。

前秦外五个国家,虽然他以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抽到了所有人眼中的下下签,但她觉得抽到南楚,总比抽到北魏要好。

起码今年是如此。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一片混乱的南边,南楚参加争先战的人选到底是……

但随后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地站起来的陈子楚,她愣了愣。

什么情况?

看着望着嬴珣跃跃欲试就想走过去的陈子楚,其他修行者也愣住了。

怎么回事,今年争先战是继子全要自己上了么?

然而就在人们以为即将看到继子大战之时,如同历史重演,一只手从后伸出一把抓住了陈子楚。

当看清抓住陈子楚的是谁后,嬴抱月微微一怔。

怎么哪里都有他?

“你就别出去丢人现眼了。”伴随着这一声不屑的嗤笑,高台上姬嘉树瞳孔微缩。

被拉住的陈子楚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身后冷冷看着他的叶思远。

同样是拉住,但两位继子的待遇显然完全不同。

“怎么?”被毫不留情地拽住的陈子楚看着叶思远道,“叶大公子有什么意见么?”

高台上姬嘉树静静看着这两人。

陈子楚成为南楚继子其实是一场意外,或者说是一场博弈的牺牲品。

按照南楚叶氏的势力和叶思远凡事都想争先的作风,这一届南楚初阶大典的继子之位原本非叶思远莫属。

毕竟早在三年前,他和叶思远同时达到了等阶六,但比他还年长三岁的叶思远却没有参加初阶大典。

他原本还以为叶思远是想要巩固境界。事后他才从叶静姝说漏嘴之时听到,叶思远曾说过不给他继子之位他是不屑于参加初阶大典的。

但当年有他在的情况下,南楚叶氏无论如何也讨不到好去,无论是人望和战绩叶思远都无法和他相比。

> 所以叶思远干脆放弃了那一届。

到了这一届,明面上世家子中的已无人能挡他的路,叶思远本也将继子之位当成了囊中之物。

但偏偏就在选定继子的时候,叶思远的父亲叶侯爷却突然受到了弹劾,弹劾的理由是安插了太多叶家人进入朝廷。

当然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叶家根深叶茂不是一桩普通弹劾能动得了的。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叶思远再被安排成为南楚继子,叶侯爷出门估计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于是陈子楚才临时被拉过来当了靶子。

这是此时两人对峙的前因,但至于后果……

“叶大公子,南楚的继子现在是我,决定谁上场我说了算,”陈子楚静静看着叶思远道。

“是么?好大的威风,”叶思远轻蔑一笑,“但你想说了算,至少到能杀几个人的程度再说吧。”

“区区一个风法者,”叶思远不怀好意地睨了陈子楚一眼,“还是先到后面保命,别上场丢南楚的脸。”

“你这种人跟嬴珣打,不过送上自己的命罢了。”叶思远冷笑道,“我还不希望南楚上来就败了。”

“是么,”陈子楚身侧拳头握紧,但下一刻看着面前叶思远得意的目光,他忽然心头一动。

“既然如此,”陈子楚面无表情地看向叶思远,“这争先战还是让叶大公子上吧。”

叶思远看着忽然松口的陈子楚怀疑地眯了眯眼,但转眼看向擂台中为万众瞩目的嬴珣,他眼中不为人察的划过一丝嫉妒。

“好啊,总比你这个草包上场强。”

这个人,高台上姬嘉树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但陈子楚不知想通了什么已经恢复了平静,看着叶思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南楚参加者为叶思远叶公子!”礼官大声宣布。

“没有抽签的国家和参加的修行者继续上前!”

最引人瞩目的两个国家结束后,之后的抽签和代表出场都顺利了许多。

但第二次抽签结果出现,却让所有人再次大吃一惊。

“中唐……对决后辽!”

听到这个结果其他人都说不出话来,只因剩下的两个国家都不用抽了。

剩下来的是……东吴和北魏。

东吴对决北魏。

“这都什么情况?两大强国对上了?”

“中唐、后辽和东吴的上场人选都出了,北魏谁上场啊?”

中唐、后辽和东吴都十分保守地派出了队伍中的二把手,但北魏却迟迟没有动静。

而就在这时看着人群集聚在擂台边,北魏继子孟施站起身,轻声开口。

“莫华。”

“得令!师兄!”

莫华从他身后走出,准备往擂台上走去,远处观望的嬴抱月也微微松了口气,但就在这时,某个女子轻柔的声音却又传来了。

“这么重要的场合,我们的继子大人不自己出场么?”

北魏圣女一脸痛心地看着孟施,“一切都交给手下人,但万一要是输了,继子大人准备怎么和大王交代?”

看着许冰清微笑着的侧脸,嬴抱月心中再次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最前方的莫华走路速度忽然变得更快了,仿佛想要摆脱什么,但就在许冰清说完那句话后。

一只手抓住了他。

唯有这次是继子,抓住了其他人。

“还是我来吧,”孟施露出一丝苦笑,看着莫华睁大的双眼。

不等莫华拒绝,一股大力已经将他重新拉回身后,随后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站了出来。

已经聚集的擂台上其他修行者看着这一幕张口结舌。

继嬴珣之后,又一位继子加入战场。

北魏争先战。

北魏继子孟施,亲自出场。

章节目录 第302章 争霸 > 说完那句话,看着擂台边已经聚集的五个少年,那个瘦小的身影孤身一人向擂台走去。

那个少年实在是太瘦小,哪怕在其他国家修行者面前个头都算矮。

但就是这样一个瘦小的身影,随着他一步步走来,整个会场居然全部安静了下来。

那个瘦小的身躯里似乎蕴含着难言的气势,随着他的走动,只有极其细小的窃窃私语和不安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年轻一辈中最强的火法者……”

“孟施居然在这个时候要出手了。”

“这根本不是争先战而是最后决战吧!今年是怎么了?稷下之宴跑出个女人就算了,争先战上了两个继子?”

“这都是些什么情况啊!”

听着人们此起彼伏的感叹声,注视着那个步履平静却吸引了无数人目光的少年,嬴抱月轻声开口。

“最强的火法者吗?”

她已经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号了呢?

嬴抱月脸上浮现出好奇的神色,但和她相比,周围其他前秦修行者的脸色并不好看。

“前秦继子和北魏继子,嬴珣公子和孟施居然在争先战遇上了,到底谁比较强?”

“说什么呢!殿下是嬴氏子孙当然是最强的!那孟施不过一介白衣,算什么东西!”

前秦修行者愤怒地怒喝,但周围其他修行者却不买账。

“想和孟施比,至少先赢了南楚再说吧,前秦人!”

“哈哈,自己国家第一轮都还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呢!想的倒挺远!”

看着前方走到擂台边却不用抽签的孟施,嬴抱月目光微沉。

没错,这些议论中有一点没说错。

继子大战是众人都想看到的,但第一轮抽签的顺序已经决定,想看到继子大战,那么嬴珣首先需要先打倒叶思远。

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下可热闹了,”看着走来的孟施,叶思远嘴角露出一丝骄纵的笑意,“你居然从你的壳里出来了。”

面对心存挑衅的叶思远,那个瘦小的少年却面无表情。

孟施反而低头向叶思远一礼,声音嘶哑地开口,“师兄。”

叶思远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肩膀猛地一震,随后眉梢猛地竖起,“我可当不起你这句话!火院也没你这个落跑的弟子!”

嬴抱月之前听陈子楚说过,孟施之前在火院待过两年,但学完所有的火法剑后没打招呼就跑了。从辈分上来说叶思远的确是他的大师兄,从门派的角度孟施这种行为的确也不太地道,只不过……

两年学完了所有火法剑后跑了?

学完?

从个人角度来说,这倒像是发现自己没什么可学了之后就跑了。可既然都跑了,这证明他只用了两年就已经全部掌握了火法剑?

火法剑剑招如此之多,那位火院大师兄看上去都没能完全掌握。

如果是真的,这的确是很了不起的才能。

叶思远会如此嫉恨孟施的原因也不难理解了。

毕竟虽然叶思远是火院的大师兄,但众人眼里年轻一辈中的“最强火法者”却是这个北魏少年。

换谁谁都要气死。

“不过,”看着依旧像根木头桩子面无表情的孟施,叶思远冷哼一声,目光却掠过另一边静静而立的嬴珣,“这么说来,现在这场上倒是有三个火法者了!”

嬴抱月目光一凝,说起来嬴珣也是火法者。

在继子大战之前,首先发生的是火法者之间的内战。

某种意义上这意味着之后的争斗会变得更加激烈。

同派之间的对战,不存在什么相克,更可怕的是各自都了解各自剑法的特点。同门互殴,不存在奇袭不存在出其不意,甚至用不了什么战术,拼的就是真正的强大。

看着叶思远陡然兴奋的眼神,嬴抱月毫不怀疑这人想通过这次对战来决出所谓的“最强火法者”。

> 听到叶思远的话,嬴珣看过来。看到孟施他顿了顿,随后神情复杂地开口,“好久不见。”

嬴抱月微微一怔。

这么看来这两人当年在火院也是见过的,也许曾经还当过同门师兄弟。

听到嬴珣的声音,孟施再次低头行礼,有同样嘶哑的声音从下面低低传来,“好久不见,师兄。”

同样是师兄,嬴珣却没有驳斥他,只是神色更加复杂。

孟施抬起头,嬴抱月第一次在这少年古井无波的眸光中看到一丝波动。

他和嬴珣也许真的有些交情。

然而看着两人之间的寒暄,叶思远再次一声冷笑。

“谁的剑法更强,这一次可要见真章了。某些人也该现出原形了。”

说完他傲然走向高台,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嬴珣,“怎么?还要和你师弟寒暄?不会是怕了吧?”

作为最先抽签的前秦代表,争先战第一轮第一场,由前秦对战南楚。

“那么,我先走一步,”嬴珣看向孟施淡淡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再见吗?

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动。

他们再见的时候,就只能是第二轮对战的时候。

说出这句话意味着,嬴珣对于和叶思远这一场势在必得。

“六国人选定!”

“初阶大典争先战,开始!”

“诸位修行者可自行落座!”

伴随着礼官的高喊声,原本紧张的会场气氛却顿时松散起来。

争先战名为六国之战,但在代表选好后,就只是那六个代表的事了。再加上又要打好几轮,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排队观看实在是有点傻。

所以按照惯例,一旦人选决定,之前国家的方阵就能解散了。修行者们可以在擂台边,或者二楼三楼准备好的房间内自行观看。

这一点倒是非常人性化,嬴抱月心道。

当然这也是某位大司命制定的规矩。

“我们去哪呢?要去擂台边吗?”看着三三两两散开的修行者,归辰看向嬴抱月问道。

“之前拜托归离照看的那个东西,我想先去拿回来,”嬴抱月看向归辰,“她说宫里的老嬷嬷有地方能帮忙清洗之前带走了那个东西。”

“你是说……”归辰目光一凝,随后看向嬴抱月道,“我陪你一起去,我们快点……”

“明月。”这时一个声音在嬴抱月背后响起,她回头一看只见陈子楚站在她身后。

“嘉树他不好出来,让我来叫你,他说姬二小姐在楼上的无一阁里等你。一起上去看吧,在无一阁看这个擂台更清楚。”少年缓缓道。

“是么?”嬴抱月一怔,归辰闻言看向她道,“明月你先去,我去帮你拿吧,我认识那个地方,你出去也不方便。”

也许还会被某个二殿下拦住,嬴抱月闻言点了点头。

归辰快步离开,嬴抱月随陈子楚一起登上楼梯,前往无一阁。

就在她进入这个姬嘉树的专属雅阁中时,楼内忽然响起一声钟声。

透过无一阁的窗户,看向擂台上相对而立的两个少年,嬴抱月紧紧握住了左手的手腕。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开幕,争先战。

第一轮第一场。

前秦对南楚。

前秦嬴氏与南楚叶氏。

嬴珣和叶思远的一战。

开始了。

章节目录 第303章 王族 > 看着站在台上面对面而立的两个火法者,南楚御祷省内渐渐安静下来。

在一片死寂中,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高台上的两个少年。

从某种意义上,这两人很相似。

但从某种意义上,这两人又完全不同。

嬴珣和叶思远。

嬴珣十七岁,叶思远十八岁。

他们同为稷下学宫出身的火法者。

嬴珣是前秦人,叶思远是南楚人。

但这两人身上同时拥有南楚叶氏的血脉。

换句话说,这两人是亲戚。

论辈分叶思远还是嬴珣的长辈,嬴珣母亲是叶思远父亲叶侯爷的长女。换句话说,叶思远还是嬴珣的舅舅。

“所以搞半天叶家这对舅甥居然打起来了……”

“嬴珣公子估计也很为难吧?听说叶大公子和他从小都是一起长大的……”

“唉,偏偏托生在帝王家,前秦真是害人不浅……”

“好歹在南楚待了七年了呢,嬴珣公子到底想不想打啊?”

在秦出生,但十岁以后在南楚长大。却因为父系的血缘要和养大他的人们战斗。

此时此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高台上的嬴珣。

她并不知道嬴珣和叶思远的关系如何,但在国师府里,她看他和叶静姝之间的关系倒不算太差。毕竟十岁后就养在叶府,连她都不知道这个少年心中,他到底是秦人还是楚人。

但不管嬴珣选择哪一方,都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责备他。

秦人并不能保护他,现在只是不断地想要利用他。

从两岁拉开他拽着自己不放的手开始,她就没能再为他做些什么。关于秦的事,他当年年纪那么小,大概一点都不记得了吧。

有些事对他而言,还是忘记了比较好。

“争先战,前秦对南楚!”

礼官的高喊声传来,“开始!”

咚咚咚连续三声钟响,代表着国与国之间较量的开始。

咔嚓一声,高台上两人拔剑。

“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对我拔剑。”高台上叶思远手执红霄,冷冷看着对面的少年。

“父亲他,终究还是养出了一匹白眼狼。”

闻言嬴珣握着剑的手有一瞬的颤抖。

嬴珣的佩剑是一柄楚式厚格素面剑,剑茎处有凸箍两道,用以固定夹木与缠缑。

嬴抱月静静看着那把剑,这是一把典型的楚剑,正如高台上身为秦人却习惯于用楚剑的少年一般。

“大父他……”嬴珣喃喃开口,但下一刻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微微一怔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抬头看向叶思远。

“在这里,我是前秦的继子。”嬴珣看着叶思远淡淡道。

“曾有人和我说过,所处位置也许并非自己所愿,但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这才是修行者的道心。”

嬴珣能感受到此时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注视着他的前秦人的目光。

被推到这个位子并非他所愿,但既然上了,他就要竭尽全力,如果是他一人单打独斗便罢,但此时他的决定对整个队伍里的人都有影响,他便不能有任何退缩。

这小子没强调他姓嬴,却说些什么职责?

“哼,职责,你这职责有什么用。”叶思远冷笑一声,“既然你坚持要当个秦人,那么我就只能让你这个秦人死得更惨一些。”

一方雅阁内叶静姝被身边嬷嬷紧紧按着,看着高台上的两人神情一时间都有些混乱。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么我们就剑尖上见分晓。”叶思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嬴珣。

他本来就很厌恶父亲将这样一个祸害带回来,不能被他们利用反而还被秦人给利用了,更让他心中愤怒不已。

因为一个嬴氏子孙的名头,在稷下学宫也好还是别的地方也好,他总能引人注目。可嬴氏子孙有什么值钱的?看现在的前秦就知道,嬴氏专门出草包。

那个败家的前秦王是这样,那个女人是这样,而他这个外甥……也肯定是这样。

虽然叶思远已经三年没和嬴珣一起练剑了,但他笃定如此。

“开始吧!”和之前与嬴抱月对战时不同,这次好歹还打了声招呼,但叶思远依旧突然出剑,在打招呼的前一秒出现!

> 火法剑第三剑,火舞金蛇!

现在看这个剑法,嬴抱月已经不再陌生。但和当初抑境符效果下不同,这一次叶思远的火舞金蛇比起火蛇,更像一道闪电。

“好快!”

专门快速突刺的火舞金蛇瞬息而至,楼上响起惊呼,高台上两人顿时只剩下残影。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第一个来回已经结束,快到让低阶修行者不知发生了什么。

“什么情况?”无一阁里陈子楚看着擂台上的画面问道。

火法者都这么风风火火么?

“是平手,”这时姬嘉树开口了,静静凝视着高台上的两人,“叶思远的动作被嬴珣看穿了。”

叶思远的确够快,但他的对手对他也更熟悉,在他出招前就猜到并作出了应对。

“果然同门之间打起来很麻烦,”陈子楚一个哆嗦。

的确很麻烦,再加上叶思远和嬴珣的进阶时间都差不多,所以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一战会发展成什么样。

叮叮叮!

就在陈子楚说完麻烦之后,高台上两人再次瞬间出招,双剑碰撞声在擂台上此起彼伏的响起,无数道剑光划破上空,而几乎就在一瞬间,两人居然对了二十多招。

战术和诱敌都没有用。

那么接下来就只能比拼……

“叶家每年都会购买大量的丹药,”就在这时坐在屋内的姬清远忽然开口,“叶思远的真元爆发应该高于嬴珣,且破格能修习后面的剑法。”

没错,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起身,嬴抱月随他的目光透窗看去,却只见到叶思远脸上的得意。

“咔嚓”一声,高台上忽然腾起悦目璀璨的火焰,是她看过不少次的火焰。

“火树银花!”

人群中响起欢叫,在试探了这二十多次后,第一个高杀伤力的招式终于出现了。

“怎么……”感受着这股火焰,陈子楚看向姬嘉树,“这难道是……”

这爆发的真元根本不像是等阶六!

不管是什么,借助了什么力量,这场输赢是显而易见的。

嬴珣在看到火树银花的瞬间瞳孔一缩,下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然而……

只听一声巨响,前秦继子嬴珣从擂台中央被撞向栏杆边!

砰的一声,嬴珣撞上栏杆,吐出一大口血,软软倒下。

只因叶思远这一剑不是攻击他的上半身,居然攻击的是他的腿!

剧烈的疼痛让嬴珣眼前发白。

“怎么样,站不起来了吧?”叶思远大笑出声,如果不是嬴珣躲的快,现在这两条腿应该已经断了。

叶思远之前这么对其他对手,从没人能站起来。

嬴珣也觉得他做不到。

“站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嬴珣的耳边却恍惚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记忆不是现实,那个声音他似乎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但他不记得是谁。

是谁?

在他记忆的尽头,他看见有个孩子跌倒了,正在嚎啕大哭。

而在他视线的远方,他看见了一个不是很高的身影,正弯腰看着他,却没有伸出手。

“阿娘……为什么不抱我……”

“我不会抱你起来,”那个看上去也很年幼的仿佛少女一般身影专注地凝视着他,“你要自己站起来。”

在最危险的宫廷,作为最危险的王族,最不能倒下的王族。

她不会帮他。

“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站起来,嬴珣。”

擂台上,叶思远的大笑声一顿。

所有人睁大双眼,看着软软地靠着栏杆的那个少年睁开双眼,缓缓站起。

章节目录 第304章 人间 > 就在那个少年站起之时,没人能想到他还能站起来。

擂台边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以南楚本地的修行者为主,不管怎么说在南楚御祷省还是南楚修行者更能放的开,大部分人都留在楼下。

看着被叶思远一击吐血的嬴珣,台下的南楚修行者中响起一片欢呼。楼上视嬴珣为最后希望的前秦修行者则目光黯淡。

“姜还是老的辣啊!这外甥怎么可能打的过舅舅!”

“不过叶大公子不过比嬴珣公子大一岁而已吧……”

“毕竟是火院大师兄,之前火院内部会武,嬴珣公子也一次都没赢过叶大公子!”

“但叶大公子这次下手够狠啊……这一下没人能站起来了吧……”

然而就在南楚修行者的欢呼声中,那个少年站起来了。

场外所有人都愕然看着这一幕,其中高阶修行者尤甚。

姬嘉树站在无一阁的窗边,看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嬴珣,双眸中神情有一丝变化。

陈子楚注意到他的反应,皱眉看向他,“嘉树,这是什么情况?你看出什么了吗?”

就在刚刚嬴珣站起来之时,姬嘉树也忽然站起走到窗边,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要是换别人没什么,但这是姬嘉树。

许义山看着姬嘉树的背影也眸光微深。只因他们都知道,在等阶高一阶修的行者眼中,对于低于自己等阶修行者的对战,往往都能预测其结果。

站的高度不同,尤其是等阶五这种有极大实力差的等阶,只要对方出上几招,高阶修行者就能摸清对方的实力。这也是越阶战不可能胜利的原因之一。

嬴珣和叶思远都只是等阶六,更何况两人都是经常出入南楚国师府和稷下学宫的常客,是姬嘉树非常熟悉的修行者。

换句话说,其实在这一场对战开始之前,姬嘉树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但此时他这个反应,难道说场上的事超过了他的预测?

发生了连春华君都没有预料到的事?

姬嘉树闻言回过头来,看到许义山和陈子楚凝重的眼神,就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他的确在开始前就能够预测那两人的胜负,但他从以前就不喜欢高阶修行者卖弄所谓的预测。他一向认为正因对战场上瞬息万变的,修行才那么奥秘无穷引人入胜。

可他又一直极少遇到预测不对的情况,所以他干脆不再预测。

直到今日。

擂台上的嬴珣引起擂台边修行者们一片惊呼,姬嘉树却不再看他,微微侧目看向坐在姬安歌身边的……那个女子。

直到今日。

有一个少女,打破了他的预测。

也许不是第一次,在稷下学宫上四宫筛选他初见端倪,但那是许义山抑制了境界,姬嘉树还不能肯定,但今日一见。

那个少女重复地打破世间的常识,打破高阶修行者能做出的预测。

而他,第一次遇到了对战场上的变数。

嬴抱月的出手让姬嘉树久违地对预测这种事产生了兴趣,想要预测一次然而就在时,却没想到嬴珣也出现了和平时不一样的举动。

“嬴珣刚刚到底什么情况?”陈子楚走到姬嘉树身边,“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如果叶思远没有服用丹药的话,他们两人应该能打个平手。”姬嘉树静静道。

嬴珣和叶思远对上,在稷下学宫胜负率五五开,叶思远有时还能胜的多一点。在国师府和侯府,叶思远赢过嬴珣次数更多,十次能赢上个七八次。

只不过,嬴珣到底是因为技不如人才输,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就不从得知了。

“嬴珣的剑技应该略高于叶思远,”姬嘉树淡淡道,看着台上少年紧紧握在手中的剑,“但叶思远真元量比他略强一点。”

此时台上的叶思远脸色泛着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姬嘉树目光微深。之前这人输给许义山,在之后的休息时间也许服用了什么丹药也说不准。

借助外力是叶家一贯的作法。

“按照嬴珣原本的实力,刚刚叶思远那一招,他应该站不起来。”姬嘉树看着虽然摇晃却确实站起的少年缓缓道。

丹药等助力虽然强劲,但持续时间有限,而争先战和稷下之宴不同没有时间限制。叶思远很明显是想要速战速决,刚刚那一招是下了死手的。

正因为了解对方,所以各自知道各自的死线在哪里。

从嬴珣迄今为止展现的实力来看,叶思远专门为他设计的大招,不可能留给他反击的机会。

> 高台上叶思远的反应也印证了姬嘉树的猜测。

“你……不可能!”看着站起的嬴珣,叶思远像是看到不可能的画面,身上的气息都有一瞬紊乱。

“什么?那这小子怎么会……”无一阁内陈子楚听到姬嘉树的话愕然,但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却忽然想起了之前陈子寒对战时的一幕。

和当时那个女子说的一句话。

“等等,难道这小子……”陈子楚转头看向身后。

姬嘉树这时也想起什么目光一顿。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了什么,微微一怔。

“叶公子,”而此时高台上站起的嬴珣站起身,看向难以置信的叶思远,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握紧了手上的楚剑。

“抱歉,有些事我不能说。”

抱歉,一直以来瞒了那么多人。

他并不是有意要骗别人。连他都不记得有些记忆来自何方。

也许他曾是前秦尊贵的王族,但在南楚寄人篱下,有些事他只能藏在心底。

但所幸他还记得,就算他的心不记得的东西,他的身体也记得。

就在这时,高台上的气氛突然产生了变化,比起之前火树银花的熊熊燃烧,一种难以想象的静谧和精确笼罩了整个擂台。

看着嬴珣执剑挺直的手臂,姬嘉树微微一怔,虽然嬴珣在年轻一辈中表现并不亮眼,但每次嬴珣与人对战的时候,不管输赢,他的目光却常常被他执剑的姿态所吸引。

异常的精确,每一个剑招都仿佛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嬴珣的剑法,虽然没有华丽的大招,但从技术上来说远比叶思远要扎实。

甚至比稷下学宫火院任何一个人都要精准扎实。

这并不是现在火院的风格,也不是浩然先生的风格,对于一贯追求攻击力强的大招的火院来说,嬴珣的剑法格格不入。

这份不同和精确,像是从很早以前,就刻于他的身体一般。

在他现在的师门之前,曾有人将这些东西留在了他身上。

站在擂台上,嬴珣的手臂挺直,仿佛还能感觉到幼年时抽在臂弯时树枝的疼痛。

一次一次,分毫不差。

只是一个姿势,那个人却能坚持让他重复上千次。

别想有任何偷懒,哪怕只差一点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不管那个人在做什么,树枝都会精准地抽上来。

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他曾经无比恨记忆中那个一直拿着树枝的身影,也许因为这份恨意,他才选择将她遗忘。

但就在时候,他却忽然明白,他曾经获得过多么珍贵的东西。

而就是那一份精准,让他今时今日,能使出那个剑法。

如果说火树银花是火法剑中攻击力强又相对比较好学的剑法,那么火法剑中还有一种剑法,因为过于繁琐精细反而不被火法者青睐。

“那是!”

窗边姬嘉树目光一缩,看着嬴珣手中挽起的剑花。

火法剑,迄今为止存世招数最多的剑法,拥有十位数以上剑招,而十位和以上的剑法因为难度太高,在实战极少见到。

而此时,终于现世。

就在嬴珣出剑的瞬间,姬嘉树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那个少女嘴角的笑意。

就在所有人都紧张震惊不已的时候,那个少女,居然在笑。

星辰日月高天际,雪散烟花遍海隅。

那个少年剑刃上点点上升的火光,照亮嬴抱月嘴角的笑意。

“火法第十剑”

擂台上,嬴珣看着对面强行提升大量真元的叶思远,轻声开口。

“人间烟火。”

章节目录 第305章 烟火 > 如果说雷法剑的特征是暴烈,那么火法剑的特征便是猛烈。

谈起火法剑,总给人一种一把火烧了的印象。

实在是火法者向来喜欢使用的大招也的确是那种熊熊燃烧,一波推平的剑法。

火树银花也好,刀山火海也好,在猛烈的火焰和快速迅捷的剑法中,将一切付之一炬。

这就是火法剑。

但这只是现在世人所见到的火法剑。

站在擂台外人群的边缘,震山先生怔怔抬起头,看着高台上星星点点的火光,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少女手中精细到极致,仿佛能操控全场一般鬼斧天工的剑法。

虽然每个剑客都最热爱自己本门的剑法,他也一直都坚信水法剑是最强的剑法,但当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女手上的剑法时,第一次被其他门派的剑法所深深打动。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觉得也许没有任何一个剑客能抗拒那种吸引。

只因那个少女手上的剑法,是那么的美。

那是一种属于极度精准和熟练的美。

只有看的懂的人能感觉到的美。

在那之前,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剑法,也从未见过能使出这样的剑法的人。

而他看到的时候,他还年轻,那个少女才十三岁,还是神舞境。

但看着她,他第一次明白为什么等阶五要叫做神舞境。

那是只属于那个少女的,杀戮之舞。

极少有人能做到,也极少有人会去做,因为这实在是太吃力,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实在是太不划算。

但今日震山先生却没想到,会从另外一个前秦人身上,看到那个少女常用的火法剑。

“那是什么?火法第十剑?”

“还真有第十剑?我怎么从没在实战中看见过?”

“十和后面的剑法又繁琐威力又难控,一般谁会用……”

“听说当年只有大司命和少司命常用两位数的剑法,大司命自创的剑法不少只有少司命才使的出来……”

“嘘,别提那两个女人,谁知道真假啊!这第十剑看着软绵绵的也没什么威力……”

“没什么威力……”

哐啷一声。

人群中轻蔑的笑声停止了。

人们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

嬴珣和叶思远错身而立。

点点火焰飘零,如星子洒落。

嬴珣手中依旧紧紧握住他的剑,两人之间除了位置对调,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然而下一刻,红霄却从叶思远的手中滑落,发出刺耳的声响。

看着这一幕,人群中一片死寂,徒留长剑在地上弹动的声响。

当啷,当啷,当啷。

红霄终于静止不动了,原本发红的剑刃逐渐冷却,变得和叶思远的脸色一样灰败。

嬴珣手中的长剑也逐渐冷却,刚刚那一个瞬间人们本就没有看见华丽的大招,他也没有掀起如叶思远那般滔天的火海。

但叶思远剑已落,胜局已定。

“什么情况?”

“这……这……这怎么就赢了?这剑法看上去也太……”

看上去也太平淡了吧?

震山先生仰头看着擂台上少年手中的长剑,心中冷笑。

一群没有见识的小子。

事实上,真正的火法第十剑比这个还要平淡。

眼前这个嬴氏少年的剑意充其量只达到了当年那个少女的四成而已。

不过就这样效果已经足够强劲。

震山先生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四成已经不错了。

毕竟他像这个少年的年纪时,也很难做到那般安静的燃烧一般的剑意吧。

少年人总觉得那些最猛烈最剧烈的东西才是最强的,他也曾如此认为,直到他看到了那个少女手中的人间烟火。

比嬴珣手中的更安静,更零碎,技高近乎道。

他第一次见到有火法者能将烧红的剑刃用的那么巧妙,却又最高限度的节省招数,用最精准的角度攻击对手只存在于一个点的弱点。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火法者能将火焰用的那么柔和,就像是柳絮一般。

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繁华落尽,才见真纯。

点点火焰飘落,那个少女收剑,对手已然倒地。

他于那个时刻终于明白了静水流深这句话的意义,并在那之后突破了多年来的瓶颈,创造出剑意凌驾于水法第十一剑的水法第十二剑。

大概不会有任何人能想到,现存的水法最后一剑的灵感,居然出自火法剑之中。

但这不代表他承认火法剑高于水法剑,震山先生轻哼一声。

> 他服气的,只是那个女子的火法剑而已。

但思及此,震山先生的目光却又深深的暗下去。

只因那璀璨如星子的剑法,却如流星一般,在这世上一闪而过,再也见不到了。

在如今稷下学宫急功近利的学风下,对于难学威力又不明显的高位剑法,甚至都没几个学子愿意去学去用。

其实根本不是威力不够!

那些小子们觉得后几位剑法威力不够,其实是因为根本就是没学到位。越是高阶的剑法,越是当世绝顶天才所创,技术要求极高。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没练到家会效果大打折扣,反而远不如低位剑法,于是才有那些威力不够的传言。

看着擂台上收剑而立的嬴珣,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老人长出一口气。

就算只有四成剑意,但这次也算是终于让这些小子们明白。

九位以上的剑法,是真的强大。

但这些眼界浅薄的小子们,真的能理解吗?

“什么情况?”

“叶大公子放水了?刚刚那个瞬间发生了什么?”

“火法第十剑……难道真的很强?”

“怎么可能……不是说不实用吗?”

果然现在这些没见过真正天才的小子们理解不了,世风如此。

震山先生面无表情地听着台下修行者的质疑,却神情复杂地抬头看向嬴珣。

世风的确如此,但他没想到,这个前秦遗弃的公子,居然会使出火法第十剑。震山先生很清楚,这绝对不可能是浩然能教出来的,那老家伙自己都倾向于那些华丽的招式。

但不管怎么说,真是难得,可惜是个前秦人。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恍然想起自己新收的那个女徒弟也是前秦人。

震山先生缩了缩肩膀,收回视线但就在这时,他却忽然在一片质疑的目光中却看见一个不一样的眼神。

一个瘦小的少年仰望着高台上点点飘落的火光和嬴珣手中的剑,神情专注,甚至带着难言的复杂情感。

这小子是谁来着?

震山先生皱了皱眉头,这时他忽然想起了这个面熟的小子是谁。

这是……

北魏继子,孟施。

……

……

“没想到叶思远居然会输,刚刚那一瞬间也太吓人了,”无一阁中陈子楚按着胸口感叹道,“两剑相交,不是断剑居然挑飞了对方的剑,这也太……”。

“很精彩的一剑,”姬嘉树静静道,“快而省地直击了叶思远的破绽。”

他能看懂是为什么。只因一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人间烟火,无孔不入。

每一片火焰下的一剑,其实都是精准瞄准了破绽。

对技术要求极高的一剑,不愧火法第十剑之名。

但能使出这一剑,证明……

“嬴珣他之前果然是藏拙了,”姬嘉树淡淡道。

这么高超的剑技不是一朝一日能练成的,很显然之前嬴珣对战明显有让着叶思远,虽然有些不地道,但结合他实际寄人篱下的处境,也不难想象他为什么这么做。

果然和那个女子之前猜测陈子寒也藏拙一事一样,看着神情比所有人都要平静的嬴抱月,陈子楚心情复杂。

“可这下如何收场?”看着擂台上神色从灰败逐渐变为愤怒的叶思远,陈子楚心有余悸。

“叶公子,结束了,你……”台上看着愤怒的叶思远,嬴珣顿了顿开口,但下一刻叶思远猛地看向他,眼中目光陌生得难以形容。

叶思远冷冷看向他,捡起地上的剑,“你以为你是靠自己的本事赢了?”

嬴珣顿了顿没有说话。

“好你个嬴氏子孙,你以后……”叶思远一声冷笑,既没认输也却没说完哼了一声满脸怒意扬长而去,看上去输的人不是他一般。

“叶思远这是要做什么,充场面也装的太过了吧?”陈子楚叹道。

但这时无人能顾及这些,只因结果已然揭晓,下一轮迅速就要开始。

“第一轮第一场,前秦胜!”

“第一轮第二场,中唐对后辽!”

第二场开始的迅速,但人们也没想到结束的也如此迅速。

咚的一声,结果揭晓,嬴抱月也走到窗边,看着擂台上菜鸡互啄,反而输赢定的干脆利落的两国。

“第一轮第二场,后辽胜!”

中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垫底,这结果没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真正的战斗是在下一场。

看着走上擂台的瘦小少年,所有人屏住呼吸。

北魏继子孟施,第一次应战。

“第一轮第三场,北魏对东吴!”

熊熊火焰燃起,一切都开始了。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会看到这样一幕。

章节目录 第306章 火焰 > 对于北魏继子和东吴这场对战,此时南楚御祷省内的修行者们可以说是期待又不算太期待。

南楚本就是火法者多的国家,火法者的战斗看的太多并不稀奇。

火法剑前十剑的剑招,尤其是常用的几个大招连小孩子都如数家珍,甚至能评判到底谁的剑招看上去更华丽。

今日看了这么多场对战,人们对火法者的剑法本都快失去了兴趣。

但就在这时嬴珣使出的不常见的高阶剑法却打乱了人们对火法剑一如既往的印象,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即便在嬴珣叶思远下场后,在接下来中唐和后辽的对战中,人们对于之前那场嬴珣展现出的剑法依旧议论不已。

当然这也实在是因为……后辽和中唐的对战委实没什么看点。

中唐和后辽的修行者本身就不多,两国对于修行界的纷争一直都采取中立的态度。

中唐修行者人少是因国内英才大部分都热衷经商读书,但后辽则是因为真的人口就少。

虽然和北魏同样地处北方,环境恶劣民风剽悍,但后辽和北魏的作风却完全不同。

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西戎之外,后辽是山海大陆上生存环境最为恶劣的国家,同时也是自然风光最美的国家。

北魏虽然气候恶劣,但地势大多以草原和冻土为主,可后辽不光气候酷寒,国土几乎全都是高原和雪山。

天山之下,后辽雪原,绝不是浪得虚名。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类的生存都变得极为艰难,之前她在北魏圣女敬酒的时候饮下姬嘉树杯中的烈酒之时,后辽的汉子们纷纷欢呼喝彩,只因在后辽烈酒不是用来赌气的东西,而是真正的生命之水。

嬴抱月上辈子去过几次后辽,那边的人会本能地敬佩酒量好的人。

同时也能看出那边的民风淳朴。

和在恶劣气候下培养出好战性格的北魏人不同,后辽人在恶劣却美丽的自然环境下却培养出了亲近自然质朴温厚的性格。

这也是后辽风法者最多的原因。

后辽信仰的八兽神为白虎,是天之四灵之一,在八兽神中也算是非常强大的神灵,但这个国家的修行者却并不以强悍闻名,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十分奇怪的现象了。

在嬴抱月看来,后辽的修行者并不是不强大,只不过是不爱争斗。

这个普遍信佛的国家,其修行者就和他们的信仰一样的佛系。

而后辽撞上对修行不看重的中唐,这对战也就变得更加佛系了。

与其说是对战,更像是同门间友好的切磋。

“总算是看到了正常的风法者了,”看着后辽和中唐的争先战,无一阁内只有陈子楚道。

之前经过陈子寒那一遭,他都快忘记正常风法者的战斗是什么样的了,此时看着擂台上柔和吹过的风,总算找回了一点感觉。

但也只有这些了,和之前那些对战比起来,后辽和中唐的对战中规中矩,结果也再明显不过。

虽然双方都是菜鸡互啄,但后辽毕竟是白虎神庇护的国家,虽然佛系但底蕴放在那里,还是比中唐要强的。

在开始前结果就已经确定了,擂台上形势也如众人预料,很快后辽修行者就取得了上风,咚的一声钟响,后辽不负众望地胜了中唐。

人们看着都长舒了一口气。

虽没发生意外,但说实话修行者之间尤其是代表国家出战的这种官方战,本来这样的情况才是寻常的。

只怪今日发生的意外太多,围观的修行者们都快不敢信自己的预测了。

说起意外和预测,看着友好地行礼离开的后辽和中唐修行者,人们难免再次想起之前嬴珣叶思远之间的惊人一战和嬴珣那无人猜到神出鬼没的剑法。

“这样看来,还是嬴珣公子出人意料,”陈子楚叹道,“居然在争先战上使用那么不常见的剑法。”

他看向姬嘉树和他身后的嬴抱月,“不愧是你俩的亲戚。”

所以这和亲戚有什么关系?嬴抱月无奈地笑,居然能从姬嘉树和她身上找到共性这人也是厉害,都是些什么类比方式。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姬嘉树注视着楼下的擂台道。

“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在实战中看见九位以后的剑法,要是嬴珣公子不露一手……”陈子楚转头看向许义山,“以后想再看见估计就只能指望你小子了。”

南楚火法者那么多,看到火法第十剑所有人却都面露惊讶,可想而知这剑法出现的概率有多低,会的人有多么的少。毕竟很多剑法都只有个位数的剑招,大家还不是照样打得激烈。

想再看到两位数的剑法,也就只能指望有十二剑的水法剑了。许义山这个憨子也许还真能不怕困难的学到十剑以后。

不对,现在还多了一个人。

> 陈子楚看着坐在一边浅笑的嬴抱月,心头一动。

不知为何他眼前忽然浮现出现刚刚嬴珣手中洒落的点点火焰。

虽然从未看过,但陈子楚却忽然在想,如果这个少女使用两位数的剑法,会不会也有那般的美丽?

听到陈子楚的话,一边姬安歌却忽然抬起了头。

“怎么了?”姬清远问道。

“大哥,你当年是不是曾经看过?”

“看过什么?”姬清远不明所以。

姬安歌抬头看向窗外,没头没尾却轻声开口,“那个人的剑法,也那么美的吗?”

姬清远一怔,同样看向窗外。

他的确看过。

“不止,”他轻声开口,“比那更美。”

姬安歌睁大眼睛倏然看向姬清远。

然而就在这时,钟声打断众人的思绪,所有人神情一振,只因北魏和东吴对战的钟声敲响了。

本来说起期待,在争先战开始前所有人都更期待这一场北魏继子的首秀。

但在嬴珣露了那样一手后,人们的期待感却降低了不少。

孟施再强,也是一个火法者,在看到那样火法剑的招数后,人们自觉也看不到什么新鲜东西了。

毕竟这也是一场开始前就能看到结果的对战。

如果说这场对战有什么出乎人们的意料的话,那就是那位东吴修行者居然意外的抗打。

东吴今年出战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从继子打头就没一个出名的,这位二把手更是连名字都让人记不住。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无名修行者,在面对明显比自己要强的一国继子时,应对却十分扎实,可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孟施一开始反而没讨到多少好。

“不愧是擅长打基础的东吴人,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陈子楚叹道,“不得不服啊。”

作为三强国之一的东吴在初阶大典上表现不强不代表东吴弱,而是因为东吴更看重中阶大典,修行者在低阶阶段倾向于夯实基础,低阶表现不亮眼但一旦能走到中阶却能厚积薄发。

此时擂台上这位等阶六的无名修行者就是个典型的东吴人,虽然攻势不强,防守却异乎寻常的坚实。

“这下孟施也不好办了,恐怕得来个大招了,”姬嘉树看着擂台上的战况道。

“不是火树银花就是刀山火海吧,毕竟最适合速战速决,”陈子楚接道,许义山跟着点头。

就在这时,如众人所料,高台上燃起了熊熊火焰。

“来了!”陈子楚兴奋的握拳,姬嘉树也抬起了头,所有人都期待地等着看预料中由顶级火法者引起的巨大火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微微一怔。

众人预想中景象没有出现。

洋洋洒洒的火焰从所有人的瞳孔中柔和地飘过,映衬出一双双惊愕的目光。

姬嘉树瞳孔一缩,陈子楚瞪大双眼。

“这……”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高台下原本转身的震山先生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片片洒落的柔和火焰,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高台上,那个瘦小的少年轻声开口。

“火法第十剑。”

“人间烟火。”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

那稀少的一剑,再一次,今日第二次,出现在会场上。

章节目录 第307章 洒落 > “今天这是怎么了?”

“火法者们是都疯了么?”

“喂,我没看错吧?又是人间烟火?”

“嬴珣公子这样就算了,连北魏继子也来这一出?”

擂台边彻底炸开了锅,无一阁内见多识广的年轻人们也愣住了。

咔嚓一声,嬴抱月抬起头才发现是陈子楚站在窗户边把一根窗棱都给掰断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俯身凝望着擂台上那个陌生的少年,“有那么稀奇吗?”

虽曾为火法者,但如今在场众人中,她却是最不了解修行的一个人。之前嬴珣使出那一剑的时候,她凭借剑意能明白这一剑的巧妙,她很喜欢,但说实话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那么惊讶。

对她而言所有的剑法都是陌生的。

对于普通修行者而言也许常见的东西,对她而言都是新奇的。

火树银花也好,刀山火海也好,对她而言都是刚见到不久的剑法。

而这招人间烟火,她还是从楼下的传言中得知,是她以前常用的剑法。

不然她更是想不到这些剑法和她有什么关系。

嬴珣第一次用时她还没觉得什么,现在第二次见到了,她还在想这剑法不也挺常见的么,结果她身边的人反而更惊讶了。

姬嘉树闻言一怔,从窗边转过头,看向身边少女微微疑惑的侧脸。

她是真的不知道。

从以前开始,他就觉得这女子的情况有点奇怪。

她的敏锐坚韧和对杀气的感知,以及对修行剑法的理解完全不像一个初学者,但偏偏在修行方面的常识如同一张白纸。

她既像是尚未雕琢的璞玉,又像是被掩藏光芒的明珠。

既像是天才,又像是稚子。

一种难以想象的复杂神秘交缠在她身上,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她身上深深夺去一般。

就像刚刚的剑法,他知道她在第一时间察觉并看懂了嬴珣的剑法,但她却不知那是什么?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注意到姬嘉树的视线,嬴抱月看过来,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姬嘉树顿了顿开口解释道。

“哪怕是在火院修习十年的弟子都很少用后面的那些剑法。学的话姑且会学,但用高阶剑法不是现在对战的主流。嬴珣一人使用就很少见了,更何况连续出现。”

简直是稀奇加上稀奇。

姬嘉树说的简单,但嬴抱月能明白他的意思。

剑法不是学了就能用,也不是学会了招式就叫习得,任何剑法在修习后还需要无数次实战来磨炼,才算最终大功告成。

就像衣服你买回来不穿不如不买,不用在实战中的剑法不如不学,不学确实也是节省时间。

不是主流就证明在实战中极少有人使用,平常见不到,就证明也没有修行者在磨练它。

平常都不练的剑法却忽然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出场,的确很是稀奇,让人想不通摸不透。

但就在嬴抱月明白的时候,擂台上的战斗也结束了。

星辰日月高天际,雪散烟花遍海隅。

就在那看似温柔的火焰洒落之时,叮的一声轻响,东吴修行者手中的长剑也断成了两截。

雪落无声,孟施的火法第十剑甚至比嬴珣的更清淡。

姬嘉树目光凝重。

这绝不是临时弄来充数的剑法,和嬴珣的那一招一样,简直就像是看着有人演示了无数次,自己又练了无数次一样。

可到底是谁教他们的?

就算有,但怎么可能有人能同时教给这两个人?

嬴珣和孟施身份国别相差甚远,除了同在火院待过一段时间,其他方面没有任何交集。

而且虽同火院出身,但这两人的师父是不会反复教他们这一剑的。

更何况孟施在火院只待了两年,和浩然先生师徒缘分极浅,据说因为顾忌他是个北魏人,浩然先生当初都没亲手教过他剑法,都是让师兄代劳。

> 当然那个师兄也不是嬴珣。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情况?

想不通的不光是姬嘉树,擂台下震山先生怔怔看着台上残留的火焰。他没想到继嬴珣之后,居然又有一个年轻修行者使用了那个女子常用的剑法。

北魏继子居然也会用人间烟火这一招已经足够让人意想不到。

但还有更让他震惊的东西在,那就是这个少年的剑意。

“传言说孟施学会了所有的火法剑,这难道是真的?”这时无一阁内陈子楚开口道,“这孟施不是现从嬴珣那学来的吧?”

这当然也是个离谱的猜测,换作以前他肯定不敢想,但偏偏他身边现在多了一个能现学人剑法的女子,给他多了些联想。

“这……”面对陈子楚的大胆猜想,姬嘉树也不知如何回答,他也无法确定,然而就在这时。

“不是。”一个平静的女声忽然在他身边响起。

姬嘉树一愣,看向身边扶窗远望的少女。

“殿下?”陈子楚愕然看向嬴抱月,“你怎么能确定孟施不是从嬴珣那学的?”

她之前不认识这人的吧?

“因为……”嬴抱月看着高台上安静收剑入鞘的少年笑了笑,“他的剑意更好。”

他的剑意还要更好。

高台上震山先生怔怔看着屹立着的瘦小少年。

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如果说嬴珣的火法第十剑剑意到了那个少女的四成,那么这个北魏少年,居然能达到六成。

但在场的人,到底有多少人能察觉到这一点呢?

震山先生目光沉沉,环视着四周兴奋议论着的人们。

不是完全了解这一剑法,或者亲眼见过真家伙的人比如他自己,恐怕很难察觉到。

听到嬴抱月的话,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姬嘉树还是顿了顿看着嬴抱月问道。

“你……你会火法第十剑?”

许义山肩膀一震。

嬴抱月眼角余光看见,随后摇头,“现在还不会。”

那就是说以后不保证不会么?姬嘉树紧紧盯着嬴抱月的眼睛,“那你怎么知道孟施的更高明?”

“倒也没什么确实依据,”嬴抱月笑了笑轻声开口,“只是这么觉得。”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嬴珣,如果真让她选,她更喜欢后面那个。

当然不代表嬴珣使的是错的,只是孟施的那一招更纯熟,像是练过无数遍一般。在剑意上,她只是觉得这一招更应该是那个样子。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然而这个时候,陈子楚神情复杂地看向擂台,“那么这两人打起来,谁会赢?”

嬴抱月一怔,而此时高台下忽然响起连续的五声钟声。

“后辽放弃第二轮!”

“第一第二由前秦北魏对决!”

嬴抱月目光一凝,第一轮三场对战三个赢家,本该是前三名。后辽放弃第二轮,代表着他甘居第三位,不再和其他两国对战。

那么争先战的第一位第二位必然在前秦和北魏中产生。

这意味着……

“不会吧……”陈子楚喃喃道,下一刻礼官一声高喊把一切变为现实。

“初阶大典争先战第三轮!”

“前秦继子嬴珣对北魏继子孟施!”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继子大战,真的出现了。

两个使出同样剑法的少年,居然在下一刻,即将对决。

章节目录 第308章 对冲 > 钟声敲响的瞬间,嘈杂的会场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南一北,站在擂台下方两个阶梯下的两个少年身上。

如果说之前人们的目光还带着看热闹的兴奋,此时却都复杂起来。

只因这两个少年之前所展现的一切。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诡异,超过了人们的预想能力,各种意外都撞到一起,并即将以更激烈的方式登上顶点。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开幕仪式,前秦和北魏两国的继子居然相继参加了继子从不参加的争先战。

平素泯然众人的前秦公子嬴珣打破众人对他的既往印象,使用了少见的火法高阶剑法。

而就在那之后,北魏继子孟施居然也使用了同样的剑法。

两人就像是约好了一样,但问题就是明白人都能看出这不是约好的。

擂台南边,隔着厚重的高台和阵法,嬴珣手握剑柄,神情复杂地看着对面木着一张脸的孟施。

两位少年隔台相望,犹如隔着一座高山。

“看嬴珣那个样子,他也没料到孟施居然也会使这个剑法,”姬嘉树看着楼下淡淡开口。

陈子楚一怔看过去,只听姬嘉树道,“之前孟施使出第十剑时,嬴珣的气息剧烈紊乱了一下。”

看的出是相当震惊都忘记掩饰气息,才会被他所察觉。

“嬴珣不知道……那这孟施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两人今天居然不约而同了来这一出?”陈子楚蹙眉开口。

在这种事上有默契可不好笑,只能让人细思极恐。

“不过也不怪嬴珣惊讶,这孟施当年在稷下学宫就是个怪人,”陈子楚皱眉看了一眼姬嘉树,“毕竟他当初居然会选火法,吓了所有人一跳,也就只是你的创举在前,先生们才没说些什么。”

身为北魏人的孟施会选择火法,和当初身为南楚人的姬嘉树会选择雷法一样的稀奇。

想当年浩然先生本指望姬嘉树成为火院的战力,却没想到他期盼多年的国师之子上来居然投奔了雷院。

那段时间浩然先生整个人脸都是青的,稷下学宫无数先生前仆后继地劝说姬嘉树放弃那个冲动的决定。

“说起来当年我也要感谢他,”姬嘉树看着静静走上台上的瘦小少年道。

如果不是后来火院碰巧得到了孟施这个天才弟子,他当年也没那么容易摆脱那个劝说阵仗。

陈子楚看了一眼姬嘉树。

当然后来某位春华君之后用自己的实力,彻底让那些说他选雷法是为了对抗他父亲一时冲动的人无话可说。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甚至凭借一己之力改写了雷法剑。

这些暂且不表,看着注视着对方走上擂台的嬴珣和孟施,陈子楚目光无比复杂。

他心中忽然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今天这两人,又将改变火法剑什么?

“这场对战……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子楚扶着窗户,说出此时无一阁内所有人和擂台边所有观战者的心声。

会变成什么样子?

原本可以预测的战斗,此时却无人得知会发生什么。

“最强的年轻火法者和被放逐的王子么……”窗边姬嘉树轻声开口,明明毫无交集的两人,却因为意想不到的剑法被连到了一起。

如果说这两人有什么交集。

那就只在于这两人都是火法者。

火法者……

不知为何,姬嘉树这时忽然想到了他的父亲。

最强的火法者么?

这世上最强的火法者,只有一个人。

无论嬴珣和孟施使出什么剑法,他的父亲肯定都了如指掌。但在七年前,他的父亲并不是最强的火法者。

> 等等,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呢?

“争先战第二轮!”

“北魏对前秦!”

在礼官的高喊声,擂台下人们的欢呼声中,所有人都看向台上,姬嘉树却鬼使神差地看向身边那个少女恬静的侧脸。

她是水法者,不是火法者。

他都在想些什么?

姬嘉树为心中浮现出的想法内心陡然一震,然而就在这时,擂台边忽然腾起一阵惊叫打断他的思绪,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发生了什么?

无一阁内,嬴抱月手扶窗棱,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火法第十剑!”

“人间烟火!?”

“两个人都是第十剑!”

“什么情况?”

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上一刻还以为台上神情复杂对视着的两人还要互相试探一下的其他修行者目不暇接。

本来修行者过招刚开始都要试探一下更何况此等等级的对战。然而和之前所有的对战都不同,就在礼官宣布开始的瞬间,一南一北相对而立的嬴珣和孟施居然同时拔剑,爆发了真元。

同时发难,一击必杀。

两人居然同时一开始就使用了人间烟火!

原本柔和飘洒的火焰因为双倍数量简直如同纷纷扬扬的大雪,人们大张着嘴巴震撼地看着眼前由两个少年创造出的奇观。

然而就在柔软的火焰组成的鹅毛大雪下,两个纤细的身影同时冲出。

铮的一声!

伴随着一声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剑击声,在擂台中央嬴珣和孟施双剑相交,死死相抵!

“这两人!”陈子楚一声惊叫,姬嘉树眸光大盛。

在人间烟火的背景下居然能看到如此势均力敌的拼剑,也算是世所罕见。

而一场等阶六之间对战,一开始就发生如此高阶剑招之间的碰撞,也是世所罕见。

原本楼阁中所有悠闲观看的修行者们纷纷起身,挤到窗边怔然看去。

擂台上中央两个少年的身影看上去静止,但在他们的身后身前,无数火焰飘洒,世界仿佛被改写,这一幕震撼得难以形容,而就在这样的火焰下,他们的剑意还在对抗。

“这还真是上来就拿大招对拼啊!”陈子楚愕然叹道,“这两人到底在想什么?”

谁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除了他们自己。

嬴抱月站在高处,和姬嘉树等人一起看着擂台上的嬴珣和孟施。

高台上在火焰下执剑相拼的两个少年,此时宛如镜子的两端。

两人剑刃相抵的长剑咔哒咔哒作响,显示出内里对拼的激烈,两人的目光同样认真。

没有任何的战术,仿佛只是想要,较出同一招的高下。

“果然你也会这样一招。”

就在这时,擂台上嬴珣死死咬紧的嘴唇松开,看着对面隔着剑刃心无旁骛和他对拼的孟施,嘶哑着开口道。

孟施闻言瞳孔一缩,神色第一次发生变化。两人四目相对,却什么都没再说。

各自都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疑惑和复杂的情绪。

“你也是。”剑刃下孟施嘶哑着嗓子开口。

“是啊,只是,”嬴珣的目光冷下来,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字一顿道。

“谁教你的?”

章节目录 第309章 灯火 > 夜越来越深,擂台边的灯树熊熊燃烧,却完全比不上那两人烧红剑刃上璀璨的火焰。

而就在问出那句话之时,那个少年的双眸也在燃烧。

刀光剑影中映衬出少年生气勃勃的面容,嬴珣面色涨红血气上涌,炯炯有神的双眼中有火焰熊熊燃烧。

而那双瞳仁映衬出的,是对面孟施冷峻如冰的面容。

瘦小的少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嬴珣比孟施整整高出一个头,但两人拼剑嬴珣却没占到一份优势,别说自上而下了甚至有隐隐被压倒之势。

明明身躯如此瘦小看上去弱不禁风,但这少年倔强得就像一根铁楔子。

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前进哪怕一步,执剑的双手宛如铁铸。

听到归辰的质问,孟施手上力气没有丝毫变化,但这个又瘦又硬的少年瞳仁第一次摇晃了一下。

下一刻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归辰一眼,“火法十二剑,学宫里不是都有教么。”

真正要学的,不是这些。

“那我换个问法,”归辰手中力道不减,紧紧盯着孟施深灰色的瞳仁,“那份剑意,你是从哪学来的?”

学宫里教的只有招式,而真正的剑意,只有他这样亲眼见过的人明白。

剑招只有一招,但属于每个人的剑意却有无数种。

在孟施使出那一招的时候,嬴珣的确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

和他自己的剑意相当相似的东西。

听到嬴珣的质问,孟施目光再次闪烁了一下,但下一刻再次变为那副冷硬的模样。

看到那副熟悉的样子,窗边的姬嘉树却微微一怔。

嬴珣张开了屏障,再加上外围的阵法,几乎没人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本来也没人能想到在如此激烈的拼剑下,高台上的两人却还在对话。

姬嘉树虽然能听到,但吸引他注意的不是对话,而是孟施一如既往沉默的模样。

当年在稷下学宫的时日虽短,但当年孟施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正如陈子楚之前所说,孟施在学子性格极为丰富的稷下学宫里也是一个怪人,怪就怪在这个人特别的独,几乎不和任何人交往,永远沉默寡言。

同样为惜字如金的人物,孟施的沉默和许义山却完全不同。

许义山是真的不善言辞,但孟施……姬嘉树总觉得这个少年心中藏着很深的心事。

他像是心中怀着一个什么目的,而除了这个目的之外,对其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这就是孟施。

而这样的孟施,却在和嬴珣的对话中第一次展露了情绪。

看着双剑死死相抵,寸步不让的两人,姬嘉树恍然意识到,对这二人而言,刚刚的剑法,也许有着别样的意义。

可到底是什么呢?

这场对战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回答我!”火焰飞舞,嬴珣身上的真元不断提升,两人的剑意在半空中继续提升,连空气中仿佛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击打声。

然而面对嬴珣的质问,孟施也静静提升身上的真元,灰色的双眸注视着嬴珣,“那你呢?你是从哪里学到的?”

“我?我……”嬴珣一愣,一时有些词穷,看着这样的他,孟施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自己不愿意说,又指望别人会告诉你么?”

即便平素再温和,这些王公贵族却永远都不明白怎样让他们这些平民心甘情愿地回答问题。

能做到的人,永远都只有一个啊。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会告诉这人,那是他心底埋得最深的秘密,

“前秦的王子,”孟施淡淡道,“你想要知道,至少等到……”

“等到你能打败我之后!”

伴随着这句话,孟施身上的真元忽然爆发,嬴珣瞳孔一缩!

嚓啦一声尖锐的剑鸣,两人的长剑摩擦出刺目的火花,下一刻两人同时往后弹出,僵持的拼剑状态被骤然打破!

火花四溅,剑啸而鸣,周围响起修行者齐齐的喝彩。

即便是短短的攻防,这两人都对应的十分精彩,在一边看着都血脉喷张。

“漂亮,”陈子楚在窗边拍手,“可这形势还是不上不下。”

这到底谁能赢啊?

> 擂台下震山先生注视着台上身手不凡的少年们。

孟施的剑意的确胜嬴珣一筹,但两人境界相仿,嬴珣基本功极其扎实,防守严密,在同等剑招相似剑意的情况下,这两人还没出现决定性的差距。

可这到底要如何营造出决定性的差距?

铮铮铮!

三声脆响,嬴珣和孟施身形错开,短短一瞬间两人再接三剑,依旧难舍难分。

“这要打到什么时候?”陈子楚愕然。

“打到任何一方能出其不意的时候,”这时他身边响起一声女声,陈子楚看向身边手扶窗棱的少女。

用过的招数不再管用,宛如一场和自我的对战,那么想要胜,就只能往上走。

往前走,不回头。

不要哭,不要回头。

高台上瘦小的少年抬起头,看向洒下月光的天井。

随后孟施低头手执长剑,看着对面通过喘着气的少年,缓缓,缓缓抬起剑。再下一刻,一簇一簇的火焰,在他的剑边浮起。

“快看!”

“那是什么!?”

人们震惊的声音响起,陈子楚猛地探出身,死死盯着擂台。

无论是火法剑那一剑的剑法,火焰终将飘落,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

一阵冷风吹过,吹灭了擂台边的几株灯树,在略显昏暗的擂台上,所有人怔怔看着明亮的火焰从孟施的长剑边浮起。

宛如星子一般。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是……”姬嘉树瞳孔一缩,也许还有很多没见过的人不明白,但他能明白,高台上另个一个少年也明白。

嬴珣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下一刻,少年眸光一定,手执长剑也静静闭上双眼。

“快看!”有修行者高叫,嬴抱月站在窗边,看着同样的火焰从嬴珣手中的楚剑边浮起。

两人的火焰浮起,三三两两,仿佛两两对峙。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就在这样的对峙中,杀气不断酝酿上升。暗潮汹涌,火浪翻飞,只是短短一瞬间。

有的人还在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嬴抱月握紧窗棱,看着那不断上升的属于那两个人的火焰。姬嘉树也怔怔注视着那惊人的一幕,而下一刻他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呼。

他一回头,却发现是居然有一团火焰升到了二楼,而不知为何,下一刻瞬间,灼上了他身边少女的发丝。

而就在这时,高台上的孟施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簇簇火焰,一缕缕剑光,在黑暗中绽放宛如万家灯火。

但他的灯火,从很久以前就找不到了。

他一直在找,一直在找,却还是找不到。

嬴珣也睁开眼睛,高台上两人四目相对,下一刻轰然一声,两人剑意相撞,洒出万片火花!

“火法第十一剑。”

少年人们轻声开口。

“灯火阑珊。”

嬴珣和孟施执剑冲向对方。

就在两人剑法碰撞骤然洒出的庞大灯火中,姬嘉树看到身侧少女轻轻捻动被烧焦的发尾,时间宛如凝固,火光映衬着她的面庞和楼下璀璨的剑光,火光变幻一切仿佛不似真实。

他心底微微一窒。

灯火阑珊。

众里寻她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章节目录 第310章 阑珊 > 火法第十一剑,灯火阑珊。

此剑一出,全场一片吸气声。

“怎么可能啊……”

“第十一剑……我上次见到这玩意还是在剑谱里,这剑招还真的能在实战中用啊?”

“我座师示范剑招的时候,都没使出这样的剑火,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今日的人们已经惊讶累了,看着在夜色下由那俩人剑刃上升起的灯火,陈子楚眼珠都快掉下来。

“这两人还真就高阶剑法互拼啊?!”少年张口结舌。

姬嘉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咔嚓一声,擂台上两人的身形再次错开,升起的火花飘落消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那一切的确发生了。面对焦灼的战况,北魏继子孟施继火法第十剑之后,使出了更为少见的火法第十一剑。和之前的情况相反,这一次是嬴珣追在后面,但他同样使出了火法第十一剑。

两人再一次以同样的剑法相抗。

而再一次……打了个平手。

但比起稀少的剑法,姬嘉树不知为何更在意刚刚那两人出剑的瞬间,他无意中看到的身边少女的景象。

嬴抱月已经放下了略略烧焦的发尾,只是专注凝视着高台上的两个少年。

姬嘉树目光一深,火法第十一剑果然名不虚传,那两人使出的剑招也是真家伙,没想到剑火居然能飘那么高。

可刚刚那一切,不过是意外吗?

那个短短的瞬间无论是什么人看都是意外,但不会为何,也不知是不是身为神舞境修行者的“感觉”作祟,姬嘉树在刚刚灯火阑珊的瞬间,心头一动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某种奇妙的联系,就在那朵火焰灼上嬴抱月发丝的时候,仿佛有看不见的线将一切连到了一起,宛如名为命运的蛛网。

但那种连接感转瞬即逝,回过神别说什么细线了,在楼上的少女和楼下的少年之间,姬嘉树什么都没看到。

看着嬴抱月平静的侧脸,姬嘉树怀疑是不是他最近夜里天天爬山,修行过度有些魔怔了。

本来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嬴珣还算有点血缘关系,但前秦公主和北魏继子孟施,应该是从未见过,谈何联系?

“你……”

发丝灼烧的热度还残留在脸颊边,嬴抱月静静望着擂台上的少年们握紧了手腕。看着这陌生的剑法,她内心并没有她面色那么平静,但就在她心跳加速的瞬间,左手手腕又剧烈疼痛起来。她只能尽量压下所有感情,平息浑身真元来压制疼痛。

而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姬嘉树犹豫的问话。

“什么?”她看向姬嘉树。

姬嘉树不希望每次都是她主动,看着面前少女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眼睛,他微微吸了口气,直白地开口。

“殿下,请问你和北魏继子孟施……以前认识么?”

“怎么了?”然而不等嬴抱月回答,陈子楚反而见鬼了一般看向姬嘉树,“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北魏继子和她有什么关系么?”

陈子楚一头雾水,这时候要问也要问嬴珣和孟施的关系吧?同时使出一模一样的剑法,怎么看这两人之间都不对劲,陈子楚不知道姬嘉树怎么回事,居然突然抓了个局外人来来问。

真是修行修傻了?

嬴抱月闻言一怔,但面对姬嘉树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她依旧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摇头。

“我记忆里没见过他。”

这个身体本身的记忆不用说,就算是上上辈子,把孟施现在的年纪减去八岁,她记忆里也没有这样一个少年的印象。

“话说这位继子来稷下学宫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她忽然问道。

姬嘉树一顿,“大概第一次是九年前了。”

对于天生修行者而言,一旦觉醒就会尝试进入稷下学宫,除了初阶大典前的特殊情况,一般初次参加筛选也就八九岁的样子,而他自己更是五岁就进去了,孟施今年十九岁,姬嘉树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人差不多就是在九年前。

九年前,嬴抱月眸光一闪。

她失去的那段记忆是她死前一年,也就是九年前的记忆,可现在看来孟施九年前正好在稷下学宫。

那么连唯一的可能性都没了,她的确应该是没见过这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姬嘉树会突然这么问。

“我确实不认识这位继子。”嬴抱月点头。

起码她不认识这样一个少年。

果然那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么。姬嘉树目光一顿,放在窗棱上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九年前……果然孟施的这些招数都不是稷下学宫里练的啊……”陈子楚闻言一怔忽然开口。

孟施在稷下学宫就待到十一岁,根本没能力使出所有剑法,只是学完剑招就跑了。

但没人想到在离开之后,他却练成了火法剑后面的剑法。

“所以这两人到底要怎么打?”看着擂台上依旧难舍难分的战局,陈子楚叹道,“全都用一模一样的剑法,这两人就不会错开么?就像用十二剑对付十一剑什么的……”

> “这没可能,”然而姬嘉树无奈一笑,“十一剑已经是极限了,火法最后一剑第十二剑至少需要等阶五。”

每一门派的最后一剑,想能使出来最低的境界都是等阶五。

说实话这两人能以等阶六之身拼到第十一剑,已经是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换句话说,在剑招上,这两人已经走到比无可比的地步。

姬嘉树静静凝视着擂台上背身而立的两个少年,而这不知对剑招比拼怀着什么执念的两人也差不多该认识到这一点,放弃这种正面比拼了。

真元也好战术也好,差不多能走正常对战流程了,大抵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正如姬嘉树所料,下一刻擂台上响起密集的剑刃碰撞声,伴随着快速的攻防,高台上孟施和嬴珣白刃相接。

真元碰撞,剑风烈烈,高手过招,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一场对战算是今日对战中最为漫长的一场,恐怕也是最后一场对战。

在密集的对招中,两人的身影忽隐忽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精彩激烈的一战。

“嬴珣居然能和孟施打成这样……这防守也太严密了吧?”

“但这到底要怎么赢……”

“消耗战么?还是在赌谁最先露出破绽?”

姬嘉树闻言目光一深,嬴珣基本功扎实,之前是藏拙了,能打出这样的对战他并不惊奇,然而对面的人却偏偏是孟施。

比起滴水不漏,丝毫不露破绽,姬嘉树还从未见过比孟施更细致的修行者。

“这要打到什么时候?”陈子楚愕然开口,看着缠斗的两人,这两人都不拥有压倒对方的武器这那么继续下去没完没了。

然而下一刻,像是在嘲讽姬嘉树的以往映象,孟施的剑法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破绽。

近身的嬴珣不孚众望迅速追上,一剑刺出,正向孟施的后心。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孟施忽然回头。

姬嘉树瞳孔一缩。

在生死一线之时,那个瘦小的少年嘴角却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下一刻他保持着向前扑倒的姿势抬起头,看向天井。

看向天井的什么?

这个动作今日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姬嘉树猛地一愣,而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陈子楚的声音,“话说今天是不是八月十五啊?这一直打不完我都想出去赏月了。”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姬嘉树心头一跳,孟施从刚刚开始,居然一直在看月亮!

而就在这时台上传来惊呼。嬴珣的剑即将扎入他后背之时,向前倒去的孟施却猛然回头,目亮如星!

那一刻他手仿佛被什么所牵引,一道雪亮的剑光从所有人瞳仁中划过,姬嘉树失声开口。

“回剑?”

嬴珣愕然看着这一幕,拿剑的手忽然僵在半空中。

明亮的月光从天井洒下,落在那个少年的剑上,燃起和所有火法剑都不同的火焰。

“火法剑第十三剑。”

孟施回身出剑,轻声开口。

“月满西楼。”

没有人能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能看懂这个剑招,然而下一刻哐啷一声,嬴珣手中的长剑掉在了地上。

嬴珣怔怔看着对面的孟施,像是看着这世上绝不会出现的事物。

“为什么?”他嘶哑地开口,一语惊人。

“为什么……你会那个人的剑法?”

那个人,嬴珣口中的那个人。

无人见过的,名字中唯一没有火字的火法剑。

擂台下,震山先生怔然无言,手中长剑也直直滑落。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火法第十三剑。

这是。

少司命林抱月,独创的剑法。

章节目录 第311章 月满 > 火法剑,第十三剑。

不被承认的火法剑。

只属于她的火法剑。

耳边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嘈杂,嬴抱月站在窗边,怔怔看着擂台上的少年,看着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属于她的事。

“居然是第十三剑。”面对比之前更惊人的现实,陈子楚神情却没有之前那般愕然,他反而异常安静地站在窗边,静静看着擂台上的少年,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没看错吧?”

“没有。”姬嘉树神情复杂,此时他们都明白各自心情的复杂。

眼前的事态已经超过了他们能评价的能力。

火法第十三剑,月满西楼。

这已经不是剑法稀少不稀少的问题,而是这一招火法剑,根本不会在火院里传授。甚至到底算不算火法剑,都存在很大的争议。

现在的人们都知道,火法剑只有十二剑。

但在七年前,火法剑,有十八剑。

一般修行者于其他剑派剑法最多就知道个名字罢了,顺序都不一定对的上。但火法剑不一样。虽然明面上大家都说火法剑是十二剑,但几乎每个修行者都知道火法剑那被抛弃的“六剑”。

实在是和那两个女子相关的事,人们虽讳莫如深,却都难以忘记。

只因她们,实在是太特别了。

火法剑,因她们变得太特殊了。

一般剑派的剑法积攒多年才能多个一招两招,扩充到十招以上就濒临极限了。在四大剑派诞生之初,各剑派的势力和现在大相径庭。

在八兽神之首青龙神的庇护下,最强的剑派是水法剑,火法排在之后,花了很多年才赶上水法的剑招数量,不少修行者都认为这就是极限了,火法能当个万年老二也算是光荣了。

然而没人想到,就在十多年前,有一对师徒一气改变了这个排序。

这对师徒总共创造了六个剑法,总数都达到了原本火法剑的一半了。

姬嘉树抿紧嘴唇,火法第十三剑到第十八剑,原本都是她们的位置。火法十八剑,大司命林书白独创四剑,而她的徒弟,在十四五岁的年纪,居然也独创了两剑。

然而随着秦帝国的崩塌与两人造成的那些事情,即便人都死了修行界里高阶修行者们却耻于与之为伍,以火院的师长们为首,怒火中烧地从火法剑中去除了那两人独创的六剑,连名字都不准再提。

但说实话,姬嘉树小时候第一次听说这事的时候,曾经怀疑是那两人创造出的六招剑法太难了……莫不是后来的火法者们为了掩饰自己学不会的事实干脆删了吧……

不然的话作为一个剑客,他实在是觉得这种行为莫名其妙,只会导致修行不进反退。

虽然在火院上层中,那两个女子简直就是洪水猛兽妖女化身,但对于对强者有着天然好奇的年轻修行者而言,有些事情不是拼命掩盖他们这些后人就会不知道的。

姬嘉树就很清楚在稷下学宫里,火法剑被删掉的那六剑在学子们之间被偷偷称为“后六剑”,其名号和特征一直作为传说悄悄流传着。

但今时今日,那些听着传说长大的少年人,第一次看到传说在自己眼前变为了现实。

“哎?那是什么剑法?”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剑火……”

“我见过回马枪还是第一次见到回马剑,刚刚孟施那小子是不是说了什么?月满西楼?”

“后六剑……这是月满西楼?!”

少年人们的尖叫声险些将屋顶掀翻,御祷省三楼一间坐满稷下学宫师长的雅阁里,浩然先生猛然站起,脸色极为难看。

“浩然,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身边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脸色也同样发青,“怎么现在还有火法者会月满西楼?”

“不是我教的!”浩然先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死死看着擂台上的孟施。

“此子当年好大喜功,在火院没修习多久就跑了,没想到居然入了邪道!果然北魏人不能与之同谋!”

“这真的是月满西楼么?”

“不是从哪来的邪术吧?”

就在擂台边,此时也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邪术么……

姬嘉树站在无一阁窗边,看着擂台上静静而立的孟施,和他的对面剑已脱手却不捡站着的嬴珣。

不管是不是邪术,现场的确没那个年轻人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月满西楼。

> 毕竟没人亲眼看见过。

那位少司命死了快十年了,他们这些人当时才八九岁。换句话说他们和那个人不是一个时代的,师长不开口,就真的无从得知。

比起这神秘剑法,看着擂台上剑已脱手的嬴珣,人们逐渐冷静下来想起刚刚到底在干什么。

“话说这场对战到底是谁赢了?”

“嬴珣公子剑都被打掉了,这应该是……”

“怎么孟施不补刀,嬴珣公子也不捡剑,这两人在干甚?”

擂台上,孟施还保持着刚刚回手剑的姿势,而嬴珣空手站在擂台上,只是死死看着嬴珣手里的剑。

满月的光华打在两人的身上。

那两人不说话,礼官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没敢上去打扰。

沉默后,孟施的剑意慢慢消散,他看向嬴珣静静开口,“要再来一次吗?”

嬴珣闻言看向地上他被挑飞的长剑,“刚刚是我输了。”

输给那个人的剑法,他也不亏。

“但是……”他死死看向孟施的眼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嬴珣蹲下身捡起剑,浑身浮现出可怕的杀意凝视着孟施,“如果你这次再不说,我不介意在这里杀了你。”

“杀了我你也不会知道。”然而面对嬴珣的威胁,孟施依旧冷硬如常。

他拄着剑缓缓站起,看向嬴珣,“火法者会这个剑法有什么不对么?”

孟施看向嬴珣,深灰色的眸子如同最坚硬的岩石,“火法剑是十八剑。”

就在嬴珣说完输字后,默认对战结束的礼官就解开了阵法,而听到擂台上两人对话,擂台下一片哗然。

只因这对话,几乎肯定了刚刚剑招的身份。

“这……嬴珣公子这说法……刚刚那真是月满西楼?”

“不然嬴珣公子也不会那么惊讶啊……”

“说起来嬴珣公子的话,如果认识那个剑法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创这个剑法的是他的……”

是他的……

嬴珣沉默了一瞬,看向孟施问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孟施眸光一凝,侧身看了一眼嬴珣,“她是谁?”

“你……”嬴珣咬牙,“你别……”

“你如果连那声称呼都叫不出来,那么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孟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儿子,还是仇人?”

儿子?

无一阁窗边本来没什么代入感的嬴抱月闻言后背一凉。

“孟施这家伙……这是在逼嬴珣叫娘么?他和那个少司命有什么关系?”这时陈子楚忽的开口,让嬴抱月后背更凉。

但好在没人察觉,陈子楚皱眉继续道,“话说这小子刚刚用的真的是少司命的剑法?”

姬嘉树目光一凝,但下一刻他心头一动,回头看向坐在身后的姬清远,正想询问却瞳孔一缩。

原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动如山的姬清远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死死盯着窗外,他身后是倒下的椅子,可见刚刚站起来的有多急。

刚刚那一招的真假,已经不用再问了。

“孟施怎么会少司命的剑法?”姬嘉树在一边喃喃开口。

陈子楚看他一眼耸肩,“这只能去地底下问少司命了。”

不不,就算你真能去地底,少司命她也不知道。

嬴抱月神情微妙。

她的确不认识这个少年啊。

然而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再次响起一片惊呼!

章节目录 第312章 光明 > 就在擂台边人们的惊叫声炸裂的前一瞬间,姬嘉树发现身边的少女就意识到了不对。今天到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了,嬴抱月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一出,毕竟台上的是北魏人。

但这一出还是出现了。

在那个少女神色出现变化的下一瞬,姬嘉树听到了极细微的破空声。那声音太细微如果不是到了第三次他也无法察觉,在察觉到的瞬间他瞳孔微缩。

只因这一次他已经知道这是什么。

毒针!

谁都没想到,当初在北魏小王子耶律齐攻击许义山时第一次出现的毒针,居然在同为北魏人的孟施下台之时,从人群中向孟施射去!

擂台上孟施瞳孔一缩,在被那股杀意针对之时他也发现了,但吹箭的速度如此之快,几乎瞬息而至如果不是提前发现根本防不胜防。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被毒针瞄准之前就事先发现?

真的被针对之时,才能意识到之前那个少女做到的瞬间躲避毒针到底有多难。

一切发生的太快。

孟施拔剑出鞘,但以他的境界还是晚了一步。

在他身后的嬴珣也发现了,他伸出手去,依旧没赶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对高阶修行者而言也都只是一瞬的思考,姬嘉树虽事先有察,但台上被针对的是北魏人还是那位继子,他不能立刻决定是否出手相救,而他身边的少女也没有开口……

开口……

姬嘉树眸光一怔,在极短的时间里他眼角余光看见嬴抱月微启双唇,就在开口前一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顿。

下一刻,就像是在响应她的感觉。

一道雪亮的剑光划过整个擂台!瞬间照亮整个南楚御祷省!

窗边的少年少女睁大眼睛,剑风吹灭台边的灯树,但就在夜色笼罩之时,那道雪白的剑光璀璨夺目,足以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光明剑?”

姬嘉树心头一跳,愕然看着眼前画面。

叮的一声轻响,两段只有修行者能看见的乌黑碎屑一般的物事落于擂台上。

姬嘉树聚力于目,在看到的瞬间心头一震。

就在那道剑光下,融于夜色中的毒针也被劈出两截。

能将射出的毒针在一瞬间劈出两半,只能证明这一剑的速度和准确度,都高到了骇人的程度。

“这……这是什么剑?”这时其他修行者才反应过来,陈子楚看着擂台上几乎将台面一分为二的剑痕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一道贯穿十丈见方擂台的剑痕,居然是用来劈一根小小毒针。

偏偏它还做到了,让所有看懂这一剑的修行者心底发凉。

刚刚那个瞬间,那一剑其实是在毒针射出之后才发现的,毒针射出在前但却被追上了,足以证明证明这一剑的速度有多快。明明是威力如此之大的一剑,但速度却比一根针还要快!

而更可怕的是,这一剑并不是出自北魏继子孟施之手。

看着这一幕所有修行者心中只有一个问题。

这是什么剑?这是谁的剑?

孟施手握剑柄看着地上剑痕怔了怔,他目光意外却没有惊讶,而就在刚刚那杀气逼人的一剑袭来之时,他也不躲不避。

虽然没想到,但他对这一剑心中有数的。

出剑的人是他认识的人。

姬嘉树捏紧窗框,只见身边嬴抱月凭栏远眺,忽然看向擂台下一个方向,他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

在擂台下的东北侧,站着一个执剑的少年。

他身边人很少,这时离他稍微近一些的人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纷纷看去,但就在看到那个少年脸的瞬间人们面露一丝厌恶,却退远了一些。

嬴抱月的目光静静凝视着那个身影。

“这人是……”陈子楚这时也注意到了嬴抱月的目光,看到后他微微一怔。

“莫华?”

“刚刚那一剑难道是……”

姬嘉树看着角落那个执剑的少年开口道,“是他。”

> 莫华。

之前虽听说过北魏今年的队伍中有这样一个人物,但大陆上有名的少年天才里从未有叫这个名字的,他便没太留意。更听说这个名唤莫华的因为相貌丑陋在北魏队伍都被嫌弃,每日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北魏继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孟施的跟班。

刚刚争先战孟施准备让莫华出场还引的北魏圣女不满,可见在北魏队伍里都没人信任他的实力。

但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没有任何人想到他不出手则以,一出手惊人。

还是如此惊人的一剑。

嬴抱月看着站在人群后面的莫华,就在北魏继子孟施被人群中不知是何处的黑手射出的毒针袭击之时,是这少年挥出一剑抢在所有人之前护住了本国的继子。

擂台上孟施远远地看向莫华,眸中露出一丝歉意。

看着收剑分开人群走向擂台的莫华,孟施嘶哑着嗓子开口,“麻烦你了。”

莫华摇了摇头,“一开始让我来打这一场就好了,师兄你也不会有事。”

如果让他来打这一场,也许他也能赢。

姬嘉树凝视着向擂台走去的少年,眼前浮现出刚刚那道剑光,目光微沉。

“居然是这个莫华……”陈子楚皱眉看着楼下,礼官正慌乱地指挥着宫人们重新点灯,在灯火下,那个少年的脸色晦暗不明看上去平平无奇,完全看不出居然能使出那么强力的剑法。

偏偏这剑法他还没看过。

“刚刚那一剑到底是什么?”陈子楚看向姬嘉树,嬴抱月和许义山也一起看过去。

“是雷法剑?我怎么没见过?”陈子楚眉头紧锁。

擂台边也有不少修行者在问。莫华是个正常的北魏人,也是雷法者,虽然刚刚的剑招看着眼生,但雷法剑不同于火法剑,除了雷法者外其他修行者对其剑招本就不太熟,一时也没太慌张。

陈子楚本也如此,然而这时姬嘉树定定看向楼下开口,“不是雷法九剑中的剑法。”

“不是?”陈子楚瞪圆了眼睛,“那难道是和你的剑法……”

风火水雷四剑派中,雷法剑也算是比较特别的一派。那就是雷法剑主流剑法虽然不多,却有很多野路子剑法。雷法暴烈,使用者也多爱肆意妄为,喜欢独创剑法,但和大司命与少司命那种独创不同,一般修行者独创的那些剑法大多不够成熟,只能算半成品不被官方承认。

然而在这些野路子剑法里也有不少能登上台面的。

而这些,往往有不一样的强大。

陈子楚目光微沉,就如他身边这个年轻的雷法剑剑主所掌握的某种剑法一般。

“和我的情况有些类似,但不尽相同。”姬嘉树静静道。

“果然,你认识那个剑法。”陈子楚紧紧盯着他,“那到底是什么?”

在楼下的嘈杂声中,姬嘉树沉默了一瞬,嬴抱月看向他问道,“光明剑是什么剑法?”

姬嘉树一怔,他刚刚的声音已经很小了,还是被听见了么?

光明剑……

在孟施被袭击时,莫华一击挥出光明剑。

“光明剑,是雷法剑的一个分支,我也只是远远看到过一次,等阶大概能排到雷法第八剑后。”

姬嘉树看向擂台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孟施身上的莫华,顿了顿开口道。

“第八剑后?”陈子楚咋舌,“那这威力和第九剑也差不多了吧?”

“今年也是奇了,怎么四大剑派的高阶剑法都出现了?”他无力地感叹道。

不过比起这个,今日还有更难以理解的事。

“比起这个剑法,”看着擂台断掉的毒针,陈子楚眉头拧起,“这毒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北魏人也会被毒针袭击?”

嬴抱月目光一凝。

之前北魏王子耶律齐陷入劣势之时这个毒针第一次出现,不难让人怀疑是北魏人下的黑手。

但此时北魏人自己反而也遭了毒手。

这毒针第三次出现,却将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嬴抱月握紧疼痛不已的手腕。

这毒针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章节目录 第313章 结束 > “又是毒针……”

陈子楚皱眉看着乱成一团的擂台边,“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手,这都第三次了都还没有师长察觉么?御祷省的……”

御祷省的仙官都是死了吗?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姬嘉树眸光微凝,不管是什么人下的黑手,吹箭射程不算远,能那么快那么准确地袭击擂台上的修行者,下手之人一定躲在擂台附近。

就混在擂台的人群之中。

但这光天化日下偷袭发生了三次,不但周围人群没有察觉,连楼上观望的师长和等阶四的大仙官居然都没能揪出下手的人到底是谁。

实在是显得南楚御祷省太无能了一些。

如果不是无能,就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姬嘉树眸光微凉,但下一刻他否认了这个想法。

南楚默认这种事百害无一利。

从获利的角度来说,在这第三针之前,这毒针一直都是在帮助耶律齐,原本是北魏人下手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但这第三次偷袭却打翻了这个揣测。

“话说不管有没有人察觉,”陈子楚皱眉开口,“怎么北魏人也会被袭击?”

他之前也一直怀疑对许义山和嬴抱月下黑手的是北魏人,但刚刚第三针来得快准狠,孟施险些中招,莫华掩护的大招也心急如火,如果是装模作样也太大张旗鼓。

“刚刚那一针,不会真是北魏人在作戏吧……”陈子楚迟疑开口。

但就在这时嬴抱月看了他一眼轻声开口,“刚刚那针朝向的是孟施的脉门。”

换言之,瞄准的是孟施身为修行者的要害,是奔着直接废了他去的。如果是北魏为了洗清嫌疑的做戏,这成本代价也太大了。

陈子楚一惊,但下一刻他不依不饶问道,“可如果是北魏一直不服这个继子呢?”

想专门拿这个继子祭天呢?

“孟施如果这时倒下了什么人会落得好?”嬴抱月神色没什么变化,看着陈子楚道。

陈子楚一怔,姬嘉树目光一凝。

初阶大典在即,临阵换将是大忌。更何况孟施这次上台还是为北魏争夺进山的顺序,如果北魏人不领情还要把他当场弄死……

正常人都不会这么选,这只会让更多的北魏人死在初阶大典里。

当然有些不正常人就不从得知,嬴抱月看向在慌乱的北魏队伍里独树一帜的那个队伍,看了一眼一脸担忧但坐在椅子上没站起来的许冰清。

但不论如何,她依旧觉得这件事背后有别的国家和推手在。

有一件事她没能说出口。

那就是这种不知有谁在背后看着你,即便闹出大事仙官们也不管的感觉,她觉得有点熟悉。

“殿下?”姬嘉树看向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看向姬嘉树摇了摇头,而一边的陈子楚看向她神色忽然有一丝变化。

嬴抱月知道他恐怕也察觉到了点什么,但他和许义山还不够,因为他们当初只是和她经历了一部分。

能完全理解她此时察觉到的东西的,也许只有不在这里的那两人。

还有另外一个少年,能理解大半。

“二哥……你也看不出这毒针来自何处么?”

就在嬴抱月若有所思之时,坐在东边的赵光看向从看到孟施那一剑开始就一直静静而立一言不发的李稷,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

李稷低头看了他一眼,深黑的眸子寒冷如冰,摇了摇头。

看着他这个样子赵光打了个哆嗦,“二哥,你还好么?”

虽然这么问但他也知道这是废话,任谁看到自己仇人的剑法忽然再次现世,也都好不到哪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李稷微微吸了口气看向他,“还好。”

“是么?”赵光反而一愣,“我还以为你……”

那可是月满西楼,怎么这人受的打击没他想的那么大?

李稷看他一眼,知道赵光在想什么,他淡淡开口道,“因为不够像。”

孟施的月满西楼,不是他记忆里的月满西楼。

这世上也许没有人比他看过更多次真正的月满西楼。

> “这一招叫什么名字?真好看。”

“是吗?”记忆中那个女子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叫月满西楼。”

李稷握紧了双拳。

每一日每一天,那一招一式都映衬在他的眼里刻在他的心里,他永远无法忘记。

当然他看到的,并不是那个少司命使出的月满西楼。

“不过你看到的也不是那个少司命使出来的吧?”赵光皱眉,“也许真正的月满西楼就是这个样子的也说不准?”

“两人的招式是一样的,”李稷神情复杂地看向走下擂台的孟施的背影,“我也没想到真的会一样。”

他刚刚一时情绪失控,便是因为如此。

他没想到那个人当初每日练剑时,用的真的是少司命的剑法。

“孟施的剑意,不及她的三分之一,”他静静开口。

孟施的剑法和他以前每日所见的剑法差的远了。

“她啊……”赵光蹙起眉头,苦笑着开口,“我有的时候都在想,如果不是这些蛛丝马迹,你口中那个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那个当年改变兄长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是早已惨遭少司命毒手,赵光还真的想见一见。

“不过这毒针和在御祷省内肆无忌惮的架势,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赵光看着擂台上的剑痕若有所思。

御祷省……下一刻他瞳孔一缩,终于明白这既视感从何而来。

看着这南楚御祷省,他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御祷省。

赵光忽然抬起头,远远看向对面楼上窗内露出的那个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影。

还是李稷告诉他她就站在那里的。

“二哥,这下手方式……”

“你发现了。”李稷回过神来淡淡道。

“毕竟当初在前秦御祷省,也有刺客如此肆无忌惮。”赵光神情复杂地看向远处少女的身影。

不光是在御祷省,还有云梦泽,还有澜沧海,还有南楚国境的林间。

虽然手法各异,环境差别如此之大,但不知为何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中,所透露出的那股行事风格,却让赵光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而除了似曾相识的风格,这一切,如果说还有什么相同之处。

赵光心微微一沉。

那就是都有那个女子在场。

“初阶大典开幕式,争先战第三轮第一场,北魏胜!”

“第三轮第二场,南楚对东吴!”

不管怎么说,那一场高潮迭起足以被记录下来的对战已经结束,争先战虽然还没打完,但第一名和第二名已然决出。

北魏继子孟施战胜了前秦继子嬴珣。

争先战北魏最终获胜,前秦第二。

后辽中唐放弃第三轮,两国的名次分列第五位和第六位。

而这最后一场的三四名之争,也没有任何争议。

咚的一声钟响,叶思远战胜东吴代表。至此,初阶大典开幕式争先战的排名已全部决出。

北魏第一,前秦第二,南楚第三,东吴第四,后辽中唐垫底。

这个顺序也是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各国的进山顺序。

至此,这个发生了无数个意外,波澜起伏的一天,终于要划上句号。

但这一切不是结束。

嬴抱月站在无一阁的窗内,静静凝望着下方嘈杂的人群。

初阶大典开幕式结束。

初阶大典,拉开帷幕。

一切,刚刚开始。

章节目录 第314章 开始 >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在高悬的明月下,对所有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而言过于漫长的一天终于走到了尽头。

争先战结束了,初阶大典开幕式也就落下了帷幕。

但作为开幕式,它落幕代表着那一场汇聚了全大陆年轻英才的盛典正式拉开了帷幕。

然而对于不少见识深远的高阶修行者而言,这场帷幕的拉开不是在明天,而正是在今日。

订婚宴,稷下之宴,六国争先战。

谁都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作为初阶大典热身的这一天,居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今天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意外,也给人们带来了太多震撼。

虽然姜元元和浩然先生宣布今日初阶大典开幕式圆满结束,各国修行者可以按序退场了,但南楚御祷省的大厅内依旧还聚集着许着多修行者。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今日发生的事情。

今日发生的实在太多,足以被铭刻在所有人记忆里的对战也太多,那些惊心动魄的对战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即便回顾都让人热血沸腾。

但就在热烈的讨论中,人们脸上时不时露出复杂微妙的神情,更有少年人们一边议论偷偷往上望去,偷眼看向二楼一扇已经关上的窗户。

来过南楚御祷省或者家里有仙官的修行者都知道,那里是无一阁。

那里是独属于春华君姬嘉树的雅阁。

曾几何时,年轻修行者远望着那扇窗户,都是想着要好好修行,憧憬嫉妒着那位少年天才。

但唯独今日人们看到那扇窗户,第一次想到的不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公子。

当然今日姬嘉树的表现也很亮眼,隔空挡毒针,筷子挡名剑,以十五岁之龄成为初阶大典考官,每个都是足以让人们津津乐道的传奇。水院大师兄许义山和前秦继子嬴珣无疑也是今日最大的两匹黑马,在众人面前展示出了从未示人的高超剑术。

每年初阶大典都会产生不少黑马,每年六国继子都会给人们带来无数惊喜。

然而。

如果谈起今日给所有人留下最深印象的。

却是一位少女。

在今日之前,没有任何人能想到。

今年的稷下之宴和争先战的最大赢家,居然都和这片大陆已经消失了七年之久的女修有关。

在稷下之宴,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姿态破茧而出,当场连晋两阶,为师兄报仇甚至超过春华君姬嘉树连胜纪录的,是一个女子。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在争先战,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情况下横空再现,击破前秦继子嬴珣攻势的,是一个女子的剑法。

前秦神子,少司命林抱月。

嬴抱月。

林抱月。

在深重的夜色里,有人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仰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心底微寒。

少司命已死,女修已亡,但就在今日,人们却隐隐觉得自今日开始,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二殿下起驾!”

伴随着礼官的高喊,原本议论纷纷的修行者们连忙回身行礼,齐声高呼。

“恭送二殿下!”

姜元元在陈子寒的护送和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离开,看着那双赤金云履在眼前一步步离开,修行者们偷偷抬起头,看着那个少年背影和他宽袖下依稀还能看见血痕的手指。

南楚二殿下,姜元元。

今天这一天发生的大事中,其中一件就是这位恶名远扬的王子和那个女子打下的那个赌。

南楚王子姜元元和前秦公主嬴抱月结下血盟,那个女子至此获得了参加初阶大典的机会。

“二殿下都走了,我们也走吧。”这时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飘过,伴随着一阵香风,无数修行者响应。北魏圣女许冰清带着北寒阁的人起身离开,队伍最后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耶律齐。

> 看到这一幕人们难免就会想到当初这个少年的嗜血疯狂,以及伴随他第一次出现的毒针。

开幕式尚且如此,这没有抓到的黑手,还会不会出现在初阶大典里?

“今年的初阶大典,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连女人都能参加,这要乱成一团了哟!”

“不管怎么说,北魏这一次实力也太强了,北魏继子那剑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二楼无一阁的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人们齐齐抬头,看向出现在窗边的少年少女的身影。

“嘶,还真都在看这边!”陈子楚一个冷战,随后随众人目光看向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姬嘉树在,有人还会看向其他人。

明明那个少女境界还如此低微,但她神情如常地站在那里,他不知为何居然真的有一种她和姬嘉树并肩的感觉。

“是那个女人……”

“她真打算参加初阶大典么?”

“不拿到魁首就要进宁古塔……还魁首……这女人痴心妄想都没边了……”

“本来以为就来当个摆设,没想到……”

听着底下的窃窃私语,姬嘉树眸光微凝,不光这些人没想到,他也没想到。

当初这女子说要参加初阶大典,这样一个他初次听到只觉得她痴心妄想的愿望,今天已经实现了。

而她又有了新的痴心妄想,那么她到底,会走到哪里呢?

在高手如云的初阶大典里,她连存活都如此困难,她到底要如何战胜那么多强大的对手?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惊呼,陡然分开的人群中出现了那个瘦小少年的身影。

孟施带着北魏其他人马走出南楚御祷省,莫华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和他进来时不同,此时人们再看着这位瘦小的继子和他其貌不扬的师弟,目光都变得异样起来。

今日过后,有不少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看看人家,义山,等下你们水院出门,估计也能这么万众瞩目。”陈子楚回头看向许义山调侃道。

“不能比,”许义山抬头看了一眼,闷声道,“那人……也许是神子的徒弟。”

“不会吧?”陈子楚闻言一震,“你是说孟施可能是少司命的徒弟?”

站在窗边的姬嘉树和嬴抱月闻言都看过来。

许义山不吭声地点头。

陈子楚蹙起眉头,神情一时激动但下一刻恢复了平静,摇头道,“我也这么猜过,但还是不太可能。那位当年又不是一直隐居在的。”

毕竟收徒弟又不是养情人,少司命当年又不是住在深山老林,一举一动都在无数人的目光下。如果她真有过徒弟,作为当年最炙手可热的天才修行者,不可能不为人所知。

“但还是……隐居了……一年不是么。”许义山道。

嬴抱月目光一凝。

少司命在死前,的确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一年,只不过……

陈子楚摊手道,“就只有短短一年,孟施当年还在稷下学宫,就算能外出几次,但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学得会那么复杂的剑法。”

他神情无语,“你以为有人能看几眼就学会一门剑法的么?啊……”

陈子楚说道一半却自己顿住,想起什么看向窗边的嬴抱月。

好像……还真有人能……

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子楚的话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章节目录 第315章 断剑 > 在短暂的沉默后,因包厢中某个人的存在,陈子楚被迫改口。

“你以为谁都能看几眼就学会剑法的么?”

这句话是回答许义山的话,但他眼角的余光却看着她。

嬴抱月闻言苦笑,总觉得陈子楚恐怕误会了什么。

“殿下,你觉得我说的对么?”注意到她的笑意,陈子楚在心底叹了口气问道。

都是这人颠覆了世间的常识他才这么难办的好么!结果这人还一点自觉都没有。

“嗯……虽然我不太清楚那位隐居后的情况,”嬴抱月闻言看着他笑了笑,“但你推断的挺有道理的。”

她仅存的记忆里的确没收过徒弟。而正如陈子楚所说,在正常情况下一年教出个徒弟也的确不太可能。

不算徒弟,她上辈子也从没遇到过一位叫孟施的少年。这件事的确连她都想不通。

不光是剑招,还有一件事她不太明白。从穿回来之后她就很清楚,她过去的身份名声在现在的修行界堪称禁忌,那么怎么还有火法者会去学她当年的剑法?

虽然她自己这么说有点那什么,但这显然是一件相当吃力不讨好的事。以孟施的剑术才能,即便不用她的剑法也能获胜,不和她扯上关系显然对他的修行前途更有利。

就如现在,嬴抱月静静凝视着楼下的人群,看着孟施的目光人们神情各异,不乏有人神情厌恶。

“我就知道我是对的!”听到有人赞同他的推测陈子楚顿时兴奋,但下一刻看着楼下少年瘦小的背影,眉头又皱起。

“既然不是徒弟……为什么这小子非要用少司命的剑法?”陈子楚道,“我是真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姬嘉树也看过来,“而且那位少司命的剑法……

“用起来挺麻烦的,”嬴抱月评价道。

什么都不记得以旁观者看自己剑法的话,平心而论刚刚孟施展现出来的剑意不算充分,但能看出来他已经尽力的,可想而知那一招剑法当初设计出来的时候使用难度应该挺反人类的。

她是很公正地评价了,但说完之后嬴抱月却发现姬清远神情无语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你也会这么说,”然而这时姬嘉树闻言静静看向嬴抱月,“那么,如果是你的话,你能学会吗?”

嬴抱月闻言一怔,阁内其他人闻言一震。

“哈哈,春华,你说什么呢?你是糊涂了么?我们这位殿下可是……”

短暂的沉默后陈子楚打着哈哈打破死寂,虽然他多少也意识到了这女子对剑招观之难忘的能力,但不管怎么说少司命的剑法可是火法剑,而这女子现在可是……

“水法者,”没想到姬嘉树未曾回答,许义山却忽然顶上。

他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她是水法者。”

“大家都知道。”

当然姬嘉树也知道,但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可不管四剑派剑法能不能换着用,就算有少许天赋异禀的修行者能使出几招他派剑法,但这也绝对不包括在水法和火法之间。

因为水法和火法是完全相克的,即便学会了招式,各自都使不出各自完整的效果。

然而明知道如此姬嘉树还是问了,陈子楚心底微凉,这人是发现了什么?

面对无一阁内想法各异的少年们,嬴抱月只是笑了笑看向姬嘉树。

“我现在还不会,”她认真道,“水法者应该无法使用火法剑,不过至于将来会不会,首先……”

嬴抱月神情认真,看向自己的手掌,“首先我要拿回一样东西。”

拿回什么了?无一阁内众人一愣,然而就在这时,阁们忽然被敲响,嬴抱月眼前一亮。

“是归辰吗?”

“嗯,明月,你的东西我拿回来了。”门外传来归辰的声音,姬清远起身拉开了阁门。

归辰抱着东西一进门却发现屋内众人纷纷看向他神情古怪。注意到他抱着的那个半长不短的布包后陈子楚等人纷纷睁大了眼睛。

“谢谢你,”阁内唯一神色如常的嬴抱月走上前,接过他手上布包。

“殿下,这是……”

姬嘉树看着她手上长条状但长度明显不对的物事,微微一怔。

“这个?”嬴抱月笑了笑打开布包,姬嘉树瞳孔一缩。

这是所有人都见过的东西,但没有想到它还会出现,在这里出现。

“这不是……”陈子楚看着嬴抱月怀里断成两截的长剑,瞪大眼睛。

> 面前少女纤细的手指微微抚摸过锈迹斑斑的篆字,嬴抱月轻声念道。

“落日。”

正是之前在擂台上断掉的落日剑。

因为沾上了毒素,她之前麻烦归离帮忙清洗,此时断剑重回她的身边。

“为什么……”

姬嘉树看向少女怀中的断剑怔然无言。

之前落日剑断,但所有人都没怎么在意,毕竟这本就是一把锈剑,怎么说断成两截也该被抛弃了,但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女却把断剑捡了回来,还清洗干净抱在了怀里。

结合嬴抱月之前的话,姬嘉树眸光一凝,“你难道想……”

难道在之后的初阶大典,她还想用这把剑吗?

“是我把它弄断的,自然我也要把它接上。”嬴抱月看向他道。

但谁会去想要接一把断剑呢?

“这能接的上吗?”陈子楚插进来道,“你要不干脆换一把吧!”

“能接上的。”然而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少女只是摇了摇头,粲然一笑。

“即使是断掉的剑,也可以接上。”

嬴抱月看向繁华落尽但明日一定会是一番新景象的窗外,抱着断剑走出无一阁,跨过门槛的时候回头看向阁内一笑,“我们回去吧。”

今日的战斗结束了,但新的战斗即将开始。

即使是断掉的剑,也可以接上。

正如王者。

永远都会归来。

……

……

即便是坐在辘辘行驶的马车里,姬嘉树的眼前不知为何依旧浮现着那个少女跨过门槛时的笑意。

在那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极为强大的气息,但下一刻回过神来,坐在他面前的依旧是那个等阶七的少女。

等阶七。

姬嘉树看向对面的嬴抱月。

今天早上他和她坐不同马车前来的时候,她还是等阶九。

但一路回去的时候,她却已经是等阶七了。

谁能想到。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目光,嬴抱月看过来,车内姬清远和姬安歌也一起看过来。

这辆车已经不是早上来的那辆车,车内很宽敞,足以容下四个人。

按照习俗,虽然早上来的时候姬嘉树和嬴抱月不能同车,但回去的时候两人一定要同车。

礼仪嬷嬷已经等在府内,回去还不知道要被如何摆布,想到此姬嘉树都有些头皮发麻。

“没什么,”姬嘉树回过神看向嬴抱月道。

嬴抱月点点头,没再追问,姬嘉树微微呼出口气,不得不说和这少女相处是件非常舒服的事情,然而下一刻他只见车厢内嬴抱月看向窗外目光一顿,忽然开口。

“停车。”

“怎么了?”这下换姬嘉树一怔。

“有点事,”嬴抱月说完探身拉开了车帘,“我出去一下,抱歉如果等不了的话还请你们先走,我会马上追上。”

说完她就跳下了马车。

“殿……”姬嘉树愕然,马车刚好刚刚出宫,探出身他却只见嬴抱月沿着宫墙的外围往一个角落走去。

这是要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316章 月夜 > 明月高悬,映衬出少女的身影。

南楚内宫和外宫有着十分明确的界线,只要守好内宫便万事大吉,外部宫墙的守卫历来都比较松。

南楚御祷省本就位于前朝外宫的位置,再加上今日有大量修行者进出,此时开幕式结束人员离开,外部宫墙正处于还未恢复正常守卫但里面的人又走的差不多的情况。

在皎洁的月光下,嬴抱月沿着厚重的宫墙慢慢地行走,越往外走人烟越稀少。

她隐藏起气息,月色将她纤细的身影打在高高的宫墙上,她微微抬起头,看向月色下人迹罕至的墙角另一个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瘦小身影。

嬴抱月顿了顿脚步,静静看着那个扶着墙的身影。

在墙角和黑暗的深处,有个身影面朝墙壁以手掩面,静静遏制着自己的呼吸,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那极度克制的气息十分轻微,仿佛要融入在月色之中,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藏的极好。

而他也没想到居然会被人发觉。

“谁?”

站在墙角中的少年猛地回头,看着静静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女瞳孔一缩,下一刻身上气息被吓的陡然提升!

嬴抱月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身上真元没有丝毫动用的痕迹。

“你……”

就在拔剑刺出的寸前,孟施的手险而又险的停下来,愕然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少女。

“别担心,我没有恶意,”嬴抱月看着这个站在墙角的少年笑了笑道。

伴随着他的拔剑,那个少年的身形显露在月光之下。

远远跟在嬴抱月身后将自己气息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的姬嘉树收回险些出手的手,看向那个意想不到的人物睁大眼睛。

北魏继子,孟施。

虽然习惯了这女子独自离开的情况,但经过姜元元那一遭,姬嘉树实在不放心在南楚王宫附近再单独放这女子出去溜达。

所以在嬴抱月跳下车后,他微微一顿后叹了口气悄悄跟了上去。

倒也不算悄悄跟踪……姬嘉树看着嬴抱月背影,他知道她知道他跟在后面,不过却没有介意,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但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之时,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和意想不到的人。

嬴抱月说有点事,姬嘉树还以为是她自己有事,却没想到她是发现了别人有事。

月光下孟施脸色苍白,气息仔细察觉才能发现有些不稳,他本该率领北魏的人马早早离开,却没想到留在这里,这是在做什么?

这人样子显然有些不对,但更让姬嘉树意外的是,为什么这个女子能感觉到这些?

看着嬴抱月安静的背影和面前被吓了一跳的孟施,姬嘉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孟施显然是想避人耳目,但就这样还能被这女子给找了出来。

这都是什么察觉能力?

“你是……”孟施收剑入鞘,冷冷看着面前少女,刚刚还忍受着痛苦的人仿佛不是他一样,他的慌乱只有极短的一瞬。

正常情况下普通人被那么一吓半晌都会说不出话来。然而他看着嬴抱月,仿佛无事发生一般静静开口,“这还真是偶遇,请问前秦的公主殿下有什么事吗?”

正常情况下这里对方也应该一句偶遇揭过去。

然而孟施却没想到在他展露出如此多敌意之时,这个和他素不相识的少女却仿佛毫不在意,径直向他走来。

“不是偶遇,”嬴抱月看着他道。

“你……”孟施以前从未见过这女子,但今日这一遭没人会不认识这个少女。可他完全想不到这女子为什么会突然找上他,也不知她有没有撞破他的秘密,这黑灯瞎火之地难道他要灭口吗?

可这女子身上没有丝毫杀气,别说杀气连其他的情绪都没有,他不能滥杀无辜,可这……

就在嬴抱月逼近,孟施握住剑柄的手一瞬颤抖,姬嘉树感受到孟施的杀气瞳孔一缩伸出手……

> 然而伴随着另一只手的伸出,孟施和姬嘉树的手都僵住了。

“你……”

在极近的距离里孟施愣愣看着眼前女子的脸,感受着额头的柔软触感僵在原地。

就在他就要险些拔剑劈了眼前这女子之时,一只温热的手却突然覆上了他的额头。

“果然,”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深灰色的眼睛,静静开口,“你发烧了。”

孟施一僵,这人怎么知道?

“那一招剑法,对人体的负担应该很大吧?”月色下嬴抱月看向他轻声开口,“你还没完全掌握真元的走向,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用法是什么样的,但建议你不要再在真元不足的时候强行使用比较好。”

那一招剑法到底是指什么剑法不言而喻。

看着这一切姬嘉树睁大眼睛。

“你……你在说什么?”孟施闻言身体猛地一震,死死盯着面前少女,下一刻唰的一声他退后一步再次拔剑出鞘,剑尖猛然指向嬴抱月的咽喉!

“你是谁?”黑暗中少年的眼眸灼灼发光,像是燃烧着熊熊火焰,他就这样看着嬴抱月质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明……”姬嘉树眸光一凝正要向前,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不要再往前了。”

姬嘉树瞳孔一缩倏然回头,看着黑暗中浮现出那张脸上带着伤痕的少年其貌不扬的脸。

莫华。

这人隐藏气息的能力居然还在陈子寒之上,他一直就站在这里默默地看着守着北魏继子的么?

莫华并没有用剑抵着姬嘉树,但两人陷入了僵持,就在这时他们耳边传来那个女子清淡的声音。

“别害怕,我不知道什么,”嬴抱月看着对面浑身的汗毛都树起的少年笑了笑,“我只是根据你用剑时真元的流动推测的,觉得你用的这剑法用的有些阻涩。”

孟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被剑尖抵着喉咙居然还面色不变的少女,她简直像是笃定他不会伤害她似的,只是目光认真地看着他。

“我不会你的剑法,只是根据原理推算的,”嬴抱月比划着道,“原理,也就是指真元流动和用剑的一些规律,你能明白吗?”

他不明白。

孟施皱眉看着眼前少女。

看出?这是能看出来的吗?

虽然他的确不会没有理由的杀人,但他杀气是真的。他身怀不能被任何人得知的秘密,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保住他和妹妹的命,他被逼急了也会杀人。

从之前的对战中,孟施能看出来这个女子对杀意应该是异常敏感的,但为什么此时她一点都不害怕?

还有阻涩……孟施没拿剑的手握紧,临走前这句话他那个不成器的师父也对他说过。那个人的剑招无比复杂,内外兼修内里真元流动要和招式配合的天衣无缝,他的确还没完全练成月满西楼,刚刚强行使用导致他筋脉紊乱,一时差点气息逆流。

他怕被队伍里其他人看出,才搪塞说找南楚殿下有事到这里平复气息,却没想到被这个前秦公主撞见。

不,孟施心头一紧,这不是撞见,这女子是发现了这件事找来的,她到底想做什么?趁机威胁他?他赢了嬴珣,打了前秦王室的脸,这女子是想趁机报复?她到底想威胁他什么?她……

然而就在孟施胡思乱想之时,手中长剑却微微一颤。

他看着眼前画面怔住。

“别动。”

嬴抱月拨开咽喉处的剑尖,倾身而前。

“你……”

孟施的声音顿住,那股熟悉的温度再次覆上他的额头,一股暖流从他额头而入,彻底夺走了他的言语。

章节目录 第317章 夜话 > 就在嬴抱月的手覆上孟施额头之时,姬嘉树一个激灵,但好在他身边的莫华也不太好浑身一震险些忘记自己位置就想冲上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师兄!”

但下一刻,莫华脚步一顿,姬嘉树也猛地一怔。

感受着那个少女身上真元流动,身后观望的少年人们意外地睁大双眼。而身处其中的孟施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

额头本也是修行者仅次于脉门的要害,就在再次被碰到之时他本能地就想反击,然而下一刻他却僵立在原地。

她……

她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那只手覆盖上他额头之时,向他袭来的不是攻击不是威胁,而是比泉水更温暖的暖流。属于那个女子的真元从她的手掌透骨而入,温热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平抚着他滞涩逆流的筋脉。

孟施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猛地看向对面少女,“你……”

“别动。”

然而他面前的少女神情平静,“深呼吸。”

孟施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听一个比他境界还低的人的话,但等他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照办了。

“嗯,就这样,吸气,呼气,放空自己。”

那个声音像是有魔力,伴随着那个女子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等孟施察觉到的时候,他的气息不知何时和那个女子重叠在了一起,同调协和。

而就在他的呼吸跟上之时,随着流入的真元,他原本涩滞的筋脉变得温暖起来,原本不知何处堵住的块垒瞬间消失,舒服又顺畅,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清洗了一遍。

“做得好。”

伴随着这一声低声和自身真元的恢复,孟施终于反应过来,他猛地伸出手抓住额头上那只手,一把拉开。

“住手!”孟施死死盯着眼前近在咫尺少女清澈的双眼,“谁要你的真元了!”

她是他的什么人!?什么时候轮到等阶低的修行者给等阶高的修行者疗伤了?!

“嗯?”那个女子被抓住手,微微歪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丝毫在意。

在那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的目光中,孟施猛地一愣,回过神来愧疚地低下头。

下一刻他松开嬴抱月的手,退后一步低头行礼,“公主殿下,小子不知好歹,实在是冒犯了。”

他一时怒极攻心,却做出如此恩将仇报之事,就算刚刚事出突然,也真是没脸见人。

“没事,”嬴抱月知道他拉开她的手,其实是不想让她输出太多真元,“也差不多了,不过你最好再抱元守心,不要动怒比较好,不然容易前功尽弃。”

这个人……

孟施无言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说起来他刚刚说出如此过分的话,也是因为这女子举动太出人意料,居然都能逼得他一时忘了礼数,也算是厉害了。

“殿下,刚刚一举甚为感激,只是……”孟施正色道,“小子贱民出身,又和殿下素不相识,当不得殿下如此相待。”

何止当不得,他脑中简直一片混乱。他本以为这女子是来找他麻烦,却没想到这女子却忽然用自己的真元为他调整气息。

虽然境界低微,但这女子对内息运作流转的掌握程度极高,呼吸方式似乎有点……

但不管她的修行方式有多特别,这又是想拉拢他利用他什么?孟施心中叹息,偏偏他刚刚反应太慢,没能来得及阻止。

他贱命一条,很清楚这世上除了师父和妹妹再无人关心,而这女子忽然前来,恐怕看上的,不过是他现在那个身份。

既然他已经提到了贱民这样的身份,接下来这女子也该说出她真正的目的了。

“贱民?”眼前女子果然如他所料重复道,然而下一刻孟施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子忽然皱起眉头。

“奴籍我记得在修行者中已经废除了,难道死灰复燃了?”

嬴抱月清楚记得,当年她师父倾尽一生,除了在修行界做出无数大事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梦想。

那就是废除古来已久的奴籍制度。

山海大陆上人们原本被划分为“良人”与“贱人”。奴婢是地位最低的“贱民”。而她的师父一直想要废除这个原本的阶层划分。

然而冰冻非一日之寒,奴籍制度和世家传承一起扎根于这片大陆,她的师父抗争了一生尚未完全改变,但最终还是获得了一些成果,那就是至少在修行者中废除了奴籍制度。

> 修行者中至少不会再出现贱民。

虽然奴婢中出现修行者的概率极低,但还是有的。作为奴婢的修行者更容易被世家当做纯粹的武器利用,当年大司命林书白以得罪无数世家为代价,最终斩断了这一连锁。

可看着眼前少年,嬴抱月握紧双拳,难道师父的成果被人抹去?如果是真的,她绝对无法原谅!

看着那个一直平静的少女眼中第一次燃起怒火,孟施一愣连忙摇头。

“不,是小子讲差了,以前的确是,但成为修行者后我全家已经都除去了贱民的身份,只不过……”

“只不过?”

孟施皱眉,“虽有虚名,小子依旧不过一介草民而已……”

在世家子遑论王族的眼中,平民和贱民没什么区别,他才习惯这么开口,却没想到这女子居然一开始关注的是这个。

然而听到他的话,那女子的神情居然舒展开来,居然像是听到了好消息。

“那就好。”嬴抱月道。

好,哪里好?这人到底明白他在说什么么吗?

帮他这一个平民和帮贱民有什么区别?奴婢好歹还能攀上世家,他是真的一无所有。这女子有什么目的,到底哪里高看了他能赶紧说出来吗?

“不管是什么民,都要保重身体,”孟施听见面前少女笑了笑道,“孟公子气息还没完全平复,记住刚刚的感觉多加调息比较好,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嬴抱月转身准备离开。

孟施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就走了?

“等下,你……”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说出了口。

“嗯?”嬴抱月回过头。

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孟施终于发现和这人说话只能直接问。

“殿下,你刚刚为什么要帮我?”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这句话直接问出了口。

说完孟施等着这女子的反应,也预估了好几个回答,然后……一个都没对上。

“刚刚经过的时候碰巧发现的,”嬴抱月笑了笑道,“刚刚你那个样子处理不好容易走火入魔,就走了过来。”

看着怔然看着她的孟施,嬴抱月察觉到了什么开口道,“不过举手之劳,孟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这举手之劳的难度是不是有点大?

孟施闭了闭眼睛,静静凝视着嬴抱月道,“殿下是如何得知我是……”

所以她到底是如何发现的他?怎么能帮助他调整气息?刚刚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的那些又是什么?

但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孟施打住了自己的问题。

每个人的修炼方式都是秘密,修行界里打听别人的修行方式是大忌。

不管目的如何,这女子都帮了他,在她没提出过分要求前,他必须尊重她,她不说,他便不该问。

“殿下,孟施在这里谢过。”孟施低头行礼,看着面前少女抿了抿唇,“那么就如殿下所言,小子回去休息了。”

嬴抱月点头,“晚安。”

“晚……”孟施神色复杂,“天色已晚,殿下也请早日安歇。”

说完他一礼后离开。

嬴抱月注视着他的背影,姬嘉树注视着她的背影。

然而下一刻,他瞳孔一缩,就在孟施的身影消失后站在原地的少女身形忽然摇晃了一下。

“明……”他伸出手,却停在半空中。

嬴抱月真元干枯脱力向后倒去,却没有倒到地上,轻微的一声碰撞声,她的后背却碰上了一个和墙差不多硬的东西上。

月色下,嬴抱月仰起头,看着差点磕到脑袋的青铜面具边缘。

“是你啊。”

章节目录 第318章 谎言 > 月光下那个人的面具一如既往的冰冷沉默,静静地站在那里连手都没有抬起半分。

但他牢牢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堵墙怎么靠都不会移动。

当然在外人的目光下其实就像个突然出现的木桩子杵在那里,也就这女人心脏够强大,黑灯瞎火没被这人给吓死。赵光坐在宫墙上,低头看着上一刻还坐在他身边下一刻就出现的墙角那少女身后的李稷心道。

“这人谁啊?”身边冷不防响起熟悉的男声,姬嘉树皱眉看向身形气息隐藏在黑暗中但的确还在的莫华,“你怎么还在这?”

北魏继子都走了,这人却没跟上去,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知道我在旁边,”莫华淡淡看他一眼,看向孟施消失的方向静静道,“刚刚继子让我先回去,我答应了离开之后他才一人跑到这里来的。”

孟施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展示他的软弱,哪怕是已经获得了信任的自己。

莫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但言语中有着只属于他的骄傲,“那是个要强的人。”

受伤时一个人离开的人么?姬嘉树不知为何却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默默地抬起头看向面前气息有些微弱的少女,即便全身真元都有干枯的迹象,她的气息依旧没有紊乱,依旧保持着令人叹为观止的稳定,哪怕刚刚一时脚步不稳往后靠了一下,却立刻就想站回去。

但下一刻,一双手第一次按住了她的肩膀。

不过只算接触并不是第一次,在初遇之时,也是这样一双手将她从地缝中捞出一把拉到了那副棺材板里。

虽然是棺材,却有着林间青雾般清新的气息。

那人粗布的衣物碰到她后颈的肌肤,簌簌摩擦出声。

嬴抱月微微一怔,从那个仿佛有着山林气息的怀抱中抬起头,再次仰头看向头顶微微抬起的青铜面具。

因为两人身高的差距,这样被从背后按住肩膀的姿势如果她猛地抬起头是一定会撞到这人面具的边缘。

但两次她抬头,却都没有撞上。

看着在她抬头的瞬间也微微抬头扬起下颚让面具边缘正好错过她头顶的李稷,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那副看不到的面容,微微笑了笑。

“刚刚真是非常感谢。”她开口道谢。

只不过……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李稷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他并没有使很大的力,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挣脱,而更重要的是,她没想到一直作为旁观者出现的这个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怎么了吗?”嬴抱月仰头看着他。

她没有和他说她没事,也没逼他放手,对方是接近天阶的修行者,说也是白说。

她的额头再一次没有撞上面具,让她不想和他发生冲突,有的只有不解。

而就在这时,注意到她的目光,李稷静静开口。

“有件事,我不知有没有和你说过,”察觉到怀中少女想要挣脱的意图,李稷避开她的额头低下头来,漆黑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

“请问什么事?”

他根本就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好么。嬴抱月失笑。

李稷声音清淡,按住她肩膀的动作也察觉不出什么感情,只是静静看着她开口道。

“我这辈子,还从未说过一句谎言。”

这倒是难得的美德,尤其是在这个充满谎言的世上,谁又能做到真正事无不可对人言呢?

不过这人的情况,肯定是不想说的东西干脆就不说了吧……嬴抱月看着头顶男人漆黑的眼睛心道。

不过他冷不防和她说这些做什么?

> “你现在说过了,不过李公子,所以你和我说这些是?”

“所以,”李稷漆黑的眼睛看着嬴抱月苍白的面庞静静道,“所以能麻烦你至少活满一年么?”

嬴抱月微微一怔。

随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还能活多久?”

“一年。”

这是当初她和他第一次相遇时两人的对话,初次见面李稷就曾断言她只能活一年。

如果她没活满一年就死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算是说了假话。

真是逻辑鬼才。

不过她如果活过了这一年,这人也算说谎了吧?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来告诫她这些?

是担心她可能连这一年都撑不过去?

但这表达方式……

感受着身后宛如墙壁般坚硬的触感,看着这人一本正经的眼睛,嬴抱月突然很想笑。

但最后她没有笑,一切都化为认真的目光。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嬴抱月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静静道。

这还是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坐在墙头的赵光看着这一切心底一言难尽。正常人会这么来告诫人的吗?!

赵光一脸无语,这说法简直跟咒人似的,他这二哥不说话要命一说话还是要命。明明刚刚从墙头消失得快如一阵风,但好好一句劝慰人的话这人就不会说吗?!

在不知道内情的旁观者看来,这男子的确就像是在诅咒别人一般。

活满一年?什么情况?姬嘉树皱起眉头。

“这两人以前认识么?”就在这时莫华在他身边淡淡开口,姬嘉树蹙眉看他一眼。

“你也不知道?”看着他的目光,其貌不扬的少年睁大眼睛,随后眯起看着姬嘉树笑了一声,“这位不是你的未婚妻么?怎么她在那儿,你却在这里?”

“我在哪里不重要,”姬嘉树闻言目光冷下来,看了莫华一眼微微退后一步,冷冷凝视着眼前其貌不扬的少年,“重要的是……”

他盯着面前少年冷冷开口。

“你为什么居然在这里。”

不是在这个地方,而是明明不该在这里的这个人,出现在了这里。

莫华看着面前姬嘉树清算旧账和洞察一切的眼神,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松开看向姬嘉树耸了耸肩认命道。

“果然瞒不过你么?”

“雷法光明剑。”姬嘉树在严密的屏障中淡淡开口,“你当我瞎吗?”

“你这说法说的好像别人都是瞎子一般,”莫华无语地看他,“事实上到现在察觉到我身份的人只有你一个好么。”

哪怕碰上这人的父亲,莫华都有把握能瞒上一时,但果然还是瞒不过这位南楚春华君。

少年笑容无奈,“不愧是雷法剑现任剑主,当年大家抢不过你也不冤。”

“你的剑法不在我之下,”姬嘉树身侧双拳握紧,凝视着面前伪装到骨子里化名成另外一个人的少年,神情复杂地开口。

“初阶大典你早就参加过了,你如今到南楚来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章节目录 第319章 真相 > 黑暗中,身份被揭露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在姬嘉树记忆里并不名唤莫华的少年却没有一丝慌乱,而是看着他静静地笑了。

“姬嘉树,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谁,但是……”莫华看着他轻声开口,“我现在是莫华。”

在此时,此处,那个人的身边,北魏初阶大典的队伍里。

他只是莫华。

姬嘉树闻言微微一怔,莫华知道这个绝顶聪明的少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思。

“我现在是莫华,就只是莫华。”他看着姬嘉树一字一顿道。

“现在的我并不是春华君记忆里的那个人。我的目的不涉及我原本的身份,我来此不过为的一些私事也不会危害到别人。”莫华看着姬嘉树道,“我并不是要参加初阶大典来南楚的,如果取得名次我之后也会辞退。”

黑暗中少年神情平淡而坦荡,“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所以能麻烦春华君保密么?”

姬嘉树闻言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如果你不找南楚麻烦,我自然也不去找你的麻烦。”

这人的麻烦可不好找。

况且和耶律齐那样容易失控的人不同,这人向来言出必行,既然他说他不会闹事,姬嘉树自然也不会嫌事不够多的与这人为敌。

听到他的回答,莫华笑了笑,“不愧是春华君,果然通情达理。”

“得了吧,”姬嘉树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年初阶大典形势已经够复杂了,他不过是不希望弄得更复杂而已。

但连此人都出现了,想起今日发生的那些事,姬嘉树目光更加复杂,总觉得今年的初阶大典不会那么平静。

“你刚刚说你的身份无人知晓,那么连北魏队伍的人都不知道么?”他紧紧盯住眼前少年。

莫华淡淡道,“那是当然。”

“毕竟许冰清的人都混在里面,”莫华耸了耸肩,“我肯定要藏好了。”

“那北魏继子呢?”姬嘉树看着他的眼睛。

莫华目光一凝,随后点头继续道,“我说了,没人知道,当然他也不知道。”

他也不会让孟施知道。

“是么,”姬嘉树皱起眉头,既然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么这人说是为了私事而来他倒也能信上几分。

“好吧,我会为你保密。”姬嘉树淡淡道。

“谢谢。”莫华收剑入鞘,低头一礼。

“只不过……”姬嘉树盯着他脸上的疤痕,“不过到底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隐藏身份瞒山过海,不为名不为利不为修行还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这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他原本的身份他什么做不到?要跑到这里来?

看着姬嘉树费解的眼神,莫华只是笑了笑。

“春华,我也是有想要保护的东西的,”他轻声开口。

其貌不扬的少年看向前方消失已久的背影,眼中露出一抹姬嘉树看不懂的神情。

“那是……”姬嘉树一怔,然而面前的少年看着他突然笑出来。

莫华看向不远处墙角处的少女的身影,“春华君不也已经有了么?”

“我,她是……”姬嘉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语塞。

莫华看着他笑了一声,“好了,不逗你了,你就装作没看见我。”

看着墙角处刚刚帮助了孟施后自己却真元干枯的少女和她身边身份成谜的男子,莫华眸光微凝,“而我也就当作没看见这后面的事。”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点头。

“那么就此别过,今日什么都没发生,下次再见到春华君也不认识我。”莫华低头一礼,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姬嘉树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但很快离开看向嬴抱月。

背对这一切的莫华察觉笑了笑,但下一刻他猛地察觉到另一抹似乎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的视线,他肩头一震。

那个女子能发现他?

莫华加快了离开的脚步,但在脚步声中他眼前莫名浮现出那个女子真元枯竭的模样。

这女子今日连战那么多场,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浑身是伤,只要有丰富对战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她无论是内在和外里应该都超过了极限。但她却还出现在了这里。

一开始看到莫华还不知这女子怎么看上去一切如常,直到他看到最后。

孟施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女子是在什么情况下对他出手相助。

即便自身如此,她却还是对境界明明比她高的孟施做出了那样的事。

>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

……

听到嬴抱月说会努力的答话,感受着另一位旁观者气息迅速离开,李稷松开了放在嬴抱月肩膀上的手。

嬴抱月站稳脚步稳住身,转身向李稷一礼。

“谢谢李公子的忠告,我会记在心上,那么今夜就此别过。”

“记在心上?”然而面前沉默的男人却忽然开口,“真的?”

这怀疑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道,“就像刚刚那样,你自己自身难保,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她也没到那么紧张的关头吧……

“真元枯竭并不会危及性命。”

嬴抱月看着面具下那双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双眸,认真地开口。

“我总不能看着他走火入魔。”

还是因为她自己当年弄出来的剑法。

虽然她不记得就是了……

“那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不一定会走火入魔,”李稷淡淡道。

只不过缺少了一些实战经验一时慌乱没处理好罢了。

“处理不好的确很危险,”嬴抱月道。

好在孟施不愧他在年轻人中火法最强的名号,之前她只是疏导了一下那少年就迅速理解,调整好了呼吸。

不过现在看来,经过刚刚那一遭,嬴抱月觉得孟施应该并不是她的徒弟。陈子楚的猜测应该没有成真的可能。

虽然她记忆不全,做出抛徒弃子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但毕竟是自己独创的剑法,如果是她收的徒弟,嬴抱月觉得她应该不会……教成那样。

虽然她没收过徒弟,但作为最为了解的自创剑法,她应该从里到外都很清楚,既然她知道,那么应该不至于教东西只教一半。

这点职业操守她大概还是有的。

而孟施的剑法……嬴抱月目光微深,她觉得更像是本身半懂不懂的人教的。

这么危险的事,也真亏这人的师父能做出来,这都什么人啊,嬴抱月腹诽道。

当然她并不知道,这还真不是孟施师父的问题。

就在这时,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孟施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被他中途丢下,后来却说是迷路了刚刚冲上马车的莫华看向他,面上忧心忡忡,“师兄,你怎么了?”

“我没事,”孟施摇头,脑海中莫名回想起那个女子呼吸的节奏,胸口上涌的血气平复了不少。

“你师父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住你,让你不要用后面的剑法,”莫华看着孟施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我那是……”

孟施一僵,随后别过头看向窗外夜空上高悬的明月,深吸一口气。

“我就是想要试试看,想要告诉那些人,那个人的剑法还存在于世。”

“更何况对手是嬴珣,我就一时冲动了,”孟施淡淡道,“只想快点打倒他。”

“嬴珣公子本来也够不容易了,不知师兄怎么就一直看他不顺眼,”莫华摇头道,但观孟施脸色他还是及时打住了这个话题。

以后他们和前秦的冲突还多着。

北魏的马车一路摇晃着离开,而南楚国师府的马车也即将重新出发。

嬴抱月在墙角边送别了一瞬就消失的李稷,看向走出来的姬嘉树,两人各自都没追问什么,毕竟此时此地不是好的时间地点。

但等回到南楚国师府,看着和临走时不同张灯结彩的府邸,姬嘉树瞳孔一缩,发现这恐怕也不是好的时间地点了。

“春华君和公主殿下,你们总算回来了,让老奴一阵好等。”

而就在这时一个宫中女官模样的嬷嬷迎上来,看着从马车中走出的两人满脸堆笑。

“宫里刚刚传来消息,两位正式的婚期已经定了,今夜按规矩住同一间房罢。”

规矩?这都是什么规矩?

姬嘉树和嬴抱月两人都愣住了。

章节目录 第320章 喜事 > 宫里老嬷嬷的话音落下,南楚国师府门前陷入一阵无言的沉默。

夜已深但国师府门口此时却人气正旺,在大门口临时加上彩灯装饰的下人们和宫里来帮忙的宫人们泾渭分明,宫里们的宫人们一脸喜气,而南楚国师府下人们却纷纷神情古怪。

在老嬷嬷开口之时,姬嘉树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家门口多了许多人。

因为国师不在和母亲对这门婚事的冷淡,原本早上他和嬴抱月离开之时,府内只进行了最低限度的装饰。

虽然他事先知晓今晚也会有宫里的嬷嬷来帮忙完成最后的一些流程,但看今早离开时府内的清冷和宫人们的敷衍,姬嘉树原本以为一切的繁文缛节都会保持在最低限度。

毕竟这是一门临时的婚约订婚,因他父亲南楚国师的缺席连婚期都没定下来,无论是宫里还是国师府都觉得面子能看过去就行了,早上的时候南楚王后也不过派了十个人过来而已。

但此时看着在南楚国师府内忙前忙后的宫人们,很显然比早上要多了很多。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姬嘉树看向恭敬地站在门口的老嬷嬷,努力忽视掉她刚刚话语中同房的事情,只集中在前半句。

“婚期定下来了?但之前我并未听说,敢问嬷嬷这是?”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问道。

“啊,这个呀,”老嬷嬷像是完全看不出门口少年们的尴尬,一脸喜气地道。

“公子今日回来的晚了,公子们回来之前陛下派人送来了口谕,说是听二殿下说了今日公子和公主殿下琴瑟和鸣的订婚盛况,实乃天作之合,已经做主将婚期定在了初阶大典闭幕之时。”

二殿下……

姜元元……

姬嘉树内心无言,果然是那个人搞的鬼么?

“哎呀,真是可喜可贺,”老嬷嬷笑道,“陛下王后都十分欣喜,二殿下更是为公子能觅得良媳高兴,听说公主殿下身边的嫁妆队伍都离散了,特地派了许多宫人来帮忙操持。”

“二公子的院子老奴已经带人重新布置过了,今夜良辰美景,二公子和殿下快进来吧!”

老嬷嬷笑眯眯道,“老奴就是二殿下身边的人,今晚会好好服侍两位新人的。”

姜元元……

没想到那位南楚二殿下还有当媒婆的潜质,嬴抱月闻言咬牙,眼前浮现出那个王族少年笑眯眯的那张脸,有点后悔当初离开时候为什么不给他多下点毒。

看着身边姬嘉树闻言一言难尽的神情,嬴抱月深刻怀疑姜元元整这么一出,就是专门给姬嘉树添堵来着。

姬嘉树当时以未婚夫的身份为借口打断姜元元对她的阻拦,结果这位二殿下反过来就送来了大批宫人整出这个场面。

前未婚夫给现未婚夫送人操持婚事还强制把前未婚妻和现任送作堆,也真亏那个人能做出来。果然能在南楚王室活下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那人要不要这么记仇啊?

不过……开幕式的时候订婚,闭幕式的时候成亲吗……嬴抱月眯起眼睛,这安排听起来也非常有姜元元的手笔。

这日子选的也是非常巧妙了,毕竟按照她和姜元元的血盟,初阶大典之时也正是决定她在南楚结局之时。

如果没有成为魁首,她就要进宁古塔,当然这婚也就不用结了。

“这婚期……”姬嘉树看向嬴抱月,在看到他的目光之时,嬴抱月就知道他和她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这不也刚好么?”嬴抱月看向他一笑,“如果一切不如人意,那么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被卷入的姬嘉树也能获得自由。

> 姬嘉树看着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微微一怔,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但看着她苍白的面庞和她身上的伤痕。他的心中却忽然升起不明的感觉。

“公主殿下?”门口的老嬷嬷闻言愕然,“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嬴抱月闻言一笑,随后看向老嬷嬷神情微妙,“婚期定下来了的确可喜可贺,可……为什么我今晚要和二公子住一起?”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她和姬嘉树又没成亲,却要同屋?这什么规矩?姜元元那人造出来的规矩?管的太宽了吧?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南楚特有的规矩,”老嬷嬷闻言脸色却没一丝变化,看着嬴抱月一板一眼地说道,“如果是上门的新娘,订婚夜不住在娘家的话,那么为了吉利当晚未婚夫妻要一起同屋守夜,以求日后同甘共苦。”

守夜……

嬴抱月闻言看向姬嘉树,姬嘉树闻言扶额,“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但这种讨口彩的习俗一般商户和乙姓世家小门小户用的多,甲姓世家嫁女儿怎么可能让新娘直接上门,但偏偏这人的情况……

“陛下和二殿下怜惜公主殿下娘家遥远,特地让公主殿下入乡随俗,”老嬷嬷满脸堆笑,“一切都安排好了,老奴也是奉命行事,二公子和公主殿下可别让老奴难办,喜事变恶事。”

这威胁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姬嘉树头疼不已,只是守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他之前和姜元元说出那样的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但这女子会怎么想?他要是同意,对一个女子而言同屋……

“南楚的习俗么?入乡随俗啊……”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身边传来嬴抱月的声音,“我倒是无所谓。”

无所谓吗?

她身后的姬安歌姬清远归辰归离等人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毕竟她不可能回娘家,而那个锱铢必较的南楚二殿下也是吃定了这一点。

不过些许小事倒也无所谓,真要和这些宫人理论反而循了那存心给人添堵的某人的意。

不过换个地方待一晚而已。虽然就她本人而言,折腾了这么一天她只想回清安院待在姬安歌身边。

“不过……”嬴抱月看向姬嘉树苦笑道,“二公子那边方便吗?”

所以她担心是他这边不方便吗?姬嘉树闻言一怔,随后摇了摇头。

“没事,不过守夜的话我那边没有准备,恐怕没什么能招待你。”

“两位还真是相敬如宾,”老嬷嬷笑眯眯道,“那快进来吧。”

这根本不是相敬如宾而是互相客气吧?姬清远在二人身后看着那个见人说鬼话的嬷嬷,内心无言。

但不管怎么说夜已深,也没人能和宫里人争执这些,姬嘉树在一边认命地微微叹息,跨入门槛。

这胡闹一般的事也只能这样凑合了,总之不过一晚,大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就这样吧。

嬴抱月在一边也抬脚正要入门,而就在这时。

“我不同意!”

伴随着一声女子的尖叫,嬴抱月脚步一顿。

众人抬起头,看向忽然出现在门槛处的女子。

那是叶静姝。

章节目录 第321章 同屋 > 都差点忘记都还有她了。

看着站在门口处因为愤怒气得脸色发红的女子,嬴抱月内心无奈。

“你……”明明门口站着很多人,但叶静姝却好像只能看到她一人,看上去似乎是把今晚的那个安排当成了她的诡计和一厢情愿。

而嬴抱月没有猜错,在听到礼仪嬷嬷居然让未婚夫妻同住之时,叶静姝就已经认定肯定是那个女人耍的手段。

“你这个不要……”叶静姝手指着嬴抱月,指尖颤抖。

这女人根本没资格进这道门!还想要去她表哥的院子?简直是在做梦!

然而就在叶静姝蠕动着嘴唇要骂出那句话时,一阵风却已经穿过了她的身边。

叶静姝愕然抬起头,但她身前已经没有了嬴抱月的身影。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像是用了妖法一般居然已经站在她身后的女子。

“你……你这个妖……”

这次是又想说妖女了吗?嬴抱月无奈地回过头,看向神情复杂的姬嘉树,“二公子能和叶小姐解释一下这是普通修行者都能做到的事吗?”

姬嘉树点了点头,看向叶静姝淡淡道,“对等阶七的修行者而言不算什么,再正常不过,不用大惊小怪。”

不过姬嘉树没想到刚刚真元都濒临干枯的这个女子居然还能有如此速度,她到底……

“我们家殿下在稷下之宴连胜十六场,现在不过进个门,算的了什么!?”就在这时叶静姝面前响起少年人的大笑。

早就看叶静姝不快的归辰终于找到了机会,他牵着归离的手从站在门外,鄙夷地看了一眼叶静姝,随后一般自顾自地大笑着一边走向嬴抱月。

嬴抱月笑了笑,但没有阻拦他。

“你……”

叶静姝第一次被人如此嘲笑,还是被一个下人。她正要震怒但忽然看着面前姬嘉树若有所思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她心头一跳睁大眼睛。

在场的包括今日在稷下之宴和开幕式时服饰的下人们听到姬嘉树和归辰的话,面上都没有丝毫的怀疑。

居然像是默认了这个女子的能力。

为什么会这样?

叶静姝还清楚地记得这女子刚刚入府时的狼狈,直到今天早晨这个女人明明都还都是所有人眼中有目共睹无才无德的花瓶公主。

为什么只是短短的一天,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为什么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她凭什么?

“叶小姐,你的心情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就在这时嬴抱月在叶静姝身后淡淡开口,“但你说你不同意,你以什么立场不同意?”

叶静姝一僵。

“我……我可是叶……”她正要反驳,但嬴抱月却已经再次开口。

“你如果是你姐姐,当今的王后娘娘,那当然可以这么说,”嬴抱月背对着叶静姝没看她一眼,淡淡开口,“但你不是,那么就请别说话。”

叶静姝睁大眼睛愕然无言,而一边的姬嘉树微微一怔,心情复杂。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女子不说话则以一说话就直击要害。

就像她的剑一样。

这样看来,这女子之前的确是懒得和叶静姝计较……

> “你……”叶静姝气得简直要说不出话来,她以前和其他世家女拌嘴,也都是旁征博引用典故讽刺人,怎么这女人居然敢这么说她?

然而她怒火中烧却一时想不起能反驳刚刚话的词,只能想到更直接的谩骂。

在南楚国师府门口,叶静姝脸色青了又白,死死瞪着居然想往前走的女子,“你个……”

姬嘉树眉峰一蹙,正要开口,这时一个老嬷嬷苍老的声音响起。

“二小姐,你怎么在这儿,让老奴好找,夫人正在找您呢!”

人就站在国师府大门口这有什么好找的,嬴抱月闻言心道

总之来给叶静姝打掩护的人终于是来了,叶氏一直没出现,她身边的婆子却适时出现。

看来是一直躲在一边观望。

“姑母?”叶静姝一愣,随后恨恨看向嬴抱月,“你不要以为……”

“嗯,”然而不等她说完,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道,“我先走了。”

姬嘉树点头,但也没比嬴抱月晚多少和众人一起跨入门槛。

这一行人中,自然也没有人会去看叶静姝。

看着叶静姝发白的脸色,一边的婆子倒吸一口凉气,“小姐,小姐我们快回去见夫人,夫人……”

那位夫人大概短时间内不会放叶静姝出来再来这样一出。

嬴抱月听着后面的动静心道,她沿着鹅卵石小路朝已经记得位置的院落走去,在一个岔路口顿住脚步。

从这往左手边是清安院,往右手边是通往姬嘉树院子的道路。

“明月,你……”归辰也停住脚步看向归离,“晚上让归离跟着你……”

“大概没合适的地方睡,”嬴抱月转过身看向后面的姬安歌和姬清远,“我的人可能还要麻烦两位。”

“没什么,”姬安歌看着眼前这一幕,“毕竟这两位住的地方都是安排好的,一切如常。”

“嗯,”嬴抱月笑起来,“我明日也能一切如常了。”

明日能一切如常的回去,但今晚还不可以。

姬嘉树在后面听懂了这句话,看来这女子还真把清安院当成了自己的居所,这到底是……

“走吧,”嬴抱月看向他,姬嘉树收回心神点了点头。

在岔路口两队人分开,姬安歌姬清远和归辰归离走回了清安院,而嬴抱月则和姬嘉树前往他的院子。

从岔路口走出一段,姬清远忽然微微顿住脚步,仰头看向头顶的明月。他身边的姬安歌也随之停下脚步,低头怔了怔,忽然回头看向刚刚的另一条岔路。

“安歌?”姬清远注意到她的目光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姬安歌摇了摇头重新迈开步子,但下一刻在走动中她看向姬清远冷不防开口,“大哥,你还好么?”

“嗯?”姬清远一愣,姬安歌瞥了一眼左后方脸色有些苍白的归辰,看向姬清远,“二弟的院子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过夜,还真让人担心。”

按照他们父亲制定的家规,公子娶亲前院中不得有女子服侍,姬清远和姬嘉树的身边连一个丫鬟都没有。不过姬清远身边还有她这个同胞妹妹在,她那个二弟的院中可还是第一次迎来一位女子。

叶静姝之前无数次想赖在那都被姬嘉树给请了出去,后来他干脆借着禁足的由头谢客,但今日……

想起那两人的身份性格,姬安歌一脸古怪。

“大哥,你说……他俩现在待在一个屋子里干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322章 共眠 > 嬴抱月并不知道某姬氏兄妹正在站在月光下揣测她和姬嘉树今晚在做什么,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她今晚要做什么。

“那么老奴就先出去了,二公子和殿下如果有什么需要,可直接唤人。”来到姬嘉树院中一走进屋内,那位老嬷嬷一脸堆笑地说完这句话就出去了,还关上了房门。

如果不是门没锁,嬴抱月这时真要怀疑这些人的居心了。

不过都到了这时,怀疑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她收回目光转而打量起被带入的这间居室。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姬嘉树的院子,但却是第一次进入这座小院中的屋子。

之前她来的时候连堂屋都没进,只是站在院子里看了几眼。和姬清远与姬安歌两人所住的清安院不同,许是因一人所住,姬嘉树所住的小院是个一进一出的院子,面积比清安院要小一些,在世家子中也算是简朴的。

正房、厢房、下房与雨廊围成一个院子,中间空地草坪面积较大,山石上遍布剑痕,能看出一个少年经年累月勤学苦练的痕迹。

但此时就连这些山石上都贴上了红纸,院门口挂着的灯笼换成了红色,正房的窗棱上贴上了喜字,最里侧里屋内的卧榻也换成了大红色。随着他们进入,布置的宫人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她和姬嘉树与这一团红色待在一起。

唯一不那么红的就只有正房里屋外的一方书案,嬴抱月此时和姬嘉树就正站在这方书案边。

院中正房是书房套卧房的设计,嬴抱月看向身边码着满满竹简纸张的大书案,不难猜出这里就是姬嘉树的书房。

书案上因为码满了书难以下手,而下人们向来没胆去碰他的书,由此书案成为了整个房间中唯一免遭红纸红绸毒手的地方,然而看着站在书案边那个少女的身影,姬嘉树却还是觉得眼前一切都如此的红。

“你……”

姬嘉树站在平素读书的书案边,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因他从不在书房和居室会客,这里连椅子都只有一把。今天那些宫人擅自进来收拾了这么一通,什么都记得添却唯独不记得再添把椅子。

屋里其他还能让人坐的地方……姬嘉树看向里屋又猛地收回视线。

就只剩里面的床了。

姬嘉树看向神色如常的嬴抱月,微微叹了口气,将他平素读书的椅子拉了出来,“请坐。”

嬴抱月的目光落在屋中只有一把的椅子上,抬头看向他。

“我……我等下去让他们再拿一把来,你先坐吧。”姬嘉树不可思议地发现他能意识到这女子在想什么。

然而他还是猜不到她会说些什么。

“不用麻烦,我坐地上就好。”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姬嘉树闻言一愣,随后愕然看着这人蹲下身居然真的就准备坐在地上,他浑身一震正准备阻止却发现嬴抱月忽然伸手从书案下抽出了一个蒲团,坐到了蒲团上。

“真亏你能找到。”看着坐在蒲团上后背靠着桌案伸展身体的少女,姬嘉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般这种地方都有,”嬴抱月笑了笑,“借用一下。”

“请便。”姬嘉树摊手。

“然后,”下一刻嬴抱月坐在蒲团上抬头看他,“这守夜倒是要做什么?一夜都不能睡吗?”

姬嘉树愣了愣,随后看向她身上的伤痕,“你的伤还好吗?”

“伤还好,之前处理过了,”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但我现在,非常的困。”

姬嘉树微微一怔,低头看着面前少女微笑着的脸庞。

她不说,真的没有任何人能看出来。

但事实上她不累才不正常。今日一战,她比所有人的消耗都要大,哪怕是铁打的大汉此时都该瘫软了,但她却一直撑到现在,还无法得到安歇。

姬嘉树身侧手指握紧成拳,忽然对那个惯于玩弄人心的王子产生了一丝愤怒。

“我只要有能睡的地方在哪都没关系,”看着少年眼中的怒意,嬴抱月心底泛起一丝暖意,看着姬嘉树笑了笑,“不过一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一晚……

没什么大不了吗?

对她而言其实是想尽快回到他的长兄长姐身边是吗?

> 姬嘉树看着毫不在意地坐在地上靠着几案就准备休息的少女,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外面的人我不会让他们进来,守夜不过做个样子,你睡吧。”

“那就好,”嬴抱月笑了笑就准备阖上眼帘,但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姬嘉树有些犹豫的声音。

“话说……”

“嗯?”嬴抱月睁开眼睛,只见姬嘉树看了一眼内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看了下,屋内被褥是刚换的新的。”

嬴抱月看着他,姬嘉树顿了顿,他闭了闭眼睛下定决心道,“你进屋去睡吧,我就呆在这里,不会进去一步。”

嬴抱月怔了怔,屋内气息因为这句话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姬嘉树说完也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是有点蠢,他是个等阶五的修行者,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从修行者的角度而言,他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因为等阶高的修行者什么都能做到,而低阶修行者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这女子不会多想吧?

姬嘉树内心无奈,但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响起敲击声,“二公子!”

“怎么了?”姬嘉树皱眉。

“老奴看书房灯还未熄,提醒二公子一句,这守夜您要和公主殿下待在一个屋,可别一人书房一人里屋,这可不合乎规矩。”

这都是什么规矩……

姬嘉树觉得自己再好的脾气都快受不了了,但这时嬴抱月扶着几案站起身,微微打了个呵欠。

“那我进去睡了,姬公子也进来吧,省的外面一直敲。”

影响睡眠。

她……她说什么?

姬嘉树闻言睁大眼睛,但不等他反应,嬴抱月已经走进里屋,躺到了床榻之上。

少女的呼吸匀净,几乎像是瞬间就睡着了一般。

窗外再次响起敲击声,姬嘉树皱起眉头看着榻上的少女拉起了屏障,随后吹灭书房的灯走进里屋。

他在离床三步开外的距离外停下脚步,移开视线。

但他的里屋就这么大,想完全避开床是没那么容易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姬嘉树挪回视线,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平躺着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转身。

“怎么了?你要去哪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姬嘉树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向睁开双眼的嬴抱月。

“我在这影响你休息,我去趟后山观星,你在这好好睡吧。”他硬着头皮道。屋里有通往后山的密道,在禁足的夜晚因为某个存在也形成了习惯,此时正好能避免尴尬。

后山……

观星……

然而姬嘉树没想到嬴抱月闻言忽然沉默了一瞬,看向他问道,“你家后山,有树吗?”

姬嘉树一愣不知道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有。”

山上怎么可能没树,再说了正因有树他才要去。毕竟只有在有树的情况下,他才有希望呼唤到那位神灵分身。

“这样啊……”然而姬嘉树没想到听完他这句话,躺在床上的少女忽然神情复杂看了他一眼,轻声开口,“姬公子,你还是呆在这里罢,我不介意的。”

毕竟你去后山……吵的人还是我啊……

嬴抱月翻了个身默默心道。

章节目录 第323章 风起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蒙在窗户上的红纸,留下朦胧的红光。在微微的光线里,姬嘉树靠在床边从调息中睁开双眼。

他静静凝视着眼前模糊的光线,身后传来少女平稳的呼吸声。凝视着窗外的晨光半晌,他静静转过头。

平躺在床上铺着的红绸上的少女,身姿和昨天晚上比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安静地躺在那里浑身却缠绕着极为特殊的氛围。

晨光中,她仿佛随时都会融化消失一般。

姬嘉树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一幕,

她身上的颜色一直都很淡,但此时躺在红绸铺就的床铺上,雪白的肌肤都被染红,好似躺在火红的花朵之中,让他忽然想起昨日她走下台阶红衣消散带来的那一场红雨。下一刻姬嘉树的目光停留在少女脸颊上的几道伤痕上微微一怔,一时没能移开视线。

然而再下一刻,嬴抱月的眼睛忽然静静睁开,偏过头看向他。

姬嘉树一愣,顿了顿道,“你醒了?”

其实他一直知道,她虽然看上去是睡着了但至少保有三分清醒,在昨晚一整夜中,每当窗外有人经过,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气息细微的变化。

这让他盘坐地上也一动不敢动,只要有一丝真元的波动,他都怀疑这个女子都能立刻苏醒过来,哪怕在如此精疲力尽之时。

这份敏锐和警觉让身为等阶五修行者的他都有些自愧不如,同时姬嘉树心情也有些复杂。

看着面前睁开双眼就十分清醒的少女,姬嘉树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到底有什么样的一个地方,什么样的人的身边,能让她安心地睡一觉呢?

他不知道。

虽然他什么都知道什么又都不知道,然而看着那个少女清澈的双眼,姬嘉树最后只是笑了笑看向她,“睡得好吗?”

嬴抱月平躺在床上微微侧过头来,看向盘腿在地上坐了一整夜的少年。

她的确在睡觉的时候也会保持三分清醒,但刚刚就在她睁开双眼的瞬间看到那个靠在床头的背影,忽然眼前有一瞬的模糊。

“你醒了?昨晚睡的好吗?”

在朦胧的晨光里,她仿佛看见一个背靠着床板坐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转过身,向她俯下身来,看不清面容的面庞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嬴抱月怔怔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一切,但那个身影却在她的眼帘里淡淡逝去,一束晨光晃入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只清晰地看见面前姬嘉树疑惑的面庞。

“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嬴抱月摇了摇头看向他笑了笑,“我昨晚睡的很好。”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刚刚恍惚中看到的那一幕。

那是什么?

那是……她的记忆?

什么时候的记忆?

嬴抱月眸光如水面般摇曳。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那就好,没想到这一晚过的还挺快的,”这时姬嘉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嬴抱月看向盘腿坐在地上的少年,露出歉意,“昨夜真是委屈了姬公子。”

“没什么,修行者就是这一点方便,”姬嘉树笑了笑,虽然昨晚她和他也一起考虑过了一起躺着和打地铺等考虑,但作为修行者最方便也最自在的方式莫过于修炼一整夜。

姬嘉树以前也尝试过彻夜调息修行,所以此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受。

而此时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板,而那女子躺在床上,他们居然就以这样特别的姿势这么说起话来,也是他从未想到的。

> “昨晚估计有不少要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都在陪我修行,”姬嘉树打趣道,“我这么练上一夜,再参加初阶大典估计都能再拿个魁首。”

“你现在再参加是违规吧……”嬴抱月看着他的侧脸无奈道,“其他修行者该说你不给他们留活路了。”

“那倒是,”姬嘉树笑起来,不过这么多天来他还是第一次晚上没有去后山呼唤腾蛇,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可惜,失去了能和他探讨修行的人,他也只能这样一个人打坐。

“我要再参加就只有中阶大典了,”姬嘉树笑了笑道,“中阶大典的魁首可不好拿。”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向他,“连你都觉得难吗?”

之前在归辰那里,她只听说过他对初阶大典的热衷,但这么多天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中阶大典,提起的人还是堂堂南楚春华君。

“东吴有许多高阶修行者,”姬嘉树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女道,“不说别人,如果昭华出场我就很难获胜。”

他耸了耸肩膀,“毕竟那人听说已经等阶四了。”

昭华?

嬴抱月顿了顿,看向姬嘉树,“你是说那位……东吴昭华君?”

“嗯,”姬嘉树点头,“不过那位行踪神秘,连境界都只是传说,也不知会不会参加。”

“不说昭华,今年的中阶大典,北魏的光华君和后辽风华君也到了参加的时候,”姬嘉树笑了笑道,“到时候是真的强手如云,肯定是一场恶战。”

人神死后,山海大陆修行界沉寂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到了新生力量长成,也到了迎来新的一轮热潮的时候了。

姬嘉树目光深远。

“如果中阶大典上能诞生不少新的等阶五等阶四,也许久违的的高阶大典会重现天日也说不准。”姬嘉树认真道。

山海大陆已经多年没有再出现新的天阶修行者,不少老人们猜测会在他们这一批格外优秀的年轻修行者中诞生。

现知的战国六公子就会有三位出场吗?嬴抱月听着初次听到的中阶大典未来的战况,只觉得前路遥遥。而听到姬嘉树话语中的高阶大典,她微微一怔握紧了手腕。

那正是她所渴求的,成为天阶,成为等阶二,她才能活下去才有找到当年真相为她最重要的人报仇的力量。

那么至少,她要能赢下初阶大典,达到中阶大典,见到此时尚且还只停留在姬嘉树话语的高阶大典所在的地方。

而最初的一关,初阶大典已然开始。

“高阶大典啊,”嬴抱月从床上缓缓坐起,看向姬嘉树笑了笑道,“真让人憧憬。”

姬嘉树闻言一怔,她在说什么?

哪怕对他而言,高阶大典都是一个遥远到需要拼命去够的存在,而眼前这个等阶七少女居然不是只想着参加初阶大典,还想参加高阶大典吗?

只有高阶修行者够多才能开高阶大典,过去已经七年都没有再出现过,今年希望虽巨大但下一次也不知道在何时,这女子这么说是想今年就参加吗?

她……到底想要走到哪里?

如此低微的境界,她到底想怎么做到这一切?她又怎么能做到这一切?

就在这时,姬嘉树看着手臂撑在床上缓缓坐起身嬴抱月,忽然眸光微凝。

“昨晚谢谢你,”嬴抱月看向他道,“如果无事的话我先回去清安院,你……”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书卷般的气息拂面而来,嬴抱月坐在床上怔了怔没有动,看着忽然向她俯身过来的姬嘉树。

“我发现……”姬嘉树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轻声开口。

“你的呼吸方式是不是有一些特别?”

章节目录 第324章 呼吸 >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的面庞,如果说之前他只是觉得有那么一些不对劲,但经过昨晚一夜足够长的时间,他已然能够察觉。

这个少女的呼吸远比寻常人要悠长平静。

因为姬嘉树突然的俯身,原本半身都已经起身的嬴抱月只好又躺了回去。

但眼前的少年却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此时距离的有多近,明亮的眼睛满满的疑惑。

姬嘉树俯身仔细地看着平躺在床榻上的少女,只因突如其来意识到的一切而惊讶不已。

这份呼吸中的悠长平静他并不陌生,这与寻常修行者打坐修行时全神贯注后所进行调息时的韵律很像,所以之前他每次和这个少女相处的时候并没多么注意。

但经过昨晚那么长时间两人单独又没有别的事打扰的相处,姬嘉树震惊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对这女子而言,对其他修行者而言全神贯注后才能做到的调息,是她一直都在进行的呼吸。

无论是在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在清醒的时候还是在睡觉的时候。

换句话说,如果他猜测的一切是真的,这个少女真的能做到这样的事的话,那意味着全天十二时辰,她无时无刻不在修行。

可……怎么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看着被他笼罩在身下但呼吸丝毫未乱的少女,平素被其他同窗夸赞心如止水的姬嘉树,第一次无法再保持平静。

在过往那么多年以来,不是没有修行者尝试过这样的事情,但平素修行者调息都需要抱元守一有合适的地方打坐集中精神才能做到,把这样的事变得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谈何容易?

如果都能做到这样的事,修行也谈不上修行了。

姬嘉树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的眼睛死死咬紧了嘴唇,等待着她的答案。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全神贯注的双眸,嬴抱月却有一丝走神,明明是这样的姿势,但他们之间却没有任何和风月有关的情绪。

姬嘉树眼里满满的求知欲,如此专注和纯粹让她想起第一次在巨灵木听到这个少年的声音之时的事,那时他也是如此迫切地追问和修行有关的事。

南楚春华君专注修行还真是名不虚传,这人如果生在上辈子她待过的那个现代世界,一定是个一等一的学霸,极富钻研精神的那种。

呼吸吗?

嬴抱月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少年的脸庞,摸了摸自己的唇和咽喉,脑海中浮现出她小时候无数次沉在云梦泽中窒息训练的记忆。

“我觉得你大概猜到了,”她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不过很特别吗?”

姬嘉树面色变了。

下一刻他闭上眼睛,集中起全身的所有注意力,将呼吸聚拢,变得悠长,尽量和上这个女子的节奏。

像调息那般深远,与调息甚至都有些不同,更为稳定平静,还有着一些他没弄明白,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时姬嘉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昨夜气息紊乱的孟施能在这个女子的手下那么快的恢复,因为她用自己的呼吸引导了他。

“我不太清楚,但和修行时的调息很像,”姬嘉树睁开眼睛道,但就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就能感觉到他的调息已经断了。

连他都没办法一边和人说话一边调息。

但眼前少女的呼吸还没有乱。

有些东西像是被刻在她的骨子里,真的像是吃饭喝水一般,已经成为了本能。

“修行的调息吗?”嬴抱月顿了顿看着他道,“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从原理上来说,的确能说的过去的,但姬嘉树不说,她还真的不知道。

因为和修行相关了,所以她不记得了。

对她而言,这的确就是呼吸的方式。人能忘记很多事,但却忘不了生存的本能。

她的仇人夺走了她的很多东西,但这世上夺不走的东西,依然存在着。

> “你是怎么做到的,”姬嘉树盯着嬴抱月的眼睛问道。

如果她能做到这样的事,她身上真元速度增长的不同寻常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让人无法理解的就是,怎么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熟能生巧,”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小的时候练过。”

说起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但正因为是他,才知道是多么不简单的一件事。

那么多人想要做到,却都失败了的尝试。

如果只是训练就能做到,那到底是多么刻骨铭心的训练,才能做到这样的事?

而姬嘉树不知道的是,那份铭刻在嬴抱月骨子里本能比寻常人想象的还要强。

甚至穿越了时空和肉体依然存在的。

直到今日,在被剥夺至此的现在,依旧能化为她的力量。

就如没有人知道,她被剥夺之前是多么强大一般。

看着眼前少年愕然的神情,嬴抱月躺在床上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姬公子,还有什么问题吗?我要起来了。”

“起……”姬嘉树回过神来猛地一愣,才发现他刚刚干了什么,少年猛地退后一步,好在他是修行者步子稳,不然嬴抱月担心他险些闪到腰。

“抱……抱歉,”姬嘉树有些手足无措的赔罪,“刚刚我太……”

太惊讶一时专注其中,但礼节上却唐突了女子。

看着行礼姿势无比标准谦逊的少年,嬴抱月有些想笑,但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没好意思笑出来,最后目光却有些怔忡。

昨晚姜元元胡闹的举动,其实有为难他们的心思在,但其实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一场婚约也是,目前也保持在了对他们双方伤害最小的程度上。

当然有姬墨闭关还没出来搅局的原因在,但很多事上,也多亏了这位姬二公子的清风明月。

也不知姬墨是怎么生出这么清风明月的儿子来的。

虽然他的父母包括和母族和她当年曾有过过节,但他的确什么都没做。

“不过是些小事,姬二公子你不用在意。”

嬴抱月看着站在三丈开外依旧在行礼的姬嘉树,起身下床走到他身边,笑了笑道,“话说二公子,关于之前我们说的解除婚约的约定。”

姬嘉树闻言一怔抬起头,只见眼前少女认真地看向他,“如果这一次能成为魁首,我会借此向南楚二殿下提出,解除我们的婚约。”

嬴晗日那边讲不通,但姜元元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手段并且似乎有想利用她的心。如果她输了本来婚约也就不成立,但如果她赢了,那么在姜元元面前,她也拥有了一些筹码。

看着面前的眸光纯粹的少年,嬴抱月目光宁静。

她受他帮助良多,但她身份和时间有限,并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唯一能做到的那件事。

那就是放他自由。

“那个约定?”姬嘉树一愣想起之前他和嬴抱月关于婚约的约法三章猛地反应过来,但想起还在闭关的父亲和深不可测的姜元元他顿了顿开口,“倒也不用勉强……”

这女子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如果说他当初的确迫切想解除这个婚约,但此时在知道她面对着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却有些……

“不论发生什么,”而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少女笑了笑看着他认真道,“我一定会遵守解除婚约的约定的。”

章节目录 第325章 序曲 > 嬴抱月说完,姬嘉树再次一怔,但随后点了点头。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最后想了想道,“嗯,不过在那之前,最重要的是你能安全渡过这次初阶大典。”

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了?嬴抱月目光一顿,但眼前少年神情陡然认真起来。

姬嘉树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你准备参加不是吗?”

虽然刚刚那女子的话让他心头一跳,但仔细想来这也是那女子能成为魁首才会发生的事。

而以这女子现在的境界和身份处境,这个可能几乎微乎其微,姬嘉树现在担忧的,是她能不能活下来。

不管婚约最终会变成什么样,他这莫名其妙的心情又是怎么一回事,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

就像他当初拜托陈子楚和许义山时说过那句话一样。他不希望这个女子死去。

起码不要随了别人的愿而死。

姬嘉树很清楚,在昨天的那场盛宴中,他确实感觉到了有人投射到那个女子身上的杀意。

就在这个女子决定参加初阶大典之时,他也明白作为七年后第一个以女子身份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她的身上还要承受多少的杀意和恶意。

有无数人想要她死去。

就算撇开这些不言,初阶大典尤其是众人战第一轮也非常危险。

因为这是唯一一场不会在众人面前发生的争斗。

姬嘉树看着眼前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婚约者,在知道第一轮的规则的时候就该拼命阻止了,但偏偏他不能阻止。

为什么她还没参加一个两个都在担心她的性命?不要在参加前就这么一直给她插旗啊,看着眼前少年的目光,嬴抱月苦笑道,“话说到底会发生些什么?我只是粗略听说过规则。”

“下午的时候前秦的继子,也就是嬴珣大概会聚集前秦的修行者,”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到时候他也会仔细告诉你们。”

“简单来说,就是所有修行者需要在一座山林里待上三天,其中有不少陷阱凶兽和……鬼。”不知为何说到这个‘鬼’,眼前少年声音忽然一顿。

“鬼是什么?”嬴抱月问道,她也算是战斗经验丰富的人,自然很清楚这个鬼不可能是真的‘鬼’。

“是由人所扮,”姬嘉树道,“一般是高阶修行者,作为安排的对手。”

也就是有人为扮演的反派了。

本来那么多修行者进山就容易发生争斗,结果官方还有人下场专门负责将水搅浑,可想而知那三天会有多混乱。

“进山之前要签生死状,”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嬴抱月道,“因为最后是看每个国家存活人数占进山人数多少定输赢,所以……”

他深深地看了嬴抱月一眼,“虽然明面上禁止私斗,但等阶低的修行者往往会成为被狩猎的对象。”

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都是人心。

嬴抱月闻言一怔,虽然她多少能猜到一些,但因为是师父曾制定的规则她本没想太多,但从参加过的人口中说出,就显得十分真实。

“原本就是这样的吗?”嬴抱月凝视着姬嘉树。

“以前其实……对私斗查的很严,”姬嘉树顿了顿道,“但从七年前开始……便不再限制这些了。”

“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以求培养出各方面都更强大的修行者。”

哪里是为了更强大,嬴抱月目光微沉,果然是七年前开始,这意味着三天三夜里那座山会变成法外之地,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在养蛊,如果是姬嘉树这样名声在外的强者倒还没什么,但进山后弱者显然会成为首先被淘汰的对象。

这里的淘汰,就是指死亡。

当然经历过昨日一战,倒也不会有很多人把这女子当成软柿子,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少女心道,但问题是她的身份如此,高阶修行者中难免会有人会动心思。

看着嬴抱月他忽然叹了一口气,“你当初要是一直能隐藏身份就好了。”

却没想到她会为了许义山放弃对自己的保护。

“计划赶不上变化,”嬴抱月笑了笑道。

“你当初……”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姬嘉树忽然心头微动,看着这双眼睛他问道,“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女扮男装?”

这样的话她无疑会少很多阻力,根本不用走上这最艰难的一条道路。

虽然男装不好扮,但姬嘉树很清楚这个女子肯定有办法的,放在不认识她之前,如果得知有女子参加初阶大典,他觉得不论是谁肯定会先选择女扮男装。

那么她不用去和姜元元打赌,也不用被针对,甚至会成为难得的黑马惊艳一时。

> “只要能参加,不论是什么身份不都应该可以吗?”他喃喃问道。

为什么这女子不选择明显更好走的路?

“如果真的有难言之隐这么选择没有什么错,”然而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但如果在可以选择的时候这么做,我觉得等于承认了这一切。”

“承认了什么?”姬嘉树闻言一怔。

“等于承认了现在的一切是对。”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开口。

女子不能修行。不能参加初阶大典。

女子不能参政。不能做官。

除非假扮成男子。

“但这一切是错的,”嬴抱月看着姬嘉树认真地开口。

男修也好女修也好都没有错,她的师父创造出这样的仪式,是为了所有的修行者,并不是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可现实篡改了这一切。

但这不意味着在这样的亘古长夜里,她会选择向这样的现实屈服。

这是一场漫长的复仇,如果不是以女子的身份参加,对她和对她的师父而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错的是他们,不是我,”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如果我这么做了,等于放弃了吧。”

放弃了证明这一切是错的。

错的另有人在,不是她的师父。

她不会放弃。

不会为这现实改变。

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有晨光打在她身上,落成微微的光圈,柔软而坚韧,是独属于她的坚韧。

“我明白了,”他闭了闭眼睛开口,静静看着后他一届,即将踏入那死亡之地的修行者。

“祝你一切顺利。”他轻声道。

“嗯,我会的。那么我回去了。”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开。

姬嘉树看着晨光中那个少女单薄的背影。

她不会为世界所改变,那么她所要做的,是改变这个世界吗?

……

……

正如姬嘉树所说,就在嬴抱月回到清安院后不久,归辰就收到了由前秦继子发给所有参加初阶大典的前秦修行者的帖子。

当然,没有发给她。

但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登记名册的时候,她和归辰填了同一个地方,但总之托归辰的福嬴抱月也看到了这一封帖子。

这是邀请所有前秦修行者今晚去叶府共同商议众人战策略的帖子。

但初阶大典就在两天后,那么多的修行者都是初次见面,嬴抱月不觉得此时第一次召集能商量出什么东西。但她猜测嬴珣应该本身已经组织起了一批实力较强的前秦修行者作为主力,毕竟团战必须培养配合,临时组队显然不现实。

而主力之外的应该都是纯负责听话的外围人员。

而她和归辰显然是外围人员,在团战中主要的任务应该是保命。

但听说众人战中的各人得分,和每个修行者在这场胜利中的贡献程度有关。

这也意味着,就算她活了下来,如果不能做出点什么,也不一定能拿到成绩。

真是可怕的规则。

而就在思索着这些,随着天色的变暗,嬴抱月和归辰一起乘坐马车,来到了嬴珣这么多年居住和被收养的府邸。

也是叶静姝和叶思远的长大的地方。

南楚大司空的府邸,叶府。

章节目录 第326章 叶府 > 虽然曾和姬墨有诸多过节,但南楚国师作风朴素在南楚历来非常有名的,而在看到南楚叶氏本家的府邸之时,更能让人充分认识到这一点。

“这就是……南楚叶氏的府邸……”

走下马车归辰抬起头,愕然看着眼前庞大的府邸。

眼前的府邸虽然和丹阳城内的中心有一定距离,但却足以称得上是盘踞一方。归辰觉得南楚国师府已经够大了,远远超过他自己本家的大司马府,但他没想到眼前这南楚叶氏的府邸居然比南楚国师府还要大。

这已经不是几进几出的问题,南楚国师府是凭山而建,而南楚叶氏的府邸里,甚至有着自己的山。

零落有致的院落中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精致奢华中又透露出风雅,但更多的还是透露出宅院主人的权势。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嬴抱月仰头看着眼前的建筑,“丹阳第一府,的确名不虚传。”

还好她当初剑劈的是南楚国师府,这叶府的面积……劈起来应该不容易吧……

“丹阳第一府么?”归辰并不知道嬴抱月心中此时转过的危险想法,只是为这个名号和其背后蕴含的意义睁大眼睛。

能拥有丹阳第一府邸,这意味着南楚叶氏的确算的上是南楚第一世家。

“原来真的……”归辰喃喃开口,却没能说完。

“怎么了?”嬴抱月侧目看向他。

看着那个女子清澈的眼睛,归辰肩膀一震,摇了摇头,“没什么。”

归辰低下头咬紧了嘴唇。他本想说的是,原来叶静姝和叶思远的家族原来真的那么强大。

看着是身侧少女平静的侧脸,他心中腾起无数思绪。

她是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敢于与他们为敌吗?

府邸代表着一个家族的真正底蕴,和他父亲归昌依赖君恩往上爬的人不同,南楚叶氏的府邸如此庞大甚至足以刺王室的眼,却依旧存在于此,这足以显示南楚叶氏的实力。

作为被太祖皇帝嬴帝扶上王位的现任南楚王室,对于这样强大的世家都只能拉拢。

而他身边的这个女子既然能说出丹阳第一府这句话,证明她很清楚这一切。

但她对待叶静姝和叶思远的态度却没有任何的不同。

“没想到珣……没想到堂哥他一直住在这么大的家里,”这时归辰只听身边的少女仰望着眼前府邸忽然开口。

她笑了笑道,“这比阿房宫里的宫殿也差不了多少。倒是让人放心了不少。”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府邸。

这里就是嬴珣他母族,也是养育出那个当初在阿房宫她见过第一面和最后一面的那个女子的府邸。

放心?

归辰一愣,看向身边的少女。她的声音很平静,但不知为何他却从中听出了些许异样。

“明月……”归辰正想开口,但就在这时陆续有其他马车到达,四周响起不少修行者称兄道弟的声音。而看到站在正门前的女子几乎所有人的声音都齐齐一顿。

“她怎么在这里……”

“之前的传言难道是真的……”

“一个女子还是个公主,这不是来添乱吗?”

在前秦修行者们的窃窃私语里,归辰却只见身边的少女笑了笑看向他,“我们进去吧。”

“好,”归辰连忙点头,握紧手中的帖子向门房走去,叶府的侧门此时拿着帖子的修行者络绎不绝,他也像前面的人那样将帖子递给门房就想进去,却没想到被拦住了。

被拦住的人不是他。

“等等,”归辰眼睁睁看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向他身边少女行了个礼阻拦道,“殿下,您没有帖子是不能进的。”

“我不认得你,”嬴抱月看了一眼那个家丁,“但你是前秦口音,还能认得我……”

她眯起眼睛看向他,“是有人授意让你在这专门等我的吧。”

专门等着拦她。

> 嬴抱月这幅身体没有画像流传,稷下之宴也只有特定的人能参加,丹阳城内能认得她这张脸的下人可不多。

“殿下,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您别为难小人……”听到她的话家丁浑身一抖,但眼底露出一丝精光看着嬴抱月畏畏缩缩地开口,连连作揖,愈发引起后面的人不满。

“这公主……”

“既然嬴珣公子都没发帖子给她还非要来……”

“无理取闹……”

归辰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握紧了腰边的剑柄,这把剑还是他和东吴那边那位护卫借来的。就在他准备从清安院出门之时,那个蒙面的护卫不知为何在院子中磨剑,看到他看过来就递给他一把,说他今天可能会用到。

虽然他也不算会用,但他觉得这剑今日是真能用上。

然而就在归辰想要拔剑之时,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覆到了他的手背上。

“明月?”他愕然看去。

明明在如此多的恶意中,归辰却忽然看见身边少女嘴角泛起笑意。

“嗯,我不为难你,”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家丁道。

“那……”那家丁眼底露出一丝喜意,“那还请殿下打道回……”

回……

咔嚓一声,看着划过天际的剑光,家丁僵在原地。

“我不为难你,你尽管履行你的职责,”嬴抱月抽出归辰腰边的长剑,“我进去看向我的堂哥,我思其心切却无人理解,只能出此下策。”

一道剑光劈下,原本挡在门口的家丁和护卫条件反射的闪身,连身后风言风语的修行者都一步退出三丈远。

开什么玩笑,这女人的剑法他们昨日可是见过的!

侧门口的家丁和护卫目瞪口呆,但下一刻他们身前的女子已经不见了。

“归辰,快过来。”嬴抱月站在门槛后,回头道。

“好……好!”归辰将请帖往家丁手里一塞,一个箭步冲入,咔嚓一声,他腰边的长剑入鞘。

那个少女在他到达她身边时瞬间抬手入鞘。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流程行云流水,熟练到不可思议。

“你们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门房处的家丁和护卫们一眼,“故而是我硬闯。”

“走吧。”说完她看了一眼归辰,两人并肩离开。

“等……”门口家丁伸手但却没有那两人的速度快。

“方管事……这……”护卫愕然。

“还不快去追……”看着府前窃窃私语的其他修行者,家丁猛地一个跺脚,“快去通报公子!”

但不管叶府的通报速度和护院到达的速度有多快,归辰和嬴抱月已经到了抄手游廊。

虽然没人引路,但跟着前面进入的修行者就知道怎么走。

几乎不到半刻钟,随着人流他们已经到了一处三进三出极为幽静宽敞的院落前,而此时叶府的护院们终于从后面追了上来。

“等……”

“快拦住……”

走在前面的修行者愕然回头看向后面的骚动,但归辰却发现他身边的少女充耳不闻,在所有人停住脚步的时候,只有她还在带着他向前走,他们已经走上了屋檐下的长廊,前方就是墙角转角。

“发生什么事了?”这时一个清亮的少年的声音从转角后传来。

归辰看着面前走到转角前的少女忽然停住了脚步。

时间仿佛在一瞬静止。

归辰怔怔抬起头,看着面前走廊上几乎要撞个满怀的,面对面四目相对的堂兄妹。

章节目录 第327章 划分 > “别、别走……”

“姐姐,不要丢下我……”

“珣儿……会听话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少年冰冷的声音传来。嬴抱月猛地一怔,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冰冷又疏离的眼神,将所有的回忆藏在心里。

归辰看着眼前的少女在短暂的沉默后退后一步,向眼前的少年欠身行礼。

“堂哥,好久不见。”

“臣妹向你请安。”

虽然嬴珣被前秦王室放逐,但作为平辈的嬴晗日本身并不能代表宗室完全抹去嬴珣的身份,在族谱上嬴珣依旧是太祖皇帝长子嫡孙,位置要高于抱月公主。

所以两人见面按照礼数,是嬴抱月向他行礼。

理应如此。

但看着眼前退后一步的少女,嬴珣却愣了愣抬起了自己的手。

就在要触到她的肩膀前,忽然僵在了半空中。

归辰一愣,这一幕十分诡异,嬴珣的目光很冰冷,但动作却并不符合他的神情。

然而下一刻却只见嬴珣自己也愣住了,怔怔看向他的手。

“公子?”追到院子里来的家丁护院看着这一幕也定在了院中。

在一片寂静里,嬴抱月抬起头,怔怔看向抬在她肩膀上的手。

在那些相依为命的岁月里,尚在襁褓中和蹒跚学步时的嬴珣想要她抱起来时候,也会这样抬手去够她的肩膀。

但人的记忆,会留到这个时候吗?

在她和他的父亲订婚后,嬴珣曾闭门不出将她拒之门外,直到她失去最后的那些记忆,他们再也没有相见。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是为什么?

嬴珣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明明是他从小最讨厌的堂妹,但就在刚刚她向他行礼的时候,他却不想看到她向他低下头。

看着嬴抱月抬起头,看着那双眼睛,他有一瞬的恍惚。

曾几何时,他是不是也看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公子!公主殿下不听劝阻非要闯进来!”

在护院们的一声高喊中,嬴珣猛地回过神来收回手,嬴抱月也站起身。

嬴珣皱眉看着她,“我记得我没给你发帖子,你来做什么?”

“是吗?我还以为是堂哥你忘了,”嬴抱月将刚刚所有思绪收回心底,看着眼前满脸不快的少年笑了笑,“也是我没通知你,我要参加初阶大典。而我……”

嬴抱月指了指自己,“我是前秦的修行者。而你……”

她指了指嬴珣,“你是前秦的继子。”

“你理应邀请我。”嬴抱月静静道。

嬴珣一愣,他的确是内心抗拒这女子的搅局才故意没发帖子,却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直接的上门。他想要反驳但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没有道理的事就是没有道理,不要因为个人好恶去找理由。”

没有道理。

嬴珣的眉头皱得死紧,如果这女子坚持要参加初阶大典,道理上他不能不邀请她。

可这件事本身就没有道理。

这时院中已经站满了前秦修行者,看着眼前这对王室兄妹的交锋,听到嬴抱月的话人群中顿时再起骚动。

“不会吧……这公主还真要参加初阶大典……”

“这众人战第一轮难道还要分配人手去保护她?”

“真是胡闹,能不添乱么……”

“你也听到了,参加初阶大典?”嬴珣闻言看着嬴抱月淡淡道,“如果是单打独斗没什么,但初阶大典不是儿戏。”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修行了,但不要以为你有个公主身份就不会死!”少年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还是你觉得你出了意外你兄长会找我麻烦,我嘴上不愿意还是要出于情面护着你?!”

嬴珣没想到这女子到了这时候还如此任性,实在是忍无可忍。

“要开玩笑去别的地方开,别再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 少年厉声喝道。

“这……”归辰愕然瞪大,这一次他真的气得拔剑出鞘,但面前却忽然出现一只手,嬴抱月微微伸手挡住了他。

“怎么,”嬴珣淡淡看着她,“难道你还执迷……”

他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

不是因为情绪,而是因为他说不出来。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归辰怔怔睁大眼睛,和所有人一起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就在嬴珣大声开口之时,就在不关已事之人都要被这股气势压倒的时候,一只手却忽然抓住了他的领子,将他的脑袋一把拉下。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少女的声音平静,但平静下是另一种难言的东西。

嬴抱月抓住了嬴珣的领子猛地一拉,嬴珣被迫低头,愕然看着眼前少女的双眼。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她轻柔的声音却仿佛能打在人的心上。

“我能理解事发突然你不想带我的心情,”那双近在咫尺的清澈双眸就这样看着他,无比清晰地开口。

“我这边可是赌上了自己的一生,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嬴珣猛地一愣。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再一次发觉,他记忆中的这个堂妹。

似乎真的很以前不一样了。

但为什么他会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没有掩饰没有假象没有伪装,两人四目相对的那双眼睛里,有着他看不懂的东西也有他看的懂的东西。

然后他明白他似乎是错了。

她……不是在开玩笑。

可这怎么可能呢?

看着嬴珣眼中的怔意,嬴抱月收回了手,这时院中简直要沸反盈天。

嬴珣猛地一击掌,“诸位听小子一言!”

“吾等先讨论正事!”

说完他神情复杂地看了嬴抱月一眼,“你要参加,就认真听好好配合安排。做不到就现在出去!”

嬴抱月笑了笑,将他领子捋平后拉开距离。

嬴珣心头一跳随后定了定神,看向院中已经到齐的修行者,开始说这一次的正事。

嬴抱月和归辰站在一边竖起耳朵。

“大家听懂这次的安排了吗?如果想在第一轮活命,还请一定要如此做。”

听着嬴珣说的有些嘶哑的声音,嬴抱月目光微沉。

正如她之前所料,嬴珣的确是事先做好了安排。

对于这次的众人战第一轮进山,面对复杂的情况,他使用了常见但有用的一招。

那就是将所有的前秦修行者分为小队。

小队各自设有队长,每个队的队员互相配合保护,移动起来也方便。这类似军队编制中的什伍制度,无疑能大大加强存活率。

而嬴珣分出来的队伍总共有八队,嬴珣自己担任一个小队队长,看着被嬴珣安排站上长廊的除他自己的外的七个队长,嬴抱月目光微深。

她听说,众人战第二轮马球赛,每个国家出场队伍的人数就是八人。

看来这八人,就是这一次前秦参加初阶大典的主力。

“每个队伍的人选我已经按照名册划分过了,大家传看一下,找一下各自队长,到时候一定要听对方的话。”

不消片刻,名册也传到了归辰的手上,而看到上面他所属的队伍队长的人名时,归辰猛地一愣。

居然是他。

章节目录 第328章 冲击 > 看着拿着名册站在自己面前愕然看着他的少年,归辰闭了闭眼睛。

嬴抱月在一边静静注视着相对而立的两个少年。

昨日曾经想要阻止嬴珣出战的前秦队伍中的二把手。

霍湛。

他就是这一次初阶大典众人战归辰被分到的小队的队长。

同时他也是前秦仅次于开国三雄的武官世家霍氏长房长子。

而看这人愕然看归辰的样子,嬴抱月心中又给他加上了一个身份。

那就是归辰曾经的发小。

霍家家主曾是归辰祖父归老将军的下官,霍家和归家因缘匪浅。

“归辰……前秦大司马长子……”霍湛死死瞪着手上的名簿,又抬起头怔然看着静静站在他面前面容已然陌生的少年,“真的是你?”

归辰静静看着他,“嗯,如果说是前秦大司马的长子,那的确是我。”

当初在稷下之宴,他看到了霍湛,但霍湛却没看到他这个人堆里的无名小卒,此时如此惊讶实属寻常。

归辰看着霍湛淡淡道,“霍湛,好久不见。”

“可你为什么……”面对归辰的寒暄,霍湛却没回应,只是死死皱起眉头。

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

他的确还记得归辰这个名字,即便举家迁入南楚后也曾托人去打听过归家的事。

霍湛幼时的确曾有过一个叫做归辰的玩伴,但说是玩伴并不准确。归家当初地位要高于霍家,归老将军还在世时归家如日中天,霍氏依附其而生。家中长辈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千万要和归老将军的嫡孙交好。

他就这样像个跟屁虫一般日日跟在那个叫归辰的幼童身后转。

直到他六岁觉醒,归辰却一直没能展露修行天赋。人们看他们的眼神逐渐变了。

后来归老将军过世,归家乱成一团,归辰八岁都还没展露修行天赋完全成为了世家的一枚弃子。霍湛也随霍氏一起前往南楚,从此再没见过这个从云端跌入泥潭的归氏少年。

后来他听说归辰和他的母亲妹妹一起被赶出了家门。从世家子的角度而言,落入如此惨境,实在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他也不是没有叹惋过,但那个从前曾经风光无限的归氏少年,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

而霍湛做梦都没想到,他今时今日居然会在这个地方,再一次见到这个少年。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曾经世家子中的笑柄废物,如今居然成为了修行者,还拥有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

“你……”霍湛眉头紧皱看着归辰,“为什么你会在名单里?为什么我之前……”

他一直随侍在嬴珣身边,为什么他之前从未看到过名簿上有归辰的名字?

看到霍湛质疑的眼神,归辰心中一沉,但就在这时嬴抱月站到了他的身边。

“殿下……”霍湛这时才从震惊中缓过神,向嬴抱月一礼,抬起头才恍惚想起刚刚好像看见这个少年居然是和这个女子一起来的。

归氏的弃子和嬴氏的公主居然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恐怕是因为我是后来才加上去的,”这时归辰的声音响起,霍湛浑身一震,看着眼前少年不卑不亢地开口。

“我是通过上四宫筛选获得资格的,所以是后面加上去的,”归辰向他手上的名单努努嘴。

“后来加上去的?等等,你为什么会是修行者?”霍湛顾不得深究别的,只是质疑地瞪着归辰。

> 别人不知道归辰的底细他却是知道的,当年归家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让他觉醒,最后只能放弃,承认归家的嫡长孙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是不可能成为修行者的。

那么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归辰看着霍湛居高临下审视的目光,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目光。

“别人我不知道,但他是货真价实的修行者,”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如切金断玉般让听者浑身一凛。

一边偷眼看着这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其他修行者都一怔。

“殿……”霍湛猛地一怔,他其实一直没把身边的女子当回事。不管多么虚张声势,前秦人对抱月公主的底细也自认清楚无比,不过是国内一致认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瓶公主罢了。

但就在这时,那个少女比霍湛记忆中还要纤细的身躯却站到了归辰面前。

“霍公子,”嬴抱月看着他笑容和善,“你对我的护卫有什么意见吗?”

“护卫?”霍湛瞪大眼睛,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和这女子居然会此时站出来而惊愕不已。

居然会为这样一个对世家对王族都没什么用的少年站出来。

世家子不做无用之事,王族更加变本加厉,这女子是怎么回事?

“我……”霍湛看着面前少女和她身后的少年,一咬牙道,“没什么意见,不过殿下,就算他是修行者也不过等阶十,在众人战中只会拖所有人的后腿,草民建议殿下如果真为前秦着想还是让其自请辞退吧!”

自请辞退……拖后腿……

归辰闻言瞳孔一缩,只觉有柄利剑直插心底,一股战栗从上而下升起。

院中也传来其他修行者的哄笑和窃窃私语。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少女的笑声却打断了这一切。

“殿……”霍湛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忽然笑起来的少女。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不由得冷下来。

“他会不会拖后腿轮不到你说,”嬴抱月停下笑看了霍湛一眼,只是很简单的一眼,霍湛却不知为何心底一寒,“再说了,队长上来别的不说先来劝退队员,我觉得不太应该吧。”

霍湛的脸色闻言难看起来,然而就在这时他手上的名册忽然被拉住,他愕然看向对面的少女。

“我不会劝我的人自请辞退,不过你这名册上,还要再添一个人。”嬴抱月微笑道。

“谁?”霍湛脸色简直要青了。

“那当然……”眼前少女笑眯眯指了指自己,“是我。”

“公子!”霍湛瞪大眼睛,此事已不在他能做主的范围了,只得看向不远处的嬴珣。

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嬴珣看着头都要疼了,这女子对一切的利用简直是毫不吝啬。

但比起放她一人不知会做出什么,将其置于他能信任的人的控制下,显然更安全一点。

霍湛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不管嬴抱月身上有何妖术,控制这个女子显然绰绰有余。

嬴珣下意识不想把她放到自己的小队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和这女子离得太近,会让他觉得很危险,仿佛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东西会呼之欲出。

“阿湛,”嬴珣看了一眼霍湛,“公主殿下就拜托你了。”

霍湛的脸彻底黑了。

章节目录 第329章 邂逅 >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霍湛那个脸色。”

坐在返程的马车上,归辰看了一眼摆弄着膝头布包的少女,神情复杂地开口。

如此复杂是因为他正处于想笑却又自认不能笑的情况。

他们离开时候,霍湛那脸色简直是想要吃人,但偏偏又不能吃整个人都噎住了。作为从小接受凡事喜怒不形于色教育的世家公子,这实在是非常罕见,归辰觉得他如果是七岁不是十七看到肯定要捧腹不已。

但刚刚的冲突他本身也有不少责任在,想到此他又实在是笑不出来。

“大概是把我当做烫手山芋了吧,”嬴抱月笑了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道。

在霍湛的想象里,他未来的三天恐怕是被她拖累东躲西藏的时光中渡过,少年意气一去不复返,显得他极度悲催。

但说实话看到那少年那张铁青的脸,她真的很想和他说一句想多了。

而嬴珣看着他脸色不对,还补充了一句,“阿湛,你凡事尽力而为即可,你毕竟又不是公主的铁卫。”

说完他淡淡看了归辰一眼,“某人自带护卫,自然是相信自己的铁卫的。”

霍湛一怔,变成归辰脸色一变。

“此时他只是觉得麻烦,但真的发生什么事,我们不能指望他来帮忙,”嬴抱月看着归辰道。

嬴珣对她这个身体只是个面子情,而霍湛更是形式上的形式,如果真发生什么意外,对那位而言最大的事不过是把他自己摘出去,不是他导致就行了,什么守卫不利的罪名和他们都没关系。

归辰闻言指甲深深地扎入了掌心。

“明月,”看着说完又专心检查膝头断剑的少女,他忽然开口道,“之前霍湛所说之事……”

“什么事?”

归辰顿了顿,闭了闭眼睛道,“自行辞退的事。”

嬴抱月低着头微微一怔,随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

“我记得你说过,参加初阶大典是你的心愿。”她定定看着归辰道。

“没错,但我不一定要参加这一届,”归辰忍着心中的钝痛道,“正如霍湛所说,我才等阶十,就算参加了也什么都不到了,也许还枉送性命,而且……”

“说实话。”

他还想找理由,但却被眼前少女一声打断。

归辰肩膀一颤,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清澈双眸,随后他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

“尽吾辈之能,守公主荣光。”

嬴抱月一愣。

这是当初他追她马车要成为她的铁卫时的誓言。

“但我现在这个境界,别说能守住殿下的荣光,也许还会拖累你。”归辰看着嬴抱月道,而下一刻他克服最深的钝痛说出了那句话。

“适合保护殿下的至少应该是霍湛那样境界的……”

砰的一声,归辰的话猛地打住,捂住自己的额头,愣愣看着收回手的嬴抱月。

“你想什么呢?”嬴抱月看着对面因为和发小重逢陷入自我怀疑的少年,“你能不能当铁卫,和你境界没有关系。”

“要是谁境界高就呆在谁身边……”她无语地看着他,“那我该呆在清安院不出门。”

不是应该待在姬嘉树身边吗?归辰不合时宜地想到。

“再说了,霍湛境界再高,他也不会在关键时刻帮我,”嬴抱月淡淡道,除非那件事做来对他对霍家也有利,那位少年目前的行事作风应该是如此的。

“他的境界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嬴抱月看着归辰道,“朋友,护卫,兄长,你就是你,是我希望能一起参加初阶大典的你。”

当初在黎山上和她一起跳绳采药,憧憬成为修行者的人,是眼前这个少年。

“你还记得我们的一年之约吗?”她静静凝视着眼前少年,“你如果在这里选择止步,那么你可能不会再能往前。”

归辰浑身一震。

“我……”他注视着嬴抱月,却只见眼前少女莞尔一笑,“我觉得你还是承认比较好。”

“承认什么?”他怔怔问道。

> “承认你害怕。”嬴抱月道。

没错,害怕。他有太多的理由,但最终还是因为他的恐惧。他害怕被人瞧不起,害怕被人怀疑,害怕拖人后腿,更害怕……她对他失望。

害怕她因为他的无能受到伤害。

他离开了那座小院,但霍湛今日的话却让他意识到他心中某处还封锁在那座小院里。

归辰点了点头,坦然道,“我害怕。”

“能说出来,就很好了,”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这是第一步。”

谁都不可能不害怕,就像她第一次被人追杀的时候,第一次站上战场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失去记忆时候……

但害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固步自封。

“然后,第二步,我们一起走出来,”嬴抱月向归辰伸出手,就像当初她在马车中,他在马车外的时候。

归辰抓住了她的手。

“让我们一起去吧,”嬴抱月笑了笑道。

“嗯,”归辰点了点头,就在这个时候他明白了,他不光是她的护卫,还是她的战友。

在这条路上他不能让她一个人。

而她也不会让他一个人。

她再一次,将他从那个小院里带了出来。

“我们一起去,”归辰道,“我会拼尽全力,努力变强的。”。

“嗯,有志气,”嬴抱月点了点头道,“不过在那之前……”

她嘴角忽然腾起一股神秘的笑意,“你其实不用那么担心。”

归辰一愣,“这是……”

“因为你不会一直是等阶十,”嬴抱月看着他一笑。

归辰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明月,你是说……”

“嗯,等下到了清安院我有事要告诉你,”嬴抱月看着他道,随后掀起了车帘举起了手中的断剑,“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把剑给铸好。”

归辰一顿点头,看来是他们顺路要去的地方到了。

马车停下了一家铁匠铺外,这里属于丹阳城内地界极好的地方,铁匠铺外都摆满了摊子,廉价首饰发簪,糖葫芦蜜饯零嘴,应有尽有。

归辰和嬴抱月下车径直往铁匠铺而去,但就在走到一半归辰却发现身边的少女忽然顿下脚步,看向了……一边卖糖葫芦的摊子。

“明月?”归辰看到伸手去掏铜铢,“想吃吗?”

“啊……”嬴抱月一愣,而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阵女子的咳嗽声。

“咳咳,在吗?”

“小姐!这摊子还在!”

是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归辰闻声看去只见糖葫芦的摊子边站着一主一仆两位女子。

咳嗽的那位女子戴着帷帽身形羸弱,一主一仆正并肩向卖糖葫芦的摊子出走去,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厉啸,从闹市街道内忽然冲出一匹惊马。

“马惊了!”

“快跑啊!”

“小姐!”

在众人的惊呼拥挤中,那个戴帷帽的女子慌乱地想要躲避却踩到裙摆往前跌去!

她身边的小丫头被挤开尖叫出声。所有人都在奔逃自顾不暇,戴帷帽的女子闭上眼睛认命地往地上倒下。

但下一刻,意想之中的惨剧却没有发生。

一阵清风,少女怔怔抬起头,看着一把扶住她的,另一位女子。

“你没事吧?”

而就在这个时刻,帷帽的布帘被风吹起,她看见扶住她的女子在看到她的脸的瞬间,微微一怔。

章节目录 第330章 命运 > 风起了,又落下。

惊马被马夫和官兵制住,被冲散的摊子聚拢,人们惊魂未定地议论着,做买卖的人苦着脸捡着零落一地的东西。

市井喧嚣中,嬴抱月静静看着那个带着帷帽的白衣少女。

而那个少女也就这样静静地让她看着。

路边有人经过,偶尔奇怪地看一眼路边一扶一倒的两个女子。

白衣少女从嬴抱月的臂弯中抬起头来,帷帽中影影绰绰透出的眼睛和嬴抱月四目相对。

“这反应……”白衣少女笑了笑,“看来是认识我……我哥哥的人呢。”

哥哥?

一边的归辰一愣,“你是……”

“两位看着面善,”白衣少女笑了笑,“刚刚谢谢你救了我,当以真面容道谢。”

说完她微微撩起了帷帽上的纱帘,从嬴抱月的怀中脱出,向她和归辰一礼。

“你……”在看到那个少女的容貌的时候归辰瞳孔一缩,顿时明白嬴抱月刚刚为什么会是那个反应。

这个白衣少女帷帽下的脸,简直和另一个他昨天才在初阶大典开幕式上看到的脸一模一样!

“虽然很感谢你的信任,但是姑娘,你的这张脸,还是别那么轻易露出比较好。”嬴抱月站直身体,向她还礼。

白衣少女一怔,随后苦笑道,“也是,会给我……大哥添麻烦吧。”

“不,”嬴抱月摇了摇头,“也是为了姑娘你的安全着想,万一被认错,你可就危险了。”

“认错……”白衣少女一怔,随后神情复杂地看她,“真的这么像吗?明明男女有别。”

“起码在我看来没什么分别,”嬴抱月静静看着她,“我觉得很像。”

白衣少女怔住了,嬴抱月静静看着她。

没错。

眼前这个戴着帷帽的少女,帷帽下的那张脸,很像一个人。

很像一个少年。

她昨夜才在极近的距离接触过,所以刚刚那一瞬她扶住那个少女的时候一股既视感强烈的袭来。

而那个人就是……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少女,心中浮现出那个倔强瘦小的少年的名字。

北魏继子,孟施。

没错,这位白衣少女帷帽下的面容,简直和孟施一模一样。这可不是一般兄弟姐妹能像到的程度。

而且……嬴抱月看着那个少女目光微深,相似的不光是脸,还有……

“看来,这位姑娘和我哥哥很熟的样子,”白衣少女看着她淡淡道。

“不算熟,”嬴抱月摇了摇头,“我是前秦人。”

“前秦?”白衣少女看着她一愣,随后目光落到了嬴抱月手上的断剑上,帷帽下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你……您难道就是那位前秦的……和亲公主?”白衣女子愕然开口。

她有这么出名了吗?嬴抱月眨了眨眼睛,更何况以孟施的个性,她不觉得那个人会对妹妹提起她。

但闻言她还是点了点头,“我是。”

不管怎么说这丹阳城内也没有第二个前秦公主。

“真的是……”白衣少女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但下一刻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没想到……咳……”

“小姐!”一边的小丫头扑上去拍背,但那个女子还是咳嗽不止,看上去身体似乎有不足之症。

“你,你干什么!?”

> 嬴抱月走上前,手穿过小丫头阻止她的手,伸入那个女子的帷帽,覆在她的额头。

真元流入,平复下那个少女胸前气息。

没想到只隔了一天,她居然先后对一对兄妹都做了这样的事。

但通过如此,她也确信了,孟施的这位妹妹,的确身体有不足之症。

“咳……好多了。谢谢您。”白衣少女的咳嗽停了下来,再次躬身行礼,“昨日也是,感谢您照拂家兄。”

她还真的知道?

嬴抱月一怔,随后摇头,“没事,我也没做什么。”

“说来打了半天哑谜,还没正式自报家门,”白衣少女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看向嬴抱月道。

“我是北魏继子孟施之妹,小女名叫孟歌。”

孟歌?

“是歌谣的歌?”嬴抱月问道。

孟歌一愣,随后笑着点头,“对,殿下果然知道北魏这边的事。”

这是以为她事先调查了孟施的生平?

嬴抱月看着面前女子顿了顿问道,“你和你的兄长,是双生胎?”

孟歌一怔,随后点头,“果然能看的出来?小女不才,和兄长是龙凤胎的兄妹。”

“怪不得你们长得那么像,”归辰也自报家门,走到嬴抱月身边看着面前的女子感叹道。虽然孟施有个妹妹来南楚参加初阶大典也带着,这件事大部分修行者都知晓。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孟施和他妹妹居然是双胞胎。

“经常有人这么说,”孟歌笑着道。说完她看向嬴抱月,“不过殿下居然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是北魏继子的妹妹,果然真的很厉害的。”

“不,”嬴抱月摇头,“我是在扶你之前认出来的。”

她惊讶只是因为帷帽下的那张脸。

孟歌一怔,“这怎么……殿下莫不是在说笑吧?”

“没有,”嬴抱月摇了摇头,看向城门的方向,“我记得你的声音。”

“当初进城之时,你在城门处叫过你兄长,我当时在你后面的马车。”

孟歌一怔,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但会有人居然记得萍水相逢的人的声音吗?

喧闹的街边,两个女子四目相对,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少女,孟歌眼中逐渐升起一丝警戒。

“公主殿下的记性真好,”她看着嬴抱月笑了笑道,但下一刻嬴抱月只见她袖子下的手微不可见地悄悄一摆,她身边的小丫环立刻扶着她道。

“小姐,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您的身子不能多吹风,这糖葫芦等下奴婢让人买了送回去……”

“这……公主殿下,”孟歌闻言对着嬴抱月告罪道,“民女身体不争气,还想和您多说几句话,可……”

这少女明明是担心言多必失。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没事没事,你快回去吧,这街上最近也有点危……”

她危险还没说完,就像是预言变现一般,忽然街边再次响起人们的尖叫声。

“小心那车!”

不远处侧面忽然杀出一辆推车,路边推着石块的小工下坡没刹住,猛地脱了手。

而人群再次奔逃,孟歌再次被撞到,她本来看上去风吹就能倒,这又是要倒,居然能连续遇到这种事,这姑娘运气也太差了吧,嬴抱月看着这一幕瞳孔一缩。

“小……”

她正要伸出手,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停住手。

“小心。”

孟歌身边的行人中忽然有另一个女子定住脚步,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孟歌的上臂,扶住了她。

章节目录 第331章 相逢 > 如果说孟歌看上去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姐,那么在刚刚一瞬间扶住她的这个女子,却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一位真正的大家小姐。

嬴抱月收回伸出的手,看着站在孟孟歌身边的女子。

这是一个个子很高挑的少女,身着青色的骑装。

虽然嬴抱月能看出她出身不凡,但这一切并不体现在她的衣饰上。

和叶静姝织金暗绣环佩叮当的打扮比起来,这位青衣少女通身无一处配饰,简直称的上寒酸。连她身边的孟歌,配饰都比她多。

但嬴抱月之所以能看出她的出身,在于她的举止。

“你没事吧?”青衣少女扶了一把孟歌,确认她站稳了之后便松开,微微额首退后了一步。

她的一举一动极为精确,端庄像是刻在骨子里,仔细看的话才能发现,这位青衣少女一举手一抬足的距离是完全一致的,简直像是尺子量过一般。

寻常人只会夸奖这姿态举止有大家闺秀风范,但嬴抱月却知道,这一个个的距离却的确是尺子量出来的。

“从五岁的时候开始,父亲会给我们请女先生,不教书,只教仪态。”

嬴抱月耳边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

“身上挂满铃铛,走路做事铃铛不能一响,一响要么挨板子要么饿饭。”

嬴抱月记忆里那双女子美丽的丹凤眼说完看向她淡淡道,“不这么做,父亲说将来没有婆家会要我们,这辈子就完了。”

“哭得再撕心裂肺,但只要这么说,涉及嫁人的大事,娘绝对不会阻止父亲。”

看着对面那位仪态精准的少女,嬴抱月袖子里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但后来我发现,我这辈子,没那么容易完。”记忆中那个清冷女子看着她一笑,“比起你整的那些训练,当初那些都不算苦,但是……”

记忆那个清冷的女子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已经不复当初细嫩布满厚茧,但那个女子在嬴抱月的记忆中对她粲然一笑。

“我喜欢这种苦。”

“二小姐!”这时一位老嬷嬷的尖叫打断嬴抱月的思绪,只听耳边首饰叮当响,位打扮的比小姐还庄重的婆子冲到了青衣少女的身边,嗓门大的要突破天际。

“您怎么又跑出来了?!”

“您这穿的什么衣服?”

“王娘子都已经被您气得要回锦州去了,您怎么还不知悔改,难道你真的想走您姐姐的老路?您……”

那婆子看来是被气得狠了,看年纪在主家定是有几分体面,上来不管不顾对着那青衣女子就是一通训斥。

但无论如何,一家小姐当街被如此训斥还是不同寻常。

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少路过的人停下脚步议论纷纷,但出乎一般道理,却无人指责刁奴欺主,反而更多的人是对那个青衣少女指指点点。

“看啊……那李家的二小姐又跑出来了……”

“真是不知廉耻,礼仪娘子都被气走了三个了吧……”

“梦阳先生都把庶女送进宫了,这嫡次女还放在家里……”

“毕竟这位有个逃婚的亲姐姐,谁家敢要这样伤风败俗女人的妹妹!”

梦阳先生?一边的归辰闻言一怔,说起梦阳先生,在昨日的初阶大典开幕式上,宣布的本届初阶大典的主考正是这位梦阳先生。

说起梦阳先生全南楚也就只有一位。稷下学宫现祭酒,南楚三公之一,等阶三的天阶修行者,世称梦阳先生的南楚李氏族长,李梦阳。

看着眼前打扮普通的青衣少女,归辰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眼前这位当街被家奴训斥的小姐,居然是李家的嫡次女?

李家在南楚是仅次于后族叶氏的家族,而且和靠外戚上位的叶氏不同,丹阳李氏立族超过三百年,是真正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家风严格,在南楚很受敬重。

李可家的嫡次女为什么在丹阳城里的风评会是如此不堪?

看着沉默着被嬷嬷数落的青衣少女,归辰忽然想起之前在御祷省听到的流言。

> “也只有梦阳先生能服众了,哎,要是没有那样一个不孝女简直就完美无瑕了……”

“也是造孽,听说梦阳先生的庶女都进宫当了贵妃了,怎么还有人好好长房的嫡女不做,偏偏跑到边关从军……”

“听说当年是被骗走的……到现在还流落在外呢……”

“也怪不得梦阳先生那么厌恶大司命和少司命,都是那个女儿导致的吧……”

结合此时周围民众的议论,一切都呼之欲出。

归辰皱起眉头,这位李家的二小姐沦落至此,看来是因为有一位逃婚的亲姐姐。

李氏长房嫡长女逃婚出走,据说是这丹阳城世家近十年来最大的丑闻。

逃婚对女子而言是大罪,更何况堂堂一大家小姐还离家出走流落在外,不光毁了自己的名节,还会毁了家中所有待嫁姐妹的名声。

也不怪周围的民众看这位李二小姐的神情如此怪异了。

只是,看着那个沉默的少女,归辰心中却有些不安。

“明月?”他侧目看向身边,却猛地发现他身边早就没人了!

“明……”归辰一个激灵抬起头,果然发现他身边的少女居然向其他人避之不及的那个青衣少女走去。

“你是?”被训斥的青衣少女正空洞地注视着前方,视线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许久没见到这种不对她避之不及的女子,青衣少女皱起眉头,但就在这时她身边忽然传来另一声微弱的女声。

“请问是李家的二小姐吗?刚刚……刚刚谢谢你……”

嬴抱月停下脚步,看着被那婆子的大嗓门骇得一动不敢动,此时终于抖抖索索插进话来的孟歌。

“嗯?”青衣少女看向身边她刚刚顺手扶了一把的体弱女子,“举手之劳,不用在意,你是……”

她问出口却打住了,心底苦笑。她问这个作甚,整个丹阳城内没有哪个未出嫁的女子敢沾上她,这女子既然知道她是李家二小姐了,怎么敢自报家门。

“算了,你……”

“我是叫孟歌,是北魏人,非世家出身家名不显。”然而孟歌却没如她所料停下,向其躬身一礼,“刚刚谢谢李二小姐相助。”

“孟歌?”青衣女子一怔,没想到这女子大街上就报闺名。

“此处相遇实为有缘,还请问二小姐的闺名……”孟歌无视周围的窃窃私语,抬头看向青衣少女正想打听她的闺名,但就在这时另一个清亮的女声插了进来。

“李二小姐仗义助人,令人钦佩,请问二小姐的闺名叫什么?”嬴抱月插入二人之间,紧紧看着青衣少女的脸庞问道。

“你是谁?”青衣少女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但就在看到那个少女眼睛的瞬间,她微微一怔。

“我是前秦公主嬴抱月,”然而不顾她的震惊面前忽然出现的女子丢下这吓人的身份,青衣少女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女子对她一笑。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这一切听起来都那么奇怪,她本该拒绝,但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来不及反应,还是被这女子的眼睛蛊惑。

青衣少女看着眼前女子静水流深的眼睛,顿了顿开口。

“堇娘,我叫李堇娘。”

堇娘。

嬴抱月微微一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看着眼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李堇娘忽然鬼使神差地加上了一句。

“我是李梅娘的妹妹。”

“李堇娘。”

章节目录 第332章 约定 > 梅娘。

李梅娘。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无数的声音涌入嬴抱月的脑海和心中。

“我只要能和你还有大楼三人永远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下多少次地狱都无所谓。”

“所以殿下,无论发生什么,请不要死。”

“我是不会死的,我去去就回。殿下,我们明天见。”

殿下,我们明天见。

梅娘。

我们最后见到了吗?

“二小姐,你在胡说什么!”

刺耳的尖叫声传来,嬴抱月猛地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少女。一边妇人的破锣嗓子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个刚刚当街训斥李堇娘的婆子听到李堇娘刚刚补上的那句话,一瞬间睁圆了眼睛,随后满脸怒不可遏。

“二小姐,你都在胡说些什么,老爷说过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

“李家没有这个人!”

然而面对妇人都要喷到她脸上的唾沫,那个自称李堇娘的少女却沉默了一瞬,随后抬起头,静静看着面前的妇人。

“不提起这个名字,她就不存在了吗?”

那个少女的目光太过平静,平静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力量。

原本唾沫横飞的妇人一愣。

李堇娘看向一边一头雾水怔在一边的孟歌笑了笑,“抱歉,吓到你们了?家丑不可外扬,让你们见笑了。”

“你觉得那是家丑吗?”嬴抱月看着她忽然问道。

李堇娘一愣,她刚刚一时鬼迷心窍提起了那个人,本以为会收获周围人鄙夷的目光。毕竟在这之前不论她去参加哪场诗会茶会,一旦提到那个名字,都会立刻被主家送客。

当然她现在早已收不到任何邀请她的帖子,她和那个人的名字一起,成为了贵女们避之不及的存在。

但她没有想到,她会在街边的一个前秦少女口中,听到这个问题。

李堇娘抬起头,看起那个少女比湖水更清澈的,刚刚让她一时冲动的眼睛。

她也不知她刚刚在想些什么,只是在这么清澈的眼睛前,她不想隐藏心中最深处的想法。

这双眼睛像是能看到人内心的深处,将所有情绪映照而出。

“不,我不这么觉得。”李堇娘摇了摇头,看着嬴抱月淡淡道,“如果我这么觉得,也不会提起那个人,自诩为她的妹妹。”

衣着寒酸没有任何配饰的青衣少女粲然一笑,“那个人是我的英雄。”

她去做了全天下的英雄,所以才离她而去。

嬴抱月闻言一怔。

“真奇怪,我怎么会和初次见面的人说这些,”李堇娘说完也一怔,随后拍了拍脑袋,略过嬴抱月看向孟歌,“孟小姐,还请忘了吧。”

刚刚的话,如果被她的父亲知道,不知该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她的声音不算大,路人没几个听见的,又不会有修行者专门跟她的声音,听的最清楚的就是她面前的两个少女和那个公主身边的少年。

但不知为何,李堇娘却完全不想去叮嘱这位公主。明明她如果在南楚的贵女层中说了话,自己本来就不堪的名声只会更加糟糕透顶。

李堇娘也不知道她是本能地觉得这个女子不会那么嘴碎,还是知道她没法约束堂堂一国公主选择认命。

总之和孟歌说完那句话后,李堇娘退后一步,向她和嬴抱月一礼道,“能结识两位是小女的荣幸,不过我是偷跑出来的,这就要归家了。”

说完她看向气得浑身发抖的婆子,“好了,王妈妈,你也别气了,我这就和你回去。”

“二小姐……你知道你都说了什么吗?你是一辈子都不想嫁人了吗?”

> “那样不也挺好的吗?”李堇娘噗嗤一笑,但下一刻她的笑容比水珠消散还要快,低头轻不可闻道,“但你觉得这可能吗?”

即便到如此地步,她还是有交换价值。

她的家族不会放过她。

她终究不是她的姐姐,即便带着同样的天赋出生。

李堇娘收起笑容向骂咧咧的婆子走去,但就在她经过那个公主的身边时,忽然她的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我也这么觉得。”

哎?

李堇娘越过嬴抱月,停住脚步,与那个女子背对。

“你姐姐,我也这么觉得。”

李堇娘愕然睁大眼睛,回过头,看着那个女子同样回过头来。

“可你应该不认识……”她喃喃开口。

嬴抱月微微一怔,随后笑了笑道,“嗯,我不认识她。”

“但之前流言中有说,那位小姐逃婚后,是去从了军。”她看着面前少女道,“那么她一定非常勇敢。”

十年前,那个女子去了永夜长城。

嬴抱月轻声开口,“是我们所有人的英雄。”

李堇娘心中莫名有一股热气往上涌,“可从七年前开始,我便没有再收到她的任何消息。”

如同水滴渗入土壤,生死都不从得知。

而现在想起来,七年的动乱,就是这个女子的父亲引起的。

这么想起,李堇娘甚至不知听到这句话是该高兴还是该恨这个少女。

但最后,看着那双眼睛,她还是收起所有的情绪。

“如果姐姐能听到你的这句话,她想来也是会高兴的。”

嬴抱月转身,向李堇娘一礼,“嗯,她应该也会希望二小姐能高高兴兴的。”

“你多保重。有缘再会。”

李堇娘一愣,随后还礼,看着嬴抱月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回了一句“谢殿下关心,有缘再会”转身离开。

“这位李家的二小姐,也真是不容易。”看着青衣少女离开的背影,刚刚躬身行礼向她表达谢意的孟歌直起身来,喃喃道。

说完她一愣,看向一边的嬴抱月,“殿下,刚刚……”

她总觉得刚刚这位前秦公主身上的真元气息有些不同寻常,同样不同寻常的还有那个李家小姐,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也有些特别。

“嗯?”嬴抱月看向她,“孟小姐对真元的感觉很敏锐。”

孟歌和刚刚的李堇娘都是天生的修行者,天生等阶九。

从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一点,结合这两人的出身也不难猜出。

李家本来就是高阶修行者的世家,而孟歌有孟施那样的一位哥哥,两人还是龙凤胎,和她哥哥一样是天生修行者一点都不奇怪。

当然和孟施不同,孟歌和李堇娘显然是没有修行过,一直停留在等阶九。

“真正敏锐的是殿下……”孟歌看着眼前等阶七的少女,内心咋舌。她刚刚连话都没说这女子就察觉到了她察觉到了什么,真是可怕,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压力还是她兄长破境的时候。

看着眼前的少女,孟歌心情复杂。

听说这个女子在昨日之前还和她现在一样是等阶九,但在一天之内就连升两阶,成为了等阶七的修行者,甚至还号称要拿初阶大典的魁首,虽然在孟歌看来是痴心妄想,但这个女子实在是……

“我身体不好,不能修行,”孟歌看着嬴抱月苦笑道,“和殿下差远了,献丑了。”

“不能修行?”然而就在这时她面前的少女却像是听不懂她的托辞,看着她忽然开口。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少女眼睛。

“是不能,还是不想?”

章节目录 第333章 进山 > 听到眼前少女的问话,孟歌一怔,下一刻她看向面前脸颊上还带着伤痕的女子,闭了闭眼睛开口。

“是不能,不想,也不敢。”

孟歌坦然道,“我每日还要服药,没法练剑,更何况殿下,民女还不想去宁古塔。”

“这样。”眼前的少女点了点头。

听着她语气中的平静,孟歌帷帽下的眉头静静蹙起。

“民女双亲过世的早,家中只剩兄长一人,兄长将民女带大不易,民女并不想给兄长多添麻烦。”

说实话,孟歌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是谁都拥有她这样的家世和运气。

她和她的兄长的家位于北魏永夜长城附近,西戎骑兵入侵几乎毁掉了这个村庄,因为救人的官兵来得太晚,她和兄长的父母亲族全部死光,只剩下她和她的兄长相依为命。

而她出生的时候在娘胎里困的时间太久,天生病弱,怎么治都治不好。

如果不是她的兄长拼死奋战,他们连吃饭的饭钱都没有,更别提她每天吃药的药钱。

这些世家子和王族是绝对无法理解这些的。

而她怎么能为了出风头,连累她的兄长?

对她而言,能好好活下去,将来找个好归宿,就是最大的心愿了,实在不愿搀和别的。

这女子如此反抗打破规矩,反而会给女修带来更多的警戒。她长大的这些年,所接受的想法早就没有了和修行有关的东西。更何况过去的这些年,就算偶尔修行者想要反抗,但大多都只是一时兴起,没有人能坚持到最后。

想要效仿造成这一切的两个妖女,哗众取宠闹到众叛亲离才学乖。

女修不能修行。

时至今日,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对她说的,除了……

然而想起那个为她受苦良多的人,孟歌咬紧了嘴唇,看着眼前女子终究没有把所思所想说出口。

但她刚刚说的话也表明了她的态度,不知有没有惹这个痴心妄想的公主生气。

然而孟歌没想到,眼前那个女子却只是看着她笑了笑,轻声开口,“你很尊敬你的兄长。”

“我……”孟歌一愣,她刚刚话里明明是对这个女子的不赞同,为什么这个少女却只在意这些?

“人各有志,”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少女,虽然病弱但她看上去却被保护的很好。

恐怕是因为有人代替她,承受了一部分痛苦。

“孟小姐,你的身体的确不适合吹风,”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多加保重,我还要铸剑,先走一步。”

“恭……恭送公主殿下,”孟歌一怔,行礼道。

嬴抱月还礼,随后和归辰一起离开。

“小姐,我们也快回去吧。”她身边的小丫环催促着。

但看着那个少女背影,孟歌却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和她很相似却要清瘦很多的那个背影。

“嗯,回去吧,”孟歌看向身边的小丫环,她抬头看向天际,“回去顺便去趟药铺,初阶大典在即,我们……”

她顿了顿开口,“把大……大哥的药也一起买回去吧。”

……

……

各路人马,八方异动。

不管有多少人期盼有多少人不期盼,就在稷下之宴和初阶大典开幕式结束的三天后,那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初阶大典正式开始。

现在在南楚进行的初阶大典和嬴抱月前世所了解到的规则流程基本一致,虽然秦帝国崩塌了,但初阶大典的各项考法都用实际的成果证明了其实用性。能在初阶大典上取得好名次的修行者,最后无不成为一方强者,很少有泯然众人矣的。这也就保持了初阶大典的威望。

在秦帝国破碎后,各国都在拼命强化力量,虽然各国高层和大司命制定的一系列规则都有仇,但每个国家对强大的修行者没仇,为了各国国运的存续,再老的规则都能咬牙忍下来。

当年看着竹简上的那些考试项目的时候,嬴抱月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全部尝试一遍。

> 大司命制定的考试顺序和内容,简化了前朝的一些测试内容,简单易懂又有划分度,最后沿用至今。

初阶大典分为众人战和个人战,每一战都有三轮,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就是简单易懂规则的代表。

首先要做的事就只有一样。

那就是上山。

“这人也太多了吧?”看着站在一座荒山下黑压压的人群,坐在马车中的归辰探出头去感叹道。

“也就只有这第一天能这么感叹,”而就在这时马车里响起另一个少年的声音。

归辰闻言瞪着明明是南楚继子却自行跟来的陈子楚,“什么意思?”

“这第一轮就是用来筛人数的,”陈子楚看着窗外淡淡道,“嘉树当年那一届,最终走出这座山的,不到进山人数的一半。”

不到一半……

归辰闻言生生打了个激灵。

“当年……”嬴抱月看向陈子楚,“应该就是上一届吧?”

陈子楚点头。

只有一半的人走出,哪怕山中危险重重,这比率也太惊人了。嬴抱月闻言皱起眉头。

“上一届出现了十分严重的私斗,”陈子楚道,“当时如果不是嘉树在场震住了一些人,场面还会更加失控。”

换言之,有姬嘉树那样的人在还乱成那样子,也说明了当时情况的可怕。

也怪不得姬嘉树之前在她说要去的时候会有那样的反应。

今年的话……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到了。”就在这时,马车停下,三人已经到达了众人战第一轮举行的地方。

南楚除了紫华山外最高的山峰,天目山。

南楚初阶大典的第一关,就在这里举行。

和稷下学宫所在的紫华山不同,天目山是一座荒山,山上没有一庙一户人家,只因这座山峰,不适合任何人居住。

走下马车,嬴抱月站在山脚下,静静凝视远处瘴气环绕的山峰。

这里是上天的眼睛,也是布满无数陷阱凶兽的险恶之地。

而就在这座山峰上,一切拉开序幕。

因为前秦进山的顺序排第二,所以嬴抱月一行人到的都比较早,山脚下已经搭起了棚子,按照规矩嬴抱月等人要到属于自己本国的棚子里,接受南楚官员的检查,证实身份,登记造册。

而这也是之前嬴珣安排的小队聚集人员的途径。

“那么我去南楚那边了,希望我们在山中不要相见,”某南楚继子走下马车看了前秦的棚子一眼,向嬴抱月和归辰挥手道别。

嬴抱月很清楚陈子楚这个他们在山中不要相见这个愿望的意义。

如果在那里见到,他们很可能会成为敌人。

嬴抱月和归辰并肩向前秦的棚子处走去,一路旁观的其他修行者看着他们神色异样。

“归辰,你居然没有辞退,真的来了。”就在要走入棚中时,两人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冰冷的男声,一回头却发现是霍湛站在那里。

霍湛看着归辰正想冷嘲热讽几句,但下一刻他发现了什么忽然愣住了。

“你……怎么会……”

霍湛愕然看着眼前的归辰,他之所以惊讶就在于眼前的少年,这个前日还是等阶十的杂草。

然而现在。

霍湛看着归辰瞳孔闪烁,“你是怎么成为……”

等阶九的?

“这不可能!”霍湛大声质问道,“你做了些什么?难道服用了邪药?还不如实说清楚!”

他愕然看着眼前的少年。

看着那个前日还饱受嘲讽的少年,今日已经是,等阶九的修行者。

章节目录 第334章 开始 > 霍湛愤怒的质问声引来不少修行者旁观,看着周围其他人怀疑的眼神,归辰皱起眉头。

“霍公子,我不知你对我有什么偏见,但修行者进阶本就是常事,且我晋升的不过是低阶,怎么就能让霍公子这么大惊小怪?”

归辰冷冷开口,“难道在霍公子眼里就只有你自己能晋升等阶不成?”

霍湛闻言瞳孔一缩,但像是想到什么原本愤怒的眼神骤然冷下来。昨日他回去后已经打听过了,前秦归家已经和归辰撇清了关系,南楚大司马的正妻也换了人,换言之他面前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没必要毕恭毕敬。

“你尽可以装模作样,”霍湛看着归辰道,“你等阶如此低恐怕是不知道,但你的底细在高阶修行者面前可是一目了然!”

“什么底细?”归辰和身边的嬴抱月对视了一眼。他面前霍湛面露一丝得意,冷笑道。

“你身上的气息如此之新,一看就知道你当初成为等阶十也不过一个月!”

霍湛此言一出,周围修行者一惊,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不到一个月?”

“那这人难道不是天生的修行者?”

“不可能吧,是拖到这个岁数才觉醒?”

归辰目光一凝,然而霍湛更加起劲,“是个人都知道,等阶十晋升等阶九,最少最少都需要一年的时间!”

和其他等阶不同,等阶九需要驯化神兽,哪怕有从小养大的神兽都需要花时间同调适应,更何况霍湛比谁都清楚,归辰根本没有从小养大的神兽!

“两天就晋升?这根本不可能!”

面前的贵公子傲然宣称,“你到底是用了什么邪术,还快吐出来,我的队伍不需要你这种装神弄鬼之人!”

说完霍湛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少年,等着归辰的或忏悔或狡辩。

然而他没想到,听到他如此一针见血的揭露,面前的少年却忽然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是个人都知道?晋升等阶九至少一年?”归辰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随后不知为何,看向身边笑眯眯旁观着这一切的那个霍湛提都不想提的女子。

嬴抱月注意到归辰的视线,看了他一眼,“别看我,我不知道这种常识。”

归辰一个激灵,随后忽然体会到了霍湛的心情。

昨日进阶之时,他虽然很激动,但却没想到进阶时间的问题,只因他身边有个更逆天的存在。

如果霍湛知道这个女子真实的晋升速度,估计下巴都要掉下来。

归辰这时恍然意识到他和周围人想法的区别,因为一直待在她的身边,他不知何时看待修行的标准都发生了变化……

换言之对进阶速度什么的,他都已经麻木了。

“还没想好借口吗?”这时霍湛得意的声音又传来了,却没听到归辰慌乱的解释。

“是个人都知道……”归辰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霍湛,随后歪了歪脑袋道,“那么霍公子,我只能说,你可能不是人。”

霍湛闻言愣住了,周围的窃窃私语也停了下来,所有人愕然看着语出惊人的归辰。

一片寂静里,忽然响起女子噗的一声的笑声。

“明月……”归辰无奈地看着身边笑出来的嬴抱月,下一刻嘴角也微微扬起。

能逗她开心,被霍湛这么来这一出倒也不赖了。

“殿下!”霍湛恼羞成怒地瞪着嬴抱月。

“抱歉,”嬴抱月笑着摆摆手,“你们可以继续理论,但是霍公子,别随便给人定罪。”

她停下笑,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年,“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

“不是你不知道的东西,就是错的。”

女子声音清淡宁静,但空气却仿佛有无形的压力。

这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她只是等阶七……对了想起这女子的等阶七,霍湛恍然想起这女子的进阶速度比归辰更异常,而这女子屡屡维护归辰,归辰的进阶速度如此异常,难道和这女子脱不了干系!?

注意到霍湛的眼神,归辰微微往嬴抱月身前一步,看向他开口,“霍公子,不管你想质疑些什么,但我只说一次,我是通过正常途径进阶的,没有证据还请别血口喷人。”

他冷冷看着霍湛,“毕竟你还是一队之长。”

“阿湛,你那边怎么了?到签生死书的时候了!”这时霍湛身后响起嬴珣的声音,霍湛收起脸上的怒意,深吸了一口气。

> “假的真不了,总有露馅的一天,我们走着瞧。乱用邪术在实战中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他冷冷看着面前的归辰和嬴抱月。

“既然你们执意要参加初阶大典,那么来吧,签生死书!”

归辰浑身一凛,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而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走吧,”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归辰定了定心神,点了点头。

他很害怕,但她在,他便不会那么害怕,他也不能害怕。

他相信她。

就如昨天,她说过他不会永远是等阶十,虽然被新的训练折磨至窒息,他都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进阶。

刚刚是为了挡住霍湛联想到嬴抱月身上,他的确是通过正常途径进阶的。

但却是她,将奇迹带到了他的身上。

……

……

“昨天还真是吓人呢,居然会发生那样的事。”

就在同一时刻,南楚国师府内,季四和王忠一边打扫着院子,一边心有余悸地议论道。

“是啊,居然马棚里一匹马忽然通灵了……”

“那好像是那位公主殿下从前秦来的时候骑的马,我经常看到她让她那个护卫去喂马……”

“话说昨日清安院起了好大的风啊,和公子当年晋升低阶的时候差不多的风!”

“居然同时发生,还真是巧……”

这不是巧合。

姬嘉树坐在堂屋的桌前,看向院中被风吹拂微微摇动的柳枝。

昨日马厩里通人性的枣红马,他从陈子楚那里得知是当初那个女子从追杀中冲出时,她带出来的马。

虽然听说那女子甚至骑过豹子,但那匹马是她从前秦一路带来的马,这一点不会有错。

那匹马虽然不知是什么时候通的人性,但是成为了帮助她身边那个护卫进阶的阶梯没有错。

她再一次做到了他从未见过的事。

她之后,还会给这世上带来多少惊喜呢?

“说起来,这一届初阶大典就这么开始了呢……”季四看着王忠感叹道,“公子当年参加的时候仿佛还就发生在昨天,一眨眼公子都成考官了。”

“现在这时候应该开始签生死书了吧。”

一届又一届,风水轮流转,一切终究到来了。

姬嘉树看向院中叽叽喳喳议论的书童,仿佛看到了天目山前熙熙攘攘的人群。

“开始了啊。”

他轻声开口,随后站起身来。

院中扫地的王忠和季四一怔,猛地站直了身躯,看向堂屋中的少年,两人尽量保持平静的面容下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公子,你要去了吗?”

“嗯。”

一切已然开始。

他要去履行他的职责。

姬嘉树回过头,静静看向桌上放着的。

一副铁面具。

章节目录 第335章 试炼 > “是吗,已经开始了吗?”

就在所有年轻修行者聚集到天目山之时,稷下学宫所在的紫华山安静了许多。

而紫华山后山那道巨大的岩壁下,无论何时都保持着永远的安静。

此时在那片寂静中,岩壁后却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的,老爷。”

季二跪在岩壁外,放走手上的鸽子,看向厚实的岩壁,“刚刚收到的消息,生死状已经签完了,北魏,前秦,南楚,东吴,后辽,中唐,每隔半个时辰,已经按照这个顺序进山了。”

“今年北魏和前秦倒是冲得靠前,”岩壁后的男人淡淡道。

“进山顺序虽然重要,但能否在山中克服诸多试炼,才是最重要的。”季二看着岩壁道,“今年的后生们都还不错,但老奴看着,不如二公子那年。”

“嘉树那一年,风华和光华都一起参加了,”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道,“强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男人话锋一转,“如果同时进山的人都很强,最后下场只会更惨烈。”

“强者之间,难以共存。”

“唯有最强的人,才配活下来。”

季二闻言一怔,抬起头看向岩壁,“老爷……您是说……”

“这是一场仪式,”男人缓缓开口,“既然在南楚举办,就不能堕了它的名声。”

“可是,”季二眼中露出一丝惊慌,“如果试炼太强的话,恐怕这一次的伤亡……”

“优胜劣汰,哪一届都是这样,”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道,“不管山中那群小子是弱是强,我们南楚该干的事还是要干。”

季二睁大眼睛正想开口,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受背后袭来一股强大的气息。

来人虽然隐藏了,但他痴长这么多岁数,唯独对感知气息分外敏感。

季二佝偻的身躯顿时在岩壁前僵硬了。

“你这老货,倒是每次在这个时候足够精明,”岩壁中面壁而坐的男人抬起头,看向空无一物的石壁,却仿佛看到那个人的身影一般淡淡开口道。

“你来了。”

季二僵硬不敢回头,却只听身后的来人沉默不言。

“还是那么不喜欢说话,”一阵沉默后,岩壁中的男人道,“不过你既然来了,看来是决定接受我的提议了。”

男人淡淡道,“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来人继续沉默着,就在季二以为那人是个哑巴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极为年轻的声音。

“我还没自大到会在南楚的国土上拒绝朱雀神子的请求。”来人淡淡道。

就在他出声的瞬间,笼罩在空气中的紧张忽然解开,季二喘着气伏倒在地上,随后在头晕眼花之时他勉力回头看,却只看见一张厚重的青铜面具。

这个人是……

季二瞳孔一缩,却只听岩壁中他的主人忽然笑起来。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岩壁中的男人,“难得你这么年轻就懂这个道理。”

“蛇是前秦的兽神,”戴着青铜面具的少年淡淡开口,“国师大人这说法换换比较好。”

“前秦吗?”岩壁中男人笑声一顿,随后语气再次变为冰冷。

“不管怎么说,任何一国的神子都不会随便放任等阶四入境,”男人静静凝视着岩壁,目光微深,“尤其是你这样的等阶四。”

季四看着青铜面具下那少年漆黑如夜的双眸闪动了一下。

“既然让你进来,好歹也得帮点忙。”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道,“等阶四做这些事倒也算是屈才,你尽可按照你的心意去做,不过不许给你弟弟放水。”

“我不会干有损道心的事。”

“是吗?”岩壁中的男人再次笑起来,“话说你现在叫什么?”

季二瞪大眼睛,他心中极为好奇这位少年强者的名字,他从未听说过大陆上居然有这样一个少年天才。而就在这时他听着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少年静静开口。

“李稷。”

“李……”岩壁中的男人不知为何在这个字上停顿了一下,随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道,“想来你也不会暴露你的身份,不过去的话,记得换一下你的面具。”

李稷眸光一顿,随后什么都没说的转身。

结束了这场,和东皇太一的对话。

看着那个戴着青铜面具少年身影的彻底消失,季二才猛地呼出一口气来,猛地扑向面前的岩壁。

> “老爷,他是……”

“一个小辈,”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道,“他既然报了名字,你也该知道些传闻吧。”

传闻中,山海大陆上最年轻的等阶四修行者。

季二屏住呼吸,但他却没想到这个人真的存在,居然会此时此地出现在这里,居然还住进了南楚国师府。

“东吴和南楚这一次是同盟,”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道,“你作甚这么惊讶。”

“可这位……”季二嗫喏道,“这位也不用参加初阶大典,他来是做什么?”

“这片大陆上,要是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估计也不会超过两个人。”洞内男人淡淡道。

“可老爷,既然此人如此捉摸不定,为什么您还要他去……”季二话说到一半又打住,刚刚两人虽然没有明说,但结合初阶大典今日举行的项目和洞内男人最后一句话中提到的面具,季二已经猜出了这两人做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交易。

“这一次的话,二公子已经去了,有必要……再加上这位吗?”季二顿了顿试探着开口问道。

“你懂什么,”岩壁的男人淡淡道。

季二连忙谢罪,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了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道。

“不过是找点事给他做做,释放些真元。”

季二闻言先一愣,随后疑惑地皱起眉头。

虽然以那少年的年纪,等阶四的确极为稀罕,但他并不觉得有到会值得让自家主人都警惕的程度,他心中满是疑惑。

然而却只听洞中男人忽然开口道。

“他离天阶已经近在咫尺了。”

季二闻言浑身一震。

虽然对自己而言尚不构成威胁,但考虑到那个人的年纪和永远不知他到底想要什么的诡异,令人不得不防。

这世上不可控的东西是最危险。

逐利者可以利诱之,偏偏那个宁愿隐藏身份都要全大陆到处跑的少年,没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既然他来了,就要找事稳住他。”

岩壁中的男人抬起头,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墙壁。

季二闻言再次愕然睁大眼睛。

“这样他永远都不会想要进阶天阶。”

男人看着墙壁,目光微沉。

也就不会去触及那些尘封的往事。

……

……

没有人知道,世上最为上层的修行者间到底隐藏了一些什么。正如除了季二外,没人知道这一天,南楚国师东皇太一和一个隐藏了身份的少年进行了什么样的交易。

对于此时正身处初阶大典中的年轻修行者而言,能在当下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里面瘴气也太重了吧!”踏着脚下的腐土,归辰咬紧牙关道。

“再撑一下,走出这一段应该会好一些,”嬴抱月走在他身边道。

暮色即将夕垂,而此时他们签完生死状后,已经进入天目山三个时辰了。

“现在的话所有国家的人应该都已经进来了吧?”归辰问道。

然而不等嬴抱月回答,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男声。

“别那么多话,”走在最前面的霍湛回头呵斥道,“要是因为大意为整个队伍惹下麻烦,你就是千古罪人,还不……”

霍湛还想再骂,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发现归辰身边的嬴抱月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他皱起眉头,心道难道公主病终于犯了?这女子简直……

“等等!别再往前了!”嬴抱月忽然一声厉喝。

“啊?你胡说些……”霍湛愕然睁大眼睛,随后浑不在意地嘲笑道,“殿下,别一点小事就害怕,难道是看到虫……”

霍湛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前方的密林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惨叫。

凄厉至极。

章节目录 第336章 鬼藤 > “发生什么了?”

“怎么了?!”

瘴气遮掩了所有人的视线,哪怕是修行者都看不清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声惨叫凄厉入骨,在寂静的深山中回荡,偏偏没有惊起一只鸟雀,显得更加瘆人。

修行者在对战和厮杀中而生,拥有比寻常人更好的心理素质,更因接触天道见过世间各种奇珍异事,向来极少会出现慌乱,面对惨状一般也不会惊叫出声。然而此时前方传来的那声惨叫却是从未听过的凄厉,仿佛有人见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事物,遭受到了最可怕的对待。

偏偏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这座山里,只有修行者。

单听那一声惨叫,前秦队伍里所有人心跳瞬间加快,额头渗出冷汗。

“前面那是……北魏的队伍?”

“遇到了什么?

“难道是鬼?”

前秦是第二个进山的国家,虽然第一次听说初阶大典第一关后嬴抱月觉得这很像是荒野求生,但在仔细了解规则后她才发现这是定向越野。

天目山是一条南北纵向的狭长型的山脉,前后纵横近一百多里长,而初阶大典的学子从最南端的山脚出发,需要前往最北端的孤山崖。

能在三天内到达孤山崖,并且存活最多的人数,方能获胜。

山脉虽然狭长,但对于人类而言依然宽广,进入天目山后虽然各队伍都会因地形散开,不会正好一前一后鱼贯前行,但此时各国进山的时间还不久,队伍还没有完全散开依旧保持着刚进山时的顺序和形状。前秦队伍的最前端正是嬴珣亲自率领的小队,在朦胧的瘴气中嬴抱月还依稀能看见嬴珣的衣服。

这证明前秦的队伍并未受到冲击,那么前面出事的,就只能是北魏的队伍了。

然而这一点判断并没让前秦队伍里人安心不少,毕竟能将素有凶名的北魏人都惊吓成那样,前方到底有什么样的可怕存在不得而知。

而就在这时,第二声惨叫传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北魏人粗犷的怒吼。

“什么人!什么东西?”

“偷袭?哪来的!”

“抓住他的手,把他夺回来!”

“不行,他的手要断了。啊!”

凄厉的惨叫再次传来,前秦队伍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

“继子,我们……我们还要往前吗?”

恐惧在阴暗潮湿的密林中迅速蔓延,归辰猛地握住了嬴抱月的手,霍湛也来不及冷嘲热讽,只是惨白着一张脸看向最前方的嬴珣。

前面北魏人的惨叫还在继续,但进山走到这里还只有一条路,现在必须要决定是前进还是后退。

后退的话,之前争先战得到的优势将荡然无存,有不少少年面色发红思及此还想铤而走险。

但听着前方的惨叫和树叶的摩擦声,嬴抱月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喊道。

“表哥,这里不能往前,我们还是先停下,派几个人去前面看看情况再从长计议!”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之时,最前方的嬴珣却背对着她,仿佛没有听见,嬴抱月看着他袖子下的手仿佛捏紧了一般,随后猛地一挥手。

“继续向前!”

嬴抱月闻言一怔。

这时周围也响起窃窃私语。

“到底是个女人,胆子如此之小……”

“果然是来拖后腿的,害怕的话就自己呆在这得了……”

“可是前面……算了,哪能刚开始就后退的,这让前秦的面子往哪搁……”

“果然继子会选择前进啊,也是,上来就打退堂鼓还参加什么初阶大典!”

霍湛脸色苍白,但看着最前面的嬴珣咬紧牙关双眼发红起来,他一挥手让小队的人跟上,回头看向嬴抱月。

“怎么,公主殿下如果怕了的话,就和你这护卫待在这好了,我虽是队长,可也没义务照顾什么事都没发生就畏缩不前的修行者!”

归辰闻言瞪大眼睛,额角青筋直跳,正想要说什么,嬴抱月却拉住了他。

她闭了闭眼睛,看向归辰,“走吧。”

> 她害怕的东西不是前方的那个东西,但却没有人知道。

人的命都是自己选的,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会选择前行,那么此时便前行吧。

嬴珣站在最前方,眼角有些发红,他当然知道什么最为稳妥,但这第一关本就不是能后退的挑战,无数人将他拱到这个位置,他第一次带领这么多人的队伍,那他自然只能进不能退。

前方的密林就像一个魔窟,但他还要会进去,他不会当懦夫。

“前进!”

嬴珣带着队伍继续出发,然而和队伍中不少人寄希望北魏人在前面干掉那不知名的陷阱的愿望相悖,前方依旧不断传来惨叫,随着一步步进入,北魏队伍的人影都已隐隐可见。

人影绰绰,整个队伍已经陷入了混乱。

“北魏人是到底在干什么?是遇上凶兽了吗?”

和之前大部分人猜测的遇上猛兽的猜测不同,地上并没有猛兽的脚印,前秦修行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心生鄙夷。

看着前方混乱的北魏队伍,霍湛冷笑了一声开口,“我还以为北魏人有多大胆子,根本什么都没有吓成……”

然而他的声音和其他修行者的笑声在下一个瞬间僵在了嗓子里。

因为就在这时,所有人忽然看到了极为骇人的一幕。

就在不见一只猛兽的前方林中,北魏混乱的队伍里,一个修行者忽然被高高吊起!

那一切发生的速度太快,没人看见是什么东西,只见一条黑影拖着他的脖子,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那北魏修行者瞬间就被吊到了半空中,脖颈被掐住,四肢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上下抽动,口中赫赫作响。

这一幕实在太过诡异,后来的前秦修行者都僵在原地。

“啊!”

他周围的修行者再次惨叫,双腿发软地倒在地上。

“不要抓我!”

“滚开!”

有人拔剑四处挥动,险些伤到旁人,但那黑影却神出鬼没。

下一刻,唰的一声,又一个北魏修行者被吊上空中!

“快看!”

就在这时前秦修行者中有人一声惊叫,只想北魏人上方的树冠,所有人随着抬头,下一刻浑身发凉。

就在北魏队伍的上方的林子里,密密麻麻绑着许多人影,已然失去了气息。

显然就是被那鬼影给吊上去的修行者!

能让等阶不低的修行者防不胜防瞬间毙命,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电闪雷鸣,北魏已经不少人放出了雷法剑,却还是无法阻挡那道黑影收割人命。

“这是什么鬼东西?!”

前秦和北魏的修行者愕然大叫,而就在这个时候,那条狭长的黑影又出现,闪电般地向北魏队伍中的一人抽去!

“继子!”

有人大叫,但那道黑影的速度实在太快,雷法剑也不起任何作用,但就在那道黑影要抓住那人的瞬间,空气中忽然响起嗤的一声。

那道黑影忽然在空中被斩断,落到地上弹动了几下。

所有人愕然抬头,却看见站在半山腰上按剑而立的一个少女。

“这东西用雷法剑没用,”嬴抱月一边开口,一边看向地上被割断的黑影。

这时人们才发现,刚刚杀人无数的黑影,居然是一条儿臂粗的黑色藤蔓!

被割断的下一刻,那藤蔓瞬间腐蚀渗入地面,销声匿迹,如鬼似魅。

“这用普通剑法是割不断的。”

嬴抱月抬起头,静静看向人群中的北魏继子。

“这是鬼藤。”

章节目录 第337章 配合 > 就在嬴抱月说出这句话时候,整个密林中唰的一声安静下来。

下一刻。无数枝叶石块的摩擦声纷至沓来,窸窸窣窣如无数条毒蛇在看不见的地方窥探。

“这……这女人说些什么呢……”

“这应该是有人安排的陷阱吧……”

“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北魏的队伍中有人干干笑道,不知何时被那个女子冲到前方的霍湛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不论如何这怪事还没祸害到前秦人身上,但这女子冲上前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让北魏人也纷纷意识到前秦人来了。

看着北魏人充满敌意的目光,嬴珣皱起眉头,果然这女子就是个麻烦,难道她以为北魏人会感激她吗?

谁会在这种身死关头相信敌对国的,没有任何威望名声的一个女子没头没尾的断言?

即便她刚刚斩断了这黑藤也是如此,谁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嬴珣深吸一口气恼火地伸出手,正想叫回前方那个女子,然而就在这时,人们的耳边再次响起之前黑影抽下时嗖嗖的风声。

北魏修行者们再次脸色一白,纷纷四散奔逃,就算在逃跑中也能看到是分为两派。

一派看继子,一派不看。

但不管怎么跑,那从上方密林中垂下的巨大藤蔓却如影随形。

甚至在发现了前秦的队伍时,那黑影居然开始向前秦的队伍最前方逼近。

看着迎面而来的黑影,嬴珣瞳孔一缩,那东西来的太快,快到几乎瞬间逼至他的鼻尖,快到他反应不及……

“退后!”耳边传来一声厉喝,嬴珣猛地退后一步,那黑影扑了个空。

他心脏一个跌停,但下一刻那黑影宛如活物,再次抖了抖冲来。

嬴珣握剑的手有一瞬的颤抖,但下一刻他耳边再次响起那声轻喝。

“火法第三剑!”

火法第三剑……嬴珣瞳孔一缩,不等他反应,剑招已经从他手中而出。

他的身体简直就像是在什么都不准备的情况下,听到她声音都会第一时间遵从。

下一刻,有火舌从嬴珣手中的楚剑上泛起。

在如灵蛇半冲出的火焰中,向他袭来的黑藤居然像是害怕了一般,第一次往后缩了一缩。

嬴珣瞪大眼睛,随后心头一跳。

这东西怕火!

既然如此……嬴珣继续拔剑准备使用其他剑招,这时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修行者者也反应了过来。北魏也许不多但前秦什么都缺可不缺火法者,看到这一幕前秦队伍中已有不少人拔剑,有人火焰已经从剑刃上泛起。

然而就在这时空气中却响起另一声嘶哑的厉喝。

“别用火法剑!”

伴随着这一声呵斥,前所未有的威压也在空气中弥漫开这是上位火法者对其他人火法者的威压,嬴抱月看来一眼前方人群一脸震惊的孟施,同样看向嬴珣。

“他说的没错,”她看向嬴珣道,“不能在这大范围使用火法剑,快让前秦修行者住手,这里可是山林!”

嬴珣闻言一怔,下一刻他意识了到什么背后忽然泛起一阵冷汗。

“都停手!你们想把林子点着吗?”

“引起山火所有人都没命了!”

在嬴珣的高呼中,原本陷入恐慌的火法者们这才反应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南楚的森林虽然潮湿,但毕竟依旧是森林,对这样的森林而言,火法可不是什么随便在哪能使用的手段。

高阶火法者可以控制范围,但低阶的修行者往往很难控制,如果大量的人同时使用,很容易引起山火火灾。

一旦发生山火,一切将不可收拾。

> 但直到刚刚,直接意识到这件事的只有那个少年。

嬴抱月静静看向那个身处无数慌乱的北魏人中的瘦小少年。

这就是他,忍到现在都不出手的原因吗?

人在危急之刻奋力自保,恨不得将自己所学的所有东西都使出来是本能。端看刚刚前秦这边的火法者,尚未完全身处鬼藤的威胁中就都已经忍不住想要出手。

而这个少年身为北魏继子,在队伍中已经折损了如此多的人,被慌乱和怀疑的眼神包围下却还能隐而不发,保持着理性,实属不易。

是能够交流的人。

然而不使用火法剑,却也解决不了问题。

“可恶!”

“继子!别管这么多,我们先烧了这些鬼东西!”

“我们北魏的继子怎么如此瞻前顾后!懦夫吗?”

北魏修行者逐渐暴躁愤怒,孟施身边的莫华握紧了剑柄,往他身边靠了一靠。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所有人的质疑声中,孟施却看向了嬴抱月。

下一刻他嘶哑着嗓子开口,问出所有人刚刚都没信她也没问她的问题。

“公主殿下,小子冒昧,请问鬼藤是什么?”

嬴抱月看他一眼,“是藤的一种。”

孟施额角浮起一丝青筋,但下一刻只听眼前少女语速极快地介绍道,”此藤盘附于密林树冠,以人畜血肉为养,刀劈不断,雷电不侵,唯有一个弱点。“

孟施瞪大眼睛在,只听眼前少女轻声开口,“再鬼魅也是藤的一种。”

既然是木头,自然也有木头的解决办法。

“怕火。”

果然怕火是弱点,但孟施没想到火是唯一的弱点。

可这样到底要如何打败,他毕竟不能在这里……

“孟公子,你用火法剑吧。”

这时他耳边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

“烧了这些!”

孟施一怔,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少女,下意识地开口,“可是……”

他如果使用火法剑,周围就会被火海淹没。

这让他如何安心。

然而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那个女子再次开口,“你尽管用,控制火势交给我。”

“你……”

在场两个国家的人们闻言都愣住了,周围顿时响起各种质疑的声音。孟施皱眉看向嬴抱月,去只见那个少女静静地握住了剑柄,她手上的中指,还能隐隐看见青色的痕迹。

曾戴过那枚戒指拔剑的痕迹。

“你还记得我另一个身份吗?”嬴抱月看向他一笑,“别担心,交给我”。

孟施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静静抽剑出鞘。

“火法第八剑,刀山火海。”

熊熊火光冲天而起。

而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归辰看向身边少女,嬴抱月静静将剑抬起,同时轻声开口。

“水法第一剑。”

“落花流水。”

章节目录 第338章 默契 > 在那一个瞬间,火蛇和水龙几乎在同时而起,笼罩了整个密林。

属于两个人的已臻化境的剑术,在同一时间释放,只有能看懂的人能明白,两道截然不同的剑法是相继而出,在配合的时机上近乎天衣无缝。

孟施的刀山火海本来是攻击范围极大的剑招,但不知道他是怎么控制的,居然分出了八道火蛇冲向高木上的黑藤。而在那耀眼的火光下人们才发现刚刚树冠上的黑藤虽然神出鬼没,但却原来全部都是从八个方向而来!

莫华咬紧嘴唇,这就是刚刚在同伴丧命孟施因毫无作为被攻击谩骂的情况下,那个少年顶着所有压力做出的事。

他在颜面扫地之时,握紧剑鞘愣是没有拔剑一寸,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什么都没做,但事实上孟施是在观察那些黑藤的真正所在。

忍辱负重也好,东躲西藏,承受牺牲也好,但这才是那个少年真正所作的事。

他在不确定能赢的情况下,不会贸然出手。

他要做到的,是一击必杀永绝后患。

他事先就准备好了一切,但却没有找到黑藤绝对弱点,咬牙等待却一直没等到能出手的绝好时机和不会引起山火的方法。

而这一切,那个女子赋予了他。

莫华不知缘由,但他却发现在如此紧张的生死关头,向来谨慎的孟施居然选择相信了那个女子。

随后将他隐忍至今准备充足的所有手段,倾巢而出。

而莫华更没有料到的是,那个少女以完美的表现,回应了孟施的信任与期待。

在孟施出剑之后,八道火蛇冲入树冠伸出黑藤的老巢,在触及的瞬间,轰的一声燎然成一片火海!

这就是真正的刀山火海!

对付如此粗壮的妖藤,方向要精准同时瞬间爆发出的火力要够猛,才能将所有鬼藤一网打尽。而这一切孟施通过他改良出的刀山火海做到了,这就是他观察到现在找出的彻底消灭这些黑藤的方法。

这个方法虽然有效,可之前孟施推演的时候就发现,火力如果想要达到能消灭黑藤的程度,就绝不可能不点着周围的树木造成大范围的火灾。

他的真元精纯,出剑速度极快,所以火焰燎原的速度也极快,哪怕他出完剑就立即和所有人采用一切正常手段去救火都是来不及的。

只因如此,让孟施一时间进退两难,才踌躇至此。

而此时他一狠心使出了所有手段,一切进展到这里都很顺利,黑藤如他所料的在猛烈的火力下萎缩融化,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

在黑藤融化之时,黑藤盘附的树干也瞬间染火,火焰向四周枝干扩展蔓延……

蔓延……

然而下一刻看着眼前的一幕,所有人睁大眼睛。

“落花流水。”

一切都发生的极快,孟施出剑的速度极快,着火的速度也极快,正常情况下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火势扩展。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看上去和孟施同时出剑那一招的水法剑,只是看上去和火法剑速度一致,其实稍稍晚了一瞬。

这一瞬太短,让所有人应接不暇,却刚好是孟施的剑火点燃黑藤后向四周蔓延的那个一个瞬间。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如果说孟施的剑火是八道,那么随之而来的水龙也是八道。

无数水珠在瞬间悬浮,聚拢,萦绕于那女子的手下。

随后在她的指挥下向孟施的剑火而去。

> 哗啦一声,大水冲了龙王庙。

无数水珠扑簌簌从天空落下,打到树下所有人的头脸之上,却没人顾得上去擦。

“火灭了。”霍湛仰头愣愣看着头顶上光秃秃的树干说道。

“嗯,那当然是会灭。”嬴抱月收剑入鞘,捋了一把发丝,随后水珠从她的发丝中浮起落下,渗入土壤中。

水法者这个技能倒是真的实用。

随后她转向身边僵硬而立的归辰,把他身上的水珠拍落。

“好了,”她看向看着她说不出来话的归辰,“还看什么呢?我们可以走了。”

“走……”归辰一个激灵猛地抬头,“鬼藤呢?”

“烧干净了,”嬴抱月看着他道,“你准备成为火法者的话,要好好看清楚了,真正的火法剑大概就是那样,要烧不能乱烧,要快准狠。”

之前稷下之宴上她看到那所谓南楚二把手的刀山火海就觉得不对劲,现在证明的确是那人的不对劲。

就算剑招名字叫做刀山火海,也绝不可能是哗啦一大片乱烧一气,那和胡乱挥剑有什么分别。

相较起来,还是孟施的剑法看起来舒服。

“烧干净了……”归辰怔怔开口,看向地上的水珠,内心充满疑问。在刚刚那么大的水势中,这女子一剑掀起的河流简直像是哗啦一声浇在了所有火焰上,是不会引起火灾了但看上去孟施的剑火也受到了绝大冲击,在这种情况下,还烧光了所有鬼藤?

“那个女子刚刚的剑法看上去是浇到了你的剑火上……”而就在这时,莫华看向身边神情复杂地仰望着鬼藤原本所在方向的孟施,轻声开口,“其实是刚好包在了你的剑法外面。”

“你看出来了,”孟施闭了闭眼睛,“不光是包裹,时机,方位,强度,都配合的刚刚好。”

刚好切断了他的剑火对周围树木的影响,却又不影响对鬼藤的威力。

分毫不差。

这一切不光是剑法精准就能做到的。

更可怕的就是,他们是同时出剑的,而这个女子控制了剑法的速度,但她一出手也是八个方向。

和他的方向一模一样。

他要做的事,从一开始就被她看穿了。

“别担心,交给我。”

那个女子之前如此说道,但孟施只是以为她只能事后补救,却没想到她是和他一起出剑,同时出招解决了这个问题。

看上去简直像是他们两人在互相配合,双剑合璧一般……

“我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看到火法剑和水法剑双剑合璧,”莫华神情复杂地说道。

不同的修行者之间的确也有配合的时候,但火法剑和水法剑完全相克,可以说是天生的死敌,在战场上也从不会被编入同一个队伍,是公认的水火不容。

但他没想到,水法剑居然能以那样的一种方式和火法剑合作。

这一切,还是在两个技术上虽然顶尖,但之前没有任何合计和练习的修行者身上发生的。

不管怎么说只看刚刚那一幕,这两人简直是太默契,结合两人的身份都到了不同寻常细思极恐的程度。

这让回过神来的北魏和前秦修行者的目光在孟施和嬴抱月两人之间逡巡,也窃窃私语起来。

“师兄,”莫华皱眉看向孟施,“你和这位公主殿下……是什么关系?”

章节目录 第339章 怀疑 > “什么关系?”孟施闻言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刚刚他们算是临时联手了,但那也是一时的权宜之举,为什么会把他和那个女子联系到一起?

他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前秦公主,和她第一次说话还是在三天前的南楚王宫外,但那也不是他想说才说的。

他千里迢迢来参加这场初阶大典,不过是为了完成他师父的心愿,同时对那个人的报恩,完成他能为那个人所能做的所有复仇。他不想和任何修行者扯上关系,为了安全尤其不能和那个女子扯上关系。

听到孟施不带一丝感情的反问,莫华的神情却愈发复杂。

说实话他也不相信孟施和这个女子有什么关系。在北魏之时他就十分清楚,孟施的心中有一个从不对人说的的秘密和从不对人说的人。

他成为修行者,成为火法者,甚至……冒上那么天大的风险,都是因为一个人,只为了那一个执念。

这样的他不可能被别的国家的人收买,更不可能和什么前秦公主扯上关系。

只不过之前在南楚王宫外那一出尚且没几个人看到,可刚刚的那一幕相当不妙。

鬼藤销声匿迹,从生死危机中解除的其他修行者们,脑子也终于开始运转。

但比起不少人没看懂的刚刚一瞬间嬴抱月和孟施的合作,北魏继子居然和前秦公主联手这个事实显然更有噱头。

要知道众人战是国与国之间的战斗,从没听说过两个国家的人联手的,毕竟自己家队伍又不是被杀到没人了。

而那个所谓的鬼藤,原本以为是那个女子胡说八道,但后来却真的用那个女子提出的方法毁灭了,这让周围自诩对奇珍异事无所不知的其他修行者心情复杂,复杂后便横生质疑。

“话说那什么鬼藤,居然就这样就打倒了?”

“怎么北魏那么多人那么长时间没解决,这公主一来就解决了?”

“等等,鬼藤?王兄你之前有听说过吗?我们土生土长的南楚人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莫不是那女子编造的吧?”

就在这时后面南楚的队伍也到了,远远看到了这边的骚动,听闻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加入战局,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

而就在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怀疑开始出现。

“话说这前秦公主和北魏继子莫不是有密谋吧?其中有一方是自己国家的叛徒?”

“怎么看都觉得这女子居心不良,搞不好这鬼藤就是她安排好的,不然她怎么那么清楚鬼藤的弱点?定是先设陷阱后施恩,毕竟是前秦的妖女!”

听着周围的议论,孟施皱起眉头才发现自己刚刚行事的不妥。

不过……想起刚刚之事,其实是那个女子向他们伸出了援手,但却没几个北魏人意识到这件事。

火法者虽然多,但水法者,刚刚却只有那个女子一人。

她可以找前秦的其他火法者,但他却只能找她。

他千想万想没想到,那女子和他干脆利落灭了鬼藤,此时却成了众人怀疑的对象。

而看着北魏队伍中的一部分热心地四处攀谈的人,孟施目光深了深。

虽有由头可寻,但言论到了这样的程度,也不缺有人故意误导。

但他现在还动这些人不得,孟施眯起眼睛,眼角余光看向不远处那个和身边少年交谈的女子,身侧双拳握紧。

唯今之计,就是他一定要减少和这个女子的接触,不,要直接把交道变为无。

绝不能再和她扯上关系。

而至于那个女子……

她那么聪明,应该也知道明哲保身和他拉开距离。

虽然他身边的人都在怀疑她别有居心,如果这时有人知道他之前和这女子还有一次接触,搞不好都会以为是这女子故意来找的他。

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并非如此。

> 孟施微微低下头。

这只是他没有来由的想法,一开始他的确以为这个女子有什么居心。

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却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世人诸多恶意的揣测,即便按常理也能推测出那女子可能有的诸多目的。

但他却忽然觉得,她也许真的……

孟施转过身去,眼前却浮现出那双在黑夜中依旧清澈得不可思议的眼睛。

她也许真的只是,不愿有人死去而已。

……

……

不管流言多么猖獗,众人战都要继续进行下去。

“明月……”听着周围的议论,归辰咬紧牙关看向身边的嬴抱月,却扑了个空。

已经迈出一步的嬴抱月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这些人……”

“先别管吧,”嬴抱月淡淡道。对付流言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用现实打破。刚刚情况特殊,她和孟施联手也不过是为了尽快击败黑藤减少伤亡,而对于这些恐慌中诞生的谣言,暂时比较省力的作法就是她和孟施拉开距离。

只要两人没有接触,这谣言也就不攻而破了。

嬴抱月看向归辰,“快走吧,前面还有很多路。”

她凝视着前方黑洞洞的森林,“再往前就进入森林的腹地了,十分危险。”

她话音落下,北魏的队伍开始动了,前秦也重新开始前进。

人多是非多,但不管是非有多少,刚刚的那一场鬼藤侵袭已经让初阶大典出现了首次伤亡,也让所有修行者实际体会到了初阶大典的残酷和这片山林的危险。随着队伍的前进,人们闭起嘴握紧了腰边的剑柄。

暮色越来越深,所有人的情绪都紧张了起来,夜晚的森林无疑会更危险,再往前走一段路,各国的队伍就不得不开始考虑寻找露宿的地点。

就算是修行者,也不可能在如此紧张的一天后,还能继续不眠不休往前走。

随着往前深入,森林的路也开始散乱起来,不再只有一条,各国的队伍也开始分散,但随着夜色的降临,时不时各处还是有惨叫声出现。

鬼藤只是这漫长三天的第一关,森林本身的林木就已经危险至此,天黑下来后,这座森林的其他主人也纷纷走出。

第一关是树,那么第二关,就是兽了。

“小心!”夜幕下,伴随着归辰的提醒声,嬴抱月劈下一头凶兽,霍湛也和其他人一起解决他们小队附近出现的凶兽。

“好了,总算安宁了。”

队伍里的人不堪重负地坐倒在地正要喘气,然而下一刻身边再次传来凶兽的嚎叫声!

“这不可能!”霍湛倏然抬头,满脸不信,然而下一刻空气中却还传来其他修行者的声音。

“围住!”

“继子上啊!”

嬴抱月抬起头,却只见密林深处跑出一头巨大的野猪,野猪追着十余位北魏修行者,其中……还有那个她熟悉的身影。

那人仿佛也看见了她,孟施看着不远处的野猪,像是下定决心拔剑猛地一劈!

野猪的脑袋高高飞起,刚巧不巧飞到拔剑人头顶。而就在这时,瀑布一样的血沫猛地从断口中喷出。

喷了孟施一头一脸一身。

章节目录 第340章 看见 > 野兽哗啦啦的血浇下,瘦小的孟施瞬间变成了个血人。

“啊……”

嬴抱月远远看着都为这少年觉得糟心。

毕竟这么多的血沾在身上,干了之后可是非常腥臭粘腻的,看的她都想拔剑给他清理一下。当然这个念头她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他们两人还处于避之不及的状态。

“继子!”

“师兄,你没事吧?”

野猪的尸体轰然倒下,孟施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闷声道,“我没事。”

这血不是他的,从身体的层面来说的确没事,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这全身上下可是格外狼狈了。

孟施背对着某个方向,后脑勺仿佛能感觉到那个女子的视线,这让他更加糟心。

如果不是前秦人正好在那边,他担心冲过去再次和那个女子碰上,他也不用斩杀得如此匆忙,把自己搞成这么个脏兮兮的模样。

刺鼻的血腥味直往他鼻子里冲,连头发都糊满了兽血,可男子出门可是不会带什么行礼的,更别说换洗衣服,这让他浑身上下更加难受。

“师兄?”莫华看着被血糊了一脸脸色非常难看的孟施问道,他当然也看到远处的前秦人了,正想问该怎么办,却只见面前的少年依旧背对着那边,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开口。

“从那野猪身上割几块肉,我们走。”

说完他像是一刻都不愿停留,向反方向而去。

他这冷淡的态度又招致了同行的几个北魏修行者的不满,瞥向远处的前秦修行者目光闪烁。

“好了,看什么,赶紧回营地,还要把猎物带回去。”莫华见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随后迅速从野猪身上肉厚的地方割了几块肉,追着孟施而去。其他的几个北魏修行者悻悻收回目光,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北魏人……”归辰皱眉看着远处发生的事,“这北魏继子性子真是古怪。”

嬴抱月笑了笑没有说话,蹲下身开始生火。

这一片是他们小队选择的营地,周围的凶兽已经都清理了,今晚就准备在这里露宿。

不过刚刚既然看到孟施等人,证明有一队北魏人选择的营地离他们也不远。

“霍大公子,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当然除了她也有别的修行者意识到了这件事,一个修行者皱眉向霍湛提议到。

嬴抱月闻言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叫做王土生,算是前秦遗老中次于霍家的一个世家的子孙,而在他们这个队伍里,这位王土生一直以副队长自居。

“唔……”霍湛闻言看了一眼远处巨大的野猪尸体,呼出一口气,“也是,这里的确不太安全。不过现在临时找营地也来不及了,看来我们只能去投奔继子那边了,看嬴珣公子愿不愿意收留我们。”

一听到要去找嬴珣,队伍中其他人的眼珠顿时亮了起来,对他们而言这是接触嬴珣的大好机会。

嬴珣至今还是前秦许多世家眼中的正统继承人,是每个前秦修行者都想要接近的存在。

毕竟如果嬴珣公子有朝一日能恢复正统,那么他身边这些人就是潜邸旧人,个人地位就不用说了,家族地位都会水涨船高。

所以听到霍湛的话,除嬴抱月和归辰外队伍里的每个人都跃跃欲试。

嬴抱月无语地看着霍湛嘴角收不住的笑意。说什么危险,去找嬴珣才是这人真正的目的罢了。

总之,找到理由后霍湛立刻带领队伍朝之前嬴珣那一小队人的营地走去,每个小队队长之间在分开前都各自记下了各自的方位,不会走的太散。

在经过那头野猪的尸体时,霍湛正想感叹一句真是凶险,幸亏他们及时撤离,然而他这句话还没说出来,他身后的少女却倏然拔剑。

> “明月?怎么了?这东西会诈尸吗?”归辰一惊问道,他身边少女的剑已然挥下。

“你做什么!”霍湛惊道,但下一刻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东西不危险,”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野猪,“这种凶兽是可以吃的。”

看着张口结舌的众人嬴抱月认真地补充道,“加野蒜烧烤,味道很不错。”

……

……

“所以,这就是你们带回来这么一堆肉的原因?”夜幕降临,在熊熊燃烧的火堆边,嬴珣皱眉看着霍湛问道。

霍湛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毕竟他前脚刚想感叹凶兽危险,结果那女子就来了一句可以吃,险些让他颜面全无。

但承受着同队其他人注视的目光,他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初阶大典众人战不许带干粮,再加上他们这队人都亲眼看到了北魏人割肉的情形,连他想说一句这肉有毒也说不出来。

“这……”嬴珣眉头皱得更紧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有人拿走他手中那块肉,熟练的用剑切块树枝穿上架在了火堆上。

浓郁的肉香在火堆边弥漫开,周围的修行者们面上不屑,但暗地开已经有人开始悄悄吞咽口水。

可看着站在火边的那个少女,不少人又不敢上前,偷眼看向嬴珣。

嬴珣心中有些莫名的烦躁,随后挥了挥手,“既然真的能吃,各位可以自行尝试。记得好好谢谢霍公子他们这队人。”

他话音落下,火堆边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两个小队的人凑到了一起,烤肉的烤肉,聊天的聊天,一时十分热闹。

嬴抱月看着围着猪肉嘴角露出笑意的修行者,也笑了笑,然而就在这时嬴珣走到她的身边,静静开口,“你跟我来一下。”

“明月……”

她身边归辰睁大眼睛想要跟上,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没事,你在这多吃点。”

说完她拿起一串烤肉,跟着一脸冷肃的嬴珣走向林子深处。

两人在一棵能看见营地的火光,但又足以让任何人都听不到他们声音的树下停下。

月光穿过林叶的缝隙,打在了他们身上。

“怎么了?”嬴抱月看向他,“你好像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你……”嬴珣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但最后变得冰冷,“我只是想要问你。之前在鬼藤下,你为什么要和北魏人联手?”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他,“因为当时在场的火法者中孟公子实力最为强劲,想要打倒鬼藤和他联手速度最快。”

“最快?可队里根本不缺火法者,为何一定要找那个人,”少年的声音激动起来,“你知道你这么做,和叛徒没有什么两样么?”

“叛徒?”嬴抱月重复了一遍,随后看向他,微微一怔。。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嬴珣皱着眉开口。

嬴抱月看着他轻声道,“知道太祖皇帝和大司命为什么一定要在初阶大典中加入众人战。”

章节目录 第341章 真身 > 听到嬴抱月的话,嬴珣猛地一愣。但下一刻他心底之前就有的烦躁变得更加剧烈。

看着面前神情沉静的少女,他的情绪愈演愈烈。

虽然是亲戚,但他和这个女子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的,不多的几面留下的印象也十分糟糕。

她原本,会是露出这种神情的人么?

嬴珣也不记得,他之前从没将这个堂妹放在心上,只模糊记得是个骄纵又不讲理的小女孩。

但就在她到南楚不过短短几天,她做出的各种事情正极速改变着她在他心中的印象。

简直就像是……

像是……

嬴珣一愣,他刚刚……想起了谁?

“怎么了?”嬴抱月看着他问道,向他伸出手去,“你怎么额头上全是汗?”

她还没说什么重话吧?

嬴珣瞳孔一缩,随后退后一步冷冷看向面前少女,“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为什么要在初阶大典中加入众人战?”

这种二十多年就有的东西,比他年纪还大,在他们眼中是理所当然的存在,谁会去想为什么存在?

更何况初阶大典中加入众人战的初衷,他不知道,她难道就知道?

她以为她是谁?

嬴珣如此想到,也这么说了出来。

“你以为你是谁?”他冷冷看着面前少女,“还是你以为你兄长是前秦王,你就能揣测到祖父的意思?”

别开玩笑了。

“我没这么说,”然而面前的少女只是摇了摇头。

“别转移话题,我们刚刚是在说你和北魏人合作的事!”嬴珣顿了一瞬后高声道,他忽然觉得他明白了,这女子忽然说出这古怪的话肯定只是为了转移话题!

然而看着眼前情绪激动起来的少年,嬴抱月再次摇头。

“我也是在说合作的事,”她静静开口。

“我原本还以为是我的错觉,但看来并非如此。”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少年,“如果你之前不知道的话,那么让你来猜的话,你以为为什么大司命和太祖皇帝设立初阶大典要加入众人战?”

“我……”嬴珣愣住了,看着眼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他心中感觉越来越复杂。

没有等来回答,嬴抱月看着他轻声道。

“明明修行者更擅长单打独斗,明明会死那么多人。”

初阶大典众人战因为伤亡过重,意味不明等原因在初期被各种攻击,但太祖皇帝和大司命却依旧执意加入众人战。

听着嬴抱月的话,嬴珣渐渐睁大眼睛。

他知道这些,他也曾想过,但他却没想出其中的原因。

“这是……”

“这一切只是……”嬴抱月握紧双拳,指甲扎入掌心。

“只是用如今的牺牲,来换战场上更多人的存活。”

嬴珣浑身猛地一震。

修行者被投入战场,是秦帝国一统天下,修行者地位大幅度提高的原点。

在初阶大典诞生之前,所有的修行者都不过是散兵游勇,但初阶大典诞生之后,越来越多的修行者走上战场。

嬴珣隐隐约约似乎明白这女子想说些什么,但他心底一股说不出的执念让他无法直接承认这女子的话。

“可是,”他静静道,“只要修行者足够强大,即便不合作也能打赢!”

力量才是最重要的,这是现今所有修行者的常识,合作也好联手也罢不过是低阶修行者能力不足时才整出来的东西罢了。

他的外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教他。

世家子从小都被教养要成为会使用其他人的人上人,他的情况更特殊,所谓帝王之道,就是心术之道,驭人之道,孤独之道。

一个人强大了就好。

“只要够强就能赢,遇到危险连对象都不管就想要联手,不过弱者心境罢了。”他淡淡道。

“是吗?”然而面对他一针见血的反驳,眼前的女子却没有丝毫的醒悟与动摇。

嬴抱月深深看着眼前被藏在深宅之中长大的少年。

“是吗,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明白不怪你。”

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嬴珣忽然心头一跳。

> “但你如果再不明白,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嬴抱月看着他静静道,“所谓在战场上,一个人的力量是被缩减到极点的。”

嬴珣一怔。

到底能不能明白,如果没有自身的明悟,那么就需要血与火的磨炼,但对这个少年而言,他没有经过磨炼就已经被推上了舞台。

不光是他,其他国家的队伍中也存在着这些。

这一切都为这场初阶大典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你好好想想吧,不要等一切都到了来不及的时候。”

不要等到她需要用别的方式纠正他的时候。

眼前少女的目光第一次变得如此严肃。但嬴珣一时间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女子说的话,和他迄今为止受到的教养都大相径庭,给他带来了一定冲击。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的离开了。

看着一言不发走向火堆的少年的身影,嬴抱月神情复杂,同时也有些担忧。

只希望不要发生些什么。

“明月?你怎么了?”这时她身边响起归辰的声音,他一直注视着这边,发现嬴珣离开后便走了过来。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靠着树干吃起了烤肉。

归辰在一边看着她一边寻找着话题。但他没有问刚刚她和嬴珣说了些什么,只是注视着嬴抱月手上烤肉。

“话说明月,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对这森林里的东西都那么熟悉?”

鬼藤也好,野猪也好,之前行路的时候也好,熟练地简直让人以为有地图在她的脑海中。

“唔……”嬴抱月看了他一眼,“可以和你说,但你要保密。”

归辰连忙点头。

嬴抱月看向他,静静道,“因为我曾来过这里,还待过挺长时间。”

换句话说,就是她曾经在这片森林里住过。和师父一起。

后面这句话她没说,但即便如此归辰还是愣住了。

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既然如此说,我也想去看看森林了。”

“我去散个心,不会走太远,让我一个人去吧。”

嬴抱月看向归辰道,归辰想了想又回到了火堆边。

嬴抱月转身向森林深处走去,她记得这附近有一片山口湖月光下看十分美,便按照脑海中的记忆向前走去。

为了不招惹凶兽,她将气息谨慎地隐藏了起来。当然她还不知道这次的隐藏会导致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

湖畔的边缘渐渐出现,看着月光下的湖光山色,嬴抱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刚和嬴珣对话浮现出的那些回忆逐渐散开。

周围没有人也没有野兽的气息,她深深呼吸,感觉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却忽然传来了拍水的声音。

不是水拍河岸的声音,这个声音是……

嬴抱月微微一怔,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在岸边的一丛草丛深处,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东西。

这东西藏得极好,但她见过一次的东西都能记住它的样子。只看那一丝衣角,她就勾勒出了它完整的模样。

那是一件血衣,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但已经被彻底染红了,被粗暴地窝成一团,充分让人想象出脱下它的松快。

只不过这件事衣服不是……

而就在这时,湖中的拍水声骤然停了。

“谁?!”

月光如水般洒下,湖中的人和岸上的人谁都没想到会有另外一个人在,两人愕然对视。

也谁都没有想到,看到的人,会是她

嬴抱月怔怔看着伫立在湖水中的人。

这个人有着她见过的一张脸。

然而她胸口微微的起伏和垂下的乌发,更像嬴抱月见过的另一个人。

月光下,嬴抱月静静而立,看着湖中褪去衣物的那个人。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

这是一个女子。

章节目录 第342章 扑倒 > 对于参加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天晚上洗澡的这件事,事后总结起来,孟施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被血浸泡的衣物穿起来异常难受,更何况她是被浇了一头一脸,连头发都结成了一团,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渴望着清洗。但对她而言洗澡意味着将全身伪装卸下,是绝对的奢望。要是在寻常,她会选择忍耐。

但这一次,她实在是太难受了。

普通的人像她这样身份的估计一刻都受不了,她也是在战场上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人,但委实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被血泡得这么彻底。

她也知道在如此环境想洗澡这件事极为危险矫情,这大概是她近二十年生命和成为孟施后近十年伪装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冒险和松懈。

然后就出事了。

虽然是一时的任性冒险,但孟施自认她其实也并没有松懈。

毕竟她怎么可能毫无防备的跑出来洗澡。

为了这一次冒险,她事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支开了北魏所有的人,找到一片绝难找到的隐蔽的湖泊,藏好脏掉的衣物准备洗干净身子再来洗,在岸边设下她能做出的最高阶的阵法,运转全身真元拉开最严密的屏障。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她的防护是万无一失,严密到极限的。

毕竟这座山中没有比她境界更高的人,哪怕千分之一的可能有人碰巧来到这片湖泊边,也不可能通过阵法,更不可能透过屏障看到她。

本该如此。

但孟施不知道的是,她碰到的是一朵能看穿等阶四的屏障,甚至能通过人神布下的阵法的奇葩。

在清冷的月光下,两名女子一个站在湖中,一个站在湖岸,怔然对视。

“你是……”

嬴抱月皱眉看向忽然出现在这片湖中央的女子,随后看向藏着那件血衣的草丛,了然地闭了闭眼睛。

随后她睁开眼,唤出了那个女子的名字。

“孟施。”

然而这个声音,对孟施而言却不下于死亡的钟声。

原本她还抱有一丝侥幸,以为岸边的那个女子没看到她。虽不知道这人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走过她的阵法还没产生一丝触动的气息,但就算阵法没起效她还有屏障。

脱下衣服后出于对周围的警戒她的精神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忽然发现岸边有人她虽实在没忍住惊叫声,但有屏障在她的声音应该传不出去。

应该也不会有人看到她,最多看到的不过是湖中的湖水。

本该如此。

然而此时看着站在岸边的少女直直地看过来,连名字都唤出了,最后的一丝侥幸被打破,孟施瞳孔一缩,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这已经不是偶然。

这女子能看见她!

她甚至都被认出来了。

而看着那个女子的眼神落到她的胸口,孟施心中更加绝望。

这已经不是认出她的问题,而是她隐藏至今的最大秘密,已经暴露了。

暴露在这座山中除了她以外,唯一的一个女子眼前。

孟施简直不知道她是该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感到不幸。

在诸多话本子里,女子河中洗澡不幸被撞见往往都是被登徒子,但今时今日如此月夜下发生的却是。

女子洗澡被女子撞见。

然而被撞见的女子神情远比被登徒子撞见还要慌乱。只因此时暴露在月光下的,还有一个足够撼动初阶大典各国格局的大秘密。

谁能想到呢?

嬴抱月静静看着湖中虽然青涩但明显是个少女的人。

> 北魏继子孟施,不是少年,而是少女。

这真是一个大秘密,毕竟全大陆最厌恶女修的国家初阶大典的继子居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一旦暴露一定是今年初阶大典最大的丑闻。

而湖中的少女显然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孟施站在湖心定定地看着岸边沉默的少女,最后她认命地闭了闭眼睛,赤身向岸边一步步走来。

事情已然暴露,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时绝无可能,既然发生了就只能直面解决。

前秦公主,嬴抱月。

孟施一边向岸边走一边注视着静静站在岸边的少女,好在那个女子看到这一幕没有立刻惊叫着跑开,引来更多人,那么看来是想利用这个秘密对她勒索一些什么了。

这都好办,孟施在心中安慰自己,只要有所求,事情就没到最糟糕的情况。

哗啦一声,少女的身体露出水面,踏上岸边。

“你……”

孟施看着站在草丛里的少女,发现自己藏在草丛中的血衣居然被这女子发现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她藏这么严实都能发现?!

“要把衣服穿上吗?”嬴抱月看向手中的血衣,“我帮你洗一下?”

“你……”孟施没想到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个,愕然看着面前的女子正想开口。

然而下一刻,两人身边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男声。

“咦?这个身影有点熟悉,公主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陈子楚,你往哪跑?还不快滚过来!”

糟了!

嬴抱月和孟施瞳孔一缩,好巧不巧,居然被南楚人撞见?!

嬴抱月暗暗叫遭,这个声音,陈子楚?叶思远?南楚队伍的营地居然在这附近?是哪个国家不好,偏偏是和北魏世仇深厚的南楚!

然而就在这时更糟的情况发生了,就在听到南楚人的声音之时,孟施心头狂跳,气息一个跌停。

嬴抱月感受着眼前女子的气息变化瞪大眼睛。

偏偏在这个时候!?

“嗯?好像还有一个人……”陈子楚的声音由远及近,孟施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嬴抱月的心脏也迅速加速。

偏偏在这个时候气息不稳?嬴抱月内心狂喊。

眼前女子的身形渐渐显现,孟施过度慌乱真导致元逆行,屏障被解开,而嬴抱月深知她本人的屏障根本拦不住等阶六。

“殿下?明月?”

“陈子楚你跑什么?等等,谁在那?”

两个男子几乎倏然而至,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孟施脸色绝望到极点,巨大的恐惧让她甚至无法挪动手脚,然而就在那两个人影要穿过最后一片树丛之时,一切都要完了的时候。

“如果不想死的话等下就别说话!”

孟施眼前一黑,嬴抱月手一扬将手中的血衣猛地兜头丢到了她的身上。

“你……作甚……”

孟施一把拉下头上的衣服,然而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

她忽然被人扑倒在了草丛中。

“明月!”

下一刻,陈子楚和叶思远出现在了草丛外,然而两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愕然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

前秦公主扑倒了一个男人?

章节目录 第343章 秘密 > “继子?叶大公子?”

“那边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就在嬴抱月将孟施压倒在草丛中后,从陈子楚和叶思远背后又冒出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真的是南楚人的队伍。

嬴抱月抿紧了嘴唇,不得不感叹真的是最糟糕的情况。

感觉到大群男子的靠近,孟施只觉浑身上下的血都冷了。

如置冰窖,冰冷刺骨。

她身上的衣服根本没来得及好好穿上,只是被嬴抱月匆忙盖上了,此时夹在她们两人中间。

只要这个女子此时起身,她这凌乱的状态就会大白于天下。

衣不蔽体,浑身真元逆流。

还被以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姿势扑倒在地。

只要这个前秦公主站起来,她的所有一切都会以最不堪的姿态暴露。

暴露在众人面前。

前面等待她的,就是地狱。

是……

然而就在这时,浑身僵硬后脑勺朝下躺在草丛中的孟施忽然一愣。

她刚刚是猛地被推到在地的,后脑勺向下仰倒,身躯撞击地面发出极为猛烈的一声,可是为什么……

她的头一点都不痛?

不但不痛,取而代之的,是柔软又温暖的触感。

有一只手,在她被压倒的瞬间,垫在她的脑后护住了她的脑袋。在极近的距离里,孟施怔怔看向她上方的那个女子的脸庞,却只看她的下颚。

这个女子用她的整个身体罩住了她。

在察觉到那只手的瞬间,孟施原本浑身冰凉僵硬的身体同时感受到了那个女子的体温。

还有她的气息。

悠长又稳定。

那个女子的心跳已经率先平复,明明在做如此出格的举动,但她气息心跳的平静,身体的温暖,却仿佛给了孟施一种安心的感觉。

然而周围的一切却不可能让她安心。

看着眼前这一幕,本来向嬴抱月冲来的陈子楚愕然顿住脚步,连话都说不利索,眼前这一幕显然超过了他的理解能力,哪怕他也好歹是南楚风月场上的好手,但看着眼前这一幕还是彻底傻眼。

“明……公主殿下……你在干什么?”

草丛中人影模糊,影影绰绰,但不难看出嬴抱月的身下还有一个人。

前秦公主扑倒了一个男人?

比起陈子楚的震惊,他身边的叶思远和身后的南楚修行者们的想法可就不是单纯的震惊了。

“嗯?”叶思远看着不远处的两人,一惊后眯起眼睛,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不是前秦的公主殿下吗?看来在下还真是打扰了您的好事,您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叶思远开口,后面跟来的南楚修行者们顿也炸开了锅。

“嘶……这是前秦公主?她身下的人是谁?这公主也太……”

“不管是谁,这山里现在除了她就只有男人,啧啧,这口味……”

污言秽语和满怀恶意的揣测伴随着窃窃私语和鄙夷的声音在山林中回荡,孟施立刻意识到这些人在误会什么,同时为这些言语的中的恶意和不时响起的笑声感到心惊胆战,只觉心脏猛地收缩。

然而面对这样的场面,她身上的嬴抱月却神情自若。

> “既然叶公子知道是打扰了,怎么还杵在这?”嬴抱月姿势不变,淡淡开口,“还是说叶大公子有偷窥的兴趣?”

“你!”叶思远脸上猛地一怒,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却聚集到了嬴抱月身下的那个人影身上。

“我不过是刚好路过,却没想到能撞破公主好事,”叶思远眯起眼睛,“是个人都有好奇心,既然公主殿下幕天席地如此大方,不如让小子们看看,你这宠幸的是谁?”

叶思远哈哈大笑起来,“回去也好和春华君说道说道。”

听到春华君,孟施再次浑身一震,这是无比明显的威胁,为了自己的婚约这女子肯定会把她给……

然而孟施所想的一切没有发生。

她身上的女子像是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动摇,嬴抱月侧头看看一眼死死盯着这边不放的叶思远,微微一笑。

“你想的美。”

“咳……”队伍后的南楚修行者中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区区一个不知廉耻的……”叶思远闻言胸膛猛地起伏,满脸怒意正要谩骂但下一刻他看着两人之间透出的衣带,忽然眼前一亮。

“嗯?这件带血的外衫,好像在哪见过。”

嬴抱月瞳孔一缩,为了挡住孟施身体的侧面,她的衣服不可能完全不透出来,寻常衣物难以辨别,但孟施的衣服全身被血染红,如果是傍晚见过她的人,很容易认出来。

感受着身下女子的僵硬,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倒霉的事都赶在一起。

看孟施这个反应,傍晚她应该和南楚的人遭遇过。

“这血衣……不是北魏继子的吗?”叶思远得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嬴抱月目光一冷。

站在叶思远身边的陈子楚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虽然他眉头紧锁,但看着咄咄逼人的叶思远,还是出言阻止道。

“叶兄,这是别人私隐,你还是别……”

“等等,说起来,刚刚来之前我好像还听到过几声这人的声音,”叶思远偏要追根究底,让这女子颜面扫地。他看着嬴抱月冷笑道,“那么嘶哑的声音可不常见,除非公主殿下能站起来让我们看看这位的脸,不然这位北魏继子的名号可跑不了。”

听到叶思远的话其他人也纷纷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个声音是北魏继子?”

“毕竟哑得跟有病似的,和人不一样就是他了……”

“前秦公主和北魏继子果然有一腿,这都搅和到一块去了……”

听着四周议论,嬴抱月握紧双拳。

孟施嘶哑的声音极具辨识性,一旦声音被捕捉到,几乎没办法遮掩,为今之计能藏一个身份是一个。

“是么,”这时在风言风语中嬴抱月淡淡开口,“既然叶公子觉得是就是吧。”

刚刚猜测的众人神色兴奋起来,叶思远更是面露得意。

然而闻言被吓了一跳的却是唯一没揣测的陈子楚,他猛地退后了一步,死死看向地上的人。

嬴抱月紧紧压着地上的男人,孟施身材瘦小,几乎被她挡住大半只能看到手脚。

看身形,毫无疑问也能判断出是那个少年了。

“明月……你为什么……”陈子楚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画面。

嬴抱月淡淡道,“一时冲动罢了。”

“冲动?”

“没想到,前秦的公主殿下居然如此饥渴呢,”叶思远冷笑,“不知春华君看到这一幕会如何作想。”

还如何作想?

给那个少年看到孟施的真身毫无意外就马上露馅了,你们以为等阶五到底是吃素的还是吃醋的啊!?

嬴抱月心道。

章节目录 第344章 代价 > 人言可畏。

千夫所指。

这是看不见的刀,是直指人心的刀,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之一。

孟施从懂事起就切身明白这件事,在叶思远冷嘲热讽后周围其他修行者的议论也更加起劲。耳边修行者议论纷纷,不断地钻到她的耳朵里,这些声音宛如粘稠的沼泽,要把她和她身前的这个比她更年幼的少女淹没。

孟施的心底生生发冷,然而她微微抬起头,却看见那个少女坚毅的下颚。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她没有动一步。

从孟施的角度来看,那个少女的侧脸如水一般的平静。

之前看没有什么,但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孟施恍然觉得。

不光是如水,甚至可以说是如冰一般。

明明大部分的污言秽语都砸在了她的身上,但就在针对她的风言风语中,那个女子的脸庞冷静得可怕,简直就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甚至是……

孟施忽然猛地一愣。

甚至是要……利用这一切?

这个女子刚刚所作之事从外人角度看来简直是最糟糕的选择,明明还有把她一把推到湖里,或者那人自己事不关己迅速离开这样这样的选择,但这女子却偏偏选了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

在一瞬间吸引了人们所有的注意力。

等等,注意力?

孟施忽然想起了之前这个少女扑倒前说的那句话。

“等下如果不想死就别说话!”

在那样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还有余力关心别人死活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自己做的事会造成的后果呢?

一时冲动?

孟施因她忽然想到的猜想而浑身僵硬。

这位和她萍水相逢的前秦公主。

根本不是一个会冲动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孟施忽然感到她头顶上的人忽然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那双眼睛清澈见底,仿佛一切都明悟在她的双眸中。

孟施浑身一震。

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还这么做!

她是故意的!

孟施瞳孔一缩,然而这时不远处再次传来那群人嬉笑怒骂声。

“怎么?北魏的继子大人怎么不说话?还是不是男人?”

“哈哈哈!”

在一片嘲笑声中,孟施感到嬴抱月投到她身上的目光离开了,嬴抱月看向叶思远,“叶大公子,你们要在这站到什么时候?你想知道的事都知道了,再杵在这,实在太不识趣了吧?”

只要嬴抱月一说话,南楚人的目光就会全部集中到她的身上,没有人再看孟施。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像是看着猎物般看着她的叶思远。

孟施现在可以说是真的赤裸裸毫无防备的情况,怎么看都疑点重重。修行者本就敏锐,但凡想要探究就极容易露馅。

但好在此时她以另外一件事的噱头,让所有人的注意转移了。不然只是遮掩,孟施的身份怎么都会被怀疑。哪怕塞到河里,叶思远估计都会追着波纹探究不休,除非找到更让他感兴趣的事。

人总是更关注自己想看到的事和丑闻。

想掩盖一个秘密,最有效的方式是创造另一个秘密。

看着嬴抱月看上去冷淡但在他心里那就是恼羞成怒的神情,叶思远满足又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心中已经预想到了从这座山里出现把这件事透露给姬嘉树时,姬嘉树难看的脸色。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陈子楚看着叶思远的得意的神情,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明月……殿下,我有事先走了,这件事……你以后如果愿意说的话子再和我说。”说完他转身,冷冷看向身后一群踮脚都往这边看的南楚修行者。

“够了,你们这些人现在的样子,和市井长舌妇有何区别?!我是来参加初阶大典的,不是带你们这群人来看热闹的!”陈子楚冷冷开口,“既然你们这些人这么喜欢看,就陪叶大公子在这看吧!我走了!”

> 陈子楚说走就走,推搡开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脸上冷如冰霜步伐坚定。

这时原本议论得脸色发红的修行者们才有人醒过神来慌了。

“继子?继子你去哪?”

“本来就是陈大公子你往湖边跑说要散心的嘛……”

“真开不起玩笑……”

“我们这……唉要不也走吧……还在这待着作甚?继子你等等!”

看着步伐坚决从人群中钻出,身为继子却连队伍都不打算要的陈子楚,叶思远皱起眉头,看向丝毫没有起身意思的一副破罐子破摔模样的女子,决定还是见好就收。

“既然如此,”他看向嬴抱月冷笑一声,“我们走吧,别打扰公主殿下的野趣。”

说完他转身离开,原本围观的南楚修行者就算有人还恋恋不舍,但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南楚修行者终于走了个干净。

原本静谧的湖畔终于再次恢复了宁静。

然而直到南楚修行者彻底消失一刻钟后,嬴抱月才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看来是不会回来了,”看向抱着血衣挣扎着坐起的孟施她轻声开口。

孟施喘着气终于调顺了气息,闻言捏紧了手中的衣服神情复杂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女。

这个女子简直谨慎到了可怕。

和她比起来,孟施才意识到她自己之前做事的准备有多么不严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谨慎的人,刚刚却做出了那样惊世骇俗的事。

孟施看着一丈外抱膝坐在地上的少女,微微张开口,“你……”

“嗯?”嬴抱月看过来。

孟施张了张口,终于说出了萦绕在她心底许久的那句话,“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大概也是她被这个女子发现身份时,两人正式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刚刚那女子的举动匪夷所思,但有一点孟施很清楚。

她是在帮她。

她居然是在帮她。

以那样一种形式。

“为什么?”然而面对她的提问眼前少女却怔了怔,随后笑了笑道,“好像也没什么。”

“没什么?”孟施瞪大眼睛愕然看着眼前的少女,“你知道这样你的名节会……”

那个女子刚刚扑倒了她,既遮掩了她衣衫不整的身体,更让看到这一幕的人误会前秦公主和男人私会,甚至……甚至做了那样的事。

虽然掩饰效果拔群,但这样的事等那些人出去,风言风语会传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她在外的身份到底是个男人,还是被控制一言不发的男人,会受到致命伤害的只有她眼前这个少女!

然而面对孟施激动过度的质问,嬴抱月却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

“我不靠那些活着,”她静静道,“更何况我不是单纯为了你。”

“不是……”孟施一愣。

“也算是为了我自己,”嬴抱月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在这时激发起所有人对女修的愤怒对我有什么好处么?”

孟施女扮男装的事情如果暴露,在这深山老林里她一时也出不去,反而会作为丑闻在山中的所有修行者中传开。自恃受了欺骗的少年人们,估计又会提起女修不得修行的老话,甚至进一步加深对女修的仇恨。

所以哪怕为了她自己,她也不能让孟施的身份被发现。

然而看着眼前声音平静举重若轻的少女,孟施却第一次觉得不想相信这个对她自己有利的回答。

看着嬴抱月,她忽然怔怔开口。

“你……你不恨我吗?”

嬴抱月一愣看向她。

“我为什么要恨你?”

章节目录 第345章 选择 > 同为女子,但她自己却从未以女修的身份示人,还放任其他人对这个少女的打击和对女修的诋毁。

孟施静静看着面前神色宁静,但脸颊上还带着伤痕的少女。

她不明白这少女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平心静气的。

如果易地而处,她此时肯定会相当愤怒吧。正因同为女子,同时还是不输男子有着踏入高阶天赋的修行者,孟施觉得她多少能猜到这个几乎把丹阳城掀了个底朝天也要参加初阶大典的女子到底在想什么。

虽说贵如公主之躯,但对嬴抱月这种以女子身份参加初阶大典承受那么多诋毁的女修,恐怕会相当轻视她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人吧。

作为北魏人,孟施去过宁古塔,那里面的女子在不知道她女子的身份都对她鄙夷之至,更何况眼前的少女知道了她的真身。

可她却偏偏没有表露出任何愤怒和不屑。

这个女子的所作所为,一切的一切都和孟施预想的不一样。

她原本以为嬴抱月是想捏着这个秘密对她敲诈勒索提条件,但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人却还什么都没提。

而她原本以为作为以女子身份打下后果那么严重的赌注参加初阶大典的女修,这个人会居高临下对她一通鄙夷和训斥,结果,也什么都没发生。

“我女扮男装参加初阶大典,”孟施看着嬴抱月木木地说道,“在你眼里应该是个十足的胆小鬼吧。”

不仅是个胆小鬼,还是个懦夫,冷血的旁观者。

然而孟施没想到,嬴抱月闻言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笑了笑道,“我没这么觉得。”

孟施一愣。

难道是她猜错了这女子要以本来身份参加初阶大典的初衷,难道这位前秦公主其实也是想女扮男装只不过做不到才作罢的?

孟施不知她心底是放松还是失望,然而下一刻她却发现她再一次猜错了。

错了个彻底。

“我的确不喜欢女扮男装,”然而看着一时不知所措的她,对面的嬴抱月看向她笑了笑,“只不过……”

看着眼前抱着血衣的女子,她轻声开口。

“你应该是有苦衷的吧。”

孟施闻言一愣。

这个人为什么……

这还没完,下一刻嬴抱月一句话彻底让她愣住了。

“你真正的名字不是孟施,而是孟诗吧。”

嬴抱月看着孟施道。

孟施浑身一震,两个名字的叫法都是一样的,但孟施却本能地听出了这个女子说的是哪两个字。

“不是勿施于人的施,”嬴抱月注视着眼前长发飘飘的少女,轻声开口,“应该是诗歌的诗吧。”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此时孟施是彻底僵硬了。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这件事除了亲人和师父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子会知道?

这人是妖怪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孟施声音干涩地开口。

看着眼前瞳仁剧烈摇晃的女子,嬴抱月笑了笑道。

“我见过你的妹妹了。”

孟施睁大眼睛,嬴抱月却闭上了眼睛。

她眼前浮现出那张兜帽下的少女的脸。

如果不是孟施更瘦一点,就和眼前女子一模一样的脸。

孟诗。

孟歌。

为什么会到现在才发现呢?

在糖葫芦摊子前遇到那个少女时候她就已经起了疑心,但到现在她才完全确信。

根本不是什么龙凤胎,而是一对双胞胎的姐妹而已。

至于女扮男装也好,诋毁女修也好,胆小鬼也好,懦夫也好,其实这一切根本没有什么阴谋论。

这只是一个妹妹天生病弱,而那个姐姐,损害了自己的身体,也要让妹妹活下去的故事。

> 嬴抱月看向月光下声音彻底嘶哑连身体都留下改变痕迹的……少女,再一次轻声开口。

“那种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的。”

孟施,不,应该说是孟诗听到这句话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她瞳孔一缩下一刻猛地抬起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你到底……”她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沐浴在月光下的少女,“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人到底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听到她的质问,嬴抱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孟诗看不懂她眼中的情绪,明明是那么清澈的眼睛,却怎么会如同深泉一般看不透呢?

孟施用双臂紧抱着全身,忽然一声轻笑。

“我这样的姿态,应该很难看吧。”

嘶哑的声音听多了就习惯了,药吃多了也就习惯了,这样的身体看多了也习惯了,时间长了她都快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子,直到遇到眼前这个少女。

这个人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她苦苦营造至今的壁垒,露出早已让她自己都不忍直视的真身。

“怎么会,”嬴抱月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到了孟诗的身上,“你的情况不严重,停药的话很快就会恢复的。”

没错,停药。

嬴抱月的眸光微深。

这世上没有任何奇迹和改变不需要代价。

女扮男装并不容易,尤其是身处在五感敏锐的修行者中,不是像话本子那样套上一身男装就能成为男子一直不露馅。

别开玩笑了。

这世界没有这么天真。

这个世界无比真实。

男子和女子之间,体型、声音、特征、甚至气息都有着绝大的区别,绝不是一身衣服就能混淆的。

孟诗之所以能成为北魏继子孟施,即便身材如此瘦小都不引人怀疑,孟施的声音第一次听那么嘶哑古怪,就在于,她使用了药物。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披着她外衫的女子。

为什么她不早一点发觉呢。

孟施也定定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开合,嘶哑的声音响起,“你怎么知道,有这样一种药?”

能让女子伪装成男子的药哪怕是在北魏北寒阁都是禁术,她花了大代价才弄到手,一般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

因为……这药是我配的啊。

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从没想过她在药典写出的禁药居然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出现在她面前。

不,应该说是写在毒典中。

那是药,也是毒。

是对女子身体的毒害,但就在毒害的过程中,却也能让女子看上去像是男子。

这原本是她对短时间伪装性别所作,毕竟有不少间谍任务要以男子身份混入敌方军营。

但她没有想到,居然会有女子长期服用。

看着面前即便刚刚经历了那样足够成为心理阴影的一遭却丝毫没打退堂鼓,而是开始整理衣着的孟诗,嬴抱月心中升起一股疑惑。

毫无意外,这个女子还打算回到北魏的队伍中去,冒着被发现就会被杀的危险,继续当她的北魏继子。

即便是为了妹妹,但这个女子为什么,要这么拼呢?要是只是为了生活和脱离奴籍,孟诗现如今的地位已经足够,但偏偏还要作为北魏继子来参加初阶大典,这简直是不要性命。

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付出如此大代价也要参加初阶大典?

注意到嬴抱月的目光,孟诗平静下来淡淡道。

“好了,你也看到了,嘴长在你身上,你要说出去我也没办法。”

大破大立,经过这一遭孟诗也差不多明白眼前这个才十四五的少女到底有多可怕,但既然认识到这一点她忽然觉得又没什么可怕的了,毕竟正如她虽说嘴长在别人身上这少女真要泄密她又不能怎么样。

然而就在她破罐子破摔之时,眼前的少女却忽然开口。

“其实……你还有一个办法。”

孟诗一愣,“什么办法?”

嬴抱月看着她,“就是把我灭口。

章节目录 第346章 祖训 > 本来孟诗觉得自己都已经大破大立了,再发生什么都不会惊讶了,结果闻言再次彻底愣住。

她痴长十九年,从最艰难的境地走到这里也算是见过各式各样正常不正常的修行者……

但孟施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主动提议把自己灭口的。

她皱眉看向对面的嬴抱月。

这都是什么人啊?

是在试探她吗?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实话实说,”嬴抱月看着她平静道,“你是等阶六,我是等阶七,一般普通修行者在这个时候不都会考虑灭口吗?”

毕竟等阶七比等阶六弱是理所当然,虽然刚刚一时因为惊恐乱了手脚,但孟诗本身在等阶六中也是相当强大的修行者,争先战他可是击败了打败叶思远的嬴珣。

刚刚如果来的不是一群群,而是叶思远一人的话,嬴抱月怀疑她已经杀上去了。

毕竟以孟诗的实力,完全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叶思远。

嬴抱月静静看着对面的女子,视线微微下移。

孟诗从刚下开始一只手抱着血衣,但另一只赤裸的手臂却背在身后,按在草丛深处。

注意到嬴抱月的视线,孟施眸光微动。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你的剑,不就在你的手中吗?”

孟诗瞳孔一缩,她的手的确从刚才就摸到了她事先藏在草丛中的剑。这女子连这一点都发现了。

但不管这个少女的五感有多敏锐,正如她所说,这丫头不过一个刚刚进阶的等阶七,打打同阶的草包还可以,但绝不可能是等阶六修行者的对手。

不可能是……

对于如此显而易见之事,她本该更理直气壮,但不知为何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孟诗莫名有一瞬的心虚。

如果是一般的等阶七,这件事本丝毫不值得怀疑,毕竟等阶六打不过等阶七?说出去都笑掉大牙。

但看着眼前的女子,孟诗却在心底浮现出一丝不确定……应该不会吧……

但不管心底存在多少疑虑,孟诗握紧凉而滑的剑柄,心脏砰砰直跳。

这个女子说的灭口是完全可行的,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不如说没想过才不正常。

她女扮男装这个秘密不仅关系到她自己的性命,甚至会波及她妹妹,正因后果如此巨大,她才不得不谨慎。不管这个前秦公主此时对她多维护多友善,这世上即便发下毒誓都有人违背,一时的维护根本不能信任。

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是安全的。

只要她拔剑,一切都能在一瞬间解决。

她不用再担惊受怕,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后患,她今晚泄露的秘密能彻底揭过去,什么都不会发生,只要知道她真身的人不复存在。

这个湖的位置很隐蔽,南楚人已经全部离开了,即便这个女子要逃孟诗也有自信能瞬间制住她。

此时此刻此处,只有她们两人而已。

清冷的月光下,孟诗握紧剑柄,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嬴抱月一言不发地与她对视。

那个少女之后便什么都没说。

既不发誓也不赌咒甚至不保证说她不会说出去。

她什么都不说,一动也不动。

时间一分一毫过去,周围的一切静极了,不知这份安静持续了多久,然而就在这一片死寂里。

孟诗忽然呼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中的剑柄。

嬴抱月微微一怔,“你……”

“我不会这么做的。”

> 孟诗静静地看着她说道。

即便这个女子泄露她的秘密,她就会立刻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会落到比死更悲惨的下场。

即便她和这个女子根本就不相熟,根本没有任何能相信她的依据。

即便今日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这个女子,她依然不会这么做。

“我不会这么做,”孟诗看着嬴抱月重复道。

“为什么?”嬴抱月问道。

为什么有人还会反问这个,孟诗不禁扶额,但下一刻她神色严肃起来,看着嬴抱月淡淡开口。

“因为这有违背我师门的祖训。”

珍爱生命,知恩图报。

虽然她小时候第一次听到只觉得这祖训实在是怪怪的,但她背了无数遍,早已铭记在心。

如果滥杀无辜,别说她师父不会放过她,她自己也就再也没脸去见那个人了。

这比让她死还要痛苦。

“你走吧,”孟诗看着嬴抱月静静道,“刚刚谢谢你帮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嬴抱月摇了摇头,“也算是我之前撞破你洗澡导致的,不算是人情。”

这女子……

孟诗看着她说不出话来,顿了顿道,“我会当做今晚从未见过你,至于你会怎么做我倒也管不着,只是希望殿下……”

“我也今晚从未见过你,”嬴抱月看着她一笑,“我走了,打扰你洗澡真是不好意思。”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

本是她自己提出的告别,然而孟诗看着这个女子干脆利落的身影反而猛地一愣。

“我……你……”孟诗低头看了眼还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衫,连忙开口,“等等,殿下,你的外衫……”

“借你洗衣服的时候穿,”嬴抱月回头一笑,总不能让这人洗衣服的时候还光着吧,就算没人对女子而言也够痛苦的了。

“放心,这款式很普通的,不会被人认出来,”看着孟诗紧张的神情嬴抱月莞尔一笑,这外衫本来就是她为了准备进山在路边随便买的,原本准备晚上当被子盖。

“现在你比较需要,有机会再还给我就是了,”说完嬴抱月重新转身,对孟诗挥了挥手,“你忙吧,我走了。”

嬴抱月转过身去,在孟诗看不见的地方在心中默默开口,“加油。”

说完她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

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孟诗怔了一瞬,随后咬紧了嘴唇,转身抱着血衣在湖边搓洗了起来。

……

……

这个发生了太多事的夜晚过去了,谁都不知道月夜湖畔边两个少女进行了什么样的对话。

孟诗和嬴抱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营地,两人谁都没有对任何人谈起今夜之事。

真正的秘密藏于内心,可以的话,她们都希望一切就这样的过去。

但炸弹已然埋下,她们谁都知道,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伴随着天亮的开始,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第二天开始了。

然而这第二天让所有修行者大吃一惊的,不是新出现的妖藤凶兽,而是在六国修行者间扩散开来的一个传言。

那个传言就是。

前秦队伍里,嬴珣神情复杂的盯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顿念出手上收到信鸽传书。

“前秦公主嬴抱月,其实是前秦内部私通北魏的叛徒。”

章节目录 第347章 激化 > 嬴珣看着手上的信笺,手指慢慢攥紧。

为了防止一些意外,更为了了解其他各国队伍的进展和动向,每个国家的队伍中几乎都设有一个名为“耳目”的小队。

说白了就是探子。

这些探子专门负责搜寻林中的消息,围着其他国家队伍的人打转。这次的书信就是前秦负责当探子的修行者送来,说是探寻但这次的消息却根本不需要费事去打听。

在昨天的一夜之间,这个消息从南楚的队伍中开始,已经传遍了整个天目山,俨然成了山中最大新闻。

随着传言的发酵,各种说法也变得愈发面目全非。

“外面都在传说你昨夜和北魏继子私会,厮混了整整一夜。”嬴珣冷冷看着嬴抱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平常的谣言也罢,这次的传言时间地方人物都描绘得异常细致,说是南楚人全都亲眼所见,虽然传到其他各国那里细节不同但主要内容一致。

可见这已经不仅仅是谣言了。

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这样的事实,还传遍了其他国家,他们前秦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嬴珣身边先一步看到这个消息的霍湛看嬴抱月的眼神已经鄙夷之至,握住了腰边剑柄,只恨周围还没其他人说话,不好当出头鸟劝嬴珣大义灭亲。

当初看到这个丢人现眼消息他简直气得冒烟,不管有没有背叛,光是半夜和北魏继子私会这个消息就已经足够定罪,更毋轮南楚人绘声绘色描绘的两人交叠倒在草丛里的画面,简直丢人现眼之至!

碍于身份他不能找那女子算账,才只得把消息送到嬴珣那。结果让霍湛失望的是,嬴珣虽然震怒却没趁着怒气把这女人绑了审问,反而坚持要找嬴抱月问清楚。

然而……

霍湛冷冷看着对面沉默的女子。

“公主殿下,大公子在问你话!怎么?难道公主殿下无话可说?”

周围前秦的修行者中窃窃私语顿起。

“看她怎么分辩……”

“都被人看到了还有什么好分辩的?”

“昨晚谁看到她在哪儿?原本还以为是不愿和我们待一起,这么一看原来是私会情郎去了……”

“怪不得昨天和孟施联手,这是早就弄到一起去了……”

“明明是春华君的未婚妻,这春华君也太惨了吧……”

归辰狠狠攥紧拳头,下唇简直要咬得出血,他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也至少道厮混一整夜这个消息是假的!

昨夜嬴抱月回来的很快,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和他在一起。

但就在昨晚嬴抱月回来后,却忽然叮嘱他明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开口。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现在终于明白,原来是还有这么一出在等着她。

而她一早就预料到了。

看着身边少女平静的侧脸,归辰深深地呼吸,克制着不拔剑向霍湛一剑刺去,而看着沉默的归辰,霍湛心中愈发得意,看向沉默的嬴抱月还想说话,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开口了。

“消息是从南楚传来的么?”嬴抱月看向嬴珣手上的纸条。

嬴珣冷着脸点头。

“有上百个人证,你昨晚到底去哪了?”他压抑着怒气问道。

上百个……嬴抱月眯起眼睛,然而将这个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天目山的,大概只有那一个人。

叶思远。

嬴抱月眸光冰冷,这还没有走出天目山,这人居然就开始了,真是迫不及待。

而这将直接导致她和孟诗在之后的两天,会非常艰难。

不管怎么样,两天说长场说短也短,先把这两天过完才最重要。

嬴抱月看向嬴珣淡淡道,“我昨夜的确和北魏继子见过面,但就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南楚这情报中写的厮混一夜。”

“谁相……”霍湛听着这女子这连分辩都不算的无力辩解心中好笑,正要嘲笑出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队伍外围出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原本正准备应付这对她敌意满满的男子的嬴抱月瞳孔一缩,倏然抬头。

“怎么了?!”嬴珣的注意力原本也全都放在对嬴抱月的质问上,闻声一惊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时却没看到什么。

只因今日所有人都被这个前秦公主和北魏继子的劲爆消息吸引,今早汇聚的所有前秦修行者们兴奋地围成了一个圆,只为观望对公主的审判,拼死也要看热闹。嬴珣霍湛嬴抱月归辰四人的外围被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 那一声惨叫却是从最外层传来的。

嬴珣看着外围厚厚的人群一时什么都没看到,原本掂着脚都要往里面扒的修行者们一愣,恋恋不舍地回头,“那边闹什么,公主殿下正在说……”

“说……”

有外围的修行者被打扰到不满地回头,却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吓得跳起来。

“死人啦!”

“杀人了!”

嬴珣闻声愕然睁大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下一刻他身前猛地闪过一道黑影,不顾一切地往人群中挤去,往外围而去。

嬴珣恍然发现这女子起身的时机比那声死人杀人还要早。

她难道……察觉到了什么?

“这……”被审判的对象忽然跑了,霍湛面露不满,看向嬴珣然而下一刻却只见嬴珣也追着嬴抱月的背影,想要从人堆中挤出去。

“继子大人?实在是失敬,还不赶快让开!”

人群看到嬴珣本人出现连忙开始主动分开。嬴珣从人堆缝隙里看到嬴抱月静静站在外围注视着地面的背影。

“你到底是怎么了?这是看到了……”

嬴珣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怔怔看着地上的……

尸体。

周围一片看到这一幕的修行者惊恐地往后退,只留那一个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死死盯着尸体身上的伤口。

伤口?

嬴珣心底一凉,也连忙看去,在看到的瞬间他意识有一瞬的模糊。

地上的这具尸体是他也认识的一个前秦修行者,早上还曾主动向他问好,然而此时却忽然暴毙而亡。

尸体还带着温度,然而血却染红了地面。

然而更可怕的是,这个已死的修行者身上的致命伤……是剑伤。

嬴珣的眼角烧红起来,是剑伤就证明这一切。

是人干的。

“谁?!”嬴珣目眦尽裂,“谁下的黑手?!”

初阶大典第一轮第二天,第一次出现了因人而死的修行者。

然而这还没有完,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只是一场浩劫的开始。

……

……

就在嬴抱月被质问之时,北魏营地里,北魏继子孟诗也神情冷冷地看着将他一圈圈围起来的北魏修行者。

“继子真是好福气,怎么不和我们解释一下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莫不是真的勾结了前秦吧?”

“绝对是那个女人欲擒故纵,想利用北魏的力量!利用……”

“到底是什么关系,继子你解释清楚啊?都不说清楚谁还敢跟着你!简直……”

简直……

就在同一时间,原本正滔滔不绝的一个修行者声音猛地一顿,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物体倒地声。

再下一刻,尖叫齐发。

“死人了!”

“有人杀人了!”

“混账,当老子没有刀吗?”

“谁?是谁!?谁下的黑手滚出来!”

“怎么了?!”孟诗分开人群,看向眼前的画面,下一刻她浑身冰冷。。

一个北魏修行者软软倒下,已经失去了气息,他的身边空无一人,然而他的胸腔上此时此刻……

插着一把剑。

章节目录 第348章 爆发 > 那把剑的模样很普通,不是北魏特有的弯刀,但这样的剑几乎每个国家都有修行者在用。

而就是这样一把普通的剑,结束了一个北魏修行者的性命。

说是尸体,可一看就知道这人死亡时间极短,连尸身都尚未僵硬散发着热气。中剑的伤口里暗红色的血还在汩汩流出,但散开的瞳孔和消失的气息都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修行者。

他死了。

地上的修行者模样极为普通,有着北魏人结实的身体和小麦色的皮肤,但就是这样一个修行者却仿佛没有任何防备的就被人一剑刺死,在他死之前没有人听到一丝动静。

尸体的脸上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瞪大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他从未想到的人。

然后他就这么死了。

猝不及防,恐吓人心。

孟诗僵硬地看着这一切,同时感受到了身边温度的迅速降低。

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在所有活着的人心中滋长。

这个尸体的面貌实在是太过普通,死状又如此生动,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

这是一个上一秒还在你身边活着人。

而他现在死了,死前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在一瞬间就被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刺死了。

死的人就在你身边,而下一个死的人也就在你身边,甚至下一个被一剑刺死躺在这里的人……

就是你自己。

就在这时看着地上尸体的死状,人群中陡然爆发了第一声惊恐的大喊。

“啊!”

“滚啊!谁杀的人?”

“别靠近老子!谁敢来老子一剑刺死他!”

“到底是谁下的黑手!滚出来!南楚人吗?东吴人吗?”

人类的恐惧是会传染的。

就在第一声尖叫腾起后,整个队伍顿时如沸水般滚动起来,有和死者相熟的修行者难以置信地大喊,有疑神疑鬼的人瞪着往他身边靠的每一个人,甚至有人一把抽出了刀剑。

北魏人性格暴烈本就好斗,到了南楚后又有不少人水土不服。被变相囚禁在这潮湿的山林中,本就有不少人昨夜没休息好暴躁不堪,而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在一瞬间点燃了这些情绪。

“谁刺的我?!”

“果然是你干的吧!”

“你敢对我拔剑?!老子杀了你!”

如果说恐惧和怀疑只是导火索,那么在密集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挥剑开始误伤就成了实际的火药。

在一瞬间整个林间电闪雷鸣,整个北魏队伍陷入混乱,即将爆发之际。

“住手!”

就在有几个北魏修行者拔剑到处挥砍之时,忽然阴暗的林间亮起了明亮的火焰。

咔嚓咔嚓咔嚓!

连续的暴烈声响起,随后狂风大作,在剧烈的气流中原本亢奋不已的北魏修行者被吹了个措手不及。

“这……”

狂风火焰过后,其他修行者勉强睁开睁开眼睛,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

刚刚的一阵狂风,原本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的北魏修行者们被吹散了一些,圈子正中有几个彪形大汉或趴或倒,手中握着已经断成两截的刀剑。

这几人正是刚刚趁乱开始胡乱挥刀砍人的几个修行者。

而就在这时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传来。

“不管是谁杀的人。”

“趁乱闹事者,我会先杀了他。”

北魏修行者们闻声浑身一震,惊魂未定地看向站在那几人身边静静执剑而立的瘦小少年。

“孟施?”

“继……继子……”

> 孟诗作为孟施当继子的时候极为沉默寡言,而在外面的时候他对圣女许冰清对北魏队伍的指手画脚也从不反抗,久而久之北魏修行者都只把他当做个有什么决斗推出去为北魏挣名次的工具。

但此时感受着那个瘦小少年身上冰冷的杀意,才有不少北魏修行者恍然想起。之所以能把这个少年当做工具,首先就是因为他足够强大。

刚刚孟施出手太快,没几个人看清这人是怎么出手的,但他居然能在密集的人群中唯独精准地断掉那几个人的剑,还是给了周围其他修行者绝大的震撼。

不管怎么说,刚刚他们肆意发泄情绪,其实还是抱着一些法不责众的侥幸在。

毕竟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其中有几个人闹事就算孟施想管他也不敢冒着误伤一片人的风险出手,不少人刚刚是这么想的。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孟施还真敢出手,还能在一群人中只攻击几个人。

这让他们想大喊继子伤人都喊不出来。

“趁乱闹事者,我会先杀了他。”

听到那个嘶哑的声音淡淡说出那句话,所有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但在感受到了那个人的杀气后浑身发凉。

这人难道是说真的?

“继子……你……你不能……”有北魏修行者结巴地开口想要反驳,但下一刻另一声清脆的拔剑声打断了他的话。

莫华拔剑出鞘,站到了孟诗的身边。

“不用脏了继子的手,”明亮的剑光打在他脸上的疤痕上。

“如果有人闹事,”莫华淡淡道,“我先杀了他。”

他木着一张脸声音也平平无奇,但就是他这样开口,却无端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莫华来历不明,看上去无牵无挂什么都不在乎,但这种人却是最可怕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人怀疑莫华真的敢杀人。之前北魏修行者都只把他当成个普通的狠人,但在争先战上他展示的那一招光明剑太过强大,他就成了有杀人力量的狠人。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人看着莫华脸上的疤痕晒伤,咬了咬牙咽了回去。

听着身边少年的声音,孟诗怔了怔微微侧目看向身边拔剑定定站在她身边的莫华,抿紧了嘴唇。

昨夜她消失了那么久,回来后却看见莫华守着火堆等着她。

而他却没问她去了哪。

他恪守诺言这一次绝对没有跟上去,而她的身份自然也没有曝光。

而比起身份,孟诗看向地上的尸体神色严峻。

这一次的动乱在她和莫华的联手下总算是压下去了,但身处这险象环生的密林中,所有人都处于高度紧张戒备的状态,凶手如果一直找不到,这样的事还会发生。

“既然不准我们防备,那这凶手是谁,继子你到是给个说法!”

“是啊!私斗也没这么杀人的!凶手到底是谁,继子你赶紧找出来啊!”

就在这时北魏修行者中再次人声鼎沸。

“探子呢?”孟诗皱起眉头高喊道,“其他国家现在动向如何,有没有哪个国家队伍在……”

她刚想问有没有其他的队伍刚刚在这附近,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却响起她熟悉的一个探子的尖叫声。

“不好了继子!前秦和南楚那边死……死……”

一个瘦小的探子连滚带爬地从圈子滚了进来,一脸惊恐地看向孟诗正想汇报,但下一刻他看到不远处地上的尸体,猛地瞪圆了眼睛,“这……这……”

“到底怎么了?”孟诗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

惊恐的探子抬起头,看向她,“死人了……继子……死人了……”

他抖抖索索举起手上的信笺,“前秦、南楚、后辽还有中……”

孟诗听着他的话浑身一震,随后一把抓起他手上的信笺,在看到内容的瞬间,她瞳孔一缩。

“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自语。

就在今日清晨,每个国家的队伍都忽然出现了死者。

死因都为,他杀。

而凶手。

无人得知。

六国,无一国幸免。

章节目录 第349章 怀疑 > “北魏也中招了吗?”

日上中天,在聚集起来的前秦队伍中央有一片空地,周围的前秦修行者看上去像是在各自做各自的事,然而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不断偷眼看向站在最中央的四人。

就在那片空地中央,嬴抱月看着手拿信笺脸色难看的嬴珣淡淡说道。

嬴的捏紧手上纸条,神情复杂地看向对面的少女,勉强点了点头。

“北魏那边似乎因为互相怀疑发生了一时的动乱,但北魏继子和他身边人镇压了下去,就像……”

“就像?”嬴抱月看向说到一半停住的嬴珣。

就像……

嬴珣身侧的拳头握紧,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就像一个时辰前,这个女子让他所作的事情一样。

嬴珣抿紧薄唇,盯着手上纸条简单的话语。

北魏继子直接断了闹事者的剑,并声明谁先闹事他先杀谁。

虽然嬴珣非常不想承认,然而这句话,一个时辰前,他刚听过一遍。

看向周围虽然面色惊慌,但还是分散开来并没有捅出大篓子的前秦修行者,嬴珣面色复杂。

北魏发生了动乱,前秦没有。但这并不是代表前秦修行者比北魏的要更能沉得住气。就在那具凶手不明的尸体出现后,前秦内部也出现了混乱,更有人开始怀疑身边的人并惊恐地想要拔剑。

但那些人剑还没有拔完全,天上就下雨了。

噼里啪啦的水珠落下,把头脑发热的前秦人打了个正着,而就在被洗了一遍之后,修行者们抹去脸上的水刚睁开眼睛,就听见一个清晰的女声。

“堂哥,事出紧急,如果等下有人拔剑,请你立刻砍了那人。”

“砍……”嬴珣愕然,他身边的霍湛更是惊叫出声,“公主殿下,你想什么呢怎么能……”

然而嬴抱月没有看他,只是直直看向嬴珣,“不然的话,就臣妹代替你砍。我说到做到。”

“如果你不想所有人都死的话,就订好规矩比较好。”

“我可以打赌,出事的绝不止我们一个国家。”

嬴抱月握紧了腰边的剑柄,在感受到她的气息的瞬间嬴珣瞳孔一缩,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高声道。

“所有人听清楚,所有人不得拔剑,敢拔剑者……”他抽出腰边楚剑,“就和我比比谁的剑更快!”

最终前秦修行者还是没人敢和他比,除了眼前这个少女。

前秦的动乱是被扼杀在了萌芽里,以所有人当时都觉得没必要的方式。

嬴珣也觉得那个作法太绝,但在感受到那个少女身上杀气的瞬间他本能地就拔剑出鞘了。

没错,杀气。

嬴珣凝视着面前少女,在刚刚那个瞬间之前,他一直都不相信这世上真有所谓的杀气,一切不过是更高阶修行者的真元威压罢了。

但就在这个比他等阶更低的少女身上,他刚刚却一瞬后背发凉,额头沁出冷汗。

他没有类似的感受,但却第一时间明白了,这是货真价实的杀气。

而他刚刚也被这杀气给影响了。

说出去的话收不回,他忙着收拾烂摊子平复其他修行者的情绪检查尸体整理现在的情况,并没把她的话当回事,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探子的信笺到了。

“我可以打赌,出事的绝不止我们一个国家。”

在看到传信的瞬间,嬴珣就立刻想起了她之前说的这句话。

看着死死注视着自己的嬴珣,嬴抱月静静道,“看来我说对了。”

一切都正在走向最糟糕的情况。

“你为什么知道?”嬴珣冷冷问道。

“只是猜测罢了,”看着他怀疑的目光,嬴抱月看向已经被搬走的尸体,“没先到真的猜中了。”

她其实一百个不希望猜中。

“如果只有前秦,还算是有可能是本国内部的私斗,谁看谁不爽公报私仇下的手也是有可能的,但既然是六国……”

那么这一切就不是偶然。

而是实打实的阴谋。

有人在故意刺杀修行者。

在修行者们看不见的背后,已经吊起了一把刀。

此时各国应该都已经收到了六国全部以同样的手法遭殃的消息,而得到这个消息之时,想必有很多人会如此推测。

这些被刺杀的修行者,出自同一个凶手手下。

而凶手,可能存在于任何国家。

之所以六国一国也不缺,自己国家也遭殃,不过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隐藏自己的真实位置才从自己国家中选择了一个牺牲品。

不然六国中单单一国不出事,凶手在哪国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可以的话,嬴抱月真的希望事情是这样。

但现在六国都出事了,幕后黑手的身份就变得扑朔迷离。

在嬴抱月看来,这其实才是比凶手身份更可怕的事。

> “不管凶手是谁,我们不能在这耽搁下去了,准备出发!”而就在这时嬴珣催促上路的声音传来,“决不能让其他队伍抢在我们前面!”

伴随着嬴珣的喝令,前秦的队伍继续动身向前,向最终的目标而去。然而和昨天不同,每个修行者脸上都挂着浓黑的眼圈,目光中闪烁着浓浓的怀疑和不信,宛如惊弓之鸟。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嬴抱月注视着其他人的背影,抿紧了嘴唇。

相继发生的凶手不明的刺杀,最大的目的不在于杀戮,而是在参加的修行者留下更可怕的东西。

此为,怀疑的种子。

互相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在如此大量的修行者聚集又需要争斗的地方,前方等着的很有可能。

即为地狱。

……

……

在无尽的厮杀声中,夜色再一次降临了。

但对身处天目山中的修行者而言,这一个夜晚比前一个夜晚更冰冷,也更阴森。死亡的威胁似乎无处不在。

“疯子,全都是疯子……”

“这南楚人是都杀红眼了吗?谁要置他们于死地了?”

“我还说我们队伍里人的是他南楚人下的毒手呢!”

暮色夕垂,在湿冷的夜里一棵树下亮着一个火堆,七八个身材魁梧但遍身血污的年轻修行者围在火堆边,神色阴郁地一边盯着火上的烤肉一边说话。

这正是北魏的一个小队。

“对了,完颜,继子他们的队伍在哪?”一个看上去疲惫不堪的少年问道。

“就在前面了,我们吃完去追一定能追上,”名唤完颜的一个瘦高少年答道。

“那也得路上没人伏击我们才行,”另一个年级大点的修行者一边剔牙一边说道。

“伏击……”瘦高少年叹道,“到底是什么人在狩猎修行者?这黑手到底是谁?到底是不是南楚人?”

“南楚今天一天听说死了十二个,”年长的修行者道,“你说这针对咱们北魏的黑手会不会根本不是南楚人?而是……”

“而是?”火堆边的所有修行者都被吊起了兴趣,“你难道是说……”

有修行者面色古怪,做了个手势,“难道是前秦的那个……”

“没错,”年长修行者眼前一亮,“我们都怀疑是那个前秦公主,毕竟她的传言一出就开始死人,这绝对是有关系!”

“可那个前秦公主她……”

就在火堆边的修行者们讲得津津有味时,一个干瘦的修行者忽然站了起来。

“张广?你去哪?”

名唤张广的修行者捂着肚子,“我离开一下,去方便。”

“快去,你可得小心点,别被虫子咬到不该咬的地方喽!”年长的修行者一摆手。

火堆边少年们一阵哄笑。

在哄笑声中,干瘦的修行者退了出去,往树林子里走了十几步,找到一棵树解开腰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风声。

“这可真是刚好。”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笑。

什么刚好?他迷惑地抬起头。

而下一刻,他脖颈忽然一凉。

……

……

“张广?张广?那臭小子去哪方便了?人呢?”不知过了多久,树林中传来几个修行者前来找人的呼喊。

“哟!他在这儿!你小子方便时间也太长了吧,张广?”

名唤完颜的修行者看到不远处的树干上靠着一个黑影脸上一喜,但就在他们往这棵树而去之时,那个黑影忽然摇摇晃晃地起身,往树林更深处走去。

“张广?你去哪?”

完颜几人跟在黑影后面往林中跑去,但下一刻月光洒落,他们忽然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女子身影。

黑影摇摇晃晃地向那个人走去。

“张广?”完颜几人疑惑道。

察觉到动静,那个女子转身看向身后的黑影,握住腰边剑柄,但下一刻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怔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完颜几人眼中,他们看着张广继续摇摇晃晃往那女子处走去。

走到她面前的之时,黑影站定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之前步履急切的黑影忽然扑通一声倒下。

“张广!?”

浓郁的血腥味在林间弥漫开来,完颜几人冲上前,看着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气息全无的张广,愕然瞪大眼睛。

他们愣愣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月光下神情怔然的那个女子和惨死在她面前的张广,几人张大了嘴巴。

“杀人啦!”

章节目录 第350章 陷害 > “杀人啦!”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惊叫,北魏的营地里正忙着点燃柴火的孟诗倏然回头。

“什么声音?”

“是从我们后面传来的,莫不是那个落在后面的小队?”

闻声北魏队伍里出现骚动,人们议论纷纷。

“听起来像是完颜张广他们那群人……”

“早就让他们跟上来偏要在原地休息,难道遇上了什么不测?”

“难道是之前下黑手的那个凶手!?糟了!”

情况的确很糟糕,孟诗皱眉看着瞬间慌乱的队伍直起身来。

“师兄。”莫华走到她身边,在慌乱的人群中唯有他还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脸。他握紧腰边剑柄,“我去看看。”

“等等,我也去。”孟诗看向周围浓郁的黑暗,“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去树林深处很危险。”

说完她释放出浑身的威压,看向队伍里一个人还算正常的小队长,“所有人都不要动,武勇你看一下人,我去找下完颜他们。”

“等等!”就在孟诗交代好一切准备出发时,队伍中却又走出了几个人,看着孟诗目光不善,几人俱是等阶不低的修行者。

孟诗看着这几个眼熟的人物眯起眼睛。

这些虽然也是小队长,却都不是她安排的,不如说是她不得不安排的。

因为这是北寒阁塞进来的人。

此时这几个人看着她道,“虽然继子大人艺高人胆大,但这林中鱼龙混杂,我们怎么让继子大人一人去冒险?我们几个商量好了也一起去。”

“怎么?是不相信我的身手吗?”孟诗嘶哑着声音开口。

“怎么会怎么会,”那几人嘴上谦虚,但为首的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眯起眼睛,看向孟诗拉长声音道,“只不过继子交游广泛,就怕继子大人万一看到了熟人不好下手怎么办?我们这是一定要去的,好为继子大人分忧啊!”

孟诗闻言握紧了双拳。

这明显是在怀疑她是不是叛徒了。

虽然早上的刺杀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但昨晚她和前秦公主的传言还是给众人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听到魁梧少年的话,周围修行者纷纷窃窃私语。

“是啊,万一放跑了凶手呢……”

“这不答应是不是心虚啊?”

“师兄?”莫华担忧地看向孟诗,看着周围情绪再次不稳的其他人,孟诗的指甲扎入掌心。

“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她冷冷开口,“不怕死的话你们想跟就跟。”

说完她不再和这些人废话,转身循着声音的方向没入黑暗中。

她当时没有多想,只觉得不会有什么意外。

然而她完全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

……

黑暗浓郁得要把人吞没,就在孟诗动身之时,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尸体。

来这么这一出吗?

她没有理睬对面那几个剑都握不稳,一个劲鬼哭狼嚎的几个男人。而是蹲下身,打量着这个暴毙的修行者。

这人高眉深目,身材在北魏人中算干瘦,但依旧比南楚人要高。

算是个典型的北魏修行者。

虽然他扑到她面前的下一个瞬间就死了,但嬴抱月还是在那短短的一瞬中记住了他身上残存的气息。

这个人和她一样,是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但在那之前,她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浮现刚刚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话语。

残存。

残存?

“你……你个妖女……离他远一点!”

“杀人凶手!”

嬴抱月向地上七窍流血的死者的脸部伸出手去,看到她的举动,对面的完颜几人更加愤怒恐惧。可他们看着倒在她面前的张广,几人像蚱蜢一样狂舞着弯刀长剑,却不敢靠近她。

毕竟自己的命最重要。

看着张广以那样一种诡异的方式死在她面前,他们已经笃定,眼前的这个女人肯定是会什么妖术!一时不敢上去试探。

嬴抱月不用抬头都知道这几人在想什么的,但她现在没时间和这些人计较,这些人不敢靠近她刚刚好。

她将手悬到了地上尸体的口鼻之上,再然后,是颈动脉,再下一刻,她眸光微凉。

> 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抬起头,看着对面像是看着十恶不赦之人一般瞪着自己的北魏人,心底寒意更甚。

这个扑到她面前倒下的人……名字是叫张广来着?

之所以说他是扑到在她面前倒下,而不是死在她面前,原因就在于。

这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在走到她面前之时他就已经死了。

如果说的严格些,刚刚那一瞬间他根本不算是倒在她面前也不算是走到她的面前。因为死人是不会走路的。

他只是被设计好出现在这里,作为对她最完美的……栽赃。

嬴抱月目光冰冷,迅速转身准备离开,而她的速度的确够快了。

但有些事,只可能说是她和某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两人恐怕在有些地方犯冲。

“继子,这边!”

“完颜?!我是王高啊,你这是怎么了?”

“这……这是张广?”

“谁?!是谁干的?”

“前秦公主?!”

不过或许也并不是她和那个女子之间犯冲,毕竟如此精心设计的陷阱,怎么可能只有一层呢?

在关键的时候,就应该引更加关键的人物出现。

听着背后传来的尖叫,嬴抱月闭了闭眼睛。

随后她抬头看向天空,原本被乌云遮蔽的明月洒落淡淡月光,照在她的背影,和她身后的尸体上。

“这是……”

孟诗停住飞奔的脚步,握紧剑柄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

比起被人看着背影落荒而逃更添一层嫌疑,嬴抱月还是停下了脚步,静静转过身看向站在她十步开外的孟诗。

如果不是她身后还站着几个目眦尽裂的北魏修行者,她应该会打声招呼说句“我们又见面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是她和孟诗再见面那么简单。

“继子!就是这个女人杀了张广!杀了我们北魏人!”

看着怔然而立的孟诗,完颜声嘶力竭地吼道,“继子!你赶紧给北魏人报仇啊!”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妖女!”

这个人并不是死在她的面前。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对面仇视地看着自己的北魏人。

但就是刚刚那让人误会的一幕,顿时激发了所有的矛盾。

“今天上午的那个凶手搞不好也就是她!”

在刺耳的尖叫声中,嬴抱月理清了所有事情。

第一天的鬼藤事件,她和孟诗联手被人怀疑关系,北魏人认为她欲擒故纵。昨天夜里她和孟诗发生的事,怀疑她是北魏叛徒的言论开始出现,今天一天出现的诸多不明刺杀让人心生怀疑,恐惧万分。

而今夜恰巧又再出现北魏人在她面前倒下被杀,将矛盾激化到顶点。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巧合。

正如刚刚已经死的人却在她面前再死了一遍。

这一切都有着幕后推手存在。

但这黑手和这混乱的局面到底是谁制造的?哪个国家能从里面捞到好处?

南楚?北魏?可是这一切也太……

看着面前惊恐的北魏修行者和地上的尸体,嬴抱月忽然一怔。

她的行踪也许不好把握,但到底谁能如此恰好控制北魏的修行者?知道他们的行踪,甚至知道他的同伴会来找人。

想起北魏这次人数多的都有些异常的那个队伍,嬴抱月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心底忽然一片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一场初阶大典,参加的国家,并不是六个。

嬴抱月看向黑暗的森林深处,像是看着那个隐藏在所有国家背后的那个国家。

参加初阶大典的国家。

这一次。

其实。

是七个。

章节目录 第351章 铁面 > 众所周知,山海大陆上能参加初阶大典的国家为六个。

前秦,中唐,后辽,南楚,东吴,北魏。

这六个国家还有一个统称,叫做长城内六国。当年秦帝国一统天下,统一的就是这六国。

当年嬴帝也曾野心勃勃地想要踏遍山海大陆全土,但他的称霸之路最终却受阻于大陆的最北端。八兽神之一背叛盟约,争战变得异常艰苦,在北魏和那个国家交界的冻土上,浸透了秦国将士的鲜血。

久攻不下之后,最终为了维护国内局势,太祖皇帝嬴帝放弃了踏遍全土的野望,在北魏的边境上筑造起了厚厚的长城。

这就是永夜长城。

这个名字象征着长城外,世为永夜。

而长城内的人,也极少会提到长城外的那个国家,无论是在官场还是修行界,那个国家都是绝对的禁忌。

从此山海大陆以永夜长城为界线,被划分为两个世界。不光是文明的进程和治国理念差别巨大,在修行上两边都自成体系。

虽然等阶划分全大陆都一样,但在晋升方式上两边却大相径庭。太祖皇帝建立的修行体系自然不会惠及他的敌人,其创立的修行体系和初阶大典中阶大典一系列属于修行者的盛事,都是只属于长城内六国的。

山海大陆上的国家有七个,但不管是秦帝国覆灭前还是覆灭后,无论是诸侯国还是分裂的国家,从初阶大典诞生以来,参加的国家,就只有六个。

六个。

本该如此。

所有人应该都这么认为。

明月再次被乌云隐蔽,嬴抱月在黑暗中的眼睛却亮如星子。

追杀。

毒针。

还有如今让六国所有修行者都陷入互相怀疑互相攻击巨大恐慌中的刺杀。

嬴抱月一直都在想,到底是谁会那么做。

从稷下之宴上的表现来看,嚣张跋扈内部势力又乱得不行的北魏最有嫌疑,毕竟毒针最先也是在北魏和人对战时最先出现,耶律齐和北魏圣女简直是拉满了仇恨。

嬴抱月也的确不喜欢那两个人。

包括这一次她被陷害,遇到也是北魏人。

北魏简直是背了无数口锅。

从动机和可操作度上,说是北魏人自导自演也不是不可能。

嬴抱月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实属意外,她出去散步之时没和任何人说她要去哪里,但除了归辰外知道她会夜里出门散步的人还有一个人。

嬴抱月看向不远处的孟诗。

这个女子知道,而且她有着充分的要杀她的动机。

结合她们昨晚的对话,也许是今天又后悔了也极有可能。借助这种手段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她出手,如果真能把她杀了,孟诗不但不会被人怀疑,还会立马成为现在在这里的北魏修行者眼里的英雄。

既能灭口又能赢回人望。

“简直一举两得。”

嬴抱月仿佛能听到设计这一切的人躲在暗处笑着开口。

连除了面前的北魏人她都察觉不到有其他人存在,如果真的有人在暗地里观察这一切,很可能和当初的陈子寒一样,专门修习了隐蔽的能力。

虽然未曾感受到有人观测的气息,但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恍惚中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

“来吧。”

“这位继子,你会怎么做呢?”

就和当初毒针出现时一样!

嬴抱月事后从许义山那里也听说了他当时也听到了意味不明的声音!

而就在嬴抱月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面前的孟诗身躯也微微一震。

难道她也听见了?

这个声音中的你,到底指的是谁呢?

眼前所有怀疑都指向了北魏,嬴抱月之前意识到的事仿佛只是幻想。然而不管暗地里设计这一切的人有多么善于玩弄人心。

却唯独料错了一件事。

“你……”

但实上,在周围人愤怒又亢奋的撺掇下,孟诗却死死握着剑看着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 “继子?你难道真的和这个女人……”

在这么好的机会和大义名分下,孟诗却依旧保持沉默,连莫华都看不下去了,靠到她身边轻声开口。

“师兄,你再不回应会犯众怒。”

孟诗浑身一震,随后静静拔剑出鞘,指向嬴抱月。

完颜等人立即兴奋起来,然而出乎他们所料,孟诗没有立刻动手,只是看着嬴抱月问道。

“人是你杀的?”

嬴抱月摇头,“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你骗人!”完颜忍不住大喊起来,“我们这些人都亲眼看到了!张广是走到你面前才突然倒下的,随后就死了,你还敢狡……”

然而他的话没说话,却忽然被远处女子看过来的锐利视线堵在嗓子眼。

“亲眼看见?”嬴抱月淡淡道,“你亲眼看见我怎么杀他了?”

“这……”完颜一愣,但随后激动地开口,“光线太暗!谁能看的清!刚刚这里根本没有别人,只可能是你!”

“谁知道呢?”嬴抱月看向他淡淡道,“你不是人吗?”

“你!”完颜再次恼羞成怒,也不管什么妖法,拔刀就想冲上去,但下一刻清脆的刀剑碰撞声传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孟诗。

“继子你居然袒护这个女人?明明我们的人都死了!”

孟诗皱起眉头,克制住内心的烦躁,“我没有袒护前秦人的意思。”

“但现在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人是她杀的,你这么冲动出手只会把事弄得更糟。”

嬴抱月舒了口气,好歹北魏还有个正常人。

然而此时大部分修行者的情绪都不太正常。

“证据?更糟?”完颜闻言古怪地看了孟诗一眼,忽然咧开嘴,“还需要什么证据?继子你没听说过,宁肯错杀一百,不得放过一个么?”

“前秦人不在,我们就这么杀了她埋了,谁能知道?”

“身边的人就这么死了,凶手还要被轻易放过,”他大笑道,“那下一个死的人搞不好就是我了!”

糟糕,嬴抱月心道。

在今日不断莫名其妙死人的情况下,大部分心理素质普通的修行者已经生生被逼成了受害妄想症。

而这个叫完颜的修行者显然已经被张广的死状逼得精神不太正常了,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这也是嬴抱月不觉得真正的黑手在六国内的原因。

事实上六国是真的无一国幸免。

有人在暗地里挑拨各国矛盾。

再这么下去,随着时间推移各国修行者的心理压力会越来越大,有人会开始崩溃,再然后……

各国修行者会互相怀疑开始械斗。

这样下去不行,嬴抱月看着剧烈争吵的北魏修行者,感受着四面八方靠近的其他国家队伍的气息,努力思考着对策。

最是险恶又最是脆弱的就是人心。

孟诗虽然想坚持内心正义,但她再这么坚持下去,北魏队伍的人心就要散了。

人心散了,一切就都要乱了。

“继子,既然你要拦我,从此以后,我便不再承认……”完颜改变弯刀的方向,居然直直指向孟诗。

“完颜,你做什么?!”莫华冲上前也拔出了剑,一时间北魏人里剑拔弩张。

完颜瞥了一眼张广的尸体,神情更加愤怒,“既然你们不为北魏人出头,我就……”

他说着就要挥刀,但下一刻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和拔剑出鞘的声音。

完颜愕然回首,看着居然剑指孟施的嬴抱月。

“虽然你们北魏人起内讧我是很乐见其成,”嬴抱月笑道,“但我要先和这位继子把账给算了。”

“算账?”有北魏人愣愣开口,孟诗怔怔站在原地。

“是啊,他惹恼了我,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嬴抱月说完就要出剑,所有人猝不及防,但完颜也趁乱向她冲去,其他北魏人也趁机抽剑向嬴抱月冲去,但就在众人刀剑即将相交的混乱一刻。

一个黑影忽然从树上从天而降,如同鬼魅一般一剑劈倒了一个修行者!

原本打起来的众人一怔,完颜愣愣抬起头,看向那个黑影脸上狰狞的铁面具,再次尖叫出声。

“鬼啊!”

章节目录 第352章 黑影 >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所有修行者精神都紧绷到了极点,迄今为止人们都是被未知的事物吓到,然而这一次却不同。

这一次人们却是被已经知晓的存在吓到。

“鬼啊!”

伴随着完颜的惊叫声,所有人愕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在微弱的月光下,站着一个黑影。

他遍身黑衣,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看不出任何身份和年纪。但比起浑身的黑衣,更为可怕的是他脸上的面具。

那个黑影的脸上带着一副巨大的铁甲面,在黑夜中格外可怖。

冰冷坚硬,修罗狰狞。

然而此时人们的愕然不是因为震惊,而是终于见到他的惊讶。

见到这个知道迟早会见到的人物,却偏偏在此时见到的惊讶。

面带铁甲面,身着夜行衣。

“这……这就是……”孟诗身边一个北魏修行者颤抖着出声,看着被一剑劈倒的同伴,一下子腿软坐到了地上。

“鬼……是鬼啊!”另一个修行者死死握紧手中剑,额头滚落大颗汗珠,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个黑影身上。

鬼。

嬴抱月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黑影。

刚刚完颜第一个看到这个黑影大吼出声的也是这个词。

在黑夜密林中第一次看到这个模样身影,的确是很像个鬼,但之所以修行者们都如此惊叫,却并不是因为它像鬼。

而是眼前这个打扮的人影,其名的确就是“鬼。”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中,如果修行者将面对的挑战划分为三关的话,第一关是植物,第二关是凶兽,那么第三关也是最险恶的一关。

就是鬼。

这是鬼,亦是人。

“初阶大典第一轮会发生什么?”就在这时嬴抱月耳边响起初阶大典前她和姬嘉树的对话。

“简单来说,就是所有修行者需要在一座山林里待上三天,其中有不少陷阱凶兽和……鬼。”

“鬼是什么?”她当时如此问道。

“是由人所扮,”那个少年当时如此道,“一般是高阶修行者,作为安排的对手。”

由人所扮,来者不善。

看着握着雪亮的刀剑戴着修罗面具静静站在树下的那个黑影,嬴抱月握紧了手中的落日剑。

这就是,所谓的鬼吗?

据说鬼作为第一轮最大难关一般在最后一天才出现,前面两天其实他们也在,会观察每个修行者的弱点,一点出手,便是防不胜防。

防不胜防吗?

这个人这两天以来,一直都观察着这一切吗?

嬴抱月看向刚刚被那个鬼一剑劈倒的修行者,发现这人气息虽然微弱了一些,却性命无忧,比起劈倒更像是被砸晕了。

“用的是……剑背吗?”

她看向树下的鬼影,眯起眼睛轻声开口。

而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树下的黑影微不可见的一震随后他的身影在一瞬间消失了。

剩下的人毛骨悚然,正四处回望,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瞳孔一缩。

“孟诗!前面!”

孟施肩膀一震,下一刻伴随着猛烈一声刀剑碰撞的咔嚓声,黑暗中迸出一簇火花!

“师兄!”

“继子!”

孟诗的剑上燃起熊熊火焰,照亮眼前这慑人的一幕。

孟诗双手握剑,死死和面前黑影手中的长剑相抵。

嬴抱月睁大眼睛,她看清了刚刚发生了什么,那个黑影不是在一瞬消失了,只是他的速度太快,直直向孟诗而去,一瞬间就出现在了这人面前一剑劈下。

这人是从正面而来,却险些让孟诗无法招架。

而他之所以攻击孟诗,恐怕是因为孟诗此时是他们这群人中最强的一个。

两人双剑相抵,看似不分上下,但下一刻孟诗瞳孔一缩,脚步猛地一退,竟然生生退出去十丈远。

咔嚓一声双剑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众人眼前火星一闪,那个黑影趁机往空中弹去,嬴抱月猛地抬头,只见那人身轻如燕一瞬间居然已经站在了他们头顶上的树枝上!

“他……”

“师兄你没事吧?”

莫华看向树上那个黑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下一刻他选择冲到了孟诗的身边。

“我……没事,只是……”孟诗以剑支地大口吸气,平复下胸腔翻涌的血气,下一刻抬起头死死看向莫华嘶哑着嗓子开口,“我……不是他的对手。”

莫华一怔,北魏其他修行者瞬间僵在原地。

> 虽然一开始就猜到了,但实际看到依然冲击巨大。

嬴抱月握紧手中剑柄,刚刚孟诗看上去能和那黑影拼剑拼个五五开,但实际上那个黑影游刃有余,孟诗却只是勉力支撑。

那个黑影如果动起真格来,何止孟诗不是他的对手,他们剩下的这群人加起来,都没什么胜算。

“怎……怎么会这样……”孟诗身边的修行者两股战战。

“赢……赢不了。”

虽然事先知道鬼是高阶修行者,但没人能想到居然会如此强大。

也不怪他们会这样,就算孟诗在北魏修行者没有威望,但是个北魏人都知道其强大。

毕竟是在争先战中取得第一的人,北魏继子孟施本就是这次初阶大典争夺魁首的最有力人选之一。

但此时连孟诗都无法抵挡,证明这个鬼只要有那个意,就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我们……这要怎么办……”

北魏修行者彻底乱了手脚,孟诗咬紧嘴唇。

她对鬼的实力并不惊讶,毕竟按照以往的传言,鬼在众人战中每次不过一两人而已,凭一己之力就能搅动风云又怎么会不强,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能打的东西。

至少需要几个强力的修行者配合。

但偏偏此时她身边是些不能配合的乌合之众,刚刚这些人还想着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

而就在这时,头顶上的树林中响起风声,在那一瞬间,孟诗仿佛感受到了那副修罗面具居高临下凝视的视线,然后她忽然预感到了。

这人要下来了!

“北魏人听令!所有人往营地跑!跑啊!”

孟诗猛地一咬舌尖,剑尖爆出一丛火焰,但下一刻她剑尖的火焰如同蜡烛上被吹灭的火苗剧烈摇晃起来,再下一刻她额头现出一丛阴影孟诗咬紧牙关猛地抬头,那个黑影已经挡住了天上的月亮,从树上飞扑而下!

太快了!

孟诗额头渗出一滴冷汗,这时她身边莫华剑尖上也绽放出无限光华,身后是落荒而逃的匆忙脚步声,但那个黑影的剑光仿佛下一刻就要触及她的鼻尖。

赶上啊!

孟诗猛地往后倒去,在倒下之时猛地挥动她的手臂,然而让她绝望的是那个黑影的剑居然更快,比她快比莫华快,她的剑落空而下一瞬死亡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

咔!

然而伴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碰撞声,孟诗闻到了铁锈的味道。不是她的血,而是真正的铁锈的味道。

孟诗愣愣睁开眼睛,看着贴在她面庞前的一柄锈剑。

但下一刻她胸口一麻,有人用肩膀撞开她,孟诗猛地一个趔趄,拼命抬起头只看到挡在她面前的那个纤细的身影。

在剑光火石的那一瞬间,她没想到,是那个少女的速度最快。

但下一刻只听扑通一声,在剑光火石之中挡到她面前的那个女子猛地一把被那个黑影压倒!

那个黑影手中的长剑猛地抵上嬴抱月的脖颈。

伴随着咔嚓咔嚓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关键时刻嬴抱月将自己的剑插入抵住了死亡一剑,极近的距离里那个少女死死横握着自己的锈剑勉强挡住。

“嬴……”

孟诗伸出手愕然开口,然而下一刻仿佛是她的幻觉,交叠在一起的那个黑影和嬴抱月居然同时偏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的目光都收的很快,一切恍如梦境,孟诗猛地一愣,她身后传来北魏人的惨叫。

“不管了,我们先跑!”

“继子呢?”

“趁这黑影对前秦人下手,我们赶紧跑啊!”

孟诗浑身僵硬不知所措,但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她浑身一震看向身边的莫华。

“相信我,她不会有事的,”莫华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快速道,猛地把她往后拉去,“跟我走!”

“我……”孟诗手足无措但下一刻看着眼前少女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对她做了个手势。

“师兄!”莫华喊道。

孟诗一横心,放弃了挣扎,随后她和莫华一人一个夹起地上的尸体和昏倒的修行者,莫华一把将她拉走。

人声渐渐远去。

林中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刀剑的摩擦较劲声。

月光淡淡洒下,黑影死死将刀压下,嬴抱月横剑而挡,他们两人仿佛关系紧密地贴在一起,但之间却横亘着刀剑。

在极近的距离里,隔着冰冷的铁面,两人各自注视着各自的眼睛。

周围静极了。

林中吹来淡淡的凉风,从他们两人身上拂过。

在黑暗中有点点萤火升起,那是草丛里的萤火虫。

流萤之火,映衬着那个少女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黑影铁面中的瞳仁有一瞬的摇晃,他正要移开视线,然而下一刻却只听身下的少女忽然静静开口。

“你怎么来了?”

黑影猛地一震,整个人僵住了。

章节目录 第353章 流萤 > 点点萤火,碧莹莹如幻梦。

在流萤微弱光芒中,嬴抱月注视着铁面下的那双眼睛。

虽然她认出他靠的不是眼睛。

萤火飏莲丛,水凉多夜风。离人将落叶,俱在一船中。

然而眼前这个人不是离人,是她今生的故人,几天前刚刚离开的人。

“怎么?”感受到身上人的僵硬,嬴抱月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你以为你戴个面具我就认不识你了吗?”

问题是他不光戴了面具,浑身上下都遮了个严实,乍一看连年纪都看不出来。他还连气息都刻意调整了,唯一露出在外面的只有眼睛。

而他自认他的眼睛还没特别到能被一眼认出。

虽然身上的人未发一言,但嬴抱月却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看着这人腹诽一般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她轻声笑起来。

“我的确不是靠眼睛认出你来的。”

那人眸光一顿。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他的肩膀上。

“人的身上总还有别的特征。”

可如果只看身形,这世上身形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他继续腹诽,如果不是特别瘦特别高这些特征,又怎么能在裹得这么严的情况下认出。

“虽然身形类似,但各个位置尺寸不一样,”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毕竟是睡过一晚的人,你的手臂长度我都知道。”

她看着眼前眼睛越睁越大的少年,轻声开口,“春华君。”

拿刀抵着嬴抱月脖子姬嘉树闻言忽然后颈一凉。

随后目光变得极其无奈。

他本来是来吓人的,结果反而被这女子的话惊到了。

睡……手臂……

会有人观察人仔细到手臂的长度吗?她难道对他……

“抱歉,开个玩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忽然一笑老实承认道,“手臂长度是在稷下之宴的时候记下的。”

在姬嘉树出手用筷子打飞叶思远的剑的时候,她在一边产生了印象。

而她之所以会记这些纯属职业病,虽然没有和修行相关的记忆,但她大抵也能猜出来缘由。

对剑客而言,手臂是剑的延伸,如果能记得对方手臂的长度,结合剑的长度,就能在对战中计算出攻击的距离进行躲避。

所以她有记这些的习惯。

闻言拿刀剑抵着她脖子的少年眸光再次一变,但还是依旧一言不发。

嬴抱月猜测这恐怕和他现在这个扮鬼的设定有关,但鬼的话……应该也能说话吧?

“姬公子?”嬴抱月问道,“你可以说话吗?”

她原本没指望能获得回答,然而下一刻少年沉默了一刻,随后开口出声。

“能说。”

“只是不能和参加者攀谈。”

嬴抱月怔了怔,随后看着他道,“那你现在……”

“你猜都猜到了,”少年也就是姬嘉树淡淡开口,“装沉默又有什么意思,况且……”

他看向手中的刀剑,静静地下压,“这里又没有别人。”

虽然他违背规定和参加者交谈了,但他还在履行他的职责。

感受到手上落日剑上再次传来的压力,嬴抱月凝视着身上的那张冰冷的铁甲面,尽全部力量拼命调动浑身真元与之相抗。

她的虎口慢慢沁出血珠。

>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面前女子,鬼虽然不能杀人,但也绝不能对参加者留手,对于已经出手的对象,至少都要打晕。

本来他要解决一个等阶七修行者非常简单。但偏偏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不是什么普通的修行者。

在巨大的威压下依然一步不退,哪怕在叫出他的名字身份后,也没有让他特别做些什么。

哪怕是在开所谓玩笑的时候,她也只是死死地握住手中的剑,他们两人的刀剑依旧在力量相抵。

可以的话他真的不希望和这个女子对上。

哪怕她的等阶并不高,但在战斗上毅力和斗志都让人很难办。

姬嘉树继续加大了手上刀剑的力度,只求能速战速决结束这场拉锯。就算这女子再特别只是拼刀哪怕他控制了气息,她也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在漫天流萤中,在极近的距离里,两人却进行着极鲜明的力量对冲。

力量逐渐压过力量,以卵击石逐渐走向末路。

下一刻,姬嘉树感到手下那柄锈剑终于一松。

到了!

这个女子能支撑的极限已然到头,接下来他的剑就能将她自己的剑压到她的脖颈上,能……

然而下一刻,姬嘉树面前寒光一闪,他浑身一震。

可这寒光并不是嬴抱月的反击,姬嘉树很清楚嬴抱月的剑根本无法向前!

但下一刻,那道生锈的寒光依旧是滑出了,方向是……他们两人中间缝隙的侧面。

姬嘉树简直不敢相信他看到了什么。

因为这不是反击,不是计谋,根本只是自杀!

姬嘉树说不出话来,是眼角的余光看着那剑直接被从侧面抽出随后一把掷了出去。而做出这件事的,却是刀都被架到脖子上的那个女子。

在关键时刻,那女子居然将剑一丢!

谁能想到。

姬嘉树内心波涛汹涌。

在剑光火石的一瞬间,这个女子居然一把丢掉长剑,张开了双臂!

下一刻,姬嘉树手中的长剑没有了任何阻挡,立刻向她的脖颈而去,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连姬嘉树都猝不及防,“你!”

在这女子自杀一般的举动下,他们的距离离得近的不能再近,他的剑顺畅而下即将取下她的性命,姬嘉树睁大眼睛但就在他的剑刃碰上她的肌肤之时。

他的长剑猛然停下。

姬嘉树浑身僵硬。

他静静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

他停下不是因为他本人的意志,正如这个女子不是如普通人会猜想的那样,丢剑是为了测他敢不敢对她下杀手。

而是因为。

就在他的剑将要切下之时,他突然觉得喉咙一凉。

姬嘉树僵硬地低下头,随后在点点萤火中,他看见了那个东西。

他的颈窝深处,居然抵着一枚小小的箭镞。

箭镞下,是那个少女纤细的手指。

就在看到刚刚那一幕谁都会以为她丢掉了所有武器,手无寸铁之时。

她却埋下了这样的陷阱。

什么时候……

姬嘉树抬起头,保持着剑悬在她的咽喉的姿势,和那个少女静静对视。

“姬公子,或者说鬼公子,”躺在地上的嬴抱月对他微微一笑。

“要和我比一下谁的手更快吗?”

章节目录 第354章 相持 > 明月从乌云中探出头来,投下一缕月光。

寂静的夜色里,天上的月光照出树下一对少年少女静止着的身影。

姬嘉树的剑刃压在嬴抱月的咽喉上,嬴抱月的箭镞抵在姬嘉树作为修行者的命门上。

点点流萤飞舞,周围安静极了。

就在这样的死寂里,嬴抱月和姬嘉树静静对视着,两人各自的手谁都没能向前一步。

不是不想下手,而是不能下手。

哪一方想要下手,最后都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凝视着身下从始至终没有丝毫慌乱的少女,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和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僵持成这个样子。

虽还有一部分隐藏原因在,但这不是辩解的理由,毕竟他不过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

但就在姬嘉树为这个女子做出的事而惊讶之时,那个少女的笑声打破却忽然打破了寂静。

“姬公子。”

他身下的少女静静注视着他的脸庞,眯眼笑起来。

“你对我放水了吧。”

是肯定的说法,甚至没有疑问的语气。

嬴抱月目光平静,毕竟等阶五不可能这么弱。

姬嘉树握着剑柄的手一紧,铁面后他张了张口,随后开口道。

“不光是对你。”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静静道,“我本来在这里就是如此。”

对所有修行者都是如此。

虽然是做鬼,但他也不可能对人阶使出全力,就像他之前砸晕北魏修行者一般,考官不是来杀人的。能否正确的掌握度是考官必备的素质。

虽然他控制了自己的力量,但姬嘉树知道他做到了一视同仁。

所以将他逼到这一步的。

是这个少女的强大。

在他控制力量的情况下,他和她第一次认真的交锋,居然就落得如此的收场。

姬嘉树低头看了一眼抵在他颈窝的箭镞,随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下一刻嬴抱月眼前一亮,之前覆盖在她身上的黑影在一瞬间消失。她睁大眼睛,静静看着头顶上能透过树枝看到的月亮。

随后她身边传来扑通一声,是人的后背躺倒草地上的声音。

嬴抱月侧过头,看向平躺在她身边那个少年的侧脸……上的铁面具。

这面具包得可真够严的。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姬嘉树猛地一个翻身拿着剑从她身上掀开,以和嬴抱月同样的姿势躺到了地上。

由此解开了她和他之间的僵持。

毕竟他们这么一直僵持着也不是个事,要么一起死,要么谁也杀不了谁。

既然杀不了,那么姬嘉树最终作出了如此的选择。

看着姬嘉树的侧脸,嬴抱月正想开口,然而就在这时平躺在地上姬嘉树抬起了手中的剑。注视着月光下的剑刃,他忽然开口问道。

“你那个箭镞,刚刚是从哪拿出来的?”

仔细回想,刚刚在最后那一瞬被这女子所制,就是他事先没发现那枚箭镞。但他早提防了一般人身上会藏暗器的地方,最终什么都没发现。

“平常都藏在头发里,”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在他的面前将手中的箭镞戴了回去。

看着月色下少女乌发中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的白如雪的耳垂,姬嘉树忽然心头猛地一跳。

他这是在想些……

居然藏在这种地方吗?

他应该是在想这些,姬嘉树将刚刚一瞬间出现的意味不明的情绪压下,看向嬴抱月道,“真亏你刚刚还真能想起来这么做。”

嬴抱月笑了笑。

她永远都记得这枚箭镞。

> 毕竟这可是她今生拥有的第一枚武器。

“总之,这一次是你赢了,”姬嘉树看着月光下那个女子的笑容静静道,“作为鬼,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嬴抱月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你再来一次我可挡不住,或者你解开你对你自己的限制。”

所以她是还想打?

姬嘉树愕然,他像是对待所有修行者那样毫不留情地对她出手,她不但没有伤心不满,反而还希望和他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对战?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克制住心中情绪。

“鬼对一个修行者只能出手一次,且不能下杀手,”姬嘉树尽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公平公正,“我既然身为考官,就不会违背这个规则。”

他不会为这个女子放水,自然也不会去为这个女子加大难度。

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的道心。

“原来有这样的规则,”嬴抱月闻言看向身边仰望着明月开口说道的少年。

“嗯,”姬嘉树认真点头,“我一定会遵循,所以刚刚对你……”

看着那个女子手掌上的鲜血,他目光微暗。他刚刚是实打实地下手,没有丝毫留情。

按照他们俩的身份和交情,一般人多少都会手下留情,刚刚莫华拉走孟施说嬴抱月不会有事,恐怕也是猜中了他的身份,以为他不会那么做。

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这么做。

“抱歉,我不能也没有……”姬嘉树看着嬴抱月蹙起眉头,正想努力解释,却不曾想面前的少女却笑了笑。

不管是什么规则,姬嘉树都是一个正直的人。

其公正还体现在他绝不会徇私。

这样才能保证道心通明。

“你这一点,我很喜……赞同。”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着道。

姬嘉树浑身一震,等等她刚刚没改口前是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嬴抱月再次开口了。

“总觉得有些怀念。”看着眼前的少年侧影,她忽然开口。

“怀念什么?”姬嘉树闻言一愣,嬴抱月也为她下意识说的出话微微一怔,随后她在心底暗暗含笑。

这样在月光星空下,深夜里和这个少年交谈,总让她想起当初她还在前秦的那些夜晚。

同样是星空,同样是树林,同样是明月。

那时他们说话还相距千里,但这一次,却是在双方都能看到对方的情况。

“没什么,”看着姬嘉树看过来的目光,嬴抱月笑了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姬嘉树微微一愣,但看着被萤火虫映照得碧莹莹的树干,他也想起了一个故人,一个和他很久都没说话他也从未见过的,最神秘的故人。

他不知何时能再次听到那个人的回应,那一切对他而言真的只是昙花一现吗?

虽然心中波涛汹涌,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能感伤的时间地点。

“既然这次已经这样,之后我不会再攻击你,”姬嘉树站起身来,“我们今日就当什么都没说。”

嬴抱月也站起身来,捡回了自己的剑。

“你之后……”然而看着那个少女捡剑的背影,说好不说话姬嘉树却忍不住再次开口。

“嗯?”嬴抱月回头。

“还是不要晚上一个人往林子里跑比较好,”姬嘉树道,“林中不太安全,况且现在天目山内部……”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

嬴抱月也顿住了脚步。

所有人都知道天目山内部是一个多么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况,姬嘉树观察力敏锐,肯定也就早就发现了缘由。

然而现在看这是一个无解的局,也没有人主动去解,所有人都在等待把这三天熬完。

然而转身看向姬嘉树的背影,嬴抱月忽然开口,“对了,姬公子,如果可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姬嘉树脚步一顿,回过头,“什么事?”

“你之前说过,鬼不得取人性命,”看着他的眼睛,嬴抱月轻声开口。

“但我想麻烦你的。就是取人性命。”

章节目录 第355章 前路 > 她……这是在说些什么?

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

然而看着他愕然的模样,他眼前的少女却很快补充道,“当然,我不是说让姬公子你真的去杀人。”

姬嘉树心跳一个跌停,看着嬴抱月皱起眉头,“那你到底指什么?”

就在说完这句话后,看着那个少女定定注视自己的目光,姬嘉树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

不是让他真的去杀人,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那就是伪装杀人。

可为什么要伪装杀人,结合如今天目山中的形势,他不是蠢人,只要稍加提点姬嘉树就瞬间明白了嬴抱月所想的一切。

然后他再一次,为这个女子的冷静和她想出的一切而惊讶。

明明所有人都因突如其来的情况而慌乱不已,明明这个少女本身被暗中针对多次被陷害。

但她不光没有乱了手脚,还在所有人的慌乱中,想出了解决方法。

没错,解决如今这恐慌局面的还有一个方法。

“你……”姬嘉树转过身和嬴抱月四目相对,随后他静静开口,“你是希望在这第一轮众人战结束之前,先结束这一场恐慌么。”

嬴抱月笑了笑点头,随后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么发展下去会非常危险。”

果不其然。姬嘉树看着面前少女,就在所有人想着自保想着赢下比赛想着宁肯错杀绝不放过公报私仇之时,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却想着直接终结这一片混乱。

“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相信,”嬴抱月看着姬嘉树一字一顿道,“这么下去,所有人会全灭的。”

她看着听到她的话,面前少年一点点地睁大眼睛。

那是难以置信的目光。

但就在那样的目光下,嬴抱月神情依旧认真。

如果真如她所猜想,此时此刻这片山林中有着七个国家,这一切背后有她所猜想的那一只黑手的存在的话。

其他六国全灭,六国年轻一辈修行者们彻底被重创是完全可能有的结局。

不如说,这才是那只黑手想要的结局。

姬嘉树明白了嬴抱月的意思,但看着嬴抱月的目光,作为必须要时刻保持理智的考官,姬嘉树却很清楚他很难相信她。

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他提醒道,“众人战第一轮就只剩下一天了。”

不管此时林中的局势剑拔弩张到何等程度,这么多修行者想要在一天内全灭,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虽然这一次出了不小的意外,但大家很快就能出去了,”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抚慰道,“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这个少女的确敏锐聪慧,天目山的局势也的确出乎考官们的预料,但她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

但面对姬嘉树的安慰,嬴抱月却微微低下头轻声开口,“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啊。”

“嗯?”姬嘉树一愣,嬴抱月却已经抬起头,看着他微微苦笑,“所以说,让姬公子做这件事,还是不行吗?”

姬嘉树身侧拳头握紧,随后深深地看着嬴抱月,“你是希望……如果再次出现莫名被刺杀的死者,我以鬼的身份伪装成凶手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嬴抱月点了点头。

现在林中修行者们互相怀疑互相攻击的态势,主要就是因为没有明确的凶手,修行者人人自危,看谁都像凶手。

想要解决这种情况,最简单快捷的方法,就是提供一个凶手。

说白了,就是找不到凶手,那么就找个人揽锅。

如果可以的话,嬴抱月本想自己去揽,幕后黑手也似乎很想要把锅丢到她身上,但她揽锅只会让情况更糟。

首先是她实力不够,很难让所有人修行者信服。第二步就会有人怀疑她有同伙,直接牵连前秦修行者甚至和她过往紧密的孟诗,从孟诗又到北魏人,到后来还是一群人互相怀疑一片混乱。

但姬嘉树不一样。

此时在林中的不是姬嘉树,而是所有人修行者心中恐怖莫测身份不明的“鬼。”

即便在这里被怀疑,出去也无人知道他是谁,不会造成任何遗留后果。

就算考官中有人知道,但泄露鬼的身份是重罪。鬼是和大量修行者作对,为了以防万一有人泄愤,当年太祖皇帝就将泄露其真实身份定为仅次于抄家灭族的大罪。重罪之下,并无勇夫。

更重要的是,看北魏修行者刚刚的恐慌程度就知道,“鬼”不得杀人的规则其实除了考官没人知道。

“鬼”的强大和残忍深入人心,更何况前两天还一直在暗地里观察着他们,没有什么比“鬼”是出手刺杀的人的说法更能让修行者们信服。

要知道真相不一定能让人信服,人们倾向于相信自己觉得可信的东西。

只要姬嘉树保持着这幅姿态站在尸体边,或者演技更精湛点找点红浆果在剑锋上抹两把,血浆四溅,伪造的现场就成立了。

>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少年,静静将心中所想托出。

不光是一时兴起的想法,而是缜密的计划。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少女,她是认真的。

她是认真地想要解决这一切,甚至如果按照她的设计,这一场恐慌,也许还真的能平息下来。

然而……

“即便是伪装杀人,却依旧违背了鬼的原则,”他看着嬴抱月轻声道,“我作为考官必须遵守规则。”

出去一旦有修行者提起此事,他没法向主考和其他考官交代。

更重要的是,就算把一切包括林中意外阴谋危机都和盘托出,按照那些老人家的历来风格,都只会认为他是借题发挥。

此时各国修行者的死亡数,在那些人的眼中,大概根本还算不了什么。

事态根本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

“众人战第一轮明天就结束了,”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再次重复道,也仿佛是在说服自己,“抱歉,现在的情况还不足以说服主考修改规则。”

他如果一意孤行反而是在践踏秩序。

如果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不是没有觉悟这么做。

但现在还不是。

“抱歉,”姬嘉树不知是在向嬴抱月还是在这一场被挑起的争斗中死去的修行者道歉,少年眼中有着只属于他的被束缚的痛苦,随后他再一次道。

“我是初阶大典的考官。”

他身为考官只能拒绝。

“这样啊,我明白了,”嬴抱月看着面前坚定的少年,明白多说无用,不可强迫于人,随后认真向他一礼,“那么姬公子,再会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

姬嘉树也转身离去,但他心中不知为何有着隐隐担忧,这女子到底为何……

“没事,”他摇了摇脑袋,轻声自言自语道,“明日就结束了。”

马上就结束了,此时天目山中慌乱不已的修行者都在心中如此想着。

随着一抹晨光划破天际,所有队伍加快前进速度,伴随着前秦公主杀害了一个北魏人是刺杀真的凶手这样的传言在队伍中津津乐道,所有队伍都拼命向北边的出口涌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怎么会这样……”站在高高的树上手扶树干的姬嘉树看着眼前这一幕,愕然开口。

他不明的担忧,居然变成了现实。

就在第三天上午,天目山内,忽然起了雾。

浓浓的雾气笼罩了整片森林,而就在深不见底的浓雾里,最前方的队伍绕了一遍又一遍,却一直看到重复的风景,找不到一个出口。

本该到达终点的地方,却怎么都看不见。

“可恶,到底在哪!”

“哪来的这么多雾!”

“继子,这已经是第七次了,再这样这一天都结束了,我们要怎么才能走出来?”

伴随着在浓雾中绕圈的队伍人们惊恐的质问,姬嘉树的指尖死死扣入树干。

他想起昨晚那个少女的话。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啊。”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错的人是他。

这一切,根本没那么容易结束。

“这到底是什么?!”伴随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浓雾中的嬴抱月和姬嘉树同时抬起头。

在不同的地点,他们神情复杂地开口,说出这个阴谋的名字。

“鬼打墙。”

一切,都还没完。

所有人前面的路,此时此刻。

被全部堵塞。

章节目录 第356章 山外 > 就在天目山上空被云雾笼罩之时,丹阳城内无数世家深处,有许多人睁开了眼睛。

“什么情况?”

“后院闭关的叔公刚刚传来了消息,说是初阶大典出事了!”

“叶家那边消息也到了,说是天阶护族高手感觉到了天目山那边整座山的气息被封了起来!”

“是鬼打墙?天阶设下的阵法?什么时候?阵眼在哪?哪个国家的天阶出手的?!”

“沈家的人说是看规模恐怕至少是在半年前就提前布好了!整座天目山等于是被封了,此阵不破里面的人永远出不来,连天阶的修行者都进不去!”

“半年前?瞒过了国师大人眼睛?等等那不是国师大人入紫华洞闭关的日子么?怎么半年前的阵法现在突然发动了!?”

“陈家那边的阵师说了,之所以现在发动,是因为阵眼很可能是个人!”

“有人在那里面操纵这个阵法!”

初阶大典举世瞩目,整个丹阳城内因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混乱起来。此时大部分的高阶修行者还不知道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即便如此老辈修行者依旧不难从中嗅出阴谋的气息。

“话说封这个山到底是要做什么?里面发生什么?”

“叶家的长公子也在里面,听说动用了镇族之宝都没联系上人,这事不对啊!”

在逐渐升级的混乱中各家因为都联系不上本族弟子陷入了慌乱,眼看众人战第一轮的三天已经快要结束,却没有一个国家的队伍到达最终终点孤山崖。

站在山外看着厚厚的浓雾,所有人都望之生畏。

谁都没想到,偌大的天目山脉,此时却变成了一个监牢。

“什么?天都黑了大公子还没出来?还不赶紧去请许叔公,这时候也别管会不会打扰天阶大人物们闭关了,那座山里面可都是全大陆未来的希望啊!”

“早就去请了,但天阶似乎从外面都束手无策!”

“什么?那国师府那边有动静吗?姬二公子怎么说?闭门不见客?什么情况?”

“二哥儿也没消息了?还不快去找国师大人!老头子我亲自去!”

就在丹阳城陷入混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天目山之时,许多世家和高阶修行者的目光被迫集中到了另一座山。

“据说那雾厚得伸手不见五指,而雾气中还夹杂着厚厚的瘴气,似乎还掺杂着针对天阶的气息,连天阶都进去不得。”

入夜,在紫华山后山的巨大岩壁前,季二跪在岩壁前看着厚重的岩壁缓缓地说道。

“应该是带着天阶写的符咒混进来,”而岩壁内传出那个男人的声音。

“设置阵法的本身是等阶五的修行者,耗费了大量时间才如此强力罢了。”

等阶五南楚多一个还是两个,还不到会引起他的注意的程度,由此给了可乘之机。岩壁里男人看向手边鲜红的翅羽目光冰冷。

“让一群等阶五花费整整半年时间,”男人淡淡道,“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等级五的修行者明明能干更多更重要的事,却耗了半年只为布置一个陷阱,在他看来简直蠢得可笑。

然而男人的嘴角在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这事虽然在高阶修行者看来可笑,但既然笨功夫已经下了,那么就来势汹汹。

“既然只是等阶五设下的阵法,”季二闻言老眼一亮,“那么老爷,解除应该也没那么难吧?”

毕竟丹阳城是除了东吴国都江阳城之外高阶修行者最多的地方,等阶五以上的修行者都能找到数十人,想要解开这样一个阵法想必并不困难。

“的确不难,”岩壁后的男人冷笑,“方法很简单,不过外面那些世家应该都找人试过了吧。”

> 季二闻言猛地语塞,“说是的确有作用,只不过……”

“只不过没那么立竿见影是么,”男人淡淡道。

季二闻言连忙点头。

不管是多么强力的修行者,对天目山的浓雾能起到的作用都只有一点点,宛如钝刀子割肉急死个人。

“这个阵法并不难解,”岩壁后的男人,南楚国师姬墨淡淡道,“只不过需要时间。”

用时间累积而成的东西,想要破解,也必须花费时间。

‘同样等级五的修行者去破解,需要半年。”

“半年……”季二一愣,“那如果找等阶四的大仙官和天阶长老们呢?”

“那也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姬墨淡淡道。

时间。

他凝视着眼前的岩壁。这也许就是那个做出如此蠢事也要设那么一个阵法的人的目的。

“一个月……”季二喃喃道,“公子们倒也不会有事,可这初阶大典要被耽误了。”

“不会有事?”然而这时姬墨淡淡道,“要是真不会有事,那群老东西就不会让你来找我了。”

季二浑身一震,跪在地上抬起头,“老爷,您都知道了。”

“来了几位?”姬墨问道。

“叶家沈家陈家李家霍家的人都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乙姓世家和稷下学宫的先生,”季二瓮声瓮气地说道,“此时都跪在山下,求老爷你出山。”

“看来是都意识到了不对,”姬墨在岩壁内淡淡道,“只不过,来找我做什么?”

“神子不得干扰初阶大典,”他看向手边鲜红翅羽淡淡开口,“这还是那个男人定下的规矩。”

虽然他没有遵循那个男人规矩的意思,但初阶大典的秩序需要他来维持。

不论发生什么,生死有命适者生存,外面的人不得干扰。

“上一届死了那么多人,也没见这些老家伙们急眼,”姬墨冷笑道,“是知道这一次不是私斗,觉得刀剑无眼了吗?”

如果只是林中私斗,世家子们背后实力雄厚极少被人找茬,死的大多是平民百姓。

但这一次的大雾,却脱离了世家们的掌控,让人不禁猜测是否是想将优秀的年轻修行者们一网打尽。

要知道除了极个别例外,优秀的修行者大多为世家子。

“担心自家子孙,也是人之常情,”季二低下头道,随后他忽然放低了声音。

“知道老爷您会这么说,刚刚我上山的时候叶氏的族长让我给老爷带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季二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岩壁道。

岩壁中男人闻言声音冷下来,“说。”

“他说他知道老爷无大事不会出关,不过叶家老爷说……”

季二硬着头皮一字一顿道。

“您的儿子不也在山里吗?”

感受着岩壁内忽然增大的压力,季二深吸一口气说完了叶氏族长说的那句话。

“不想他死,您还是出关吧。”

章节目录 第357章 阵内 > 就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跪在岩壁前的季二忽然满脸的汗珠。

这并不是慌乱的汗珠,季二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忽然烧红的岩壁。

空气中的温度在一瞬间升高,如同置身火海,季二顿时满头大汗猛地低下头去。

最顶级的修行者甚至情绪的变化都会引起环境变化,而姬墨一旦真的发怒,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承受他的怒火。

“老爷,老奴……”

“我知道,你不过传个话罢了,”姬墨静静坐在石壁前,抚了抚手上鲜红的翅羽,“叶家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我不管他从哪里得知鬼的人选,”姬墨漠然地开口,“就他问出这一句话,宫里的王后娘娘就该进冷宫了。”

季二闻言浑身一震,“老爷……这个……”

初阶大典中鬼的身份被泄露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但在南楚境内有一个家族向来不用担心这些。

那就是后族叶家。

知道姬嘉树是初阶大典中的鬼的这一消息的历来只有国师考官和王族,季二也是在叶氏族长说出这句话后才知晓姬嘉树居然不在府里的。

叶氏今年在考官中也安插了人,但考官再大胆应该也不敢泄露。虽然南楚叶氏手眼通天,但泄露姬嘉树身份的人不需多想,只可能是一个人。

那就是叶家现在的最大依仗,身为叶氏女的南楚王后。

虽然这件事是重罪,但抄家灭族……怎么都轮不到叶家更轮不到备受南楚王宠爱的王后身上。

看着逐渐褪去热度的岩壁,季二艰难地问道,“老爷,你刚刚说的是……”

“不会真把她送到冷宫的,”姬墨淡淡道,“叶家清楚这件事才如此肆无忌惮。”

叶家和姬家已经绑到了一起,真抄家灭族一个也跑不了。

不过叶家本身军权有限,他一般不在乎他们怎么跋扈,除非蹦跶得太过火的时候。

“叶家的事就先放着吧,”姬墨淡淡道,“等我出去自会去收拾。”

“是,哎?”季二应道,但下一刻他骤然睁大眼睛,“等……”

“怎么了?”岩壁中传来男人漠然的声音。

“老奴僭越,”季二连忙低下头,偷眼看着前方岩壁内心波涛汹涌,

等我出去自会收拾。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就是……他此时并不会出关?

“老爷,可二公子他……”季二看向面前岩壁,一咬牙问道,“您不去救他吗?”

说完他就俯到了地上,虽然他自小服侍姬墨但刚刚那话实在是以下犯上罪该万死。

可想起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少年,他还是问出了口。

直到现在,岩壁那边的男人从始至终都没透露分毫要出关的意思。

这既在季二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如果姬嘉树不在,姬墨不理会便罢,但叶氏族长都知道提起姬嘉树来,岩壁中那个少年的父亲却无动于衷。

更出乎季二意料的是,他问得如此露骨,姬墨却没有动怒。

“救?”岩壁内的男人只是淡淡道,“他已经十五岁了,还需要我去救他?”

“这……”季二词穷,“可如今……”

“他一个神舞境如果都能死在那座山里,”姬墨淡漠地开口,“那作为修行者他还是死了好。”

季二闻言浑身一震。

不知为何,注视着手中的鲜红翅羽,姬墨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见过的神舞境,十三岁就可以一个人带人守住一座城,”姬墨淡淡道,“他如果还需要人去救,那就一点用都没有,迟早都要死,我去救他作甚。”

话是这么说,但季二还是为姬墨身为一个父亲说出的话心底发凉。

刚刚的那一个瞬间,老爷到底想起了谁?

但不管响起了谁,山中一片死寂,季二吞咽了一口唾沫,勉强开口附和道。

“老爷说的也是,是老奴关心则乱乱了手脚,二公子怎么会需要人救呢,”季二脸上挂起笑容,“二公子想必此时应该已经在山中主持大局。”

“那些世家也是不知情况紧张过度,山里可是有……”季二眼前忽然浮现出之前在初阶大典前夜在此处见到的那个面具男子,猛地一拍大腿。

“那位李公子和二公子都进去了,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用担心啊!”

想起这一切,季二忽然信心倍增。

“里面还有陈公子许公子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在,无论发生什么,这局势一定能控制住!”

“控制住?”然而就在这时岩壁中却再次传来姬墨冷漠的声音,“不太可能。”

“什么?”季二猛地一愣。

“你下山的时候告诉那些世家的人,做好这次人员损伤过半的准备吧。”姬墨淡淡道。

“至于我出不出关,初阶大典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从外部干预的,为甚我要去做这第一人?让他们少操心。”

季二闻言瞳孔收缩,一时慌乱连礼仪都忘了不解道。

> “可是山中的确有二公子李公子两位高阶修行者在,也许能稳定局势找到出口……”

“虽然是我的儿子,但他不一定能控制住局面,”姬墨淡淡道,“那个面具小子也是如此。”

“哎?”季二彻底愣住。这是为什么?

姬墨却只是静静凝视着石壁,握紧了手中的翅羽。

力量不是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他年轻的时候不承认这句话,直到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那座山林中强大的年轻修行者的确不少,但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不擅长协作。

姬墨目光微深淡淡开口,“那片山林中据我所知没有能控制局面的人。”

季二闻言浑身发凉,却只听岩壁中的男人缓缓道。

“这世上有至强的修行者,宛如名剑,但此时那片密封的山林里需要的不是名剑。”

姬墨抬起头,目光深邃如渊。

“那座山林里此时需要的是。”

姬墨静静开口。

不是名剑。

“而是用剑的人。”

……

……

“鬼打墙……”

“还有鬼在后面追着我们……”

“这是全都想我们死吗?”

天目山外面一片混乱,而不输外面的担忧,此时天目山内也许只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在发现怎么转都转不出去之时,所有人都开始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山中乱撞,随着第三天夜晚的到来,意识到这一次众人战无法正常结束,在受到凶兽妖藤攻击之时,再没人能保证正常的心态。

“到底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

“不会真要死在这种地方吧!?”

“昨晚还被那个戴面具的鬼攻击了!都是什么剑法,浑身上下都被冻住了一般!”

“有人要杀我们!是谁搞的鬼?是不是你?啊?”

就在夜色降临之后,伴随着鬼打墙一般走不出森林的诅咒出现的,还有更糟糕的情况。

那就是暗地里的刺杀,再一次出现了。

“啊!死人了!”

“谁!谁干的!?”

看着身边无缘无故出现的冰冷尸体,天目山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随后姬嘉树最不想看到的画面,开始出现。

修行者之间无序的械斗开始出现,所有人开始互相攻击。

地狱越来越近,唯有北魏人在看到一个人时会一致对外。

“等等,那是前秦公主!”

“杀了她!为张广报仇!”

“她一定是来害我们来了!”

在夜色下,听信传言的北魏人一旦看到那个女子,就会开始袭击!

姬嘉树的指尖扎入树皮,看着和前秦队伍走散甚至被小队长故意抛下的嬴抱月和归辰一起被一队北魏人围攻。

“去死吧,去……”

然而就在北魏人群情激奋之时,树上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姬嘉树猛地一愣。

树下原本亢奋的北魏人忽然浑身发抖,“等等,这是昨天耶律他们遇到那个鬼!”

“那个会用奇怪剑法的鬼!”

“快跑!这人强得可怕!”

鬼?

还有一个?

姬嘉树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下一刻耳边却传来一声惊叫。

“明月!”

姬嘉树猛地看向树下,却发现树下其他修行者已经落荒而逃,然而好不容易从围攻中脱身靠在树上喘气的那个少女……

在看到那个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那个黑影的瞬间,她居然拔腿追了上去!

章节目录 第358章 认出 > 清冷的月光,照着树枝上影影绰绰跳跃着的人影。

那个戴着铁面具的清冷身影移动速度极快,而这个速度不光是境界高就能做到的。

姬嘉树调动全身真元死死追着前面的人,在急速的移动中拼命辨认着远处的那两个身影,尤其是最前面和他和嬴抱月拉开巨大差距的黑影。

在地形复杂的山林中如履平地,不光是境界,还需要对山林的充分了解。

而这一点,那个男人简直就像是从小在山中长大一般。

这愈发加大了姬嘉树对其身份的好奇。

那副铁面具是初阶大典众人战中鬼的身份的象征,但在进入这片山林之前,姬嘉树从未被透露其他鬼的身份。

初阶大典中“鬼”这个差事吃力不讨好,世家高手也好考官也好总是能推辞就推辞,偏偏能扮好的要求又极高,他的父亲在人选挑选上宁缺毋滥,姬嘉树原本以为这次整个天目山中只有他一个。

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

这人到底是谁?

姬嘉树一开始想的是什么人居然能入他那个父亲的法眼,但跟在那个人后面追了一阵子后,他心中却只剩下一个想法。

那就是他父亲到底是从哪找来的这么熟悉山林的修行者的?

高阶修行者多为世家子,世家子大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根本不熟悉山林。

但看着在山林中熟练地穿梭的那个黑影,姬嘉树简直叹为观止。

他父亲莫不是找到了什么隐世的猎户高人了吧?

而除了最前面那个黑影,让姬嘉树叹为观止的还有一人,那就是目前他自己正前方的那个少女。

最前方的那个黑影固然厉害,但他越厉害,境界区区等阶七却能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到现在都没被他甩掉的嬴抱月,只能说更厉害。

那个少女能追上,除了惊人的毅力外,更可怕的在于她对这片山林的熟悉度,甚至比最前面的那个男人还要高。

姬嘉树看着在追人中不时地抄近路甚至随手抓一根树藤都能飞荡着前进的少女,简直都要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那个黑影像是曾长期生活在山林,那这个少女是怎么回事?

简直像是生于山林中一般。

但不管这两人是哪一种情况,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这两人再这么追下去他倒是先要受不了了。

话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姬嘉树仔细回想,就在一刻钟前嬴抱月和归辰被北魏修行者围攻,这个鬼只是经过就吓走了其他修行者,但就是这样一个让人避之不及的存在,这个女子居然在喘了两口气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义无反顾地追了上去!

她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姬嘉树满心都是疑问,而在那之前。

这个第二个出现的鬼又是什么情况?遇到修行者为什么要跑?

眼前这情景太过诡异,本来应该对鬼恐惧不已的修行者居然在追着鬼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算那个鬼此时不攻击,这行为也太过冒险。

即便不认识最前方的那个黑影,姬嘉树也本能地从那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极为危险的气息,这是一个境界极高的修行者。

一旦前方那人反扑,他身后的那个少女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 但即便如此,那个女子的脚步也没有停止。

而姬嘉树更明白,这个追逐也不会持续多久了。因为他身前的那个少女用行动证明,她是不会被甩掉的。

下一刻,仿佛在响应他之前的猜测,就在嬴抱月第四十七次跟上脚步之时,最前方戴着铁甲面的黑影忽然停下了脚步。

嬴抱月也停下了脚步,但姬嘉树却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喜色,她反而神情认真地握住了剑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峻,仿佛准备迎接惊涛巨浪。

挑战?

下一刻,不等姬嘉树反应,他忽然瞳孔一缩。

就只是短短一瞬间,林中却赫然爆发出大量的真元!而就在感觉到这一切之时,姬嘉树忽然明白,为什么之前和这位鬼遭遇过的修行者再遇到他会如此惊恐。

这不是一般的真元,而是扑面而来的河流。

那股真元中蕴藏的只有修行者能读懂的强大,足以让所有修行者胆寒。

姬嘉树调动浑身真元相抗,却难以消除内心深处的寒意。

他心潮汹涌抬头看去,那个戴着铁面的黑影静静站在树林中央,甚至都没有拔剑。

这可真是……

但就在姬嘉树被这无名男子的强大一时吸引了注意力之时,眼角余光瞥到另一个少女的身影神色再次骤然一变!

就在连他抵御起来都很有些费力的真元风暴里,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却居然在顶着狂风骇浪而上。

那个黑影虽然是个高阶修行者,却不知为何似乎不愿意使用剑法,只用真元压制想要逼退身后那个女子。

但那个少女却一步未退。

有被风浪带起的树枝石块从嬴抱月的脸颊边擦过,看的姬嘉树心头一跳,好在最终没擦伤,但那个女子从始至终,还在不断靠近那个黑影。

嗤。

嗤。

嗤。

狂风中,嬴抱月身上的衣物被划破,隐隐有血色渗出。面孔也因真元枯竭有些苍白,姬嘉树很清楚她作为等阶七现在承受了多少的真元威压,一般修行者此时应该已经双膝跪地,但那个少女居然还能动,还能坚持往前走。

她的步子很软很不稳。

但却没有人能阻挡。

姬嘉树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居然就这样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接近了那个黑影,连那个黑影似乎都难以相信。

“你……”那个人变幻了声音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下一刻嬴抱月已经到达了风暴的中心。

看着直面而来的那个少女,那副铁面具下男人漆黑的眸子微微一怔,可他依然没有开口。

台风眼总是风最小的地方,看着靠自己的脚走到自己面前的嬴抱月,他神情复杂,这时嬴抱月将手伸向他,将他的肩膀一推抵到一边的一棵树上。

有鲜血从她的袖筒中流出,顺着手腕一路而下,男人侧目看着她的手腕,一时没有动。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随后另一只手伸出,碰了碰那副面具。

“果然是你,”她凝视着铁面具下那双熟悉的漆黑眸子,笑了笑唤道。

“李稷。”

章节目录 第359章 我来 > 李稷?

黑暗中的姬嘉树睁大眼睛,这个名字是?

他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却没想起到底是谁。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又一位“鬼”……被那个女子认出了身份。

看着不远处将那黑影压在树上的少女,姬嘉树不禁摸了摸脸上严实的铁甲面,对这幅面具的严密性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当初到底是谁告诉他戴上这幅面具就没人知道他是谁的?

的确没其他人认出来,连陈子楚和许义山看到他都没反应。

那么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少女一认一个准?

认出他靠的是手臂的长度,那这个人又是靠的什么?

等等,话说她到底认对了吗?

姬嘉树聚力于目,看着不远处月光下面对而立的那两个人。

那个举止古怪的“鬼”似乎很不想说话,但在那个少女平静坚定的目光下,黑影偏过头去似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果然能看的出来?”铁面具下那个人漆黑的双眸无奈地看向嬴抱月。

“你的话,那是当然的。”嬴抱月看着他轻声笑起来,“难道你以为你换张面具我就认不出来了?”

和姬嘉树不同,她认识李稷就是从看不到他的脸开始,她对他的所有认知的都是从脸之外的一切开始的。不说别的特征,嬴抱月注视着眼前男子纯黑的瞳仁,他的这双眼睛就很好认。

估计李稷自己本身也有自觉,刚刚看到她跑得才那么快……

换张面具就认不出来……

这话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一遍,这时姬嘉树在一边腹诽道。

不过……换张面具?

姬嘉树微微一怔,随后终于想起一位记忆中戴面具的人。

实在是平常这样的人太少,所以哪怕是和他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身份的小人物,他依然立刻想了起来。

这么说起来,住进南楚国师府那位东吴继子身边,有一个戴青铜面具的护卫。

可是……不会吧?

姬嘉树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黑影,那个人……是“鬼”?

这人身上气息和在南楚国师府时判若两人,但一旦心中有了怀疑,他本能地感觉出了两者之间一部分的相似。

但如果此人真的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东吴护卫……

这意味着他父亲居然选了个东吴人当初阶大典的鬼?

为何前秦公主会和那个护卫看上去如此熟悉的样子?为何……

姬嘉树心中有无数疑问,然而下一刻不远处背靠树干的李稷低头静静看了嬴抱月一瞬,随后视线穿过她的肩膀,看向黑暗中的密林。

和那个男子四目相对的瞬间,姬嘉树肩膀微微一震。这人早就意识到他在却没有戳破。

这个人果然压制了境界,姬嘉树目光微冷。

这人比他境界要高。

然而在场还有一位比他境界低却依旧能发现他存在的人,姬嘉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嬴抱月的背影。

她显然察觉了李稷的视线,却没有回头似乎也不打算戳破他。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这时李稷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嬴抱月和她手腕上的血迹,“我应该有说过希望你至少活满一年。”

他使用剑法容易暴露身份,刚刚尽力想用真元逼退她,却没想到这女子依旧不肯放弃。

“我一直都在如此努力,”嬴抱月看向李稷笑了笑,松开压着他肩膀的手,微微退后一步。

下一刻,她目光变得认真起来。

“我来,只是为了今天的事。”

李稷目光一顿,“为了鬼打墙?”

鬼打墙是一种大规模阵法,套用了鬼打墙这种走不出原地的俗称,布置难度大毁坏难度更大,对高阶修行者而言,也是非常棘手的东西。

“我一时也解不了这个阵法,”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道,“你找别人罢。”

然而他没想到面前的女子去摇了摇头,“我找你并非为这件事。鬼打墙的事我这边会想办法的。”

李稷一怔,“那你找我到底……”

“马上要发生不得了的事,所有人必须合作,”嬴抱月看着他认真道,“在解决鬼打墙之前,首先要解决的是山中的人心。”

姬嘉树闻言肩膀微微一震,想起昨天那个女子的提议,此时嬴抱月再次将那个提议说了一遍。

“伪装凶手吗?”李稷看着嬴抱月,“的确是个有效的方法。”

用人心才能打败人心。

“只不过,”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子,“你准备如何说服我去做这件事?”

> 修行者不做无利之事,以他目前的身份和他本人的利害关系,并没有冒巨大风险做这件事的必要。

然而,李稷凝视着面前少女,她既然不惜一切代价来拦他,想必不是想要靠人情和恳求来打动,而是准备了她的筹码。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女子的话,会这么做。

“的确有一个交换条件,不过不是只针对你一个人就是了,”嬴抱月看着李稷笑了笑,“昨日还没有这个条件,好在今日已经有了。”

姬嘉树闻言浑身一震,她说的昨日,便是昨晚问他的时候。

她没有坚持没有求助,是因为没有条件和他交换?

“什么条件,”李稷闻言身侧手指微动。

“既然都在这片山林里,大家此时的想要都是一样的,”嬴抱月轻声道,“大家都想要出去吧。”

李稷一怔。

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

她的意思难道是?

“你的意思是?你想拿什么当条件?”李稷面具下的漆黑双眸定定看着嬴抱月。

嬴抱月看着他微微一笑。

“我来解决这个阵法。”

她静静地看着他。

“你来解决人心。”

她认真地开口,“可以吗?”

李稷定定地看着她,一缕淡淡的月光从乌云中穿透,散落洒落在浑身狼狈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少女身上。

“可以。”

他静静开口。

面前的少女瞬间开颜,月光穿破黑暗犹如花朵盛开。

“那说定了。”嬴抱月粲然一笑,“下一次见面,我们在外面相见。”

李稷静静看着她,随后点了点头开口道,“只不过你……”

“可否能让我也加入,”然而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另一个少年郑重的声音。

嬴抱月目光一顿,转过身来。

黑暗中姬嘉树从树后走出,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我愿意帮忙,不,让我也来帮忙吧。”

“可是……”嬴抱月微微一怔,“你的身份……”

李稷并不是考官,而且估计是被姬墨临时拉过来的,做什么后果都不严重,可姬嘉树不一样。

昨夜她不知有别的人选一时冲动,却不曾想给这个少年带来了负担,所以她本不想再麻烦姬嘉树。

“你说的没错,如果此事再发展下去,一切都会不可收拾,”姬嘉树认真道,“昨日我并未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是我轻敌了。”

这件事和每个人的性命,包括他自己都息息相关,他有什么脸只等着别人来拯救?

“但既然敌人已在,我便不能袖手旁观,”他看着嬴抱月道,“在现在的情况下,比起考官的原则,人命更重要。”

“多一个人多一份安稳,”姬嘉树看向李稷,“两个人也更好能解释为什么同时出现那么多死者。”

嬴抱月闻言不再阻止,两个人自然比一个人效果更好。

“那伪装凶手这边就麻烦两位了。”

李稷闻言目光顿了顿,忽然开口道,“就算我们能解决一时的恐慌,但鬼打墙如果还是出不去一切都没救了。”

姬嘉树闻言也深吸了一口气,“殿下,你准备如何破解这个阵?”

“只要找出阵眼,一切就好办了。”嬴抱月道。

阵眼。

姬嘉树看向庞大的山林,这么大一个阵,阵眼何等难找。又要付出何等代价才能找到?找到又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毁掉?

这是能控制一座山的大阵,却要用一个人的力量去毁掉。

代价多大可想而知。

故几乎所有修行者都知道这个阵法是鬼打墙,但直到现在都还没人开始寻找阵眼。

每个人都在等待别人来拯救,却并不想拯救别人。

“阵眼……”李稷静静道,“现在这座山里没有人在找这个。”

找出阵眼,诛杀最恶。

嬴抱月看向两人微微一笑。

“没人来做这件事,那我来做。”

章节目录 第360章 计划 > 她来做。

眼前的少女如此说道。

李稷静静看着面前这个不愿留在原地的少女。

他今日在这个山林中徘徊了一日,听到了很多的声音。

有人惊慌恐惧拔剑对同伴下手,有人缩头等待外面的救援,就算没有陷入恐慌修行者们也大都相信外面会有师长家族来救他们,对于最关键的事情避而不见。

各国继子虽都知道这是什么阵法也知道阵法问题的严重,但没有一个人人发动自己队伍的人去解决。

只因此时如果有一国出头,那么那个国家人员就定会遭到损伤。

初阶大典从未取消过,即便此时出了意外,但比赛还在继续。初阶大典最终比的是到达终点的速度和人数。既然大家此时都出不去,人数就成了至关重要的胜算。

一旦死者增加,人员损伤,那个国家想必就会在初阶大典中败北。

你的确能救所有人,但你的国家却会在众人战第一轮败退。

没哪个继子敢负这样的责任。

前秦想必也一样。

看着面前孤身一人的少女,李稷目光微凝。

这是一条注定没有人会帮助她的道路。

而她准备一个人去吗?

为了一群原本还在怀疑她的人?

“好了,那么按照刚刚说的计划,我们各司其职,”而就在这时嬴抱月说完向姬嘉树和李稷一礼,就准备转身离开。

“殿……”不知为何,李稷看着他身边的姬嘉树神情复杂地向那个少女的背影伸出了手,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位南楚春华君也许在想和他一样的事情。

但这个少年太过正直,身为考官维护秩序的职责让他恐怕无法出口阻止这个少女的牺牲。

姬嘉树的手僵在半空中,而就在这时嬴抱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男声。

“你其实没必要这么做。”

正准备离开的嬴抱月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身后男子脸上冰冷的面具。

看向忽然开口的李稷。

“嗯?”她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我说,你没必要这样,”李稷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既然没人去做,为什么你要去做?”

“人心也好,那些人自相残杀也好,最终不过咎由自取,”他看着嬴抱月淡淡道,“杀死他们的是他们自己的多疑与自私,你又何必操心?”

弱者任其自生自灭即可。

这才是高阶修行者会有的思维。

而他眼前的这个少女拥有成为高阶修行者的资质,却不知为何和其他高阶修行者的想法完全不同。

他静静凝视着嬴抱月,“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些。”

虽然她行事风格不同,但李稷却又很清楚,这个女子什么都知道。

她比谁都了解人心,却不知为何不愿放弃。

“嗯?”然而面对他的问题,那个少女却只是怔了怔,“我有操心这些吗?”

这下怔住的变成李稷和姬嘉树。

“看来应该是误会了,”嬴抱月看着身后一模一样的两幅面具,“我并不是要牺牲什么。也不是要为什么牺牲。”

她不过是想做她想做的事罢了。

“的确那些人中有不少是咎由自取,但是,”就在这时嬴抱月目光忽然冷了下来,一字一顿开口。

“人心固然险恶,却不容得挑拨。”

如果人人都是姬嘉树这样的君子,如今天目山内的确不会如此混乱。但她不会忘记真正的至恶,是利用人性的那些人。

将活生生的人和人心当成自己手上的刀子,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我绝不会放过利用人心的人,”嬴抱月看着李稷静静道,“更不会放过想陷害我的人。”

她不会让那些人得逞。

她有预感,这一次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中,也许就有她的熟人。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在阿房宫以及在云梦泽追逐她的杀手和黑影,目光微寒。

“所以我是为了我自己去做这些,”嬴抱月看着对面的两个男子笑了笑,“而且我不会是一个人,我还需要别的高手帮助。”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山林中的阵法这种东西,既然是设在山林中,这林中还有别的专家在,她可不会一个人去莽。

“别人?”李稷一愣。

> “嗯,”嬴抱月点头,随后笑着道,“所以别担心。”

“我没担心,”李稷闻言一愣,面具下的眉头皱起,这都什么跟什么。

“嗯,”面对他的否认嬴抱月丝毫没放在心上,“两位也多加小心,待会可千万别露馅了。”

“嗯,”姬嘉树点头,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能在你的身边,你如果有需要记得去找子楚和义山,凡事多加小心。”

“我会的。”嬴抱月笑了笑,“谢谢你,我走了。”

说完她再次转身,然而嬴抱月却没想到,她会再次被叫住。

“等等。”

嬴抱月一愣,再次转身,看向李稷。

这又是怎么了?

叫住她的人是他,但李稷却一言不发。

虽再次被叫住,但她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嬴抱月看向月光下叫住她又沉默的男子,李稷本身似乎对他自己的行为也有些不解,气息凝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嬴抱月静静地等待着。

下一刻李稷静静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

嬴抱月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一怔。

那是一朵蝴蝶形状的花朵,已经有些干枯,但却还能从独特的模样看出那是什么。

和当初在前秦和南楚边境,他在林中举到她面前的那朵晶莹剔透的花朵成色不同,但却是和那个时候一样的药草。

乌头草。

是她曾经在林中搜寻过的,花朵如蝴蝶般美丽,但根茎叶片有毒,有毒部位清洗干净捣碎敷在伤口处可以消肿止痛,还能迅速化解伤口淤血,使伤口快速愈合的药草。

而这个男子再一次把它递给了她。

“这是……”嬴抱月看向李稷,“可这次我不能……”

上次是李稷为了袖手旁观表示歉意,但这次她不能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的人情。

“不是这次,还是上次的。”然而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道。

“上次剩下的,有点干了我正准备扔。”李稷看向嬴抱月手上的伤口淡淡道,“也算废物利用了。”

是吗?

嬴抱月一愣。

可这种药材根本做不了干花,三天以上就会风化。所以但凡存在于此,那么摘下绝不会超过三天。

而看他手上这枝的成色,按照她的经验,更像是昨天摘的。

这人不会……不知道吧?

看着不知为何不接只是静静看的他有点发毛的少女,李稷皱眉。

“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摇头。

也许是他记错日子也有可能。搞不好路边随手摘的忘了时间。

还有可能是为了自己进山前准备的?

看着语气平静,但她却总觉得是在义正言辞强调的男人。

嬴抱月眨了眨眼睛。

他既然这么说,就当是这样吧……

嬴抱月伸手接过,“谢谢。”

随后她再次向姬嘉树和李稷两人告别。

“我们一起加油吧。”

李稷和姬嘉树听不懂,但不妨碍懂她的意思。

“嗯,开始我们的计划吧!”姬嘉树一锤定音,三人转身同时离开。

在耳边的风声中,嬴抱月快速地奔跑着。

今天这个夜晚,必须是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最后一个夜晚。

按照他们三人商量出的计划,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一切,都要在天亮之前解决。

最后的行动。

现在开始。

章节目录 第361章 开始 > 没错,计划。

虽然刚刚时间短暂,但她和李稷姬嘉树姑且商量出了一个简单的计划。

伪装凶手虽然有效,但这是借着夜色才能实现的事。她和姬嘉树李稷已经说好,他们两个会在伪装凶手背锅之时,同时搜寻在人群中杀人的刺客。

初阶大典众人战的第一轮是三天,所有修行者的心理底线也是三天,鬼打墙这个阵法借助山林中的天地元气甚至能吸收修行者身上因为慌乱渗出的气息,换言之拖得时间越长,这个阵法也就越强。

谁都不知道明天又会出现什么新的陷阱,既然要解决,那么一切必须尽快。

嬴抱月和姬嘉树李稷约定的解决时间就是这一整夜。

七个国家,姬嘉树三个李稷四个,他们两人会在负责的国家中伪装凶手查找真凶,无论发生什么暴动,那两人会不惜一切代价至少保证今夜的安稳。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两人争取的一夜时间中,找到阵眼,解开笼罩全山的阵法。

“你应该知道这次的阵眼是什么吧?”

男子的声音响在嬴抱月耳边,就在计划商量到最后的时候,李稷忽然看向她问道。

“是的,我知道。”嬴抱月记得她如此回答。

她看着姬嘉树和李稷的眼睛静静开口。

“这次的阵眼,是一个人。”

没错,是一个人。

在高速的奔跑中,嬴抱月目光微寒。

之所以这一次的阵法能在如此恰好的时机,躲开那么多修行者的防备展开,就是因为他们这一次进山的队伍中,出了内奸。

虽然有内奸这件事她一早就发觉了,却没想到还有当阵眼这种操作在。

某种意义上,鬼打墙是一种活着的阵法。

活人成为阵眼,代表有人在这座山中操纵着这个阵法。

有人携带天阶所写的符咒,将符咒和自身的真元注入地脉,以此来操控阵法。

而想破解这个阵法,必须找到这个操纵者,同时阻断他操控的地脉。

但鬼打墙之所以难破,就在于阵眼人选的不好找。

鬼打墙这种阵法,一旦布置好就宛如极易操控的机器,只要掌握基本的操作方法拿着写好的符咒,等阶再低的修行者都能操作。

换言之,只要是个修行者都有可能成为阵眼。

然而此时的天目山中,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一抓一大片的修行者。

“她到底准备怎么找到那个阵眼?”

就在嬴抱月在山林中快速奔跑之时,两个戴着同样面具的男子也在奔跑。

在要完全分开的岔路前,姬嘉树忽然开口道。

他怎么都想不到方法,而他也以为身边那个古怪的男人不会开口。

但李稷站定忽然看向天上的明月。

“我并不清楚,”李稷开口道,“不过……”

“不过?”姬嘉树一愣。

李稷眼前忽然闪过很多副画面,他看到阿房宫中那个少女独自奔跑的身影,看到云梦泽中炸开绝路的那一招盲棋,看到稷下学宫从泥水中爬起手执锈剑的剑客,看到高台下走下连升两境的人阶巅峰。

“不过她的话,”李稷顿了顿道,“她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没错。

她的话。

即便她本人做不到,她也能找到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

她能成为使用名剑的人。

“所以我们要去做我们能做的事,”李稷看向姬嘉树,“那么春华君,在此别过,分头行事。”

姬嘉树微微一怔,随后认真点头。

在寂静的山林里,两个戴着铁面的少年离开了,而伴随着他们的离开,原本混乱的山林中,骤然响起别的声音。

“杀人了!还是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凶手吗?到底是……”

“等等!鬼啊!”

> “难道一直刺杀的人是鬼?”

“原来这就是幕后黑手!?等等,那边还有一个鬼?”

“有两个刺客?所以才那么多人被刺啊!”

“他跑了!快追!别再自己人打自己人了,蠢货!”

听着林中四面八方的骚动,嬴抱月在一棵大槐树下站定脚步。

“开始了吗?”

她喃喃开口道。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然闪现在她身边,而嬴抱月却没有丝毫惊慌。

“明月!”那个黑影蹿到她身边,猛地掀开头上的兜帽。

正是之前从她身边消失的归辰。

“明月,你说要做的事做完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嬴抱月点头,看向一脸急切的归辰问道,“查到了吗?”

“查到了!”归辰立刻回答,就在一刻钟前,嬴抱月忽然起身去追那个戴铁面具的黑影,他本来也想跟上去,却被她传声说有件至关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虽然担心她的安危,但出于对她的信任,归辰当即按照吩咐去做了那件事。

“已经查到了,南楚的营地就在此处东北方三里的一个山坡下,”归辰看着嬴抱月道,“南楚继子和你师兄都在,但没看见你特地交代的那个人的人影。”

“没看见吗?”嬴抱月沉吟道,但下一刻她抬起头,“但有陈子楚在应该也可以找到,我们走!”

“好,”归辰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找南楚人,但他依旧紧跟其后。

两人向南楚营地而去,嬴抱月抬头看着漆黑的前路。

有人要去解决罪魁祸首。

而她,要去找到一个人。

……

……

“之前刺杀修行者的黑手是‘鬼’?”

山坡下南楚人今夜的营地中,陈子楚并不知道有什么在向他靠近,只是愕然看着面前和他说话的叶思远。

“怎么?陈大公子怕了吗?”叶思远看着他冷笑道,“虽然我不信,但之前有几个弟子说看到了。”

“看到了?”闻言陈子楚怔怔开口。

他并非害怕,不过他心中的理由也说不出来,陈家有人曾当过初阶大典中的“鬼”,以至于他对“鬼”的事有那么一些了解,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

但看着面前皱眉的叶思远,陈子楚并没将心中的疑惑说出。不然的话,这位叶大公子又要将罪名都推到那个女子身上。

“不管黑手是谁,鬼打墙不解,我们都要耗死在这里,”陈子楚看着准备带人出去调查的叶思远淡淡道,“此时人员不宜分散,我们还是在这里……”

“我去哪不用你管,”叶思远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

然而叶思远的话没有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谁!?”

“前秦公主!?”

“前秦公主?”叶思远眉梢一挑,看着远处被南楚修行者剑指着出现在火堆边的黑影。

“我还以为是谁呢!”

“怎么?被前秦人赶出来了?还是被北魏人逼到这了?”叶思远看着不远处的人影兴奋地大笑出声,正要继续嘲笑然而下一刻,一阵清风却倏然穿过……他的脸前。

“你!”叶思远愕然看着一句话没说直接从他面前穿过来到陈子楚面前的女子的背影,气得肩膀一抖正要拔剑。

但下一刻,眼前的女子却忽然按住了陈子楚的肩膀。

“殿下?”陈子楚愣愣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少女,“明月?你这是……”

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脸庞,他心头一跳,然而下一刻却只听嬴抱月看着他轻声开口。

“陈子楚,请问你弟弟人在哪里?”

“哎?”陈子楚一愣。

嬴抱月看着陈子楚认真地问道。

“陈子寒,在哪里?”

章节目录 第362章 风起 > “陈……陈子寒?”

陈子楚一脸懵地看着面前少女的脸庞,最近三天发生的事太多,他脑子有点不够用,看到嬴抱月第一反应还是前夜她和北魏继子在一起那个冲击人心的画面。

那衣衫不整的画面对他而言刺激度太高,这几天一直在他脑子里打转……

本来陈子楚已经打定主意在这座山里绝对要躲着这个女子,还想着要是出去了他和她见面会是多么一个尴尬的画面,却没想到没等到出去这女子居然就自己冲到了他面前。

但她脸上不仅没有尴尬,还居然一上来就问他弟弟的去向。嬴抱月和陈子寒平素绝无任何交集,这丫头找他做什么?这让陈子楚一时间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毕竟陈子寒和孟施都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但极富修行天赋的少年天才,难道这女子好的就是这一口?难道继北魏继子之后,这丫头又看上了他弟弟?难道她要成为他的弟妹?

陈子楚的目光一时十分惊悚。

“你……”他看着嬴抱月一时都结巴了,“你找子寒作甚?他……我爹说了已经要给他定亲了……”

“他定没定亲和我有什么关系?”然而闻言他眼前少女一怔随后无语地看着他,“陈大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陈子楚一愣,“你是说?”

“放心吧,我对你弟弟没什么想法,”嬴抱月静拍了拍他肩膀静静看着他道,“我有正事要找他帮忙。”

“正事?”陈子楚一愣,“什么正事?”

“在见到他之前我不能说,”嬴抱月瞥了一眼旁边目光不善地看着她的南楚修行者。

“是么?可是很抱歉,陈护卫并不在南楚这一次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里,”这时叶思远瞥了一眼陈子楚在一边冷笑着道,“前秦公主这么闲的话,要不要去找别的国家的修行者玩玩?我们南楚人可都忙的很呐!”

伴随着叶思远的话,周围反应过来的南楚修行者的嘲笑声也顿起。

“哈哈哈,跑到南楚这边来找人,这前秦公主真有胆量……”

“不会真以为自己已经嫁给春华君了吧?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陈子楚闻言抿紧嘴唇,神情一时有些挣扎。

而听到叶思远的话,归辰先是愤怒随后不甘地看向嬴抱月,“明月,这要怎么办?”

在嬴抱月的计划中,陈子寒的存在是十分重要的一环,但南楚人说他不在……

然而下一刻,面对四周南楚人的嘲笑,站在他身边的少女身躯却纹丝不动。

“不,”嬴抱月看着面前复杂的陈子楚道,“他在。”

陈子楚瞳孔一缩,“你怎么就能肯定?”

其他国家参加初阶大典的人选在第一轮都是保密,陈子寒也从未在众人前露脸,那个人作为姜元元身边的护卫身份处境本就特殊,谁都不能肯定他会参加初阶大典,怎么她就能肯定他在?

“没有原因,”然而嬴抱月看着陈子楚笑了笑,“只是我感觉他在。”

“感觉?”陈子楚愕然,只觉根本不知这个女子在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他面前的少女忽然抬起头,双眼明亮如星。

“抱歉。”嬴抱月轻声道。

这是抱什么歉,陈子楚一头雾水而下一刻他眼前猝不及防亮起一道剑光。

“得罪了。”伴随着那个少女轻柔的声音,陈子楚喉头一凉!

太快了!

陈子楚几乎从未有如此与死神比肩之感,和这个女子离这么近原来是这么危险的一件事吗?

这才短短几天,但她的剑怎么已经变得比之前还要快了?

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嬴抱月倏然拔剑,陈子楚猝不及防手刚碰到剑柄嬴抱月的落日已经切到了他的喉头!

搞刺杀的根本不是鬼而是这个丫头吧?这个剑速她不干这些还真的是可惜了……

> 陈子楚从以前就知道他修行天赋不行,在反应速度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混到了等阶六,但一旦同境对手玩真格的他很难敌过,但没想到只因距离太近,他还真的挡不住这个女子的剑!

叶思远等人的反应速度并不快多少,而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杀气,陈子楚只道凡事皆休,那个女子的剑刃已经已经到了,下一刻,他就要血溅当场……

“叮。”

就在嬴抱月的剑刺入的前一瞬,场间忽然起风了。

火堆上的火焰一瞬间被吹出几丈高。

下一刻,一个黑影穿过火焰,静静站于陈子楚面前。

他手执长剑,一把挡住了嬴抱月的剑。

感受着剑上传来的可怕力道,嬴抱月微微抬起头,看向那个挡住陈子楚的黑影。

“你来了,”嬴抱月看着那个黑影微微一笑,“想见到你真不容易。”

在熊熊的火光下,那个黑影抬起头来,露出少年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和冰冷的双眸。

陈子寒冷冷看着眼前的女子,“你为什么知道我一定会在。”

“因为……”嬴抱月透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他身后愕然睁大眼睛的陈子楚,看向浑身散发着冷肃气息的小少年轻声开口。

“因为你也有放心不下的人在吧。”

你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在吧。

陈子寒瞳孔一缩,冷冷瞥了一眼面前少女闭了闭眼睛,下一刻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剑刃摩擦声,嬴抱月在他弹出她的剑的同时收剑。

“你……”陈子寒看着面前在如此浓厚的杀气下却敢收剑入鞘的少女,明白他是中计了。

这个女子根本不会对陈子楚怎么样,一切不过是演戏为了逼他出来。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陈子寒也收剑入鞘,看着嬴抱月冷冷问道。

“可否借一步说话,”嬴抱月静静道,“此时兹事体大,我绝无一句谎言。”

陈子寒看了一眼她的眼睛,顿了顿勉强点了点头。

嬴抱月向陈子楚一礼,“刚刚冒犯了,实在是无奈下出此下策。”

“没事……”陈子楚平复着心跳,看着眼前的少女转身和陈子寒一起走入密林深处,险些又腾起一些诡异联想。

“他们这是……要说些什么?”

“这……孤男寡女的……”

“不是,那公主身边的护卫不也跟去了么,什么孤男寡女……”

周围的南楚修行者们猜测纷纷,陈子楚犹豫了一下看向叶思远,“我去看看。”

说完他向那两人前往的那个方向跑去,就在跑出几十丈之时,他忽然听见了陈子寒愕然的声音。

“你说什么?”

“解除阵法?让我出手?”

“我怎么可能做的到!痴人说梦!”

解除阵法?

陈子楚闻言猛地顿住脚步。

找陈子寒是为了这个?但找他有什么用?

这女子到底想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363章 触碰 > “你都在说些什么?”

看着面前少女陈子寒难得动怒,但下一刻他看着嬴抱月眸光一闪,看向他的身后。

陈子寒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不速之客。

“啊,你们,你们继续……”陈子楚干笑着从草丛后走出,虽一早就知道他隐藏功夫不到家,但这么简单就被发现了还真令人尴尬。

果然他不适合做这些隐藏行踪的事……

“我,我就是……”看着嬴抱月的眼睛陈子楚发现自己平时的巧舌如簧都不知去了哪里,随后叹了口气,“我就是来看看。”

“你到底是要做些什么?”陈子楚皱眉发问,但下一刻却发现那个少女又微微扬起头,看向他的……身后。

陈子楚肩膀一震,回头看到某个不知何时跟在他后面的,明明初阶大典开始到现在因为担心迷路一直在队伍中装石头的某人。

“许……”

嬴抱月看向那个身影,低头一礼,“师兄。”

许义山从陈子楚身后探出头来,向她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说是好久不见也没几天吧?陈子楚无语地看向他,“你跟着我作甚?”

“我不认识路,”许义山看着他淡淡道。

“那你还敢跟出来!”陈子楚怒道。许义山在众人战第一轮之所以如此低调,就在于他迷路的毛病过于严重。这人在这种山林中完全辨不清方向,一旦落单没这个鬼打墙他也走不出去。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许义山这些天一直都跟在南楚的队伍里,根本不敢一个人出去走。之前陈子楚往湖边跑的时候,许义山因为跟着另一个小队没有看见嬴抱月。但陈子楚没想到这一次这人居然敢冒着走失的风险单独跟着他跑了出来。

面对陈子楚的怒意,许义山只是点了点头,“没事。”

随后他专注地看向嬴抱月,“你还好吗?”

嬴抱月怔了怔看向他笑了笑,“嗯,还好。”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许义山看着自己唯一的师妹问道。

“你能在这里就帮了很大的忙了,”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只不过这次一切都还要依仗陈护卫。”

“我都说了我做不到了!”陈子寒顶着背后陈子楚和许义山两双眼睛,皱眉看着面前少女,“你要自不量力去解什么阵法,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陈子楚和许义山闻言也一怔,陈子楚狐疑地看向嬴抱月。

如果她是需要境界高的修行者相助,从人情角度这女子找他和许义山明显胜算更大,至少陈子楚觉得许义山不会拒绝她,可她为什么要找根本不会配合的陈子寒?

但就在这时。

“我不是一定要找你,”嬴抱月看着陈子寒静静道,“我是要找这片山林里最强的风法者。”

“风法?”陈子寒一愣。

陈子楚也愣住了。

找风法者?

为什么?

风法者是公认的战斗力最低的修行者,哪怕陈子寒和其他风法者不一样,但单论战斗力许义山就不比他弱,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找他?

“有事找风法者?”陈子寒一愣,随后冷笑,“这可真是抬举小人了,前秦的公主殿下不会不知道风法者在战斗上弱得不像话,剑招少得可怜吧?在修行界人们可都称我们风法者是废……”

“这句话不对。”然而就在这时,面对他自我贬低的话,嬴抱月却一口否决。

“不对?”陈子寒一愣,目光沉了下来。

“小子,你想选哪个流派?”

“选最弱的,永远不会超过我那个兄长的那个。”

幼童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当年本来就是冲着选最弱的流派才选的风法,没想到还能和陈子楚撞上,而此时这个女子却和他说风法不是最弱?

陈子寒张开嘴,想要大笑,但下一刻他面前的少女却只是认真地看着他。

“在这片山林里,你就是最强的修行者。”

陈子寒一愣。

“你眼中的风法,不是我眼中的风法,”嬴抱月看着他静静道。

“战斗上弱得不像话?剑招少得可怜?”嬴抱月凝视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你是不知道还是没感觉到。”

“风法者的强大和价值又不是在剑招上,”嬴抱月认真地看着陈子寒轻声开口。

“风法者能感受自然,操控环境。”

“要破解这笼罩山林的阵法,就一定要找到操纵这一切的阵眼,”嬴抱月看着陈子寒道,“只有强大的风法者能看到此处地脉的流向,找到那个操控环境的修行者。”

“不……我看不到……”陈子寒愕然看着面前少女,除了剑法外他根本从未被教过其他的任何东西!

感受自然?

> 操控环境?

看到地脉流向?

这个女子到底在说些什么?

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迷茫的眼神,内心一声喟叹。

除了对战以外的任何东西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剑招,只有杀人的力量,这大概就是稷下学宫现在教授弟子的唯一方针吧。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修行变成了如此急功近利的东西?

也许在某些人的心里,除了战斗以外的东西都不算修行。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也许才会唯一保留下了这些记忆。

因为她的这些记忆,在那些人眼里是“无用”的。

她虽然忘记了修行的方法和所有的剑招,但却还是有一些东西留下来,那些人觉得不重要,但她却将其珍而重之地刻在骨髓里的东西。

“你看不见的话,”嬴抱月看着面前的少年轻声开口,“我带你去看。”

下一刻,她向陈子寒伸出手去,陈子寒睁大眼睛,看着那双纤细的手臂覆在他的肩膀上,随后将他上半身。

一把拉了下来!

“喂!”

“殿下?!”“明月?!”“师妹?!”

四周不同的方向响起四个男人惊讶的声音,或者说是惊恐的叫声更为准确。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固,陈子寒低下头,愕然看着那个少女在踮一踮脚尖就会碰到脸庞的极近距离看着自己,而那双清澈的眼睛还在朝着他的脸庞继续靠近。

随后在他愕然的目光下,她的额头与他的额头轻轻碰上。

他恍然意识到他应该立马推开她,但就在这时陈子寒浑身一震,怔怔睁大了眼睛。

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

就在这个时候。

他听见了之前从未听见的声音。

陈子寒睁大声音看着那个少女的眼睛。

他们的额头与额头相抵。

视线与视线相融。

在鼻尖几乎都要碰上的距离,他听见那个少女对他低声开口。

“陈子寒,睁开眼睛,去看吧。”

他明明已经睁开了眼睛,他还需要睁开何处的眼睛?

而就在那个少女开口的瞬间,陈子寒感觉到有看不见的东西汇入了他的脑海,从那个女子的身上。

两人之间,他们的真元和气息在循环生息。

她的气息渗入了他的身体,然后他听见了。

一道悠远亘古的呼吸声。

他之前从未听到过的呼吸声。

天地的呼吸声。

森林的呼吸声。

轻柔的呼吸声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渗入脚底的大地,从无数草木的经络中汇入大地,连接着这片山林每一个角落。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那个少女的轻喝声。

顺着那无数道根系,渗入地脉,响彻山林。

“远方之敌且听吾音,周遭之人尽观我行!”

如清晨钟声,冰雪之音。

就在这个声音响起之时,在根系的尽头,他忽然感受到一团阴影猛地一抖!

陈子寒瞪大眼睛,猛地握住腰边的剑柄,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那团不自然的身影显现了出来。

在那个少女的引导下。

他看见了。

远方的敌人。

章节目录 第364章 风法 > “这是……”

就在天目山中起风的那个瞬间,清风卷起一片树叶向北方吹去。

风一路向北,吹到大雪纷飞的雪山深处,吹到被白茫茫云雾和连绵雪山包围的一处玉湖。

就在嬴抱月说出那句箴言之时,坐在湖边的一个身着白衣的长发背影猛然抬起了头。

“风法?”

“有风法者觉醒了?”

那个人影抬起手,怔怔看着随风飘落在手心的冰晶,冰晶在风中融化最终化为一片虚无。

那人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怔了怔嘴角露出寂寥的微笑。

“错觉吗?”

而就在这时身边传来一声猛兽的嘶吼,人影侧目看向走到身边的白色巨兽,巨兽将毛茸茸的脑袋搭到了其肩膀上。

“嗯,我知道。”身着白衣的人轻声开口,“让你担心了。”

“我知道的,她已经不在了。”那人抚摸着白色巨兽的脑袋静静道。

“只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修行者能触碰到风法的真谛了,让我想起了她的徒弟。”

“说起来,你知道吗?其实那应该是我的徒弟,”身着白衣的人影哼了一声,随后笑起来,但笑容在寒风中却依旧难掩寂寥。

白衣人看向封冻的湖畔,当年在湖边和那个女子的争吵仿佛还历历在目。

“这孩子根本就是天生的风法者,你居然让她跟你学火法?简直是暴殄天物!你有没有眼光?”

“这跟我又没关系……”那个天上天下最强大的修行者不但没有传言中的架子,反而被自己的气势吓到退后一步,低头嘟囔着开口,“是那丫头自己要跟我学的嘛……”

“再说了……她一天到晚被追杀,还是有攻击力的火法更实用……”

“火法又不缺修行者!我这边都快绝后了!我要是死了大白都要找不到神子了!”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都快学成朱雀神子了,”那人小声嘟囔道,“你还是去找别的继承人吧……”

“都是你这个师父的错,我要是死了……”

“别这么说。”

白衣人嘴角笑意一顿,眼前浮现出握住自己的手的那个女子认真的神情。

“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的确做到了。

承受无数诋毁,哪怕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那个女子都守护住了她的承诺。

只是她和自己,都没保护好她们当初想一起保护的那个月亮。

这片湖边,最终就只剩下自己一人。

七年了。

自己亘古不灭,一成不变地和这片大地共存下去,每日收集风声听着这个世界无数声音,却唯独听不到最渴望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个时刻。

白衣人影抬起头,感受着远方地脉微微的颤动闭上眼睛,心中浮现一丝悸动。

“大白,”白衣人看向身边的巨兽,心脏剧烈跳动,目光有一丝怔然。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继腾蛇觉醒之后,作为这个世界的聆听者,白衣人再一次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这个世界,似乎有一些不一样了。

就好像,她回来了一样。

……

……

就在北方雪国的世界天翻地覆之时,南楚天目山中陈子寒眼中的世界也正在天翻地覆。

在一片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榕树,榕树上接星辰下承大地,无数的根系扎入土壤中,和这片山林中的所有树木相连形成一张巨大的网。

而就在看到这张树网的瞬间,在和那个女孩额头相触听到那道天地间的呼吸之时,他听到了自己身体中有一个口子打开的声音。

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他感觉到自己仿佛也成为了那巨大树网的一部分,成为了这片山林的一部分。

> 有轻柔的风在他身边环绕,但这并不是单纯的风,既像风又像水,一波一波润物细无声,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天地元气和身为风法者的气息融合,也从未如此通透地理解何为风法。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如声。

风可以携带这世上的所有事物,也能传达这世上的所有事物。

感受自然。

操控环境。

看到地脉的流向。

同时,看到本不属于这片山林的不和谐之处。

看到地脉的尽头那一处堵塞不通的黑暗和恶意!

陈子寒在黑暗猛地睁开眼睛,忽然猛地拔剑,一边的陈子楚和许义山愕然看着他将剑指向空无一人虚空,轻声开口。

“风法第三剑,风雨如晦。”

陈子寒的剑气猛地没入密林,如泥牛入海。

然而那个少年却没有丝毫气馁,眸光大盛。

“风法第四剑,长风破浪!”

狂风平地而起,浩浩荡荡向密林深处极远之处扎入,而下一刻陈子楚和许义山仿若置身幻觉,居然在陈子寒刺出这一剑之时在极远之处忽然听到远处响起一声痛叫!

“找到了!”

听到那声痛叫,陈子寒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怔怔看着自己拿剑的手。

他刚刚居然真的刺中了看不见的敌人?

刚刚那个黑影到底是谁?

他抬起头愕然环视四周,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笼罩着森林的迷雾居然像是淡了一些。

刚刚那到底是……阵眼?

他真的刺中了?

陈子寒看向身前带来奇迹的少女,有太多话想说,但下一刻他的鼻腔忽然被甜美的香味充满,一个柔软的怀抱拥抱了他,少年一时僵在原地,

“干得漂亮!”

仿佛有花朵在他的怀中盛开,那个少女仰起头,“那就是阵眼!这下那人跑不掉了!”

“阵眼?”

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的陈子楚许义山归辰三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意识到那个少女根本什么都没想满心满眼都还是找阵眼,他们的心神也立即被嬴抱月的话吸引。

下一刻,嬴抱月后退一步,看向陈子寒,“你刺中了哪里还记得吗?”

那个少女的拥抱一沾即收,陈子寒愣了愣随后恢复了冷肃的神情。

“东北方向七里三十丈,在一块青色巨石旁边,一个干瘦的男人,受伤的是右臂!”

“谢谢你,帮大忙了,”嬴抱月向陈子寒一礼,看向归辰,“我们追!”

“嗯!”归辰点头,但就在两人转身离开之时,陈子楚和许义山却也跟上。

“你这就去找阵眼?我们也去!”

嬴抱月回头看向两个少年笑了笑,“可别跟丢了。”

“你当我们是谁,当初在南楚边境我们可都是一起跑过了,”陈子楚骄傲地一昂首。

“好,走吧!”

三个少年和一个少女一起出发,陈子寒看着他们背影愣了愣,也握紧了腰边剑柄跟了上去。

耳边风声飒飒作响,不到一刻钟后他们就到了他刚刚指的地方。

这里的确有一块青色巨石,但它旁边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群人。

看着眼前散落的队伍和三三两两的人群,陈子寒愕然睁大了眼睛。

这里是。

北魏的营地。

章节目录 第365章 消散 > “嗯?”

夜色深处,紫华山岩壁后忽然响起一声男子的疑惑声。

“老爷?”跪在岩壁前就快睡着的季二抬起头看向岩壁,“您怎么了?您是打算……”

季二眼前一亮刚想问是不是姬墨愿意去救姬嘉树了,但下一刻想起姬墨之前的冰冷态度他低下头没有说话。

但就这时岩壁中却传来男人有些讶异的声音。

“看来你也不用再想要不要劝我出山的事了,”姬墨淡淡道。

季二浑身一震,“老爷,这是?”

岩洞中面壁而坐的男人看向手中的翅羽,“那座山中的气息,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混杂。”

“什么?”季二一怔。

“恐慌的气息正在平息下来,”姬墨眯起眼睛,“阵法也变弱了,居然这么快……”

那座山中有全大陆的年轻英才,他很清楚那些人之中有人有着不坐以待毙的能力,但大部分却人并没有足够的果断和行动力。

世家子有的只有更复杂的心思和瞻前顾后的自私自利。

对于年轻人而言,有些能力要在极端残酷的情况下才能逼出,这也就是初阶大典的意义。

在姬墨原本的预料中,山中的这些小子们还需要几天事态的发酵,死半数以上的人之后才人人自危会为自己的性命动起来。当然,是以动员其他人为主。

但他没想到,居然在不到一夜时间,一切就已经出现了变局。

如今的世家子弟中,有拥有这般统率能力和洞察力的少年么?

姬墨不禁皱起眉头。

“看来是有人找到找出阵眼的方法了,”他淡淡开口。

“是么?”季二大喜随后喃喃道,“肯定是二公子主持了大局……”

然而听着他的话,姬墨眉头皱得更紧。

如果有高阶修行者在那座山内部,找出阵眼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但问题是现在那座山林里境界最高的就是他那个不肖子。

姬墨很清楚他那个儿子没找出阵眼的能力。

“嘉树做不到这件事,”他淡淡道。

季二一怔,随后尴尬地看向山下,“那恐怕是山下的某个大族的护族高手出手了,不愧是……”

“不是,”姬墨再次否认,“能从外部解这个阵法的修行者……”

“除了我之外,”他顿了顿道,“这世上据我所知就只有一个人。”

脑海浮现出那人身影时,姬墨眼前仿佛飘下无数雪花,他厌恶地闭上眼睛。

“不管怎么说,能找到方法不过是第一步,”他淡淡开口。

由人心产生的阵法,真正可怕和难以解决的,其实并不是阵法本身。

姬墨注视着面前石壁,“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

……

伴随着远方的那一声感叹,天目山树林里内那块巨大的岩石边也炸开了锅。

“前秦公主!”

“不是说被鬼盯上了吗?怎么还活着?”

“她来做什么?杀人偿命吗?”

“怎么和南楚人混在一起?

在看到嬴抱月出现在青石边时,原本四散在青石边休息的北魏人立马一个激灵全醒了。

不少甚至瞬间拔剑出鞘,剑指着嬴抱月。

如此蓬勃大量的恶意,甚至足以媲美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迷雾,不,甚至比迷雾更可怕。

“明月……”归辰死死握紧手中剑站在嬴抱月身边。

陈子楚陈子寒和许义山在看到这一幕时大吃一惊,虽然他们也听过流言,但却没想到真正的情况居然如此可怕。

> “难道又想来杀人了?”

“这次绝不会放过你!”

北魏人对这个女子敌意异常深重,陈子寒看着嬴抱月握在手中的长剑内心发凉。

这女子刚刚居然真的就这么准备不带什么人的去北魏营地?

而如果他没猜错,这个女人还准备就这样去北魏营地杀人。

可如果她在这种情况下杀了北魏的人,别说有人会感谢她解除阵法,她也许根本都走不出这片北魏的营地。

她会直接被愤怒的北魏人围杀。

“等等!别动手!”而就在北魏的队伍即将暴动之时,一股强大的真元弥散开来,一个瘦小的人影分开人群从中走了出来。

“孟施。”嬴抱月看着那个人唤道。

孟诗看着居然带着南楚人站在队伍最强方的那个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

“公主殿下,请问有何贵干?”

她们不是离开的远点比较好么?为何她还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孟诗问完,不等嬴抱月回答队伍中就传来其他人的嗤笑声。

“这两人演什么呢?”

“私会变明会?”

“看来这公主殿下是来会情郎的吧?各位剑收收,哈哈也许人家根本就不是来……”

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看着面前女扮男装的女子和剑拔弩张的人群静静开口。

“我是来杀人的。”

北魏队伍中的嗤笑声忽然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中,只回荡着那个少女的声音。

我是来杀人的。

这个女子,就这样,敢这样说出来。

“你……”

孟诗瞳孔一缩,愣愣看着面前不知为何异常坦白的女子。

一片死寂后,北魏队伍再次炸开。

“这女人真敢说!”

“小瞧我们北魏人?”

赶在其他人再一波爆发之前,孟诗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你要杀谁?你找他做什么?”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就在她身后的陈子楚和许义山以为她会掩饰之时,却只听她无比清晰地开口。

“我要找一个右臂有伤身材偏瘦的修行者,”嬴抱月看着孟诗的眼睛,“他是刚刚受伤的。”

孟诗一愣,却只听面前少女继续道。

“这个人就是这次让所有人出不去的罪魁祸首之一。”嬴抱月认真道,“他就是这次大阵的阵眼。”

阵眼?

孟诗愕然,队伍里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而就在这时孟诗皱眉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是不是真的,能自证清白的,全部露出自己的右臂!”孟诗如此说道。

但下一刻她却只听身边的莫华道,“如果被查出来,会怎么样?”

“那自然是承受各国修行者的目光。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嬴抱月道,“内奸的话南楚内部应该有处理的传统。”

“扒皮抽筋也不为过,”莫华看着嬴抱月静静道,“对吗?”

莫华的声音在夜色中不知为何有些阴森而就在这时,北魏队伍深处忽然有人往后了一步,捏紧了小臂。

“赫连?”而就在这时,莫华骤然回头!

那个叫赫连的修行者立刻往外跑去!

章节目录 第366章 果决 > 那是一个瘦小的男人,站在北魏队伍的边缘的一个角落。在北魏队伍那么庞大的人数本来应该极不起眼,但这人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不过是捏了下手臂居然就被继子身边的那个出身不明的少年察觉!

而就在他转身逃跑之时,大部分北魏修行者都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赫连他怎么了?”

“难道这女人刚刚是在说他?但赫连的胳膊左右都受伤了,区区一道伤口能说明什么?”

闻言往外逃窜的男人停住脚步,内心浮出现一丝悔恨。

没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那个女人根本没有任何的证据,什么右胳膊受伤也不过是她单方面提出的,就算被查出来也不能说明是他下的手,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

如果不是他刚刚一时没沉住气听到那个女子和莫华的威胁下意识碰了右手,更被念到名字一时慌乱转身跑了出去,他现在根本就算被怀疑也什么事都没有!

“还真有人不打自招了。”就在这时,人群之后嬴抱月淡淡开口。

她身边的陈子寒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逃也不好不逃也不好僵硬地站在密林边缘的瘦小男子,这正是他之前在幻象中看到的那个黑影!

陈子寒原本以为他一剑刺中对方,对方会立即逃窜,却没想到居然还真的藏在北魏的队伍里。

同时感受到对方境界陈子寒后顿时明白了这人没逃的原因。这只是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对气息的感知并不敏锐,恐怕他根本还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更不敢独自前往密林深处,毕竟境界太低在这片山林中独自行动是很危险的。

毕竟不是每一个等阶七都是他身边这位前秦公主。

这个所谓的鬼打墙大阵的阵眼,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低阶修行者。

想找这个阵眼不怕他逃,就是怕他不逃。

正所谓藏木于林,如果刚刚不是这人主动露出马脚,他混在北魏的队伍中在自己身上多割几刀,他们根本找不出他。

到了这时陈子寒才陡然明白,这个女子气势汹汹而来将所有情报和盘托出,其实就是为了诈那个凶手!

等阶低的修行者大都心性不稳,本来承担如此重的任务恐怕精神就已经绷成了一根弦,而嬴抱月语出诱导,一步步让这个修行者自行暴露。

而结果,就是眼前这样。

看着那个瘦小男人的背影,陈子寒握紧剑柄。

这就是,那个如今让无数修行者无法离开的罪魁祸首。

看着那人僵硬沉默的背影,不少北魏人也渐渐起了疑心,死死盯着那人。

“赫连?”

“你到底怎么回事解释清楚!”

“不会真的是……”

然而就在这时,在众人的目光下那个瘦小的男人僵硬地转身,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继子!小子冤……冤枉啊!”

孟诗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愕然退后了一步。

“怎么回事?”

“小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阵法,”跪在地上的男人浑身抖动如筛糠,“不……不是我干的!我的伤……是小人自己忘记收剑不小碰伤的……”

莫华闻言皱起眉头,冷冷看着面前男人,“既然你心中无愧,那你刚刚跑什么?”

“小子只是害怕……”男人颤抖着道,“前秦公主肆意诛杀北魏人,小子害怕阵法不过是由头,只是要杀手上有伤的人罢了……”

“小子的确手上有伤,”男人跪在地上嗫喏道,“我怕被前秦公主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所以一时害怕才跑的……”

跪在地上的男人涕泪横流,但面朝地面的眼里却全是精明。

> 刚刚他的确是害怕才往外跑,但现在他脑袋清醒了就明白跑才是落实了他的罪名。

他本身境界低微,一旦被盯上根本逃不出去,为今之计就只有死不认账。

本来就是没证据的事,男人在心中冷笑,这个前秦公主之前恶名在外,他说的那些理由才是有理有据。

而一切正如他所料,就在听到他含泪的自白后,原本疑惑的其他北魏修行者纷纷眼前一亮。

“对啊!什么手上有伤,在这破林子里呆了三天,谁手上没伤啊!”

“凭什么她说右手有伤的人是阵眼就是?这不是随意栽赃吗?”

“都是被这女人给吓的,是她杀人在先还不准人害怕了?凭什么又来找我们北魏人的麻烦?

“什么做贼心虚,她找理由杀人是个人都会怕好么!”

“根本没证据还跑到北魏营地撒野!赫连,站起来,不是你的错!”

陈子楚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心道糟糕,这个瘦小的男人看上去颤抖得话都说不清,却每句话都隐含煽动之意。

而这人的说法也能自圆其说,充分利用了嬴抱月和北魏修行者发生的冲突。把做贼心虚扭转成了正常的害怕,再一次抹黑那个女子。

周围不少北魏修行者“血性”被激发,反而气势汹汹地向嬴抱月等人围了过来。

“赫连,别担心,这女子根本没理由杀你!”

“她敢……”

听着周围修行者的鼓劲声,跪在地上的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窃笑。

那个前秦公主肯定无法面对如此阵仗,所有人都站在他这边,不管那个女人是通过什么妖法查到他的位置,但没有证据没有人望,这个女人只能灰溜溜回去,居然敢坏他好事他之后一定要禀告主子早点干掉这个碍事的女人……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清晰的拔剑出鞘声却打断了他的得意。

一道寒光从他的眼前闪过,跪在地上的男人愣愣抬起头,看着在无数人的诋毁和攻击中,却手执长剑静静向他走来的少女。

“你说的的确有道理,”那个女子一路走来看着他淡淡道,“但这和我要杀你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那个男人一时间失去了言语,随后像被开水烫到的死猪一般弹跳着吼道,“你……你没有证据!你没有证据不能杀我!”

“证据?”嬴抱月静静看着他道,“你死了就是证据。”

“你死了,这片雾散去,不就证明我说的都是正确的么,”嬴抱月淡淡道,“别动,你死了,真相立马大白。”

“你,你……”跪在地上的男人看着她手上的剑刃目眦尽裂,“可……可如果雾没散……”

“雾没散我自会为你偿命,”嬴抱月拿着剑走向他淡淡开口,“但不管怎么样你是看不到了,就别计较了。”

嬴抱月看着跪倒在地上的男人,毫不犹豫地抬剑,周围原本议论地正欢的修行者们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内心只有一句呐喊。

她居然真敢杀他!?

虽然叫嚷着那个女子是凶手,但在他们这些人的心底深处,其实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居然敢拔剑杀人的。

大概见血就该晕过去。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质疑反对愤怒怀疑之时,这个女子居然毫不犹豫就准备挥下手中的剑!

以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和果决。

“啊!”

看着近在咫尺的寒锋,跪在地上的男人怎么都想不到事情为什么会这样,那个女子的剑太快了,他甚至来不及拔自己的剑,惨叫出声。

然而就在嬴抱月要挥下落日剑之时,一只手却忽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等一等!”

章节目录 第367章 为了 > 这世上能阻挡她的剑的人很少。

如果挡住她的是剑的话她是不会停的。

但看着不惜用自己的手臂去阻挡的那个人,嬴抱月停下了手中的剑,静静看向在千钧一发之际拦在她面前的那个人。

“师兄!”莫华速度没有孟诗快,晚到一步看着面前一幕简直心胆俱裂。

嬴抱月的剑就停在孟诗的脉门之前,而孟诗的手腕横亘在跪在地上男子的咽喉前。

“继子……”看着拦在嬴抱月面前的孟诗,跪在地上的男人吓破胆后回过神来,隐藏住眼中的狂喜,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您果然不会看着北魏人被杀,还求您为小子做主,一定要教训这个女人……”

然而他含混激动的话却没能说完,他的身前就响起犹如金玉碰撞一般清晰的声音。

“请让开。”

嬴抱月执剑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步未退,只是静静看着拦在她面前的孟诗,轻声开口。

“我不是在草菅人命,”她凝视着面前女子认真地解释道,“也不是没有证据就杀人。”

事后偿命不过是说辞,毕竟对于枉死的人来说偿命也没有任何意义。她从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杀人,而眼前的这个人她有充分的证据能证明他是凶手,不过是没有其他人能看懂的证据。

孟诗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不可思议地发现她能明白这个女子的意思。

但她依旧一动不动。

“我知道,”孟诗看着嬴抱月静静开口,“但作为北魏继子,我不能允许你这么做。”

听到这人声明立场的话,嬴抱月身后归辰陈子寒等人骤然握紧剑柄。此时此地此等僵持的情况下,北魏继子孟施的立场尤其重要,如果这人执意反对的话……

然而面对孟诗的阻拦,嬴抱月依然没有收回手中的剑。

她只是看着孟诗平静地开口,“孟继子,请你理解,此人虽未亲手杀一人,但他确是凶手。”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嬴抱月静静道。

这个人的心就像她的剑一样坚定,不管受到多少质疑和陷害,她都会如此坚定地走下去吧。

和她相比,自己又曾是多么的软弱。

孟诗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女。

下一刻,她看着嬴抱月忽然摇了摇头。

“我不是要救他,”孟诗淡淡道。

“只是这个人,要我来杀。”

嬴抱月一怔,周围其他人闻言全部愣住,跪在地上原本难言喜色的男人更是彻底僵硬了。

“继子……您,您说什么?”

“继子?孟施这小子他这是在说什么?”

“孟施他脑子坏了?为了讨好前秦公主脸都不要了?真想当前秦的小白脸?”

在熙熙攘攘的质疑和谩骂声中,孟诗只是静静拔剑出鞘,看向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的男人。

“北魏人该北魏人杀之。”

孟诗一字一顿开口,“如果是我们北魏人出了问题,该清理门户的人是我。”

“不是你,前秦的公主殿下。”

该当这个恶人的是她,不是这个挺身而出的女子。

孟诗看着面前执剑而立的少女心道。

“可是你……”嬴抱月闻言皱起眉。

话是这么说,但孟诗在北魏队伍中的人望本就摇摇欲坠,此时在没有现成证据的情况下对本国修行者下手,对这个女扮男装的继子而言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你这个人真是……”看着这个女子的眼睛,孟诗发现她依旧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在这个时候,这人居然还在担心她的处境吗?

不愧是发现内奸自己前来动手的女人,孟诗在心中叹道,世家子多会利用平民当刀,但这个女子却永远把最艰难的任务留给自己。

孟诗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嬴抱月。

然而就算这个女子要当这个恶人,但她的良心还在。

“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我还你那一夜的人情。”孟诗淡淡对嬴抱月开口,说出只有她们两人才懂的话。

那一夜,这个女子用自己的名节保护了她的秘密。

那么如今,她绝不能再让这女子当这个恶人。

孟诗深吸一口气,火焰在剑刃上凝聚,指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继,继子……”瘦小的男人心胆俱裂,颤抖着看着她,“你,你不能,我可和你同是北魏人啊!”

“是么?”然而面对他的质问,孟诗忽然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北魏人么?”

“我是啊继子!”男人急切地回答道。

“不,你不是。”

孟施静静地凝视着他。

“你身为北魏人却引狼入室,神魂怕是早就卖给了另一个主子。”她看着地上的男人轻声开口。

> 嬴抱月闻言一怔,其他人听到这话也浑身一震。

“继子他……这是在说什么?”

“另一个主子?”

伴随着她的话,孟诗剑上的剑意已经达到极点,感受到那股杀意,跪在地上的男人眼露绝望浑身筛糠。

“别,别杀我……”

“你要是能把你主子名字吐出来,我可以以北魏继子的身份饶你一条狗命。”孟诗身上杀意不减,指着面前的男人冷冷道。

北魏继子孟施曾是上过永夜长城的北魏骑兵,没人会怀疑他能杀人。看着孟施的剑光跪在地上的男人恐惧至极,明白他已经到了绝路。

他要是什么都不说,此命休已。

“我……”男人颤抖着抬起头,张了张口。

察觉到他坦白的可能性,嬴抱月往旁边移动了一步准备不妨碍孟诗逼供,只是凝视着抖抖索索开口的男子。

“西……”地上男人嘴里颤抖地吐出这一个字,闻言嬴抱月神情一凛正想往下听,但下一刻她忽然瞳孔一缩,猛然伸手冲向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身前!

但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了她身边,一把拉住了她的臂弯!

嬴抱月的身躯一顿,下一刻只听一声轻微的噗嗤声,她愕然低头,看着眼前这一幕。

地上那个男人的咽喉,已经被一支吹箭贯穿。

扑通一声,那个男人浑身发黑,僵硬地往一边倒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愕然瞪大眼睛。怔怔看着地上上一刻还在说话,下一刻就成为一具尸体的男人。

“灭口……”孟施愕然开口,正想寻找吹箭的来向,但下一刻她忽然注意到突然出现在嬴抱月身边的黑影,一声惊喝,“什么人!?”

月光打在那人漆黑的面具上,发出幽幽的寒光。

“你是……”孟诗看到这个熟悉又陌生黑影猛地一愣,险些退后一步。

嬴抱月闻声转头,看向身边拉住她的人脸上的铁甲面。

所有人因为惊讶和没反应过来,周围一片死寂,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中,陡然响起一个愤怒的男声。

“那吹箭剧毒,你居然想用身体去挡?”那人铁面下的黑色双眸第一次带上了怒意,看着面前的少女,“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不是稷下之宴那种小毒,这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的确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第一次听这个人说这么大段的话,嬴抱月有些不适应,她低下头看向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地上的男人,已经失去了气息。

吹箭穿喉,一击必杀。

他甚至连第二字都没说出来,就被灭了口。

而从始至终发出吹箭的人,她都没有感觉到气息。

“你看见了吗?射箭的人。”嬴抱月看向身边的那副面具。

“逃得太快,更何况我还要拉人,”戴着铁面的男人静静看着她,“我记得有说过希望你至少活满一年的吧。”

“对不起,刚刚是我冲动了。”嬴抱月和面具下那双漆黑的眸子对视,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歉。

“谢谢你。”

李稷静静看了她一眼,随后冷静下来他却忽然一怔,闭了闭眼睛,身影瞬间消失。

看到他消失,大张着嘴许久的北魏修行者们才惊叫出声。

“鬼!鬼啊!”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孟诗愕然看着站在尸体边的只剩一人的少女背影。

她心中有太多疑惑,人们心中也有太多疑惑,但下一刻人群中忽然有人一声惊叫。

“雾散了!”

嬴抱月和众人抬起头,一缕晨光划破黑暗,而就在这缕晨光下,原本笼罩在众人头顶的浓雾,正在逐渐消散。

这一幕相当震撼人心,无数在山林中的修行者抬起头,欢呼出声。

“雾散了!”

“我们能出去了!”

在修行者们的欢呼声中,李稷站在树顶,手扶树干静静看着落下的明月和远方升起的朝阳,日光打在他的铁甲面上,而就在这时他身边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李稷侧目看向身边同样手扶树干的另一个少年。姬嘉树的铁甲面上还沾染着奋战一夜的血迹,但双眼依旧明亮如星。

“嗯,”李稷点了点头。“她做到了。”

姬嘉树凝视着他的侧脸,忽然开口。

“谢谢你刚刚帮我拦住她,”看向树下少女的身影姬嘉树静静道,“她凡事太不注意自己的安危了。”

然而李稷闻言看向他静静开口,“我不是为了你。”

姬嘉树目光一顿,在晨光下,两个男子四目相对。

凝视着李稷的眼睛,姬嘉树忽然开口问道。

“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一面?”

章节目录 第368章 相牵 > 姬嘉树的声音很平静,但晨光打在两人的身上,他说完这句话两人谁都没说话。

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一面?

这话乍一听莫名其妙。毕竟一般是对初见的人所说,但他和李稷谁都不是初次相见。

南楚春华君姬嘉树和这位东吴继子的护卫应当是几天前,在初阶大典开始前在南楚国师府第一次碰见。

但姬嘉树问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一面。

这个哪里很显然,不是指在南楚和南楚国师府。

而是在别的地方,别的时间。

听到姬嘉树意有所指的话,李稷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的朝阳。

“谁知道呢,”下一刻他淡淡开口。

“是吗,”听到这根本不算回答的回答,姬嘉树同样看向远处的朝阳。

在淡淡的晨光中少年眸光微深,耳边回响起他答谢这个男人拉住嬴抱月时这人的回答。

“我不是为了你。”

那他是为了谁?

姬嘉树看向树下正笑着和身边护卫说话的少女和欢欣雀跃的陈子楚等人,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虽然他刚刚的说法有越俎代庖之嫌,但嬴抱月在明面上还是他的未婚妻,除了少数几人外无人知道她和他的约定,在一般人面前他就是她的未婚夫,但面对他有意提起,这个男人却依旧如此开口。

只是因为这世上大概无人能逼这个人做什么事,这个男人永远只为了他自己的目的。

和遇见莫华时不同,面对这个境界比他还要高的男人姬嘉树并不能确认他的身份。

他毕竟不是他那个无所不知的父亲。

李稷吗?

姬嘉树看向身边男子面具中漆黑的眼睛,“你原本就叫……”

然而姬嘉树没能说完,李稷看了一眼树下准备离开的少女,看向姬嘉树开口,“姬二公子,阵法已解,接下来就是各国队伍拼反应和速度了,我的使命已经结束,我先走了。”

“走……”姬嘉树一愣,但与此同时树下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拼速度的时候到了,归辰,赶快跑喽!”

“什么?速度?等等这雾才刚散啊……”

短时间的大起大落,周围的修行者或者还没反应过来,或者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但归辰面前的少女却已经倏然收剑入鞘准备离开,反应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快跑!”嬴抱月对归辰一笑,“不然我们可就拿不到第一了!”

“第一?”陈子楚在一边愕然,才恍然想起初阶大典的事。现在鬼打墙已经消散,接下来就是各国队伍更显神通的时候了。

但经过了昨晚一夜的惊吓和与鬼的搏斗,每个队伍的人都累的不行。更因鬼打墙的缘故所有队伍都偏离正常的路线,走的到处都是,甚至有小队在林间乱晃,这一片混乱的情况收拾起来就不知需要多少时间。

陈子楚环视周围的北魏人,这边直接经历了一场内奸厮杀的混乱,所有人都经历了大起大落,在欢呼过后不少人看着地上中毒身亡的男人的尸体都脱力地坐到了地上。

这三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哪怕浓雾已经消散,不少人都没反应过来没整理清楚现状,反应最快最清醒的永远只有这个女子。

> “啊,初阶大典!”

听到嬴抱月的话陈子楚才恍然想起他还是个南楚继子,慌慌张张看向许义山,“我们也要回去了!要赶紧找路去孤山崖!”

“是吗?”然而许义山闻言只是愣愣看向陈子楚,“路……怎么走?”

真是问他也是白问,这就是他的队友……陈子楚扶额,而下一刻猛然发现他的视线里居然就只剩那个少女的背影。

太快了!

没反应过来的归辰直接被她一把拉走,就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刚惊人一幕还在怔愣之时,嬴抱月拉起归辰转身就准备离开。

“殿……”然而孟诗怔然向那个少女的背影伸出手,嬴抱月若有所感,就在要走出北魏队伍边缘之时,她回过头来之时看向那个女子。

“接下来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嬴抱月看了一眼地上那个瘦小男人的尸体,轻轻向孟诗一礼,“在这里我能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我要去为我的国家奋战了,”嬴抱月轻声开口,向孟诗露出一个微笑,“孟继子,我们下次赛场上见。”

听到她的话,看着晨光中那个少女的神情,孟诗怔怔睁大眼睛,随后同样一笑。

在晨光中,无人知晓真正身份的两个女子静静对视着。

“好,”下一刻孟诗神情一凛,转身猛地一挥手,“所有人全部起身!带好尸体,准备出发,这就是最后一段路了,我们一起去孤山崖!”

所有北魏修行者浑身一震,孟诗看着那个少女迅速离开的背影。

“最后的一段路,”她喃喃开口,“谁更快,就让我比比看吧。”

“鹿死谁手,在此一举。”

……

……

姬嘉树看着迅速动起来的北魏队伍,抬起头远眺感受着山林中的骚动。

“我走了。”

伴随着嬴抱月离开,李稷也迅速消失,姬嘉树最终没能问出最后那个问题,但不管什么问题,此时这座山里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那就是哪个国家,能最快到达本次众人战的终点,天目山最北端的孤山崖。

看着李稷消失的方向,姬嘉树都有些担心起了南楚队伍的进度。

在昨夜的刺杀中,各国人员损耗几乎持平,这在初阶大典历史上从未出现过,那个暗地黑手简直就像是在操控人数一般。

姬嘉树为他这个想法不寒而栗,但不管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众人战第一轮在无数意外下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各国却仿佛又被拉到了几乎同一条水平线上。

现在,哪个国家能最快回到正常路线,调整好队伍状态到达孤山崖,就会成为这一次众人战的胜者。

这大概还是初阶大典历史上,第一场要靠速度决胜的众人战。

在修行者的跑动声中,姬嘉树极目远眺,感受着各国逐渐开始涌动的气息。

他的心跳也开始在加速。

经历了这么不平凡的三天。

最后的赢家,到底会是哪个国家呢?

章节目录 第369章 最后 > 姬嘉树站在树上感受着各国队伍的气息,虽然略显迟缓但各个国家都缓慢地动了起来。

树下的北魏队伍也在继子孟施一反常态强硬的指挥下完成了集结。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察觉到西北方向唯一停滞的一片气息之时,他忽然愣了愣。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

那个方向是……

前秦?

……

……

“她人呢?!”

“谁让你们把她丢下了?!”

姬嘉树感觉的气息没有问题,前秦的队伍之所以停滞,的确是出了意外。

在姬嘉树此时看不到的西北方向,前秦的队伍中有人正大发雷霆。

前秦队伍昨夜将所有的小队集中,营地安札在一个小山坡前,此时这片山坡前所有前秦修行者噤若寒蝉,不少人偷眼看着前方盛怒的少年。

嬴珣手中握紧剑柄,正死死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两个男人。

这两人正是霍湛和他那个小队自诩为副队长的王土生。

霍湛单膝跪地,听着嬴珣的训斥死死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但他低头望着地面的眼中没有愧疚只有懊悔。

懊悔没有做的更隐蔽一些。

‘’不管她有没有公主的身份,她至少是你队伍中的一个人,结果她不见了,你还不知道人去哪了?“嬴珣愤怒地看着霍湛,“这是队长应该做的事吗?”

“大公子……”霍湛一言不发,但跪在他旁边的王土生闻言却抬起头来,他的动作抖抖索索声音中却听不到丝毫信服,“这事不能怪霍公子,霍公子是为了让我们这一队人活下来才这么做的!”

“公主殿下肆意妄为惹得北魏人对她追杀堵截,就因为她一人在我们整个小队当时差点就全军覆没了!”王土生大声道。

“公主殿下的确是千金之躯,”王土生看着嬴珣,脸上憋出隐忍的神情,“可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嬴珣猛地一愣。

霍湛闻言也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嬴珣,意思一目了然。

此时听到王土生的话的其他前秦修行者闻言也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总不能让我们这些英才陪那个公主一起送葬吧……”

“果然是扫把星,什么用的都没有还拖累霍公子他们!”

“霍公子王公子实在是太惨了……明明没做错什么就被那无用公主拖累了……”

“这……”嬴珣看着义愤填膺的修行者一时语塞,修行者中的议论也愈演愈烈。

“不过被小队抛下,那公主现在是死是活啊?恐怕怎么也不可能活下来吧?死了的话和亲怎么办?”

“真是一点用都没用……连唯一的用处都不知道珍惜……还要拖累霍大公子这些精锐被骂……”

“是啊,话说这浓雾也不知是哪位英才驱散的,我们是不是要赶紧出发啊?还在这等什么?等那个女人?也许早就死了……”

听着其他人的议论,王土生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当时抛下那个女人正是他,他知道抛弃公主要是在贵阳是重罪。但在南楚,在那个女人非要挤进来的初阶大典,根本没修行者会怪他。

他的作法是完全正确的。

毕竟他们是前秦一等一的修行者,是难得的人才,对国家有大用,而区区一个什么用没有还肆意惹是生非授人以柄的女人,孰轻孰重根本不用判断。

“一个女人非要参加初阶大典,除了拖后腿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 风言风语甚嚣尘上,王土生闻言嘴角翘起,看向面前说不出话来的嬴珣。

“大公子,小人知道您宅心仁厚顾念手足之情,但公主殿下被那么多人围攻是咎由自取,您已经尽力,殿下恐怕已经……您还是节哀顺……”

“节哀顺……”

王土生说出他准备已久的话,他的声音假装沉痛实为兴奋的,然而下一刻他话却忽然僵在了嗓子眼里。

晨光西移,照在出现在山坡边的一个人影上。

她走路连声音都没有,谁都没想到她会在那里,她来这里多久了。

而看着她身边气得满脸通红的侍卫,也不像是刚来。

“这……”霍湛愕然抬起头,王土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这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那个身影向他们走来,一边走一边问道。

“我……”王土生像是见了鬼一般愕然看着这一幕,前秦修行者们也睁大了眼睛。

“这是……”

“公主殿下……居然还活着?”

“怎么可能?绝对是有人保护了她,难道这一夜是去私会了?”

活着的。

在嘈杂的声音里,嬴珣握着剑柄的手一动,看向面前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少女正准备质问。

“堂哥,你们怎么还留在这里,”然而那个女子一开口,却根本没提到昨晚被抛下的事。

“再不抓紧,就难拿到众人战第一轮第一了。”

“你……”耳边传来众人的种种猜测,嬴珣闭了闭眼睛,死死看着眼前少女,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昨晚去哪了?!”

“去了北魏营地。”嬴抱月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再次心生联想。

“不会又去夜会北魏继子了吗?”

“嘘,这事要被春华君知道可不得了!”

嬴珣心底怒气上涌,“昨晚所有人战战兢兢,今天也为了找你等到现在,你昨晚却干了些什么?什么都没有还……”

“昨晚吗?”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看了嬴珣一眼,开口道,“昨晚我在忙着驱散这片浓雾,到了早上才解决。”

驱散浓雾。

原本议论纷纷冷嘲热讽的前秦修行者忽然间都沉默了。

“笼罩整个山林的阵法,是她解决的?”

“不不,这怎么可能?她解决的了?一定是在沽名钓誉!”

然而面对周围的议论声,这个女子却置若罔闻。

“时间不多了,”嬴抱月看着面前的的嬴珣静静道,“必须赶快赶路了。”

“初阶大典,前秦必须要拿到好名次不是吗”

嬴珣闻言一愣,随后静静注视着眼前少女眼睛。

“我们恐怕……”看着四周都精神不济的修行者,嬴珣咬牙开口正想说可能实现不了,但下一刻一只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如果想赢的话,”嬴抱月向嬴珣伸出了手。

“堂哥,”她静静开口,“跟着我。”

章节目录 第370章 选择 > “你……”

山林间还存在着尚未散去的雾气,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嬴珣看着在雾气中向他伸出手的少女,微微一怔。

刚刚就在这一片雾气中从山林深处走出的那个少女,在看到的一瞬间,真的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山中走出的精灵。

就像是曾经存在在于他记忆中的那个模糊的人影。

当然这个想法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嬴珣原本迅速取回心神,准备面对现实,却不曾想到这个在所有人心中拖后腿的女子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如果想赢的话,跟着她?

她说的话和做的事都太让人难以置信,在嬴珣的记忆里,这个堂妹也从未和他这么说过话,向他伸出过手。

看着在晨光下出现在他面前那只手,嬴珣再次一个恍神,仿佛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人影在他的记忆里带着微微的光晕,曾经无数次向他伸出手。

嬴珣猛地晃了晃脑袋,他最近是怎么了?

“堂哥?”嬴抱月看向面前神色有些不对的嬴珣轻声问道。

而就在这时看着面对面而立的这对王族兄妹,其他前秦修行者也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情况?让继子和我们跟着她?”

“跟她去哪?去送死吗?她怎么可能知道怎么赢?!”

“吹牛也有个限度!”

“你……”嬴珣猛地回过神来,他没有去握那只手,只是抿紧嘴唇看着面前的女子问道,“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能获胜的方法?”

周围的质疑声声声入耳,整个前秦营地都十分嘈杂,然而就在所有人的质疑声中,嬴抱月只是看着嬴珣笑了笑。

“我认识去孤山崖最近的路,”嬴抱月道,“如果前秦想赢的话,就跟着我吧。”

“什么玩意?”“怎么可能?”就在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后,所有前秦修行者都狐疑地看着她。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怎么可能认识路?莫不是奸细骗人入死路吧?”

“还最近的?她从哪知道的?从北魏那套来的情报?这根本就是陷阱吧?”

在甚嚣尘上的质疑声中,嬴珣看着身前的那只手,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

“你不可能认识这里的路的。你到底是从哪里听说……”

“我可不可能认识,从哪知道的这些不重要。”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完,嬴抱月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

“重要的是,继子你的选择。”

嬴珣闻言一愣。

眼前的少女已经不再叫他堂哥。

“其实这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你选择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嬴抱月看着面前的少年静静道,“你的决定会决定将这里的所有人带到哪里去。”

“你是会带领众人获得胜利,还是会误入陷阱,所有的后果都需要你一个人承担,我说过,”嬴抱月认真地凝视着嬴珣道,“你的一个决定,决定着无数人的性命。”

“所以,”嬴抱月注视着嬴珣的眼睛道,“别人说什么不重要,传言的真假不重要。”

“你选择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

嬴珣闻言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

他的耳边传来无数人刺耳的声音。

“大公子!别被这女人蛊惑了!她会害死前秦所有人的!”有霍湛和王土生声嘶力竭的高叫声。

“肯定是陷阱!公主殿下也许不是故意的,但肯定是被人骗了!”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

“别啊继子大人,千万不要任人唯亲,你一旦选错了就成了千古罪人了!”有暗含威胁的话语。

时间有限,在极短的时间里,他听到了很多的声音,而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他的决定牵扯着上百人的生死。

没人相信这个女子,按照常识她的话也根本无法相信。

不过是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前秦送来和亲的公主。

周围所有人都在反对,天大的风险担在他的肩膀上。正如这些人所说,一旦踏入陷阱,他就会成为千古罪人,染上终生洗不掉的污点。

你想赢吗?

面前那个少女的眼睛清澈无比。

他身边的其他人说了很多话,然而她一开始向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想赢吗?

他知道的。前秦积弱已久赢不了没有人会怪他,而他如果冒着根本没几分可能成功的风险去相信这个女子,一旦失败反而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赢吗?

> 嬴珣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面对周围明明那么多的诋毁和怀疑,她却未发一言,面对他的沉默,也没有收回向他伸出的手。

想赢吗?

嬴珣静静注视着面前这个向他伸出手的,名为嬴抱月的少女。

想赢吗?

朝阳升起,洒下碎金一般的光芒,洒在树下的他和她的身上。

想赢吗?

无数的声音回响在他心底,但最清晰的,是她的声音。

而就在这个时刻,嬴珣忽然静静抬起手,伸向面前的少女。

“继子?!”

“大公子?!”

看着这一幕无数前秦修行者愕然睁大双眼,不少人惊叫出声向眼前伸出手去想要阻止,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怕的光景。

霍湛瞳孔一缩,王土生目眦尽裂拔剑出鞘向前方那个女子刺去,然而下一刻。

林间忽然起了风。

庞大的气息从众人的中心静静而立的那个少年身上升腾而出,属于此间最强的那个少年的真元席卷而出,在一瞬间逼退周围所有的修行者!

原本议论纷纷的前秦修行者愕然张大嘴,林间一片死寂。

时间宛如凝固,就在这一片安静中,众人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伸出手,将手放入那个少女的掌心。

想赢吗?

嬴珣静静看着面前微微一怔,随后握紧了他的手的少女,轻声开口。

“我想赢。”

就算前方是陷阱,就算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赢不了,就算他不过是弃子,就算抛弃他的国家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他依然。

想赢。

在这一个瞬间,他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相信她。

“好,”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微微一笑,“我们去赢吧。”

……

……

在浓雾逐渐消散的前方,有一处陡峭的悬崖孤身而立,宛如一柄长剑。

正是天目山最北端的终点,孤山崖。

崖顶此时正徘徊着好几位焦急的中年修行者。明明山中阴凉,但这几人看着空无一人的山道在正午的日头下依旧满脸流汗,焦急踱步没有停歇,满眼都是急躁。

而下一刻一个带着铁甲面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崖顶,中年人们一惊,但看清来人后,原本急躁的目光陡然一亮,满脸喜悦。

“春华君!你果然出来了!”

姬嘉树看了穿着官服的其他几位考官,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其他考官脸上神情顿时轻松下来,急切地问道,“山里情况怎么样?你能出来那证明……”

“嗯,”姬嘉树点头,“鬼打墙已经彻底消失了,没多久应该就会有其他修行者出现,你们记好人数和顺序。”

“那就好,不过其他修行者肯定还要好一阵,”中年修行者松了口气调笑道,“毕竟山里这些小子可没春华君你这样的速度。”

其他考官也朗声笑起来,“不知道今年哪个国家会是第一个,到底是北魏还是南楚呢?东吴也有可能,春华君你怎么看?”

“唔,”姬嘉树淡淡应道,不经意地开口,“看山中情形大概是北……”

然而他的话没有说完,少年站在崖顶,怔然看着前方出现在山林薄雾中的人影。

“居然有国家的队伍已经到了?!”其他考官一惊,连忙聚力于目看去,“到底是哪个国家?这领头看着不像不是孟施啊,难道是南楚的……哎?”

看着出现在薄雾前方的那个纤细的身影,所有考官失去了言语。

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切。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三天三夜的奋战之后。

第一个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的。

不是北魏不是南楚不是东吴。

而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那个国家。

“这是……”姬嘉树身边的中年考官颤抖着开口,说出了那个国家的名字。

“前秦?”

章节目录 第371章 终点 > 就在山崖上的人在看山崖下的人之时,山崖下的人也在看山崖上。

“山包?不对这山崖的形状……不会吧这难道真的是?”

“这就是孤山崖?”

“钻了半天的草丛终于看见路了……什么?到了?”

“骗人的吧?”

从薄雾中出现的人影越来越多,上百人的修行者从树丛中钻出,头上挂着蜘蛛网草叶子,在看到不远处的山崖时不少人神情呆滞,双脚下站在山崖下却难以置信地往上望,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画面。

“怎么回事?”站在山崖上的中年考官愕然看着这一幕。他们也当过不止一次考官,一般千辛万苦到达终点,修行者们在看到孤山崖之时无不欢喜雀跃大声欢呼,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人都到了,却大部分人一脸警惕和不敢相信的队伍。

还有少数人的如梦初醒,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

“真的是孤山崖。”

嬴珣仰头看着不远处外形特别的山崖,他倒不至于认错地点,但他难以相信的却是这个女子真的将他们带到了。

而且……嬴珣环视四周,看着空荡荡的山崖下,他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们居然真的是……第一个到的吗?

“继子!小心有诈!”然而就在这时嬴珣身边忽然响起一声厉喝,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的霍湛终于在所有人精神松弛之时寻到一个缝隙,拔剑劈向站在嬴珣身边的嬴抱月,“从大公子身边离开!”

嬴珣瞳孔一缩,然而他身边的女子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咔嚓”一声,两剑相撞的声音传来,霍湛愕然看着他被架住的剑,和剑后一动未动连剑都没拔的少女。

霍湛的目光顺着剑刃上滑,看向站在嬴抱月面前一把为那个少女挡住他的剑的少年,咬牙开口,“归辰……”

“离殿下远点,”归辰双手握剑,透过剑刃冷冷看着他,“不然身为护卫,先过我这关,我会先砍了你。”

“众人战第一轮已经结束了,”归辰冷冷道,“记住,你已经不是什么队长了。”

霍湛一愣,但下一刻他死死看了一眼嬴珣身边的嬴抱月,随后向归辰冷冷道,“你要是前秦人的话,要保护的人应该是大公子,而不是什么公主。”

哪怕同为王族,男丁和女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此处一个国家的队伍都没有,哪有这么好的事?这一定是陷阱!一定有诈!你要是拦我就是让大公子置身于危险,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是……”

“这不是陷阱。”然而面对霍湛一大串的怀疑,嬴抱月却只是静静开口。

嬴珣侧目看着身边少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后向神情狐疑的修行者们抬了抬下巴,“看崖顶,考官们都在呢。”

考官们是有几个,但最让其他修行者震惊的却只是其中的一个。

所有人看着崖顶上那个极其好认的身影微微一愣,随后顿时面露喜色。

“是春华君!这里还真是终点啊。”

“居然是春华君,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是啊,这肯定不是陷阱了,毕竟春华君在呢!”

> “南楚春华君在这,”嬴抱月看着脸色有些不好看的霍湛淡淡道,“你要是有怀疑什么可以直接和他说。去向考官申诉。”

霍湛的手僵在半空,上不来下不去。

他一时进退两难。

如果承认了此时终点的安全正确,就等于承认了那个女子所作所为的价值,那么这一切之后都会变为这个女子的威望。

霍家绝不想看到这一幕。

但此时他却不得不承认,如果只有普通考官他还可以强行扭转把一切说成陷阱,但霍湛千思万想没料到,最后的终点孤山崖上偏偏站着姬嘉树。

那么多考官,为什么偏偏姬嘉树在这里!

那个十五岁少年在年轻修行者中拥有着可怕的威望,他人在就象征着绝对的安全和信任。

只要有这个少年在,无论自己说什么,这群修行者都不会信也不会害怕!

看着不远处静静站在山崖下静静俯视着他们的姬嘉树,霍湛的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站在山崖上的姬嘉树也听见了崖下的争执,听着前秦修行者们的只言片语,他瞬间明白了前秦修行者们为什么能第一时间到达这里。

果然,是因为她吗?

姬嘉树站在山崖上,静静看着那个站在嬴珣身边的少女,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他微微一笑,随后张了张口,远远的像是在说些什么。

姬嘉树肩膀微不可见地震了震。

那句话的口型是,“谢谢你。”

姬嘉树额了额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他什么都没做,不过是站在这里罢了。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看着下面刚刚有人企图分裂却被打断的前秦队伍,拿出考官的语气郑重开口。

“前秦继子,恭喜你们第一个到达终点,靠近来,这边要统计人数和每位修行者的贡献。”

按照初阶大典规则,每个修行者除了本国队伍的排名加持外,修行者按照贡献会有一定的分数,这个分数是根据本国继子和山林中“鬼”的意见一起填写的。

嬴珣闻言一怔连忙想起了这一茬,随后他带着队伍向崖下的空地走去,其他几位中年考官也走下孤山崖,在崖下摆出了桌椅和记录的名簿。

“前秦,到达终点八十七人,时间午时三刻,”负责记录的考官一边记录着总体的情况,随后翻开了前秦的名簿看向嬴珣。

“不用说,功劳最大的肯定是你了,我看填多少分数,前秦继子嬴珣,共计……”

每国继子个人分数最高在初阶大典众人战中是心照不宣的传统,事实上继子带领队伍的确算是获胜最大的功劳者,没人敢和继子抢功。经验丰富的考官正要填写,而就在这时嬴珣的声音却打断了他。

“不,前秦功劳最大的人不是我。”嬴珣淡淡道。

他此话一出,整个孤山崖下顿时陷入一片惊讶的死寂。登记的考官愕然看着对面的少年,他干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有继子把首功不给自己的。

“那……那是谁?”考官顿了顿问道。

“前秦的首功,应当归于,”嬴珣静静看着考官手上的名簿,他记得那个名字在哪,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名字的愤怒,然而就在这个时刻他自己轻声开口,一字一顿念出那个人的名字。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章节目录 第372章 功劳 > 嬴珣的声音很平静。

但他的话就像被扔进池塘的石子,扑通一声惊起无数涟漪。

原本还在四处打量的前秦修行者全都目露愕然说不出话来,更有甚者如霍湛王土生一愣之后怒不可遏,而见惯大风大浪的考官闻言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嬴珣公子?”中年考官皱眉看向面前目光清明看上去不像神志出了问题的少年,迟疑地问道,“您刚刚……说谁?”

嬴珣的目光没有一丝摇晃,他侧目看向身边听到他的话没有狂喜没有恐慌没有不安,只是用他看不懂的眼神静静看着自己的少女,闭了闭眼睛直直看向考官,认真地重复道。

“大人,我觉得您应该没有听错。”

他伸出了手抓住了嬴抱月的肩膀,认真地开口,“前秦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首功者,当为前秦长公主,南楚春华君未婚妻,嬴抱月。”

没想到自己名号也会被提到,姬嘉树肩膀微微一震。他站在山崖上,静静看着山下目光认真而坚定的少年。

他记得嬴氏王族的这位大公子,原本对嬴抱月的态度是非常疏远的。

以他们两人之间亲戚诸多关系的微妙,这倒也没什么好奇怪。

而在初阶大典进行之中,这位前秦继子可以说是被迫带上了这个女子,从始至终他都从未正视过这个少女。

但此时这个少年却站在考官面前,一字一顿说出了这样的话。

经过这三天三夜,嬴珣很明显发生了改变。而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产生了如此的变化?

姬嘉树不知道,但有一点他无比清楚。

姬嘉树看向静静站在嬴珣身边的嬴抱月,目光微深。

改变嬴珣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少女。

在森林中她明明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但她不仅活了下来,不仅解除了笼罩森林的阵法,还带着所有前秦修行者第一个到达了终点。

仔细想起来,在这片山林中那个少女所作的又哪里仅仅只有改变前秦继子那么简单。

一个首功根本都不足以囊括她所作的事。

然而虽然姬嘉树很清楚嬴抱月在众人战第一轮中到底做了些什么,但不愿承认这个少女的功绩的人依然大把存在。

不如说愿意承认能够相信的才是少数。

就在嬴珣重复了一遍嬴抱月的名字后,中年考官看着他干干笑起来。

“嬴珣公子,”考官嘴角的笑意未消,像是听到了什么甚为好笑之事,“您虽然是前秦继子,但也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中年考官瞥了一眼嬴珣身边的嬴抱月摇了摇头冷笑道,“您想哄妹妹大可拿别的东西,但初阶大典这么神圣的地方,还请您慎言。”

“我……”嬴珣闻言愕然睁大了眼睛,他虽能想到这件事很难被人相信,正如他自己当初也不难以相信这个少女真能把他们带到孤山崖一般。

但没有想到,考官居然连问都不问,就直接否认了可能性,连他的话都不行。

他没有没想到,面对她真实立下的功绩,他想为她要一个公道,却都这么难。

> “我不是……”嬴珣握紧身侧双拳,他想说他是认真的,什么哄妹妹?他这辈子就没哄过她,然而他正想开口辩驳之时,他身边忽然响起霍湛的声音。

“大公子,区区一个带路,就被算成首功,甚至凌驾于大公子您之上,恕小子直言,这件事本来就宛如儿戏!”

嬴珣回过头,怔怔看向身后义愤填膺的霍湛。

而就在这时,王土生和其他前秦修行者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认一女子为首功,把我们置之何处?我们也是整整拼杀了三天好么?结果这女人带个路就成首功了?简直让其他修行者寒心啊!”

“大公子,万万不可啊!”

“话说公主殿下……这三天其实大部分时间都躲在那个护卫后面吧?也看不到人影,根本什么都没做好么……”

归辰听着周围修行者颠倒是非的话语,愕然睁大眼睛。

“明……”他按捺住挥剑的冲动,看向身边的少女正想开口,但嬴抱月只是静静抬起手止住了他。

她只是静静看向面前捧着名簿,听着周围的议论声不断点头,一脸成竹在胸的考官。

“嬴珣公子你也听到了,”而就在这时中年考官闻言看向嬴珣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虽然这首功是继子上报,但一旦队伍中有太多人反对,那这事也成不了。”

“这不可能!”嬴珣闻言瞳孔一缩,“这明明是继子的权限。”

“话是这么说没错,”中年考官看着他淡淡道,“但这毕竟是众人战,如果队伍中有半数以上的人反对这个人选,那么按照惯例这边只能让继子换人了。”

“毕竟……”中年人拉长声音,“不可能那么多人的眼都有问题,如果只有继子一意孤行,那么这人选肯定有问题。”

“历来这惯例也是为了防止继子徇私,”中年考官淡淡道,“还请嬴珣公子理解并接受。换个人吧。”

嬴珣闻言低头沉默了。

所有其他修行者都等着他面对考官的“苦口婆心”后修改人选,甚至在猜测如果嬴珣自己不想拿首功,会把这功劳让给谁?会不会让给自己?

归辰紧张起来,然而微微一侧脸却发现嬴抱月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

下一刻,嬴珣抬起头来,看向中年考官。

“如果我坚持呢?”

“嬴珣公子?”中年考官再次愕然,“您这又是何苦?你这会被当成徇私的,万一……”

“我作为前秦继子,对于这一次的众人战第一轮的首功者,我只有这一个判断。”

嬴珣看着考官淡淡道,“没有别人,不论谁问上几遍,我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你……”中年考官真的动气了,“你这样我们只能算……”

“也是有前例的吧,”而就在这时,众人头顶上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中年考官抬起头,只见姬嘉树站在崖顶上淡淡开口。

“在定首功的时候,如果继子和其他人有分歧,按照之前的曾经有过的判例,可以交给主考大人判断。”

章节目录 第373章 惊闻 > “交给主考大人?”

听到姬嘉树的话其他几位考官一愣,中年考官闻言皱起眉头,和身边考官对视了一眼,“这是什么时候的判例?王大人你听说过吗?真的有……”

“九年前的初阶大典上,曾经出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

然而就在这时少年清朗的声音打断中年人的对话。姬嘉树凝视着山崖下的人淡淡开口,“判例的卷宗就放在御祷省二层楼暮雨阁右数第三个架子上。”

“这……真不愧是春华君,果然记得清楚。”面对姬嘉树如此清楚有力的情报,中年考官也只好干笑起来。

话都说到这里,这个判例肯定是真的存在的。

看着站在嬴珣身边的那个少女,考官们眼中闪过一丝烦躁。

偏偏春华君今天在这里。那少年什么都好,但就是正直不懂变通,此时在这反而是个麻烦。

那么按照之前有过的例子,如果嬴珣依旧坚持,这个女子到底能不能拿到首功,这件事此时还不能被一口否认,还要专门送给本次初阶大典的主考梦阳先生那里请他老人家定夺。

真是麻烦至极。

不过……

“梦阳先生事务繁忙,身体也不好,”中年考官看着嬴珣冷冷开口,“嬴珣公子就真的要一意孤行,以至于去惊动老人家?”

这个说法……嬴珣闻言肩膀一震,嬴抱月侧目看向少年绷紧的下巴,看向面前考官的眸光变得冰冷起来。

这个说法无非是道德绑架罢了。

还是根本没什么道理的绑架。

姬嘉树闻言也皱起眉头。

“不是我要一意孤行,”嬴珣顶住压力咬紧牙关死死看着面前的中年人,“我说过,我只有这一个答案,是大人们坚持不愿承认我的判断。”

“什么叫我们不愿承认?!这是什么话!”中年考官闻言脸上陡然浮现出怒意,看向嬴珣身后窃窃私语的其他修行者猛地一挥手。

“除了你之外,根本没多少前秦修行者承认这女子的功绩,少数服从多数,这证明她在前秦的功绩根本就不存在!”

中年考官冷笑道,“恕我等直言,哪怕之前有判例,公主殿下的情况都完全不同!除了嬴珣公子你的一面之词,根本没证据证明她为前秦立了功。”

“为这虚无缥缈之事,根本不值得去打扰梦阳先生!”

山崖上姬嘉树闻言握紧身侧双拳,看向山崖下振振有词的几个考官心中也腾起怒意。

这是……居然连送给主考判断的机会都不打算给那个少女留吗?

他闭了闭眼睛,静静看向地上的那副面具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走下山崖,但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一股气息脚步一顿。

而此时山崖下,在前秦其他修行者的否认下,中年考官脸上腾起一丝得意。

“根本不用请梦阳先生裁决!”

“别说首功了,听诸位所说公主殿下在前秦根本谈不上什么功劳,这次的众人战第一轮自然也是什么都没做到,这样的人怎么能被别说首功连末等都……”

然而他的话却没能说完。

“谁?谁什么都没做?”

“她吗?说前秦公主?”

“居然说她什么都没做?”

“哪里来蠢话?!谁说的?”

然而就在前秦修行者的诸多附和声中,却忽然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

那声音嘶哑难听,但在一片附和声中,却显得极为突兀清晰。

声音中的质疑和不解,更是无比真情实感。

只听声音就能感觉那人像是听到了一个对他而言异常匪夷所思的说法。

“这个声音是……”

听到那个声音,嬴珣和考官以及其他修行者都一怔。

伴随着那个嘶哑的声音,原本寂静的林间忽然响起扑簌簌枝叶摩擦的声音,下一刻无数修行者的气息出现。

“这是……”

看着骤然出现的大量修行者,不少前秦修行者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 “北魏?”

“北魏人是第二啊……”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嬴抱月静静看着从树丛中走出的队伍。

继前秦之后,北魏的队伍第二个到达了终点。

领队的,正是那个其他人眼中那个瘦小的少年。

刚刚那一声嗤笑也正是他发出的。

“孟继子,”拿着名簿的考官看着乌泱泱的北魏队伍,“恭喜北魏第二个到达。等前秦这边登记完了,会来登记北魏的人数。”

孟诗闻言点了点头,下一刻她看向先一步到达的前秦队伍。

“没想到我们居然只是第二,”她神情复杂地看向站在嬴珣身边的嬴抱月笑了笑,“你果然厉害。”

嬴抱月对她也笑了笑,“你也很厉害。”

在处理完内奸后还能以那么快的速度带着人追上来,还是在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效率真的是非常高了。

只不过还是不如你,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孟诗心道。

但她没能说出这句话,因为远处的中年考官此时已经盯上了她。

“话说孟继子,恭喜归恭喜,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中年考官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瘦小少年。

什么叫作居然说前秦公主什么都没做?

什么叫作说这女子什么都没做是蠢话?

中年考官额角青筋直跳。

这女子有做什么吗?区区一个平民,不过有个继子头衔这小少年居然就敢嘲笑他们这些考官?

冷冷晲着面前少年,考官们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孟施今日说不出什么理由,他的下场也不会比那个女子好多少。

“这北魏继子也疯了吧?”

“怎么?想为他的露水情缘出头?”

“也不看看那女人有没有能出头的东西!哼哼,看这人怎么圆回去!”

然而在一片冷嘲热讽和考官的冷脸下,孟诗却只是笑了笑,嘶哑着嗓子开口。

“诸位大人莫怪,小子只是听到有人说前秦公主什么都没做,觉得实在可笑才笑出了声。”

“这有什么可笑的?!”中年考官勃然大怒,“前秦人都说她什么都没做,那她还能做什么?!你身为别国继子倒是很明白?如此简单之事都不明白,简直傲慢愚蠢至极,你倒是说说她还能……”

“还能做什么吗?”然而面对考官义正言辞地斥责,孟诗却笑了笑道。

“前秦的事我的确不明白,但就算退一万步她为前秦的队伍什么没做,那又如何?”

“什么?”面对孟诗漫不经心的话语,中年考官怒极反笑,“孟继子,你莫不是这三天过于疲劳有些神志不清?既然这女子为前秦什么都没做,那还能……”

然而这位考官的话没能说完。

“真正一无所知的,是你们这些人。”

“我从未想到,前秦人居然会不承认她的功绩。”

孟诗静静开口。

“然而就算她为前秦的队伍什么没做,又算的了什么?”就在这时,她看着眼前考官和其他修行者可笑的嘴脸,忽然微微一笑。

“一国算的了什么。”

孟诗远远向嬴抱月一礼。

“毕竟前秦的公主殿下。”

孟诗她看向周围还在笑的其他考官和修行者,一字一顿认真地开口道。

“她救了六个国家的修行者。”

少年嘶哑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而那些忙着议论嘲讽讥笑的人们,笑容忽然都僵在了脸上。

章节目录 第374章 定音 > 就在孟诗说出这句话后,孤山崖下一片死寂。

而在这片死寂里,原本被这句话惊到的人们逐渐反应过来,修行者们咧开嘴中年考官们脸上逐渐露出听到笑话的笑意。

“这都在说些什么?”

“北魏人傻了么?”

“什么鬼怎么可……”

然而这最初的一波质疑和嘲笑还未说完,林间却再次响起另一个少年的声音。

“没错,我也可以作证。”

“以南楚继子之名。”

嬴抱月一怔回过头,看向从林中钻出的另一队修行者,看着站在最前方的那个神情复杂的少年。

终于南楚的队伍也到了。

“陈子楚?”

“第三名是南楚啊……”

“等等,他刚刚说什么?他可以作证?证明什么?”

陈子楚带着南楚队伍从林中走到孤山崖下,背后顶着叶思远杀人一般的目光额头渗出冷汗,但就在这时一阵寒风拂过,一个人影从树上倏然跳下出现在他的身边。

“陈子寒?”

“原来他也来参加初阶大典了?”

“这人一直都独来独往从未出现在队伍里,怎么现在居然出来了?”

陈子楚微微一怔,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陈子寒。然而陈子寒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目视前方。

但就在他手放上剑柄之时,陈子楚只觉身后传来的叶思远的压力倏然减轻了。

看着那个如青松一般静静站在陈子楚身边的清瘦少年,叶思远牙关咯吱咬了一声,眼中露出一丝不甘没再出声反对陈子楚的话。

陈子楚舒了一口气,看向山崖下质疑地看着他的其他修行者和考官,郑重地开口。

“昨日困住我们所有人的鬼打墙的大阵,是在前秦公主殿下的帮忙下解除的。”

陈子楚看向嬴珣身边的少女,“如果没有殿下的帮忙,我们这些人现在根本走不到这里。”

看着之前满眼嘲笑不屑的其他年轻修行者和上了年纪的考官,少年的目光锐利起来。

“那么说殿下救了六个国家的修行者,又有什么不对?”

“这……”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崖下,原本想要嘲笑的人们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真的?”

“这么说起来之前大公子问她昨夜做什么去,那女人的确说过去解鬼打墙去了……”

前秦修行者们恍然回想起嬴抱月说过的话,看她的目光逐渐变了。

“她原来是说真的吗?”

“不对,孟施就不用提了,陈子楚是春华君的好友,也算是和公主有旧,莫不是也是徇私为她找理由吧?”

“居然能让三个国家的继子都为她徇私,公主殿下也是好手段了……”

“就是,鬼打墙那样的大阵怎么可能是一个人能破解的?编故事也好歹也编个像点的!”

然而人群中依旧有人在不断煽动着其他的说法,但就在这时,一个比陈子楚更冰冷的声音响起。

“闭嘴。”

原本还在议论得起劲的修行者一愣,看向不远处目光冷漠如冰的少年。

“陈……陈子寒?陈护卫……”

> “南楚二殿下的……”

“他不会也对那个女人……”

然而就在众人目光在陈子寒和嬴抱月之间逡巡之时,陈子寒却没有看嬴抱月一眼,只是冷冷盯着刚刚那个说鬼打墙不可能被一个人破解的修行者。

“我不管你们要怎么乱猜,但胆敢诋毁我的功绩的人,我定会禀告二殿下让其受到应有的报应。”陈子寒淡淡开口道。

他的话一出,整个孤山崖的修行者们彻底被弄晕了。

“陈子寒的功绩?”

“到底什么情况?”

“在下区区不才,鬼打墙之阵,是我在前秦公主的帮助下找到阵眼解除的,”陈子寒淡淡开口,走到了中年考官面前躬身行礼道道,“这之后的细节小子会整理成文书让二殿下过目,随后递交给梦阳先生裁决。”

“这……”中年考官一时语塞,看着陈子寒不带丝毫情面的冷淡面容,只得自打圆场道,“如若是真的,陈二公子也真是少年有为,不愧是陈大将军的儿子……”

“既然是陈二公子整理的文书,自然是让人放心的,我等也正想知道林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考官勉强笑道。

听到考官的话,崖下不少人的神色变了。

“这……陈子寒有功自然没什么问题,但如他所说他是在前秦公主的帮助下找到阵眼的……”

“那这女子的功绩不也成真的了么?!”

“别瞎说!是真是假还得看梦阳先生的裁决!”

“但这女子的功绩这下还真的要送给梦阳先生裁决了啊?”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中年考官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们原本的目的在于直接拦下和这女子有关的任何事,不留丝毫变数。毕竟一个女修参加初阶大典就够出格的了,还谈什么功绩?她哪里配?

可此时看着静静站在他们面前的孟施嬴珣陈子寒陈子楚等人,中年考官也知道大势已去。

怪就只怪在今日这些少年英才们就跟都在林子里撞坏了脑袋了一般,一个个居然都说那女子有功。

前秦,南楚,北魏……

听着林间稀稀疏疏传来的脚步声,中年考官脸上还有抱有一丝希望。

毕竟前秦算不上什么,三强国中可还有一个国家。

“前秦公主是首功吗?作为东吴继子,我倒是很想看看梦阳先生的裁决。”

然而看着嬉笑着钻出树林的某位东吴继子,考官们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赵光走出树林,带着东吴人笑嘻嘻地站到了陈子楚的身边,“东吴和南楚的态度一样,这阵法到底是怎么解开的?小子倒是很期待看到南楚的文书啊!”

是了,在这次初阶大典中,东吴和南楚是结盟的关系,和南楚保持一个态度倒也是正常的,和那个女人没什么关系。

中年考官勉强说服自己,但下一刻看着东吴继子向那个少女一笑,他心中感觉有些古怪。

但不管古不古怪,此时的一切都已经决定。

“前秦修行者的首功,之后会交给梦阳先生裁决,”中年考官拿着名簿,看向嬴珣冷冷道。

“嗯,麻烦大人了。”嬴珣向考官一礼。

这个插曲终于结束,随后各国队伍逐次到达,孤山崖下变得热闹起来。在登记的声音中,姬嘉树舒出一口气看向日上中天的太阳。

不管发生了多少事,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就这样结束了。

而至于最后的那个结果,姬嘉树看向山崖下沐浴在朝阳下的那个少女,心中涌现一丝期待。

最后的结果因为这个插曲被一时延迟到了几天后。

雾气散去,杀气凋零,各国的修行者离开天目山。

三天的地狱之旅结束,他们也终于拥有松口气的时间,众人战第二轮是在三天后,而第一轮迟到的结果,在结束第二天送到了南楚国师府。

然而在打开那个盖着梦阳先生官印的文书之时,姬嘉树却愕然睁大了眼睛。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

一切,怎么会这样?

章节目录 第375章 清楚 > 初阶大典在很多惯例上和当年太祖皇帝为选拔文官所设的考试制度很像。

其相似之处不光是在一轮又一轮的考试上,还在于每一轮结束之后,官衙都会将成绩张贴出来。

也就是所谓的放榜。

和文试不同,初阶大典无论是众人战还是个人战每一轮都会进行放榜,让民众们都能实时知道每个修行者的排名和分数,而到了最后一轮,民众们通过之前几轮的成绩基本就能推出魁首的人选。

而如果有修行者能在前期成绩不佳的情况下从后期赶上,就会成为所谓的黑马。

黑马每年都是丹阳城内的百姓尤其是赌徒们最喜欢最感兴趣的东西。

放榜是丹阳城内的一大盛事,对有志于成为仙官的修行者而言是风向标和憧憬,对世家而言是力量的洗牌和彰显,而对丹阳城内其他百姓而言,更是不可多得的赌资。

丹阳城热闹繁华,多的是烟花之地赌坊瓦舍,每逢放榜都热闹得好比过年。而每届初阶大典对丹阳城百姓而言最大的乐趣,就在于赌名次。

今年官衙前放榜的大红墙前也是人头攒动。

“上一届有春华君姬嘉树在,榜首真是一点悬念都没有,也难怪今年大家如此兴奋。”官衙前的茶楼里陈子楚眺望着远处的官衙,一边喝茶一边和面前的许义山说道。

“今年的也没有悬念,”许义山静静看着手中的茶碗,“至少众人战第一轮没有。”

“话是这么说……”陈子楚捏紧了手中的茶碗,看着微微起了一丝涟漪的水面,神情有些复杂。

对他们这些经历过那三天,曾站在离那个少女最近地方的人,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一次的众人战第一轮谁的表现最惊艳。

更何况前秦这一次活下来的人最多到的也最早,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是没有悬念的众人战第一。

所以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前秦的首功者当之无愧就是这一次众人战第一轮的榜首了。

而对他们而言,前秦的首功者没有任何悬念。

然而想起之前在孤山崖的争执和考官讳莫如深的眼神,看着远处慢慢揭开的红纸,陈子楚还是紧张起来,他都能想到如果在第一的位置出现那个少女的名字,现场的民众会受到多大冲击。

初次出现在初阶大典的女子。

第一次出现,就拿下那样的位子。

这一切,到底会变为现实吗?

“要……要……要开……开……”看着远处慢慢揭开的红纸,陈子楚语无伦次。

许义山无语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比我……还结巴了?”

陈子楚猛地瞪了他一眼,下一刻注意力立刻又转到红榜前,但就在红纸掀开前他忽然在放榜的墙前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那个瘦小的人影险些被人群淹没,身边脸上带疤的少年正忙着把他从人群里捞出来。

但即便被挤到东倒西歪,那个瘦小的人影依旧死死抬起头看着榜单最上面的位置。

“孟施也来了啊,”陈子楚道,“还跑那么前面。不嫌挤吗?”

“他没包茶楼的钱,”许义山看着陈子楚道,“更不像某位考官大人,榜单直接送到家。”

“这样啊,”陈子楚尴尬地笑了笑,他是世家子不太能理解身为平民的孟施的处境,但显然许义山能够做到。

“不过的确比起榜单送到家的嘉树我们都算不了什么,”他耸了耸肩,“但这种放榜还是要现场看才有气氛。”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民众如海浪一般的欢呼声。

“来了!”

就在这时,伴随着纸张的摩擦声,榜单上遮掩的红纸被从上到下一气撕开!

“第一是谁?”

陈子楚一把将窗户推到最大,看向远处红纸下露出的写满密密麻麻人名的巨大榜单,他聚力于目首先就看向了最上方的那个名字。

然而下一刻,陈子楚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许义山愕然无言。

远处莫华身边的孟诗身处人流之中,怔怔抬起头,看着她头顶的那张巨大的榜单。

“果然押中了!这第一果然没什么悬念!那几个都买稳赚不亏!”

“今年北魏和南楚也不错啊……”

“等等,怎么有个女人的名字在上面?就算位置靠下,但这看着真扎眼。”

扎眼。

在茶楼内,在大街边,陈子楚许义山孟施也许还有其他人愣愣看着眼前的榜单,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 一切,怎么会这样?

……

……

怎么会这样呢?

南楚国师府。

就在官衙前红榜揭晓之时,坐在自己院子里堂屋里姬嘉树怔怔看着手上的文书。

“怎么样?”

“梦阳先生怎么说?”

就在他打开这份文书之时,桌面的前方传来少年急切的声音。

姬嘉树捏紧纸面,抬起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嬴珣。

嬴珣难得到他的院子来,只因那个两天前没能达成结果的结果,今日会送到他的手上。

而同时此时房间里还有一人。

姬嘉树看向堂屋内间躺在矮榻上那个纤细的身影,她的呼吸声依旧宁静悠长。

“还在睡吗?”嬴珣也转过头,看向从到这里来不知为何一直在睡的嬴抱月。今日他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险些被吓到,看着这对未婚夫妻的目光一时愈发复杂。

姬嘉树似乎也被他的误解吓到了连忙解释嬴抱月只是比他早来了一刻钟。

绝不是专门跑到他这里来睡觉的。

“她从众人战第一轮结束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姬嘉树道,“能休息的时候就会一直这样。”

从天目山回来的路上她也是睡了一路。

可见她在那三天中消耗有多大,她甚至突破了任何等阶七都没有达到的极限。

然而……

姬嘉树看着手中的文书,目光变得冰冷刺骨。

“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难道她不是……”嬴珣看着姬嘉树的神情不安起来。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将手中快被他的真元撕碎的文书递给了他。

嬴珣接过,在看到最上面的那个名字之时,他瞳孔一缩。

他也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些碍眼。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榜首。”官衙边,孟诗嘶哑着嗓子念出那个名字。

“第一轮榜首,嬴珣。”

是嬴珣。

南楚国师府,嬴珣看着手上的文书。

第一轮的榜首。

居然是他。

出现在第一位,不是那个少女。

“第二名,霍湛。”

甚至连第二名也不是。

她,到底在哪?

南楚国师府内,嬴珣焦急地翻着文书,而就在他看到最后一页时,他瞳孔一缩。

他不明白。

明明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梦阳先生。

但最后的结果居然是如此。

嬴珣看着那个出现在最后位置的女子的名字,手有一瞬的颤抖。

前秦公主,嬴抱月。

众人战的名次,在前秦所有修行者的,最后。

章节目录 第376章 知晓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那个女子在最后才出现的名字,嬴珣猛地一把将手中文书拍到了桌子上。

厚重的红木桌发出砰的一声震响,姬嘉树肩膀微微一震但没有说话。

看着坐在桌子对面沉默不言面色微沉的少年,嬴珣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连你这个考官都不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姬嘉树抬起头,“之前梦阳先生没透露任何风声。”

嬴珣看着文书上排在前列的一个个名字,因为前秦第一个到达,前列的大部分都是前秦人。南楚的陈子寒和北魏的孟施也都在前列,想必是主考那边承认了这两人破除鬼打墙的功绩。

谁都在前列,但唯独那个女子没有。

嬴珣脸色一点点涨红,不忍看向内间嬴抱月的方向。下一刻他猛地站起身,“我回叶家问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这张榜单上,前二十中还有一个嬴珣熟悉但不属于前秦人的名字。

那就是叶思远。

叶思远既不是国家排在前列,又不是所谓的破阵有功,但他的名字依旧在前二十,足以看出叶家的实力。

那么如果是前朝后宫手眼通天的叶家,也许知道一些什么。

说完嬴珣砰的一声推开门,咬牙冲了出去。

“嬴……”

姬嘉树向那个少年的后背伸出手,但不等他说什么,嬴珣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院门外。

室内一时间恢复安静,姬嘉树怔怔注视着院外的日光。

“唔……”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响起那个女子的声音。

姬嘉树一愣,随后转过头,看着从矮榻上坐起身的嬴抱月。

“你醒了吗?”

不如说他们刚刚那么大动静,嬴珣还摔门而出,她不醒才奇怪。

“嗯,”嬴抱月点头,随后抱着姬嘉树之前盖在她身上的薄毯子,看向桌上被揉成一团的文书轻声开口,“结果出来了?”

姬嘉树心头一紧,看向桌上的纸团,缓慢地点了点头。

“是吗?结果如何?”

结果如何?

她的成绩如何?

看着那个少女清醒后显得格外清澈的双眸,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姬嘉树心底泛起。

就算睡着了也保持着三分清醒,让姬嘉树不清楚她到底听清了多少,但刚刚他和嬴珣的确没有把名次念出声,所以她应该还不知道。

虽然嬴抱月看他的目光算不上渴望,但姬嘉树很清楚这个女子为了参加初阶大典付出了多少代价,而初阶大典的结果对她有多重要。

她也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为所有人带来了奇迹。

明明是这样。

但这个世界却是如何对她的呢?

现在第一轮的结果出来了,他却不敢告诉她。

他们这些旁观者在一旁看着都感到出离愤怒和窒息,那个女子如果自己知道了,会发生什么?

姬嘉树不知道,更不知如何开口,就这样沉默着。

屋内寂静无比,能清晰地听到滴漏的滴答声。

“怎么了?”然而就在这长久的沉默中,坐在榻上的少女却只是笑了笑看向他,“结果不太好?”

姬嘉树猛地一怔。

> 刚刚他那一阵沉默等于告诉对方结果不太理想,敏锐如那个少女定能感觉到,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激动没有愤怒没有消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有多坏?我的名字在上面吗?”

明明遭遇如此颠倒黑白的对待,但她依旧如此清晰地问出来,如此直接地接着这个结果。

但就在这个女子的问题里,姬嘉树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听到她的问题肩膀微震,猛地抬起头,“当然在上面!”

怎么会不在上面?

“是吗,”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在上面啊。”

“在,只是……”姬嘉树看着她的眼睛再次语塞,“只是……名次……”

嬴抱月看着他问道,“在所有人最后?”

姬嘉树一愣随后再次摇头,随后快速解释道,“不,只是在前秦人里……”

因为前秦是第一个到的队伍,众人战众人战,能活着抵达终点还速度最快,作为前秦队伍里的一员都拥有功绩,所以前秦这一次修行者的排名都在平均水平以上。

所以哪怕嬴抱月的功绩被全部否认排到前秦队伍的最后,但也不至于被排到总排名最后。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中下的水平。

连前秦队伍里整个小队死伤过半的队长算到头上的功绩,都比她的要多。

姬嘉树咬紧牙关为了抑制心中愤怒,看向坐在榻上嬴抱月。

然而下一刻他眸光一顿,怔怔看着那个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身影。

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之前感受到的异样感是什么了。

那就是,太安静了。

他看向桌上揉成团的文书,上一个发出巨响的还是从这里跑出去的嬴珣。

然而此时,这件事的当事人醒了,这里却反而安静了下来。

姬嘉树虽然和嬴抱月相处不久也知道她平素对人对事都很冷静,但这件事,真的能冷静吗?

“你难道……”看着嬴抱月的身影,他忽然开口问道。

“什么?”

嬴抱月看向他。

“你难道事先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姬嘉树看着倏然开口问道。

嬴抱月闻言沉默一瞬,她闭了闭眼睛,看着姬嘉树道,“我的确猜测过几种可能,其中有一种就是如此。”

她说她知道。

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后,寂静再次重返屋内。

在一片死寂里,姬嘉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坐在榻上的少女。

没有愤怒,没有崩溃,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的女子。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嬴抱月察觉到屋内的气氛逐渐变化,她看向桌边的少年,“你……”

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从桌边站起,大步走向她所躺的矮榻。

嬴抱月一怔,正准备从矮榻上起身,然而下一刻一阵清风拂过,属于人的带着温度的气息倏然而至。

“姬公子?”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那个少年的脸庞。

姬嘉树弯腰站在矮榻边,和她保持着守礼的距离,但下一刻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四目相对,那个少年的双眸中燃烧着复杂的情绪。

“姬公子?”

“为什么?”就在极近的距离里,姬嘉树凝视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问道。

“你就不会生气吗?”

章节目录 第377章 名字 > “你就不会生气吗?”

面前的少年目光灼灼如此问道。

嬴抱月闻言微微一怔,明白是自己的态度让姬嘉树产生了误会。

“生气……”她顿了顿道,“自然是会生气。”

毕竟就算不是首位,但末位的待遇已经不能用不公来形容。

面对不平,她自然是会生气的。

但这种事,她并非第一次遇到,也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当年她第一次上战场时的功绩,也没有计到她身上,而是算给了当时某位“经验丰富”的主将。

正如她之前所说,在榜单出来之前,她对这件事就有预感。这份预感不光是来自于她对李梦阳这位主考的了解,更来自于对天目山发生之事幕后黑手的猜测。

“你说你会生气,可你根本不是生气的模样。”然而面对她的回答,姬嘉树却显然不不能接受。他定定看着嬴抱道的眼睛,“你说你事先猜到,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他虽不像嬴珣那样认为首榜易得,但至少他很清楚光凭破除鬼打墙的功绩,这女子的排名也不至于低到那个地步。

这事未免做得太过分。

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轻声开口,“刚刚的文书里,是不是还写了梦阳先生对之前天目山发生意外的解释?”

姬嘉树一怔,随后点头。

几百名修行者被困在山中,天目山之前出了这么大的事,南楚自然要给世人一个交代。

但他和嬴珣方才都被名次吸引了注意力,都还没仔细看那交代。毕竟当初为什么会出现鬼打墙,鬼打墙被怎么破解的,他也算是一清二楚。所以刚刚他就是看了两眼,没把那些内容过脑子。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脑海中后知后觉地浮现出刚刚匆忙瞥到的话语。

随后他一点点,睁大了眼睛。

“虽然我不知道上面是怎么写的,”嬴抱月道,“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鬼打墙阵法的真相,应该被掩盖了吧?”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点头,“没错。”

果不其然。嬴抱月心道。

她的名次被排到最后这件事,看上去简单粗暴,其实不然。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的筛选标准比较笼统,存在不少操作空间,看上去容易被钻空子。一般修行者遇到排名不如意,都会觉得是考官有眼无珠随意偏心。

但事实上,也就是看上去容易钻空子而已。即便是有操作空间,也不是能随随便便操作的。

就如她这个名次,不是写上个末榜数字就能歪曲到这里的。

而是整个构成她功绩的事件,都已经遭到了篡改。

她当时最大的功绩是和陈子寒一起找到了身为阵眼的北魏修行者,而现在在官方记录的卷宗里,那个北魏修行者的存在应该被彻底抹去了。

“阵眼不是北魏的修行者……”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喃喃道,“卷宗上写的是一匹凶兽。”

“然后被陈子寒和孟施联手剿杀了对吗?”嬴抱月问道,“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北魏内奸的事。”

“没错……”姬嘉树心底发凉地开口,“一个字都没有提。”

“的确不可能提,”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不幸,“如果这件事落到了实处,北魏就成了众矢之的,各国死了那么多人,是不会放过北魏的。”

而与此同时,北魏人不会放过将这件事彻底捅出来的孟诗。

毕竟下黑手的修行者已经被灭口。北魏连替罪羊都找不到。

所以当初孟诗在众人面前将此事提出之时她没有接话,就是因为如果要提她找阵眼的功绩,就绕不开北魏出了个内奸的事。虽然那个男人真正的主人恐怕另有其人,但在明面上他依旧是北魏人。

北魏人布阵对其他几国下手,这绝对是初阶大典中最大的丑闻,北魏之后的几轮比赛都会受到巨大影响,甚至被取消参加资格。

北魏不可能不采取措施。

而此时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就是北魏的措施。

“北魏北寒阁送来了药典上才有记载的十分少见的凶兽的尸体,”姬嘉树道,“说那就是造成鬼打墙的阵眼,是被人驯化过的,但主人不详。”

北魏北寒阁出手了吗?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这里面肯定还有更复杂的博弈和利益交换,但不管怎么说,“解决这一切的,是北寒阁圣女是吗?”

她开口问道。

姬嘉树的沉默告诉了她问题的答案。

嬴抱月也沉默了,心中充满了对另一个女子的担忧。

解决这件事的是北魏圣女。那么孟诗的处境就更加复杂了。

在其他北魏修行者眼中,是身为继子的孟诗将众人拖入危险,而北寒阁圣女解决了这一切成为了救世主。

> 而与此同时……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既然连阵眼都能换了,真实都被扭曲情况变得可操作,和她有关的功绩也同时被一笔抹消。

她很清楚,对某些人而言,这可算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她都知道的。

然而就在这时她面前却再次传来那个少年的声音。

“我知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了,”姬嘉树看着面前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但我的问题不变。”

他看着嬴抱月,目光更加认真地问道,“你就不会生气吗?”

姬嘉树不知自己此时的心情叫什么,是怒其不争还是愤愤不平,但就算北魏要维护自己的形象,陈子寒孟施甚至根本没做什么的霍湛叶思远,他们的功绩和所谓的“功劳”都没有被剥夺。

却只针对了她。

只要能抓到机会,那些人就想抹去她做到一切。

内中缘由姬嘉树不是猜不到一些,在某些人眼里她做的一切都是大逆不道,她是唯一一个女修,她是前秦的公主,她是……

可这一切都是不公平的。

可她遇到这种情况,为什么不生气?!

“生气?”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连眉心都揪到了一起的少年,伸出手摸了摸。

“我事先就知道了会这样,所以不会那么惊讶。”嬴抱月轻声道。

而且她……

“但是……”姬嘉树抿紧双唇,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另一个手腕,“可是这……”

“你的手?”

下一刻姬嘉树险些猛地收回手,怔然看着她的手腕。

“抱歉,”嬴抱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很烫吗?”

她看向自己被诅咒缠绕的手腕,在心中说完没说完的话。

而且她……没有时间生气。

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很清楚,”嬴抱月看着姬嘉树静静道。

“这世上没有比真实更残酷的东西。”

她什么都知道,然后她选择面对。

姬嘉树不知如何形容他自己现在的心情,压抑与喷薄交织,不平愤怒愧疚和异样的感情重叠在一起让他看着这名少女说不出话来。

“你……”

“而且……”但就在这时,面前的少女忽然抬起头看向他莞尔一笑,“而且有像你这样,会为我生气的人,我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姬嘉树闻言猛地一怔。

就在这时。

“明月!那群混蛋!”

“姐姐!”

“师妹!”

“殿下!”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少年少女们们义愤填膺的声音和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嬴抱月回过头,看向透出日光的窗户,随后转头对微微怔住的姬嘉树露出没有一丝阴霾的笑靥。

“而我也很清楚,这个世界也没那么坏。”

世有亘古长夜,但长夜中,有朗朗明月。

日光璀璨。

姬嘉树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

阳光中少女的身躯坐得笔直如松。

“众人战第一轮的结果已出,”嬴抱月挺直身躯看着面前少年,“那么我会想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她轻声开口。

“那就是第二轮,该怎么赢。”

章节目录 第378章 特别 > 就在姬嘉树的小院变得格外热闹之时,姬清远和姬安歌所住的清安院却变得格外安静。

“真是安静,”赵光坐在东院的屋檐下,看向坐在枣树上的李稷道,“虽说我们是寄住在这里,但没想到会遇上有朝一日主人家全都不在的情况。”

“今日是众人战第一轮成绩放榜,”李稷淡淡道,“所有人都出门很正常。”

“是吗?明明姬家的人坐在家里都能拿到名次,”赵光耸了耸肩,“这出门到底是要作甚。”

“在家就能看到名次,”李稷看他一眼,“你不也行么?”

“我这是让人抄给我的,人家姬家是能提前拿到,这能一样吗?”赵光一边低头看着手中刚刚收到的情报,一边嘀咕道。

“姬小姐是去了她弟弟的院子,殿下也提前去了,但姬大公子是真出门了,”赵光摸着下巴看着手上刚收到的情报。

“没想到传言不虚,这姬清远明面上是被圈禁在国师府,但实际上有人在暗地里帮他,他想出去还是能混出去的。”

“他的事你不要打听的太深了,”李稷闻言看向他,“毕竟是那位人神的儿子,他身上的水太深了,万一触及到什么不该碰的就麻烦了。”

“嗯,”赵光点头,“我可没胆让人跟踪那位大公子,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不过……众人战放榜吗?”赵光凝视着手上的另一张写着无数人名和名次的纸条,目光微凉。

“我没想到南楚和北魏这次居然做得这么绝,”他凝视着前秦人中位置排在最后的那个少女的名字愕然道,“居然把那丫头的名次排到……”

赵光话说到一半没说完,但也没人追问。

在一片寂静的尴尬中,他抬起头看着静静坐在树上的兄长,瞪圆了眼睛,“二哥,你不问我吗?”

“问你什么?”李稷淡淡看了他一眼。

看着男人脸上换回去的青铜面具和丝毫没有任何惊讶的双眸,赵光眸光一顿,脸上忽然没了开玩笑的神色。

“二哥,”他看着静静坐在树上的男人,像是看到了两天前在孤山崖下他看到李稷同样静静站在树上看着崖下少年人们争论时的情景。

这时他恍然明白之前李稷为何在天目山中一直保持沉默。

“二哥。”赵光站起身看向李稷,倏然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李稷问。

“你最初就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会是无用功?”赵光怔怔问道。

“她做的一切不是无用功,”李稷看了他一眼。

赵光一愣,但下一刻只听树上的男人静静道,“不过我的确知道有这个可能。”

“你这都是怎么知道的……”赵光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

“知道这些并不是什么好事。”李稷淡淡道。

他伸出手,摸了摸脸上的青铜面具,只觉脸颊上还残留着那副铁面的触感,同时也让他想起紫华山厚重的岩壁。

“以前曾有人和我说过,”李稷像是往常一样开头,赵光就知道是他的那个她说过的话又出现了。

“青年才俊们还在经历最初的磨炼,但上一辈的老人们已经老而弥辣。”李稷淡淡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光心头浮现一丝异样。

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但他却总觉得李稷不是在夸人。

“意思就是,”就在这时李稷开口淡淡道。

“那些老人远比年轻人想象的要不要脸。”

“咳咳,”正端茶喝水的赵光险些被呛到,抹着水珠抬起头看向树上的男人,他还真没想到他这位二哥说话会那么直接。

不过李稷不说话则以,一说话的确很直接。而他因为本身境界过高,的确经常和那些老人们打交道,看来是深有感触。

但即便如此。

“不过我还真是难得看你生气,”赵光看着李稷道。

“我没生气,”李稷淡淡道,“只是……”

“只是?”赵光重复道,但李稷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远处的流云。看着今日他一直坐在树上的身影,赵光一时有些恍惚。

> 他像是看到了当初从外面被找到后,他和这个兄长再次见到的画面。

那个时候李稷也是像现在这样,有事没事一直坐在树上,据说是当年他消失的那段时间养成的习惯。

就如同,他一直活在那段时间里,一直生活那片在山林中一般。

“二哥……你是不是,”赵光看着李稷的侧脸忽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当初……根本不希望那片雾气散去?”

李稷闻言一怔。

“也许吧。”他静静开口。

也许他心中并不希望那片雾气散去。

“是因为被浓雾笼罩的天目山有点像……那个地方吗?”赵光顿了顿问道。

李稷坐在树上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好,好,我知道了,”赵光看到他那个眼神立刻举手投降,“我不问了。”

和那个地方有关的事是李稷心中最隐秘的记忆,赵光也只是听过只言片语,但不妨碍他依旧能猜出来。

只因那个地方实在太过有名,太容易被人联想到。

当初在天目山中,说实话赵光第一次听到李稷居然会帮助那个少女一起寻找出去的方法之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诚然当时所有人都被困在山中,所有人都想要出去,但只有赵光一个人知道。

唯独他的这个兄长,却可能不想。

只因被雾气笼罩的那片山林,实在是很像那个地方。

一个南楚人和东吴人才知道的地方。

当时在看到雾气弥漫的山林之时,东吴的队伍中就有不少人愕然地喊出了那个地方的名字。

“这是……云雾森林?”

“不不,假的吧……还真有那么一点像……”

“哈哈哈,如果真是在云雾森林我们这些人还焉有命在……”

云雾森林。

赵光抬起头,目光悠远。

在山海大陆上,有三处天险。因地势险要复杂,或气候恶劣或凶兽毒草遍布,又被称为三大无人之境。

这三大无人之境,分别就是南楚和前秦交界的云梦泽,北魏与后辽交界处的西岭雪山,以及南楚和东吴交界处的云雾森林。

云雾森林终年被云雾笼罩,是一片传说中人一旦走进去就再也走不出的来可怕之地。比前两日初阶大典用来试炼修行者的天目山不知要凶险多少倍。

赵光看着坐在树上的李稷,目光微深。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片死亡山林。

当初李稷小时候失踪后再一次被找到,却据说正是在云雾森林中。

至今赵光并不知道在那片森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李稷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同时还多了一位仇人。

仇人吗?

赵光心中重复着这句话。

云雾森林除了三大绝境之外,其实还有一个身份。

那就是。

当年八人神之一,少司命林抱月的封地。

同时也是,当年少司命晋升神子后犯错流放之后的。

归隐之地。

章节目录 第379章 由来 > “怎么了?”坐在树上的李稷注意到赵光的目光,“你从刚刚开始就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赵光慌忙低下头,他看着手上的榜单道,“我就是在想既然当时那座山让你想起了云雾森林,还真亏你会帮忙破除鬼打墙。”

“只是像而已,又不是真的,”李稷淡淡道,“我不能为了些许幻影就任凭那么多人在里面厮杀。而且……”

“而且?”赵光看着说到一半忽然停下的李稷。

李稷顿了顿,开口道,“我当时被她触动了。”

赵光眨了眨眼睛,愕然看着李稷。

这个她是谁,已不用言说了。

“怎么了,”李稷看了他一眼。

“没……”赵光拍了拍脑袋,“就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这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李稷静静道,“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尚且能拼尽全力,我身为等阶四,又何来道理袖手旁观。”

赵光闻言肩膀微微一震,站在树下仰视着树上的李稷。不知为何,赵光第一次对这个兄长的话感同身受。

那个女子身上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染力,看着她的样子,有时会让人不知不觉想起心底最纯粹的东西。

“又怎么了?”李稷低头看着盯着他不放的赵光。

“我只是在想,二哥你居然一直都没变,”赵光看着李稷道。

修行界有这样一种说法,是说修行者随着境界的上升,人的性格和处事的态度会随之转变。

只因强者和弱者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是不同的。蝼蚁体会不了掌权者的视角,越接近天道就应该越冷酷无情,不拘小节不为路边杂草烦心。

天阶一挥手就能要掉上百人的性命,对自诩靠近神灵存在的天阶,人命对他们而言,真的和路边杂草没什么区别。

但赵光却不相信这个说法,只因他身边有一位靠近天阶的存在,一直没有变化。

“赵光?”

“没什么,”赵光看着李稷说道,“只是我觉得,二哥你直到现在,也许依旧是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不是天道的傀儡,不是他们之前提及的老而弥辣的老人。

“我当然是修行者,”李稷看了赵光一眼,“我还要继续往上升好么,不要说的我现在就要到顶了一般。”

“二哥你开什么玩笑,”赵光苦笑,“你可不能再升了,我可不想看到你成为疯子。”

赵光脸上在笑,但看着李稷的目光却无比复杂。虽然是比谁都要纯粹的修行者,却终生不能踏足天阶。

只因李稷是一个水法者。

他本该登上更高的台阶,却因为一个女子弄丢青龙神,失去了破境的道路。

水法者破境天阶,非死即疯。明明历尽艰辛到达了这里,但之后却要拿命做挑战。

而且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无望之战。

这样看来即便不知当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就算没有私仇李稷也有充分恨少司命林抱月的理由。

“水法不是不能破境,”李稷看着赵光道,“只是没有人有那样的勇气了。”

“是啊,玩命的勇气,”赵光看着李稷摇头,“正常人不会有,我宁肯你永远不要有。”

李稷没有说话,但看来至少现在他没有破境的打算,赵光姑且松了口气。

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傻子才会直接去玩命。

“不过触动么……”赵光看着纸条上那个女子的名字找回了话题,“但无论如何,那位公主殿下所作的事,就这么白干了吗?”

“我说过,她所做的一切绝不是无用的。”李稷静静道。

不是无用的。

他在心底重复道。

与此同时,李稷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女清澈的双眸,和她在孤山崖下的平静。

他心中很清楚,那个少女也许早就知道了一切。

> 她也许早就知道可能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但她恐怕不会觉得这一切是无用的。

“就算她知道是无用的,她也依旧会去做。”李稷看着赵光道。

“她知道……”赵光愕然睁大眼睛。

知道这一切仍然会去做。

这是她的特别之处。

她迄今为止做过的其他人眼中的无用功难道还少吗?

而这些,都扎入了她身边的那些少年人心中。

无论是在前秦的归家小院,还是解散送嫁队伍的云梦泽,还是布满泥水的稷下学宫,还是红雨飘洒的稷下之宴,还是那一夜云雾缭绕的森林。

连他都没有想到,她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那么多事,影响那么多人。

“她居然知道还会这么做,那女人真是擅长让人说不出话来,”赵光叹道,下一刻他看着手上的榜单皱起了眉头。

“但不管怎么说,第一轮的成绩如此之低,别说魁首了,前一百都很困难了,”赵光看着李稷道,“而周围如此多的恶意,她这第二轮更是艰难了,毕竟这第二轮最需要所有人的协作,是要打……”

李稷眸光深深,听着赵光一字一顿说出众人战第二轮的内容。

“马球。”

……

……

“马球啊……”

姬嘉树的小院里,嬴抱月坐在里屋的榻上,看着姬嘉树道。

刚刚不约而同聚在此处的陈子楚许义山等人和她说完话后已经离开,今天因为是放榜的日子,大家都格外忙碌,而归辰送姬安歌回去,屋内一时只剩下她和姬嘉树两人。

嬴抱月留下来正是要和姬嘉树继续打听众人战第二轮的细节。她记得初阶大典里的马球,没有一般马球规则那么简单。

姬嘉树看着对面少女的眼睛,不得不感叹她的反应速度太快,已经迅速从第一轮进入了第二轮。

“马球是一国一队,一队八人,”姬嘉树道,“最后的结果按进球数计算,和市面上的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姬嘉树话锋一转,“中间的过程不一样。”

“一般马球用的是球杖,”他缓缓道,“初阶大典中的马球,击球用的是剑。”

“同时不光是剑,”姬嘉树道,“在初阶大典的马球赛上还可以使用其他兵器。”

嬴抱月微微一震。

“还可以用弓箭,”姬嘉树道,“能将球射进门之时,也算是进球了。”

“这规则的确很新鲜,”嬴抱月道。

但结合初阶大典的初衷却不难想像。

初阶大典是为了培养能上战场的修行者,而当年大秦最大的敌人,就是北部边境的西戎。

西戎最强大的战力就是骑兵。

初阶大典采用马球赛的形式,其实是检测了年轻修行者的骑射能力。

不光是骑射,从规则上鼓励作者多用其他兵器,同时获胜需要全小队人员的密切合作。

有骑射,有合作,有排兵布阵。

可谓一举三得。

同时获胜无比艰难,单靠一人无法做到。

“只是……”姬嘉树这时忽然开口,看向嬴抱月神情复杂。

“怎么了?”

“只是你可能……参加不了。”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

章节目录 第380章 公平 > 你可能参加不了。

眼前的少年如此说道。

“参加……不了?”

嬴抱月闻言抬头看着姬嘉树的眼睛。在那双宛如夏日湖面的眼睛下,姬嘉树心情愈发复杂险些无法直视那双眼睛。

就算再不忍心,但他还是要尽快打碎这个女子的梦。由他打碎总比别人来要好。

“众人战第二轮……”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的眼睛艰难地开口,“是只有八个人的对战。”

这意味着就只有八个人能参加。

众人战第二轮是初阶大典众人战中参加人数最少的一轮。

一个国家八个人,如果场上没有人发生意外,就只有八个人能参加这场马球赛。如果胜了这八个人当然是首功,其他人能拿到平分到的一点成绩。

对于本身境界不高的的修行者而言,这一轮可以说是相当轻松,就等着自己队伍内的高手带成绩回来就行了。

虽说本人不能左右胜负,但如果本国的马球队胜利,也算是天上掉馅饼。就算不本国队伍排名不理想,那也只能认了,谁叫这是自己的国家,难道还能换么。

姬嘉树抬头看向窗外璀璨的日光,仿佛能看到丹阳城内熙熙攘攘的街道。

众人战第一轮过于残酷,第二轮对大多数的修行者而言是难得的喘口气休息的时间,以此来迎接更残酷的第三轮。

姬嘉树虽然没有走出家门,但都能猜到此时大街上诸多修行者在看完榜和众人寒暄完成绩后闲逛享乐的身影。

除了少数要准备参加第二轮的精锐,丹阳城内一片祥和轻松。

但如果是其他人倒还罢了,姬嘉树看向面前的少女,她在第一轮中可以说是最累的,本该好好休息,但他却偏偏知道,她无法休息。

其他和她境界相仿的修行者能等着享受其他高阶修行者的恩泽,但她却不行。

“如果拿不到魁首,就自请进入宁古塔终生不出。”

看着嬴抱月平静的侧脸,当初属于她的血盟在他耳边回荡,姬嘉树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握成拳。

“不能参加啊,”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可是我一定要参加呢。”

不参加马球赛的修行者只能拿到平分到的分数,嬴抱月心道。换言之其实就等于只能拿个团体总分,这对她最终要实现的目标显然是不够的。

她众人战第一轮的成绩就只有团体分,如果她第二轮还拿不到上位的分数,就算后面几轮她轮轮第一也不见得能拿到魁首了。

她的前面已经没有其他的路了。

他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姬嘉树指尖的指甲扎入掌心。

“我说过,能参加的就只有八个人,”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每个国家的马球队的人选是早就选好,修习已久的。”

换言之,没有这个女子的位置。

“所以无论如何,你是不能参加的,”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定定道。

“就算你上轮帮了嬴珣,但嬴珣也不会允许你参加,其他人更是不会……”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姬嘉树一时语塞。

其他人更是……不会允许她参加。

姬嘉树注视着眼前少女心道。

众人战第二轮马球赛,是丹阳城内一大盛事,是全城的百姓都可以到场观看的。

当初她在林中没几个人看到的功绩都被掩藏,而马球这种暴露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做得好了出尽风头做得不好丢人现眼的事,绝不会有人允许一个女子参加。

就算不是初阶大典,山海大陆上,也从没女子参加过正式的马球赛。

姬嘉树自出生以来看到过的,最多就是几个贵女在自家马场挥挥球杖,也会有公子作陪,但都是哄姑娘开心,没人会认真对待,更遑论争斗。

姬嘉树能想象,如果这个女子真的加入了前秦的马球队,会造成多么大的轰动和口诛笔伐。

所以这是不可能的,不会被……

“不会被允许吗?”然而就在这时坐在榻上的少女看着他忽然笑起来,“那又怎么样?”

姬嘉树一愣。

“虽然这么说有点那什么,”嬴抱月摸了摸耳边的箭镞看着他道,“我从出生到现在做的事,还没几件是被允许的。”

> 这都什么话……

等等,好像……还真是这样的?

姬嘉树愣得更彻底。

从进丹阳城开始,这女子似乎就没哪次是照着上面对她的意愿去做的,连他母亲和叶静姝挑衅让她住到角落去都没成功。

“当然假装嫁给你不算,”眼前少女看着他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失策。”

“真是……”姬嘉树原本复杂的心情在她的笑容下都快没了,也就是这人还有心情在这时候开玩笑。

“所以……”姬嘉树放弃挣扎,“果然你还是要参加?”

“那当然,”嬴抱月看着他道,“放心,我会打马球的。”

他到底哪里能放心了?话说回来一个公主能在森林里来去自如就算了,还会打马球,前秦的宫廷教育这么神通广大的吗?

她到底还会干些什么?

“那参加的名额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姬嘉树皱眉,对于自负的修行者而言,想让他们把已经到手的名额让出来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让给她。哪怕是有公主的身份。

“当然是通过公平竞争的,凭本事去拿。”嬴抱月看着姬嘉树一笑,“谁上场,应该是按照马球水平来算的吧。”

能者居之方为公平,这个女子说的没有错。

一点都没有错。

姬嘉树定定看着面前的嬴抱月。

他自然是不担心这女子的公平,他只担心她无法获得公平。

“等阶五能做决斗和比赛的见证人,”下一刻他闭了闭眼睛看向嬴抱月说道,“你知道吧?”

嬴抱月闻言一怔,倏然明白了眼前少年的意思。

如果这个世界不够公平,他可以去当这个公平。

“怎么,”看着面前少年嬴抱月笑起来,“担心我出门找人决斗吗?”

你会做的事比决斗更可怕好么……姬嘉树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后认真地直视着面前的少女。

“我只是想做点让良心舒服点的事。”

虽然他的力量有限,但他应该也有能做到的事。即便要背负一些怀疑和骂名,但总比现在要好。

这到底是负罪感还是他的傲慢呢?以为这些就能弥补吗?姬嘉树在心中叹道。

“这一次的事,我也……”姬嘉树蹙眉看向桌上的榜单,他身为考官却没能阻止不公,与做下这件事的人也算是同罪。

“虽然等阶五的确能做这些事,但姬公子,你是初阶大典的考官,不适合太多的抛头露面,”然而他面前的少女闻言只是笑了笑。

明明和他无关,但这个少年反而想要弥补。

“你的心意我很高兴,”嬴抱月看着他笑道,“但姬公子请你记住,这次的事和你无关。”

姬嘉树一怔。

“你不需要有什么负罪感,”嬴抱月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

“可……”姬嘉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追究连坐责任的情况下,却有人不追究。

“既然你如此说,”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么选择为这件事负责,也是我的选择。”

嬴抱月一怔,随后笑了笑。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除了师父以外的高阶修行者,会为了不是自己做的事负责。

而这个人,居然是姬墨的儿子。

眼前少女的目光有一丝怔忡,姬嘉树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道,“姬公子,你还真是正直。”

姬嘉树闻言心头一跳,却只听面前少女忽然轻声开口。

“姬公子,请问……”

“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章节目录 第381章 暴露 > “名字?”

姬嘉树一愣,不知嬴抱月为何忽然问起这个,顿了顿后他轻声道,“是我父亲……”

父亲吗?

嬴抱月闻声抬起头看着面前少年。

“后皇嘉树,橘徠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开口,“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姬嘉树闻言猛地一愣,看着面前的少女道,“你知道?你是怎么知道……”

知道他的名字的由来的?

“我猜的,”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笑了笑,她自然不可能去问姬墨给儿子取什么名字,在穿成嬴抱月之前她根本都不知道姬墨小儿子叫什么名字。

她只是随口一猜,却没想到确是如此,原来真的是如此。

后皇嘉树,橘徠服兮。

姬嘉树。

出自楚辞橘颂的名字。

而至于其中的意思……

后皇嘉树,橘徠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这天地间的嘉美之树,生下来就适应这方水土。禀受了再不迁徙的使命,便永远生在南楚。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根深蒂固难以迁移,由于专一的意志。叶碧花洁,意态何其缤纷可喜。

“橘颂吗?”嬴抱月喃喃道,看着眼前的少年,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多年前看过的那些话语。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说的是南国的橘树,幼年立志就与众迥异。独立于世不肯迁移,这志节令人欣喜。你深固其根,难以迁徙,你心胸廓落,不求私利。

你对世事清醒,独立不羁,不媚时俗,有如横渡江河而不随波逐流。你坚守清心谨慎自重,何曾有什么罪愆过失。无私的品行,恰可与天地相比相合。

此为《楚辞·橘颂》,此为这首辞之后的句子,此为南楚国师姬墨,为他的儿子挑选的一首辞。

“殿下?”姬嘉树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少年笑了笑道,“后皇嘉树,人如其名。”

姬嘉树闻言心头一跳,他不知自己心中此时在想些什么,该说些什么,他耳根一烫偏过头去。

“那,那你呢?”

“我?”嬴抱月闻言一怔,“我什么?”

姬嘉树转回头,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的名字,是从哪来的呢?”

其实第一次听到时他就有些好奇,嬴氏抱月,听着不像是没有故事的名字。

然而嬴抱月闻言却忽的怔住了。

“怎么了?”姬嘉树一愣,“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如果不能说的话不用……”

“没什么,”嬴抱月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看着他笑了笑,“只不过我的名字没有你那么有典故。”

“我的名字,”嬴抱月直直注视着姬嘉树的双眸,“只是来自于另一个人。”

没错,只是来自于一个人。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的少年闭了闭双眼,如果是嬴抱月的话,应该是要如此回答的。

姬嘉树闻言一愣,忽然想起曾从年纪大的修行者那里听来的一个传言。

那就是太祖皇帝居然把公主的名字起得和身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子一模一样。

没错,和那位留下诸多传说的女子,八人神位阶三,神女少司命一模一样。

这件事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毕竟谁都不知道太祖皇帝此举是何意。

> 而此时看着眼前神色看不出喜怒的女子,姬嘉树只后悔他一时没想起这事居然提起这一茬。

“对不住,”他看着嬴抱月道,“是我冒昧了。”

“你为什么道歉,明明是我先问的,”嬴抱月闻言一笑,“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只是……”姬嘉树皱眉看着她欲言又止,没人知道前秦公主是怎么看待少司命的。而自己的名字是从别人那拿来的,谁也不知道本人会是什么心情。

现在的嬴抱月也不知道。

看着姬嘉树复杂的目光,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位小公主本身的记忆里,没有和她前世少司命相关的太多内容。

没人知道这位公主当年是怎么想的,正如没人知道太祖皇帝当年为什么那么取名。

不过就嬴抱月本人而言,她当初乍一听到,心情微妙到想在大殿上拔剑。

“昊儿昨日来报说生了个女儿,寡人又多了个孙女。”

“寡人给她取了和你一样的名字,寡人得不到你,至少要把你的名字留下,看她能不能长成你这样的女人……”

那苍老的声音如同咒文一般在耳边萦绕,最近嬴抱月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苍老的声音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还是觉得心情微妙。

一个和她没什么交集的刚出生的小女孩被赋予了和她一模一样的名字,怎么都觉得奇怪。

但她偏偏又不能阻止太祖皇帝那么取名,毕竟这名字她也没买专利,结果就是最后这个名字就以这样一种形式在她嫁人前率先登上了嬴氏的族谱。

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十几年后,她居然还会以这样一种形式穿到这个和她同名的女子身上,成为嬴抱月。

但就在这时,姬嘉树的提起却忽然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林抱月。

嬴抱月。

冥冥之中仿佛有细线相连,她居然刚好穿到了这个少女身上。

然而……嬴抱月抬起头看向院中的骄阳,心底忽然有些冰凉。

到底……

谁是她的仇人?

她的穿越和重生,真的是偶然吗?

……

……

今天不光是国师府的庭院安静,就在南楚国师府的西北方处,也有一片宽广的园子非常安静。

这正是南楚三公之一,南楚大司马的府邸。

听着外面熙熙攘攘放榜的声音,南楚大司马府内的一处小院深处,陈子寒正收剑入鞘。

能出门看放榜的下人都跑了出去,包括他某个话多的兄长。整个府邸内静悄悄的。

但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平静。

“二公子,有人找你。我们没拦住!”

“找我?不会找错人了吧,”陈子寒一愣,然而下一刻他看着出现在院门前的少年,瞳孔一缩。

这可真是怎么都想不到的拜访者。

“找我大哥的话,他大概晚上才会回来,”陈子寒指着门口道。

“我不是找你大哥,”来人静静道,“我只是有事想问问陈二公子。”

“问我?”陈子寒闻言愕然抬起头,看向这位面前极少出现在人前的角色。

“姬……清远?”陈子寒缓缓唤出这个名字,“那请问你到底有什么想问的?”

“我想问的事,”姬清远看着陈子寒道,“就是当初在林中,有人帮你找阵眼时,那个人……她有说些什么吗?

章节目录 第382章 细节 > 姬清远的声音在院门前回荡,大司马府下人的神情闻言却疑惑起来。

陈子寒静静凝视着站在院门口的不速之客。

“柳伯,”他看了一眼院门口的下人,“你先下去,在外面拦着点也别让其他人靠近我这院子。”

“可……”老管家看着身边拿着国师府的信物来到这里眼生的公子,“这位公子……”

“这位公子我自会招待,”陈子寒淡淡道,“不用担心我慢待了他,我和他……”

陈子寒顿了顿道,“我和他的地位某种意味上,可是一样的。”

老管家闻言一怔,下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眸光惊惧,注视着面对面而立神情肃穆的两位公子他张了张口,随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管家离开后,陈子寒看向站在院门外一动不动的姬清远,“怎么?只有我招待你姬大公子有什么不满意吗?”

“我们一个庶子一个私生子,不是正好地位相仿吗?”陈子寒注视着院门口的少年静静地。

“原来你这么觉得,”姬清远静静瞥了他一眼,抬脚走进院子里,站在院中看着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握剑柄的陈子寒。

“怎么,难道姬大公子觉得你比我高贵?”陈子寒一声大笑。

“人和人之间没有什么高贵之分,”姬清远淡淡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人这么和我说过。况且陈二公子,拿私生子这个身份来刺激我没有用。”

她看着之前只有过一面之缘,第一次对话却如此出言不逊的少年,“只因我从未觉得这个身份可耻。”

“是吗?”陈子寒定定看着他,“不愧是……”

“寒暄就算了吧,”姬清远举起一只手,“虽然我不知道你还想用什么话来刺激我,但我今日不问到结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走。”

“所以二公子别白费力气了,”姬清远看着陈子寒道,“那么简单一个问题,老老实实回答我不好么。”

“我可没有刺激你的意思,”被一言中的陈子寒握紧了剑柄,脸上古井无波,”只是小子愚笨,刚刚未曾听懂你在问些什么,为了掩饰愚蠢才顾左右而言他。“

“是么?你不知道?”姬清远看着他笑了笑。

“那是自然。”陈子寒静静和他对视。

猝不及防的前来,猝不及防的发问,这个男人为的是能获得人瞬间的本能反应。

对真相的反应。

但这个人,其实应该是不知道真相的。

陈子寒眸光冰寒,眼前浮现出刚刚在练剑前看到的梦阳先生的写出的公文。

“当初在林中有人帮你找阵眼时,那个人……她有说些什么吗?”

姬清远冷不防如此问道,但事实上,官方公文里写的是他一个人找到了阵眼的凶兽,根本没写有人帮他找阵眼!

这位姬家大公子是在诈他!

“那件事最后调查出的结果,并没有帮我找阵眼,阵眼是我一个人找到的,”陈子寒嘴角泛起讽刺的笑容,“所以姬公子,你到底是想问什么?”

“我理解陈公子说真话却没人相信的苦楚,”姬清远淡淡道,“但嘉树调查的内情一切都告诉我了,陈公子大可以放下心说实话。”

陈子寒闻言肩膀微微一震,但下一刻他看着姬清远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姬公子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北魏继子孟施。”

这人作甚上来就来找他,觉得他好打听么?

“风法者不擅长说谎,”姬清远看着他淡淡道,“所以我只来找你。”

风法者气息和天地元气联系紧密,一旦违背本心道心容易紊乱,气息更会受到影响。

> 陈子寒闻言咬牙,看着姬清远道,“姬公子说笑了,你刚刚说姬二公子把什么都告诉你了,这句话才是谎言。”

“你那位弟弟的个性,你肯定比我更清楚。”陈子寒一字一顿道。

当时在孤山崖下,除了嬴珣外机会没人相信他的话,自然不会传播这个消息。而就算姬嘉树作为考官能弄到消息,那位少年也绝不会外泄。

会外泄消息的就不是姬嘉树了,哪怕是面对兄长家人都固执地守着所谓的原则,坚守原则固执到天真幼稚,这才是能被南楚二殿下姜元元嫉恨那么久的姬嘉树。

所以。

陈子寒不动声色地凝视面前陌生的青年公子,内心波涛汹涌。

所以这个男人……是怎么知道当时在天目山中是有人引导他找出阵眼的?!

在听到姬清远的问话后,陈子寒最震惊的就是这一点。他甚至在想姬家是不是在天目山中安插了眼线。

但怎么说这也不可能。诸多猜测逐一被陈子寒否定,而就在这时,面前的青年却回答了他的疑问。

“你说的没错,嘉树的确什么都没说,”姬清远忽然笑起来,“那小子看来在外面和在家都一个性子。”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姬清远看着陈子寒淡淡道,“我猜的。”

陈子寒目光一凝,拼命让惊讶不露在脸上,看着姬清远冷冷道,“这么说来姬大公子是不相信我一个人能找到阵眼是么?”

他说这话已经带了三分怒气,但凡懂点人情世故的世家子闻言都会假意否认,然而姬清远闻言看着他认真道。

“那是当然。”他看着陈子寒摇头道,“你一人是找不到的。”

这的确是事实,但听来难免让少年心中犯堵,陈子寒冷冷瞪着姬清远。

“在下倒想问问姬大公子说这话的依据是什么!?”

然而面对他的怒火,姬清远轻声道。

“因为你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风法者。”

陈子寒闻言一愣,这句话也是实话。但周围认识他的人大部分都会觉得他特别。毕竟他是少见的战斗力高昂的风法者。

普通的风法者么……

那对姬清远而言的特别,想必就是很大的特别了吧。

像那个女子一样的特别。

“你看不见的话,我带你去看。”

陈子寒耳边忽然响起那个少女的声音,他抬头看着站在院中的男人,神情第一次有了变化。

“姬清远,”他叫着这个男人的名字问道,“你问这些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姬清远看着陈子寒道。

“确认什么?”陈子寒皱眉。

“确认我是不是美梦成真了,”姬清远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是不是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是不是能再一次见到她。

见到他的。

梦中人。

章节目录 第383章 思慕 > 就在姬清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南楚国师府中嬴抱月忽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姬嘉树看着她问道,“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嬴抱月摇了摇头,她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为何心中忽然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

……

“美梦成真?”陈子寒看着姬清远眉头越皱越深,“姬公子,你难道是想成为风法者?”

想成为风法者,听说风法者中有人作出了与众不同的功绩,所以前来打听?

姬清远虽然是等阶七,但至今未曾选择剑派,这一点在世家子中很有名。

“嗯嗯,”姬清远看着他笑眯眯地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

“普通风法者是不可能在那么巨大的阵法中找到阵眼的,”姬清远道,“我长这么大没见过,十分好奇。”

他只在长成现在这么大之前见过。

“所以我想了解一下,”姬清远看着陈子寒道,“从孤山崖出来的人中有人说,陈公子你说过你是受人点拨,而那个人……”

他静静凝视着陈子寒的眼睛,“是前秦公主对吗?”

陈子寒闻言肩膀一震,看着面前少年,“你相信吗?”

他说了那么多遍没人信,结果这个在南楚国师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子却信了?

“我想相信,所以就信了,”姬清远看着陈子寒一笑,深深地看着他,“有时候一句话的确能点拨修行者,尤其是陈公子这样的天才。”

“刚刚你还说我普通,”陈子寒瞥了他一眼,随后深吸了一口气。

他深知姬清远说的话真假参半,绝不能全信,这个男人比姬嘉树和他那个兄长要难对付多了,同时他也知道他再这么硬撑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一个人想找你来确认什么,往往是他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自己此举也算不得什么泄密。

主要是他也编不下去了,和姬清远结仇恐怕比和姬嘉树结仇危险多了。那个女子既然敢做,肯定也做好了被人深究的心理准备。

陈子寒松开剑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那个少女肌肤的温度。

姬清远注意到陈子寒这个动作,眸光微深。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她具体做了什么,”陈子寒看了姬清远一眼,“有什么你自可以去问那个公主殿下。”

“殿下为人谦虚,此时蒙受不公也不好开口,”姬清远静静道。

听到此陈子寒也难以抑制心中不忿,想起父亲今日警告他谨言慎行的话,他忽然闭了闭眼睛。

“也好,至少能多一个人知道她到底做了些什么,”陈子寒道,随后他看着姬清远开口道,“她说风法者能感受自然,操控环境。”

“感受自然……”姬清远闻言一怔。

“很莫名其妙对吧,哪个学宫的夫子都没这么说过,”陈子寒摊手,但下一刻他的眸光却倏然认真起来。

“但她真的让我感受到了,所谓的自然,所谓的山林。”少年轻声开口。

“她说如果我看不见的话,她带我去看。”

“清远,别怕,你看不见的话,我带你去看。”耳边响起一个遥远的少女的声音,姬清远浑身猛地一个激灵。

“姬大公子?你怎么了?”陈子寒问道。

“没什么,抱歉,想起了一点往事,”姬清远看着陈子寒道,“请问还有吗?”

“远方之敌且听吾音,周遭之人尽观我行。”陈子寒认真重复道,但他发现他怎么说都说不出当时那个少女的那种感觉。

“她说起来感觉倒是不一样,”他笑了笑道。

的确是不一样,但对另一个人而言已经够了。

陈子寒笑了几声,却发现刚刚还谈笑风生的某公子像根木头一般定在自己面前,只是低头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心。

“姬大公子?”感受着面前男人诡异的沉默,陈子寒突然觉得……他是不是办错事了?

“嗯,这几句话给了我很大启发,谢谢你,陈公子。”这时姬清远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他的声音和之前一样的平静,但陈子寒却从他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一丝紊乱。

看着怎么有点瘆人呢?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人气息的混乱。

> 对姬清远这样天生等阶七,目前大陆天赋最高的修行者而言,真元气息比自己的呼吸还要熟悉,这样的人在非对战的情况居然气息会混乱?

“姬……”

“今日打扰了,日后如果我还能出来,定带薄礼前来赔罪,”姬清远退后一步向陈子寒躬身一礼,男人动作标准利落,但不知为何陈子寒却觉得他端着的手臂,似乎在微微颤抖。

像是强行控制全身的情绪导致的颤抖。

“姬……”

“在下今日先告辞了。以后有空再叙。”

然而陈子寒的话依旧没能说出来,只因姬清远一礼之后迅速转身离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陈子寒再次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位由大陆最强的一对神子生出的天赋最高的修行者,刚刚的那一个瞬间,居然仿佛像是落荒而逃。

然而就在那个少年慌乱的背影中,陈子寒却又看到了他微微握起的双拳和一瞬间亮起的双眸。

仿佛找到了他,丢失已久的珍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子寒孤身一人站在院中,喃喃自语道。

……

……

夕阳西下。

嬴抱月走出姬嘉树的小院之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黄昏是白日与夜晚的分界线,也是此岸和彼岸模糊的瞬间,因此黄昏这一时刻也被称之为逢魔之时。

看到这黄昏之色,嬴抱月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样的黄昏中,她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身后跌跌撞撞跟着一个怎么赶也赶不走的小身影。

今日和姬嘉树提起本名,让她想起不少以前的事,同时思考起之前丢失的那些记忆的事,然而就在这时,手腕忽然再次传来一阵剧痛,嬴抱月伸手握住手腕。

“没有时间去考虑别的么。”她低声喃喃道。

嬴抱月一边向清安院走去,一边眺望着远处的夕阳。

迄今为止她并没有刻意去寻找故人,与他们相认,一方面是因为她如今身份复杂,不方便把无辜之人卷入纷争,另一方面就在于她身上的这个诅咒。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这是世间最残酷的事,如果她真的只能活一年,作甚再去折磨那些人。

不过如果她能做到粉碎这一切,完成她的复仇。

“话说就算到时候我坦白……那些家伙有人会相信么?”

这点她还真没什么自信,毕竟全身上下都换了个彻底,话说夺舍这种事一般真有人会相信么?

嬴抱月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看向远处被阵法包围的院落,抬脚正想跨入院门。

但下一刻面前清安院的阵法忽然变了。

变成了包裹之势,将所有的声音隔绝在内,里面传不出去,外面也不进来。

“这是……”嬴抱月一怔,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

“林姐姐。”

“你回来了。”

嬴抱月怔怔目视前方,不让身躯发生任何变化,随后她缓缓转身,看向身后走出的少年。

比她还要高的少年。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他应该更早找到她才对。

姬清远静静注视着夕阳下的少女。

陌生的容颜,清澈的眼睛,和那个人才拥有的,温柔又强大的气息。

“想要星星也许你娘能摘下来,但我还不行。”

“但我能带你看看。”

那一年他八岁。

这一年他二十岁。

各种各样的情感从心底泛起,将他淹没。

但他看着她拼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向她微微一笑,俯身君子一礼,轻声开口。

“欢迎回来。”

章节目录 第384章 重逢 > 夕阳西下,在斑驳的院门前,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嬴抱月转过身,静静看着面前叫出明显不符合她现在身份的称呼的少年。

姬清远行完礼直起身,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几步开外的那个少女。他嘴角含笑,不安但又自信地看着她,等待着面前这个少女的掩饰。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静静看了他两眼,注视着夕阳下姬清远的面庞,往前走了一步静静开口。

“嗯,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明明语出惊人的应该是他,但眼前这个少女居然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劈在姬清远头上,炸得他眼前一片恍惚。

嬴抱月说完,姬清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怎么回事?”嬴抱月歪了歪脑袋,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直直看着她的姬清远,“不是你先开口的吗?”

“我……”姬清远张了张口。

在那么一个瞬间,他怀疑是不是这个少女压根没听清楚他之前说了什么。

“你……”他狐疑地看着嬴抱月,“你听清我刚刚叫你什么了吗?”

“当然,姐姐呀,”嬴抱月看着他灿然一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未来的大伯兄这么叫。”

“听着感觉不错,”她笑眯眯看着姬清远,“你再叫一声试试。”

听到大伯兄这个称呼姬清远简直耳根发麻,如果不是有过往那些记忆和对这个少女真实身份的猜测,他简直要被这乱了伦的关系扰得分寸大乱……虽然他现在已经够乱了。

他本打算唤出那声称呼,等着看这个女子手忙脚乱地掩饰的画面,再逐步寻找她言语中的漏洞拆穿她的谎言。

结果事情完全没有向他想象的那样发展。

不愧是她。

但想起刚刚那个少女说出“我回来了”时凝视着他的眼神,姬清远握紧了身边双拳,挺直身躯看着嬴抱月。

不能怂,在这里退了就会输给她。

“你想听的话,我无论多少声都会叫的,”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笑了笑,“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叫你吗?”

嬴抱月看着他微微一笑,静静凝视着他,“因为你知道我是谁了?”

饶是刚刚做好心理建设,姬清远还是被这人直接过头的回答惊得身形前后一个摇晃。

“喂,”嬴抱月赶上前伸出手去扶他,“你没事吧?”

感受着那人的手心碰触扶住自己的肩膀,姬清远在极近的距离抬起头,怔怔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还是那一双眼睛,在夕阳下他终于看出了之前他没有看懂的东西。

看的出过往峥嵘隐忍思念,看的出故人疼惜为他着想。

她什么都明白,正因为什么都明白,她不选择告诉任何人,独自承受。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染上色彩,在那双清澈眼睛中,姬清远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大睁着双眼,让眼泪没有丢脸地流出眼眶。

“所以我猜对了吗?”他咬紧牙关克制住喉咙中的涩意,声嘶力竭。

“她回来了吗?”

“她终于还是回来了吗?”

感受着手掌下少年身躯绷紧的微微颤抖,看着他眼中压抑至极至极的悲伤,仿佛被封存在心底几千个夜晚无法释放的呐喊,嬴抱月心底仿佛被冰雪重重敲打,眼中有些发热。

她闭了闭眼睛,随后再次睁开时,不再有湿意。

“真傻,”她握紧了手心下少年绷紧的肩膀,感受着他死死克制着的颤抖静静开口,“我不是和你说过的吗?你不需要害怕什么,也不需要忍耐什么。”

“那是……”姬清远怔怔看着面前现在比他还要年幼的少女,看着她再一次对他说出那句话。

姬清远睁大眼睛,眼前浮现出八岁时的那个夏夜。

“清远。”坐在夏夜的屋顶上,那个年幼的少女曾看着他说道,“只要我还活着,你不用惧怕任何东西。”

这句话,她曾经食言了。

“清远,我从不说谎。”

> 原来她真的从不说谎。

“清远,”而就在这时,战国七年南楚国师府清安院院门前,嬴抱月松开扶住姬清远肩膀的手,站直身体看向他。

“想笑的时候笑,想哭的时候就哭就好了。”嬴抱月看着他微微一笑,“清远。”

“只要我还活着,你不用惧怕任何东西。”

“你……”这句被他刻在心底深处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打着他的心,姬清远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你是……”

“嗯,是我,”嬴抱月看着他毫无阴霾地一笑,“你猜对了。”

“我回来了。”

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在做梦。

姬清远怔怔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嬴抱月抬起头,准备以新的身份向他打个招呼,“你长大……”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她眼前一黑,已经一把被人捞到了怀里,被久别重逢的拥抱勒了个彻底。

“你真的是……”

“等等,等等,”嬴抱月拍着已经比她高太多的身影的后背,艰难地探出头来,“这里不行,我们换个地方。”

……

……

太阳彻底下山了。

一刻钟后,在南楚国师府北边一处荒废的小花园里,干涸小溪桥上的一座亭子里,嬴抱月抚着刚刚差点被勒到窒息的胸口,借着月光看向站在身边的姬清远。

“冷静下来了?”

姬清远深深呼出一口气,侧目神情复杂地看向她,“勉强。”

毕竟是相当于看到死人复活一般,嬴抱月理解地看着他。

“我再确认一遍,”姬清远看着她道,“你是……”

“你母亲的徒弟,”嬴抱月接着道,“你母亲可没有第二个徒弟。”

“是啊,”姬清远神情愈发复杂,看着身边少女,“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真的坦白。”

他本来都做好和这女子绕上无数个圈子的准备,却没想到别说掩饰了,他只是一问,嬴抱月就对他毫不隐瞒和盘托出。

“既然你已经都猜出了大部分,再瞒有什么意思?”嬴抱月道,“都到了这一步,没必要了。”

要是因为误会横生枝节,才是更愚蠢的事。

“况且你既然来试探,估计是得到了什么依据吧,”嬴抱月沉吟了一下,“是陈子寒?”

她真是一如既往敏锐得可怕。

“嗯,”姬清远答道,“我今日去了陈家。”

“那种找到阵眼的方式,”他的目光紧紧钉在嬴抱月身上,“我只见过你一人做到过。更何况你和他说的话……我以前听你说过的。”

陈子寒真是大嘴巴……嬴抱月心道。

不过她也知道这件事不怪陈子寒,也是到时候了。主要是连她都不曾想到,姬清远当年年纪那么小,却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幸亏你……”

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完。

“你说的不对,”嬴抱月看向他道,“我的确死了。”

姬清远猛地一愣。

嬴抱月注视着他,“不过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她看着他轻声开口。

“你母亲去世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385章 挑战 > 母亲。

姬清远闻言定定看着身边的少女。

她说的是他的母亲,但姬清远很清楚,对她而言,那个被这个少女唤作师父的女人,对她而言也如同母亲一般。

甚至更重要。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对师徒的关系,甚至比有血缘关系的人更深。

除了她们自己,没人能理解她们之间的感情。

包括他都不能。

姬清远还沉浸在刚刚得到林抱月死讯的冲击中,此时听到嬴抱月的问话,他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关。

“当年……我……”他艰难地开口,“我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我……”

嬴抱月一愣,下一刻她伸出手覆上眼前少年的眼睛。

“够了,”她轻声开口,“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了。不急在这一时。”

明明她比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想知道,呕心沥血也想知道,但为了他的心情,这个人就可以一直忍。

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伸出手覆在她的手上,“我没事。”

再痛苦的事对他而言都过去七年,再深的疼痛都已经风干。

“一切要从八年前说起,”姬清远拿下嬴抱月的手,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我清楚你很想知道娘的事,但娘的事还是得从你的事开始说。”

她们是密不可分的。

嬴抱月咬紧了嘴唇。

“你说你死了,但这些至少普通人是不知道的,”姬清远定了定心神,尽量剥离开自己的情感,好让对话正常进行下去。

而要说到当年少司命林抱月的死亡或者是消失,还要提到另一个人。

一切,都是从八年前的那个噩梦开始。

“八年前,秦帝国的阿房宫里传来消息,太祖皇帝驾崩。”

整个山海大陆为之震动。

这是真正的驾崩,说是山崩地裂也不为过。

只要是山海大陆人,都还记得当时举世同悲,人人自危的光景。

然而姬清远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身边少女的神情,却发现嬴抱月闻言脸上并没有感同身受,反而有些怔然。

姬清远心底咯噔一声,但他话已出口只得继续说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打听接下来的继位之事,也在打听娘的消息。”

太祖皇帝驾崩,且还是在没有一丝预兆的情况下突然驾崩,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皇位的承续。而谁都知道,最有力量左右皇位继承的,唯有他的母亲,秦帝国国师大司命林书白。

“但就在这时,宫里面传来消息,说母亲居然在太祖皇帝驾崩的时候不在陛下身边。”

嬴抱月闻言,一点一点睁大了眼睛。

这还是她第一次,得知八年前那片混乱中发生之事的细节。

腾蛇没有七年前那一年的记忆,对于八年前的事作为兽神它不会关注人类的争斗。

但比起腾蛇,姬清远显然知道不少内情,至少明面上的一些事情他居然都知道,比嬴抱月想像的知道的还要多。

“师父她当时……不在吗?”嬴抱月闻言喃喃道。

她第一次得知,那个男人死的时候,师父居然不在他的身边。这显然非常异常。

但姬清远的眼中,此时的嬴抱月也非常不对劲。

这件事……她不知道吗?虽说普通民众不知道这些细节,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姬清远心底忽然有些发凉。

“继续。”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

> 姬清远定了定心神继续道。

“母亲不在,阿房宫内不知为何也是刚知道,宫里一片混乱,而就在这时有消息传来,虽然母亲不在,但有人看到你之前进宫了。”

“我?”嬴抱月闻言微微一怔。

姬清远心中异样感更甚。

这个女子简直就像是在听别人的事一般,如果不是其他情报能对上,他都要再次怀疑她的身份了。

“不管怎么说,母亲一时没赶回来,既然听说你在,宫里的人就开始找你。”

虽然大司命不在,但少司命在的话也能一时稳定下场面。

即便她在云雾森林中隐居了整整一年不问世事,但那个少女在关键时刻的威望却还依旧扎根于秦人心中。

“然而就在这时,”姬清远一把攥紧了胸口的衣服,他到现在还记得他得知那个消息时心神俱裂的心情。

“宫里传来消息,你不见了。”

继太祖皇帝驾崩后。

少司命林抱月失踪。

那时人们还只是普通的慌乱,但就在三天之后,大司命林书白赶回了阿房宫。

她不知是被什么事给拖住了,浑身上下是贵阳人从没看到过的狼狈。

但更让当时见到这一幕的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个一直无比强大坚定的女人的,失魂落魄的神情。

姬清远就看到了这一幕,永不能忘。

说不清楚是命运还是诅咒,他之所以对这一切这么清楚,就在于阿房宫生变之时,他刚巧在贵阳城中。

那是他最后一次成功的偷溜,为此他计划了整整一年。

自从林抱月订婚后他就躲在家中闭门不出,但后来婚约生变林抱月入山林归隐之时,他方才后悔想要去见她,却发现他根本进不了云雾森林。

当年偷跑到贵阳,是他第一次想要凭自己的力量去找他那个母亲,想求母亲带他去见她。

但姬清远万万没想到,他第一次到贵阳,就赶上这巨大的变故。

他当时顶着浑身的伪装愣愣站在街边,看着他记忆里总是平静强大的母亲几乎是形容狼狈地从街头掠过,险些撞翻好几个摊子。

一口气从他身边掠过上百步后,那位风尘仆仆的人神大人才回过神来,回头愣愣看向站在人堆中的自己,第一次顿住脚步。

看着远处衣服满是裂口的女子回过头来,视线相交他嗫喏着想要开口,“娘……”

但他什么都还没说,一阵风袭来,他就发现他已经被一把抓住夹在手臂下,而那个女子就这样带着他一言不发一路狂奔进入了阿房宫。

而当时的阿房宫大殿中,居然已经没有了棺椁。

更让姬清远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在大司命林书白回到阿房宫之前,其他几位在外地的神子居然率先赶到了阿房宫,而后据说是根据太祖皇帝的遗旨办了后事。

太祖皇帝嬴帝在遗旨中要求他死后立即下葬,将棺椁放入事先建好的陵寝中封闭帝陵,以谋长生大业。

除了林书白和林抱月两位神子外,当时不在场的就只有太远没来的及赶到的后辽神子山鬼,八人神中的剩下五位在一天之内一起主持了葬礼,将太祖皇帝的棺椁秘密下葬,彻底封闭祖皇帝陵。

他和母亲看到的,居然已经是尘埃落定的一幕。

姬清远记得母亲拉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攥得生疼,怔怔看着空荡荡的大殿。

“书白吗?”

他的父亲站在高台上,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就只是看着母亲,淡淡开口。

“你来晚了一步。”

而就在那一瞬间,姬清远忽然感到呼吸困难,一阵可怕的威压忽然从母亲身上弥漫而出。

没有提太祖皇帝,没有提所谓的皇位,大殿之上唯一的那个女子只是死死看着高台上的男人,一字一顿地开口。

“她呢?”

章节目录 第386章 过往 > “她呢?”

那个女子如此问道。

姬清远看向身边少女的侧脸。

这世上只有一个她,提起的瞬间不需要言说是谁。

而在母亲问出这个问题之时,姬清远心房狠狠地颤动了一下。他之前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还想着去云雾森林里见她,但听着母亲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体会到了另一种窒息。

虽然母亲还什么都没说,但他几乎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她出事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母亲,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父亲。

“她?”

就在母亲问出那句话后,站在高台上的父亲却倏然开口。

“她是死是活,这个世上恐怕只有你知道不是吗?”高台上的男人冷冷开口,“毕竟当初不是你反对给她点魂灯的么?”

魂灯。

姬清远心底一片冰凉。

谈及魂灯,意味着,事涉生死。

能修行到天阶的高阶修行者可以是说是秉承天地元气而成,一旦死亡对整个世界都是巨大损失。为了追踪其性命,一旦当修行者晋升到天阶,阿房宫内都会安排为其点起魂灯。

魂灯和修行者的神魂相连,一旦魂灯熄灭。

证明那个修行者。

身死魂灭。

天阶修行者稀少,一旦有修行者晋升天阶会发生天地异动,整个大陆的其他天阶修行者都会有感知。随后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都会有神子找到他为其点起魂灯,将其纳入国家的控制下。

但在山海大陆,唯有一个天阶修行者例外。

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的徒弟,少司命嬴抱月。

大司命本人的魂灯都供奉在阿房宫中,但当初少司命晋升天阶之时,大司命却并没有为其点魂灯,甚至还拒绝了下面其他神子要求昭阳郡主立即点起魂灯的进言。

姬清远不知其中缘由,但他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

魂灯说的好听是为了掌握天阶修行者的动向,通过魂灯并不能对修行者做些什么,魂灯也一直在阿房宫中被严加看管,寻常人接触不得。

但通过魂灯,却有可能掌握到那个修行者的行踪。

当然普通修行者是做不到的,但谁都不知道高阶修行者能做到什么地步。

天阶修行者甚至神子能做到什么地步。

一般普通人就算能掌握道天阶修行者的去向也不会做什么,没有熊心豹子胆狐狸九条命,谁敢找天阶的麻烦。

但那个少女,却是特别的。

不管是因为担心什么,当初大司命力排众议没有为唯一的徒弟点魂灯,当初还引发了大量不满。

而此时这份不满,引发了巨大的反噬。

听到姬墨的话,姬清远感到母亲将他的手攥得更紧。

当初为了保护那个少女取消的魂灯此时却成了麻烦,因为没有魂灯,没有人知晓那个少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即使身影从未出现,但山海大陆上依旧有不少修行者认为少司命林抱月根本没有死的根据之一。

> 但这世上有人不需要魂灯也能感受那个少女的存在。

“没有魂灯,但你的话应该能感觉到她现在如何了吧,”姬清远看着高台上父亲静静凝视着母亲淡淡道,“我倒也好奇她去哪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姬清远并不知道当时的母亲听到这话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母亲攥着他的手越来越紧,紧得他想要痛叫出声,大殿中弥漫着的威压越来越沉重,大颗的汗水从他额头滚落,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

看着静静站在大殿中央孤身一人的女子身上真元却在不断提升的女子,其他神子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脸上露出恐惧之色,纷纷看向站在高台上的父亲。

“怎么,”就在这时姬清远感到父亲的目光第一次长久地落到他身上,“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了么?你想杀了他么?”

姬清远看着母亲猛地一怔,像是回过神来,随后她侧目看向自己。

下一刻大殿中的威压一收,但就在同一瞬间,姬清远听到了极为清脆的破碎声,他闻声低头一看,瞳孔一缩。

就在大殿内威压消失的那一瞬间,以大司命林书白的脚尖为起点,其所站的地面迅速破裂,无数道裂纹蔓延开来,伴随着让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声,整个阿房宫大殿的青砖地面全部碎裂!

周围其他神子官员侍卫惊呼出声,所有人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那个女子面露恐惧。

但姬清远却不觉得害怕,虽然他刚刚处境最危险,但看着身边的母亲,他却并不害怕。

只是看着他的母亲,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只是觉得从心底,深深地被刺痛。

虽然他们是母子,但姬清远却并不了解他的母亲,他母亲一生中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但当时在阿房宫大殿,看着孤身一人站在满地碎片中心的心碎的女子,却是姬清远第一次如此觉得自己贴近母亲的心的一刻。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那个在修行者眼中无所不能的女子所经历的,无力的痛苦。

遍布地面上的裂纹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笼罩。

到底是多么心痛,才会只是站在这里,地面都会碎裂?

姬清远不知道,但那一幕永远留在了他的心中。

“不知是不是顾忌我在,后来母亲没有再攻击其他人。”

也许还因为攻击在场的所有神子,也没有任何意义。

找不回她想要的人。

“就在母亲停止了攻击后,从殿后走出了太子嬴昊,”姬清远控制着心底情绪看着嬴抱月道,“说起来,当时他身后的太子妃手上还牵着当时的太孙和公主。”

思及此他愕然看了一眼嬴抱月,“这么说来,我小时候居然见过你……你的身体。”

这说法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

嬴抱月神情古怪,但这个小插曲一瞬即逝,她的手指深深攥紧亭子的栏杆,想起姬清远刚刚的话内心无比刺痛。

虽然没有当年的记忆,但通过姬清远的回忆,她可以推算出,当时师父和姬清远进入阿房宫大殿之时,她应该已经被钉入了棺材中。而当初的那副棺木和陵墓应该有着专门的阻隔作用,让师父哪里都找不到她的气息。

嬴抱月不确认她当初入棺之时是个什么状态,她是在入棺前死去的还是在入棺后死去的。但无论是哪种可能,对师父都是无比可怕的打击,她实在无法想象师父当初发现她遭遇不测时的心情。

“后来呢?”嬴抱月咬紧嘴唇看向姬清远。

姬清远觉得她没死,但他的母亲却不会。

而在姬清远的回忆中,一息之间能让地面都彻底碎裂,证明师父的真元没有出问题,让嬴抱月曾经猜测的师父被人重伤削弱才最后遇到不测的怀疑被打破,那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个问题。

最后为什么那么强大的师父会死?

“到底为什么师父会和二世皇帝一起去永夜长城,并陨落在那里?”嬴抱月咬紧牙关看向姬清远问道。

那个强大到无所畏惧的女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387章 弥补 > 闻言姬清远浑身一震,像是想起什么下一刻眸光却又黯淡下来。

“抱歉,”嬴抱月说完一怔,看着姬清远道,“我不该这么问你。”

当年姬清远年纪太小,作为晚辈他很可能……

就在这时姬清远摇了摇头,看着她艰难地开口,“我不……”

“不知道吗?”看着说不下去的姬清远,嬴抱月开口接道。

姬清远一怔,随后羞愧地点头。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一切正如她所料,姬清远作为晚辈,这个问题对他负担太大,毕竟上一辈的人做什么都会瞒着他。

更何况从小的时候开始,她的师父林书白其实就有在刻意疏远她的这对子女。

其中缘由太细的部分连她都不知道,但嬴抱月很清楚一切肯定都是为了姬清远和姬安歌。

“当时太子嬴昊出现之后,就拿出遗旨让母亲辅佐他尽快登基,”姬清远道,对着眼前这个女子谈起她身体的父亲总觉得怪怪的,但他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

“母亲接过了遗旨,随后驱逐其他神子出宫,”姬清远道。

在接过那道圣旨后的母亲,变成了他熟悉的那个身居高位的国师。面对急不可耐的嬴昊,她并没有开口质疑皇位的继承,但就在大殿中其他神子脸上露出喜色之时,她静静开口。

“先做第一件事。”

“既然我已经回来了,诸位神子可以回去了。”

原本已经在阿房宫反客为主了好几天的其他神子们一愣,下一刻姬清远再一次听到了地面震动的声音。

但这一次的声音是无数人的脚步声和刀剑的摩擦声。

在大殿内未来皇帝各国神子宫中禁卫愕然的目光中,从殿门外如潮水般涌入无数身着黑甲的骑兵,每个人的身上的气息都深邃如渊。

那是高阶修行者的深邃,和战场上的杀伐之气。

黑压压的骑兵站在他的母亲身后,姬清远怔然看着这一幕,再一次感受到他母亲的力量。

大司命林书白的强大不光是个人力量的强大。

“黑虎军!”

“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全都在永夜长城吗?”

“这女人私自调兵!那现在驻守边关的只有银蝉卫?”

“三天就能全部赶来?果然都是怪物!”

“从宫门外直接闯进来的吗?这也太肆意妄为了吧?”

在禁军愕然的声音中,姬清远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

当年秦帝国拥有两支最精锐的骑兵,全部驻守在永夜长城。这两支精锐,一只是直属大司命的黑虎,另一只是直属少司命也就是当年昭阳郡主的银蝉。

黑虎军和银蝉卫。

这两支军队全部由修行者构成,是永夜长城上的最强屏障,每人天赋惊人还身经百战,是边屯军中最强的战力。

姬清远曾听家中老仆提起过,如今前秦军中最精锐的都城兵中哪怕最精锐的守宫门的虎贲卫士在当年的黑虎军和银蝉卫面前都如同三岁小儿一般,可见那两支骑兵的强大。

看着站在黑压压的军队面前的清瘦女子,原本一脸居高临下还未曾登上帝位的嬴昊险些一把跌坐在龙椅上,而其他诸侯国的神子脸色更白。

“你果然是做好了准备,”就在这时,姬清远再次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但这一次那个男人一步步走下了高台,在走到离那个女子三步远开外的地方,躬身一礼。

原本拿不定主意不断往他身上瞟的其他神子和嬴昊都愣住了。

“属下姬墨,恭迎大司命还朝。”

姬清远记得他怔怔看着向母亲低下头的父亲,那一刻,他们三人明明离得很近,但他却又觉得很远。

“嗯,我回来了,东皇太一这次也辛苦了,早些回南楚去吧,如此多事之秋南楚离不开你,”姬清远听着母亲淡淡道,并没有多看父亲几眼,而是缓缓环视四周。

“诸位也是,新皇继位,时局不稳,各自先回去管好自己地方,”那个女子平静开口,“待新皇继位,一切回复正轨,当会安排各诸侯王朝拜,诸位那时再聚首也不迟。”

看着平静下来的女子和她身后密密麻麻的高阶修行者,大殿内其他神子对视了几眼,虽脸色不好看,但最后纷纷行礼离开。

与此同时姬清远看着他的父亲直起身,静静穿过母亲的身边。

然而就在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姬清远忽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捏住往外微微一推。

> “等等,”母亲静静开口,“把他带回去。”

姬清远浑身一震,愣愣抬起头看着停住脚步的父亲的侧脸。

“好。”就在他以为父亲会说些什么之时,那个男人偏偏什么都没说,下一刻顿了顿只说了一个字。

下一刻,姬清远就感觉自己被人往旁边一推,一个更大更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是父亲。

他被母亲拉着进入这座大殿,又被父亲拉着离开。

感受着父亲居然真的拉着他往前走,姬清远挣扎起来,“等等,娘,她……她到底……”

站在铁卫之中的那个清瘦女子回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你先回去待一阵子吧,”母亲静静看着他,“她……她能见你的时候都会去见你。”

他眼前一亮,甚至没来得及注意父母的神情,也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歧义,这一次父亲攥紧了他的手,将他拉出了阿房宫。

他身后的大殿逐渐关闭,在殿门合上的最后一瞬,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站在嬴昊和军队中间的女子。

那也是他七年前和母亲见过的倒数第二次。

“倒数第二次?”嬴抱月听着他的叙述问道。

姬清远神情复杂地点头。

随着他被父亲带走,对他而言八年前的事就已经告一段落,他也没什么新的情报了。

而再然后,就是七年前。

太祖皇帝嬴帝驾崩,少司命林抱月消失一年之后。

“那个消息传来的很突然,”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

他当时待在清安院,却忽然感到一股剧烈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国师府,宛如地震一般所有人被那股威压压倒,但就在所有人战战兢兢之时那股威压却忽然离开了国师府。

“父亲?”姬清远多少能感觉出那个猛烈的气息的主人是父亲,正感到奇怪。

但下一刻平常给他送消息的老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险些撞死在阵法外。

只为告诉他一个消息。

大司命林书白的死讯。

老仆颤抖地告诉他。

就在刚刚。

阿房宫内。

人神的魂灯。

灭了。

一个最不能让人相信会死的女子。

身死魂灭。

同时驾崩的还有二世皇帝,再然后山海大陆发生了剧变,所有人都被卷入这场混乱。

“可是……”但就在这时,嬴抱月发现了问题。

“按照你的说法,你七年前没见过师父,那么你们倒数第一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是怎么见到的?”

姬清远怔了怔道,“其实那一年里,母亲来看了我们一次了。”

待了挺久,说了很多事。

“和你说了些什么了吗?”嬴抱月问道。

姬清远怔了怔,回想起当时的场面。

母亲说了很多但他只记住了一句话。

那就是。

“安歌就交给你了。”

章节目录 第388章 兄长 > “安歌……”

嬴抱月闻言一怔,而一边的姬清远说完自己反而也怔住了。

“真奇怪,”他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娘她那一天其实和我说了很多话。”

但他印象最深的却是这一句。

那一天,他久违的甚至可以说是第一次和母亲聊了很久。

以前即便来看他和妹妹,母亲也只是略略停留,大部分想要传达的事都是林抱月来做的。

虽然外面传言少司命嬴抱月恐怕已遭不测身死魂灭,但他一直记着母亲那句“她能看你的时候会来的”,在清安院苦苦等待。

但那一年那位姐姐一直没有出现,外面风起云涌他一直十分不安。就在那一年过了大半,他心中不安达到顶点之时,他没有等来林抱月,却等来了母亲。

现在想起来的,那一天的母亲其实非常反常。

但当时的他根本没有足够的阅历想太多,只是沉浸在第一次的新奇体验中。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健谈的母亲,也是第一次从母亲的身上感受到了名为血缘和家人的感情与暖意。

这是第一次,可也是最后一次。

“母亲第一次亲自下厨,给我和安歌做了点心,”姬清远抬起头,对嬴抱月露出了一个笑容,在嬴抱月的眼中仿佛在哭泣的笑容。

“不过她做的没你做的好吃。”姬清远笑起来,“她自己当时也承认了,厨艺和你差的太远让我俩将就一下。”

当然不管做成什么样,他和安歌都吃了个精光。

“她把我和安歌拉到身边,和我们说了很多她当年在南楚生活时的事,”姬清远看着嬴抱月,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还提到了捡到你的时候的事。”

嬴抱月一怔。

“安歌当时年纪太小,估计很多话都听不明白。”少年轻声道,“她也许已经不记得母亲和她说了什么。”

但他记得。

“母亲希望安歌记住,即便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也没关系,但她还有一个姐姐。”姬清远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

嬴抱月怔怔站在原地。

“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说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也没关系,”姬清远看着面前少女攥紧了双拳。而直到刚刚赢抱月说她其实早已经死了,他才明白。

在那个时候,他的母亲其实就已经知道,年幼的姬安歌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见到他们的那位姐姐。

“同时母亲还向我道歉,”姬清远凝视着嬴抱月道,“她说她一直都忽略了我们,她也知道外面很多人指责她,既然无法将孩子放在身边为什么还要生。”

这也是姬清远很小的时候藏在心底的呐喊。

看着别人的父母,他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为什么他和姬安歌要出生?

他不是不知道母亲身处那个位置的不易以及他父母之间地位的对立,但知道不代表他能接受。

毕竟既然两人关系如此复杂,那么为什么又要生下他和安歌在这世上饱受质疑?

“母亲告诉我,她当初知道我的存在之时,曾经也想过不要这个孩子,”姬清远淡淡开口,嬴抱月第一次惊讶地睁大双眼。

姬清远为什么会出生这件事,师父都从未和她说过。当初知道师父有了姬墨的孩子,甚至在不成亲的情况下准备生下来时她心情也非常复杂。

但她没有问过一句。师父不说,她就不会问,她尊重那个人的选择。

“母亲说她当然有身为人母不舍得放弃孩子的原因,”姬清远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但还有很重要的原因是,当初曾有一位朋友和她说过一句话。”

“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抱月就会在这世上孤身一人。”

抱月就会在这世上孤身一人。

> 嬴抱月怔怔站在月光下,看着面前说出这句话的少年,而在她耳边响起的,却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娘说她虽然很对不起我,但她不舍得让你如此孤单,想为你至少留下一位亲人。”

一阵夜风,掠过少女耳边的鬓发。

嬴抱月被这句话击中怔怔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姬清远。

姬清远静静注视着她,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淡去。

母亲的各种心情交织在一起,于是就有了他的出生。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可以说是为了眼前这个女子出生的人。

但就在母亲向他坦白的时候,他却并没有觉得悲哀。一方面在于他很清楚他的出生当然并不只有这一个原因,另一方面也在于他同样想要保护母亲想要保护的那个人。

在母亲平静的叙述中,姬清远也明白了她一直以来对他们如此淡漠的原因。

当初母亲并没有想到,他和姬安歌都会是天生等阶七的修行者,她不想他和妹妹和他们那位姐姐一样遭受被觊觎和饱受颠沛流离的覆辙,只得将他们送到南楚国师府。

虽然过往的那么多怨怼不会在一时消失。

但在母亲把一切都和他说开之后,姬清远反而释然了。

他当时剩下的心愿,就只有一个了。

“我当时唯一想问母亲的事,”姬清远看向嬴抱月,“就只有你的下落。”

然而那一天,不管他问什么母亲都回答了,唯独这个问题,母亲没有回答。

“但母亲跟我说,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找到你。”姬清远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静静道,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子起身离开的背影。

“好了,我要走了,”那个女子站在清安院的门口最后回过身,看向坐在屋檐下的一对幼小的儿女。

看着神情懵懂的姬安歌,她笑了笑,目光最后落到年长的儿子身上。

“我走了。”

“清远,安歌就交给你了。”

姬清远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说出这句话。

“这就是母亲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他静静道。

“走了……”嬴抱月轻声重复道,指甲扎入掌心之中。

空气中弥漫起血腥味,她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明月,像是看着那个在月夜离开清安院的女子的身影。

听到这里,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的人不会有人不明白,当时的林书白在做什么。

“清远,安歌就交给你了。”

这句话宛如在交代遗言一般。

姬清远同样抬起头,看向清安院的方向。

结果就是遗言。

那一句走了,就是永别。

“我知道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结合你当时的记忆,能从里面听出些什么吗?”

嬴抱月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些记忆,但从刚刚的话中,她却得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

那就是七年前,大司命林书白在遭遇不测前。

“师父她,事先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姬清远。

章节目录 第389章 姐姐 > 七年前。

那个女子事先知道自己可能死去,或者是说,在离开清安院之时,已经决定为了某件事赌上性命。

正因如此,她才会事先去见了姬清远和姬安歌,将一切都安排好。

然而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会将那个女子逼上如此地步?

时至今日,嬴抱月依旧想不出来。

“是吗?母亲她……”姬清远闻言眸光一顿,他虽然愚笨,但这七年禁闭生涯他也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多少猜到了母亲最后那些交代的意义。

但他却没能猜到眼前这个少女身上发生的那些事。

淡淡的月光给眼前的少女蒙上一层轻纱。

姬清远看着嬴抱月咬了咬牙,开口问道,“你当年是真的……死了吗?”

“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吧,”正在思索人生的嬴抱月静静看了他一眼。

姬清远一怔。

“一开始我并不相信,因为所有人都说你没死,”姬清远看着她顿了顿道,“毕竟就在太祖皇帝驾崩后的三个月,你的名字还出现在东吴青龙神祖地上空。”

少司命弄丢了青龙神之事在修行界传得沸沸扬扬。

“三个月后……”嬴抱月目光一凝,知道这就是让她被整个东吴视为仇敌的青龙神事件了。这件事如果不是处处透着诡异,简直可以说是在拿死人背锅了。

但不知为何嬴抱月心底去没想着去否定这口锅。

“但后来从有一刻开始,我知道你是真的不在了。”姬清远静静道。

嬴抱月一愣看向他,“什么时候?”

姬清远看着她声音忽然有一瞬的颤抖,“从母亲去世的时候。”

嬴抱月一怔。

“所有人都说你没死,我也想这么相信,”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静静道,“但是我很清楚一件事。”

比起外面传得五花八门五光十色的那些传言,他只相信另一件事。

“如果你还活着,绝不可能让母亲遇险。”姬清远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嬴抱月。

哪怕重伤,哪怕就剩下最后一口气,那个少女都一定会挡在他的母亲身前。

那就是少司命林抱月。

“你说的没错,”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刻在她身体里的本能,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她。

“虽然我心里清楚,但一直没能承认,”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我不敢面对。”

在一天之内,他连续失去了两位至亲,如果不能用假象麻痹自己,他很可能当场就崩溃了。

直到今日。

“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终于可以问出这个问题了。

整个山海大陆没人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当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就是当年少司命林抱月的状态。

“你说你死了,可是尸……”姬清远说不出这个字来。

“尸身的话,在太祖皇帝陵中。”嬴抱月说道。

“什……”姬清远愕然瞪大眼睛,他千想万想,都想不出会是这样,“那你当年……”

“如果你是想问我是怎么死了的话,”嬴抱月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姬清远回想起刚刚他说起八年前之事时嬴抱月的毫不反应,他浑身一震倏然开口,“难道你的记忆……”

“嗯,没有了。”嬴抱月道,“正好丢失了八年前,也就是死之前一年的。同时丢失的还有和修行相关的记忆。”

姬清远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修行者的记忆是神魂和真元的一部分,可以说是修行者力量的体现,而现在对这个女子最重要的东西,甚至都被夺去了。

还不知道是被谁夺去的。

嬴抱月向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她穿到前秦公主身上的始末,她的话语简单,但姬清远却听得心惊肉跳。

被夺去最重要的记忆,一切从最基础的部分再来,一般修行者根本无法承受这般打击,她不光受住了,还走到了这里。

其中付出了多少没有人知道。

“那你现在是准备参加初阶大典,继续提高境界?”姬清远克制住翻腾汹涌的心潮,看着月光下的女子问道。

“嗯。”嬴抱月道,“我现在这个境界基本什么都干不好,那么就只能专注于一件事。”

能让师父都做出拼上性命觉悟的对手,绝不是现在的她能对抗的。

> 看着眼前的少女,想起她之前和南楚王子立下的血盟,姬清远百感交集。

那时一切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做梦小女孩的自负。

但现在的他已经知道,那个女子是认真想要做这一切。

“抱歉今日让你想起那么多往事,”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

“没什么,”姬清远看着她喃喃道,“毕竟你回来了。”

这样就够了,不管是以什么身份,都是他遇见的最好的消息,足以抵消无数痛苦。

“但还是很抱歉让你伤心了,”嬴抱月走上前,伸出手沾了沾姬清远眼眶中一直没有轻弹的泪珠,看着他笑了笑,“作为过去食言的代价,我补偿你一个生辰心愿,有什么样想要的吗?”

得知母亲的消息她应该无比难受,却依旧选择直面一切。

这就是她啊。

姬清远心中感慨。

“想要的东西……”姬清远看着月色下的少女,托腮思考许久随后道,“我想吃你做的饭。”

“还有你做的那种点心。”

少年煞有介事地比划了一个大圈。

“我记得是叫……蛋糕?”

“八年……我要吃八个!”

……

……

夜色渐渐深了下来,南楚国师府内公子和小姐的院外穿梭着拿着食盒的下人们,各院开始摆晚膳。

姬嘉树院中季四和王忠也正站在桌边为姬嘉树布菜。

“清安院今晚感觉很热闹。”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桌边盯着碗筷的姬嘉树忽然道。

正布菜的季四一愣,随后抬起头饶有兴趣地开口道,“今日听说公主殿下要了很多食材,在清安院下厨呢!”

“亲自下厨?”王忠在一边面露惊讶,“没想到公主殿下居然会做饭啊?”

“那可不光会做!我之前从那片经过之时,哎呀那一片那香味……”季四一边说一边克制着口水,但下一刻他的脚忽然被踩了一下。

“王忠你小子皮痒了?踩我干啥!”季四险些跳脚,但就在这时王忠对他挤挤眼睛,往前努嘴使了个眼色。

季四看过去,看着默默坐在桌前凝视着桌上碗碟的姬嘉树,神情一时复杂。

“公子?”

“晚飨不合胃口吗?小人再去和厨房要点?话说夫人和叶小姐下午都送了点心来……”

姬嘉树默默注视着摆满的桌面,没有回答,然而下一刻。

“公子?”

看着倏然站起来的姬嘉树,季四愕然开口。

“去清安院。”姬嘉树道。

“可是清安院……”季四嗫喏。

“我去大哥的院子有什么不行吗?”

“就算进不去……”姬嘉树默默看向还没安上的院门。季四看到那个门洞就头皮一炸,想起之前姬嘉树直接碎门的情景。

国师大人再不回来,这个府里的规矩就要形同虚设了。

季四心中哀叹道。

而一切,都要从一个女子的到来说起……

“走吧,”姬嘉树已经走到了门口。

“可是公子,我们这边没打招呼,公主殿下那边……”

“她是我的未婚妻,”姬嘉树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季四忽然觉得这眼神居然有点不满还是委屈……

但他定睛一看又变成了姬嘉树素来平静的神情。

刚刚一定是他的错觉。

“她做的饭我不可以吃吗?”

可以可以……

季四内心忙不迭说道。

“公主殿下肯定不会介意的。”

但就不知道他们这去了,会撞上什么场面?

章节目录 第390章 团宴 > 就在姬嘉树前往清安院之时,清安院内也有人在纠结要不要去那个地方。

“二哥,”太阳落山后,赵光走入东院的厢房,看着一如既往像个木头一般调息修行的兄长,“到晚飨的时辰了。”

李稷睁开眼睛,默默看着赵光空空如也的两手。

“所以,晚飨呢?”

他修行经常废寝忘食,而一般的仆人又容易被他的气息压倒无法靠近,所以赵光从很小的时候就自告奋勇担当了为他送饭一职,入住这清安院之后依旧如此。

但此时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赵光进来手上却没端着饭菜。

“清安院西院,也就是姬大公子的妹妹那边今晚设宴,”赵光端起手臂,向李稷抬了抬下巴,“邀请你……邀请咱们俩过去。”

“设宴?”

“你想去就去吧,”下一刻李稷淡淡开口,重新闭上眼睛,“你知道我的,我就不去了。”

从在东吴的时候开始,他就从不参加任何形式的饮宴,哪怕是那些打着“家宴”名号的。

这一点赵光应该很清楚才是。李稷重新开始修行,却发现赵光杵在他面前没走。

“怎么?”他睁开眼睛看向赵光,“我一个护卫,本来也没什么好去的,人家主要是邀请你。”

不用想也知道是冲着东吴继子来的。

李稷看着面前的东吴继子,“你不是早习惯一个人赴宴了么?你知道我不会去的。”

他和那位姬小姐又没什么交情,对方估计也是出于礼貌才邀请,但事实上他去不去根本没人知晓,重要的是东吴继子……

“不会去啊……”然而对这理所当然之事,赵光却没有如以前那般识趣地转身,反而抱着手站在李稷面前玩味地盯着他。

“可人家那边邀请就是你,”赵光看着他笑眯眯道,“你要是不去有人的心意要被辜负了。”

“什么?”李稷看着面前少年欠打的神情,面具下的眉头皱起,“好好说话。”

“这宴嘛,明面上的确是姬大小姐办的,”赵光看着李稷黑色的眼睛,嘴角翘起,“但今晚下厨的,是前秦的公主殿下。”

李稷正在修行的手一顿。

赵光注意到,笑了笑看着他,“那位公主殿下刚刚我在院子撞见他,和我说前两天受你照顾了,邀请我们一起去吃个晚饭。”

李稷的眸光顿了顿,随后站起身来,“那去吧。”

二哥你这转变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快……

饶是刚刚一直在笑的赵光没想到会听到这话,一时也有些发愣。

“二哥我记得你不吃别人办的宴……”他愣愣道。

所以那个女子就可以?

“你终于想起来了?”李稷起身走向门边,转身看着他淡淡道,“既然是她,那又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不是第一次?”赵光再一次发愣。

李稷脚步一顿,无语地看他提示道,“南楚国境,山林的那个晚上,那条鹿腿。”

“啊。”赵光终于反应过来了。当初他和李稷看到那个女子晚上一个人偷偷练剑,不慎摔倒之时有一阵不知名的风扶了她一把。之后那个女子离开后,草丛中留下了一条烤鹿腿,让他好好饱餐了一顿。

当初被他逼着试毒李稷才被迫被他塞了几口鹿腿,剩下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

但最后没想到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李稷。

“这么说起来,我们的确不是第一次吃那丫头做的东西了,”赵光干干笑道,看着李稷面无表情的目光,他低头投降。

“我有罪,我去找找我们有带什么药材来,说起来也不能空手上门,”赵光抬脚一溜烟往门外跑去,经过门槛时看了一眼身边的兄长,“不过二哥,你记性真好。”

“我记性一直很好。”李稷淡淡道。

> 明明都不太记得自己失踪时发生的事……赵光腹诽道,迈出门槛。

而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李稷平静的声音。

“如果能找到铃铛花的话,记得拿几朵。”

“好,”赵光点头,如果不是他知道李稷口中的“铃铛花”也是一味药材,他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从乌头草到铃铛花……

赵光一边往外走,眼角余光一边看向静静站在厢房内的兄长的背影。他真是永远不知道他这位二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铃铛花。

活血袪瘀,疏筋通络,行气止痛。

赵光身侧手指微动。

那个女子,难道还有内伤吗?

……

……

月上中天之时,清安院西院难得的饮宴终于准备停当了。

说是饮宴,其实也就是这院中的几个人。

嬴抱月原本只是打算为姬清远和姬安歌做点什么,但另一对兄妹也不容忽视,看着她做蛋糕归离眼中的羡慕之意都快涌出来了。

最后她干脆要了不少材料,准备一次做个彻底,后来姚女官和楼校尉也加入了,随后正好在院子里碰到了赵光,嬴抱月想起之前在天目山中李稷帮的忙,也就邀请了李稷和赵光。

到最后原本普通的一顿晚饭,坐满了整整一个桌子。

“殿……殿下……果然奴婢还是下去吧……”

“下……下官也是……上桌实在是……”

被嬴抱月按着肩膀和姬清远姬安歌等人平起平坐围在同一张圆桌外的姚女官和楼小楼出格外紧张,他们坐着而公主为他们布菜的情况,真是做梦都没想过,更何况还和世家子一起上桌……

“也没几个人,分两桌不方便,”然而面对他们的反对,正在切蒸糕的嬴抱月却毫不在意。

“坐稳了,迟早要习惯的,”蒸笼前的少女笑起来,“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可不可以坐的。”

“谁不能接受,”嬴抱月一刀切向手中的糕点,“不许吃我做的饭。”

圆桌前的世家子坐得笔直无一人出言反对,姚女官和楼校尉怔怔坐在桌前。

而就在这时诱人的甜香蹿入众人的鼻腔,姬清远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嬴抱月走上前,将切好的热气腾腾的蒸蛋糕放到众人面前。

“这是前菜,趁热吃吧。”

姬安歌第一次见到如此蓬松的蒸糕,看了眼身边兄长,迟疑地切下一块放入嘴中,随后双眸亮起!

“看来你也很喜欢,”嬴抱月看着她笑起来,“还有不少。”

原本诚惶诚恐的众人都放松了下来,静心品尝美味,而就在这时。

清安院迎来了那位不速之客。

“春华君?”嬴抱月听到外面通报有些惊讶。

但好不容易进门的姬嘉树更惊讶。其他人他都有猜测,但他没想到那两个男人居然也会在。

看着桌边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姬嘉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他也会在这里?

章节目录 第391章 庆祝 > 就在这时注意到姬嘉树的目光,李稷抬起头,两人视线在半空中撞上,静静对视。

一边的姬清远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疑惑地在这两人之间逡巡。

姬嘉树居然会在晚上突然拜访清安院,这一点已经足够奇怪,但更让姬清远没想到的是,姬嘉树一进来第一眼看的却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东吴护卫。

虽然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身上的气息不太寻常,但姬清远却想不出来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嘉树?”姬清远站起身,“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姬嘉树收回目光回过神来,看向满桌子神情各异的人,一时语塞。他看着姬清远身边姬安歌神情紧张,恐怕是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顶着这样的目光,姬嘉树越发难以开口。

这一时冲动过来是过来了,但他该怎么说?这大晚上的,他难道要说实话,他其实……是想来蹭饭的?

“公子……”姬嘉树身边的季四偷眼看向僵住的少年,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打破了尴尬。

“怎么站在门口,”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季四一个激灵,转身却看到那个之前他只是远远望见过的那个少女。

前秦长公主。

等等,前秦长公主居然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季四愣愣看着面前的少女,恍然想起之前只在少数下人中传起的,前秦的那位公主其实没有任何架子,对待下人们的态度不知比那位还不是公主的叶小姐好多少倍的传言。

而此时面前的圆桌上,季四刚刚发现,居然有两个下人模样的男女就坐在公子小姐身边。

听到她的声音,姬嘉树转身,发现嬴抱月站在他身后,一手搭在季四肩膀上,一手正端着一叠点心。

“姬公子,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先拿了这些,”嬴抱月轻轻推了推季四的肩膀看向姬嘉树,“既然来了,带你的人进去坐吧,吃点东西。”

姬嘉树一怔,刚刚他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她,是因为她去为他拿这些了吗?

“公子我……”季四看着姬嘉树有些不知所措,“我先下去……”

“我这边所有人坐一张桌,来了就入乡随俗吧,”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将盘子递到他手中,“所幸椅子是足够的。”

“好,”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姬嘉树微微深吸看一口气,接过带着温度的盘子,看了眼季四,“既然殿下如此说,你就坐过去吧。”

“小人谢……谢殿下。”季四战战兢兢坐到了那个中年校尉身边,看着自家公子坐到了……那个戴着面具的古怪男人身边。

“嘉树,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吗?”姬清远看着坐下的弟弟,微微蹙眉。

“我难道一定要发生什么事,才能到这儿来么?”姬嘉树一边端详着碟中的糕点,一边回答道。

“当然不是,”姬清远道,他看向不远处在煮茶的嬴抱月的背影,目光微深。

“你莫不是闻到香味跑来的吧?”下一刻他定了定心神道。

“可以这么说,”姬嘉树笑起来,端详着眼前的糕点,“这就是大哥你小时候和我提起过的糕点吧?”

姬清远一愣,想起来他小时候闲得无聊的时候,的确和姬嘉树提起过他母亲和林抱月为他做过的这种糕点。

却没想到姬嘉树居然还记得。

“没想到殿下会做,”姬嘉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嬴抱月,“果然是前秦那边特产的点心么。”

前秦特产?

正在煮茶的嬴抱月手一顿,背对着桌子神情微妙。

上上辈子没穿之前,她是听师父兴致勃勃说起过作法,尝试着做出来的。而某位大司命也没想到她只是听了一遍做出来的东西会比吃过的本尊做出来的还要好,至此大司命林书白含泪放弃了制作,想吃就找她。

顺便一提,最开始是用兽奶鸟蛋和磨碎的麦芽糖制作的,那味道实在是……非常野性的味道。

当然这辈子穿了一遭,嬴抱月自然清楚了这糕点其实是什么。

> 只是没想到蛋糕有朝一日会被当成前秦特产……

“茶煮好了,”嬴抱月心底失笑,将煮好茶倒入茶壶,看着远处的几位姑娘们心想等这阵子忙完了,是不是要开发几款奶茶给她们尝尝。

“殿下,我来端吧!”不远处姚女官实在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冲了过来。

“好,给你一半,其他人别再站起来了,人够了。”听嬴抱月一说,桌边又站起来的几人才又坐了回去。

季四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第一次觉得在这里,平素他在国师夫人院子看到的密密麻麻大大小小无数下人很多余。

“来,这是你的。”这时嬴抱月走到桌边将一盏茶递给他,一瞬走神的季四回过神看到眼前的画面头皮一炸,他手忙脚乱去接,却一时慌乱手掌没碰到茶盏,向那个少女的手腕扬去……

“明月!”

“姐姐!”

啪的一声,季四愣愣看着眼前的画面,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那个女子手腕的瞬间,桌上好几人瞬间色变,而对面的姬嘉树在一瞬间探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没能再向前一寸,而那个女子端着的茶盏微微抬高了一寸,移开了手腕。

“殿……殿下,小人冒犯,罪该……”

季四额头渗出汗珠,但他还没说完,眼睛的少女却笑了笑依旧把茶盏放到了他的面前。

“不是冒犯,不用担心,”嬴抱月看了一眼自己包裹着布条的手腕,“只是我这里有伤,所以刚刚周围反应才大些。”

听到她这么说,周围见过她手腕的几人,神色更加复杂。

“有伤?”没见过的姬清远愕然开口,看向嬴抱月,“什么伤?疼吗?”

嬴抱月笑了笑,看着他道,”不疼。“

然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一边一直一言未发的李稷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得嬴抱月心惊胆战。

但出乎嬴抱月意料,曾说过从不说谎的李稷在饭桌上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个小插曲结束,整场饮宴轻松愉快地进行了下去。

“还剩三块,谁要?”亥时的滴漏敲响,嬴抱月看着盘子中最后的三块蛋糕问道。

姬清远立即举手,嬴抱月递了一块给他,姬嘉树紧随其后,第二块告罄。最后一块没人领走,嬴抱月想了想,用公筷夹到归辰碟中。

“明月?”原本希望她自己吃的归辰一愣,却只听面前少女笑道。

“你可要多吃点,我们明天还要去干大事。”

干大事?

姬嘉树庆幸他刚刚已经吃完了,免去了被噎到的风险,此时听到这个女子的话他心中忽然腾起不好的预感。

毕竟明天会发生的大事……可就只有一件。

后天就是众人战第二轮马球赛,而明天是各国队伍最后一次集团合练的日子。

这个女子要去干的大事……或者说她能干出来的大事……

“明月,话说我们明天到底是要去做什么?”这时归辰看着抱着茶碗的少女问道。

“当然是……”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摩擦声,嬴抱月将茶碗放到了桌子上,看着一桌疑惑的目光笑起来。

“那当然是……”

眼前少女莞尔一笑。

“去砸场子。”

章节目录 第392章 第一 > “砸……”

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后,桌边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要是放在之前,这里恐怕也没几人会把这个女子说的话当真,但经过这几天的洗礼……

桌边人少年少女们神情各异,唯独季四还在发愣,他实在没法把刚刚还在安静煮茶的那个少女和一脸微笑说出如此危险的话的人对上号。

想来公主殿下肯定是在……开玩笑吧?

季四一边如此作想一边点头,他之前陪姬嘉树去参加过不少茶会和饮宴,只要有他家公子在,当日的夫人小姐们之间都会格外热闹。

哪怕小姐们和公子们不在一处,女子们谈笑声都会远远传来,时不时还有惊人之语。他站在姬嘉树边注意力都会被吸引过去,实在是想不出自家公子是怎么做到充耳不闻的。

往往在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后,最后亭子里一定会有贵女掩口而笑,“当然,小女说笑的。”

“真真你这张嘴呀,每次春华君来都不老实,”那贵女身边也定会有女伴扑上来撕她的嘴,“你看人春华君都看过……”

春华君并没有看过来。

亭子里姑娘们似嗔似怒地打闹着,趁机大胆地向公子们那边看过去……然后陷入僵硬。

姑娘们会发现事情并没有像她们事先排练的那样发展。

明明待人那么温和有礼,让她们分外自信,然而她们无论发出什么动静姬嘉树都仿佛没听见。

说好的修行者耳朵都特别好呢?

每到这个时候,女眷那边都会陷入一阵说不下去的尴尬。

季四吃着糕点回忆着,每当他家公子在的时候,女眷们都会变得爱开玩笑,所以这位嬴氏公主也定是如此。

季四配合着笑话憨笑着抬起头,却发现桌边一圈人,只有他笑了出来。

而他家公子,坐在一边一手扶额,脸上神情一言难尽。

完全不像是之前对那些贵女们的笑话毫无反应的模样,一切大相径庭。

“殿下,”姬嘉树心中叹了口气看向嬴抱月,“你想做什么?你不会……”

不会乱来吧?

不过这句话他没说出口,总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砸场子啊……”而坐在嬴抱月身边的归辰愣了愣随后笑起来,“刀山火海,我陪你去。”

“不过你的身体……”归辰有些担忧地看向嬴抱月。

就在姬嘉树感到身边那个戴着面具整晚仿若石像的男人忽然抬起了头。

“嗯,没事,我已经做好准备,”嬴抱月握了握拳笑道,“这两天我可不是白睡的。”

她看向桌上被所有人都吃完的碗碟笑起来,“今夜也算庆祝第一轮结束,等第二轮拿到第一,我再请大家吃火锅。”

庆祝。

第一。

姬嘉树闻言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少女,她今晚是在庆祝,也是在为了明天积蓄力量。

然而第二轮拿到第一……

姬嘉树隔着茶水的蒸汽,看着对面神情认真丝毫不作伪也不开玩笑的少女。

在热气喧腾的桌边,那个在众人战第一轮垫底的少女却说她第二轮要拿第一。

更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是一句在修行者中说出会被笑掉大牙的话,此时桌边除了他和他带来的季四,其他少年少女脸上却没什么震惊。

“第一啊,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敢说。”赵光耸肩叹道。

“大哥,火锅是什么?”这是归离。

“说是北方传来的一种吃食,我也没吃过……”

“我想尝尝看,不过姐姐你能拿到第一吗?很难吧……”

这根本不是一句很难就能形容的事情。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桌边的少女,“你的伤没好,第一什么的……”

“这不是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坐在桌边的嬴抱月看向他,认真道,“我只能拿第一。”

> “不是吗?姬公子?”

姬嘉树一怔。

对于第一轮垫底的嬴抱月而言,第二轮的成绩的确极其重要。如果想要最终登上最高的那个位子,第二轮的好成绩的确是必不可少的,然而……

第一轮成绩不行就必须第二轮拿第一,这意味着……她还没有放弃吗?

放弃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姬嘉树定定看着嬴抱月,如果是一般人,众人战第一轮垫底,最终还想拿魁首其实等于已经没希望了,此时早该放弃了。

“怎么,”嬴抱月看着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少年,笑了笑道,“不爱吃火锅吗?”

“不是这个,”姬嘉树摇了摇头,深深地看着面前少女,“我说过,你拿魁首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

不是渺茫,而是近乎不可能。

他当年在境界高于绝大部分参加者的情况下,每一轮的成绩都名列前茅,有三轮拿了第一,最终才拿到了魁首。

可眼前这个少女,不说实力能绝对压制,第一轮还拿到了一个如此惨烈的开局,就算换做他,此等情况他都没自信敢说还能拿到魁首。

然而眼前这个女子……

“渺茫?”然而面对他的话嬴抱月笑了笑道,“渺茫又不是不可能。”

“本就是不可……”

然而姬嘉树这次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眼前的女子笑了笑道,“如果接下来的每一轮都能拿到第一,就还有可能不是吗?”

姬嘉树的话猛地僵在了嘴边。

接下来的每轮,都拿到第一?

他耳边回荡着这句话,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因这女子说的话太过可怕,毕竟哪怕是他当年也并非所有轮都拿到了第一。

只要是修行者,都有各自偏向的剑法流派,都有各自擅长和不擅长的事。

哪怕是再强大的修行者,也不可能无所不能。

然而姬嘉树很清楚,这个女子在众人战第一轮中其实是可以拿到第一的。而她如果说接下来的每一轮都要拿到第一的话,意味着她本准备所有轮,都拿到第一?

诚然如她所说,即便第一轮成绩垫底,但如果接下来每一轮她都能拿第一的话,她也许真的可以……成为魁首。

也许真的可以。

然而,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不光受个人的能力限制,还有各方势力的扑杀阻拦,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到底要如何做到?

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是个会开玩笑的人倒也罢了,但偏偏他还知道,她不是在说笑。

“都拿第一……”而一边的赵光、姬清远和归辰也面露怔然,想来同样震惊和不敢想,看着他们姬嘉树庆幸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显得他没那么大惊小怪。

所有人看着嬴抱月说不出话来。

这个女子真的很容易让他们无话可说,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

但即便如此,桌边的氛围却并不沉重,更多佳肴登场,这场独特的团宴继续进行了下去,看着周围其他人看着她的目光,姬嘉树觉得也许他们在心底深处,也有些隐隐的期盼。

这个女子,到底还会带来什么样的奇迹。

“多谢款待,”不知不觉都快到三更之时,这场团宴才结束。姬嘉树原本只是打算来看看,却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从头吃到尾,站在清安院西院门口看着姬清远姬安歌嬴抱月他简直有点不好意思。

“晚安,姬公子。”嬴抱月看着他笑道。

姬嘉树最后看了她一眼,同样道了一声晚安,准备转身离开,但就在这时东吴继子和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经过嬴抱月身边,这时赵光忽然开口对嬴抱月笑道,“殿下,不送我们回去吗?”

姬嘉树脚步一顿。

从清安院西院到东院有几步路,需要人送?

嬴抱月眸光一顿,落到赵光身边沉默的人身上,沉吟了一下道,“好。”

姬嘉树忽然就不想走了。

章节目录 第393章 追逐 > 当然这个想法不过在姬嘉树脑海中一闪而逝,最终宴席散去,各人各回各屋。

姬清远走回东院,回头看了一眼院中枣树下的嬴抱月和那两个东吴人,他的目光掠过李稷,后又看了看李稷身边的赵光,眉心略略舒展离开了窗边。

但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之时,枣树下的赵光却也离开了,独留嬴抱月和李稷两人。

“你是……有什么想和我说么?”嬴抱月看着开口说要送的那个人自己离开的背影,看向一边的李稷。

李稷还是没有马上回答,随后顿了顿看向她,“你似乎也想说些什么。”

不然她不会答应赵光的胡闹。

“的确有,”嬴抱月笑了笑道。

“什么?”李稷目视前方。

“刚刚谢谢你,”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道。

“谢什么?”李稷漆黑的眸子里古井无波。

“刚刚没有拆穿我。”嬴抱月道。

之前在饭桌上,姬清远问起她手腕上的伤她说不疼之时,知道真相的李稷并没有开口,也算是帮了她的忙。

李稷青铜面具中的漆黑眼睛终于看向身边的少女,下一刻他淡淡开口,“你也知道你在骗人。”

诅咒是伤口?

红玉级的诅咒会不疼?

能让他都想要说话的,大抵只有这样的鬼话。

“没有,没骗人,”看着那双像是会说话的眼睛,嬴抱月笑道,“我是真的不怕疼。所以说不疼也没什么不对。”

不怕疼,所以不疼?这又是什么鬼话?

李稷闻言静静凝视着面前少女的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看着他轻声道,“又不是说出去就会不疼,那么说出去让另一个人为我心痛,又有什么意思?”

“阿稷,你说,又有什么意思?”这时李稷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遥远的喟叹,他猛地一怔。

“李稷?”

李稷闻声从忽然浮现的记忆里回过神来,看向面前的女子。

伤痛说出去让别人不好受,的确没什么意思。这个说法他倒也不是不赞同。

只是。

不怕痛不代表不痛。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你心痛,”他淡淡道。

“嗯?”嬴抱月一愣,看着面前冷不防开口的男人。

他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我当然是知道……”她顿了顿答道,话说谁会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这么觉得?但就在这时……

“我不会为你心痛,”李稷眸光不变,平静地开口。

“哎?”嬴抱月顿了顿道,实在不知要怎么接下去这人的话,这人是对话杀手吗?

他到底想说什么?

“多痛的事情我都经历过,故不会同情别人。”李稷淡淡开口。

这样说,对她而言倒是好理解多了。嬴抱月心道。

“毕竟是等阶四呢。”看着面前男子嬴抱月笑了笑道。

高阶升阶如同剥皮剔骨,需历尽艰辛,李稷这么年轻有如此等阶,的确肯定是尝遍了酸甜苦辣,这句话他绝对有资格这么说。

所以……

“嗯?”

“所以……”嬴抱月凝视着李稷的眼睛,“请问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 “所以你不用以这种理由来骗我,”李稷对她淡淡道,“不想说可以不说,有什么事直说。”

“我不说你也能知道的吧?”嬴抱月笑起来,“倒是你身上的秘密,一件事也没倒出来过。”

李稷别过了脑袋。

但下一刻他静静开口,“你身上的秘密,并不输于我。”

嬴抱月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真可怕,果然能察觉出来?”

“前秦王室如果能教出你这样的公主,也不至于败落至此了。”

他淡淡道。

“那可难说,”嬴抱月笑道,“我们各自那么多秘密,只希望不要变成敌人。”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只要你不挡在我的路前。”李稷静静道。

“我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嬴抱月道,“希望不会。”

“嗯,”李稷闻言点了点图,“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先走了。”

说完他拱手一礼,转身就往东院走去。

不会吗?

注视着他的背影。嬴抱月心道。

今日之对话,恐怕是李稷经过在天目山发生的事,多多少少察觉到了她身上的一些东西,所以前来也算是警告一二。不管怎么说,不愧是等阶四,对修行者的内在敏锐得可怕。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等阶升到一定程度,就难免会对上。因为高阶修行者追逐的东西往往都是一致的。

对李稷刚刚说的话,能不和这个人起冲突,对她而言也是安稳的好事。

不过……目的吗?

嬴抱月看向天上的被一丝乌云遮住的月亮。

她的目的是为了她自己和师父复仇。

然而那个浑身谜团目光坚韧的男人呢?他想做什么?

人的目光受意志驱动,虽然李稷从来不说和自己有关的事。但嬴抱月却能察觉出,他在不顾一切地追逐着什么。

她是复仇者,所以她能看懂那个人的目光。

一般只有怀有仇恨或是执念的人才会有那样坚定的眼神。

嬴抱月心道。

他,又想对什么复仇呢?

……

……

山海大陆南部,原本并不是盛产马匹的地方,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修行者加入北方战场,在同游牧民族骑兵对战之时,除了修行者本身的实力,马术也成为了决胜千里必不可少的生存技能。

太祖皇帝嬴帝非常看重马术,且是可以团体作战的集团马术,于是就是有了初阶大典众人战中的马球比赛。

更因为当年皇帝喜欢马,各个诸侯国都兴起了养马的热潮。

如今坐落在丹阳城朝南二十里外的青山马场,就是当年那股养马热潮遗留下来的产物。

然而虽说是遗留,但青山马场是南楚除了皇家马场外最大的一个马场,拥有自己的马球队,并会定期举行比赛。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的比赛地点是在南楚的皇家马场,但正式比赛开始前,各国队伍都会在青山马场事先打上几场,既是训练也是热身。

明天就是众人战第二轮了,青山马场今日人满为患,能看到不同国家队伍的身影。

少年们身着骑装,神采飞扬。

然而就在看到一个身影时走来时,其他人都愣住了,窃窃私语。

“她来作甚?

“明明是第一轮垫底还敢出现……”

章节目录 第394章 狂风 > “女人居然跑到马球场上来?来错地方了吧?”

“这不是第一轮垫底的修行者么?”

少年们哈哈大笑。

在夏日灼热的日光下,南楚最大的马场上少年们目光骄横,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自以为小声地嘲笑着站在马场围栏外的纤弱少女。

在他们的嘲笑声中,不远处有两个队伍正好开始了对战,大地颤抖传来轰鸣声,马蹄阵阵策马嘶鸣,马场上尘土飞扬,在激烈的冲撞中,平素看上去再文质彬彬的少年们都不得不变得剽悍起来。

马蹄嘶鸣,血肉碰撞。

在骨头折断的声音中,不远处一些坐在看台上,想要事先一睹本次初阶大典年轻修行者们风采的夫人小姐脸色骤然煞白起来。

“这……”

“这马球怎么如此……”

“这也太野蛮了……”

旁观的贵女们愕然开口。

而看着远处女眷们苍白的脸色,有瘦弱的少年面露怯意,但也有不少人面色血红兴奋起来,亢奋地注视着尘土飞扬的马场。

真正的马球,或者说修行者参与的马球,和那些贵女们想象中的那些公子小姐们嘚嘚骑着马挥杆悠闲打球笑闹的画面完全不同。

马球是一项非常激烈又危险的运动。

毕竟哪怕是人与人在高速奔跑之后冲撞都伤筋动骨,更遑论冲击力不知大了多少倍的烈马。

从马球诞生之初,就有不少人因玩马球而伤残甚至丧命的。

但这强烈的危险性,也给马球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而这份刺激和血腥对普通人而言往往太过头了一些。

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归辰,还是第一次看到十六匹马一起高速奔跑的画面,看着那如果躲闪不及就会被生生撞碎的力道,他都忍不住想要退后一步。

“刺激吗?”

就在这时嬴抱月身边忽然响起一声讥笑声。

一位少年骑着一匹黑头大马前来,隔着木栏似笑非笑地看着嬴抱月和归辰。这人手臂上绑着代表前秦的黑色布带,正是归辰的熟人,前秦霍氏嫡长子霍湛。

归辰仰头看了骑在马上一脸骄矜的霍湛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身侧双拳握紧。

然而面对归辰的沉默,霍湛却不以为意,轻蔑一笑。

“马球最能彰显血性,”霍湛的目光掠过嬴抱月瓷白的脸庞,意有所指地看向不远处凉棚下惊叫的女眷们,似笑非笑地开口,“不过这对女眷而言恐怕太刺激了一点。”

结合他看嬴抱月的眼神,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之前大声嘲笑的其他少年们也再次聚拢过来,看着站在围栏外的嬴抱月,他们眼中提防之意一闪而过,随后变为更深的讥讽。

青山马场虽然大,但同时能让十六匹跑起来的场地只有一个,各国轮流使用。哪怕是个马场场地,根据队伍实力,也分三六九等。南楚北魏这样的强国自然是靠前,前秦实力不济,当然是靠后。

此时场上正在用的是南楚,前秦的人只能在外围跑跑马,看到嬴抱月出现聚集过来的也大都是前秦人,其他国家空闲的修行者则骑着马在一边看热闹。

“不愧是众人战第一的前秦,”有其他国的修行者在一边讽刺地笑道,“不会连这第二轮的,都准备让女人来打球吧?”

“不会吧?前秦再烂,也不至于惨到这种程度吧?”

众人议论纷纷,前秦修行者被集体讥笑愈发不忿。霍湛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看向嬴抱月眯起眼睛,“公主殿下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啊。”

说完他又瞟了一眼外围凉棚下脸色煞白的其他女眷,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

“我这是……”

嬴抱月看着骑在马上的少年像是抓到别人什么把柄的得意神情,很想说她这个其实……是熬夜造成的。

而不是如霍湛自己脑补的,看到马球激烈的冲撞被吓的……

“怎么?”看着嬴抱月欲言又止的模样,霍湛心底有些不舒服正要再嘲讽几句,但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打马的声音,嬴抱月抬起看向匆匆策马而来的嬴珣。

“你怎么来了?”嬴珣的马在木栏前停下,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那一日对于第一轮那无法理解的成绩,他一时冲动跑回了叶家,但不论他怎么追问,都没人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得专心准备第二轮。

只不过这个时候。

“你来这里做什么?”嬴珣骑在马上,看着马下少女微微蹙起眉头。

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会在马场栏杆边和她再次遇见,不过一码归一码,虽然第一轮那个女子身上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但第二轮有第二轮的规矩。

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为她徇私。。

> “我是来……”嬴抱月仰起头,她没有看周围那一圈嬉笑怒骂的目光,只是看向嬴珣微微一笑。

“我来拿明天上场的名额。”

嬴珣愣住,之前议论纷纷的其他修行者的声音也瞬间一顿。

“殿……明月。”嬴珣发现他居然从未喊过这个女子的名字,而直接喊后面的名字和堂妹封号有些古怪,想起之前她身边人的称呼,他干脆也这么叫了。

“我没给过你上场名额。”

他也不可能给。

嬴珣反应过来,看着嬴抱月道,“上场的名额早就定下了,你别……”

“别觊觎根本不属于你的东西!”霍湛的声音在那之前劈头盖脸砸下,他身边其他前秦修行者,尤其是要上场的那些小队长也群情激奋,看着嬴抱月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话。

“上场?殿……这女人把马球赛当什么了?诗会还是踏青啊?”

“我们练了那么就说换就换?”

“做梦还没醒?这都是从哪吹来的风?”

周围前秦修行者的冷嘲热讽的确难听,但嬴珣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怪这女子太没道理。

“明月,”嬴珣有些担心这女子挟功要挟,非要加入马球队。他皱眉看着嬴抱月道,“前秦要上场的名额是早就确定好的的,是我们前秦能获得最高成绩的最优选择。”

“不论如何。临阵换人是根本不可能。”嬴珣道。

“不,可能的。”嬴抱月看着他静静道。

嬴珣眉头皱得更深,周围的其他人神情愈发古怪。

“这女人说什么呢?想替代我们的位置?以为她一句话就能做到这样?”

“她配吗?她也不看看她自己,我等辛辛苦苦杀到这个位置,她居然……”

赶在周围人彻底爆发之前,嬴珣神情复杂地看着嬴抱月加重了声音道。

“就算你是公主,你也没有资格逼人让位。”

“我不逼人。”然而嬴抱月却摇了摇头,环视四周,淡淡开口,“也不是要抢谁的位子。”

“骗鬼呢?她仗势欺人怎么可能……”

“这人到底能要作什么?”

“话说她到底会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么……

然而就在这时,众人耳边却响起马的嘶鸣声。嬴珣睁大眼睛,看着归辰将僵绳递给身边少女。

一股猛烈的狂风从马场中吹起,带起大片黄土。

“公主也不能逼人,”嬴抱月看着嬴珣道,“所以我不是来抢,而是来夺。”

嬴珣闻言猛地一愣。

“前秦军营曾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传统,”嬴抱月看着嬴珣的眼睛淡淡道,“德不配位者,可挑战取而代之。”

嬴珣瞳孔一缩,他的确听说过这个规矩。

“抱歉,时间不多了,只能用这种方法。”

这时伴随着一声马的嘶鸣,那个少女翻身上马,拔剑出鞘。

看着她隐隐指向这边的剑尖,霍湛猛地一愣,后背忽然有些发凉。

“前秦人!马场能用了!”

远处传来南楚人的高喊声。

“这可刚刚好。”嬴抱月笑了笑道。

“什么好?”嬴珣声音有一丝干涩,他忽然觉得这女子今日和那日在天目山比又有了不一样。

从上马的瞬间,什么就似乎是不一样了。

“至于我是不是可以成为前秦能获得最高成绩的最优选择,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她看向周围马上的修行者,“马上见真章。”

在狂风中,嬴抱月张开双臂,看向嬴珣微微一笑。

“让我们开始吧。

章节目录 第395章 夺取 > 风不知从何而起。

南楚国师府里,呼啸的风声将窗户吹得啪嗒作响。

夕阳西下,清安院东院正伏案读书的姬清远闻声一怔,抬起头看向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窗框。

“大哥。”这时门口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姬清远看向门口跨过门槛进来的姬安歌。

“安歌。”姬清远看着难得主动来到他自己院子里的妹妹,“怎么了?”

沐浴在夕阳下,姬安歌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姬清远,“马上天就要黑了。”

“嗯,”姬清远看着窗外夕阳,点了点头,“这一天过的还真是快。”

那个女子早上离开的背影还历历在目,不知不觉,她带着那个护卫走了就快一个白天了。

听到姬清远的话,姬安歌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边还没消息吗?”

姬清远很清楚妹妹在问什么消息,他摇了摇头,“信鸽那边还没传来消息。”

“还没有?”姬安歌眼中露出一丝担忧,都整整一天了,到现在一个消息都无,那个女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要找人对打,连打三个现在也该打完了,不会是根本什么都没能做到,太过羞愧找地方躲起来了吧?

“是啊,也不知她到底做了什么那么久,”姬清远低头看向他看了一天但还没有翻过去一页的书,“早知道干脆我们也一起去凑个热闹。”

那个女子离开前说不是正式的比赛,没什么好看的,不用他们这些人跟着去看,他就没有去。但此时姬清远不免有些后悔。就算不是正式的,能看到那个女子今生第一次骑马与人对抗,应该也非常有意思。

然而听到姬清远的话,姬安歌却睁大眼睛,蹙眉看向她的兄长。

“一起去?可殿下去的那个地方是……马场吧?”她一脸古怪地看着姬清远。

“大哥你去马场到底是要做什么?我记得你不是……”

姬安歌狐疑地看着姬清远道。

“你不是最害怕马么?”

姬清远闻言一个激灵,姬安歌就知道她的记忆没出问题。她默默注视着面前额角渗出几滴冷汗的姬清远。

是的,她这位为了她能上天入地的大哥最大的弱点是……

害怕马。

年轻的世家公子大都喜欢骑马,但自小从姬安歌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姬清远骑马,连坐马车都是能往后就往后坐,后来长到十八岁后才逐渐克服,但还是能不骑马就不骑马。

也好在他们小时候没几次外出机会,当时她也就没发觉。后来她长大意识到不对劲之时,追问姬清远他才坦白,说他其实是一直害怕马。

姬安歌很清楚,能让姬清远放弃所谓长兄的面子坦白,证明这害怕已经刻入了本能,是货真价实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害怕马的人却提出要去马场,又是来的哪一出?

看着妹妹质疑的目光,姬清远不禁苦笑。

“我害怕马是因为我小时候被马踢过。”他摊了摊手解释道。

而且不止一次。

都怪那个人骑的马一匹比一匹凶悍……

“不过虽然我害怕马,”姬清远笑了笑道,“但你大哥我却很喜欢看别人骑马。”

尤其是那个人骑马。

从小到大,他最喜欢看那个人骑马了。

没错,姬清远心道,他到现在依旧喜欢。

“今日错过了没办法,”姬清远看着姬安歌笑道,“明天不管那位殿下说什么,我可一定要去看看。”

姬清远双眸发亮。

明天他就要去梦回童年。

“明天?”然而姬安歌闻言一愣,“大哥你真的觉得她……”

她能拿到明天参加马球赛的名额吗?

昨夜在饭桌上,那个女子说要去砸场子,听起来十分霸气,但姬安歌其实并不相信。

不相信那个女子真的能在骑马上和那些男子匹敌,甚至打败训练已久的前秦队伍中其他的佼佼者。

她之前逢年过节的时候,也跟在女眷后看过几场马球,满地到处都是的强有力的马腿给她留下了很大印象。虽然她不了解马球,但她很清楚和其他对战不同,马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提升的,也不是靠毅力就能解决的。

> 就像内地的修行者不管怎么练,都没有北方游牧民族的那般强大。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向来都是北魏和后辽争夺第一第二,都没其他国家什么事。

姬安歌实在不明白,兄长对那个女子的信任来自何处。

“殿下的境界不算高,难以压制对手,”她皱眉看着姬清远,“大哥你到底为什么觉得她能做到?”

那个到底要如何取得胜利,让嬴珣回心转意?

她就不提马术了,毕竟公主出门都是坐马车的,哪怕有几个女眷会骑马,但根本谈不上懂什么马术。

所谓马术没有经年累月在马背上的洗礼是培养不出来的。

姬安歌实在不明白自家兄长对那个女子的自信来自何处。

“我为什么觉得她能做到?”

在暮色中,姬清远看着目光灼灼满脸不解的妹妹微微一怔,托着下巴沉吟道。

问题是。

他从一开始就没觉得那个少女会做不到。

毕竟如果单论马术。

姬清远忽然想起他小时候在大秦军营中曾经听说过的一句话。

那就是。

昭阳郡主,勇冠三军。

天下无双。

……

……

就在清安院中姬氏兄妹正在对话之时,姬嘉树孤身一人坐在他院中的书房里,也有些心神不宁。

他提起笔,却久久没有落下墨,只得低下头静静看着案上摊开的诗集。

“分曹决胜约前定,百马攒蹄近相映。球惊杖奋合且离,红牛缨绂黄金羁。”

独自一人坐于室中,但姬嘉树的眼前却浮现出滚滚烟尘,马蹄踏碎虚空,血水汗水交杂,在肉体和马身的缝隙里,八宝鎏金球咕噜噜直转,追上去狠狠一击,旁边却又伸出一柄别人的长剑!

“轰!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雷鸣,猛地将姬嘉树从马球场上的回忆中唤回。

他猛地一个激灵,怔怔看向面前诗句,却又仿佛看到之前靠在案边的那个少女的身影。

“嬴……”

夜色渐渐显现,忽然外面再一次响起一声炸雷!

“公子!换了!换了!”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书童的高喊声。

砰的一声,姬嘉树身后的椅子倒在地上,但他顾不得去扶一把推开了窗户。

“什么换了?”他看着举着一张信笺冲进院子里的季四,“谁换了?南楚的队伍出事了?”

“不是,是,是前秦……”季四跑得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但他死死看着面前的姬嘉树,“前秦参加众人战第二轮的人选换了!”

居然真的……换了?

换了谁?

姬嘉树愕然睁大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换了谁?”

她到底……做了什么?

“换了公主殿下!”

季四目光灼灼,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胸中热血沸腾,他挺直腰杆大声无限感慨激动地开口道。

“公主殿下连挑六人,夺得了两个参加的名额!”

章节目录 第396章 明谋 > 窗外彻底暗了下来,雷声一声比一声的炸烈,狂风拍打着窗框。

就在季四说完这句话之时,伴随着一道明亮的闪电,天上啪嗒啪嗒掉下豆大的雨珠。

“哎哟……”季四被打了个正着,姬嘉树往后让了一步,“进来吧。”

“谢谢公子。”

季四拍打着脑门上的水珠,那有雨也有汗。窗外风声大作,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大颗的雨珠猛地打在地上腾起一片片水雾。

“公子,我跟你说……”季四甩着脑袋上的水珠喘着气忍不住开口,姬嘉树兜头丢给他一条布巾。

“好了,擦干慢慢说,我又没那么急。”

“谢谢公子,”季四擦着脑袋,偷眼看着站在窗边出神地看着窗外雨雾的姬嘉树。

没那么急……

他瞥了一眼刚刚被姬嘉树大力推开现在还在颤抖的窗框,将心中的想法咽下去。毕竟刚刚第一次看到窗户被如此推开,他还担心继院门之后,自家公子的院子里连窗户都要没了。

“好了,你到底打听到了什么?”姬嘉背对着他问道,看着窗外的大雨,他眼前忽然浮现出第一次在稷下学宫的擂台上看到那个浑身被雨水浸透的少女的身影。

他闭了闭眼睛,转身看向季四,“一切到底是怎回事?”

姬嘉树尽量让自己声音放的平缓,“前秦换人是怎么回事?”

他顿了顿道,“两个名额还有……连挑六人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亢奋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季四,姬嘉树心底升起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预感,连挑六人……

“咦?公子你的凳子……”然而季四忽然看到刚刚姬嘉树起身太急带倒的椅子,跑过去扶,而看到地上那椅子姬嘉树脸上神情险些破功。

“公子你上午让我跟上去打听消息,小人就一直待在马场看观看,”这时季四迅速回到了位置开口交代道,“前秦真的换了参加明日第二轮马球赛的修行者。”

“换的那个人主要就是公主殿下,”季四看着姬嘉树道,言语中还控制不住情绪,“两个名额,就在于公主殿下不光是自己,还为那位护卫归公子拿到了名额。”

“还为那个护卫……”姬嘉树看着窗外的雨雾,放在窗棱上的手指慢慢地收紧。

“那个连挑六人……”他转身看向季四,“是因为这个?”

“是啊!不愧是公子!居然能猜到!”

季四闻言激动起来,“公主殿下当时说想参加明日的马球战,但嬴珣公子说人都选好了没她的位置,公主殿下就提出前秦有一个德不配位不服者可以向在位者挑战的传统。”

姬嘉树闻言有一瞬的出神,这个传统他也知道。不如说不光是在前秦,在实力为尊的修行界,这个规则也是行的通的。

就比如当初稷下学宫各院的大师兄,这个位置其实并不固定。每个大师兄都要不断接受下面上来的新弟子的挑战,如果败北就会失去这个位置。

德不配位,能者居之。

这本是修行者世界中的最高准则。

而最先将这样的规则和思维根植于修行者心中的,就是一统天下的秦帝国开国皇帝,太祖皇帝嬴帝。

秦,或者说当年的前秦,之所以能作为七国中不算强的诸侯国从中期崛起,最终成为大陆霸主,从某种意义上,靠的就是军功制度和能者居之的传统。

姬嘉树看着院中水雾,因为年纪阅历他并没有见过当年秦统一大陆的王者之师,但他曾经听说过,当年在秦军中,队伍中的小兵甚至有资格挑战长官,只要他觉得那个将领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能越级挑战。

当然这种挑战并不是单纯的比武,且不准在战时进行扰乱军心,但秦帝国当时不论出身,高位功者能者居之的传统,的确缔造了一只虎狼之师。

“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可以说当年每一位能在秦帝国坐稳位置的将领,都有着货真价实的过硬实力。

当然,这也是当年了。

看着水雾汇在地上成为泥水,姬嘉树神情复杂。

如今的前秦显然已经失去了这样一种精神,当初在天目山那个女子的功绩就没有得到承认。而如今的前秦马球队里,据姬嘉树所知也是以世家子为主。

虽然嬴珣已经尽力协商了,但世家子本身就具有一定实力,在实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世家绝不会让步。

“公主殿下提出,如果她能在马术击球上打败至少一名前秦参加者,她应当就可以换得上场的名额。”

这个说法的确符合能者居之的说法。

> 一个国家要八个人,这个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整个队伍中不可能全是强者。更何况是积贫积弱的前秦,队伍中不可能全是等阶六,前秦拿不出八个等阶六来。

而只要是等阶七,那个女子就有能力击败。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

这一点姬嘉树深信不疑。

这一点已经在稷下之宴上得到了证实。

那个女子同境界无敌的传言可不是吃素的,起码姬嘉树是相信了。

然而,思及之前和那个女子的对话,姬嘉树面沉如水。

他当初反对那个女子去挑战前秦马球队,不是因为他觉得嬴抱月打不赢里面等阶七的修行者。

对那个女子而言击败前秦队伍中的一个人是完全可能的。这一切事先他能想到,毕竟一支队伍中总有短板。

但这个世界对那个女子的残酷就在于,哪怕她不比前秦上场队伍中的所有人都要弱,但她依然很难让前秦继子敢冒极大风险去用她,她的存在本身就难以服众。

“殿下先是先和一位似乎水平靠后的修行者比了马术击球,”季四气喘吁吁地说道,“然后殿下打掉了对方的剑,直接把人从马背上都掀了下来,但前秦的修行者却依旧不接受殿下出场。”

姬嘉树的手指捏紧窗棱,目光微沉。

他就知道会这样。

所以他之前才反对那个女子天真地去挑战这一切。

他承认那个女子的确不是普通的修行者,她有自信的资本,但他之前觉得这个女子实在还是太过天真。

他觉得嬴抱月恐怕以为自己能打赢一两个前秦马球队的成员,就能取而代之。

实在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

“当时霍公子说是那个修行者让着女人,不敢对公主下手,才会一时不查落马,”季四看着姬嘉树道。

能打赢一两个前秦修行者,就能破天荒让一个女子上场,根本就是做梦。

姬嘉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霍湛的不屑的神情和会说的话。

“而同时归公子也和前秦境界最低的一个个参加者面对面冲马击球,归公子进球数远高于对方,但前秦人还不同意让归公子出场,嫌弃归公子境界太低。”

什么能者居之。

境界低的修行者能战胜境界高的,那都不过是偶然。

平民能打赢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定是耍了下作手段。

这就是现在修行界,现在的修行者会有的想法。

姬嘉树注视着院中的水雾,神色混沌不清。

一滩烂泥。

然而……

看着大颗大颗的水珠,姬嘉树忽然想起之前听陈子楚口中曾描述过的,那个女子从泥水中爬起的身影。

他想起季四刚刚的话,这个女子最终,取得了胜利。

“那她到底是怎么让嬴珣换人的?”姬嘉树静静看着窗外大雨滂沱。

世上永远不乏阴谋,雨水冲刷万物,而就在这时他的身边响起季四饱含着大量感情的声音。

“公主殿下在一瞬之间拔剑,向所有前秦参加者提出挑战。”

季四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女一人一剑面对无数少年的身影。

“殿下说,”季四声音有些颤抖,“既然一次是偶然,那八次定然不会。”

那个少女骑在马上微微一笑。

“我们一个个来。”

章节目录 第397章 折服 > 就在这一句话后,季四看到了今生从未见到过的精彩角逐。

连挑六人。

在那之后,算上她最初打败的那一个,前秦公主嬴抱月连续挑战了六位修行者。

整个过程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其中被那个女子从马背上直接掀翻的就有四人。

正如那个女子所说的一个个来,参加众人战第二路的队伍中一般会根据队员的实力地位进行排序,最强的是一号,其次是二号以此类推。

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后,她从之前霍湛口中说是不过“一时失误”败给归辰的第八人开始,逐一发起了挑战。

第八人,她已经挑战过的第七人不算,第六人,第五人,第四人……

“一直到位列前秦第二人的霍公子。”季四看着姬嘉树道。

“既然是连挑六人,那么最后前秦队伍里剩下的……”

姬嘉树看着季四微微一愣,不会吧……

然而就是那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结局。

“最后就只剩下了嬴珣公子和霍公子,”季四看着姬嘉树道。

“那当然是去砸场子。”昨夜那个少女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这时季四才深刻地认识到那个少女说的话没有一句谎言,没有一句玩笑。

何止没有一句玩笑。

好好的一个前秦马球队险些被那个女子一锅端了。

季四回想起他当时躲在围栏后看到的那一幕,就在那个女子挑战前面几人之时,所有旁观者还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毕竟前秦队伍里会打马球的本就不多,前面几个人的确要弱不少。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围观者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不好看起来。

尤其是前秦其他修行者,到了后面甚至都不想接受嬴抱月的挑战。

但这种不接受就等于直接承认,承认技不如人。

在那个女子面前露怯,有人是无法接受的。

就算那个前秦修行者不想比,红了眼的霍湛都不会允许那个修行者不比。

“霍……霍公子……”

“给我拿出你的本事来,赵家的人这么没用的吗?!”

在霍湛堪称杀人的眼光下,前秦修行者只得提剑上马,然后被那个女子挑翻在马下。

“挑翻?”姬嘉树听着季四的话,愕然开口。

我的公子啊你还真没听错……

“殿下的马术……”季四挠了挠脑袋,“小人不太懂这些,但瞅着……很实用。”

实用?姬嘉树一怔。

没有华丽的动作,没有大开大合的挥剑,更没有世家子们惯常使用的那些“潇洒”技巧,季四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女策马拔剑的身影。

干净利落,剑不走空。

如果让季四来说,他就只能说出这些。

说起来简单,但如果能做到这些,是真的可怕。

姬嘉树听着眼前小童语无伦次的描述,暗暗心惊。

从挑翻这个词开始,他就觉出的了些许不对。季四的描述里,那个少女的技巧,不知为何让姬嘉树想起了他只在书本和前辈们的叙述中了解到的一种人。

那就是。

战场的骑兵。

季四话语中那个少女使用的技巧,刻在骨子中的动作,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是战场骑兵的技术?

姬嘉树为自己心中的猜测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公子?”季四看着面前忽然沉默的少年。

“没什么。”姬嘉树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她总是特别的。”

> 季四闻言感同身受地点头。

姬嘉树离开窗户,慢慢合上窗户,“她连挑六人后,是嬴珣叫的停?”

“没错,”季四点头,“殿下赢了第六场后,已经剑指霍公子。”

他到现在还记得霍湛当时那个震惊愕然愤怒不甘交织的眼神。但之前还一味轻蔑的那个少年,面对骑在马上的剑指于他的那个少女,拔剑的手居然有一瞬的颤抖。

那位不可一世的霍大公子,大概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逼到如此地步吧。

从嬴抱月挑战到第四人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碰上比她等阶要高的等阶六修行者了。

但她却同样取得了胜利,毕竟马球不是个人的胜负,还有和马的合作。

马球赛引入初阶大典本来就是为了培养骑兵,如果那个女子的真的懂骑兵的技巧,那连先后都已经颠倒了,越阶对战……姬嘉树心有所感。

而面对这样的一个展现出根本无法抹杀其存在的强大的少女,嬴珣终于叫了停。

“阿湛,停手吧。”

嬴珣骑在马上,看着嬴抱月道,“你有资格参加明日的众人战第二轮。不需要再向我们俩挑战了。”

嬴珣不光叫停了他自己,还阻止了霍湛,同以最后一位的名额为代价,答应了归辰的进入。

“为什么嬴珣公子不愿让霍公子继续比了呢?”季四一会问道。

“因为再这么比下去,前秦的队伍就没有威信了。”姬嘉树淡淡道。

那个少女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前秦队伍捅了个底朝天。

姬嘉树看向自己的手心,想起那个少女和他的对话。

“只能拿第一吗……”他喃喃道。

真正不明白的,也许是他自己。

她一开始就都明白。

如果只是打败一个两个修行者不能获得承认,那么就一个个来。

如果有人不能明白,她就用足够的强大让他们明白。

这就是面对无数阴谋之后的,那个女子的阳谋。

连挑六人。

那位少女在初阶大典第二轮开始之前,就先创造了一个传说。

前秦真的临阵换将了。

这个消息对整个丹阳城而言都是一个大消息,然而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不过不管怎么说。

“大家都会很惊讶吧。”姬嘉树看向窗外暗暗开口。

……

……

何止是惊讶。

消息还没有走出这个门,在最近的地方就有人正在愤怒。

在国师府南面有一个模样十分秀雅的小院,但和这个小院的外在不同,里面此时正传来各种瓷器破碎的声音。

“她居然也要去参加马球赛!?”

“大哥好不容易才获得资格,她也参加?她也配?”

叶静姝看着满地碎片,依旧难掩心中怒意,这份愤怒的源头就在于她刚刚收到的消息。

“那个女人……居然要参加兄长才能参加的马球赛……”叶静姝凤眸中掠过一丝难惹的狠意和愤怒。

“小姐…”

然而在仆人战战兢兢的声音里,盛怒的叶静姝忽然眼前一亮。

“马球,我记得是不是很容易让人缺胳膊断腿?”

章节目录 第398章 那个 > “小姐?”

听到叶静姝的话,正颤抖地跪在地上看着叶静姝砸东西的贴身丫鬟愕然抬起头,“您提这个是……”

“就是突然想起来,”叶静姝盯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器,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香草,”她忽然盯着地上的丫鬟,饶有兴趣地问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哥哥,就是打马球的时候跌断了腿?”

跪在地上的丫鬟一抖,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是……”小丫鬟眼中浮现出恐惧嗫喏道,“当时大公子他们打马球人不够,曾经让奴婢的哥哥顶上去充数……”

小丫鬟眼中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马球是世家子的游戏,普通人是玩不起的。然而她兄长是叶氏嫡长子叶思远的马童,虽然是奴籍但也会骑马。叶思远作为世家子私下里喜欢和朋友打马球,有一次没凑够人数,曾强迫他兄长上场充数。

而就在那一场马球里,他大哥在双方冲撞中坠马,跌断了腿。叶家赏的那几个钱不够买药,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听郎中说就算能挺过来,她大哥的那条腿也废了,这辈子只可能是个瘸子。

“那群修行者……真是造孽哟!”

小丫鬟死死咬紧嘴唇,耳边浮现出老郎中幽幽的叹息和母亲对着哥哥痛哭的声音。

“叫你逞能!装病就是了!非要去打什么马球!”

“那是我们穷人能玩的东西吗?那是吃人的东西!”

马球是吃人的东西。

当初那些公子哥们是故意在冲撞中撞断她哥哥的腿的。

只为了所谓的刺激。

小丫鬟颤抖着抬起头,看着面前叶静姝却像是想起什么好事,嘴角露出笑意。

“是啊,有人跌断腿呢,”叶静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甜甜地笑起来,“都说战场刀剑无眼,说起来这马球场上,坠马死人断腿也是常事呢。”

没错,是常事。

然而……

看着面前笑容甜美的小姐,跪在地上的小丫鬟却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梁上升起。

“小姐……”

“香草,出去找人备马车,我要回府一趟。”原本盛怒的叶静姝不知为何突然平静下来,看着她道。

“回府?”小丫鬟一愣。

叶静姝在南楚国师府待得乐不思蜀,极少会想回叶家。

“思远大哥明日就要上场,丹阳城内的贵女都等着一睹他叶家公子的风采,我这个妹妹怎么能不回去看看他,好给他鼓鼓劲,”叶静姝笑着道。

“好……奴婢、奴婢这就去……”小丫鬟低着头站起身。然而她身前叶静姝已经迫不及待地向门口走去。

外面的大雨还在下,但叶静姝看上去却格外兴奋,和上一刻还在大发脾气的样子大相径庭。

然而看着那个女子兴高采烈的背影,丫鬟香草却不知为何生生打了个寒战。

“香草,你说……”

而就在这时,站在门槛边的叶静姝突然回过头,看向她露出一个甜笑。

“万人空巷,众人追捧,这马球打好了的确能大出风头,”叶静姝拉长声音,“只不过……”

那女子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这马球,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打的,你说是吗?”

小丫鬟隐隐打了个寒战,握紧身侧双拳,低下头答道。

“是。”

……

> ……

南楚的雨下得快而急,但再大的雨幕都挡不住那个消息的传递来。

明天就是初阶大典第二轮开始的日子,经过三天的等待,整个丹阳城都在压抑着躁动。

而随着这一场大雨,原本对着手上小道消息看着明天要出场的各国队伍中的修行者名单的南楚民众们,在酒坊茶肆里,收获了新的惊喜。

古往今来,比起其他竞技,刺激热闹的球类运动都最受民众的欢迎。

比起普通百姓看不到也看不懂的初阶大典第一轮,初阶大典第二轮马球赛一直都是初阶大典中的高潮。

是民众们最喜欢的一轮。

哪怕明天才开始,各大赌坊就已经挂出了赌球的牌子,人们聚集在酒坊茶肆里对明天的比赛议论纷纷。

“南楚这边,果然还是要看叶大公子啊,叶公子自己组的马球队之前玩得也是风生水起……”

“前秦的霍公子之前也组过马球队,不过被叶家的给打下去了。”

“嗨,前秦人懂什么马球,这第二轮可不是投机取巧就能赢的!”

“说起实力,这哪个国家能打的赢北魏……北魏人那腿活像是长在马上似的!”

“第一名是北魏这是毫无悬念了,问题就是第二名会是谁。后辽这几年也不行了,咱南楚今年还是有希望的……”

“不过今年北魏继子那小胳膊小腿的,不知道得不得行……”

而就在议论马球的人群中,时不时也响起别的声音。

“不管会不会打马球,按北魏继子听说被前秦公主看上了,那小白脸当的……”

“你说真的?话说那前秦公主别的本事没有……”

“没有……哎?”

“那些人在说什么?”

喝的满脸通红的百姓们正因初阶大典第一轮中传出来的风流韵事亢奋不已,然而正在议论之时,不少人看着新传到手上的小道消息,愕然睁圆了眼睛。

看着手上的纸条里,明晃晃出现了那个刚刚他们口中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前秦公主的名字。

“女人……要参加明日的马球战?”

“前秦公主,拿到了出场名额?”

“前秦继子疯了吗?居然让一个女人……女……前秦公主连赢六人?”

“全赢了?上马挑战赢了?”

人们谩骂着嘲笑着,但逐渐看着手上的消息沉默着。

而就在这时,远处的城门忽然开了,在变小的雨幕下,驰入一队队骑马的少年郎。

丹阳城内的百姓认识他们,二轮战开始前修行者们出城演练是传统,今日清晨一队队少年打马出城还引发夹道一阵阵叫好。

但此时看着夜色里打马而归的少年郎们,挤在街边茶馆酒肆窗前的人们,神情却有些复杂。

尤其是看到前秦的队伍之时。

早上兴奋出城的少年郎们此时不少人却都神色恍惚,像是受到了巨大打击,看得旁观者都神色恍惚。

而就在下一刻,在前秦的马队后,缓缓驶入一辆简单的马车。

在看到那辆马车后,街边原本神情恍惚的人们却浑身一震,目光复杂起来。

嘈杂的街道安静下来,人们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那辆马车。

只因那辆马车上。

有着南楚国师府的徽记。

章节目录 第399章 女子 > “雨停了。”

姬嘉树站在窗内,看向身边的季四,“她也该回来了。”

“车已经到城门了,”季四看向姬嘉树,“幸亏公子你之前有让我带车去,归公子当时在马场外差点急坏了。”

季四心有余悸道。

归辰和嬴抱月是骑马出城的,季四在姬嘉树的吩咐下跟在后面,但就在他出发前的,姬嘉树忽然叫住他。

“你记得让人套俩马车,你可以先走,车在后面慢慢跟也没关系,傍晚能到就行。”

马车的速度比骑马要慢上不少,季四原本不明白既然公主殿下能骑马,自家公子还让车跟着是作甚。

直到结束之后他看到在马场外抱着那个少女满头大汗的归辰,才恍然大悟。

此时那辆马车正行驶在丹阳城的大道上。

“是南楚国师府的马车。”

“那就是说那车里面的人就是……”

“那车夫我认得,好像是春华君的车夫啊……春华君对她……”

“别管车夫了!这女人真的打败了前秦六个参加马球赛的修行者?”

“真的是她吗?那明天的众人战第二轮她真的会参加?”

“说起来稷下之宴她也是打破了春华君的连胜记录,听第一轮出来的人说有人说当初在天目山鬼打墙大阵被解除其实也有这个女子的手笔……”

“什么?真的吗?这一切难道都是她做的?真的都是这个……女子?”

“是嬴……是那位抱月公主?”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坐在南楚国师府的马车中,归辰看向靠在车壁上静静闭着双眼酣睡的少女。

就和之前出天目山那一次一样,这人一下马就睡着了,他正在想怎么把她带回去,好在姬嘉树居然让下人带了马车来。

想起那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少年,归辰皱了皱眉头,将目光再次聚焦到面前少女的睡脸上。

车帘没有拉起,但隔着车帘他都能感受到外围百姓投在上面的热度。但更让归辰没想到的,是外面的那些议论。

他和她此时此刻坐在南楚国师府的马车中,坐在和那个少年相关的马车中,但归辰却忽然发现,人们想看的那个人,议论的那个人,只是她而已。

人们的议论声中,开始出现她的名字。

不是南楚春华君的未婚妻,不是前秦派来和亲的花瓶公主。

而是她。

那位名为嬴抱月的,创造出无数奇迹的修行者。

“抱月公主!”

“公主殿下在里面吗?掀开车帘看看嘛!”

“这还是第一个参加马球赛的女子呢!好歹露个面!”

“话说咱们这明天的赌注是不是要改啊?”

归辰听着这一切。

那个女子的名字和她做过的事,终将留在所有人的心中,她从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附庸。

归辰看着对面的少女,耳边忽然响起她在马场上说的话。

“如果一次能说是偶然,那八次定然不会。”

她所作的事,所颠覆的那些不可能,正在一点一点的改变这个世界。

此时此刻无数愕然、猎奇、质疑的目光仿都佛能穿过车帘,投到他面前的这个女子身上,但她像是从来都不在意。

她绝不放弃,绝不动摇。

> 而这一份坚定,终将改变比岩石还要坚硬的成见。

归辰微微掀起车帘,外面传来人们一声声的问话,虽然也许还很少,但人们已经开始期盼明日的情景。

期待明日神仙打架,到底还会发生什么奇迹。

而他也无比期盼。

期盼着明天的到来。

……

……

然而这个夜晚远比许多人想象的要漫长。

就在南楚民众挤在路边,为女子参加马球赛这个惊人的消息而争相议论之时,无人注意到夜色中,有一只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鸽子消失在夜空中。

“马球啊……”

千里之外,前秦贵阳城内,千金阁顶楼,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看完手上的消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兄妹俩兴趣还挺一致的。”

“话不能这么说,”坐在他身边的白发老头摇晃着脑袋,“陛下喜欢马球那就只是看看,他没那胆量往球场上跑。”

“他这胆量,输他祖父百倍有余,”黑衣男子一声嗤笑,“怪不得嬴氏要亡。”

“嬴氏亡是迟早的事,”白发老头摸着胡子,“但就是有些人,心不死,想各种法子要为其续命。”

“看垂死之人找法子,倒也是挺有意思不是吗?”黑衣男子闻言笑起来,“嬴家小儿最近天天在宫里看人打马球,看来是想和他的那位未来王后找找谈资嘛。”

听到“王后”那两个字,白发老头的胡子抖动了几下,随后浑浊的老眼闪动着看向黑衣男人。

“老夫还没说,大人这都已经得到了消息,这让老夫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哪里,不过是阿郎最近听到了一些风声,我看着像是那嬴氏小儿会做的事,看来是真的了?”黑衣人随意地说道。

“自然是真的。”

“毕竟以陛下的阅历,他也就只能想到这些法子,”白发老头吃吃笑起来,“陛下一直以为只要将公主嫁给南楚,南楚就会对他言听计从,再不济春华君也会和公主如胶似漆,当他好妹婿。”

“没想到公主是送了,但南楚那边还是对他不冷不热,国师连婚礼都没出来主持,”白发老头嗤笑道,“陛下心里着急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这次自己亲自出马找新的盟友,”黑衣人哈哈笑起来,“本以为他只会推妹妹出去,却没想到是我冤枉他了。”

“关键时刻不惜自己献身,那位也算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了,”黑衣人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不知道嬴帝在地下知道自己的孙子用这种手段把主意打到北方,会不会再活过来。”

“不对,”男人掩嘴继续笑,“那人不用活过来也能知道。”

“大人看来今日兴致很高啊,”面对大笑不止的黑衣人,白发老者只得干干陪笑。

“不过一码归一码,”黑衣人嘴角笑意忽然一收,“既然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另一桩婚事,看来他送出去的那位妹妹,他是没心思再管了。”

“陛下一次只热衷一件事,”白发老者道,“至于那位公主……”

“恐怕嬴晗日都没想到,他那个妹妹能整出这么多事来,”黑衣人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跪在地上身着软甲的将军。

“听说阿夜那边死了个探子?”

“是早年间插进去一个间谍,虽然作用不小,但境界太低,”跪在地上的男人道,“主子知道他迟早要死,本想最后用他一次,却没想到那人那么不中用,没启用多久就被找到了。”

“是吗?那的确是该死,”黑衣男人摇晃着杯中酒液。

“但就算要死,也轮不到别人来下手。”男人看向白发老者,“既然嬴晗日管不了,那南楚那边,自然有人要帮他分忧。”

“也该好好管管了。”

白衣老者浑身一震,但下一刻他托着下巴眯眼笑起来道,“听说南楚那边,也有人想管。”

“老夫倒是会来看看,到底谁管了谁。”

“是吗,那倒也精彩,”黑衣男人站在高阁顶楼,俯视着满地灯火。

“马球赛么?”他微笑着开口。

“看来倒是会很热闹。”

章节目录 第400章 孤身 > “要变得热闹起来了呢。”

冥冥中仿佛淬满毒一样的声音不知在何处的深渊响起。

“啊。”

黑暗中,躺在床上的嬴抱月忽然惊醒,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

嬴抱月睁开眼睛,静静看向头顶上绣着繁复花纹的床帘顶,耳边传来少女轻柔的呼吸声。

她缓缓偏过头去,看着趴在床边睡着的姬安歌。

熟悉的床顶,和熟悉的枕边人。嬴抱月感受着身下床铺的柔软,透过朦胧的床帘看向一片黑的窗外。

“清安院西院吗……”

这里正是她借住至今的临时居所,她正安安稳稳躺在睡了这么些天的床上。

看天色,此时应该已经是半夜了。距离她离开马球场大概过了四个时辰。

而她也睡了这么久。

虽然她睡觉的时候会保持三分清醒,但那份清醒是对危险而言的,她能连续睡上这么长时间,是身边一直有对她没有丝毫恶意的人在身边。

“是归辰把我带回来搬回床上的么……”

嬴抱月抱着盖在身上的毯子坐起身来,感受着手心熟悉的触感她低下头去,静静看着盖在身上的毯子。

她在清安院醒来,身上还盖着熟悉的毯子。

她睡的是清安院的床,但身上的这条毯子却不是清安院的东西。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手上毯子。她也认识这条毯子,这是她在姬嘉树院子里睡着时,他总是会给她盖的一条。

“放在了马车上吗?”她喃喃开口,随后在黑暗中低下头微微一笑,对身处另一个院落听不见的少年轻声开口。

“谢谢。”她低声道。

“唔……”趴在床边的姬安歌哼了一声。

嬴抱月坐在床上静静看了她一眼,随后动作轻缓地下床,将姬安歌抱回了床上,盖好被子。

“晚安,辛苦了。”

做完这些事,她轻轻掩上门,走到了撒满月光的院中。

因为傍晚下了一场大雨的缘故,夜空阔朗干净,明月高悬,月边还浮沉着几粒星子。

嬴抱月仰起头,向夜空中的星辰伸出手,透过张开的五指的缝隙看着天上的月亮。然而就在调转角度时她忽然微微一怔,将手掌的往北侧微微偏移,在她的手指缝隙间出现了清安院中的那棵枣树。

还有枣树上的人影。

在从她掌心流泻出的月光中,透过五指的缝隙,嬴抱月静静看着枣树上的那个人。

不知是今夜的月色太过皎洁,月光打在厚重的青铜面具上看上去没有那么阴森,反而仿佛带着历史的厚重,弥散着亘古不变的微光。

“晚上好。”

嬴抱月放下手,看向大半夜不睡觉坐在树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你晚上不睡觉的么?”

树上的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低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道,“你醒了。”

“嗯,”嬴抱月点了点头。

两人间一时无话。

就在沉默了不知多久后,树上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

月光下,李稷看了一眼树下的少女轻声开口,“我在修行。”

嬴抱月一怔,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回答她之前说的大晚上不睡觉的话。

不过大晚上不睡觉,他又在修行?

她抬起头看着树上李稷,“你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修行。”

> 第一次在前秦遇见他的时候,他就是如此。之后从前秦一路到南楚,每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都在修行,堪称废寝忘食。

而且晚上修行的地点还都挺独特的。

嬴抱月瞥了一眼不是第一次看到的晚上待在树上修行的男子,遏制住想要提问的心。毕竟不管怎么说,待在树上还是比待在棺材里看着感觉要好……

注意到树下少女的眼神,李稷漆黑的眸子动了动。

“这有什么,”他淡淡道,“我见过更无时无刻,连睡觉都在修行的人。”

“是吗?”嬴抱月微微一怔,心中忽然腾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怎么了?”李稷道。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压下心中莫名的感觉,“只是觉得那还真是厉害。”

“当然,”李稷点头无比认真道。

嬴抱月没说什么,下一刻看着树上的男人她想起了什么,“对了,昨天东吴带来的药材你们回去我才发现,还没向你道谢。”

昨天晚宴结束后姬安歌才向她提起东吴继子不是空手过来的,提了不少药材过来。

“赴宴本就不能空手,”李稷淡淡道,“我们承你款待,一点薄礼你不用在意。不过是邀请的突然,我们继子没时间准备别的。”

要是有充足的时间,李稷毫不怀疑赵光就算什么都没带都能从大街上挑一套首饰出来。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要感谢东吴继子的心意。”

李稷静静应了一声,“我会和他说的。”

和他说啊……

“虽然收到药材的确很实用,”嬴抱月抬头直视着天上月亮,看向高处闭目修行的男人嬴抱月神情古怪,“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

“我又没有受内伤,”嬴抱月道,“请问送我铃铛花是要做什么?”

这种专治内伤的药材可不便宜。

“你现在没有不表示之后不需要,”李稷淡淡道,“本来还以为这一次你就要用上……等等。”

“等等,那不是我送的,”他忽然声音一停顿了顿纠正道,“是赵光送的。”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道,既然他这么坚持那就算是如此。

“没想到你也管那味药材叫铃铛花,”而就在这时李稷忽然道。

嬴抱月一怔看向自己的手心,铃铛花不过是那味药材的别名,还是个不常用的别名。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她提起别人也能瞬间理解。

“果然是前秦那边有的叫法么?”不等她回答,李稷自己却淡淡开口。

“可能吧。”嬴抱月笑了笑,看了眼天上月亮,“时间不早了,我回去继续睡了。”

毕竟她明天还要继继续参加正式的马球赛。

“嗯,”李稷淡淡应道。

嬴抱月转身向西院走。

“你……”

然而就在她迈步之时,背后却忽然传来了那个人的声音。

嬴抱月背对着枣树停住了脚步,微微低下头眼中神色变幻。

下一刻她转身看向,从树干上站起的李稷。

“请问还有……”

还有什么事吗?

月色下,两人四目相对。

“你……”

然而李稷依然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注视着月夜下少女的身影,下一刻看着嬴抱月他忽然静静开口。

“你准备这样一个人孤军奋战到什么时候?”

章节目录 第401章 开始 > “你准备这样一个人孤军奋战到什么时候?”

月夜里小院中,那个平素沉默寡言的男人看着她如此说道。

嬴抱月微微一怔,抬起头看向那个沐浴在清冷月光下的人影。

下一刻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在长久的沉默里,她对李稷微微笑了笑。

“原来我看上去像是在孤军奋战吗?”

月光下青铜面具里那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

“难道不是吗?”李稷注视着树下单薄纤细的少女。

从前秦的黎山到南楚的天目山,从满目疮痍的云梦泽到南楚御祷省,再到即将开始的马球战。

这个女子一路走来,几乎专门挑战不被世俗允许不被承认之事,冒天下之大不韪走到这里,不管伤得多重,对手有多强,她都从未停下脚步。

但再往下,可不是区区外伤就能了事了。

这个女子依靠坚韧不拔的意志和世所罕见的个人能力走到这里,以她的境界,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她能走到这里简直堪称奇迹。

但接下来的路,不是一个人强大就能走完。

偏偏她除了身边那个比她境界更低的小护卫,几乎没有人会完全站在她的身边。

嬴珣也好,姬嘉树也好,许义山也好,包括赵光也好,这些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和世家,不会舍弃一切也要帮她,而其他民众和普通修行者,只女修一个身份就会对她退避三舍。

他承认她的确不弱,以个人修行者能做到的事而言,她已经差不多做到了最好。

但是,这就是极限了。

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不是一人之力能得到的。

“阿稷。你记住,匹夫之勇,不足以定天下。”

耳边回荡着那个人曾和他说过的话,李稷静静看着嬴抱月,“你真的以为马球是靠你一个人就能赢的吗?”

月光下,男人目光冰冷。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李稷静静看着她,如果她这么认为倒也是真的没救了。他也不知他今晚在想些什么,居然会对他人之事劝诫如此。

众人战第一轮,这个女子靠她意想不到的手段和突然发生的意外居然真的主导了战局,但这一切在第二轮是行不通的。

马球除了参加者重伤不会发生别的意外,如果整个队伍不能同心协力,一切都白搭。

而眼前这个女子,就算她能赢过几乎所有的队员,但她根本没有和这些人一起练过,换言之,前秦的队伍现在根本就是一片散沙。

更何况那些人恐怕正式上场没有一个会配合她。

今天下午众人都对这个女子投来惊奇的目光,但李稷很清楚,惊奇终究只是惊奇。

并不会化为队伍的实力。

哪怕是当年号称天纵奇才并拥有卓越人望的姬嘉树,当年也无法挽回南楚队伍的败局,南楚在马球战上败于北魏。

这个女子身处的队伍不知比南楚的队伍散乱多少倍,她到底想怎么赢?

一个人横冲直撞吗?

李稷不知看过多少自诩强大的修行者在马球场上横冲直撞,想要大出风头,最后不仅没抢到风头还冲乱了自家队伍,最后什么都捞到的。

不,不光是没捞到好处。

李稷静静凝视着嬴抱月的肩膀,“你的右肩怎么了?”

嬴抱月一怔摸了摸,“只是摔了一下,明天就会好了。”

会好,但淤青却不会在短时间消失。

而在正式的比赛中,往往不是摔了一下就能了事,会有更要命更无法挽回的伤痛在等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而就在这时,树下独自一人藏起伤的少女却只是看着他笑了笑,“但你是觉得我能怎么做呢?”

“如果是一个普通修行者,只有两条路,”李稷淡淡道,“要么放弃遥不可及的目标,要么放弃所谓的原则。”

> 所谓的同伴并不是一定是主动要帮她的人,李稷静静看着嬴抱月。而那所谓的原则也只有姬嘉树那样备受上天眷顾的人能守的住。

同伴是可以制造的。

拉拢,贿赂,威胁,利用,这些才是世家子常见的手段。况且这些又不是谋财害命,不会弄脏自己的手。

“私底下让那些人听话的手段,我不觉得你会不知道。”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道。

在宫廷里长大却不知道这些,这女子不可能活到这样的岁数。

“我的确知道,”然而树下的少女看着他笑了笑,“但我两条都不想选。”

李稷眸光一凝,但下一刻恢复古井无波。

事到如今他也差不多明白了。

这的确也是。

这女子会说出的话。

他本来说这些也并非想煽动她这么做,也许他只是想听到她的这一个回答。

“谢谢你,”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明明他说了一堆她根本不会做的事。李稷心道。

“感谢你的建议,不过我也有我的做事方式,而且……”嬴抱月看着站在树上的那个男人,豁然一笑。

“而且我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她认真道。

她如果是想孤军奋战,她早就直接去永夜长城了。

李稷闻言一怔,下一刻他收敛神色淡淡开口,“是吗?”

“嗯,”嬴抱月向他一礼,随后转身往西院走去,但就在她迈出两步后,她再次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李稷。

“李稷,真正孤身奋战的人,是你吧?”

对他自己重要的事只字不提,永远只是静静旁观着一切。

李稷闻言一愣,下一刻淡淡开口,“我要做的事,身边已无人能并立。”

他的仇人太过强大,根本没人能帮他。

“是吗?”嬴抱月顿了顿,忽然看着李稷问道,“李稷,你的剑在哪里?”

从结识之初,她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配剑。明明剑对修行者而言如另一条手臂般重要。

李稷看了她一眼静静道,“埋起来了。”

伴随着他最重要的回忆。

这人还真是有够多的秘密,嬴抱月看着树上男人头上一如既往扎着的草绳,微微笑了笑。

“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你执剑。”嬴抱月道。虽然到时候估计会发生不小的大事。

李稷点了点头。

“想说的都说完了,”嬴抱月笑道,“我回屋了。”

月夜下的夜谈结束,两人未曾再发一言,一切平稳舒适地,迎来了明天。

……

……

第二天,南楚初阶大典第二轮,马球战,就这么开始了。

站在南楚皇家马场上,紧张的空气里,唯有一个东西格外醒目。

“这是什么?”归辰看着跑道中央的巨大盒子。

“这是签箱,”嬴抱月道。

用来决定前秦第一轮,会对上哪个国家。

章节目录 第402章 登场 > “签箱?”

归辰一边重复着嬴抱月的话,一边放眼望去,感叹地看着四周的人山人海。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是初阶大典中最受欢迎的一轮。

虽然这件事之前就有所听说,但当亲眼见到之时,归辰还是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和昨日众人训练的地方不同,正式的第二轮马球战是在南楚王室的御用马场进行,而此处和寻常马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除了中心跑马的场地和辽阔的马球场,周围还建有大量的看台。

王室马场本来就是建来给王室以及达官贵人享乐用,极其看重观赏的地方。南楚作为内陆国力最强盛的国家,南楚御用马场外分等级的各式看台凉棚的规模也是全大陆最大。

观望欣赏的看台按照高低分为三六九等,最次等的是面积最广但几乎没有高度的凉棚,最上等是足足有十米多高的高台。

顺着归辰的目光嬴抱月也向高台上看去,那上面有不少她熟悉的身影。

此时的高台上坐着的正是初阶大典的主考和考官们,和第一轮不同,这一次以梦阳先生为首的考官们全部到场。更给面子的是南楚二殿下姜元元也来了。

一般而言按照惯例需要王室出席的只有最后一轮,但姜元元破天荒第二轮就出现了,此时正老神在在地霸占了李梦阳的主考位置,美名其曰要来看看自家护卫的英姿。

梦阳先生临时添了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再旁边坐着那个少年。

那个人当然是。

南楚春华君,姬嘉树。

看台边人头攒动,每次到了这个时候,嬴抱月都会惊讶于姬嘉树的人望。她深刻怀疑此时高台下的人山人海有很多并不是来看马球和他们这些参赛者的,而是来看上面的某位考官的。

毕竟……

“春华君!”

“姬公子!”

百姓的欢呼尖叫声声声入耳,一阵一阵魄力极强。这些欢呼尖叫大都来自于马场周围密密麻麻的凉棚。

没错,凉棚。

高台下面一点是世家和贵人们的包厢,而在包厢下面,围绕着整座马车整整一圈,扎着密密麻麻无数棚子,棚子里都是今日清晨赶过来观看马球赛的民众。

不光是归辰,连嬴抱月都没想到居然会有那么多人来看这马球战。

尖叫呐喊挥舞着手中绸带的民众大姑娘小媳妇们,硬生生把初阶大典众人战弄出了世界杯奥运会的气势。

随着各国队伍的到场,民众们都各自找到了各自尖叫的对象。

“叶大公子!”

“果然南楚叶大公子是领队!”

“是南楚人。”归辰和嬴抱月到的比较早,之前就窝在马场角落里。此时看着一队年轻公子打马前来,归辰蹙眉开口,“没想到叶思远居然在南楚也挺有人望。”

“毕竟是叶家人,”嬴抱月道。

以叶思远的身份在这里不受关注才不正常。

她记得叶家人从以前开始就对能抛头露面的活动非常感兴趣,而这些活动中马球为其中翘楚。

对叶家人而言马球有着特别的意义,嬴抱月在当少司命的时候就曾经听说过,丹阳叶氏先祖最初的发迹听说就和在军营里打的一手好马球有关系。

虽然叶家打仗不出名,打球倒是很出名。

马球,叶家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叶思远骑着马一路前来,南楚民众无不欢欣雀跃,衬得他身边南楚继子陈子楚反而像个配角。

“啊,是陈公子,”归辰向南楚队伍中看去,“陈二公子果然也在,许……哎?”

南楚队伍来得很齐,八个人从归辰眼前经过,他却睁大了眼睛。

只因他没看到他以为会在的那个人。

“许……明月你的师兄……”归愕然辰侧目看向神情复杂的嬴抱月,“怎么许义山许公子不在?”

嬴抱月静静看着南楚八个人的队伍,叶思远和陈子楚打头毋庸置疑,陈子寒紧随其后也可以理解,但再往后,就是陌生的面孔。

八个人都看遍了,唯独没有许义山。

而看着身边归辰愕然的目光,嬴抱月知道她在想什么。

众人战第二轮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的比赛,选不上是常事,要是寻常情况倒也罢。

但问题是……那可是许义山啊。

那不是大街上随便抓到的一个人,而是在稷下之宴上个人战绩耀眼的水院大师兄。其实力境界比之叶思远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样的人却没有选入南楚马球队伍?

“是不是有什么弄错了?”归辰愕然道,但下一刻他身边的嬴抱月摇了摇头,“没有错。”

> 她之前就收到消息,许义山被排除在南楚的马球队伍外。

而原因也很简单。

“叶思远说如果许义山参加他就不会参加,”嬴抱月淡淡道,“南楚丹阳叶氏不能容忍自己所在的马球队伍中有贱民存在。”

“贱民……”归辰瞪大眼睛。

而这时周围民众中也有不少窃窃私语。

“话说许义山不在里面呢,毕竟也是个等阶六,是不是有点可惜啊……”

“可惜个啥,贱民懂什么马球,他连马恐怕都不会骑吧?”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嬴抱月目光冰冷下来。

马球和蹴鞠不同,自古以来在世家眼中这是一项“贵族运动”。

而在马匹珍贵的南方,因为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马,加高了马球的门槛,也就是所谓“上流圈子”才能进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平民出身的许义山就算等阶够高也得不到承认。

这就是南楚的……马球。

而不等她多想这时其他队伍也到了。

“北魏人!”

“还是一如既往那么威风凛凛呢……”

“就是今年这继子看着拉后腿,也太瘦小了,跟个小白脸似的。不过听说本来就是?”

北魏东吴平稳无奇地过去,随后前秦的队伍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前秦来了!”

“只有六个人?不会吧?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到我们了,走吧,”嬴抱月看向身边的归辰,翻身上马。

“嗯,”归辰点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匹马并肩驰向前秦的队伍。

少女的乌发在风的吹拂下飘洒,惊到了所有人的目光。

“女人……出现在了马球场上?”

“真的是她?!”

“前秦公主……”

“你来了,”嬴珣神情复杂地看着嬴抱月,他身边的霍湛面无表情。

嬴抱月点头。

周围其他民众的惊呼声她都能听到。

“吉时到,继子抽签!”

但下一刻,伴随着考官的一声轻喝,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顾不得其他嬴珣深吸了一口气,俯身下马,和其他继子一起走向那口巨大的签箱。

“签出!”

伴随着这一声,所有的继子手上都拿到了签。

“大公子?我们抽到的是?”

看着走回来的嬴珣,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

前秦会先和哪一个国家的人对战?

“抽到的是……”

嬴珣慢慢展开手中纸条,随后瞳孔一缩。

“大公子?”

他居然抽到的是……

嬴珣闭了闭眼睛。

“南楚。”

章节目录 第403章 绝境 > 初阶大典是数不尽的厮杀。

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总共要战上三轮,六个国家两两对战,直到战至最后一个。

此时通过抽签,第一轮配对已经完成。

在马场边围观的人群外,距离马场百里外山顶的一棵槐树上,有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李稷孤身一人站在山顶的树上,静静注视着远方。他闭了闭眼睛,看着远处因抽签结果变得嘈杂起来的马场。

即便运气,也从不站在那个少女身后。

在看到抽签结果后,他脑海中只浮现出这一句话。

初阶大典马球战,第一轮抽签的结果为南楚对前秦,北魏对后辽,东吴对中唐。

这抽签的结果也算是非常灵性了。

嬴抱月靠在围栏上,静静看着周围听到抽签结果瞬间像是被当头一棒的前秦其他修行者。

历来在马球上最强的是北魏和后辽,再其次才是南楚。这一次两大强者先第一轮内部消化了,也算是件好事,但在剩下的三个国家中,抽到南楚算是签运最糟糕的情况。

南楚虽不是马背上的民族,但国力和修行者境界放在那里,且本土作战士气高昂,听着考官宣布前秦抽中南楚之时,外围凉棚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山呼和南楚必胜的声音,前秦队伍中境界比较低的修行者都被吓得够呛。

还没开始比,气势上已经被压倒了。

不过嬴抱月担心的不是这个,她更担心南楚在比赛中做些别的什么。嬴抱月看向不远处南楚马队中被其他队员包围在中心的叶思远,她之前在调查南楚会参加马球赛的修行者情报时看到了不少不该发生的事。

而那些事,大部分都和叶思远以及南楚叶氏有关。

“好了,既然要赢,不管是哪个国家都是要遇到的。”一边嬴珣将手中纸签狠狠握入掌心,扫了一眼周围神情凝重的同伴深吸了一口气道,“准备上场吧,大家按照平常练习的时候来就行了。”

“按照练习的时候来?”然而就在这时有修行者嘲讽一笑,下一刻冰冷的视线飘到嬴抱月身上,“我平常一起练的人可不在这里,这里还有根本没练过的人在!”

这句话是针对谁所有人心知肚明。

嬴珣眸光一凝,但在周围的眸子全看过来时,他心中一团乱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都要上场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嬴珣按下心中烦躁大声开口,“什么都别说了,准备上场!”

“换马!”

伴随着一阵锁链栏杆打开的声音,在考官的指引下南楚禁军牵出匹匹战马。为了避免马匹对成绩的影响,所有人骑的马都是马场统一提供的马。

在一阵马的嘶鸣中,众人换上了上场的战马,向场地驰去。

南楚的御用马场可以容纳三场马球比赛同时进行,当六支队伍同时在球场上列阵以待之时,整个马场彻底沸腾了。

“要开始了!”

“哎哟连续三场都不知该看哪边了!”

“那当然是看北魏和后辽啊!北魏人别的不提,马球那可是一绝,错过这次可就看不着了!”

“北魏是精彩,但南楚那边不看你还是不是南楚人啊?”

“话是这么说,但这不是南楚和前秦这场根本没有悬念嘛!”

“前秦怎么可能赢得了南楚?”

前秦怎么赢得了南楚?

凉棚里人们推搡着议论着,而就在这些议论声中,马球赛正式开始钟声敲响了。

“咚!”

> “开球!”

伴随着考官的一声高喝,马场上传来齐刷刷的拔剑声,而就在这刀光剑影里,一颗黑色甜瓜大小的木球被抛上天空。

而这颗球,正是马球。

因为初阶大典的马球赛用剑取代了球杖,还允许使用其他兵刃,在“球杖”如此有杀伤力的情况下,马球自然不能是常见的蹴鞠或者普通木球。

初阶大典的马球使用南楚特产的铁木制作,极为坚硬,分量也比较沉,想把这样的球打起来需要极高的技术和力量。

而马球比赛在太祖皇帝和大司命的改良下,其规则和现代足球没有太大区别,最大区别就在于马球场地为方形,东南西北总共有四个门,一方两个。

而这一次比赛中,东、南两个门属于前秦,西、北两个门属于南楚。

自家每个门前都会设一位修行者停留在附近守门,实际在球场中心位置争球的人数每队只有六人。

而对这十二人而言,最开始的挑战就是看何方能抢到最开始抛上天的球。

抢到的一方能够执球先开始。

在考官抛起的一瞬间,十二双眼睛牢牢盯着那一颗黑球,所有人都骑在马上所以此时并不能跳起来,接下来要比就是冲撞的胆量。

“砰”的一声!

黑球落下,原本列阵的少年郎们连人带马撞成了一团,地面上腾起巨大的灰尘,十几匹马剧烈地嘶鸣起来!

“开始了!”

“谁抢到了?!”

“叶大公子吗?”

在巨大的灰尘面前,围观众人瞪大眼睛,拼命搜寻着。

“三人落马!”远处负责观察动静的高阶修行者报道。

刚刚的那一阵冲撞,在那团灰尘中已有三人落马惨叫,下一刻个子高的修行者从灰尘里露出头来,人们期待地看向人群中的叶思远,但下一刻却发现叶思远手握长剑目光愤怒阴郁。

“拦住她!”

拦住谁?

在叶思远的高喊声中,人们忽然发现灰尘中忽然有些不对劲。

那就是刚刚考官报出来的是三人落马,此但此时尘雾的消散后却能看到,有四匹马马背上没有人。

人呢?

但就在这时,那第四马侧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晃了晃。

“有人!”

围观中有人惊叫出声,这时背上无人的第四匹马忽然冲出了灰尘,而在马脚前不远处,正滚动着那颗黑色的木球。

而在那颗球边露出了生锈的长剑,就在这支长剑的映衬下,人们发现了吊在马的侧面的纤细身影。

“什么?前秦抢到了?!

“那个女人……”

看着那一往无前往前冲的背影,看台上的姬嘉树微微笑了笑,然而下一刻他忽然瞳孔一缩,死死盯着赛场,盯着那个少女身边的人。

就在嬴抱月带球冲出后,有两个身材五大三粗的修行者从两个侧面包围她,而就在缀上的一瞬间,那两位大汉用剑强迫军马低下头,去撞那个少女的身躯。

章节目录 第404章 针对 > 灰尘漫天飞舞。

就在这庞大的尘雾里,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

看到的人惊呼出声,没看到的人谈笑风生。

就在球场上腾起灰尘之时,马场外围的看台也变得不平静起来。

马场外的看台上,考官所在的高台和最低下的凉棚之间是达官贵人所在的包厢,其中有几间铺陈得华丽中不失雅致,是甲姓世家贵女们的包房。

最里面的一间布置最为奢华,偌大的一间里只坐了六个女子,其中四个神情都有些忐忑和强颜欢笑,每说一句话都小心地看着坐在上首的两个女子。

只因这两个女子,一个姓李,一个姓叶。

每个贵女手上都拿着做工精致的竹筒,里面装着用水晶片做成的宣称能比修行者看得更远的千里望。

透过竹筒,坐在最好角度的贵女们一边单眼看着球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坐在最上首的两个贵女一位兴致勃勃地透过千里望看着球场,而另一个却像是对马球和聊天都没有兴趣,只是神情冷漠地坐在那里,其他想套近乎的女子偷眼看她却也不知如何下手。

只得将注意力都转到另外一边紧紧盯着球场的另一位女子身上。

球场上冲撞野蛮,灰尘满天,这一次又并没有姬嘉树那般的美少年上场,其实大部分贵女都不太敢看向赛场,但唯独坐在最上首的那个女子盯着球场上的冲撞,一直嘴角勾起笑意。

“叶大小姐……今日看上去心情很好啊,”那个女子本就是众人中的焦点,看到她笑了,其他女孩子纷纷询问。

“是吗?”坐在包厢中的叶静姝微微握紧手中的竹筒,看向坐在下首的一个女子,“我一直心情都很好。”

她另一只手摇着团扇,侧目瞥了一眼神情冷淡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女子,咬着唇吃吃笑起来,“和某人比起来,我平素可是活得极高兴的。”

像是雕像坐在一边的女子闻言微微抬头,瞥了一眼身边一脸骄矜的叶氏嫡女,但最终未发一言。

但周围挑起话头的女孩子却面露不安,“李二小姐……”

“说起来,好久没看到两位一起出现了,”包厢内的气氛尴尬起来,有女子打起圆场,其余人纷纷附和。说是圆场,这也倒是真话。

刚刚说错话的女子微微掩口,看向并肩坐在上首,却轻易就能看出水火不容的两个女子。

这两人关系并不算好,但却不得不坐在一起,只因在场众人虽都是甲姓世家的嫡女,但却只有这两人地位特殊。

南楚丹阳叶氏,南楚王后之妹南楚大司空嫡女,叶静姝。

南楚清河李氏,本届初阶大典主考梦阳先生李梦阳之女,李堇娘。

按理说这两人地位相仿,家族关系也不差,就算当不成手帕交,面子姐妹情也该能维持住,但偏偏从小的时候开始,李堇娘和叶静姝两人就不对付。

但凡有茶会,能邀请李堇娘就绝对邀请不来叶静姝,而不管什么聚会叶静姝要是在,李堇娘就不会来。

李堇娘为人冷傲,比起叶静姝更不好讨好,贵女间一般提起这事都会觉得是李堇娘不懂做人,但她们并没有胆量在李堇娘面前说出来。

虽然李家嫡二小姐在家中不受宠之事非常出名,但只要有点常识的贵女都清楚,李堇娘作为李家仅剩的一个嫡女,最终一定会被用于联姻。也就是不管李堇娘愿不愿意,其未来夫家的地位都会极高。

今日难得看到这两人同时出现,其他女子本还以为是二人终于想通交好了,却没想到并非如此。

可既然如此,为何这两人此时没一人起身离开?

看着紧紧盯着马场不放的叶静姝,女子们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这一次的马球战,叶静姝的兄长叶思远有出场。

“叶大公子今年第一次上场,定会所向披靡!”看着远处马场上那颗黑球被高高抛起,包厢内其他贵女们纷纷恭维道。

叶静姝嘴角笑容更深,和身边面无表情的女子形成鲜明对比。

> 叶静姝是为了看她兄长,可李堇娘在看些什么?

“李二小姐她……”

“李家今年有子孙参加马球战吗?”

“听说有个远房亲戚?”

“远房亲戚?那堇娘就是为了看那人而来?怎么说都不可能吧。”

看着一言不发坐在上首的清瘦少女,其他人摸不着头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下方的凉棚中却爆发出一震惊呼。

“追上了!”

“要撞了!”

“发生了什么?”包厢内贵女们愕然开口。

众人只见远处马球场有两匹马正向一匹马撞去,但这并没什么,马球场上碰撞什么都乃常事,叶静姝握紧竹筒,嘴角浮现甜美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她身边吹来一阵风,坐在她身边的李堇娘倏然站了起来。

“混账!那群畜生!”

“你骂谁呢?”叶静姝眉头一皱开口,“如此口无遮拦,你还有没有身为世家贵女的自觉……”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再被新的惊呼淹没。

“有人!”

“要撞上了!要死人了!”

“呀!真的有人!”这时透过竹筒,包厢内贵女们才看见被两匹马包抄撞上的那匹马,侧面上居然挂着一个人。

女人们尖叫着,高台上姬嘉树猛地一把站起,眼睁睁看着喷着热气的马头……从那个少女的肩膀划过。

而下一刻两匹烈马相撞,发出巨大的轰鸣,随之而来的还有人凄厉的惨叫。

“啊!我的腿!”

“腿断了!血啊!”

哎?

谁的腿?谁在说话?到底是谁?

马比不得人,马的目标太大,速度太快,姬嘉树比谁都清楚,刚刚被另外两匹马包抄在那么近的距离是几乎是不可能躲开的。

但下一刻,原本被瞄准要被撞的那匹马消失了,包抄的两匹烈马在众人的眼前相撞。

就在那两个大汉的哀嚎声中,那一匹马却再次出现了。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姬嘉树忽然理解了兄长幼年时最喜欢和他念的一首诗。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

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

日光中,有一个身影跃出阴霾。

嬴抱月抱着马脖子,从灰尘中冲出。

章节目录 第405章 楚歌 > 就在那匹马的前方,黑色的木球如同一颗真正的流星划过天际。

砰的一声应声入网!

“前秦,中一!”

伴随着场内武官的宣布,球场边的计数牌上,前秦的旗帜下翻过一个“一”字。

此时马场内外大部分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什……”

“什么情况?”

反应过来的不光是南楚人还有前秦人。

“我们……进球了?”有前秦修行者愕然开口,怔怔看着如一支离弦之箭孤身一人冲至敌方门前少女的身影。

嬴珣同样注视着已经奔到南楚门的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前秦人,跑起来!”

在少年清亮的喝声中,前秦修行者在一瞬之间散开,而此时的南楚却来不及重组队形,他们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

“南楚,换人!”

众人散开后,连人带马都躺在地上哀鸣的那两个南楚修行者就显得异常显眼凄惨。

鲜血染红草地,虽然没有致命伤害,但人最坚硬又最脆弱的骨头已经断了。这一幕看上去心惊动魄,但事实上在马球场这一幕却是寻常。

可虽然常见,但也很少这么早就见。

“开场就见红……这也太不吉利了……”

“连马都给伤了,也太危险了吧?”

“话说这两人刚刚到底是怎么撞上的?感觉似乎是在追一个人?”

“应该是……意外吧?

“是啊,都是那个女人运气好。”

伤者被换下,但叶思远的脸色却黑沉如墨,看着不远处那个写着一的计数牌浑身窝火。

然而嬴抱月已经不看了。

她很清楚刚刚的那些无法复制,她不过是趁热打铁,在所有人刚刚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先下手为强。

可一旦南楚反应过来,一切会变得异常艰难。

“南楚人,散开来!”

这时传来陈子楚的声音,换上了两名队员,但南楚的实力并没有被削弱。

感受着南楚修行者身上深厚的真元,不少前秦修行者都暗地里吞了一口口水。

“冲……”嬴珣正要高喊,却有一阵更高的声音盖过了他。

南楚人的声音。

陈子楚虽然喊了一声,南楚的第二声却不再属于他。

“进攻!”

叶思远心头火气,看着那个不远处的纤细身影,高喝出口,“给我冲!”

伴随着他的这一声,南楚修行者开始按照各自的位置打马冲出。

嬴抱月已经看出,南楚的继子虽然是陈子楚,但球头也就是所谓的马球队队长,恐怕是叶思远。

而就在叶思远的吼声中,南楚修行者开始了反扑。

“传球啊!”

“混账!”

“你眼长哪里去了!去抢啊!去撞啊!”

在一片混乱的叫喊声中,黑色的木球咕噜噜飞起又滚动,却一次都没有回到前秦人的马前。

“南楚,中一!”

“南楚,中二!”

“南楚,中三!”

比分的差距越来越大,前秦修行者也愈发急躁和绝望。嬴珣满眼冒火,但还是没解决方法。然而就在这时,原本南楚进球的速度却变慢了下来。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了南楚北边球门前,嬴珣怔怔看着那个少女看着这一切大声道,“这里交给我,其他人去西门!”

嬴珣一愣,随后大声道,“照公主说的做!”

下一刻前秦队形再次变化,原本在前方争球的嬴抱月退回球门前,一时抵挡住了南楚海啸一般的攻击。

但这也只是挡住。

整个马球场中尘土大作,在叶思远的带领下,南楚修行者们的眼睛一起看向那个女子。

“无论何时,你都要来坏我的事呢。”叶思远看着嬴抱月静静道。

嬴抱月握紧手中长剑没有说话。

“可惜啊,”叶思远骑在马上忽然仰头笑起来,“能有那样控马的速度,居然还能让我的人受伤,你的确有那么一点本事。”

“只不过……”叶思远瞥了一眼另一边虽然人多却混乱不已的门前,看着嬴抱月道,“不过你的队友,可没人觉得能赢得了我们。”

“我看你到底一人还能撑到何时,”叶思远道。

“前秦果然都是废物,”他瞥了一眼不远处无暇他顾的前秦人和自己身边强大的南楚修行者,笑起来,“终于有空能来做想做的事了。”

“打通这道门。”叶思远冷眼看着嬴抱月对身后的修行者淡淡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四个人都废不掉一个,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 四个?一个?

马场内外听到这句话的众人一愣,而就在这时,南楚队伍中四匹马忽然扬蹄,向嬴抱月冲了过来!

“明月?”

不远处嬴珣想要冲来,却被其他修行者阻拦,原本另一个在门附近的前秦修行者打马冲过去但看着四匹马一时畏缩反而猛地往后一退打乱了步伐。

“小心!”眼看那个前秦修行者要被南楚人撞上时,嬴珣目眦尽裂,但下一刻另一个纤细身影却挡在了那人之前。

下一刻,对嬴抱月围追堵截的人中,终于有人成功了。

那个少女的身躯滑落马背,重重摔在了地上,只是看都能让人联想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姬嘉树瞳孔一缩,心头一跳正要站起,却忽的目光一怔。

马球赛中球手坠马宣告一切终结,甚至终结的还有性命。

然而她却在坠马的下一瞬间坐了起来。

唯一一个在坠马后还能起身的人。

那个女子一只手还抓着缰绳,而她的马居然没有受惊逃窜,就这样停在她身边,马身一侧,撞人的那匹马从侧面冲了出去。

所有人愕然看着地上的少女。

明明那种跌法应该身受重伤再起不能。

然而那个女子只是靠在马腿边,大口的呼吸着。

这些撞人者明显是朝她的手脚而去!

她挡在前秦修行者身前时那群人就改变了撞击的方向!

嬴珣的眼中浮现怒意,回想起嬴抱月第一次被撞的画面,死死咬紧嘴唇。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他们就永远不愿意放过她吗?

到底是多狠毒,借着马球的掩护,要把她的手脚都折断?

她的手脚……

然而就在这时,灰尘散去,对那个少女会有的惨状嬴珣不忍直视,但在强迫自己看去时,他目光一怔。

远处包厢内叶静姝嘴角的笑意有一丝凝固。

只因靠在马腿上的少女神色冷峻,但却没有之前坠马修行者那样的断腿哀嚎。

刚刚那一摔所有修行者都明白,绝对会伤筋动骨,然而所有人看着眼前那一幕,看着那个少女骨头却没有断裂。

嬴抱月的手臂软软的垂下。而下一刻伴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嘎巴声,嬴抱月坐在地上伸手一掰动,她的手臂就回复了原本的模样

“这是……”

这是什么情况?

坐在姬嘉树一边的姜元元愕然问道,姬嘉树看着那一幕眼中五味杂陈,指尖扎入掌心闭了闭眼道,“她恐怕是用关节承担了冲击,所以只脱臼没有断裂,而她刚刚自己解决了脱臼了。”

自己解决了脱臼?第一次见到这种做法,姜元元睁大眼睛,闻言眼角狠狠地一抽,那该……

那该有多疼?

“那丫头要不要这么狠呐?”姜元元静静看着远处马场。

但视线却无法从那个女子身上离开。

也许所有人都是这样。

连冲撞她的南楚人都反应不过来。

下一刻嬴抱月不等被马蹄踩踏众人惊呼,就已经重新翻身上马。

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上姬嘉树倏然起身,看向重新上马的那个少女。

她的表现十分出色,但正如叶思远所说,现在前秦的最大问题,就是除了她之外,其他修行者并没有什么战意。

他们不相信能赢南楚。

而南楚恰恰相反,他们坚信自己一定会胜利。看着重新上马的嬴抱月,叶思远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忽然一把举高了一只手。

“山呼!”

就在这时,听到他的话,赛场上的所有南楚修行者们忽然开始齐声高呼。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这是……”归辰在嬴抱月身边停下怔怔问道。

“这是楚歌。”

嬴抱月静静道。

“楚歌·鸿鹄歌。”

大雁飞向天空,一下能飞数千里。羽翼已经丰满了,可以四海翱翔。可以四海翱翔后,你能将它怎么样?即使拥有利箭,又能把它怎么样?

歌声大作,震耳欲聋。

在楚歌的声音中,南楚的队伍彻底化为一体。

仿佛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

“不……不可赢的……”前秦修行者们愕然睁大眼睛,有修行者浑身瘫软直接跳下了马。

“前秦怎么可能赢得了!?”

章节目录 第406章 秦风 > 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

楚歌。

楚歌是楚地的民歌,更是楚地八百年的精魂。

此时,就在夏风猎猎的马场上,八个楚地少年放声高歌。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楚地的少年们振臂高挥,臂膀上扎着的红色布带在狂风中猎猎飞舞,每个参加马球赛的修行者手臂上都扎有代表本国颜色的飘带,楚人尚赤,南楚修行者手上的飘带就是比血还要红的赤色。

在少年们清啸声中,赤色的飘带如同一簇簇的火焰在马场上燃烧。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他们是楚人,是帝高阳之苗裔,是雄飞的大雁,是火之兽神朱雀神的子民,身上流淌着尊贵的火之血脉。

所以,他们,怎么可能输?

输给曾经不看重贵族只看重军功连王族都出身卑贱,满地都是土里刨食黔首的秦人?

虎狼之军?

何况现在的前秦人,不过是吓破了胆,群龙无首被拔了牙的老虎!

楚地的少年,脸上带着楚人的自矜,高唱着楚歌,向失去战意被气势所压倒的前秦少年们冲去。

随着那一声声的楚音,那一声声鸿鹄高飞与横绝四海,周围围观的南楚民众的声音也沸腾起来。

“鸿鹄高飞!”

“横绝四海!”

“南楚必胜!”

球场内马蹄声炸裂,球场外叫喊声震天。看着策马奔腾红巾飘飘的南楚少年们,所有旁观的南楚民众也一起高喊起来。

楚歌本就是民歌,而此地又是楚地,虽然也有其他国家的看客,但来看热闹的大部分还都是楚人,叶思远等人所唱的楚歌轻而易举调动了其他所有旁观者的情绪。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少年们清亮的声音,球场边忽的传来了清越浑厚的青铜之音。

这是,磬声。

姬嘉树轻抚胸口向球场立着号牌处的高地看去。为了宣告开始结束,马球场边都设有钟、磬和鼓。而此时伴随着楚歌响起的磬音,居然是原本守在那里的礼官受场上气氛所感,不由自主地击起磬来。

金石之音,楚歌阵阵。

天时地利人和。

姬嘉树看向马场上气势喧天的南楚骑手,闭上了双眼。

战者,势也。

不管叶思远曾经使用过多少卑劣的手段,但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此时众人齐唱的楚歌,是极为精妙的手段。

连他听着这样的声音都难掩热血沸腾。

他毕竟是一个楚人。

没有一个楚人,会不被这样的声音所打动。

而这样的一个声音,在群体的作战中,甚至胜过个人能力强大的高手。

战者,势也。

这句话姬嘉树曾无数次听他的父亲向他提起,对于他们这些会站在高处受人追随的人而言,最重要的往往不是个人的强大,而是如何煽动起追随者的热情。

如果说个人的战斗是靠一招一式,那么众人的作战往往靠的就是这么一股气势。

在姬嘉树看来,其实前秦和南楚的马球队,在实际实力差距上并没有那么大。即便低阶上前秦略弱,但有嬴珣霍湛两个高阶高手在,低阶中还有嬴抱月这个不寻常的修行者在,低阶的差距是完全能被弥补的。

而前秦此时输,就输在了气势上。

或者说是输在了领导者的气势上。

叶思远纵然骄纵,但在激烈的比赛和厮杀中,强势的领导者在这个时候能起到的作用远比陈子楚嬴珣这样谦谦君子要强。

叶思远本身的实权地位也是一种震慑,南楚众人不得不服从于他,此时加上楚歌营造出的气势,可以说南楚的胜利,已经板上钉钉。

“秦人要完蛋了!”

“一群软脚虾,就这,还曾经号称虎狼之师?”

“真正的秦军早都死了,这些少年郎估计都没见过老秦军吧?”

“哈哈,还秦军?秦人现在还剩下什么?”

秦人还剩下什么?

在阵阵的楚歌,楚人的欢呼,楚地的钟磬之声中,嬴珣头脑一片空白。

秦人还剩下什么?

荣耀,地位,国土,皇权。

什么都没有。

这里是南楚,他们面对的是庞大国土下最骄傲的人群,而他们这些秦人,没有人为他们欢呼,无甲无胄,赤身徒裼。

> 什么都没有。

“我们要输了……”

这一份绝望从前秦的球头而起,弥漫到球场上的每一个前秦人身上,那一声声的楚歌像是声音的毒药侵蚀着他们的意志,而他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对抗,只能等着被南楚人碾过,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只因,他们,什么都没有。

“我们……”之前被嬴抱月救下的前秦修行者手臂颤抖,喃喃开口。

“我们什么都没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是吗?”

在绝望冰冷的空气中,却响起一个平静的女声。

“什么?”那个前秦修行者怔怔侧头看去,而就在这个时候。

“咚!”

在笼罩全场的楚音钟磬,忽然响起一声重鼓!

这是……耳边传来弓弦的嗡鸣,那个前秦修行者愕然看向身边骑在马上张弓的少女。

初阶大典马球战可以用剑击球也可以用箭击球,每个修行者的马上都佩有箭囊,里面装着特制的钝头箭。

而就在这时,这个少年怔怔看着那个少女张弓搭箭,向远处马球场边的大鼓上再射出一箭。

“咚!”

响起重鼓声,仿佛敲击在每一个前秦人的心上。

“咚!”

而伴随着沉重的鼓点,在楚音遍布的马场,滚滚沙尘中,响起了那个少女的声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在漫天的楚音中,那个少女的声音却高亢清越,直上云霄,不输于任何一个人。

“这是……”高台上,姬嘉树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在马场中央张弓射箭,引吭高歌的少女。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少女再射一箭,高亢的歌声,撕裂秦人之中的绝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这是……”高台上姜元元同样怔怔开口,他的身边姬嘉树张了张口,但不等他出声两人之间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秦风·无衣。”

“梦阳先生?”姬嘉树一怔看向身边之前见惯争斗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老者,此时那双苍老的眼睛却已经睁开,静静凝视着马场上的少女。

“居然是《无衣》,”老人轻声道,“真是好久没听到了。”

如果说鸿鹄歌是楚地的民歌,那么秦风·无衣正是秦地的民歌。它不光是一首民歌,更是诞生于秦地抗击西戎大战中的军中战歌。

“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梦阳先生凝视着众人中心的那个搭弓射箭的少女,静静开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这是前秦的战歌,是曾经全民皆兵的哀歌,是嬴氏家族登陆战场前的誓歌。

谁说没有衣裳,我与尔等同披战袍。

君王出师作战,修整我们的戈矛。

在我们的战场上,与君同仇敌忾。

听着那个少女的歌声,嬴珣只觉浑身血液都滚烫起来,一股热意泛上他的眼角,少年猛地一擦,伸出双手同样振臂高呼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谁说没有衣裳。

这一刻,修整我们的甲与兵,与君共赴国殇。

曾经放下剑的前秦修行者们睁大眼睛,缓缓握紧手中的剑。

“谁说我们什么都没有?”那个前秦修行者看着少女放下手中的弓,侧目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少年眼中的目光缓缓的变幻,忽然泛出一颗泪珠,随后他也开始放声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先楚歌,后秦风。

握紧手中剑的前秦修行者,纷纷抬起头,发出同样的山呼。

那个少女开始奔跑,在猎猎的风声中,她手臂上黑色的飘带飞扬。

而这一次,她的身后,跟着其他七个少年。

马球场上,所有人都开始狂奔,少年们狂奔着,前秦的队伍狠狠扎入南楚队中!

章节目录 第407章 兵将 > “南楚,中八!”

“前秦,中六!”

日上中天,在火辣的日头下,少年们鬓边汗珠一颗颗砸在马身,落到地上形成一个坑。

马场边旁观的观众也大汗淋漓,脸上尘土被冲出一道一道。

少年们的声音已经嘶哑,马场边看客的嗓子也已经嘶哑。

“真热。”

高台上姜元元将擦汗的布巾放回侍女手中的盘子,“之前从未知道南楚的夏天这么热。”

“热的不光是夏,”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道。

“的确,”姜元元侧目看了他一眼,“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堂堂春华君流汗。”

“说的我好像不是活人一般,”姬嘉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就这样任额角的汗珠流下,静静注视着前方。

他的确很少流汗了。成为等阶五之后,他就几乎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更不会被情绪影响到身体。

但注视着远处的球场,他却久违地感受到了直冲脑门的热意。

他注视着远处的如火如荼的马球战,前秦和南楚的马球战已经进行到了终盘,但不光热度不减,反而愈发激烈。

和初期前秦被压着打的情况不同,场上的战况已经变为势均力敌。所有少年郎都已经拼了,身体被汗水浸透,不少都还挂了彩,然而就是在如此形容狼狈的情况下,所有人都目亮如星,死也不肯放过一个球。

“真是热火朝天,”姜元元看着球场上激烈争斗的前秦和南楚少年,“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一场最受欢迎。”

姬嘉树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整个南楚马场。就在前秦和南楚激战之时,在另外的两个场子上北魏和后辽,东吴与中唐也正在进行马球战。

东吴与中唐向来人气不旺,马球战各国开始的时候,北魏和后辽的场子边人是最多的,时不时响起叫好声。但随着比赛的发展,东吴那边也好北魏那边也好,观看的人都差不多被前秦与南楚那边都拉完了。

站在高处,能看出三方人数鲜明的对比。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钟声,远处传来考官的宣布声。

“中唐认输!马球战第一轮,东吴胜!”

“中唐认输了啊,”姜元瞥了一眼东边。

马球战进行到后半段时,如果双方进球数相差太远,进球数较低的一方可以选择认输。毕竟翻盘无望,再进行下去也是对各自修行者的损耗。

此时马球战第一轮的首胜已经出现。

“这一场倒是最没悬念,不如说中唐能撑到这个时候,这届继子倒也有几分本身了。”姜元淡淡道。

“毕竟是琼华的侄子,”姬嘉树道。

“那人倒是吃喝玩乐上有几分精通,”姜元元道。虽然中唐没什么战斗力,但中唐人也喜欢马球,为了寻乐多少也会打上一些。

“北魏和后辽那边应该也快结束了,”姬嘉树看向西边。

“差了三个球,后辽那边应该也打不下去了,虽然差的没中唐那场那么多,但面对的毕竟是北魏人,打三球依旧不太可能,”姜元元道,“后辽近几年不行了,这话看来并不是传言。”

“毕竟已经很少有实战了,”姬嘉树道,“后辽国师近几年也一直深入简出。”

而就在这时,西边再次传来一声钟声,随后响起雄浑的喊声。

“后辽认输!马球战第一轮,北魏胜!”

“来了,我们都说对了,”姜元元看向西边。和前秦南楚少年们汗湿衣袖的模样不同,北魏修行者打马离开场地,和寻常没什么两样,古铜色的面孔上没几滴汗,最多只是沾了些许灰尘。

“北魏还是强得可怕,”他淡淡道,“只是后生们就有如此实力,不愧是十岁就能上战场杀人的北魏人。”

“如若是骑兵战,看来南楚是没有胜算。”姜元元沉吟道,姬嘉树闻言内心却有一丝凉意。

难道南楚想要和北魏开战吗?

“那么现在,就剩下最后这一场了。”

然而不等姬嘉树细想,姜元元的目光突然转到他的身上。

“春华君,”年轻王子的目光让人看不出情绪,“你觉得谁能赢?”

姬嘉树闻言一怔,看向最中间唯一在激烈争斗的球场。

谁能赢?

前秦和南楚的分数咬得极紧,南楚虽然此时处于领先,但没多久前秦就会赶上。

那个女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伴随着黑色布条的跃动,那个纤细的身影再一次撕碎南楚的防卫线。

“前秦,中七!”

只剩一球之差了!

“真是不到最后,看不到结局。”姜元元看着球场上的那个少女,连他都不禁感叹。

在这场马球赛开始之前,恐怕没有任何人会预想到如今这个局面。

没想到几乎在长城内六国中已经失去威望的前秦,能和如今大陆霸主南楚打成如今这难舍难分的局面。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是那个少女,做到了让前秦绝处逢生。

在那个少女的秦风声中,原本失去战意的前秦修行者重拾士气,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所作的却不光是一声歌。

“赵青,南面。防左数第三个人。”

“嬴珣,传右!”

“伍子衍,东南三丈,别动!”

“为什么……”有被喊到前秦修行者愕然短短一瞬,但最终没有人问出那个所有少年都想问的话。

那就是,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在被喊到之前,没有人知道,那个一天前才加入的前秦公主,和他们素不相识的前秦公主,居然知道他们所有的事。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马场上的少女。

嬴抱月记得前秦队伍中每一个人的名字。

> 不光能喊出来,她甚至知道那个修行者擅长什么剑法,惯用那只手。

而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姬嘉树的眼前浮现出深夜那个少女手捧卷宗的身影。

她事先就调查了所有前秦会参加马球战的修行者的情报。

清楚每一个人的特长,和应该在的位置。

她拥有的不光是一首歌,还有更多更多的东西。

在那个少女的每一次指挥中,他甚至能看出排兵布阵的意味。

就在那个少女一言一语中,此时的前秦队伍,已不再是一盘散沙,已成为一柄利剑。

而那个少女,就是那柄利剑的剑尖。

“还剩最后一炷香。”姜元元注视着那个少女静静道。

没错,还剩最后一炷香。

霍湛奋力一击,黑球回到嬴珣剑下。

叶思远目眦尽裂,所有人心跳几乎停止。

“前秦,中八!”

平了!

场内场外所有人瞪大眼睛,前秦的少年们有人红了眼眶。

还剩最后一刻。

“糟了!”血花飞溅,有前秦修行者哀鸣。

“去死!”叶思远浑身真元调动至极致,抢到了球。

然而就在他到达前秦球门前,那道宛如梦魇的纤细身影再一次悄然而至。

“去死!”

对方没有人回答他,只是咔嚓一声,黑球落入嬴抱月剑下。

再下一刻,她已打马冲向南楚球门。

“所有人给我拦住她!不拦住你们都去死!”叶思远声嘶力竭,在最后的时刻南楚人已经顾不上别的,唯有拦住那个少女。

看着那个女子的马被六个修行者包抄,叶思远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比赛……”

考官的声音远远传来,一切即将完结,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六人的包围下,嬴抱月高高举起了剑。

那个少女被团团围住,连人影都看不到,在走投无路之际,所有人都明白她是到了强行击球,胡乱射上一次的时候了。

不可能中的!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黑色木球划过一道高高的弧线,时间在此凝固,众人的视线也在此凝固。

看着那个不可能的球,飞向不可能进的方向。

看着那道与球门错开的弧线,叶思远嘴角浮现最后一丝快意的大笑。

然而就在下一刻,球场上亮起另一道剑光。

在凝固的时空中,那道弧线落入一个人的正面之前,那个少年怔怔看着这一幕,抬剑击球。

下一刻,比赛结束的钟声在场中响起。

……

……

在无数的声音中,李稷站在远处的山峰上,静静看着沸腾的马场。

看着所有人都没有看懂的,那个少女的最后一击。

不是击球入门,不是孤注一掷。

而是传给别人的一球。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胡乱射门之时,那个少女的所作不是射门。

那一球,是传球。

传到了正好在门边的,前秦继子嬴珣最好击球的位置的一球。

这就是那个少女的最后一球。

在欢呼声和难以置信的哭声中,李稷看着所有的少年们向那个女子奔跑而去。

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昨夜的声音。

“你要一直孤军奋战到什么时候?”

“我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李稷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他忽然明白,明白了那个女子从始至终是在做些什么。

看着远处的马场,李稷微微张了张口。

那个少女是在。

练兵啊。

从结识之初那个少女,身上就带着沙场的气息,也就是所谓的兵卒气息。

但却有所不同。

而这个时候李稷突然明白。

她不是兵。

她是将。

章节目录 第408章 真谛 > “前秦,中九!”

“马球战第一轮,南楚对前秦,前秦胜!”

前秦胜。

比赛结束了。

日上中天,烈日骄阳明晃晃地照在球场中央的十六个少年少女身上,所有人都愣愣停留在原地。

钟声响起的瞬间,一切都恍然如梦。

所有人都有一瞬的停滞,骑在马上的少年们怔怔握住僵绳,马场边挥手高喊的民众们声音有一瞬的嘶哑。

有那么一个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只有远处被木球洞穿的球网静静随风飘动。

下一刻,伴随着考官的高呼声和远处的一声钟声,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我们……赢了么?”

前秦少年们愣愣开口,怔怔看向自己的同伴,就在刚刚的那一场奋战中,他们已经拥有了新的身份和关系,那就是袍泽。

一同奋战的袍泽。

但这些年轻的袍泽们四顾环望,看上去居然有些傻气。

“当然……是赢……”霍湛狠狠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看着不远处被南楚修行者环绕的那个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目光,下一刻他的脸上重新挂起世家子骄傲的神情,振臂一呼。

“大公子打进了最后一球!我们当然是赢了!”

“把头都给我抬起来,像什么样子!”

“赢了……”周围的其他前秦少年被霍湛一声喝斥,都纷纷抬起头。

下一刻,看向人群马群中的那个少女。

因为所有人都停止在嬴珣进球的最后一瞬,嬴抱月身边此时还被最后包抄她的六个南楚修行者包围着。

初阶大典马球战规则严格,如果钟声响起的瞬间,所有人不勒马,所属国会被处于犯规扣除进球数。所以在最后的那一瞬间南楚人勒马勒得非常及时,结果就形成了这样嬴抱月被团团围住的情景。

人们也得以通过这被保留一幕看出那个少女在最后的时刻是处于多么严酷的境地。

而就是在此等绝境,是她抢到了最后一个球,为嬴珣的最后一击做出最重要的助攻。

是她在中场唤起了前秦的士气,也是她之后指挥了全场的反击。

前秦队伍中的其他少年们凝视着那个少女。

说实话当时在那首秦风的激动下,他们都处于头脑发热的状态,一时间什么家族立场过往都被抛到了脑后,此时一旦比赛结束头脑冷静下来,看着那个少女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不少人想起之前在比赛中自己居然对那个少女的指令言听计从,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就是在那样一场忘我的争斗中,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在所有人都拼命奔跑时,人都会被裹挟向前。

在当时那个情况下,真的是听到的瞬间就明白了,那个少女的指令是正确的。

除非他们刻意不去做,刻意想让这场比赛输掉。

但在秦风的歌声中,他们终究还是想赢。

那个少女的声音像是有魔力,敲碎了束缚在他们身上的枷锁。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但许他们中许多人恐怕终生都不会忘记那一瞬的感受。

现在马球赛已经结束了,他们也该从那种热血上头的状态中解除了。但就在这时,原本一片死寂的场外忽然爆发出迟到的惊呼。

“天爷!我没看错吧?”

> “前秦赢了?赢了南楚?”

“这不可能!一定是前秦人使诈!”

惊呼声中并不全是赞美,夹杂着质疑与不屑,但就是这样嘈杂的声音,足以让前秦少年们意识到他们做到了多么惊人的一件事。

“我们……”有小少年喃喃开口,却没说完。

我们刚刚做的多棒啊。

而就在这时,在南楚人的包围圈中,伸出了一只洁白的手臂。

嬴抱月于人群中伸出手,竖起大拇指。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这个手势,但周围的前秦少年们再次体会到了一次热血上头的感受。

和众人战第一轮不同,这一次的胜利是他们在场的所有人一起争下来的胜利。

在这片他们淌过汗流过血的球场上,地位家族立场之前说过的话什么的,再忘一次似乎也没什么吧?

“是我们赢了!”

“赢了!”

“大公子!”

“公主殿下!”

霍湛捂住眼,周围的前秦少年打马向人群中的嬴抱月奔去。

“喂喂……”原本包抄在嬴抱月周围的六人之一,陈子楚连忙拉僵绳,眼睁睁看着周围的南楚修行者被推搡开来。

耳边传来咯噔咯噔的马蹄声,陈子楚打马连撤好几步,他退到外围,看着原本南楚包围圈被热情的前秦少年们替换,看着那些少年们无论家族无论年纪无论立场围到那个少女身边。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也许甚至可以无论国别。

陈子楚凝视着眼前这一幕,放开了手中的僵绳,呼出一直憋闷在心的一口气,上身猛地往后一倒。

“大哥?!”他身边传来一声惊愕的男声,原本在另一边包抄的陈子寒看着不远处忽然从马背上消失的那个人影被吓出一身冷汗,下一刻他立刻打马冲了过来。

这整场马球赛,陈子楚一直按照之前和叶思远达成的协议,为了南楚的胜利默默遵循,陈子寒和很清楚陈子楚一开始就和叶思远挑明了不会做伤人的事,叶思远也的确没敢找他。

但就是在整场的比赛中,陈子楚都一直很沉默。不笑的兄长脸上像是蒙上了看不见的阴霾,看着让人犯堵。此时看着忽然倒下的陈子楚,陈子寒瞳孔一缩。

这人莫不是因为输球想不开了吧?毕竟这一次听从叶思远指挥对陈子楚而言也算是付出不小,陈子寒内心一惊冲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陈子寒瞪大双眼,看着伸直手脚躺在草地的陈子楚。

陈子寒额角有青筋跳动,这时他忽然明白了刚刚那人根本是自己在马背上翻了个跟头,翻到了地上。

然而就在陈子寒冷冷瞥了一眼地上的少年准备转身离开之时,他的耳边却忽然传来大笑声。

“先楚歌,后秦风吗?”

陈子楚躺在地上,忽然哈哈笑起来。

“真是赢不过她啊。”

正莫名其妙的陈子寒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

在这一句话和笑声中,有什么被驱散了。

他静静凝视着兄长脸上的阴霾在一瞬间被驱散殆尽,内心浮现出陌生的情感。

而下一刻,陈子楚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穿过浑身因为愤怒和压抑颤抖着的叶思远,走到了在一边旁观者其他少年和嬴抱月说话的嬴珣面前,微微欠身,向他伸出手。

“前秦继子。”

“真是精彩的一战,我很尽兴。”

章节目录 第409章 选择 > 我很尽兴。

那个少年如此说道。

嬴珣一怔,随后同样下马欠身,看着陈子楚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伸手握住。

“下一次,我们南楚一定会赢的。”

然而就在嬴珣正在猜测他的意图的时候,陈子楚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认真地说道。

“虽然尽兴,但更不甘心,”陈子楚不看身后叶思远难看的脸色,看着嬴珣静静道。

“下一刻,有空再一起打马球吧。”他挺直身躯看着嬴珣,“当然,堂堂正正的。”

嬴珣一怔,随后同样认真地点头。

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立刻向人群中的那个少女看去,嬴抱月注意到他的目光,看着不远处面对面而立属于两个国家的继子,微微一笑向两人挥了挥手。

她的身上还沾着尘土和血,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一丝阴霾,双眸清澈明亮如星。

“真的,”陈子楚摇了摇头笑道,“真是赢不了她啊。”

……

……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前秦赢了。”同一时间高台上,姜元元如此感叹道,“多少年了,上一次南楚输给北魏以外的国家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近十年都没出现过,”身边没有人回答,但姜元元也不尴尬,自顾自接了下去,“恐怕再追溯都要到秦帝国时期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姬嘉树看着远处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少女静静道。

重要的不是胜败,就在这场马球中,他也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东西。

“是啊,胜败的确是,”姜元元目光微微闪动,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少女,“但这样的一幕可不常见。”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会有那么多的少年跟在那样一个女子身后奔跑。”姜元元静静道。

姬嘉树闻言心头一震。

姜元元的声音中情绪莫测,让人难以察觉他到底真正在想些什么。

是单纯的惊叹,还是对这个女子……

然而就在姬嘉树不知该如何回答之时,两人之间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夫,不是第一次了。”

姜元元和姬嘉树同时一愣,看向身边眯着眼睛静静凝视着马球场内的梦阳先生。

“先生,您是说……”没想到梦阳先生居然会在忽然开口,姬嘉树微微一怔。

“我曾经见过一次,”身边老人浑浊的眼睛忽然锐利,“在永夜长城。”

永夜长城。

姬嘉树和姜元元同时怔住了。

谈到永夜长城,那么一切都呼之欲出。

对他们而言,那个可能出现的名字实在太过遥远。

“难……难道是……”姜元元缓缓开口,不是他擅长猜,而是这个的范围实在太小。

“看来殿下猜出来了。”梦阳先生静静道,“没错,是少司命林抱月的银蝉卫。”

银蝉卫。

高台上的两位少年同时一愣,听着这个他们幼年在传说中才听说过的名字。

秦帝国当年拥有的最精锐的两支骑兵之一。

与黑虎军并称帝国双壁的银蝉卫。

“银蝉卫……”姜元元喃喃道,“原来真的存在?”

“怎么?原来现在的后生都以为不存在?”梦阳先生嘶哑的笑了一声,“不过以你们的年纪这么认为倒也正常,毕竟……”

老人的声音冷漠,“毕竟黑虎军也好,银蝉卫也好,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 姬嘉树肩膀微微一震。

“真是奇怪,没想到老夫今日居然会突然想起银蝉卫,”梦阳先生眯起眼睛,注视着马场上笑着的少女,眼前浮现出她打马前奔,年轻人追随的一幕。

老人浑浊的眼眸中有一缕幽光闪动。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黑虎军和银蝉卫当年很大一部分是贵阳城里被家族抛弃的一堆纨绔子弟、罪臣子女和各地流浪的无家可归之人组成的。入队极为简单,只因当年少司命和大司命刚开始的时候并不拥有多少军权,即便想要培养自己的队伍都在世家的封锁下找不到兵源。

然而没人想到,就是那样的一群世家眼中的废物,却在少司命和大司命中的手中得以重铸,成为帝国的利剑。

但这两支队伍,因大司命和少司命而生,也随着大司命和少司命而亡。

在两人相继去世后,两支骑兵迅速销声匿迹,不知是被人灭口还是自行遁逃。

其中银蝉卫中因为有大量的女将,修行界曾有说法其中的女修都已经被关入了宁古塔。

“女修啊……”梦阳先生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没想到今日,老夫会想起这些。”

“前秦的公主么?”老人淡淡道。

看着球场上那个少女,李梦阳忽然开口看向姬嘉树,“你爹是不是要出关了?”

话题跳跃太快,姬嘉树一愣,随后怔然道,“父亲何时出关向来不会……”

向来不会告知他。

而就姬嘉树从小到大的经验判断,他父亲出关应该不会那么早,这一点梦阳先生应该也是知道的,为何……

“如今出现了这么多的少年天才,倒是真想给你爹看看,”梦阳先生看着球场道。

“给父亲……”姬嘉树闻言一怔,但心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不祥的预感。

“有什么好闭关的,也该走出来看看。”梦阳先生淡淡道。

梦阳先生是南楚资历最老的修行者,更是南楚国师姬墨的师父,虽然徒弟后来居上,但也只有这个老先生能说出这样的话。

“看看……”不知为何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姬嘉树总觉得那个人来看马球给人的感觉很古怪。

“怎么?不相信?”梦阳先生看了他一眼。

“你父亲当年打马球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父亲他……打马球?”姬嘉树一愣。

听到意想不到之事的姬嘉树这次是真愣住了,这时身边传来姜元元惊奇的声音。

“没想到,那位国师大人也会打马球。”

南楚国师给人的感觉历来淡漠到无欲无求,实在很难将其与马球这种激烈热血的运动联系起来。

“谁都有年少鲜衣怒马的时候,”满头白发的老人静静开口。

年少鲜衣怒马,不过转瞬浮华。

梦阳先生眼前浮现出当年在马球场上傲视群雄的那个少年的身影。

而那个时候,那个少年身边也有一个少女。

在那个少女身边,那个少年笑容灿烂如骄阳,恐怕没有任何人能与现在冷漠如雪的国师姬墨联系起来。

有人说姬嘉树和姬墨这对父子个性气质大相径庭,事实上不过是这群人没见过真正年少时的姬墨。

而如今…

真是活久见。

他这个老头子居然能看到这样的一幕。

李梦阳一双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瞥了一眼姬嘉树和球场的那个少女,眼中幽光一闪而过,下一刻老人眼中所有情绪已然消失,向身边两少年抬了抬下巴,“第二轮抽签要开始了。”

没错,伴随着远方的钟声,原本还欢欣雀跃的修行者们冷静下来,再一次看向那个签箱。

这一轮抽签尤为重要,因为有三个国家进入第二轮。

这意味着这一轮比赛中有一个国家会就此轮空。

只有两个国家需要激烈厮杀。

章节目录 第410章 签运 > 马球赛对人消耗极大,一场足足一个时辰,也就是修行者之间的对战能一天进行三轮。

看着紧张的众人,嬴抱月注视着不远处的签箱。

三轮三个时辰,换算成小时就是六个小时。如果三场打满意味着要在高速骑马和击球调动真元的情况下撑满六个小时,这么高强度的消耗,哪怕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

即便在场的大多是各国年轻修行者的精锐,是地阶和人阶巅峰的修行者,连战三场都是地狱一般的挑战。所以即便每场之间有休息时间,但第二轮抽签中能否轮空,对比赛最终的结果影响不小。

虽然每队的实力不会有太大改变,但毕竟如果第二轮轮空,等于在别国对战的时候拥有了休息时间,而且还能不战而胜,这优势可谓十分明显。

终于又到了拼运气的时候。

所有修行者眼巴巴看着球场中心的签箱。

在这场抽签结束后就是中午休息的时间,但不等到这抽签结果,谁也没心思休息。

因为这场抽签如此重要,之前每次还会被人质疑是否公正。

毕竟在过去的几届初阶大典里,每次到了第二轮抽签,轮空的往往都是那一个国家。

那就是举办国,南楚。

“话说这一次,到底是哪国会抽上轮空呢?”

“要是放以前,那都不用猜,肯定是南楚,啧啧……”

“南楚第一轮败退,这都多少年没见到了……”

在等待抽签的时间里,焦灼的空气中响起民众们的窃窃私语。

以往不管公不公平,马球战轮空的国家名额总是会落到南楚身上,其中原因大家该懂的都懂。

然而谁都没能想到,这一次东道主南楚在第一轮就败退了,局面走向未知。

“不管这抽签能不能耍手段,这次南楚为自己准备的手段可是用不上了喽!”

“也不知道这手段会落到哪个国家身上?”

有他国修行者凉凉地议论起来,考官迟迟不宣布抽签,等得着急冒火的民众中各种议论甚嚣尘上。

“不过话说不管南楚轮空多少轮……也没见其拿过马球战第一呐。”

“是啊,第一永远不是北魏就是后辽,要我说呀,这两个国家在哪一轮对上哪一轮就是提前的决战!”

“那这么说,这一次的决战岂不是已经打完了?”

“不管抽到谁,最后赢的肯定是北魏。”

“说白了轮空不过是少打一场,给那些弱国有些侥幸心理罢了,弱就是弱,不是体力充足就能弥补的!既然对结果没什么影响能不能快点抽啊?老子还想去吃饭呢!”

在众人嘈杂的议论声中,场中央终于响起了考官慢吞吞的声音。

“北魏,东吴,前秦继子,上前来!”

来了!

不管刚刚对这抽签成绩多么不屑一顾,此时真到了要抽的时候,所有人还是精神一震。

“来了来了!要抽了!”

万众瞩目,结果重要,这让抽签的三个继子身上的压力顿时重如千斤。

“我……”嬴珣看向身后众人,勉强一笑,“我去了。”

嬴抱月看着他袖子下手紧紧握成拳,在众人紧张的沉默中对他笑了笑,“尽人事即可,别紧张。”

嬴珣想说他没有紧张,但这少女一句话却的确让他肩上担子轻了一些。

“嗯,”他点了点头,在万众瞩目下向球场中心走去。

“人事吗……”然而注视着那个少年年轻的背影,嬴抱月的眼中却划过一丝寒光。

她之前并没有告诉嬴珣,但正如之前人们议论声中所说,这第二轮抽签,并非铁板一块。

既然曾经能次次抽中南楚,背地说没有操什么作实难让人相信。

> 但东道国在可控范围内吃点甜头,众人虽然不满但最终也不能说什么。这一次抽签中没有南楚让众人燃起对结果的兴趣,但东道国不在了,不代表为东道国准备的手段也没有了。

嬴抱月目寒如冰。

嬴抱月注视着那个巨大的签箱,光她知道的能神不知鬼不觉操纵抽签的手段就有三种。

而且不是依靠拙劣的戏法,是凭借真真正正修行者的手段。

当然,这一切建立在修行者的等阶足够高。

那个签箱如此巨大,等阶五和其之上高阶修行者完全可以通过操纵内部气流完成对竹签位置的调换。

这就是高阶修行者的力量。

正因为能做到如此多的异事,等阶五及其以上的高阶修行者才会成为各国争夺的焦点。

不过虽然高阶修行者能干预如此多人间事事,但也不用担心会过多添乱,毕竟能做到这些的人很少。

而如此众目睽睽下,等阶五都能难管控,再往上的话……人就更少了。

不是在这种大场合,根本没有高阶修行者会出手。

而就算是大场合,往往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要想耍这种手段,还得建立在在场没有天阶修行者的情况下。

毕竟在天阶修行者的眼下,寻常人无法发现的这些手段是一抓一个准,无处遁形。

真正的重要场合,往往会有多国的天阶修行者坐镇,比如东吴的中阶大典。

也就初阶大典这种不高不下的场合,容易出现这些东西,嬴抱月心道。她抬头看向远方高台仿佛睡着了一般眯缝着眼睛的李梦阳。

这里的天阶修行者就只有那一位,之前那么多次南楚的手段他没看出来,这一次想必他也依旧不会“看出来。”

“吉时到,抽签开始!”

伴随着礼官一身高喊,孟施、赵光和嬴珣三人同时将手伸入了签箱。

所有人屏住呼吸,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瞳孔一缩。

她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所反应,然而就在三人将手伸进去的时候,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气流在签箱里涌现,四散奔逃!

居然真的出现了!

嬴抱月的指尖死死扣入掌心,之前只是猜测,但她没想到还真有高阶修行者会做出这样的手段。

高台上,梦阳先生像是从睡梦中苏醒,老人眯眼静静看了那签箱一眼,眼中快速划过一抹没想到和意外,但下一刻他的眼神转为冷漠,什么都没说再次阖上眼皮。

任由一切就这么发生。

异变迅速地进行着,无人能挡,然而下一刻就在这时,盯着那个签箱的嬴抱月忽然一怔。

高台上仿佛睡去的梦阳先生猛地睁开双眼。

嬴抱月看着那个签箱,就在箱内那股的气流奔涌搅和之时,忽然不知从何处出现了另一股气流,如同大风大浪压境,猛地一把将那股气息压下!

那股气流不知从何而来,来得快去得快,宛如一阵清风,却不像之前那股气息四处窜动,而只是彻底抵消了之前出现在箱内的那股气息,如同光芒吞噬黑暗。

嬴抱月睁大眼睛,感受着签箱内最初的那股气息消失,随后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远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淡淡青山的轮廓。

没人知道,高台上的梦阳先生也在同一时间看向了同一个方向,下一刻老人眯起眼睛喃喃开口,“等阶四?”

“先生你说什么?”一边的姬嘉树一怔。

“没什么。”梦阳先生淡淡道。

而就在这时球场中心爆发出巨大的呼声。

定睛一看是三位继子已经将签抽了出来。

只有很少人知道,就在刚刚有一场无声的博弈结束。

但人们也无暇他顾,只是死死盯着这新抽出来的结果。

“这是……”嬴珣打开手中签,瞳孔一缩。

章节目录 第411章 林间 > 震惊的不光是嬴珣一人。同一时间孟施和赵光也打开了手中的竹签,愕然睁大眼睛。

因只剩下三个国家,箱子中的竹签也只有三个。其中一个内点朱砂,剩下两个空白。

各自代表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而此时围绕在嬴珣身边的前秦少年看着自家继子手上的一点红砂,全都愣在当场。

迄今为止嬴珣带回来的签永远是以空白为主,前秦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朱砂签。

一时居然难以相信。

就在这时北魏和东吴那边也传来了修行者愕然的质疑声。

“空白的……”

“东吴那边好像也是……”

“那朱砂签……”

球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嬴珣手上,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钟声,考官的高呼声传来,一锤定音。

“马球战第二轮,北魏对东吴!”

“前秦轮空!”

“前秦轮空?!”此时离得太远看不到嬴珣手上竹签的修行者闻言纷纷睁大了眼睛。

刚刚所有人对可能轮空的国家猜测纷纷,但就是没人去猜前秦。毕竟前秦不光是战绩差,初阶大典上尤其秦帝国破碎以后,前秦继子们抽签的签运也都差得可以。

甚至可以说差得叹为观止。

上一届初阶大典,据说所有的下下签都被当时的前秦继子抽去了,初阶大典结束后那位继子险些以死谢罪。

当时人们纷纷传言,这抽签虽然是讲运气,但其实是和国运息息相关的。

前秦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南楚则是前途光明,蒸蒸日上。

所以前秦才会一直抽到下签。

直到刚刚马球战第一轮,都有旁观者提起这个说法。毕竟前秦第一轮抽到南楚,怎么看都是前秦的下签南楚的上签。

但没人料到前秦会拿着一张下签打出胜利。

正如没人想到,一贯运气背到家的前秦,居然也会有抽到上签的一天。

“这……不会是使诈作弊了吧?”

“对啊……怎么可能是前秦呢?”

“前秦人哪来的好运气?!绝对是有人暗地里使了手段。”

的确是有人暗地里使了手段,但却不是让前秦获胜的手段。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第一次抽到上签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的嬴珣。

“我这是……”嬴珣注视着手中竹签不安道,“不会是哪里出错了吧?”

他瞥了一眼嬴抱月,“也不会是有人……”

“不提别的,有一点是肯定的,”而就在这时嬴抱月摇了摇头,看着他道,“你手上的这张签,就只是运气。”

只是运气。

在远离马场的一处高地上,有一个身着黑色软甲的男人静静看着远处,收回了伸出的右手。

男人的脸藏在阴影里晦暗不明,眼珠转动微微偏头看了一眼东南方的一处森林,嘴唇蠕动。

“水法者吗?”

> 男人眸光闪动,下一刻身影消失在原地。

就在黑甲男人身影消失的瞬间。山林中站在树下的李稷,收回了伸出的手。

……

……

不管当事人还是旁观者对这个抽签结果有多么的难以置信,结果已定,围观的人们议论了一阵都三三两两散开,毕竟比赛固然好看,但饭还是要吃的。

吃饱了才有力气来看下午注定更激烈的比赛。

初阶大典中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因为耗时较长,每场比赛之间都有一个时辰的间隔,供参加比赛的修行者恢复体力和真元。

而每一轮结束的时候差不多都是饭点,此时正值正午,修行者和民众都开始准备吃饭。

南楚马场地处偏僻,附近并没什么酒楼饭庄,有经验的百姓们都会自带干粮,而也有不少小贩抓住时机,推着小车四处售卖糕点饼饵。

当然,对于高台上的考官和底下包厢里的贵人,膳食自然有专人送来。

“殿下下午还继续看吗?”高台上考官们纷纷起身,下去找自家人在的包厢吃饭去了,梦阳先生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坐在一边不动弹的姜元元。

“那当然,”姜元元点头眯眼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有趣的发展。”

他漫不经心道,“自然是要看到最后了。”

有趣么?看着这人的笑,姬嘉树心底就克制不住泛起寒意。

“那殿下中午用膳准备如何?是宫里有人送来吗?”梦阳先生问道。他本以为会获得这个理所当然的回答。

“宫里?”却没想到姜元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嘴角泛起笑意,“我是一时兴起过来的,没跟宫里的膳房打招呼,怎么会有人送来?”

“是么?”梦阳先生在一边微微一怔,但下一刻浑浊的眼睛中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微微闪动。

“既然如此,二殿下是否要和老夫以及老夫的家人一起吃?”老人眯眼看着身边的少年,状是不经意地提起,“小女堇娘今日也在,但她很懂规矩,不会给二殿下添乱的。”

李家二小姐么?

一边姬嘉树闻言微微一怔。然而下一刻不等他反应,身边传来姜元元的声音。

“多谢先生,不过难得梦阳先生和家族共享天伦之乐,我怎好意思去打扰,”姜元元脸上满是笑容,郑重地说道。

“天伦……”梦阳先生声音一顿,“倒也没什么,家人就只有小女一人。”

“那就更加不好打扰了,”姜元元笑道。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姬嘉树一边听着一边静静站起身,只希望这两人谁也别想起他。

他不信姜元元听不出梦阳先生的言外之意,不过……李家二小姐么?

姬嘉树目光幽深,但下一刻不等他多想,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话说春华君午膳去哪用?国师府有来人么?下面的包厢可是每家都想邀请你去吧?”

被拿来当挡箭牌的姬嘉树眉头不为人所见的一皱,下一刻无奈地开口,“应该有人来,但恐怕不会管我。”

姬清远和姬安歌很可能乔装打扮前来观看,但既然是伪装,自然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就算能出现,他也怀疑那两人只是来看那女子的。

“那你准备去哪吃?”姜元元笑眯眯地看着姬嘉树问道,“别说谎。”

说谎会被这人派人一路跟着吧。

姬嘉树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克服着什么,下一刻他抬起头看向姜元元。

“公主殿下事先做了糕点饼饵,准备去尝尝。”

“公主殿下?”姜元元怔了怔重复道,下一刻他看着姬嘉树忽的一声大笑紧紧揽住他的肩膀。

“那我和你一起去!”

章节目录 第412章 饼饵 > 南楚的夏日阳光毒辣,马场边的看客们有凉棚遮阴,不过参加比赛的修行者大多是不屑于去挤的。

世家子家里包了包厢的自然去包厢享受。没有包厢的,好在马场边散布着不少树,大多都待在了树下。

然而就在随处可见一簇一簇的少年们聚集的树下,有一棵树却显得格外不同。

不光是那棵树下聚集的是些明明此时该待在包厢里享受自家下人奉上的瓜果的少年,更是因为那棵树下铺着很大的一块布。

而布上摆的也不是其他世家子手中做工精美的漆盒,而是一个巨大的蒸笼。

在周围人的精致餐食的衬托下,看起来相当的豪放。

哪怕和北魏后辽人羊皮口袋里掏出来的烤羊腿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这……”姜元元跟在姬嘉树后面,看着那在宫中从未见到过的大蒸笼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也就去街上微服私访时,在街边的馒头铺里见到过这么大的蒸笼。

“这都什么东西……”周围其他树下的少年们看着这一幕也都不禁窃窃私语,但当那蒸笼的盖在掀开瞬间,蒸汽和香味箭一般冲出来,窃窃私语声不见了,转而是阵阵“咕咚”的吞口水声。

各家都有带干粮点心,但不光多精致昂贵此时都已经冷了,却没想到在包厢外还能见到此热气腾腾的点心。

而不光是热气,那蒸笼里不是清一色的糕点,而是分为很多格,五花八门摆满了各式花样的东西,看得人眼花缭乱。面香米香肉香乳香,每种香味都极其诱人。

周围看到吃不到的少年们经历了一场酷刑。

“这,这都是什么?”原本只是想躲开梦阳那老头邀请才跟来的姜元元忽然不后悔他的决定了,惊奇地看着布上的大蒸笼。

“殿……二殿下?”他一开口蒸笼边原本都忍不住要动手的少年们才发现他,顿时周围呼啦啦跪倒一片,“二殿下,您怎么来了?”

“免礼,免礼,”姜元元挥挥手,“我今日是微服前来,所有人不必多礼,当我不存在就行。”

他兴致勃勃地盯着地上的蒸笼,“话说这到底都是些什么?我从未见过。”

当你不存在……

蒸笼边的其他少年们都僵硬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从蒸笼边探出头来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大概是野餐拼盘?”

“拼盘?”姜元元眨了眨眼睛,“全部用这个蒸笼做的?”

“不是,”嬴抱月笑了笑道,“蒸笼只是用来保温的,府里的餐盒不够大,就用了这个。”

“府里……”姜元元顿了顿,神情古怪地看向身边同样神情复杂的姬嘉树,“你家的蒸笼够大啊。”

“这原本似乎是下人用来做饭的……”姬嘉树微微扶额道,感受着四周少年微妙的目光,他觉得南楚国师府的名声正在发生改变,等他父亲闭关回来可能会认不识南楚国师府了。

“是么,”姜元元道,想起姬嘉树之前的话,怀疑地看向嬴抱月,“这都是公主你做的?做这么多?”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布上的人,言简意赅道,“人多,就顺手多做了一些。”

人多……顺手……

姜元元环视了一圈树下的少年,神情微妙起来,“你这人倒的确是够多的。”

没参加比赛的来的就不少了,两个戴帷帽的他猜是姬氏兄妹,还有几个那女子的身边人,甚至居然还有某南楚继子混迹其中,更让他意想不到的还有某位死死低下头希望他发现不了的某人。

“子寒,”姜元元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子楚身边隔了一个拳头杵在地上的陈子寒,“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里。”

某位背着主子被兄长拉来的侍卫僵成了一座雕像,“二殿下,微臣是兄长……”

“是我拉他来的,”陈子楚笑眯眯道,“听说公主殿下的点心美味,兄弟间自然要有福同享。”

这俩从小打到大的兄弟谈什么有福同享……

话说这群人之前刚在球场上拼了个你死我活吧……

姜元元神情愈发微妙,但此时面前那个少女对他们的对话毫无反应,只是静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话说,南楚二殿下来这是要做什么?”

姜元元后背一僵,没成想他也有被人这么问的一天。虽然他的确是不速之客,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

> “二殿下他……”姬嘉树站在一边不得不神情复杂地开口,“二殿下刚刚碰巧听说我要过来吃饭,便一起前来来看看……”

前来蹭饭?

嬴抱月看着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姜元元,笑了笑,“二殿下想必什么都吃过,对这些……”

“这些我倒是没见过,”姜元元指着蒸笼里饼饵模样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肉夹馍。”嬴抱月道。

“这个?”姜元元再指。

“手抓饼。”

“那这个?”

“煎饼果子。”

“还有这个?”

“鸟蛋灌饼。”

……

……

好了。问了一圈下来,姜元元确定了,那就是这些点心他都闻所未闻。

“原来前秦人都是吃这些的么?”少年王子定了定神眯眼笑道,“真是大开眼界了。”

“这个……”嬴抱月感到前秦再一次遭受到了误解,看着周围少年看着蒸笼却碍于姜元元在场无法下手的目光,她拍了拍地上的布,“可以的话,二殿下一起来尝尝?”

“好。”姜元元毫不犹豫地点头。

姬嘉树在一边神情更加复杂。

“话说……”姜元元往蒸笼边走去,一边回头看向并肩而行的姬嘉树,眯眼笑了笑忽然开口,“方才你说要来吃午膳,还以为你这未婚妻是专门为你做的。”

姬嘉树目光一顿,无奈地看向姜元元,“您想多了。”

没错,想多了。

看着那个女子身边围满了的人,姬嘉树一言不发走到了嬴抱月身边。

“姬公子?”嬴抱月看向他。

“抱歉,”姬嘉树低声在屏障中道,“把二殿下带来了。”

带来了也不能让这人回去,嬴抱月无所谓地笑了笑,“一起比较热闹。”

……

……

马场边的大槐树下的确热闹,但此时在马场外的荒山里的一棵树下,只有两个少年的身影,就显得比较凄凉。

“我明明能和明月殿下一起吃的,”赵光拿着手上带来的已经失去热气的糕点,一脸控诉地看着一边微微掀开面具啃着手中饼饵的李稷,“作甚我要陪你在荒郊野外吃饭?”

“你可以不来,”李稷淡淡道。

“不是明月殿下让我带两块饼给你我才不来,”赵光撇了撇嘴。

“她……”李稷眸光一顿,“还是被发现了么。”

他静静看着手上的饼饵。

赵光闻言眸光一凝,下一刻他神情严肃起来,看着李稷问道,“之前抽签的时候,二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413章 争斗 > “你能感觉的到?”李稷看着手上的饼饵默默咬了一口。

“没……”赵光有些丧气,顿了顿道,“只是有那么一点微妙的预感。”

“看来我是猜对了?”他皱眉道,“南楚以前做手段就算了,这次都没进第二轮,还插什么手?”

“可能不是南楚,”李稷吃着饼淡淡道。

“不是?”赵光的眼睛瞪圆了。

“那个老人似乎也有些意外,”李稷道。

“老人?”赵光一愣,“梦阳先生?”

“嗯,”李稷点头,“但他一个天阶不至于发现不了,总之南楚没有阻止。”

所以也清白不到哪去。

“那还真的有人在抽签中耍手段?那二哥你又干了什么?”赵光激动起来,下一刻他想起前秦的朱砂和自己抽到的空白签,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稷,“你莫不是……”

李稷明明能干预抽签,东吴在这一次抽签中却抽到了下下签,这人莫不是坑了自己的国家也要……

“你抽中下签是你纯粹的运气不好,”然而不等他说出那句离谱的猜测,李稷打断他。男人面具下漆黑的眸子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

“你难道以为我故意让前秦抽中上签?”他静静道。

小心思被点破,赵光眼皮一跳,干笑道,“不是,我绝不是想你会为了……”

他猛地打住改口道,“不是,就是之前那些耍手段的不都是专门让人抽中上签的么,所以我以为……”

毕竟都能干预抽签了,一般正常情况下都会谁会不直接干预抽签结果?

“让人抽中上签么?”李稷淡淡重复道,下一刻他静静开口,“我只是,让一切真的由运气决定。”

赵光闻言一怔,却只见粗布单衣的少年拿着冰冷的饼抬起头。

他有着为自己国家作弊的能力。

他出手有冒着身份败露在他所属的更残酷的世界追杀的风险。

“我只是抵消了签箱里侵入的真气,至于你们抽到什么,那是你们各自的运气。”

他静静开口。

“我觉得都到了这个时候,”李稷放下脸上厚重的面具,藏起所有的情绪,“还是公平点好。”

……

……

林中一时间有些安静,耳边只有喧嚣的蝉鸣。

赵光看着身边像一座石像一般的兄长,微微呼出一口气。

“我觉得也是。”他说道。

李稷漆黑的眸子看向他,虽然很淡,但赵光确认这人露出了一点笑意。

“不过,我这运气也太背了一点,”赵光猛地往身后的树上一靠叹出了口气,下一刻目光变得严肃。

“二哥,接下来这一场,东吴该出战吗?”

接下来的第二轮,对东吴而言,是一场几乎胜不了的对战。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会有国家直接弃权。

毕竟既然赢不了,弃权还能减少对本国修行者的消耗。

这时要不要选择弃权,就成了继子面临的选择。

李稷面具下的眸子静静看了赵光一眼,“这是东吴继子要决定的事。”

“而现在的东吴继子,”他深深地看着身边的少年,“是你。”

赵光微微一怔,下一刻他拍着手上的饼渣直起身。

“好,那我回去,你还要呆在这里?”

> 李稷点头淡淡道,“我待在这里比较合适。”

“话说曾当过上一届东吴继子的那个世家子今日也来了,之前邀请我去他的包厢,我等下去他那转转再做决定。”赵光说完看向李稷道。

“我走了。”

……

……

“东吴这一次,大概会弃权吧?”

就在外面的人都在啃干粮之时,马场外高台下的包厢里,这里的公子小姐们和在酒楼里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不能像在酒楼那般包场,不少世家之间只能互相拼桌。

而在饭桌上,最少不了的话题就是之前的那场抽签和接下里的比赛。

听到身边女伴如此说道,正小口喝着羹汤的叶静姝放下汤匙,擦了擦唇笑道,“应该会吧。”

“毕竟又赢不了,这种没胜算的比赛,打起来有什么意思,为了面子?”叶静姝耸了耸肩嗤笑,“输的难看颜面扫地,那才真是面子和里子都掉光了。”

“所以叶家人是为了面子打马球的么?”坐在对面的李堇娘自顾自吃菜,淡淡开口。

“你……”叶静姝眼底怒气上涌,正要发作,包厢外忽然传来一个轻柔甜美的女声。

“打扰,我是北魏圣女许冰清,想借此处地界一用,可否?”

“北魏圣女?”原本听到有人敲门被迫被打断的叶静姝正一脸怒意,此时听到对方的名号,她的眼睛忽的亮起来。

“北魏圣女?这位居然也来了?”其他贵女面面相觑,“是到这来用膳么?”

在外面的各家护卫确认的确是北魏圣女后,除了李堇娘外所有人都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虽然国家不同,但能和北魏圣女这个名声在外手腕高超的女子近距离接触,对这些贵女而言不得不说是意外之喜。

“那么,打扰了,”这时包厢门被推开,北魏圣女许冰清含笑出现在门前。

“还真的是……”

“我之前只是远远见过她……”

叶静姝微微起身,但许冰清只是抬起手看她,“是我打扰在前,诸位不用多礼。”

说完她莲步轻移跨入门槛,而就在这时人们却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一位身着白衣的纤弱少女,一边走路一边低声咳嗽着。

“这是?”

“丫鬟吧?”

“但这张脸看着好像在哪见过。”

屋内贵女议论纷纷,然而就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对许冰清的登场视若无睹的李堇娘在看到许冰清身后那个少女之时,却忽然瞳孔一缩。

“这位是……”

虽然有人低声问道,但许冰清却仿佛完全没有介绍这个白衣少女身份的意思。

她只是向在座的贵女们露出一个微笑,“别的包厢都没有空地,听说有两位南楚甲姓世家的贵女在这个包厢,我就来碰碰运气。”

“哪里哪里,您说的应该就是叶小姐和李小姐,”有贵女热情介绍道,不等她说完,外面传来不少脚步声。

是一个个厨子模样的人托着些个漆盒出现了。

“孟歌,去把盘子接回来。”

这时听着许冰清的话,李堇娘眸光闪动。

她知道这个少女的身份。却没想到许冰清居然拿她当丫鬟使用。

这女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414章 交锋 > 因为马场边的包厢数量有限没有那么宽敞,各个小姐公子们带来的下人们大多都待在门外面,里边的主子有什么需要才进来,免得包厢内显得拥挤。

但既然对方是北魏圣女,带一个贴身侍女进来也没有什么,孟歌虽然看上去模样和一般侍女不同,但穿着在这些贵女眼中实为寒酸。许冰清开口使唤她,其他女子也就是都把她当成了圣女的侍女,没人再问她的身份。

许冰清在其他贵女在叶静姝身边让开的一个座位边坐下,嘴边噙着笑轻而易举就打入了桌边女子的话题中。

其他贵女原本对她北魏人的身份有所顾忌,再加上身为北魏国师之女的许冰清位置太高,哪怕是她们这些丹阳城内顶层的贵女,也很难说能配上她的身份。如果想和这位平起平坐,恐怕就只有南楚国师姬墨的嫡长女,只可惜南楚国师有女儿但没嫡女。

众人一开始难得矜持,但寒暄几句发现这位圣女虽然隐隐透出些骄矜,但还是愿意和她们说话的,其他贵女逐渐加入了话题。虽然各自国家对立,但历来女眷之间,都是能维持明面的交好自然是能姐妹交好最好。

且许冰清所在的北寒阁手握药典,有许多能帮助女子美容养颜的妙方,各国贵女一直以来都是趋之若鹜,此时话题从球赛转到这里,桌边气氛一时热烈起来。

不少贵女捂嘴甜笑,都忘记了吃饭。而在桌边女子们的笑声中,唯有李堇娘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盯着颤颤巍巍将门外那些厨子送来的茶水点心一点点端到许冰清面前的孟歌。

孟歌。

没错,她记得这个少女是叫这个名字。

她还记得这个白衣少女虽然身份卑下,但她在初阶大典中却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身份,那就是北魏继子孟施的妹妹。

北魏队伍中有北魏继子和北寒阁两派之事不是秘密,但李堇娘却没有想到,在北魏继子孟施还在外面的马场为北魏卖命之时,北魏圣女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对待她的妹妹?

不过……

看着叶静姝身边对其他贵女巧笑倩兮的那个女子,李堇娘却忽然想起她长姐离开家之前和她说过的一句话。

“阿堇,不同的人眼中的世界是不同的。”

这世上自有将平民奴隶视作草芥的贵族,也有拼命也要让更多人活下去的英雄。

李堇娘之前被关在家中情报闭塞,之前并未和这个北魏圣女打过交道,但她不觉得这个女人会是个蠢人。

但李堇娘很清楚,在不少贵女眼中,让平民端茶倒水算不得什么欺负。毕竟家中的庶子女都能使唤来做这些事。

也许在北魏圣女眼中,是这孟歌根本没资格和她平起平坐,只配得到这样的待遇?

然而此时孟歌手上的托盘显得越发沉重,李堇娘注意到北魏圣女日常使用的器皿全都是金器,小小一件也格外沉重,而她也记得这个北魏继子的妹妹似乎身体不好。

但即便双臂都在颤抖,那个端着托盘的少女面无血色却一言不发,咬牙挪动着。在孟歌疲软的脚步中,李堇娘只觉耳边女子们的娇笑声越发刺耳,下一刻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磕绊声!

孟歌似乎终于承受不了这个重量脚下一软往前栽去!

“喂!你敢摔了小姐的……”

后面传来嬷嬷刺耳的叫骂声,许冰清也微微蹙眉转身,眼中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孟歌手上的东西扑簌簌滚下,她绝望的睁着眼睛往地上倒去,但下一刻咯噔一声椅子轻响,不远处桌边的一个女子忽然伸出手扶住了她。

“小心。”

那个女子声音冰冷平淡,但的确扶了她一把。

“你是……”孟歌之前一直全神贯注于端东西,以免被许冰清挑出毛病又去烦她大哥,一直未曾往屋内女子扫一眼,此时抬头看着不远处那个女子冷峻的下颚,她微微一怔。

“哎哟!都洒了!怎么做事的!”

“小姐们对不起,奴婢们这就收拾!”

然而不等孟歌反应,身后传来老嬷嬷尖刺的叫声,这时她的视线对上看过来的许冰清。

对她,许冰清并没有对其他贵女那样的柔和的笑意。

“怎么,很重吗?”许冰清看着地上的孟歌淡淡道。

孟歌脸色一白,喉咙堵塞不知如何开口。

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子看着她,只让她浑身冰冷。并没有斥责,却仿佛别人低她万等。

和那个女子,完全不一样。

那个女子?

> 孟歌忽然一怔,不知为何忽然会想起另一个和此时的场面没什么关系的事。

想起那个在丹阳城街边,冰糖葫芦摊前遇到那个少女。也许是因为当时她也差点跌倒,也差点闯祸。

发现地上的白衣女子居然还敢在和她说话时走神,许冰清眸光愈发冰冷,像是看着地上的蝼蚁。

“孟歌,看来你是不想帮你的兄长。”

孟歌闻言浑身一抖。

“是你说想来给我帮忙,”许冰清淡淡道,“别说帮忙,还给其他小姐们带来了麻烦。”

注视着那个浑身僵硬的白衣少女,许冰清嘴角忽然腾起一个笑意。

“还不给这些小姐们赔罪,记得跪……”

“果然是孟歌姑娘。”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忽然打断了北魏圣女的话。

其他桌边看戏的贵女们闻声一愣,纷纷看向忽然开口的李堇娘。

李堇娘看着闻言愣住的孟歌淡淡道,“我想找你很久了。”

“你是……”孟歌还没说话,圣女许冰清一愣,眯眼看向刚刚角落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子。

刚刚的确是这女子不经意地扶了孟歌一把,让孟歌没摔到破相。

“怎么?”许冰清含笑看向李堇娘,“这位姑娘认识她?”

“北魏继子的妹妹,谁不认识?”李堇娘淡淡道。

“北魏继子?”“妹妹?”

周围不知孟歌身份的贵女闻言顿时都一愣。

“不过圣女她……”

“一个平民而已,北魏继子好像还是隶臣出身……”

“也是,这么说愿意用她还是圣女看得起她……”

即便知道了孟歌的身份,果然在这些人眼中一切都是如此吗?

李堇娘目光更冷,下一刻她定了定心神看向孟歌淡淡道,“孟歌姑娘,上次你说的那个花样,一直没和我下文,好不容易见到你,这次能给我好好说说么?”

说完她向孟歌招了招手。

“我……”地上的孟歌一愣,但桌边其他听到她这话的贵女更愣。

“花样?李二小姐居然会聊花样?”

“这位不是从不绣花的么……”

“毕竟大逆不道差点被梦阳先生赶出去,从小就爱舞刀弄剑……”

“毕竟是那个女人的妹妹……”

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李堇娘眼皮微跳。

如果不是孟歌这个样子看上去怎么都和刀剑无缘,她也想找个别人会信的借口……

“李二小姐……”看着那个向她招手的女子,孟歌怔怔从地上站起。

“李二小姐?”然而就在这时,桌边的许冰清听到这话微微一怔,下一刻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李、二、小姐。”许冰清重复了一遍,特意在这个“二”上加重了语气。

坐在桌边的北魏圣女盯着李堇娘,唇边笑而不语,李堇娘却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猎物。

许冰清玩味地笑着看她,“原来你就是那个……”

章节目录 第415章 底线 > 那个什么?

李堇娘努力克制着不拧起眉头,以前在其他公子贵女对这个北魏圣女趋之若鹜之时,她对这女子的诸多传言不知为何就是没什么好感,现在更是糟糕透顶。

不过丹阳城内的贵女们,她就鲜有好感的。在她们眼中她也是个孤僻不好相处的怪人。

但李堇娘很清楚她并非天生孤僻,在年少时还是个嬷嬷口中的捣蛋鬼,只是在那个人走后,她失去调皮捣蛋的兴趣,也失去了恃宠而骄的资本。

上一次对别人产生兴趣是什么时候?

李堇娘看着不远处出神的白衣少女微微一怔,也有些出神。

面前两人居然在她面前齐齐出神,面对她的话,也完全没人要接的意思。许冰清袖子下的手有一瞬的僵硬,但下一刻她保持着笑意,再一次拉长声音,确保桌边的每一个女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你就是那个……”

“到底是什么。还请圣女大人赐教。”

看着对着自己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的许冰清,李堇娘心中烦躁更甚,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

“之前听说李家二小姐性格独特,这么一看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许冰清轻笑着道。

这女子似乎很擅长讽刺着人说话。

李堇娘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圣女大人认识我?”

“那当然,”许冰清掩嘴而笑,“梦阳先生的嫡女谁会不认识,更何况……”

桌边女子放下手,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堇娘,一字一顿道,“更何况,是那位梅花将军的妹妹呢。”

李堇娘瞳孔一缩。

桌边其他贵女闻言纷纷面露疑惑。

“梅花将军?谁啊?”

“既然当上了将军,难道是……李二小姐的哥哥?但二小姐应该只有弟弟……”

唯独另一边的叶静姝闻言眸光闪了闪。

梅花将军。

看着许冰清含笑打量的目光,李堇娘咬紧嘴唇一时没有说话,桌上气氛一时陷入诡异。

“梅花将军……”

李堇娘喃喃道,然而她下一刻抬起头,直面许冰清挑衅的目光。

“怎么?”许冰清歪了歪头看她,轻轻一拍手,“这可是你姐姐在北魏的名号,你不会不知道吧?”

更具体一点说,是在北魏永夜长城上的名号。

当年的银蝉八将,作为其中唯一的女将,梅花将军的名号在北魏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姐姐?”

“说起来李家大小姐当年的闺名好像就是梅娘……”

“没错,李梅娘,那个逃婚的女人,还以为她早死了……没想到居然会成为将军……”

“假的吧,女人怎么可能当将军!”

在周围其他贵女的议论声中,李堇娘只是死死盯着许冰清,手上指甲掐入肉中,“你认识我姐姐?她人现在到底在哪?”

“在哪?”看着那个从始至终木着脸的少女脸上第一次出现激烈的情绪,然而在对方如此焦急的情况下,许冰清却缓缓抬手从桌上金盘中拈起一朵花朵形状的糕点放入口中。

孟歌看着李堇娘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 “在哪?”似乎是享受够了李堇娘的这幅神情,许冰清咽下糕点抹了抹唇,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堇娘,像是听到了一个至为好笑的问题。

“当初少司命死后,梅花将军拒不悔改本该被送入宁古塔,但随后知法犯法叛逃出境,”许冰清道,“至此下落不明,北魏正在通缉中。”

“你……你们……”李堇娘捏碎了手中的杯子,引发四周贵女们一阵惊恐的惊呼。

“果然是李家的血脉,李二小姐也是个天生的修行者呢,”然而面对李堇娘的怒火,许冰清却只是闲适地继续品味糕点。

“这件事梦阳先生早就知道,怎么二小姐不知道?”

父亲知道,周围肯定也有其他人知道,但没有人告诉她。

李堇娘在口中品尝出一丝血腥味。

“不过叛逃大事,本该株连,”许冰清看这面前少女,“也得亏梦阳先生深谋远虑,早早与李大小姐断绝了父女关系。”

李堇娘出离愤怒,但下一刻看着面前这个一直紧紧盯着她的反应的女子,她忽然冷静了下来。

“是么,”她淡淡道。

“怎么?李二小姐倒是比我预想的要冷静,”许冰清眯起眼睛,“听说两位以前倒是姐妹情深。”

这个女子似乎很喜欢看到别人的痛苦。

“家姐走的早,我那时年纪小,不太记得了。”李堇娘淡淡道,“况且还在通缉,那就是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她并没有什么好担心。

“每个人的命要每个人自己来保,”那个人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回荡。

能活下来就可以了。

说完李堇娘继续向孟歌招手,“孟姑娘,之前说的事……”

“这不是东吴继子么……”然而就在这时,桌边忽然有女子忽然惊道。

满桌女子抬起头,看向门外经过的少年郎们。

因为北魏圣女带来的下人们正在进进出出的收拾,此时包厢门正好是开着的,而和另一个年长公子一边交谈一边走过的赵光映入众人眼帘。

注意到包厢内透出的视线,赵光脚步一顿,被迫看向路过的包厢内。

“抱歉,诸位小姐,小子不是故意……”他停步行礼。

“东吴继子真是好礼数。”然而就在这时,许冰清忽然站起身,看向他微笑道。

“北魏圣女……”赵光直起身,看着包厢中的那个女子,微微眯了眯眼睛。

“原来是圣女大人,”下一刻他收起脸上所有情绪,神情复杂看向包厢中的女子,“小子还有急事,这就要先走了。”说完赵光就准备转身离开。毕竟李稷说过和这个女人要保持距离。

”赵光。”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那个女声。

赵光脚步一顿,“圣女你叫错了。”

他用的明明不是这个名字。

“我叫没叫错你,你心里应该清楚吧?”许冰清笑道。

“我叫没叫错你心里清楚,”许冰清重复道,看着门外少年的背影微笑道,”不知你母亲可好?“

谁?

赵光闻言瞳孔一缩。

也许对别人而言没有什么,但这句话却实实在在地,踩到了他的底线。

章节目录 第416章 决意 > 他迄今为止所作的所有事,都是想要实现母亲尚未完成的祈愿。而既然许冰清已经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却还问出这个问题,赵光实在不知道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

“家母已经过世多年了,”赵光背对着许冰清淡淡道,“圣女问这问题用意何为?”

不如说有何贵干?

“是么,那是我不该问,”许冰清闻言只是轻声笑了笑,“那你二哥最近如何了呢?”

所以最终是想问这个么?

赵光淡淡道,”他不在这。“

“不在南楚?”许冰清嘴角的笑意掩去,“也是,等阶四没那么好入境,不过你们俩分开还真是少见。”

“我们和圣女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吧,”赵光淡淡道。

不然刚刚他也不会想要蒙混过关。

“和你是如此,可我和你二哥……”许冰清意味深长地笑了,语调百转千回,“可并非如此。”

“东吴继子的兄长?”

“那是谁啊?”

“听圣女这说法,总觉得……”包厢中听到许冰清这话,其他贵女们脸上纷纷露出些许暧昧的笑容窃窃私语起来。

如果不是真的知道自家那块铁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真的要被这女子这口吻给误导了。

不过事实上,李稷和这女子都没说过几句话吧?

赵光心中可笑,背对着许冰清再次开口,“圣女还有什么事吗?小子事务繁忙,一时失陪了。”

“繁忙?”没得到想要的回复,许冰清眼中划过一丝冷意,似笑非笑道,“也是,东吴马上要和我们北魏的勇士对上了呢。不过真的能对上么?”

赵光背对着许冰清,身侧双拳一点点握紧。

“东吴应该会弃权吧……”

“打不赢有什么好打的……”发现这两人的对话正好说道她们之前也在讨论的事,桌边贵女们再次开始窃窃私语。

“我还是真不明白,你这时和我说这些来作甚,”这时赵光开口了,在身边温和的前东吴继子都要被这女子言语中的嘲讽激起愤怒的目光下,他转身看向身后永远挂着一幅高深莫测微笑的女子,“这是激将?圣女这激将法用错地方了吧?”

许冰清很明显是在讽刺东吴可能弃权一事,但这女人就这么没想过东吴人如果一时气不过,会干脆不退赛了?

“我相信,能明白利害的人,无论被怎么激将都明白该怎么做,”许冰清微微一笑,“肯定会选择对自己国家最有利的选择,不会去做什么蠢事。”

这女人还真这么想的。

赵光闻言微微一怔,而他身边的前东吴继子还真的冷静了下来。

许冰清说的的确也是现实,他们已经不是三岁孩子了,也不是街边没经过事的愣头青,世家子接受的教育就是本就不会一时头脑发热就去做什么。

许冰清是知道自己胜券在握才如此嘲讽。

“圣女不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贪心了么,”赵光静静凝视面前的女子,“实际也就算了,连口头上也要占便宜。”

“哪里算得上贪心呢,”许冰清笑道,“我只是相信北魏勇士们的强大。”

“况且,就算东吴想要切磋,我们的勇士也不在话下,”她笑容可掬道。但她说完赵光却看见她身后一个平民打扮的女子白了脸色。

这个少女……赵光之前在收集情报时看过她的画像,他记得是北魏继子的妹妹。

也怪不得许冰清如此肆无忌惮,毕竟要上场拼杀的人不是她。

上场拼杀……

赵光凝视着面前恐怕认为自己拥有的力量很强大的女子,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另一个马场上策马狂奔的少女的身影。

“真的是……不一样啊。”他忽然喃喃开口。

“东吴继子,你说什么?”看着连男人都在自己面前出神,许冰清指甲扎入掌心,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这平素嬉皮笑脸的男人还是一如既往不识抬举,也怪不得母族出身低下。如若不是他的兄长,她才不屑于和他说话。

但下一刻想起这个少年的两位兄长,许冰清的脸色又稍霁。他们家的男人,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没什么,”看着面前女子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断闪动的双眸,赵光摇了摇头道。

“小子是很真的要告辞了,有缘再会。”他退后一步行礼。

“真是急啊,记得替我向你兄长问好,”许冰清袖子下的拳头握紧,保持着端庄的笑容看着赵光笑了笑。但下一刻她再次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不过你难道以为你逃得掉么?”

……

……

是逃不掉。

在宽阔的马场上,看着对面骑在北方高马上耻高气扬语出不逊的北魏骑手们,赵光的脸色极为难看。

“东吴的人来了……”

“嘿,一定是来退赛了!”

“要退赛可以,倒是先给老子认输啊!”

> “你们就不能少说几句么!”在少年郎们痛快的取笑声中,北魏继子孟施的声音显得格外苍白。

赵光凝视着声音最大的几个北魏人,和心中的情报相比对,认出那几个都是北寒阁的人。

都是那个女人的人。

得理且不饶人。

某种意义上的来说,这些人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错,赵光环视四周,发现其他东吴少年们脸都憋红了,却梗着脖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实力者的大放厥词,不是不计后果的人只能屈服。

想要不打,想要息事宁人,就要付出代价。

而北魏圣女许冰清,想要更多的代价。

名为屈辱的代价。

初阶大典即便退赛,也要上了赛场后再进行,此时看着走到中心准备开球的考官,赵广身边有副手凑上前来,“继子,我们是不是该……”

也该弃权认输了吧?

赵光闻言看向他,“该什么?”

他身边的少年一愣,“不是该弃权……”

球场中心的考官已经摸到球了,再不弃就来不及了,本来只是兴致勃勃看着北魏在一边奚落遛马的旁观者们脸上也渐渐露出疑惑。

“我有说过我们要弃权吗?”

而就在这时赵光一句话,周围其他人顿时都愣住。

连马场正奚落撒欢个起劲的北魏人,都一时愣在了原地。

马场内外,一片死寂。

树下的嬴抱月等人纷纷抬起了头。所有人都目露震惊和不信,但嬴抱月的目光中,却没有意外,只是静静看向那个手握缰绳腰杆笔直的少年。

“继子,你……你可千万别意气用事……”赵光身边的少年浑身一震,以为赵光是被北魏人气坏了,他颤声道,“这场比赛我们……”

“没有胜算么?”

赵光静静凝视着他,忽然开口,“前秦赢了南楚。”

“哎?”身边少年一愣,不知他冷不防提起这些作甚,“继子?”

“没有胜算的比赛,就没有打的价值么?”赵光静静道。

他心中深知,前秦情况特殊,这次东吴也许真的赢不了,甚至可以说是消耗北魏力量为前秦做嫁衣。

他也并不是因为许冰清和她那群人这些挑衅。

他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女的身影,和之前在包厢中,前东吴继子和他说过的话。

“知道么,”看着因为震惊向他身边聚拢而来的东吴少年,赵光静静道,“上一届初阶大典,东吴在面对北魏的时候也弃权了。”

这恐怕也是许冰清笃定东吴人再怎么被讥笑也肯定会弃权的原因之一。

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性格。

东吴内敛,不如南楚北魏张扬。

但内敛明智不代表软弱。

其他人闻声一怔。

“但在之后的对战中,东吴人只要遇上北魏人,就会一败涂地。”赵光静静道。

认输的恐惧一直存在于他们心中。

修行者的的力量不光来自于真元,还有决意。

即便没有胜算,但至少要有不放弃的勇气,那是那个少女用行动彰显出的东西。

“大哥会生气吧?”赵光低声喃喃道,虽然这么说,但他擅自作出了这个决定,一个正常人不会做的决定……

“但你的二哥会支持你。”然而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那个男人的传声,仿佛还带着林间的风声。

赵光闻言一愣,下一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拔剑出鞘。

感觉和那个女子在一起久了,人是真的容易变得疯狂。

“如果此时在这里认输了,东吴子弟将永远在北魏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赵光目光锐利,看向球场中心等待着什么的考官,一字一顿开口。

“东吴人,本场,不退战。”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耳边浮现出那个少女说过的话,他嘴角泛起笑意。

赵光的剑微微偏开孟施,指向最嚣张的北魏骑手,下一刻,少年微微一笑。

“儿郎们,”他说道。

“给我打爆他们。”

章节目录 第417章 消磨 > 汗水滴落,马蹄声声,骄阳如火。

“比赛结束!”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第二轮!”

“东吴对北魏,北魏胜!”

在震天的钟声中,所有人怔怔看着沙土飞扬尚未落去的马球场。

结果已定。

但球场上的热意未消。

树下的嬴抱月静静站起身。

高台上的姬嘉树静静站起身。

远处荒山中的李稷手扶树干,远远注视着球场上的兄弟。

发现嬴抱月站起,归辰也随之站起,但就在他站起之时,他恍然发现,马场边树下原本坐着的不少修行者都自发站起,连凉棚中人们也都不自觉地起身。

所有人站起身,向不远处球场上的勇士,献上了他们的敬意。

“果然……还是输了吗?”球场上赵光一手抵住马脖子,微微低下头,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下颚处滴下,拿着剑的手一阵阵抽搐。

他身边的其他东吴少年也不遑多让,每个人几乎都瘫软在马上,气喘如牛,也有不少都挂了彩。

但看着远处同样汗如雨下的北魏人,有不少东吴人脸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输是输了,但心中无比痛快。

这时马球场边响起了一阵阵的掌声,而这掌声并不是光送给这场比赛的胜者。

送给每一个在这片马场上驰骋过的热血儿郎。

在一场苦战之后,所有关于东吴自不量力的声音都消失。东吴的确输了比赛,但如果在看完这场比赛后,还有人说东吴软弱可欺以卵击石自不量力,那么这人不是坏,就是瞎。

“八比六吗?”陈子楚在嬴抱月身边感叹道,“真的就只差一点了。”

“这一点就是难以逾越的鸿沟了,北魏人毕竟是马背上的族人,”陈子寒道。但下一刻凝视着赛场上骑手的模样,连他都不禁感叹,“只不过东吴人,这一次真是够狠。”

八比六,比北魏和后辽的那一场分差还要少。

要知道这两国都是游牧国家,尤其是北魏传闻孩童三岁上马五岁便能拉弓。

但就是这样一个游牧国家,却让人难以想象被一个临海的国家,在马球上逼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就是东吴人……”注视着远处聚集在赵光身边声名不显的少年们,嬴珣深吸了一口气。

大陆三强国之一,东吴。

和张扬高调的南楚以及南楚人不同,东吴人大多低调内敛。

一个是火,一个是水。

水的确不如火那般热烈具有攻击性,但在有些地方,据说东吴人异常的执着坚韧。

不然也无法在青龙神的庇护已经消失的现在,依旧能作为三强国与南楚北魏并立。

更何况初阶大典并不是东吴人的主场,在这片大陆上东吴掌控着更高端的资源,那就是中阶大典。

看着马场上继子一声令下就和北魏鏖战到最后的东吴修行者,嬴珣目光复杂更提起一丝警惕。

“这下算是欠了东吴一个大人情,”而就在这时他身边忽的传来一个女声。

“人情?”嬴珣一怔,看向身边开口的嬴抱月。

“嗯,”嬴抱月点头,看向他,“这人情不小,到时候得我们两人一起还,你可别忘了。”

“可,”嬴珣愣道,“可东吴从未说过……”

东吴有说过为前秦做什么么?

“嗯,是没说过,”眼前的少女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笑了笑,“但凡事看结果,从结果而言,东吴这一次帮了大忙。”

“大忙……”嬴珣重复道,看着身边的少女静静看向球场上大汗淋漓的北魏骑手。

孟施举着剑,脸色无比苍白。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她。

> 东吴的确输了球,但能让全体观众起立,就在于刚刚那场球赛异常激烈,不再是北魏之前的一边倒,双方从头开始鏖战到最后,如果用她前世的一句话形容。

就是赛出了水平,赛出了风格。

结果就是,东吴人让北魏人流汗了。

赵光的确没有打赢北魏人,但他那一句打爆他们,却真真切切地实现了。

让那些看不起内陆骑兵,从未被攻破的北魏铁壁被打开了一个口子。

“这场球赛……”看着大口喘气的北魏骑手,高台上的姜元元目光幽深。

“就结果而言,大大消耗了北魏的力量。”站在他一边的姬嘉树静静开口。

第二轮比赛已经结束,北魏的力量被削弱,那么接下来人们马上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最后的决赛。

马球战第三轮也是最后一轮。

前秦对北魏。

“北魏这一次可是累惨了……”

“这样说起来,前秦这运气也太好了。”

“话说之前如果北魏人事先不挑衅东吴人,搞不好就不用打这一场,轻轻松松拿第一不好么?”

“话说我早就想说了,北寒阁的人……戾气是不是有点重?”

“你说什么胡话呢!那是圣女的人也轮得到你评判?”

“圣女啊……”

这时马场边,看着和东吴同样狼狈的北魏队伍,人们议论纷纷。远处高台下的包厢里,北魏圣女的许冰清脸色一时十分难看,连带着包厢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

“圣女大人……”有贵女试探着开口,但却没得到回应。

“这么看来,北寒阁圣女,这一次是托大了,”高台上姜元元笑起来道,“前秦这次运气是真好。”

姬嘉树惊讶于姜元元对许冰清的幸灾乐祸,但下一刻听到姜元元的话,他注视着球场和球场边的那个少女倏然开口,“也许并不完全是运气。”

姜元元闻言一怔,“怎么说?”

姬嘉树静静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东吴和北魏的这一战,让他仿佛看到了之前前秦和南楚的一战。

凡事有因,必有果。

而之前在下面包厢里,北魏圣女和东吴继子之间发生的事,包括其怎么对待北魏继子之妹的事,姬嘉树通过姬家的情报线有所耳闻。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也许并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他的这句话。

更不会相信本来备受拥护的北寒阁圣女是失道者。

那个少女是得道者。

一个等阶七违背世俗的女子,人们眼中的妖女离这个称呼似乎太遥远。

然而本来对她而言很遥远的东西,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休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最后一轮马球战开始!”

伴随着考官的高呼,将最后一战拉到众人眼前。

“最后一战,前秦对北魏!”

居然已经是最后一战了,从未进过最后一战的前秦,将第一次与北魏展开最后的角逐。

谁都没想到前秦居然走到这里。

“如果接下来都拿第一,不就能获得第一了么?”

“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我要拿到第一。”

那个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姬嘉树猛地一震,死死看着风沙大作的球场。

她到底真的……能拿第一吗?

章节目录 第418章 真正 > 前秦对北魏。

最弱对最强。

这样的组合实在太过少见。如果是放在以往虽然少见,但结果实在是太一目了然。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看了一天的看客们在天色暗下来后大部分都会回家了。

但在今日的马球战上发生了太多的意外。

这份意外导致有许多的人留了下来。

没错,是留下来。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的最后一场,历来都十分特别。

因为这一场,是唯一的夜战。

第一场在上午,第二场在下午,而第三场,自然就在晚上。

夕阳西下,马场边的人们三三两两散开,看着许多南楚禁军扛着大把的火把和灯笼灯树进场,将其树立在马场边和赛场中一些特定的位置。

当年太祖皇帝要求马球战在一天之内赛出胜负,于是诞生了夜战这样的一个特例。

然而即便有大量的火把和灯树,但光线还是不能和白天的时候相比,无论是观众还是骑手,视线都会受到很大影响。再加上天色一晚,回城难度加大,所以一般最后最后一场,都会不少民众提前离开。

今年也本该如此。

许多人对于这一届初阶大典其实没有抱什么期待,毕竟上一届珠玉在前,这一届又没有姬嘉树那样少见的少年强者赏心悦目。三强国的排名多年以来都是前三,偶尔换换位置,前三从来没有其他国家能出现。

但今年,却出现了意外。

出现了第二个国家。

不少人看着赛场边的前秦少年们和他们包围着的那个少女,脸色微微改变。

即便这一场前秦不出预料输给了北魏,但前秦在第二轮众人战中依旧是第二位,第一场众人战第一,第二场众人战第二,这依旧是十分亮眼的成绩。

依旧刷新了前秦在太祖皇帝驾崩后的最好记录。

可为什么……

有人喃喃开口

“为什么前秦变强了?”

“偶然吧……全靠运气……”

“不过前秦的运气终于到头了,”有人幸灾乐祸地开口,“这对阵北魏可要靠真本事,可前秦……有真本事么?”

不少人认同地点头,人群中议论纷纷,时不时能听到这样的嘲笑。

然而虽然那么多人都在嘲笑鄙夷,但火把被逐一点起,围在马场外的人们却没减少多少。

甚至不减反增。

“这剩下的人还真多。”

马场边的高台上也点起了更精致的灯树,灯树中还掺入了驱虫的香草,在淡淡的烟气里姜元元眺望着暮色里马场边黑压压的人群。

“的确,”在他身边姬嘉树静静开口。

“比之春华君当年那一届如何?”姜元元问道。

“情况不太一样,”姬嘉树凝视着马场,“一开始来看的人数上一届较多,但这一次……”

他那一届一开始来看他的人的确很多,但这一次和上一届甚至以往的任何一届都不同。

“从刚刚开始,就不断有新的百姓加入。”

姬嘉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

夜色已经逐渐降临,但不但之前输掉比赛的国家和各国的观众没走,还有人潮不断从外部汇入。

“听说的今日白天发生的事已经传到了丹阳城内,”姜元元负手站在高台上,侧目看了姬嘉树一眼,“姬家的情报网不可能没收到吧?”

“就算有,但小子并不掌管这些,”姬嘉树无奈地笑了笑,他要获得情报还是要慢一点。看着面前清瘦少年的背影,他心底微微一警。为这位南楚二殿下获得情报的速度心惊。

“不过大部分人都是来看个新鲜罢了,”姜元元站在高台上,俯视着黑压压的人群继续道。

前秦胜过南楚,东吴和北魏血拼。

虽然今日爆出的冷门,让无数人前来看热闹,但大部分人不过是来见证这最后那位马球场上王者的诞生的。

> “没人真的觉得前秦能赢吧,”姜元元一声轻笑。

姬嘉树沉默不语。

“怎么?难道春华君不这么认为?”姜元元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另一边侍女为其打着扇子的梦阳先生都微微睁开了眼睛。

“我只是觉得,比赛还没开始,没必要就先把结果定下,”姬嘉树静静道。

“你这可真是……”姜元元抹了抹嘴边并不存在的糕点渣子,看向马场边的树下,虽然光线已然微弱,他却还是能一眼看到那个刚刚分手不久的少女。

刚刚傍晚的休息时间,他继续跟着姬嘉树去大饱了口福。

但一码事归一码事。

最后一场是实力的对战。

“虽然公主殿下做的糕点是真的不错,”姜元元笑了笑但下一刻淡淡道,“但这些可都用不到马场上。”

姜元元言语中的轻视藏得极深,但姬嘉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毕竟连他,都想不出这女子要怎么获胜。

只不过……

“话说刚刚晚膳的时候,你似乎找她去密谈了什么,”姜元元似笑非笑地看着姬嘉树,“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谈情说爱,不愧是春华君。”

“怎么可能……”姬嘉树无语地看着这个睁眼说瞎话的少年。

“那你们说了什么?”姜元元眯起眼睛。

“如果能告诉二殿下,那还能算密谈么?”姬嘉树淡淡道。

刚刚众人在树下吃完带来的第二波点心后,他的确有把那个少女叫到一边,只因他有些事实在在意。

“这么神秘?”而就在这时姜元元笑起来,“莫不是过于担心,去问她打算怎么赢吧?”

姬嘉树袖子下手指一顿。

心中长叹一声。

还真被这人猜中了。

然而就在这时,不等姬嘉树回答,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阵钟声。

连响六声,宣告着决赛的开始。

所有人神情一凛。

“开始了!”

“猜猜看前秦会和北魏差多少分?”

“估计会输得很难看吧?”

“靠运气走到这,输得一败涂地也算是报应了!”

“硬碰硬,看它能怎么打!”

马场上的火把在一瞬间亮起,照亮马场边一张张或兴奋或好奇或兴高采烈的脸,姬嘉树注视着这一切。

开始了。

没有人相信她会赢,也没有相信前秦会赢。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

但不知为何,比赛开始前那个少女和他说的话,却一直在他耳边萦绕。

“你到底……准备怎么才能赢过北魏?根本不可能找到方法,不如专注于保护自身,否则北魏要是再攻击……”

然而他的话当时却没能说完。

“没有方法能赢?”他面前树下那个少女闻言一怔,下一刻却忽然笑了。

“别的不好说,但对北魏。”

她认真地说道。

“我也许是真的知道赢的方法。”

章节目录 第419章 技术 >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姬嘉树不明白。

可有一点他能听明白,那就是嬴抱月说的是唯独面对北魏,她知道该怎么办。

但这句话本身就很匪夷所思。

众所周知北魏是马球最强的国家,比第一轮前秦拼了命才赢下来的南楚还要强大。和普通的看客不同,姬嘉树还清楚另一件事。

那就是北魏马球的那份强大还不光是来自于北魏人天生的好马术。

这一份不同是姬嘉树亲身体验过的。

姬嘉树凝视着不远处骑手们列阵以待的马场上,考官手执黑球正待发球。

看着这一幕,他仿佛看到三年前的自己。

没错,上一届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的决赛是在南楚和北魏之间进行,而和北魏马球队对战的,正是由他率领的南楚队伍。

虽然他不是游牧出身,但单论马术,姬嘉树自信于不弱于当时在场的任何一个北魏人。

他一直想要洗刷南楚在马球上屡次输给北魏的耻辱,在准备参加初阶大典时也就是选好了参加的修行者,对每个队员的马术都进行了专门训练。

然而他们依然输了。

就在那时,他发现了北魏的第二把利剑。

北魏的马球之所以能稳坐六国第一把交椅,就于在其强大得很全面。

如果只是依靠一个人的力量,根据当时的继子的强弱和每一届参加队员境界的不同,队伍的实力会受到影响,想保证次次第一几乎不可能。

就在那一场比赛中,姬嘉树发现,北魏人虽然看上去在赛场上横冲直撞,但八个骑手之间的位置其实有着十分细致的讲究,而随着继子的指挥,甚至能看出排兵布阵的味道。

这才是北魏马球的真正强大之处。

北魏马球之所以强,并不是因为北魏人所有人都擅长骑马,而是因为北魏拥有长城内六国中最强大的骑兵。

当初秦帝国在永夜长城抵御西戎的入侵,依靠的骑兵绝大部分就都是北魏人。

而和其他五国不同,北魏人想参加初阶大典的条件严苛,所以能上场的马球手几乎全都在军中待过,每人年纪轻轻就上过战场。

光是这份差距,就是其他国家望尘莫及的。

在这样的条件下,北魏人将骑兵战法融入了马球之中,进能攻退能守,排兵布阵细致复杂。初次见到只会让人眼花缭乱,更别提破解了。

那份强大至今还留在姬嘉树心中,话说当时他记得最强大的一个阵法是……

凝视着马球场上被考官高高抛起的黑球,姬嘉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那个阵法的名字。

“车悬。”

而就在这时,考官手中的球终于抛出,然而下一刻在那黑球下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居然从马上高高跃起,抬剑一把击出!

“北魏继子抢到球了!”

马场边人们欢欣雀跃,而就在这时,孟施打马而出,向北魏众人挥手高喊,喊出那个堪称姬嘉树噩梦的阵法名。

“车悬!”

车悬。姬嘉树内心一片冰凉。

车悬阵一旦开始,基本上就宣告结束了。

某种意义上从阵法选择上,姬嘉树能看出北魏修行者这一次是真的体力不支了,一开始就使出如此的阵法,恐怕就是想要速战速决。

车悬是典型的骑兵战法,既然是骑兵战法,讲究的就是一个快。

在继子开口后,北魏修行者闻声而动,迅速摆出了复杂的螺旋状的阵型,而阵中每个骑手的位置还在不断变化,一边变化一边发起攻击,单看就无比棘手,其中奥妙只有北魏人知晓。

“居然是车悬!”

> “这阵法真是见之难忘。”

“真是不知看上多少次都不知道破解之法,前秦这一次是完了……”

“估计没打上半场就得认输了……”

然而不等众人如何分析,球场上前秦的修行者看着眼前的阵法,本有些不知所措,嬴珣更是心跳如鼓不知该如何开口。然而就在这时,在阵阵马蹄声中,传来一个清晰的女声。

“王青!侧翼迂回冲锋!”

“堂哥,你去霍湛那边!”

“左边的,弧线散开,这样对面就冲锋不上了!”

继北魏继子开口之后,那个少女开口了。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指挥众人,这一次前秦少年们执行的速度极快。

北魏继子只要说两个字,但她要说的不少,她说的也不少。

一步一步,一人一人。

周围围观的人们一开始还以为这个女子的指挥是专门躲避北魏那边阵法的袭击,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北魏一球没进,人们终于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会吧……”

“怎么可能呢?”

而就在这样的声音里,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车悬阵……”

“难道……”

“已经破了?”

高台上的姬嘉树静静而立,看着马场上那个策马奔腾的女子,耳边再次响起嬴抱月当时说的话和那时的笑容。

“面对北魏该怎么做,我是真的知道。”

她原来是真的知道。

知道车悬阵的破解手法。

看着不断指挥着前秦众人的嬴抱月,姬嘉树心底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她知道的应该不只这些。只是知道一个破解法,不够说出那样一句话。

的确不只这些。

在马背上,嬴抱月看着眼前熟悉的阵法。

所有人都在问她要怎么赢,但在马球上,在排兵布阵上,她其实一直都不担心会输给北魏。

只因她实在太熟悉北魏的排兵布阵。

而车悬,是她当年推广的阵法。

此时被其他修行者用来与她对战,还真是让人感怀。

阵法的确是一样的,但不同修行者的手法和指挥方式,还会一些小的变化。

北魏继子孟施或者说孟诗的指挥,不知为何让嬴抱月有些眼熟。

而眼熟的对象……是她自己。

指挥的方式,选择的人选,说话的时机,和选择的方位,一切的一切,不是说完全一样,但不知为何,感觉和她当年有那么一点相似。

而如今如何打败这位北魏继子,对她而言。

仿佛像是要打败过去的自己一般。

章节目录 第420章 最弱 > 仿佛是在过去的自己对战一般。

那么。

北魏继子,孟施。

女扮男装的北魏少女,孟诗。

你到底是谁?

嬴抱月在心中静静发问。

在指挥中,她注视着那个人群中骑在马上发号施令的年轻北魏修行者。

的确有很像的部分,但并不是说别人就不能这么指挥,一切都可能是巧合或者是她的自我意识过剩。她也本希望如此,她一直去回避去想这个问题。

然而之前在稷下之宴之后的争先战,就已经发生过一件不是她本人记得的事。

那就是当时孟诗使用了据说是少司命独创的火法第十一剑。

灯火阑珊。

关于修行的事嬴抱月忘得彻底,自然也不记得这一招剑法,但如果周围人当时说的是对的。

少司命的剑法。

还有如今,她曾在战场上常用的阵法。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再说是巧合,那就是她在自欺欺人。

可为什么孟施或者说孟诗会有她的风格?

嬴抱月在颠簸的马背上拼命回忆,却怎么都想不出她上辈子和这个小女孩可能会有的交集。

她上辈子结识过很多人,但孟诗现在展现出的这些东西,却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或者说能做到的。

不说她自己压根不记得的有没有教过人的剑法,现如今在战场上指挥骑兵的阵法,熟悉她指挥方式的人,恐怕就只有她当年的部下了。

北魏人是当年秦帝国骑兵的重要构成成分,她当年的部下当然有很多北魏人。

但嬴抱月确定以及肯定,她当年的部下里绝没有孟诗这样的人物。

毕竟她不雇佣童工的……

将军虽然不一定能记得每一个部下的脸,但孟诗这种情况实在太好排除了。毕竟嬴抱月在永夜长城当骑兵的时候……那是目前这个时间线近十年前的事了。

以孟诗的年纪,那时候的她不过八九岁。

这样的年纪嬴抱月不可能将其带上战场。

可如果孟诗不是她当年的部下……

那这女子又到底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会那么熟悉她的剑法和阵法?

而且……在策马奔驰之中,嬴抱月静静看着不远处的那个消瘦的女子。

仅仅是靠熟悉,是不可能走到这一步。虽然她自己的不记得了,但当时在御祷省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子使出所谓她自创的剑法之时,嬴抱月就发现了。

虽然对这个女子很抱歉……但据说是她自创的那个剑法简直是难得不得了……

包括车悬这个骑兵阵法,在指挥难度上在骑兵这阵法中也属于上乘,绝不是看过几次就能做到,更遑论像孟施现在这般指挥自如。

剑法,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苦练。

阵法,更需要无数次的观摩和实战。

这些都不是嘴上说说,或是三分钟热度能做到的。

不是一句想要模仿少司命,就能做到的事。

况且在如今的世道模仿她根本没什么好下场,既得不到荣光也得不到赞美,吃力不讨好,一个不好被发现还有性命之忧。

更何况孟诗还有个女扮男装这样敏感的身份。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女扮男装也要参加初阶大典?为什么要学少司命的剑法?为什么会懂车悬阵?

嬴抱月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她当年部下的儿女?

不过当年那一群光棍没听说几个娶上亲好像也没几个想娶亲的……梅娘被无数人追求但她似乎也没看上的……

“莫华,后撤!换到穆乌儿的后面去!”

“伍子衍,去东南方!”

嬴抱月的疑问并没有找到答案,但比赛还在继续,她和孟诗的对峙还在继续。

在马蹄声声中,马球赛进入白热化,前秦和北魏球场上纷纭变幻,交织着一个嘶哑一个清亮的声音。

汗水洒落,火焰跳跃。

虽然天色已经全黑,但马场上的热气仿佛带着一阵阵热浪吹拂开来,看得周围的人面红耳赤。

> 十六匹马在马场上奔驰,每匹马的位置在那两个声音的指挥下飞速移动着,夜色火光下黑黢黢看上去宛如十六个黑影。

“简直宛如一场棋局一般。”高台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幕的姜元元忽然开口道。

“棋局……”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他神情复杂地凝视马场上的光景,在一瞬间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说北魏之前其他国家的对战是实力的碾压,和东吴的那一场是力量的碰撞,那么和前秦的这一场两者都不是。

而是技巧和战术的碰撞。

球场如棋。

执棋者,是北魏继子和那个少女。

这并不是说其他骑手沦为了那两人的棋子,不如说正是队伍中其他的骑手的对那两人的指挥干脆利落地执行和团结一心的气势,才得以让这场棋局得以进行。

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其实就已经彰显出了两支队伍的势均力敌。

然而这一切,却已经颠覆了众人之前对前秦北魏力量差距的认知。

“北魏,中四!”

“前秦,中三!”

因为两国这一场各自的严防死守,进球数相对之前几场反而大大减少。

比赛开始前旁观众人预想中的巨大的分数差更是没有出现。

“怎么可能会这样……”

“居然只差一球?”

“这点分数差……前秦的话也是能赶上来的吧……”

“糟了!那个前秦公主又抢到球了!”

“那个女人怎么回事?!就没人能防的住她吗?”

在簇簇跳动的火把下,人们跳着脚拍着手死死睁大眼看着球场的动向,人们议论着,人们争吵着,人们疑惑着,而就在其中,渐渐出现这样一个声音。

“怎么回事?”

“前秦不是最弱的国家吗?”

北魏是众所周知最强的国家,拥有足以让长城内其他国家闻之色变的最强骑兵。

在马球上,在骑兵上,北魏是最强的。

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并坚信不疑。

可为什么明明是最强对上了最弱,却出现了如今的画面?

前秦为什么不但没被碾压,居然还拥有和北魏一战的能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秦不是最弱的吗?”

这个问题高台下包厢里的贵女和世家子们也在问,甚至传到了高台之上,姜元元闻声也重复了一遍。

“前秦是最弱的?”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上的那个闭目养神的老者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划过一丝厌恶。

“要是真如此就好了。”

姬嘉树闻言一愣,他怔怔地转过身,看向身后目光深沉的老人。

“也是,现在的前秦的确是最弱的。”

注意到他的目光,梦阳先生淡淡开口。

“可是……先生您刚刚说……”姬嘉树定定地看着南楚最年长的修行者。

“前秦的确是最弱的,”老人注视着不远处的马场静静道,“但秦不是。”

“秦……”姬嘉树猛地一愣

“话说,听说你们这些小子认为,北魏的骑兵是最强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嘴角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但你们就没想过,北魏的骑兵曾经属于谁吗?”

姜元元闻言浑身一震,回过头来。

姬嘉树睁大眼睛。

北魏的骑兵,曾经是秦帝国的骑兵。

这最强的骑兵,曾经被一个国家征服过。

“北魏的骑兵并不是最强的,”梦阳先生神情复杂,他一百个不想承认,但这的确就是现实。

“北魏骑兵属于秦帝国的时候,才是最强的。”

在那两个女人统领之时,才是最强的。

章节目录 第421章 最强 > 前秦最弱。

北魏最强。

长久以来,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姬嘉树闻言怔怔看着远方的球场。

八年过去了,的确有很多的人已经快要忘记了,这个现在被称为最弱的国家,的确曾经征服过全土,并将整个大陆最强大的力量,都曾聚拢于自己的麾下。

“也是北魏不争气,”历经沧桑的老人淡淡看着不远处的马场,微微眯起眼睛,“都这么多年了,都懒得换个战法,还用那些那两个女人用烂的东西。”

“用烂……”姬嘉树听到老人言语中的鄙夷,一时有些尴尬。

传言的确不虚,梦阳先生年纪大了像是看破了红尘,很多事都不在乎了,但对大司命和少司命依旧永远抱着绝对的敌意,这事果然是真的。

虽然姬嘉树从未见过大司命和少司命,但他也很清楚那两位的战术和军阵绝不可能是什么用烂的东西……

不如说大部分人想要学会都困难……

少司命守天下功绩不显,但即便如今大部分文书都被销毁,姬嘉树之前通过姬家的情报网偷看到不少关于大司命林书白的真实战绩。

在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只感到震惊。

如果这样的功绩放在任何一个普通将军身上,都足以让这个人获封战神的称号。但唯独那个女子是个女子,很多功绩却被掩去了,甚至加到了太祖皇帝嬴帝身上。

看着面前神情复杂的老人,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梦阳先生的话中有失实的东西,但也的确解开了他不少的疑惑。

结合他知道的一些事实,一切都已经串了起来。

姬嘉树看着远处激烈争球的马场。北魏的骑兵的确强大,但很少有人知道北魏骑兵当年却是两个前秦将领带起来的。

在大司命和少司命没有接手前,大多是只知冲锋用蛮力的散兵游勇,而在被秦帝国收编后才成为了后来震慑西戎的北魏铁骑。

如今的北魏骑兵中还保存着大司命少司命当年练兵留下痕迹,毕竟战场上实用的东西,会经由老兵传给新兵。

少司命和大司命后来都成为了秦人,她们练兵的方法在前秦国内应该也有留存。

此时前秦和北魏的一战,其实背后使用的战术都来自于同一脉。

正因如此,那个女子才会在开场前和他说唯独北魏她知道如何应对的吧……

大概。

虽然知道她可能能拿到这些,但姬嘉树还是很难想象嬴抱月作为前秦公主是怎么能够如此熟练地运用这些战术。

前秦修行者的身体素质虽然不如北魏,但北魏在之前和东吴的的对战中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谈起配合,北魏修行者虽然训练有素,但有不少不太服管,多少还有些摩擦。

前秦修行者之间的配合虽然不太默契,但所有人此时对那个少女的指挥展现出了除了绝对的信任。

各种条件综合起来,前秦北魏这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国家,在这一刻,在这片球场上,几乎在其他条件上达到了神奇的均等。

那么在几乎同等的条件下,这场比赛,到底会何去何从?

姬嘉树和周围旁观的其他人一样,睁大眼睛,生怕错过场上的每一个细节。

既然其他条件几乎相同,那么到最后拼的就还是战术和个别高超的表现了。

“那个北魏继子……”高台上梦阳先生眯眼看着孟诗道,“这车悬阵用得不错。”

姬嘉树点了点头,“不过……”

“不过……”梦阳先生与他同时开口,下一刻在他的谦让下,老人浑浊的眼睛看着赛场上的年轻人们,静静开口。

“不过还是欠点火候。”他静静道。

梦阳先生神情复杂。

如果当年没有看过那个女子指挥的车悬阵,他也可以从心底说出这个北魏继子指挥的好。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再不愿意提起那个女人,但都不得不承认,当初那个小女孩调动千人骑兵,都能让其进退有序。

但此时球场上,那位北魏继子指挥七个人,就已经露出了力不从心的表情。

“而那个女子……”梦阳先生看着远处前秦队伍中的嬴抱月,最终他保持了沉默。

如果说北魏继子的指挥是有模有样却显得有些僵硬的话,那个前秦少女的指挥其实没有成型的阵法,显得极为随意,但就是在这份随意中,却有着极强的变化和精妙的应对。

“北魏,中五!”

“前秦,中四!”

赛场边每一刻钟敲一次计时的钟声已经敲到了最后一声,比赛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刻钟,但任谁都没想到,比分居然还如此焦灼。

>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而本来就不太服管的北魏修行者脸上更是露出烦躁之色。

“怎么回事?孟施?”

“你怎么越指挥越糟啊?”

他们只是在孟施的强大和之前每场比赛胜利的份上,勉强听他的话,但此时北魏继子的指挥不能立竿见影,北魏队伍中的骚动就变得明显起来。

孟诗的脸色苍白起来,但下一刻她寄希望地看向前秦的队伍。

按理说那个女子和她一样,也是靠着战绩才勉强被其他修行者接受的,那女子还以女人的身份待在球场上,此时比分迟迟落后,那个女子应该也会受到同伴同样的质疑才对。

然而在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之时,孟诗瞳孔一缩。

风声吹去,点点火星。

而就在那些许的火光中,她看见。

那个少女,她在笑。

在如此的困境,在孟诗她自己痛苦到恨不得这个比赛马上结束的现在,那个同样汗如雨下的少女却在笑。

马场上,响起清越的歌声。

“脱绯姿,著锦衣,银镫金鞍耀日辉,场里尘飞马后去,空中球势杖前飞。球似星,杖如月,骤马随风直冲穴。人衣湿,马汗流,传声相问且须休,或为马乏人力尽,还须连夜结残筹。”

在前秦修行者一时胆怯之时,那个少女挥剑打马向前。

球似星,杖如月,骤马随风直冲穴。

“前秦,中五!”

平了!

孟诗额角的汗唰地淌下。

就在这时赛场边传来了考官倒数的声音,居然已经到了要结束的时间!

如果能以平局结束,就还有增加时间的机会,时间太短,靠长剑击球如果不是离得够近已经来不及进球了。

而就在这时有北魏修行者在自家球门前拦到了球,面上大喜正要向前秦的球门攻去,但就在这时周围响起旁观者的惊呼,孟诗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嬴抱月忽然张弓搭箭,朝向是……那个修行者剑下的球!

“倒数十个数……十……”

远处考官已经开始倒数。

“左右,上两个人!”孟诗声嘶力竭地大吼。

“围住她!”

她的大吼没有白费,有两个北魏修行者冲破前秦的封锁一左一右向嬴抱月包抄而去。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固。

而就在这时,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震撼了所有人的目光。

孟诗睁大眼睛,看出远处那个少女膝盖微抬一个提膝,马侧箭筒内的所有箭全部弹飞到空中,下一刻嬴抱月一个低头抬头,口中已经叼了两支箭。

而下一刻,三箭上弦。

“五!四!三!”考官的倒数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二……”

“嗡!”

就在那一声一前,那个少女的弓振动了。

三箭齐发。

所有人都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场里尘飞马后去,空中球势杖前飞。

在腾起的灰尘中,原本包抄那个少女的两个修行者被直射而来分方向的两支的羽箭逼退。

嗤的一声,有鲜血从那个少女的指缝流下。

而剩下的那只箭。

下一刻,球场中随着最后一声倒数声。

响起了马球入网的声音。

章节目录 第422章 实现 > “前秦,中六!”

“一!时间到!”

时间到。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比赛结束,全员勒马!”

在跃动的火把下,马场上的所有骑手猛地勒马,原本沸腾的球场在一瞬之间安静了下来。

地面上震动停止,一声一声的击球声停止,少年少女声嘶力竭的喊声停止,连空气中翻滚的尘土都一点点落下。

同时停止的不光是马场。

马场外的凉棚里,马场边的树下,马场外的高台上,高台下的包厢里,无数双眼睛大睁着,无数旁观者失去言语,整个宽阔的南楚御用马场陷入一片死寂。

耳畔只传来夏虫的轻语。

就在这一片死寂中,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眼前马场中的那一群人,看着那个手中握着一张弓的少女。

此时此刻所有人仿佛都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下一刻,咚的一声重鼓!

将所有人带回现实。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前秦胜!”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

前秦胜。

前秦胜了。

站在球场中心的考官看着马场上的少年少女,看着远方那还在飘动的球网,声音都有一些发抖。

但看着周围所有人如同置身梦中的神情,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声音重复了一遍。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

“前秦胜。”

宣布了那么多年的成绩,考官好似第一次感受到这一句话中分量,原本平局的宣布都已经到了他的嗓子眼,却没想到在最后一刻,有一个少女扭转了整个战局。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连考官都不禁失神。

这是太过漫长的一天,也是太不容易,太出人意料的一天。

而这一切,现在,结束了。

所有的前秦少年都愣成了一座雕像,在听到考官重复的这一声宣判后,他们的时间才重新开始流动,才一个个回过神来,怔怔看向身边的同伴。

“赢……”

“赢了?”

“我们赢了……”

“喂!王青……你没事吧?!”

有个前秦少年在听到这一声宣判后浑身脱力从马上摔下,周围同伴看着他惊吓地叫道,下一刻却发现那人大张着手脚躺在草地上,嘴角大大地咧起。

其他少年们面面相觑,但下一刻谁的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咧起,挂着汗挂着血挂着灰脸上的眼睛越来越亮,刚想振臂欢呼,却猛地被周围爆发的声浪所淹没。

就在这时,马场周围的民众们终于也反应了过来,在一瞬的死寂后,骤然爆发出潮水般的高呼声。

“天爷!居然是前秦赢了!”

“老夫不是在做梦吧?”

“这绝对是假的!我不相信!”

各种各样的声音淹没了整个赛场,有争议有疑惑,然而就在这些争议和疑惑声中,看着马场上直起身打马向场边而去的骑手少年少女们,赛场边终于爆发出一阵潮水般的掌声。

“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

高台上,姜元元看着赛场边不由自主鼓掌的民众,感慨地说道。

毕竟连他都不由自主给出这样的评价。

不管结果如何,这一场比赛,都足够感染所有看过的每一个人。

不是一方对一方的碾压,也不是阴谋诡计的斗场。而是一场真正的马球,所有人胼手砥足殚精竭虑,拼到最后的马球。

即便这最后的结果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后肯定会遭到很多质疑,所有人都沉浸在震惊中,但谁都无法说刚刚那场胜利莫名其妙。

在今日一天的对战中,前秦的确展示出了新的力量。

那个少女,展现出了新的力量。

而这时在一片的质疑声中,出现了新的声音。

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众人战第二轮第一……”

“前秦这一次真是走了大运了!老天无眼啊!”

“等等,可是……这不是前秦拿到的第二个第一了么?”

第二个。

> 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一怔。

“那个最弱的前秦居然……”

看着马场边议论甚嚣尘上的人们,高台上姬嘉树目光微深。

马球战结束,前秦获得第一,而这已经是前秦拿到的第二个众人战第一。如果说第一次是偶然,那么第二次呢?

所有人在震惊,在质疑,同时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情况?到底是其他国家变弱了还是前秦变强了?”

“为什么偏偏这一届的前秦忽然变强了……”

为什么……

姬嘉树目光微凝,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少年们兴奋地高喊。

“赢了!”

“话说要不要抛人?”

“可是这是殿下……春华君还在高台上站着呢……”

“没事,你看大公子都不在意……”

“机会难得……这不是马球赢了后的传统么?以前看人家抛我们都没机会,来啊来啊!”

“赢了!”

姬嘉树睁大眼睛看着马场边下马的前秦少年们,所有少年聚集到一起,而下一刻在少年群中有两个人被其他人高高抛起。

而被抛起的其中一位他还很熟悉。

“殿下!”

“大公子!”

少年们大笑着欢呼着,将带他们走向胜利的英雄高高抛起,被和嬴珣一起抛起的那个少女脸上有些惊讶,但下一刻嘴角露出笑容。

“这真是……”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姜元元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大家小姐被这样抛起来……”

说完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那可是你的未婚妻,你不在意吗?”

姬嘉树同样有些惊讶,但看着马场边因为喜悦脸色发红的少年们,所有人明显都被惊喜冲昏了头脑,事后回想百分百不忍直视,但此事本就足以让前秦人喜悦至此。看着嗷嗷叫着欢呼着少年们和他们之中的那个少女,姬嘉树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她不是大家小姐,”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姜元元,“也不光是我的未婚妻。”

在所有的身份之前,此时她的一个身份将在此刻铭记在每一个前秦人的心中。

姬嘉树看着姜元元静静道。

“她是前秦的公主。”

她本来是个公主,但这个来自血缘的身份本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敬重,反而更多的是轻蔑。

但此时此刻,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不是只靠着太祖皇帝的血脉才得到一个花瓶公主称呼的和亲公主。

在这片残酷的赛场上,那个少女靠着她自己的意志力量,重塑了她的身份。

此时的她。

是前秦足以引以为傲的公主。

“个人排名核对!”

“前秦首功者,报上名来!”

众人战结束,又到了核算队伍中每个修行者功绩的时候,所有队伍依次排开从第一名的国家开始接受询问,逐次而下。

而面对礼官和考官的提问,嬴珣再一次说出了那个名字。

霍湛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嬴珣回头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心口。

“阿湛,摸着你的良心说话。”

霍湛瞳孔一缩,他目光闪动着,最终,没有说话。

面对考官的询问,嬴珣再一次说出了那个名字。

而这一次,没有人反对。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榜首为……”

在所有人或复杂或震惊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礼官的声音响起,宣布出那个结果。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榜首为前秦修行者,嬴抱月。”

嬴抱月。

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众人战第二轮马球战,我要拿到第一。”

那个少女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那个时候,她所说的话。

真的。

已然实现了。

章节目录 第423章 期待 > 马场边考官们一个个核对各国修行者的功绩,旁边文官们将所有都登记造册。

和众人战第一轮的成绩一样,这些记录以及那些没有参加马球赛的修行者的成绩最后会在一起核算,综合判断排名后贴出榜单来。

然而和众人战第一轮比起来,马球战的成绩要明晰很多。首先榜首之位就没有什么争议,那个女子直接用她取得的成绩解决了争议。

无论是实际上担任了球头的位置连续指挥了两场比赛,还是在比赛中的个人进球数,嬴抱月都是最多的。

而这一切,都是众目睽睽在无数双眼睛下进行的。

就算有人曾想像霍湛那样不摸着良心说话,也无法否定所有人都看到的事实。

所以这一次榜首是没有争议的,当场就宣布了。

虽然也许有不少人是不想要宣布的。

但这也是马球战的传统。

同时作为获胜的球队,前秦的八人都能进入前八名。但与此同时其他的队伍就变得有些危险。尤其第一轮就败退的南楚,此时的众人战排名和个人排名都不怎么理想。

不如说三大强国在这一轮的得分都不怎么理想。尤其是北魏,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丢掉马球第一道位子。

在今日的马球战中。

赢家就只有一位。

那就是前秦。

连续两轮都是第一,第一轮拿到第一的时候还可能是运气。但两次第一,就不再是与运气。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少女。

姬嘉树站在高台上静静看着这一切,前秦北魏因为分列一二,队伍比邻,此时看到一个向前秦队伍走去的人影,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就在这时,在等待考官记成绩的前秦队伍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你……北魏继子?”

看着那个从北魏队伍走出的少年,原本欢喜雀跃的前秦修行者瞬间顿时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难道北魏人还有什么不服?!”

“等等,看看他说什么。”嬴珣抬手阻止队伍中有些激动的修行者。

他一眼看出,北魏继子走向的人只有一个。嬴珣侧目看向身后的堂妹,神情复杂。

嬴抱月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静静看着孟诗走到她面前,随后停下了脚步。

然而孟诗站在她面前,却没有率先开口,只是一言不发注视着她。

“这人是来干什么?”周围有其他前秦修行者嘀咕道,孟诗身后不远处的北魏修行者中也有人目露不满。

但嬴抱月没什么反应,也没有率先开口,就在孟诗注视着她的时候,她也在注视着她。下一刻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了孟诗手腕露出的擦伤以及其他伤痕上。

注意到她的目光,孟诗的肩膀微微一震,将手收了回去。

下一刻,她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对嬴抱月开口道。

“我输了。”

在她女扮男装的这些年里,她还是第一次输给女子,输得彻底,还输在她精心准备的那个人的阵法上,简直让她无话可说。

孟诗一边说一边重新微微低下头,只觉无颜回去见她的师父。

“不,你没有。”

然而就在这时,听到她的话,她面前的少女却忽然开口道。

孟诗低着头一怔。

嬴抱月摇了摇头,看向孟诗,“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输赢。”

孟诗闻言猛地一愣,抬眼看着对面神情认真的少女。这么明显的结果还没有输,这女子是刻意在为难她吗?

然而下一刻,那个少女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不接受这样的输赢。”

嬴抱月静静道。

输的是北魏,并不是孟诗。

众人战影响因素要多,个人的水平,和当时在赛场上的表现,以及同伴们的配合度等等……

而北魏的败北,并不是孟诗一个人造成的。本身北魏其他修行者的不配合反而占据更多的原因。孟诗或多或少是被她的某些“队友”给拖累了。

> 虽然不明白孟诗为什么要和她比。

但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输赢。

孟诗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她嘶哑着嗓子开口,心情无比复杂。

“但好在还有真正对决的机会。”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孟诗双肩一震,看着眼前少女让人见之难忘的清澈双眸,“你是说个人战……”

“没错,”嬴抱月看着孟诗道。

现如今进行的都是众人战,但众人战还有一轮就要结束了,再然后就是个人的舞台。

个人战最后一轮,无论是初阶大典还是中阶大典,最重要都是修行者之间的一对一对战。

“我们终究会站上一对一的战场。”

嬴抱月看着孟诗道。

“我期待那个时候的到来。”

……

……

“一对一的战场么……”

高台上姬嘉树沉吟道。

等走到那一步的时候,初阶大典也走到了最后一轮。而谈起最后一轮,姬嘉树耳边再次传来了之前这个女子说过的话。

这一次嬴抱月拿到了第一。

“如果接下来都拿第一,不就能最后获得第一成为魁首了么?”

那个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再一次回荡着。

虽然这一次她的确实现了,从众人战的末榜一跃成为榜首,但接下来的没一轮都拿第一,姬嘉树实在不知该怎么才能做到。

不说别的,接下来的众人战第三轮,前秦就绝不可能获胜。

无论这个女子能带来多少奇迹,到了第三轮,这一切都不会奏效。

因为第三轮需要靠八兽神,而本身受天之四神眷顾的国家拥有着天然的优势。

而其中前秦处境最艰难。

毕竟前秦的八兽神,腾蛇已经消失了。

……

……

球场上的热度静静散去,人们开始准备三三两两地离开,带着满肚子的谈资回到城内。

丹阳城内今晚的所有茶馆酒肆都是爆满,灯火通明中,人们讨论着这一天的马球赛,对每个细节和所见所想兴奋地议论不休。

然而这一切,都和嬴抱月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从马场回来她就一直在睡觉。

睁开眼,她看着熟悉的床帘,和熟悉的枕边人。

她为姬安歌盖好被子,走到院中。

嬴抱月走到院子中央,抬起头静静凝视着天上的月亮。她也不知看了有多少时间,但看着看着,她忽然有所察觉看向一个方向。

嬴抱月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东院屋顶上的一个黑影。

屋顶上只有一个人,姿势有些少见。

月色下已经不再年幼的少年抱膝,静静凝望着天上的月亮。

嬴抱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却依旧喜欢坐在屋顶上。

“你在这儿做什么?”月色下,她看着坐在屋里上的少年,唤出了他的名字。

“姬清远。”

章节目录 第424章 月光 > 月光下,坐在屋顶上的姬清远低下头,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少女。

她的脸色还有着些许力量透支的苍白,但双眼在月光下明亮如星。

“你醒了,睡得好吗?”他看着嬴抱月道。

“嗯,安歌照顾了我很久,我能感觉到。”嬴抱月一边说道,一边走到了屋檐边。

姬清远闻言沉默了一瞬,起身蹲到了屋顶边,看着她轻声开口。

“我还没有告诉安歌你的身份。”

嬴抱月目光一顿,闻言点头,“我知道。”

姬安歌对待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安歌这么对你,不是因为你曾经是谁,”姬清远深深地看着屋檐下的女子,“只是因为现在的你,只因为你是你。”

正如今日在马球场上,那些前秦少年一般。

他们靠近她,不是因为她拥有的那个根本没什么用的公主身份,只是因为她是她。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仰头看着姬清远笑了笑,“那我觉得很开心。”

姬清远在屋顶上露出一个笑容。

看着他蹲在屋顶上的模样,嬴抱月问道,“你怎么今晚突然想到跑到这上面?”

“难得今晚那两个东吴人不在,”姬清远瞥了一眼屋檐边的枣树,“安歌也睡了,我就上来看看月亮。”

“东吴……”嬴抱月也看向那棵熟悉的枣树,果然李稷晚上出来修炼的事姬清远也知道……

“东吴今晚好像是有庆功宴,”嬴抱月道,“原来晚上不回来了么。”

“嗯,看上去是要喝上一晚上的酒,”姬清远道,“之前有小厮送信来东吴继子说和他的那个护卫晚上不回来了。”

“虽然东吴这次的排名,应该没什么好庆功的,”姬清远摊了摊手道。

“但东吴打了很漂亮的一战,”嬴抱月笑了笑道,“的确要犒劳一番。”

“嗯,”姬清远闻言点头,想起下午东吴打出了血性的那场马球战,眼中也闪过一丝敬意,连带着对那个东吴继子尤其是他身边那个护卫微妙的感受都稍微轻了一点。

“不管怎么说,他们不在,我也终于可以爬屋顶了,”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他们在我都不好这么做。”

有客人在的时候主人的确不好爬屋顶……

只不过应该也没有几个主人家会因为这件事为难。

“没想到你现在还会喜欢上屋顶,”嬴抱月看着姬清远笑起来。

“你觉得是因为谁?”然而屋顶上的那个少年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当初初次见面,就是这个少女带着他爬上了屋顶看星星,让他对爬高爬低产生了兴趣。在这个小院只有他和姬安歌的时候,虽然出不去,但坐在屋顶仰望星空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到他的世界是寥廓浩瀚的。

嬴抱月也想起了当年的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不过今晚的星星,没有你八岁生辰那年那么多。”她仰头看着夜空道。

月明星稀。

今晚有月亮,所以星星并没有那么多。

“但比平常有月的时候要多,”姬清远坐在屋顶上道,下一刻他低头凝视着站在屋檐下的少女,“你不上来吗?”

他已经许久许久,久得他都已经要忘记,没有机会和这个女子一起坐在屋顶上赏月观星了。

> 他原本以为他这一生都要没有机会了。

却没想到,还能拥有这样的机会。

嬴抱月看着屋顶上少年专注的目光,笑了笑道,“嗯,上来。”

“不过,”她看向自己的手心,“你恐怕得拉我一把了。”

她这辈子现在只是等阶七,这么高的屋顶可不是想跳就能跳的上的了。

姬清远应该是从屋内的天窗上爬上来的,但她倒没必要,只要有人拉她一把她就能上来。

“好,”姬清远从屋顶上俯下身。

“不知道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有没有失望,”嬴抱月看着趴在屋顶上的少年感叹道,“当初抱着你都能爬上去。”

只能感叹一句今非昔比。

“我当时只有八岁,”姬清远耳根有些发烫,尽量让神情冷静平静,“现在你自然是抱不动的。”

嬴抱月闻言笑起来,“我是说境界……”

“我知道你在说境界,”姬清远打断她,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我说过,你就是你。”

不是记忆中那个身为神子无所不能的她,但经过这些天他无比明白,她依旧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她。

以等阶七之身就荣登众人战榜首的她。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嘴角腾起一抹的笑意。

“好了,快把手伸过来,”姬清远道。

赢抱月笑了笑,向从屋顶上俯身伸出手的姬清远伸出她的右手。

然而就在这时,月光下姬清远静静凝视着她的面庞,忽然开口道,“伸左手。”

赢抱月闻言一怔,下一刻她没有动弹。

她静静凝视着上方少年神情复杂的眼睛,笑了笑开口道,“左手的话可不行。”

她的左手说不准反而会把这个少年从屋顶上拖下来。

“是么,”姬清远凝视着她眼睛,在寂静的夏夜里,两人四目相对。

“为什么?”他轻声问道,“你的左手怎么了?”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随后看着少年那双有太多内容的眼睛,无奈一笑。

“果然被发现了吗?”

前两天众人吃晚膳之时,她还以为已经瞒混过关了。

“我还以为能多瞒几天的,”看着屋顶上少年沉静的双眸,嬴抱月轻轻一笑。

虽说她也知道瞒不了多久。该说不愧是是那个人的儿子吗?

“我之前觉得有点奇怪,”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所以后来我逼问了安歌。”

他初次和这个少女遇见之时就发现她有时会去握自己左手的手腕,而前两天说起手腕有伤的时候,她身边的那个少年护卫和姬安歌的神色都有些奇怪。

那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姬清远当时心中就咯噔一声,他都比谁都清楚,这个女子会提到的伤,绝不可能是普通的伤。

“逼问了安歌……”嬴抱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的确无法避免。姬安歌看过那个疤痕,而姬安歌有什么不会不告诉姬清远。

“安歌说你左手手腕有一条赤色的疤痕,”姬清远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臂,面色沉下来,“那是什么?”

章节目录 第425章 真意 > 月光下,少年面沉如水。

嬴抱月注视着姬清远的眼睛,微微低下头,下一刻她正要收回之前伸出的右手,但姬清远猛地俯身一捞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总觉得不会是什么简单的问题,先上来,”姬清远呼出一口气道,看向身边只是微微借力就跃上屋顶的少女,哪怕是在这个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感叹道。

“你真元恢复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快。”

她和他现在居然真的是一个等阶……他都等阶七有十几年了,都没见过她这样的。

“是吗,”嬴抱月在姬清远身边抱膝坐下笑了笑道,“和你母亲当年差远了。”

当年师父等阶七的时候,正是带着她被四处追杀的时候,那个时候如果在本来境界就低的情况下恢复速度还不够快的话。

她们就会死。

“母亲……”姬清远重复道,看向身边的少女,恢复了面无表情,心乱如麻,“让我们继续之前说的事。”

他的目光落到身边少女搭在膝头的左手上道,“把衣裳脱了。”

“啊?”嬴抱月一愣,却只见面前的姬清远也被他一时说错的话说愣了,连忙改口,“不是……我是说你的衣袖……”

“抱歉……一时口快说错了,”姬清远扶额。

他被心中不祥的预感扰乱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随口一说居然说出不得了的事。

“你这说错的内容还真是相当危险,”嬴抱月失笑,“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想法。”

“这里就放过我吧,是我说错了,”姬清远扶额道,“比反应速度我不是你的对手。”

从小就不是。

昭阳郡主十三岁开始随国师入朝议政,如果这个女子有那个心,口才上他绝不是她的对手。

但事实上,她却从不会拿对付朝堂老狐狸的手段对待他们。

除非在迫于无奈想转移他们注意力的时候。

但即便他没有足够的口才,但有一点他十分清楚,只有固执才能打败固执。

“说错话我很抱歉,”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他死死压下内心的动摇,死死地盯着嬴抱月的左手手腕,“不能给我看么?”

“我要是说不能呢?”嬴抱月笑了笑道。

“你要是真不想说,我不会逼你,”姬清远静静道,“会每天问一遍。”

这就是他的坚持。

“我知道你不说肯定有你的理由,”他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问道,“事情严重到我们承受不了?”

“但我记得你说过,“姬清远道,”如果是事实,那迟早都要承受。”

难得他还记得这句话。

“的确是比较严重,”嬴抱月道,“另外还不知道最后的结果。”

“但你既然想知道,也察觉到了什么,再瞒也没什么意义,”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她从不作无意义的隐瞒让其他人天天提心吊胆不如说出来,下一刻她伸手捋起了衣袖。

月光洒下,看着那环绕在女子手腕上的红色疤痕,姬清远怔怔注视着这一切。

连形状仿佛都透露着不详的气息,这绝不是普通的伤痕。

“这是……诅咒?”他猛地抬眼看着嬴抱月。

比起被他保护得很好的姬安歌,他知道的果然更多。

所以她之前不让他看见,就是因为和归辰姬安歌不同,这个男人一旦看见,就会明白。

“嗯,听说是红玉级的诅咒,”嬴抱月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个诅咒的来历,“要解除似乎至少需要等阶二的神子出手。”

“不解除的……后果是什么?”姬清远闭了闭眼睛,逼自己问出了这一句话。

嬴抱月瞬而不瞬地看着他,同样闭了闭眼睛,下一刻,说出了现实。

> “据说,会活不过一年。”

姬清远瞳孔一缩,失声开口,“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他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从未想到居然会这样。

他没有问找神子解除的事,更没有提他的父亲。只因他是二十岁不是八岁,早已没有那么天真。

她前世的死因还尚且不明,此时暴露身份给神子级的修行者,和提前自杀没什么区别。

“别的方法,我还在找,”嬴抱月道,“如果找不到,也没找到可以信任的神子,就只剩下自己成为神子的一条路。”

面前的少女静静开口,姬清远愕然睁大眼睛。

一年内,这种路,估计也就只有她敢想出来。

在普通修行者眼里,这只是一条死路。

“我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月光下,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今生第一个认出她的少年轻声开口,“所以,我可能会再一次丢下你。”

那个女子如此说道。

姬清远闭上了眼睛,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确保肩膀不再颤抖后,他睁开眼睛,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不是你丢下我,这件事是我自作自受。”

“你是这个原因,之前才不想认我们的吗?”

嬴抱月看着他点了点头。

“不过,你远比我想的要冷静,”她笑了笑道,“之前是我不够信任你们。”

“不,”姬清远摇头,淡淡开口,“这是装的。”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面无表情地开口,“我现在都抑制不住,想去立刻剁了下这个诅咒的人。”

还有八年前让她消失的那些人。

粉身碎骨,血债血偿。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放过她?

浑身的真元如同要爆炸一般,仿佛要此处夷为平地,但姬清远很清楚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他不想在她面前失态。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姬清远闭了闭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你也不用在意我们的感受,你去做的你想做的事就好。”

“我本来就会去做,”嬴抱月笑了笑道,“正在去做的途中。”

姬清远闻言一怔,随后仰头看向天上的明月。

原来是这样啊。

她说的没错,她一直在一步步靠近她的目标。

“所以……”想起今日在马球上的事,姬清远凝视着天上的明月忽然开口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也不去联系那些人么?”

“那些人?”嬴抱月闻言一怔重复道。

“那些只属于你的人,”姬清远侧目看向身边的少女,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个名字。

“银蝉卫。”

银蝉卫。

少司命林抱月上辈子的部下,只听从她一人号令的修行者们。

这是只属于她的力量。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坐在屋顶上,姬清远看着身边的女子问道,“难道那些人……真的死了吗?还是说……”

想起这女子之前提到的失忆一事,姬清远瞳孔一缩忽然一惊看着嬴抱月问道,“难道你忘了他们?”

章节目录 第426章 银蝉 > 忘了谁?

忘了他们?

“没有,”月光下嬴抱月笑了笑连忙摇头,“怎么可能呢?”

那是她的兵。

年少鲜衣怒马,不过短短刹那,可那些相识于微末与血与火中共担生死的记忆,确确实实存在于她的心中。

那些人是她珍贵的宝物。

她永不能忘。

“我也觉得你不会忘,”姬清远吁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虽然我不喜欢他们,但也不觉得你不至于忘了那些家伙……”

嬴抱月闻言哈哈笑起来,“你果然不喜欢他们吗?”

“任谁初次见面被当做球丢来丢去,也不可能喜欢上那群人。”姬清远面无表情地开口。

他第一次见到银蝉卫,那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当年他十岁第七次离家出走成功,那时候长了些力气跟在来南楚送东西的她后面死都不愿意走,然后那一次就成为了他跟得最远的一次。

他从南楚一路跟着她跟到了北魏,跟到了永夜长城。

然后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那群人。

“将军,你回来了!”

在长城下的军营门口,他险些被杀气逼得没敢进门,结果最大的一个营帐拉开,冲出一大群人,将那个少女团团围住。

那个还年幼的少女的人影瞬间被淹没,看得他目瞪口呆。

她是人群中的焦点,下一刻,从营帐中冲出来的人们就发现了跟在她身后紧紧抓着她衣角的他。

“哪里来的小崽子?将军你难道……”

“将军还没成亲吧……”

“将军今年才十六……这小鬼怎么看都快十岁了吧……”

“等等,这小鬼难道是等阶七的修行者?”

当时的她低头看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帮他挡住了险些打到他的那些人身上背着的兵器。

“他是我师父的儿子,叫姬清远。”

听到这一声介绍,周围所有的声音顿时一静。

“国师大人的……”

他听见有人愣愣地开口,但下一刻有另一些声音响起。

“但他姓姬……”

“是国师大人和东皇太一的儿子?”

“东皇太一的儿子来这做什么?还不把手从将军身上拿开!”

他被这些声音吓得险些退后一步,而这时那个少女开口,“你们别吓他,我腾出手就把他送回去。”

“将军……”

“话说这小鬼作甚跟着将军不放……”

“将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童养……”

那人的话没能说完。

“大楼,你再多说一个字,就出去做两百个俯卧撑再回来。”那个少女微笑着打断道。

周围所有人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我要去见大司马,他先放在这儿一会儿,你们看好他,如果我回来他少一根毫毛我回来找你们算账。”

那些人的确没让他少一根毫毛,但他们琢磨出了别的法子,他被当做球在好几个武将之间丢来丢去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在一些女将的阻止下,他才没有惨遭更严重的毒手。

他当时是被折腾得够呛,但后来在他知道了这支队伍和他父亲曾有的那些过节后,他才知道当时的他们对他有多宽容。

当然这对他讨厌那些人没有任何影响。

> 他和银蝉卫从初次见面开始就是相见两相厌的关系。

他不愿看到他们在她身边,他们不愿看他在她身边,千方百计阻止他跟着她。

但即便当初结下了那么多的梁子,在得知银蝉卫的番号被彻底取消,当初捉弄他不少人被打成叛贼,随后莫名消失后,他却无法忘记当时那个兵营里,那些人的笑声。

无法忘记那些围在她身边的身影。

“他们……”嬴抱月看着洒到她手心的月光,“当年后来发生了什么?”

虽然结果她可以预料,但她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八年前,你消失后,银蝉卫因为拒不抗命不接受新任命的将领,被取消了番号。”姬清远静静道。

“那时候师父还在呢,嬴昊下手那么快。”嬴抱月冷笑道。

不过这个理由迟早都会出现。

银蝉卫是帝国内很多人垂涎的一把刀,但当发现这把刀没法为自己所用之时,也就只能恼羞成怒地断刀。

“就算没了银蝉卫,还有黑虎军,”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那些人当时还不至于在军营里待不下去。”

这个少女当时明明已经不在,说的话却仿佛亲眼所见。

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母亲将银蝉卫收编进了黑虎军,但是一年后……”

屋顶上的少年男女同时低下了头。

他们谁都知道那一年后发生了什么。

一年后,大司命死后,同样的命运降临到了黑虎军身上。

大司命陨落,二世皇帝驾崩,五国诸侯起叛。

明明是在如此急于用兵的情况下,匆匆忙忙继承帝位的嬴晗日却根本无法驾驭军队,反而怀疑边境军队被北魏收买,以反叛罪降罪于军中老将。

黑虎军番号被取消,北魏趁机劝降前秦将领。

那是永夜长城的噩梦,无数军队被解散,来自不同诸侯国的军士逃回故土。

每个诸侯国都在争夺高阶的修行者和将领,蚕食着庞大帝国崩溃后的残骸。

和人数众多修行者的境界比较参差不齐的黑虎军不同,银蝉卫是少数高阶修行者和能人异士组成的少数精锐,在那一场争夺战中险些成为众矢之的。

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远在南楚的姬清远其实并不清楚。

但当时那件事的结局实在太过诡异,连他都不禁有所耳闻。

那就是。

以银蝉卫中的中部将领为首,整支银蝉卫,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消失得彻彻底底。

军中,周边,永夜长城,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人在长城内见到那些曾经的人物。

这消失和他们曾经的将军昭阳郡主林抱月十分相似,当时有两种说法甚嚣尘上。

一种就是因为前秦控制不了银蝉卫又不想被其他诸侯国得到,就秘密地坑杀了这些人。

而另一种就是,既然长城内找不到人,那么这些人肯定是逃到了长城外,成为了投奔西戎的叛贼。而养出这些叛贼的少司命林抱月,更是坐实了妖女的名声。

这件事成为了至今都没有答案的悬案。

当今世上曾经没有人知道那些人可能会有的去向。

但是……

月光下,姬清远侧目注视着身边神色沉静的少女。

现在有了。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会知道那些人的去向,那就是只有她了。

“那些人真的死了吗?”姬清远深深看着嬴抱月的侧脸,嬴抱月抬起头来静静看向他。

“如果他们没死……”姬清远咬紧牙关,问出他一直没有想通的问题。

“为什么他们不为你报仇?”

章节目录 第427章 心愿 > 姬清远握紧双拳。

他知道他说这句话十分无力,在过去的八年里,虽然他一直在寻找真相,但也没有能为这个女子复仇。

他的力量是有限的,而在他父亲的限制下,他甚至没有提升境界的自由。

但银蝉卫不一样。

银蝉卫的人数并不多,正因人数不多,所以尚未成军,不像黑虎军那样被称作军,而是卫。

但他一直相信,那是属于她的军。

银蝉卫虽然人数不多,但每一个人都能以一敌百,构成比正规的军队更加多样。

姬清远当年也不知道林抱月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但直到现在想起都会感到震惊。光是姬清远所知的,银蝉卫中有曾经牧马放羊的牧人,有精通暗杀的杀手,也许有人都不会相信,其中甚至有根本不是修行者的普通人。

而那个普通人却是他见过的最狡诈如狐智慧天纵的男人,是独属银蝉卫的军师。

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拥有着为当年的少司命复仇的力量。

八年前,当少司命销声匿迹之时,就有不少人担心银蝉卫会为了为少司命复仇展开一系列暗杀,对其大为忌惮。

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银蝉卫最后却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这也成为不少人认为少司命根本没有死的依据,姬清远当年也是如此。

同时他也清楚一个最坏的结果,没有人复仇很有可能,就是那些人也遭遇了不测。

看着身边的嬴抱月的眼睛,他顿了顿问道,“那些人到底……”

“虽然具体的我不可能清楚,”嬴抱月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但我相信他们应该还活着。”

“至少不至于全军覆灭。”

姬清远闻言浑身一震。

这意味着大部分……还活着。

这句话既残酷又真实。

但在当时战乱又被针对的情况下,能大部分人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奇迹到难以想象了。

“可是……”下一刻想起另一件事姬清远瞳孔一缩,“那他们为什么不为你报仇?”

嬴抱月闻言笑了笑。

为什么不为她复仇?

“虽然我没有死前一年的记忆,但当初返回贵阳订婚的时候,当时形势紧张,我曾经和他们提过如果我遇到不测时的事。”

战场上刀剑无眼,为防发生意外时下属手忙脚乱,每一个将领或多或少都会未雨绸缪地事先交代自己万一出事后的后事。

“如果他们没有为我复仇,这多半是因为……”嬴抱月看着姬清远微微一笑,“我当初自己要求的。”

姬清远闻言猛地一愣。

眼前的少女平静地开口。

“我曾经和他们说过,如果我有朝一日死了,不要为我报仇,而要将我教给他们的所有本事,用来保护自己。”嬴抱月静静道。

“活下去。”月光下那个少女认真地开口,“这是我记忆中对他们最后的一道命令。”

姬清远闻言怔怔地看着身边的女子。

她最后一道命令,居然是如此。

姬清远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居然会如此要求自己的属下。

“可他们真的愿意吗?”顿了许久他忽然愣愣问道。虽然这个女子如此说,但将心比心,他很难相信那些执意守护她的人会接受。

换作他,他就很难接受。

“他们不愿意也得愿意,”嬴抱月看着他一笑,“因为我当初和他们说了,不是不给他们报仇,但想为我报仇,有两个条件。”

“第一,”嬴抱月竖起一根手指,“得确认我真的死了。”

光这第一条就够打翻一船人……姬清远无奈地心道。毕竟当初几乎无人能确定她的身死,大多都是猜测。

但真正的亲近之人,多少能感觉到。

> “第二,”嬴抱月竖起第二根手指,微微一笑,“需要至少升到天阶。”

“天……天阶?”姬清远愕然睁大眼睛。

这已经不是打翻一船人的问题了,而是这片大陆上根本没多少人能符合这个条件……

登天阶,难于上青天。

哪怕他是两个天阶修行者的儿子,他都无法相信自己一定能登临天阶,更何况普通天赋的人,根本没人会真的去挑战天阶。

“为你复仇的条件也太高了,”看着眼前少女如同魔鬼一般的微笑,姬清远木木开口道。

“但我说的也是事实,”嬴抱月笑了笑道,“毕竟当初我已经升至天阶,如果我都遭受了不测,那么凶手都有置天阶于死地的能力,如果是低于天阶的修行者,去为我复仇不过是送死,有什么意义?”

“我告诉他们,那样的话全军覆没,到了下面,我也不会原谅他们。”

眼前的少女如此说道。

姬清远静静凝视着她,

这真是只有她,会这么说的话会这么做的事。

居然会威胁让别人不为她报仇。

“那么他们最后,真的活下来吗?”姬清远喃喃问道。

不管怎么说,八年过去了,银蝉卫仿佛是真的销声匿迹了一般,什么消息都没有,像是真的都死了一般。

他脸上难掩忧色,但却发现身边的少女神情依旧宁静坦然。

“我当然是不知道的,”嬴抱月道,“但是我之前就和他们说过。”

“人的命只能自己护着自己。”

她已经教给了他们足够的东西,而他们每人都拥有只属于自己的武器。

他们曾经是战场上最英勇的将士,而当这些力量不再用于对付外敌而是用来保护自己。

“如都这样都活不下去,他们也不可能在战场上活下去,趁早抹脖子死在我面前算了。”身边的少女淡淡道,姬清远只觉背后一凉,仿佛再见沙场锋锐的杀气。

“果然是你和你的人,”姬清远看着嬴抱月感叹道,“可是他们现在……会在哪里?”

长城内五国,尤其是北魏一直在通缉银蝉卫,可八年来从未找到一个。

如果真的活着,如此天罗地网下,怎么会一直都找不到?

“他们不会真的去了西戎……”姬清远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嬴抱月无语地看他一眼,“你再这么猜我都要生气了。”

“抱歉,可他们要是在长城内……那他们在何处?”姬清远怔怔问道。他们怎么会不被发现呢?

“知道吗?清远,”而就在这时,他身边少女看着天上的明月,忽然开口静静道,“你知道银蝉卫这个名字来自何处吗?”

姬清远一愣摇头。

“蝉可以蛰伏地底十七年不死。”嬴抱月看向他静静道,“我的人亦然。”

……

……

北魏,永夜长城。

噗的一声,篝火堆里的干柴爆开,永夜长城上守夜的一对兵士里,一个缩在角落里的瘦小兵士忽然猛地惊醒。

“校尉?”他身边有其他兵士含混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瘦小的校尉含混道。

“是么?校尉如此英勇,还怕噩梦,传出去真要笑死人喽……”

身边的其他兵士打着鼾重新睡去,只剩那个瘦小的校尉静静注视着燃烧的篝火。

他微微偏头,看向永夜长城下日夜不停搬砖修瓦的民工队伍,月光下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正佝偻着身躯艰难地搬动着石块。

“噩梦吗?”

下一刻,他移回目光,在黑暗中抱紧了怀中的刀剑。

章节目录 第428章 城墙 > 永夜长城边的夜,总是仿佛比其他地方的夜晚更黑夜更长。

万籁俱寂。

深夜和黎明的分界线,正是无论人还是兽都睡得最深沉的时候。永夜长城上守夜的火堆都已经熄灭,反正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所有兵士都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在一片鼾声中,睡得东倒西歪的兵士堆中,无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兵士悄悄睁开了眼睛。

他身体一动未动,如果不是黑白分明的眼睛,简直如同一具尸体。而他睁开眼睛,凝视着不远处熄灭火堆里或明或暗闪动着的几颗火星,安静地注视了许久之后,这人静静抽出身边被其他同伴压住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瘦小兵士的身上披着毫不轻巧的铠甲,但他缓慢地站直身体,却没有产生一丝铠甲摩擦的身影。

下一刻,他握住腰边的刀柄,用同样缓慢地速度向火堆走去,然后穿过。

永夜长城名为长城,但事实上长城并不只是寻常人以为的是一道单独的城墙,而是由城墙、关城、敌楼、墩堡、营城、卫所、镇城烽火台这些部分构成。

这个瘦小的兵士守夜所待的地方就是烽火台。

因为长城的构造复杂,烽火台更是容易受到骑兵冲击的地方,需要时时修整,所以永夜长城除了守城的兵士,最多的就是修整城墙的民夫。

这些民夫大多是世代的奴隶、服徭役的平民和犯事的罪人,比兵士更为辛苦,不但在开战之时缺乏人手之时会被送去填沟壑,平日更是会被要求没日没夜地干活。

曾经秦就是因为如此苛待民夫建起永夜长城,被斥责称为暴秦。但在秦帝国破碎后,北魏将永夜长城据为己有,长城被北魏接管,长城下民夫的生活却也没有任何改变。

在长城脚下,一队一队的民夫身着粗衣,脸上布满尘土带着麻木的神情在火把微弱的光线下搬运着石块。

在这里民夫没有名字,更没人会记得他们的面容,就如人不会记得路边的杂草。

毕竟谁都不知道明天看到的这些民夫还是不是今天这些。

瘦小的兵士蹒跚着从城楼上走下,像是想去找个地方方便,而此时正值民夫换班的时候,精疲力尽的民夫们也缓慢地散开,不少直接倒在路边昏睡过去。

看到瘦小的兵士,尚且清醒的民夫们都恐惧地避开。瘦小兵士神情冷淡地往前走,一直走到此处城墙的尽头,那里有一片稀疏的松林,松林下的墙角稀稀拉拉靠着少数昏睡的民夫。

周围安静极了,天上只有几颗星子。

瘦小兵士缓慢地走进松林里,周围已经空无一人,而就在他走进的时候,靠在最里面墙根上的一个民夫忽然静静睁开了眼睛。

“怎么,你今晚突然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那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满是尘土的脸连年纪都看不出来。但当他缓缓直起身体时,才能发现他比寻常男人都要高些。但因为平素搬砖都佝偻着身躯,才让人看不出来。

“没什么。”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会有人突然说话,瘦小的校尉静静站在靠在墙根的民夫身边,“只是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民夫嘶哑着嗓子开口,“你梦见了什么?”

瘦小的兵士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我梦见了她。”

靠在墙根上的男人一怔,他面色晦暗但浓密须发中透出的眼睛却很亮,他看向天上的残月,“原来她对你而言是一场噩梦?”

“不是,”瘦小的兵士握紧了腰边的刀柄,静静开口,“只是只能在梦里见到她,对我而言是一场噩梦。”

只能在梦里见到,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是吗?”坐在地上的男人闻言一顿,沉默许久后缓缓开口,“那这的确是一个噩梦。”

不知还要持续多久的噩梦。

“这样的梦我做过许多遍了,”然而就在这时站得笔直的兵士忽然开口,“今日醒来,却忽然心跳得厉害。”

“是吗?”地上的男人闻言一愣。

“最近……大陆上有发生什么吗?”兵士低下头问道。

> “发生什么事……”地上的民夫沉默了一会,“长城内最近最大的事,就只有南楚的初阶大典了。”

“初阶大典,”兵士闻言了然地点头,“又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但今年应该没什么看头吧。”

“本该如此,只是……”地上的民夫闻言却沉默了一瞬,“今日我搬石头的时候,看见有几个军官收到了红羽鸽的信件,当场气愤不已,抽了好几个民夫。”

“发生了什么?”兵士一愣。

“听说这一届的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二轮,北魏居然输了。”民夫皱着眉道。

“北魏输了?在马球上输了?”瘦小的兵士闻言一愣,“后辽应该已经不行了,谁打败了北魏,难道是……”他沉吟了一下睁大眼睛,“难道是南楚?”

“不是……”地上的民夫神情愈发复杂,“人选你绝对想不到。”

他顿了顿开口道,“是前秦。”

“秦?”瘦小的兵士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神情,“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已经发出消息让三哥去查了。”地上的男人静静道。

“三弟……”兵士闻言神情复杂,“他在雁门关的生意还好么。”

“还好,铺子最近有不少人来,但他顾了几个伙计,从不亲自露面,”看着瘦小兵士闻言担忧的眼神,地上的民夫解释道。

“所以具体的消息,三哥应该能查出来,”男人道,“但只听传言,南楚初阶大典这一次像是出现了不少意外,众人战才打了两轮,就出现了不少状况。”

“要知道众人战第一轮,就是前秦的胜利。”

“连胜两场……”瘦小的兵士难以置信地沉吟道。

“不光是这些,”地上的男人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一个消息在三哥没验证之前,其实我没打算告诉你。”

“是什么?”瘦小兵士蹙眉问道。

“前秦打败北魏的那场马球战……”地上男人神情复杂地凝视着他满是老茧的手,闭了闭眼睛静静开口。

“那场比赛,据说率领前秦马球队取得胜利的,是一个少女。”

“少女?”瘦小兵士闻言一愣,拿在手上的刀剑险些掉到地上。

“居然有女子参加了初阶大典?”下一刻,他捞起刀剑,死死盯着地上男人的眼睛

“她是谁?”

“据说是前秦长公主,春华君姬嘉树的未婚妻。”男人静静说出那个名字,“名唤嬴抱月。”

“那个前秦送到南楚去的和亲公主?嬴晗日的妹妹?”瘦小兵士神情更加愕然,“这不可能吧?她……”

然而下一刻,他的声音忽然停止,只是静静看着身边男人满是沧桑的面庞。

“具体的只能等三哥的消息,”男人静静道,“我们能做到的就是静观其变。”

“另外有一个离谱的小道消息,说前秦今年打算在众人战中三场全胜。”

“全胜?”瘦小的兵士眯起眼睛。

“这不可能吧,”他缓缓道,“毕竟众人战第三轮可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毕竟需要……”

上天的眷顾。

章节目录 第429章 积聚 > “一转眼居然近十年就这么过去了,”靠在墙角上的男人直起身来。

“今年前秦的势头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这届的初阶大典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不过你说的没错,”民夫打扮的男人道,“众人战第三轮的确不是人力可及的。”

“我更好奇的是……”站在一边的兵士眸光深沉,“区区初阶大典,到底有几位神灵会响应呼唤。”

“前秦是肯定不行了,”民夫模样的男人淡淡道,“不过难得东吴今年前两轮排名都不行……”

“你说,”男人的眸光闪动着,“青龙神到底会不会现世呢?”

“青龙……”他身边瘦小的兵士闻言浑身一震。

丢失的神灵。

当今高阶修行者之间最大的一桩的悬案。

同时也是他们心中难解的一个谜。

如果青龙神现世,那么无数谜团误会都会迎刃而解。但这么些年,青龙神却一直从未现世,不断落实着它不见了的名声。

“不管怎么说,”高大的男人仰望着头顶的明月,“有什么事情,似乎正在发生。”

原本的凝固的时间,开始不断出现变数。

而这变数,终究会改变些什么?

永夜长城下,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并肩而立。

“一切且看今朝,”瘦小的兵士遥望着南方,“看看第三轮,会发生些什么。”

还会发生什么?

……

……

初阶大典,众人战最后一轮。

整个山海大陆上,随着众人战第二轮成绩单公布,有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聚集其上。

“话说银蝉卫的事暂且不提,这众人战第三轮,到底是比什么?”

坐在清安院的屋顶上,嬴抱月眺望着远方地平线渐渐泛起的鱼肚白,看向身边的姬清远问道。

“第三轮……”姬清远闻言一愣,“等等,你不知道?”

“之前就听说了个大概,”嬴抱月道,“反正都要参加的,我一般结束一轮再考虑下一轮的事。”

事先知道反而多增烦恼,结束一门再将所有精力集中在下一门,这是她的作法。

“你真是……”姬清远闻言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少女感叹道,“你事先不知道都不会觉得害怕吗?”

嬴抱月笑着摇头。

姬清远注视着身边目光清澈见底的少女。

无论前路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她都敢直面而上。

“不愧是你,”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这么说来,你的确知道这第三轮比什么了,”嬴抱月道,“我本来还打算去问姬嘉树,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注视着身边男子的眼睛她问道,“我之前听说众人战第三轮比赛的形式有些特别,这第三轮叫做什么名字,怎么比?”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叫什么名字?

下一刻姬清远的目光认真起来,看着嬴抱月认真地开口道。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名为祭礼。”

“祭礼……”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你的话应该明白是哪两个字,”姬清远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 她的确一听就知道是哪两个字。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

祭礼。

《礼记》曰:“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

就是说祭礼是行使礼节的一种仪式。

祭祀献礼,的确是需要众人一起完成的仪式。

“既然是在初阶大典中由众人一起进行的祭礼,”嬴抱月看向姬清远问道,“难道是要举行祭祀八兽神的吉礼?”

“没错,”姬清远看着嬴抱月点头,“每个国家举行仪式,祭祀各国的八兽神。”

嬴抱月闻言了然。

礼有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五礼。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吉礼。

《周礼?春官?大宗伯》曰:“以吉礼事邦国之鬼神只。”凡祭祀天神、地祗、人鬼之礼属吉礼。

山海大陆,修行者的力量脱胎于八兽神,修行者要祭祀,自然是祭祀八兽神。

不过祭祀是一回事,能不能得到八兽神的回应是另一回事。

正如天阶修行者在进阶过程中需要八兽神声音指引一般,如果八兽神认为那个修行者不足以登临天阶,就不会回应,那个修行者就会因进阶失败非死既疯。

正如不是每个修行者都能登临天阶,神灵更不会时时回应区区蝼蚁的呼唤。

而思及此,嬴抱月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浓厚。

“这最后要比的难道是……”她开口问道。

“没错,”姬清远看着她的眼睛,神情复杂,“就是招神。”

招神。

虽然这一轮名为祭礼,但祭祀的礼节不是最重要的,最终能不能得到神灵的回应才是最重要的。

根据祭礼的效果,神灵会降下神启,神启越清晰规模越大的国家获胜。

当然,最贵重的神启,莫过于神灵的亲自现身。

不过区区初阶大典,想要惊动八兽神还不够格,别说神灵亲自现身,姬清远就见过有不少国家修行者唱跳的嗓子都哑了,天上连云都不飘一朵的。

“唱跳……”听着身边姬清远的叙述,嬴抱月心中预感愈发不妙。

“嗯,因为时间有限,初阶大典上能举行的祭礼形式限定只有一种,”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

既然是众人对战,自然要比的是各国修行者的表现。

所以为了保证基本的公平,在祭礼中并不会使用贵重的礼器等外物,而是需要修行者用自己的真元和肢体去呼唤神灵。

“也就是跳祭舞,”姬清远看着嬴抱月摊了摊手道。

这可真的是……非常适合众人对战。

嬴抱月闻言扶额。

从古至今,舞的确是沟通天地人的一种重要形式。修行境界等阶五就名为神舞境,由此就可见舞的重要性。

而祭祀讲究规模。

祭舞的确需要许多人来跳。

祭礼,重要的不是祭,而是礼。

君子六艺,礼排第一,其中除了懂各种礼节,更要求君子会随雅乐行祭舞。

有这样的底子在,倒也不怕到时候现场被跳成广场舞斗舞现场。

只不过通过祭舞来招神……嬴抱月发现她在穿越重生后第一次听到修行等阶时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

跳舞招神……

嬴抱月看着姬清远无语道,“这不是跳大神吗?”

章节目录 第430章 祭服 > “跳大神?”姬清远闻言皱眉看着嬴抱月,“那是什么?”

“算是……祭舞的一种?”

嬴抱月闻言哈哈笑起来,“抱歉,我忘记了这个世界没有这个说法。”

姬清远无言地看着她,“这也是你和我说过的你上辈子见过的东西?”

“没错,”嬴抱月笑道,“我中途还去别的地方待了一阵子。”

毕竟这辈子她不光是个重生者,还是穿越者,她这穿来穿去的过去都不知该如何向姬清远解释。

“原来如此,”然而姬清远对于这样的她的接受度,事实上比嬴抱月想象的还要高。

姬清远无奈地笑着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毕竟在他心中,和与她初次见面开始,她就是一个神奇的女子,而现在不过是花样变得更多了而已,某种意义上变得和她的母亲反而更相似了一些。

他是不太清楚什么夺舍和穿越的事,但无论何时,她的本质没有任何变化。

包括那份不愿麻烦别人的心。

“前秦的祭舞,准备好跳些什么了吗?”看着身边的嬴抱月他问道。

“这得和嬴珣商量商量了,”嬴抱月道。

看着身边神色平静的女子,姬清远目光微深。

她果然没有放弃。

谁都知道,在后天的祭礼中,有两个国家最为不利。一个是东吴,青龙神消失匿迹,东吴从八年前开再没得到过青龙神的神启。关于这一点,东吴全国除了追杀少司命不休之外,其他的似乎差不多都要放弃了。

还有一个就是前秦。这片大陆上所有人也都知道,在他的母亲大司命林书白去世后,前秦再无一能和八兽神沟通的神子,腾蛇神自此和前秦失去联系。

前秦在前两届初阶大典垫底,也因为在众人战第三轮中,从未得到过腾蛇神的神启。别说神启了,连风都不飘一丝,简直被嫌弃到彻底。

明明种种迹象显示腾蛇神并没丢失,但本国却无一人能得到承认,这样的国家也是没谁了。

久而久之,腾蛇神在山海大陆上人们的眼中和青龙神也没什么两样,毕竟两者都是在人前销声匿迹了。

不过不得不说,当年秦帝国时期,八兽神现身还是件比较常见的事,但从青龙神最先开始不再现身开始,诸位神灵的情况也开始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尤其是在太祖皇帝少司命大司命几人去世后,不知是不是一时失去好几位通神之人,八兽神在大陆上的活动越来越少,连带着山海大陆上进阶天阶的修行者也变得越来越稀少起来。

姬清远一边思索,一边注视着身边刚刚曾说需要在一年内晋升天阶的少女。

如果不是他知道她曾经是谁,普通的修行者真的只会把这话当做疯言疯语。

要知道山海大陆上已经近十年没有出现新的天阶修行者了。

在八兽神活动减少的现在,即便有修行者终其一生修行到等阶四,往往都不敢选择进阶天阶,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

每个修行者年少时谁都会心怀大志想登临天阶,但千辛万苦真到了等阶四却又会心生恐惧停滞不前。

毕竟一旦失败就非死既疯失去所有,哪里比得上当个等阶四受人景仰痛快。

> 身为修行者姬清远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想法,毕竟修行实在太苦太苦,修行到等阶四只有少数人才能明白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寻常人根本难以想象。

但也正因这些因由,某种意义上导致山海大陆上修行的进程这些年出现了严重的停滞。

原本修行界对这种情况充满忧虑,但近些年来,随着战国六公子这些少年天才的出现,让世人看到了新的希望。

尤其是他同父异母的那位弟弟的出现。

姬清远袖子中的拳头握紧。

虽然南楚的朱雀神多年以来也极少现身了,但近年南楚多少还是收到了不少神启,而南楚的修行者们相信,等到春华君姬嘉树和北魏继子孟施等人晋升天阶的时候,也许就是能再一次看见八兽神中天之四神现身的时候。

当然,这里面的天之四神,不包括青龙。

看东吴修行者们今日这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情况,东吴很显然是已经放弃了后天的祭典。

毕竟青龙神经过多次尝试,是没可能再召唤出来了。

而前秦的腾蛇神……本也该如此。

姬清远看着身边少女洁白的下颚,实在不知她后天准备做些什么。

“对了,嬴珣让我等你醒了之后转告你,”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明日……天亮了也就是今日了,让你去趟叶府,因为你是后来加入的,没有给你准备祭服,他那边叫了人会为你现场做一件。”

“祭服吗?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笑了笑道,“让他费心了。”

姬清远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嬴抱月,当时说这句话时嬴珣认真的神情在他眼前浮现。

如果是放在以前,前秦人包括嬴珣在内肯定会以没有祭服这一个理由,拒绝让这个女子参加祭礼。如今却特地说出要为她新制。

要知道前秦在祭服一事上,本历来惯于从简。“秦以战国即天子位,减去礼学,郊祀之服,皆以袀玄。”南楚进行祭礼向来穿冕服,但崇尚实用的秦曾废除冕服,只用一套上下皆黑的祭服,称为袀玄。

然而明明有如此传统,嬴珣作为前秦这一代的大公子,却亲自找人为一个女子做祭服,某种意义上这不是件小事。当时嬴抱月在马车中睡着了不知道,嬴珣说出这句话时,周围其他前秦少年们均瞪大了眼睛,姬嘉树神情也有些惊讶,后来赶来的叶静姝直接变了脸色。

如果当时不是北魏圣女忽然派人传话想见见这位叶家嫡女,当时叶静姝就要当场闹起来,最后叶静姝勉强克制住去了北魏圣女所在的包厢,一时没有其他人再出言反对,此事也就定了下来。

想起虽然神情复杂,那些前秦少年中有人都张开了口,但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最终咬了咬牙没有出声的其他前秦人,姬清远凝视着身边的少女。

某种意义上,在那么复杂的背景身份和利益纠葛中,还能让其他前秦人说不出话来,也许就只有她能做到了。

在如此逆境下,这个少女,她却正在逐步得到前秦人的承认。

这就是她。

让他无比期待的她。

“不管前秦准备跳什么祭舞,”姬清远看向身边的嬴抱月笑了笑,“我很期待看到你穿祭服的样子。”

当年作为神女和他母亲的代表,她也多次穿祭服参与祭天,但他当时因为年纪太小,无缘得见。

十年过去了,他终于有资格看到了。

“是吗?”嬴抱月闻言也笑了笑,“那你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看着我。”

章节目录 第431章 亲人 > 不过,祭服吗?

看着姬清远期待的目光,她终究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祭服她上辈子的确没少穿,但她最后一次穿上祭服时的情形,她却无法回忆起来。

只因为她记忆中的最后的一次,不是现实中的最后一次。

嬴抱月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布条。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只因当初她从棺材中醒来,第一次从棺材顶的铜镜上看到自己脸的时候,她身上穿的,就是一身祭服。

那一身祭服,随着她原本的身体被烧为了灰烬,只剩下一条没烧尽的布条,被她撕成两半一半将那块红玉挂在胸前,一半缠在了手上的疤痕之上。

那身祭服虽然已经烧尽了,但那身衣服的模样,却常常在她的梦中反复出现。

不知为何,那身祭服和她记忆中她作为神女登坛祭天时平素穿的祭服款式似乎有些不一样。

更加庄重繁复。

然而她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她当初是在什么情况下穿上那身衣服的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她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一次穿起祭服。

“你怎么了?”姬清远看向身边的女子唤道,“姐……”

他叫到一半忽然有些尴尬的打住,说起来这辈子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他虽然是不介意……但她上辈子的那个称呼显然不符合他们这辈子的年龄了。

“没什么,”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看着眼前的男人笑起来,”你刚刚想叫我什么?“

“饶了我吧,”姬清远扶额,随后看向她正色道,“说起来我还没问过,这辈子我该怎么称呼你?”

有人的时候可以互叫身份,但没人的时候以他们的关系还叫公主殿下未免太生疏。

但当然他也没法像她前世那么叫……

“我是不介意你叫我什么,就像上辈子那么叫也行,”嬴抱月开玩笑道,看着姬清远闻言一言难尽的神情她想了想道,“归辰他们这辈子都叫我明月。”

“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姬清远直直注视着面前少女。

他认识她明明比那些小子们不知早多少。那些人认识的只是现在的她,但他不一样。

他认识更多的她。

“这样啊,”看着眼前男人认真的面庞,嬴抱月思索了一下笑了笑道,“那叫我的名字?”

姬清远闻言一怔。

对他而言十几年的时光,对这个少女而言,却已经过了三辈子。

但从始至终,她的名字都没有变化。

姬清远怔怔看向天上的明月,随后看向身边的少女一笑,轻声开口,“抱月。”

“嗯,”嬴抱月笑着点头,向他伸出手,“清远。”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相遇。

一切一如年少,但又和年少时不同。

现在是他的手比较大。

“话说,当年我倒是听那个人那么叫过你,”姬清远看着身边站起的嬴抱月忽然开口道。

“那个人……”嬴抱月闻言一怔。

姬清远攥紧了拳,直直注视嬴抱月的眼睛,“之前你说是你不让你的部下为你报仇,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我能问问理由吗?”

“你果然还是想问啊,”嬴抱月笑了笑道,没想到话题都岔开那么远了,还是能被他问到。

“因为你准备为母亲复仇不是么?”姬清远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这本该是我这个儿子该做的事。”

“我虽然现在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自己想要为别人复仇,却不希望别人为你复仇。”

“复仇啊……”嬴抱月闻言怔了怔,随后松开手重新在姬清远身边坐下。

> “其实我不去找过往的部下,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理由。”嬴抱月静静道。

“你也猜到了,我想为你母亲复仇,”她看向天上的明月,“那么我要做的事,是我本人的私仇。”

“换言之,这是我们这一师门的事,”嬴抱月静静道,“银蝉卫虽然是我曾经的兵,但他们也是大秦的将士。”

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将士。

“我不想将他们的命用于私仇。”姬清远看着眼前的少女认真地说道。

这真是,只有她能说出的话。

世人皆道银蝉卫和黑虎军是少司命大司命两师徒的私兵,她们侵吞兵权视皇权于无物,其言无恕,其心可诛,是惑乱朝政的妖女。

但谁又知道?

知道这个女子在此等逆境还不放弃的坚持?

姬清远闭了闭眼睛。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明白就好,”嬴抱月笑了笑道。

“但是……”然而就在这时姬清远话锋一转,睁开眼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说因为是师门的私仇不愿去找银蝉卫,可是我舅舅呢?你不找他难道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嬴抱月闻言一愣。

姬清远的舅舅。

大司命林书白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同时也是大司命挂名的,另一个弟子。

“你刚刚说的那个会叫我名字的人,原来就是说他啊,”嬴抱月看着姬清远笑了笑道。

姬清远闭了闭眼睛,点了点头。

“那么你这说法不对,”嬴抱月看着他笑道,“他的话更多的时候应该叫我师姐。”

师姐。

没错,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和那个男人不熟,但也的确记得那人耍赖般的一声声师姐。

“不过我还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记得你舅舅的事,”嬴抱月有些意外地看着姬清远,“我都不记得你见过他,等等,你见过他吗?”

的确没怎么见过,记忆中只有一次。

“我的确其实不太记得那个人的事了,”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道,“母亲去世后再也没见过,之前也只见过一次。”

还是跟在她身边的时候见的。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问道。

“他啊……”嬴抱月沉吟了一下,“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还是个圆滚滚的纨绔子弟。

姬清远听到这句话,眼前忽然就有了画面感,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的记忆,忽然浮现在他眼前。

她说的没错,那个人大部分时候,的确是叫她师姐。

世人都知道大司命林书白早年间就和家族断绝了关系,在这世上等于没有亲友。但世人也知道,大司命林书白成为国师后,身边却多了一个自愿跟着她一起叛出家门的亲人。

那就是当年的南楚林氏嫡次子,大司命林书白同父异母的弟弟,林挽弓。

然而虽然有这样一个极富沙场气息的名字,林挽弓本人在姬清远的记忆中,却与这个名字极为不符。

“师姐……师姐……你等等我……”

一个十七岁圆滚滚的少年跟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女身后这么喊,实在是十分滑稽的一幕。

然而这就是姬清远当年第一次见到林挽弓的时候看到的一幕。

任谁都想不到这两人会是名义上的师姐弟关系。

正如又有谁能想到,智惠天纵的大司命,会有一个好吃懒做如扶不起的阿斗一般的弟弟?

章节目录 第432章 乐天 > 这片大陆上的人都知道,在看重家世天赋和传承的修行界,大司命林书白是个绝对的异数。

这异数不光在于她一开始就不是个天生修行者,还在于她的出身也极低。

这片大陆上的人都知道,大司命林书白是个庶女。庶女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南楚没落世家的庶女。

在丹阳城百姓眼中,那个女子十五岁之前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大概就只剩下一个和曾经同样没落的南楚姬氏独生子的婚约。

那个婚约还是因为林氏嫡女也就是林书白的嫡姐逃婚才落到她身上。

然而南楚丹阳林氏虽然已经没落,但大司命林书白的父亲,当年的丹阳林氏家主却连续娶过三个正妻。

而林挽弓,就是林氏家主第二个嫡妻生下的孩子。

虽然拥有争家产的资格,但生母在他十岁的时候过世,再然后林家家长了第三个妻子,又生了一个儿子。林挽弓在家中的地位就变得异常尴尬起来。

嫡长子名正言顺且年纪才干都足够,小儿子有生母撑腰最得老爷宠爱,林挽弓就此成为了林家最尴尬的存在。

是嫡非长,没有母族撑腰,偏生还天生惫懒,或者说被养成了个惫懒的废物模样。

如果当年不是大司命林书白带走他,也许就会就此被捧杀在后院里。

嬴抱月看向天上的明月,眼前浮现出那个天生桃花眼的少年。

她曾经听她师父大司命林书白说,师父当年离开林家的时候,林挽弓才五岁,当时还是个模样机灵漂亮的小鬼。但当七八年后她成为国师再一次回到林家的时候,林挽弓十二岁,却已经是她认不识的模样。

原本清秀的脸胖得认不出来,才十二岁的少年却被一群美貌丫鬟包围着,大白天便在院中花天酒地。

后院中捧杀的手段,莫过于那些。在看到他的时候,林书白就明白了。

而那一天,林书白是为了彻底和家族断绝关系而来。虽然十五岁的时候她已经断绝过一次关系,但当她成为嬴帝身边红人,直至登上国师高位,林家人却开始恬不知耻打着她的名号在外耀武扬威。

在林家人的怒骂声和族人的诅咒声中,林书白彻底将话说死,最后离开了林家。

但就在她踏出那道门之时,一只手却拉住了她。

是那个在族人眼中蠢笨如猪的族弟。

“舅舅他……”听着嬴抱月的讲述,第一次听说母亲和曾经亲族过往的姬清远睁大了眼睛,“那舅舅他当时说了什么?”

作为唯一留在母亲身边的亲族,姬清远一直以为那个舅舅多少应该还是有一些过人之处的。

听到这关键一拉,他期盼地看着嬴抱月。

“你舅舅当时说,师父断绝了和家里的关系,他去酒楼就再也赊不了账了,她要对这件事负责,不然他死都不会放手。”嬴抱月摊了摊手道。

酒楼……赊账……

姬清远闻言扶额,他就不该问,不该对那个人抱有什么信心。

这时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嬴抱月会说林挽弓是个纨绔子弟。现在看来,这个说法太委婉不过了。

那哪里是个纨绔,根本就是个酒鬼。

嬴抱月看着姬清远无奈的模样笑起来,就算是纨绔,某种意义上林挽弓也是能让人无话可说的纨绔。

一个将纨绔进行到底的男人。

当时听到那句话,连她师父也都愣了,然而下一刻她看着使出吃奶力气抓着她衣角不放的少年,弯腰问道。

“那你,要和我去贵阳喝酒吗?”

林挽弓一愣,顿了顿道。

“在那我能赊账吗?”

> “不太过分的话,应该可以。”

“好,那我跟你走,不要留在这个鬼地方了。”随后那个少年欢天喜地从地上爬起来,在所有人看傻子的目光里宣告和这个家断绝关系,嚷着要去都城贵阳。

“然后师父就把他带回来了,”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

过程神奇,结果吓人。

当时不光是她,整个贵阳城的人都吓了一跳,不少世家对此严阵以待,以为大司命林书白终于打算在朝中提拔亲属培植党羽,但没想到半年后,看着那个天天在贵阳城内游荡玩乐的少年,所有人的猜想都落了空。

到了贵阳城后,林书白发现林挽弓实际是个天生的修行者,就也将他收作了徒弟。

迄今为止大司命林书白身边只有一个徒弟,但那个徒弟就已经异乎寻常的可怕。所以本来世家们派了很多人去试探林挽弓,但在被林挽弓刮了不少油水后,贵阳城的世家们终于肯定,大司命的另一个徒弟。

确实只是个挂名的废物。

但当时也有很多人对林挽弓抱有希望,和难以掌控的昭阳郡主比起来,林挽弓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尚未娶亲的公子,不少人对他多加拉拢,希望他把大司命的本事都学来不求取而代之至少变得厉害起来。

然而……

“你和姐姐都那么厉害了,我要那么厉害干嘛?”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那个抱着酒壶满眼迷醉的少年的脸。

“有你们在,哪里用的上我。”面对她的问题,少年豪迈地一挥手。

“不如多吃吃,多睡睡。”

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的少年宛如一只小白象趴在桌子上,对她笑得见眉不见眼。

“师姐,你可要好好保护我啊,师弟我这辈子全仰仗你撑腰了。”

也亏他能毫无心理障碍地把这声师姐叫出口。

林挽弓比她年长五岁,但实在太惫懒疏于修行,只能当她的师弟。挂个大司命弟子的名头,免得出去白吃白喝被人捉住打死。

“所以你要是想叫我姐姐也没关系的,”嬴抱月笑起来意味深长地拍着姬清远的肩膀,“你看你舅舅当年叫得可顺口了。”

“我可没他那个功力,”姬清远无奈地摇头,随后看着面前的少女,“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了。”

他母亲唯一的亲人是这样一个废物,去找他也没什么用。

“那个人根本帮不上忙。”姬清远冷冷道。

毕竟这么多年来也从未听说过那个人的消息。

然而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却摇了摇头。

“我不去找他,并非是这个理由。”

姬清远一愣,“那是……”

“我曾经问过你舅舅这样一个问题。”嬴抱月看着姬清远笑了笑道,眼前浮现出那个惫懒少年的模样。

那是一个午后,她在酒楼找到他,在听完他那一段对她和师父的厉害的高谈阔论后,她看着他笑了笑随口问道。

“那如果我们死了,你该怎么办?”

“你们……”正在喝酒的男人一愣,放下酒杯。

但下一刻他的嘴角再一次挂起满不在乎的笑。

“我呀,我会找个酒楼,大醉一场,把你们都忘了。”

章节目录 第433章 抓住 > 我会把你们都忘了。

趴在酒桌上那个圆滚滚的男人没心没肺地笑着。

“谁叫你们丢下我?”

“什么?”姬清远听着嬴抱月的话彻底怔住,实在难以想象那个男人怎么能冷血至此,“那人……”

他正想愤怒出声,然而姬清远的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发现他面前的那个少女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愤怒。

更别提黯然神伤。

“你不生气吗?”姬清远看着嬴抱月问道。

“的确是应该生气,”嬴抱月笑了笑道。“但现在想来,这也没什么不好。”

在她真的经历过一遍死亡的时候,她觉得像林挽弓当年那样的态度,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不管他是真的傻还是装的傻,她希望他就这样轻松快乐地活一辈子。

这是她和师父当年没有实现的梦想。

没心没肺地忘了她们也无妨。

所以她不想把他牵扯进她的复仇之中。

她不知道他现在在何方,但她知道以他那样的性格和混吃混喝的本事,应该在这一个世界忘记了她们好好活着。

那个男人,那样就好。

“你真是……”姬清远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原本的愤怒质疑一句也说不出口。

而就在这时,一缕晨光落到他面前少女的乌发上。

“清远,”嬴抱月伸出手看着照到手心的晨光,看向身边的人,“天亮了。”

姬清远怔怔看着这一幕,随后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嗯,天亮了。”

这个院子中的夜晚已经结束了。

“我该去叶府试祭服了,”嬴抱月站起身。

“你等等,”姬清远站起身,“我找人送你去,现在外面估计到处都是夜饮归来的百姓,乱的很。”

……

……

晨光拂晓,但昨夜兴奋的丹阳城才刚刚冷却下来。

姬清远说的没错,此时的丹阳城内的确四处能看到勾肩搭背饮宴归来的民众。

同时饮宴归来的不光是民众,还有修行者们。

“谢谢……继子款待……”

“诸位快回客栈歇息吧,祭礼之事我们明日再商议。”站在酒楼门口,赵光挥手送别东吴的修行者。

送完最后一个,他看向身边静静站在一边的李稷,意兴阑珊地笑道,“真是好久没有喝上个通宵了。”

“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安排饮宴,”李稷淡淡道。

周围其他三三两两的经过的民众虽然自己脸上也满是醉意,但看着这群还要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此时才离开酒楼,脸上都露出了轻视之意。

在其他人民众看来,他们这群少年还有好几轮对战,此时却在间隙通宵饮酒,显然是不合适。

但李稷很清楚,虽然赵光的确不太稳重,但在大事上却也不会胡来。

“这个时候,我们东吴人不喝酒,还能干什么呢?”赵光闻言笑起来,“待在屋子里自暴自弃去?”

谁都知道后天众人战第三轮东吴就只是个陪衬,如此在这个时候不聚集起众人,反而会失去士气。

李稷眸光微沉,“那后天的祭礼……”

“跳还是要跳的,”赵光耸耸肩,“起码面子上要过得去。”

他昨日从那个女子身上也得到了一些不放弃的勇气,对于接下来这一轮他们要面对的尴尬也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

“不过没事,”赵光笑起来,“这两年都有前秦陪东吴,到时候咱们也不会孤单的。”

> 都已经这样了,得不到什么神启也无所谓。

有那个女子在,就算得不到神启,到时候场面应该也会很好看吧。

赵光倒是有些好奇,同样多年得不到神启的前秦要如何克服那场独角戏的尴尬。

然而就在赵光兴致勃勃如此想着之时,却发现身边的男人沉默了。

“二哥?”虽然李稷平素也沉默,但赵光却本能地发现这一次什么有所不同。

“前秦这一次,可能不会输。”李稷静静道。

“不会……等等,这是为什么?”赵光一愣。

“具体的理由一时不好说,”李稷道,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幕本不该留下的记忆,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那份记忆到底是真是假他也不清楚,记忆是存在的,但那份记忆的内容按理不该留下,看到的人都该忘记。

赵光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不确定的兄长,只得迟疑道,“那就只能看,到时候前秦做些什么了么?”

李稷点头。

他无法预测那个女子会做些什么。

“另外,赵光,”李稷静静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赵光闻言浑身一凛,他许久没有见过如此认真叫他名字的李稷,心中忽然腾起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

此时两人边走边谈,已经离开了酒楼,就在走到路边一处槐树下之时,李稷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他道。

“我需要离开一趟南楚。”

赵光后背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你要去哪?去干什么?”

李稷静静看着他道,“我要去拿我的剑。”

“剑……”赵光瞳孔一缩,“你的剑不是已经被你埋起来了么?”

“嗯,”李稷点头,“我准备去挖出来。”

“挖……”赵光袖子下的手有一瞬的颤抖,挖剑本身没有什么,重要的是这个行为背后的意义。

对于修行者而言,剑本是形影不离之物。但李稷境界已高,大部分情况下无需用剑也能解决。

而李稷的剑本身又比较特别,他对其极为珍视,轻易不会使用。

但一旦他准备用剑……

“你准备做什么?”赵光死死看着面前的男人,“你难道有少司命下落的头绪了?”

“没有,”李稷摇了摇头。

“那你难道是想……”赵光说不出那个词,李稷最终也没让他说出。

“只是事先预备着罢了,”李稷道,“如果真如你大哥收集到的消息,少司命真的在丹阳城中,我也不能一直这样不准备。”

赵光沉默了一瞬,看向面前的人,“什么时候走。”

“本打算今天,”李稷道。

众人战第三轮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不如一切趁早。

“话说最近星象变幻似乎有些快,”李稷静静道,“半个月后,很可能会出现少见的星象。”

“那不是差不多到个人战最后一轮的时候了么?”赵光闻言一怔。

李稷点头,“在那之前我会回来的。”

“是吗?”赵光拳头握紧,但嘴角忽然腾起一丝笑容。

“你的话来回不过几天,需要这么着急吗?”

“我也有个小道消息没告诉过你”,赵光凝视着李稷面具下的眼睛,“前秦那边准备给那位殿下新制祭服。”

赵光眯眼看着李稷,“你不想看完前秦的祭舞再走吗?”

章节目录 第434章 议论 > 赵光说完,李稷一怔随后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他。

在那双沉默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漆黑眼睛下,赵光顿时觉得肩膀上压力一重,但他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男人笑得人畜无害。

“怎么?是二哥你说前秦这一次不一定输,那二哥你……”赵光看着李稷拉长声音,“你就不想亲眼见证那一幕……”

但说到一半看着李稷的神情赵光连忙改口道,“二哥你就不想见证你猜的到底对不对?”

李稷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黑色褪去了一些。

赵光看着他这个模样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刚刚半开玩笑,本想直接问李稷的话其实是你难道不想看那个女子的祭舞?但端看李稷现在的样子,他就知道如此明显的话却还是说不得。

不为那个人复仇,他这个二哥的时间,也许会永远的停在过去里,停在那对他而言记不太清却永远刻苦铭心的短暂光阴里。

可要为那个人复仇,要面对的敌人实在太神秘莫测强大未知,而身为水法者李稷要付出的代价简直……

“二哥你……”赵光看着眼前真的准备去挖剑的李稷,实在忍不住开口,但下一刻他的话没能说出来。

“你说的对,”李稷打断他,看着赵光的眼睛道,“我会留下来,看完众人战第三轮再走。”

“二哥……”赵光闻言一怔,差点忘了他刚刚想说什么。虽然话是他说的,但他却没想到他这个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比石头还顽固的二哥居然真的会改主意。

李稷看向面前的弟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希望我能坦然些。”

坦然面对心中的想法。

他既然已经有了那个打算,那么这世上现在有的一切对他都是珍贵的。

他是该坦然些。

“你说的没错,”李稷抬头看向远处的晨光,“我的确是有些好奇。”

“好奇前秦……”李稷顿了顿随后轻声开口,“好奇她会怎么选。”

他想要看看,想要知道。

在如此走投无路的不利处境中。

“她会选择什么样的祭舞。”

……

……

南楚叶氏府邸,叶府。

坐在嬴珣小院屋檐下嬴抱月忽然打了个喷嚏。

“殿下,您怎么了?”陪她一起前来的姚女官在一边一惊,开口问道,“难道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没什么,姚姨。”嬴抱月揉了揉鼻子,看向身边满脸紧张的女官。

来南楚那么久了,她忙于修行和攻破一个个难关,倒是很少和这位她从前秦阿房宫中带出来的女官单独相处过。

因这一次涉及到做祭服,精通前秦宫廷礼节和嬴抱月这个公主身材和衣物制作的姚女官能帮上不小大的忙,嬴抱月就没有带楼校尉,而是只带着她和归辰坐着姬清远安排的马车下前来了。

“我是真的没事,”看着满脸忧心她是否生病了的女官,她笑着道,“也许不知道是谁在议论我吧。”

“议论?”姚女官睁大眼睛,“会是谁……”

但下一刻她的问题忽然停了下来,低头喃喃道,“城里府中最近的确有很多议论殿下的……”

连她这个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南楚国师府里,只能听到丫环婆子们碎嘴的女官都能听到一二。

“看你这个反应,”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看来说我的不都是什么好话。”

“不,那是……”姚女官闻言肩膀一震,猛地抬起头辩解安慰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但下一刻看着眼前少女通透的目光,她却说不出话来。

> 只因这是事实。

那些传言的确毁誉参半,叶静姝的侍女每日学来的那些话更是格外难听。更让她难过的是,之前她们的马车走在大街上,外面认出国师府马车的人议论的声音传进来,却只是彰显着国师府下人们之间传言的真实。

“是那个不自量力哗众取宠的女人……”

“女人还想要参加初阶大典……”

“什么榜首定下了黑手……幸亏我没去看马球战,连那个女人都能拿第一有什么好看的!”

传言从马车的窗户中透入,宛如每日在墙角看着清安院窃窃私语的国师府下人。

无论是在府内还是在府外

外面的人的确是这么议论这个女子。

“不过我去看了……平心而论那女人马球的确打的不错……”

偶尔有几声不一样的声音传来,但却最终淹没在那些阴阳怪气的声音里。

姚女官攥紧胸口的衣裳,看向身边的嬴抱月。。

然而当时坐在马车里的那个少女,和此时一样坦然。

“我说的不是你说的那个议论,”嬴抱月看着身边的女官笑了笑,“不过你说的那些人会说我些什么我都知道。”

前世今生她经历的太多。

“那殿下你……”姚女官咬紧嘴唇,恨自己嘴笨无法为这个女子分辩,然而就在这时她面前的女子一笑,轻声开口,“但我听的和你不一样,我听的是那些不一样的声音。”

姚女官一怔。

“你知道么?在三天前,还没有几个人会为我分辩,”嬴抱月笑了笑道。

从最初的无一人,到稷下学宫的有几人,到稷下之宴之后出现的别样声音,再到现在。

“姚姨,我现在说你可能不会相信,”嬴抱月伸出手摸了摸姚女官的肩膀,笑了笑轻声开口,“这个世界,是会改变的。”

这个世界,是会改变的。

姚女官闻言一怔看着身边少女,以她现在这个年纪做这个动作有些奇怪,但却让人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安心。

姚女官忽然心头一悸,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动作和这份安心有些熟悉。

“殿下……”她正要开口,然而这时屋内忽然传来嬴珣和一个苍老的声音争执的声音。

下一刻,房门打开,一个满头白发的成衣匠摇着头和嬴珣走了出来。

“大公子,不是小老儿我不做,”老裁缝一边走一边摇头无奈地对嬴珣道,“实在是前秦有近十年没有女人登坛祭天了,相关的竹简也早就烧了,这女人祭服的式样小老儿实在是做不出!”

“再说了,小人虽然是个下人也知道,让女人祭天这可是大不敬,免不得要进言一句……”

老裁缝絮絮叨叨地拉着嬴珣说着,嬴珣眉头越皱越紧,强忍着没有发作。

嬴抱月和姚女官闻声都看过来,但那个老裁缝装作老眼昏花看不见的模样,瞥了嬴抱月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轻蔑依旧进言不休。

嬴珣的脸色愈发难看,只是这位还是前秦遗老带来的曾经的御用匠人,这人倚老卖老但说的也是事实,女子的确近十年没资格祭天,他一时也无法反驳。

“但祖父在时,曾有女子……”嬴珣咬了咬牙,不得不提起那两人,然而面前老者愈发闻言却愈发激动起来。

“当年您祖父让女人登台祭天就引来了百官罢朝,您今日虽然是小事,但这祭服一事小老儿是前秦资历最深的成衣匠了,小老儿都做不了,也绝不会有其他的裁缝能做……”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女声却打断了他的话。

“是吗?你不知道女子祭服的式样?”

正滔滔不绝的老裁缝一愣,看向坐在屋檐下的女子。

“没关系,”嬴抱月看着他微微一笑,“我知道。”

章节目录 第435章 秘密 > 听到嬴抱月的话,老成衣匠一愣,他闻声望去,终于能“看到”她了。

“公主殿下?您说什么?”

老者皱眉看向坐在廊檐下的少女,浑浊的老眼中划过一丝倨傲,呵呵笑道。

“殿下,祭服可不是您寻常穿的那些衣裙,这可不能胡说,都是要符合礼书有设计图纸的,但女人穿的祭服的图纸可早就烧光……”

“我只听说成衣匠人是和针线打交道的,”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平静的女声再一次响起,嬴抱月看着那脸上满是皱纹的老者淡淡开口,“但老人家您似乎比起衣裳,更关注别的东西。”

老裁缝闻言一愣。

“您是匠人还是前秦遗老,我觉得最好想清楚,”嬴抱月看着老者手指上被针磨出的老茧静静道,“不要枉费了大半生真正在做的事”。

“小老儿……”后半生一直在训斥别人的老者愕然睁大眼睛,第一次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如果老人家还觉得您是位匠人,就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嬴抱月淡淡道。

嬴珣在一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一直让他心烦的老者第一次失去了声音。

“我说我知道就是知道,没有装知道的必要,”廊檐的少女站起身来,“图纸我来画。”

“照着做就行了。”

……

……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墨香,看着挂在墙上被逐渐勾勒出的祭服的模样,原本倨傲的老者双手逐渐颤抖起来。

在那个少女的笔下,一件庄重又符合前秦礼制的祭服一点点被绘出。

每个细节都仔细详实,没有人会怀疑这件衣服真的曾存在于世。

嬴珣也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幼年时,好像也曾经看过一个女子的祭服。

虽然和眼前嬴抱月画出的不太一样,但不知为何他的眼前却浮现出一个身着祭服的少女的身影。

“别走。”

年幼的他曾经就那样跌跌撞撞地追逐着那个人的衣摆,但她却没有回头。

“大公子?”老裁缝的一声呼喊,才让嬴珣回过神来。

“怎么样,做的出来吗?”嬴珣咳嗽了一声淡淡道。

“这……”老裁缝欲言又止,“这祭服的式样,还是有点……”

“老人家,您年纪虽然大,但有些衣服不是只有您一人见过,”嬴抱月将笔挂上笔帘,回身看向吞吞吐吐的老人忽然一笑,“您想清楚再说比较好。”

就是这样一句话,老者浑浊的瞳孔一缩,下一刻丧下气来。

没错,他见过这样式样的祭服。虽然这女子画的更繁复庄重,很难想象是在什么情况下需要隆重至此,但他年轻的时候的确见过类似的。

换言之,这身祭服应当是曾经真正存在的。

真实存在的,就可能被其他人看见过。

虽然这样的人应该不多了,但像他这把年纪又曾在宫廷出入的人,还是很可能见到过。这让他一时难以扯谎,有这女子开口这么一说,万一嬴珣公子拿着这幅画像去问别人,就可能露馅。

万一被发现了,那他这辈子的老脸就可丢尽了。

看着静静站在画边的少女,想起送他来的前秦老臣的交代,老者心头发凉。

不是他不想阻止,实在是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怎么会知道比她本人年纪都大的祭服的式样?

“小老儿……”看着眼前少女仿佛通晓一切的双眼,老者瑟缩了一下垂头丧气道,“小老儿的确见过这般式样的祭服。”

“不知公主殿下是从何处知晓的?”老者不死心地问道。

以这少女的年纪,这不应该啊!她不应该知道啊!

“小的时候,我在宫里密室撞掉过一个卷轴,上面就绘有这身衣服,”嬴抱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看着老者轻描淡写道,“恐怕是当年销毁得不够彻底。”

嬴晗日继位后,在宫中大肆销毁大司命和少司命有关的记录,这老者也是倚仗此事面对年轻的嬴珣才敢如此装作一问三不知。毕竟这些老人们恐怕以为没有记录,糊弄年轻主子一切由他们的心情说了算。

老者闻言在一边咬牙,这理由难以反驳也难以证实,没想到他今日居然栽在这个花瓶公主手里。

> 一边的嬴珣看着服软的老者惊讶地睁大眼睛。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看来她猜的不错。

这衣服的确真实存在。

毕竟她还穿过。

她绘制出的这身祭服,正是当初在棺材中,她所穿的那一件。

因为不想被人将她目前的身份和少司命的身份联想到一起,嬴抱月就没有画她以往自己常穿的,而是选择了见过一次但记忆中却不熟的这一件。

好在她赌对了,前秦遗老找来的这位成衣匠虽然事多,但年纪摆在这里,还是挺见多识广的。

这身衣服稍微年轻点的成衣匠恐怕是真的认不出。

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人退后一步的脚步声。

“这是……”身后传来一个女子颤抖的声音。

嬴抱月回过头,看着不知为何死死盯着那副画不放的姚女官,有些疑惑地问道,“姚姨,你怎么了?”

“奴婢……”

姚女官下意识摸向腰边的那个锦囊,在碰到那个不知抚摸了多少次的锦囊后,她才冷静下来。

女子握住手中的锦囊,看向嬴抱月勉强一笑,“奴婢没事。”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自称奴婢,”嬴抱月无奈一笑,随姚女官看向她腰边的那个锦囊,饶有兴趣地开口。

“话说你一直都带着这个锦囊呢。”

嬴抱月还记得她第一次在阿房宫遇见姚女官时,她正在被其他宫女群起而攻之。然而哪怕这女子当时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却还一直死死护着腰边的这个锦囊。

“这个锦囊是……”嬴抱月之前就和姚女官说过她不会探知里面的东西,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但她很好奇这个几乎被姚女官视为生命的锦囊是怎么来的。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留给我的,”姚女官定了定心神,勉强笑了笑道。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转身走到墙边将画好的图摘了下来卷起。

而在她身边,姚女官怔怔看着眼前被一点点卷起的画卷。

“殿下,我来吧,”愣了愣后她连忙走上前帮嬴抱月卷起卷轴,交给某个不甘心却只能认输的成衣匠。

看着手中的卷轴,姚女官将疑惑藏在心底。

不知为何,这幅画上的衣服,她觉得有些眼熟。

……

……

“祭服的事看来解决了,”嬴抱月走到院中,看向其他赶来的前秦修行者,转身看向嬴珣问道。

“那么最关键的祭舞,你有定好跳什么么?”

嬴珣看向嬴抱月思索了一下,“我看了下往年的记录,前秦都是跳大舞。”

嬴抱月闻言微微一怔。

大舞。

大舞为前朝周朝留下的祭祀舞蹈,一般由加冠之后的成年贵族子弟担纲。

“跳的都是文舞吗?”嬴抱月看着嬴珣问道。

大舞是古周朝最高等级的乐,又被称之为“六乐”,共有六舞,其中《云门》、《大咸》、《大韶》、《大夏》是黄帝到禹时所作,被称为“文舞”,因庄严肃穆在祭祀中跳的最多。

“嗯,”嬴珣点头道,“所以这次我们还是从《云门》、《大咸》、《大韶》、《大夏》中选一个……”

然而就在这时,少年的声音一顿,因为他看见面前的少女忽然摇了摇头。

“堂哥,”嬴抱月静静道,“这一次我想跳一些不一样的。”

她看着嬴珣的眼睛,莞尔一笑。

“我们来跳‘武舞’吧。”

章节目录 第436章 武舞 > 武舞。

嬴珣闻言睁大了眼睛。

周朝最高等级乐是六舞,六舞顾名思义有六种,除了《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四种之外,其实还有两种。

那就是《大濩》和《大武》。

云门、大咸、大韶、大夏是黄帝到禹时所作,被称为“文舞”,而大濩和大武分别是汤、武所作,被叫做“武舞”。

只看名字就能明白,武舞和文舞有很大的不同。即便是在六舞之中,唯二的武舞都是十分特别的存在。

六舞被奉之为乐舞的最高典范,后世尊称为“先王之舞”。创作出文舞的四位先王黄帝,尧,舜,禹以文德服天下,以禅让得王位。所以云门、咸池、大韶、大夏四舞被尊为文舞,形式典雅庄重,内容也多为对当时朝代的歌功颂德。

但商汤王,周武王两位君王是以武功征服天下,所以他们的大濩、大武二舞被尊为武舞,内容是歌颂战功。

正因歌颂内容的不同,武舞和庄严典雅的文舞不同。

《大濩》《大武》是手持武器的战舞。

虽然武舞和文舞都一同贵为六舞,可是武舞一直以来都被贵族世家认为太过激烈,对祭祀而言不太庄重,才极少会被选择。

而听到嬴抱月的话,院中被嬴珣召集而来其他前秦少年们一惊之后,纷纷倒吸一口愤而开口。

“武舞?开什么玩笑?”

“庄重的祭礼上跳武舞?在祭坛上舞刀弄枪?这根本不是君子所好……”

“还什么君子所好,根本就是伤风败俗了吧……”

有些没参加马球战也偷懒没去观战,只是在家躺着就等到了众人战第一成绩的修行者们,对于身边有些同伴对嬴抱月态度的转变本就不满,此时看着站在嬴珣身边的嬴抱月,低声偷偷讥笑。

“果然是没上过祭坛的女人……嗨什么都不懂……”

“就只懂哗众取宠……”

“难道以为武舞热闹么?恐怕连六舞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个名字还出来卖弄……”

嬴珣听着越说越难听的议论握紧了拳头,“都安静!”

院子里群魔乱舞的声音才停下来,姚女官站在嬴抱月身后愕然看着这一幕。

院中除了嬴抱月外就只有她一个女子,然而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的殿下一直以来都是身处这样一个世界里。

而那个少女,就这样站得笔直。

就在这时,那个少女还像是背后生着眼睛回过头来看着慌乱的她安抚地笑了笑,“姚姨,没事的,马上就好。”

说完嬴抱月看向嬴珣,“这么多人的讨论到这里就行了吧?关上门说正事吧。”

嬴珣闻言沉下脸挥了挥手,“其他人都回去,众人战的队长们留下。有什么到时候会有队长通知你们。”

原本叽叽喳喳的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除了嬴珣嬴抱月还有归辰外,就只剩下当初分组的八个队长。

顺便一提其中两位当初就是被嬴抱月和归辰挤掉了参加马球战名额的两位。不过这八位依旧是前秦修行者中的核心力量。

祭礼虽然要许多修行者参加,但也分主跳、护法和外围击鼓。大部分的修行者并非主跳,一开始叫来是为了团结众人,而真要说事……

嬴抱月看向嬴珣笑了笑,“人还真不能太多。”

这其实算是基本的驭人之术,嬴珣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虽然他一开始也是如此打算的,叫众人前来不过做个形式,但他没想到她居然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没想到她居然对这些政事也了如指掌。

他也是在前秦遗老的诸多教导下,才逐渐娴熟,可她为什么会知道?

> 这真的是那个嬴晗日的妹妹,前秦先皇的花瓶公主吗?

“大公子,”然而就在这时霍湛的声音打断了嬴珣的思绪,霍湛环视了一圈四周微微蹙眉,“就我们这些人讨论吗,要不要多叫些精锐进来?”

“是啊,我那个小队的副队长其实也颇有见识……”周围有其他队长附和道。

这几个小队长虽然是嬴珣选的,但每个队长都还会在队伍中培养一个心腹任命为“副队长”。

而被选出的副队长,自然会对选出他的队长感激不已。就如当初众人战第一轮嬴抱月和归辰所待小队里的王土生,一直都跟在霍湛的后头点头哈腰。

这有些类似于军队中的什伍制度,五人为伍,十人为什,称什伍。十个人都会有什长伍长,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江湖,更何况每个前秦小队还超过十个人。

现在被嬴珣召集在院中的都是队长,而不少小队长显然是想把自家的副队长都拉入其中。

“副队长……”嬴珣闻言沉吟,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响起一个冷静的女声。

“不用了,接下来的对话,在场的人越少越好。”嬴抱月静静道。

嬴抱月环视着周围其他少年,“毕竟前秦要跳的祭舞的名字,是众人战重要的秘密。”

“没错,”嬴珣闻言肩膀一震,抬头严肃地看着院中众人,“这个院子里今日我们谈的话,绝不允许泄露出去,每人都要以家族气运发誓。”

众人战第三轮其实在开始之前,在各国挑选祭舞之时就已经打响了。

在准备的这三日,整个丹阳城内都蠢蠢欲动,各国探子都在拼命四处打探各国的选择。

只因祭舞代表一国的门面,除了招神的效果,还会有礼官评判,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其不意才能带给礼官和百姓们惊喜。

到时候每个国家会按照抽签顺序上台,上台之时众人才会得知他们要跳什么。抽签顺序靠前的国家还算幸运,但顺序靠后的国家就面临一个危机,那就是跳舞的种类,不能重。

嬴抱月注视着身边面色陡然肃穆的嬴珣。

虽然舞目不得重叠不过是不成文的规定传统,但不管有没有这个传统,选择的祭舞撞车是非常严重的问题。重了的话不光考官百姓先入为主会失望至极,且有前面先入为主的印象,后来者根本没人想要关注,跳的再好也没人看,那个国家的面子里子都会没了。

更何况前秦已经多年没有召唤出神启,对其他最终能得到神启的国家而言,舞目重了如果招神成功尚且不伤筋动骨,但对前秦而言,如果连礼官的打分都没了,基本就是性命攸关。甚至可能落得最奇耻大辱的零分。

院中众人都是世家之子,也都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自然不敢在如此大事上背叛国家。院中众人深吸一口气,在嬴珣的目光下举手纷纷发了誓。

嬴珣松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身边众人,“正如公主所说,这件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我们继续商定吧。”

众人纷纷称是,围绕祭舞的讨论再开。

无数激烈的争吵声在小院中时不时响起,但都被屏障隔离在内。院外其他前秦修行者在叶家护卫的驱赶下纷纷离开,院外静悄悄空无一人。直到夜幕降下,前秦继子小院的们才吱呀一声打开,走出脸上或不甘或不得不服神情复杂的霍湛等人。

“真是没想到啊……”

“没想到居然真的选那个……”

“继子大人还就真听她的……”

少年们边走边议论,脸上还带着激烈讨论的红晕,想起之前院中发生的一切和那个女子的话微微失神。

“但她说的也没错,如果这样我们还真可能惊艳全场……”

“嘘!别说了!你们忘了大公子交代出门就要噤声!”

少年们顿时闭上嘴,三三两两静静离开。

脚步沉重落在最后的霍湛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思索着刚刚在院中定下之事,神情复杂沉思而行。

然而就在这时,他眼角忽然掠过一个人影。

“王土生?”

霍湛皱起眉头,看着不知为何出现在远处墙角的人影,“你在这儿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437章 笛声 > 被叫到的男人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果然是你,”霍湛皱眉看着眼前人,“你怎么还在这?不是队长的人应该都回去了才对。”

干瘦的青年僵硬了一瞬,但下一刻脸上旋即浮现出谦卑但又恰到好处的不甘。

“都回去……”王土生一声苦笑,看向不远处的院落,“那个女人不是还在里面么?”

“她不也不是队长么?”王土生冷冷道,“我们这些副队长都不能进去,但她却还在里面。”

“她……”霍湛闻言神情有一丝的不自然。那个女子情况的确特殊,如果是放在以前他拼死也要将她赶出去,但经历过上一场马球战,他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若是那女子仗着公主的身份撒娇放赖倒好说,偏偏她每句话都是在说后日的众人战,在场都是百里挑一的修行者,她的每句话听着都暗含乾坤反而让其他人跟不上她的速度,别说分神想把她赶出去。

但这不代表他会放弃身为前秦贵族的骄傲。那个女子是个异类,一定要排除出去。

只不过……也许不是现在。

这女人的确……还有用。

看着霍湛闪躲的目光,王土生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但下一刻他眼中眸光一闪转为委屈和不甘。

“至于小人我为什么会在这儿……”王土生委屈地看向霍湛,“是公子说副队长也有可能入院议事……”

霍湛闻言一愣,略微有那么些尴尬。

刚刚在院中,肯定不只他一个队长向副队长许诺会把他们一起带进去。

但都是那个女子出言阻止,谁又能想到嬴珣也如此认真地拒绝,之后再也没队长能开口。

但刚刚在他们在院中讨论了那么久,那些副队长在院外等着见没人来叫在不甘也该明白后走人了,叶家的护卫也会赶人,没哪个队长会想到还会有没走的。

事实上院外的确就只剩王土生一人,他刚刚站的位置还非常隐蔽,如果不是霍湛碰巧瞥到了那个方向,估计都没法发现他。

“你一直没等到,也该知道此事有变了,”霍湛深吸了一口气,皱眉看着王土生道,“其他人可都走了。”

“但小人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王土生眼中浮现一丝强撑的倔强道,“小人自小修行,相信自己绝不比那个女子差!”

王土生说的话,霍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虽然出身稍微低了点,但这些世家子也是从小勤学苦练,想要在初阶大典中大显身手得到权贵赏识,但现在却莫名被一个忽然杀出身份微妙的女子夺走了关注和位置,感到不甘愤怒也是理所应当人之常情。

被抢占位置的世家子对那个公主都有心结,而他自己也曾是这些世家子中的一员,多少能体会到他们心情。

“我一直在外面等霍公子出来……”这时王土生低声恭敬地开口,他这个态度一直以来都让霍湛很舒服。而他的动机也的确足够,理由也挺能理解,甚至让霍湛产生了一丝同情。

于是霍湛没再多想,虽然他有些奇怪叶家下人为什么没发现他。但天色已晚思看着这人脸上的苦闷,思及刚刚他说的那些,霍湛也就没再追问王土生这么晚还留在这的理由。

“此事不提了,我们该说的都说完了院里也散了,那你现在走么?”霍湛淡淡道。

“走,走,”王土生忙不迭说道。

二人并肩离开,一边走王土生一边自然地打听到,“话说霍公子,这一次前秦要跳什么祭舞?”

“除了主舞之外,其他大部分都是击鼓等常事,”霍湛道,“你们不需要知道的那么详细,只要会基本功就行了。”

嬴珣再三叮嘱他们保密,事实上不是主跳部分的修行者的确不需要知道名字,知道了反而会多一层泄密的风险。

听到霍湛的话,虽然没有收到答案,王土生还是像以前那样恭敬地回答。

“原来如此。小子明白。”

……

> ……

短短三天,各方的准备和防备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而就在众人战最后一轮开始的前夜,嬴抱月在南楚国师府收到了做好的祭服。

她在姚女官帮助下试穿了礼服,姚女官看着眼前的一幕怔了好大一会儿,随后走上前帮嬴抱月检查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合身,用针线略微修改。

不知为何,在针线的抽线声中,嬴抱月觉得姚女官的眼角,似乎泛起点点湿意。

然而不等嬴抱月询问缘由,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男声。

“很合适。”

嬴抱月抬头望去,看向站在门外的姬清远笑了笑,“谢谢。”

说完她穿着这一身祭服走到了院中。赵光和李稷依旧尚未回来,但清安院里热闹不减。姬清远姬安歌归辰兄妹围着嬴抱月仔细打量,归离叽叽喳喳,少年郎们高谈阔论。

而就在这时,夜幕下所有人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悠远的笛音。

声音悠远宁静,古意盎然。

谁家一声笛,吹梦落空山。

“这是……”这笛声仿佛能进入人的心底,归离等人都听得入神,怔怔开口问道。

知道是谁的姬清远眸光微沉正要开口,然而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是姬公子的笛声。”

姬清远一愣。

嬴抱月从未叫过姬嘉树的名字,她口中的姬公子就是姬嘉树。

而她说的没错,这笛声的主人就是姬嘉树。

但让他惊讶的是,为什么嬴抱月会知道这是姬嘉树的笛声。在她到达国师府后,这应该还是姬嘉树第一次吹笛。虽然世人都知道春华君姬嘉树不光武道上大放异彩,还同样精通音律。

但鲜少有人知道其擅长的乐器,只因姬嘉树极少在人多的地方吹笛,那个少年只有在极度寂静中才会奏起那个声音。

而眼前这个女子,姬清远看向嬴抱月,她为什么会知道?

注意到姬清远的目光嬴抱月就知道她刚刚说的太快。她之所以知道这是姬嘉树的笛音,是因为之前她和他以另一个身份夜晚纯聊天的时候,听他吹起笛子过。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

只是不知道,在如今的夜晚下,姬嘉树为什么忽然会吹起笛。

嬴抱月之前听他说过,他只会在心绪繁杂的时候这么做,那么这时候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明天就是众人战最后一轮了。”嬴抱月抬头看向墨色的夜空。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明天是所有国家的祭典。

所有有关神灵有关礼乐的秘密都要在明天揭晓。

在悠扬的笛声中,这一天到来了。

章节目录 第438章 真巧 >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赶上了一个好天气。

天公作美,阳光普照。

不过现在是农历八月,大晴天的确看上去赏心悦目,但到时候穿上祭服,估计会非常非常的热吧。

“幸亏是在这里举行,”清晨南楚国师府的众人乘坐马车到达祭礼举行的地点后,嬴抱月从车上走下,环视着四周感叹道。

“嗯,好歹有些遮挡,”归辰从她身边走出,环视着眼前的景象握紧了腰边的剑,“没想到我们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嬴抱月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眼前熟悉的山峰。

看着这个举行众人战第三轮的地点。

南楚,天目山。

南楚初阶大典众人战最后一轮举行的地点和第一轮是一样的,都是在天目山。但这一次他们不需要进山,举行祭礼的地方是在山脚下。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吗?”

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山林,嬴抱月眼前闪现出当初曾在这里渡过的三天三夜,那些瑰丽复杂黑暗掺杂的记忆从她眼前滑过。

而今日南楚初阶大典众人战,将在这个同样的地方划下句号。

“没想到这山脚下居然能搭起这么大的高台,”这时归辰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嬴抱月闻声随他的视线一同看去。

天目山人迹罕至,山脚下的地方就极为辽阔,而之前他们进山时还光秃秃一片的山脚此时已经被理平,搭起了一个巨大的祭台,外观上看上去是一个巨大的高台。

由于众人战本身是要看跳祭舞的修行者的本事,所以在礼器和祭坛上都一切从简。除了这个高台,四周就只搭了一些供看客待的凉棚。和马球战一样,第三轮祭礼也是允许一般民众观看的,此时天目山下已经赶来了无数来看热闹的民众。

而凉棚对面地势较高的地方设有更为精致的高台,这里就是达官贵人和考官礼官坐镇的位置。

此时已经有不少贵人露面,高台最中心专门设置了一个位子,是为谁准备的并不难猜。

凉棚和观看台和祭坛离得都不算太近,嬴抱月环视了周围一圈,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今日是祭礼,却又不是普通的祭礼,而是招神的祭礼。万一真有国家能招出真神,动静之大必定会波及四周。

选择天目山这一座荒山作为地点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

山林湖海多为古神的盘踞之地,就是因为只有这些地方才能容纳神灵的巨大存在。虽然按照以往经验真神出现的可能性不大,但按照传统作为举办国南楚还是事先准备好了这些防备措施。祭台旁边也能感觉到有防御大阵的气息,更有数十位境界深厚的武官守卫在四周。

不过在周围百姓的眼中,这些防护措施不过都是形式而已。

“不愧是众人战最后一轮了,这阵势可是真大啊!”

“虽然够大,但今年想必也用不到,去年最大的那场神启不过是刮了一场狂风……”

“我听我堂叔说,他年轻时看的那场出现了真神!当时整个天都黑了,他们当时所有人都吓破了胆!”

“真的?那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十五年前?你堂叔真是好运气,这够吹一辈子的了……”

百姓们纷纷议论着自家长辈们的轶事,脸上露出羡慕之情。

这些年来八兽神在大陆上的活动越来越少,所谓的真神现身渐渐变成长辈口中吹的牛皮。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相信真神会真的出现,所谓的招神之舞,也只变成了欣赏少年郎们祭舞的热闹。

“别说什么招神了,还不如等着看祭舞。有神启就不错了,想想东吴和前秦,连神启都没有就只能干跳……”

“是啊,上一届春华君的祭舞简直让人见之难忘……”

“什么见之难忘,这辈子都忘不掉好么……”

嬴抱月听着耳边人们的回忆,想起之前听到过有关春华君姬嘉树的传言。

无论是作为一个修行者还是一个世家子,那个少年都过于完美。

上一届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胜者毫无疑问正是南楚,而给南楚带来胜利的也正是战国六公子之一,当年才年仅十三岁的姬嘉树。

据说当时姬嘉树所跳的九歌震撼了全场,也带来了近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神启。

而姬嘉树是个雷法者,但作为楚人所跳的祭舞能够招来朱雀神的神启,足可见其水平之高。也不怪修行界会把他当做修行复兴的希望。

“等等,那不是春华君吗?!”

“春华君来了!可……怎么和那个女人一起来的?都怪那个婚约……”

> “春华君也是糊涂,居然都不反抗……”

此时众人发现了国师府的马场,听着周围的议论,嬴抱月侧目看向身边神情复杂的少年。

“我说了我们一起来就会如此,”她笑了笑道,“你没事吧?”

明明遭受诋毁是这个女子,她却问他有没有事。

提议一起前来的姬嘉树听着周围的声音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的嬴抱月,“抱歉,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面前少女伸出手微微止住了他的话。

“没事,我不在意,这样还节省马车。”嬴抱月笑了笑道。她没想到的只是姬嘉树没有在下马车后立刻离开和考官们汇合,而是此时还站在他们一群人中间。

“你要不要……”嬴抱月正要出言提醒,但就在这时她耳边却响起了其他声音。

“话说看过春华君的祭舞真是再也看不下别人的……”

“当世能与之媲美的就只有北魏圣女的祭舞了吧……”

“没错!之前北寒阁开坛授法的时候我就看过,圣女大人跳的也是九歌,和春华君简直是绝配!”

“是啊!圣女大人的少司命祭舞,简直当世最精彩没有之一,天下无双!”

嗯?嬴抱月闻言一怔。

什么舞?

谁天下无双?

而就在这时北魏的队伍也到了,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嬴抱月等人的马车之后,北魏圣女许冰清扶着侍女的手款款而下。

看到北魏圣女本人的出现,周围民众议论地更加热烈,溢美之词溢于言表。

“这世上最精彩的少司命祭舞就是北魏圣女所跳!”

“虽然没见过,但哪怕当年少司命林抱月本人的祭舞肯定都比不上圣女大人所跳的!”

十几岁的少年们兴奋地议论着。

难以注意到身边有年长者一闪而过的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

这可真是……

嬴抱月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自己上辈子的名号。

《少司命》本身就是《楚辞·九歌》中的一章,如果说古周六舞是前秦传统的祭舞选择,那么九歌就是南楚人所跳祭舞的传统曲目。

所以姬嘉树作为南楚人跳九歌她不意外,不过嬴抱月不明白北魏圣女一个北方人,做甚要跳少司命祭舞?

这都是什么兴趣?

还真够特别的。

“可惜北魏圣女和春华君一对璧人……却被那个前秦公主横刀夺爱……”

“明明春华君和北魏圣女才是最般配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

怎么就横刀夺爱了……这两人爱的起来吗?

民众对郎才女貌般配的追求似乎正在变成对不存在事实的妄想,嬴抱月看着身边的姬嘉树闻言皱起眉头正想开口,然而就在这时他们身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春华,你来了。”

周围传来民众们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身着盛装的女子走下马车,居然向他们这边走来。

北魏圣女许冰清在嬴抱月一行人面前站定,但第一句话却只是看着姬嘉树如此说道。

而下一刻,她看向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仿佛才看见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

“这么巧,前秦的公主殿下居然也在?”

章节目录 第439章 开场 > 到底怎么样会觉得这是巧啊?

嬴抱月抬头看向……算了她并不想看眼前这个女子。

说起来她和许冰清还从未直接对话过。

但她曾不止一次感受到过许冰清投到她身上的目光。

这位北魏圣女很明显是冲她来又不是冲她来的。出于礼数,嬴抱月正准备抬头回这人一句不巧结束这没意义的对话,但这时她身边先响起一个平静的男声。

“这不是巧合。”

嬴抱月有些意外,看向身边突然开口抢了她台词的姬嘉树。

姬嘉树看着一步外的许冰清平静地开口,“公主殿下居于府中,与在下一同前来,没有什么不妥。”

不是有何不妥而是没有不妥。

听着姬嘉树明确的回答,周围原本议论纷纷的民众们也都一愣。

“啧,我还以为这小子会说这是我的未婚妻,你管我们要不要一起来呢,”这时远处一棵槐树上,赵光吐掉口中草叶,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这一幕说道。

“他说这话和这个意思也没差了,”一边站在树上的李稷淡淡道。

这已经是姬嘉树作为南楚春华君在礼数范围内最直接的回答了。

“二哥,你怎么还替他说话?”赵光眉头一皱本想质疑,但下一刻他随着李稷的视线看向远处对峙着的两个女子,他又将其他话咽了回去。

只因远处马车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是吗?”听到姬嘉树的话许冰清先是猛地一愣,随后神情一黯,看的周围其他民众心都揪起,看嬴抱月的目光愈发不善。

“倒也不算是,”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笑眯眯的女声响起。所有正在愤慨的民众和黯然神伤的许冰清一愣。

姬嘉树没想到嬴抱月会否认他的话,愕然看向身边少女。

“怎么,”许冰清眸光一亮闪过一丝惊喜,以为眼前这女子终于明白她不配,想知难而退,许冰清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来公主殿下也知道和春华君……”

“我和姬公子一起来自然不算巧合,”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笑眯眯打断她的话,“不过居然能在这个地方碰到许小姐你,还真是巧呢。”

“姬公子是考官,小女是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出现在这里自然不算巧合。”嬴抱月淡淡道。

许冰清一愣,看着眼前少女看着她一笑。

“不过圣女你不是考官也不是参加者,还次次出现在这,能碰上你可不是巧吗?”

原本议论纷纷的周围一静。

下一刻,一片死寂忽的响起一声噗嗤的笑声。

所有人看去,发现是国师府马车前一个戴着帷帽的少女。

“抱歉……”从马车上刚下来的姬安歌猛地捂住嘴,看向身边的兄长,“我一时没忍住。”

马车边气愤到现在的归辰归离可没那么含蓄,低头吃吃笑出了声。

而远处远离众人视线的槐树上的赵光更没什么顾忌,捧腹哈哈大笑出声。

“这丫头真会说……”赵光抹着笑出的眼泪,看着远处马车边都在忍笑的众人,“她的意思不就是在说许冰清不请自来,是在多管闲事么?”

事实上,那个少女的确说的是实话。

许冰清自己不上场,却还对那个自己亲身上场的少女说风凉话,这其中关节仔细一品就能明白,但却没人如此直白地点出。周围其他民众闻言愣了愣,憋红了脸也找不出干脆的反驳。

一直维持着脸上微笑的许冰清脸上的神情有一丝的碎裂。

“公主殿下这话说的……”

“怎么?”嬴抱月微笑看她,“难道圣女这次上场吗?我们切磋一下?”

许冰清已经许久没有遇见如此说不出话的情况了,也从未见到对她如此无礼的女子!

果然是前秦蛮夷,不懂丝毫礼数胡搅蛮缠……

她正要发作,但看到一边姬嘉树静静凝视着她的目光,她微微吸了口气。

“什么巧合不巧合的,公主殿下还真是喜欢在意这些小事,可惜没什么意思。”明明是她提起的却自打脸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嬴抱月看着眼前女子似是压下心中怒意,忽然看向姬嘉树一笑,转移了话题。

> “说起巧合,对了,春华,你有见到昭华吗?”

昭华?姬嘉树闻言一愣。

许冰清口中的昭华,就只可能是一个人。

战国六公子中境界最高行踪也最为隐秘的一人,东吴昭华君。

“我和那个人不熟,你应该知道。”姬嘉树微微皱起眉头。

六公子中他最不熟的一位,就是东吴的昭华君。

不过说实话也没几人能和那个人熟。

他和那个男人虽然同列战国六公子,但他连昭华君的脸都没见过,只是远远见过一次背影。

姬嘉树看着眼前对他巧笑倩兮的女子淡淡道,“再说了,昭华君的话,和你们北寒阁的关系不是更近吗?”

传闻昭华君早年曾前往北寒阁学习药典,北寒阁对外都称其为半个弟子,在昭华君成名后北寒阁的弟子更是在外大肆宣扬这件事。

这个传言大大提升了北寒阁在修行界中的地位,毕竟人们都认为战国六公子中修行实力最强大的昭华君都曾在此求学,那北魏北寒阁的实力想必不输稷下学宫。

姬嘉树并不会完全相信传言,但关系明明如此明显,他不明白许冰清为何会在众人面前突然向他问起昭华君。

“没什么,只是我听说他最近在南楚,却不知道他在哪里,”许冰清含笑道,“但他好像在和我闹脾气,怎么都不愿见我,所以我以为同为战国六公子,你会知道呢。”

昭华君……在南楚?

姬嘉树闻言一怔,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之前碰见的另一个男人。

这一个个的,都是什么情况?

但不管昭华君在何处,姬嘉树并不喜欢许冰清这种亲昵的说话方式,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昭华在南楚?”姬嘉树认真道,“我不知道。当然也不知道他在哪。”

“是吗,”许冰清目露失望,下一刻美眸掠过姬嘉树身边正若有所思的嬴抱月,眼中掠过一丝厌恶又迅速消失。

“那今日就寒暄到这吧,”她微笑地看着嬴抱月,“毕竟之后的祭舞前秦可是……”

许冰清的话没有说完,只听远处响起了一声钟声。

这是提示众人战即将开始的钟声。

嬴抱月迅速越过许冰清的身边,转头看向姬嘉树,“抽签就要开始了,我去找嬴珣了。”

姬嘉树点头,“我去高台了,你凡事小心。”

嬴抱月点了点头,随后往后一瞥,“许小姐,小女有要事在身先失陪了。”

说完她略以一点头,就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你……”许冰清愕然看着那个女子背影,而这时姬嘉树也略略拱手,“抽签就要开始了,失陪了。”

众人散开,许冰清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愤怒脸上扬起甜美的笑意,看向身后一直看着这边的孟施等北魏修行者,“那我们也走吧,孟施,你这签可得抽个好的,不然输了可都怪你呀。”

孟诗沉默着一言不发。

所有修行者在钟声中向山脚下巨大的祭台靠近。

不久后,修行者们聚齐,在继子的主持下站立成队。高台上姜元元也到了,坐在最中央的那个位置,梦阳先生一挥手,众人战第三轮就此开始。

而和马球战时一般,首先是各国继子走上台去代表队伍抽签。

嬴珣死死捏着手中抽到的签递给了考官,嬴抱月等人在下面看着他,而下一刻,抽签顺序揭晓。

“根据抽签,上场顺序如下!”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祭台。

礼官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一丝闪躲,下一刻高声宣布道。

“先上场的为,中唐、后辽、东吴!”

“后上场国为,南楚、北魏、前秦!”

章节目录 第440章 神启 > 中唐、后辽、东吴、南楚、北魏、前秦。

这就是众人战第三轮也就是最后一轮祭礼,各国的出场顺序。

“这顺序实在是……”

伴随着考官报出这样的顺序,周围民众一静之后又瞬间爆发。

“前秦是最后一个?”

“这可不是压轴而是出丑吧……”

“这顺序还真有意思……”

“接在南楚北魏后面……这前秦人会不会被吓得腿软根本跳不动了哈哈哈……”

在四周的一片窃窃私语里,站在高台上的嬴珣死死握紧了双拳,眼中划过一丝不甘和悔恨。

为什么偏偏到了这个时候,他又没了运气?

“二哥,这顺序……”赵光对抽签顺序本无所谓,在抽签后就跳下了台回到了李稷身边,此时看着嬴珣的反应,他看向身边的李稷。

“嗯,对前秦而言,简直糟糕透顶。”李稷淡淡开口。男人古井无波的目光静静凝视着台上的李稷,和他身后的那个少女。

祭舞的表演时间极长,对于这种按照顺序上场的比试,并不是压轴者最有利,而是能给人留下印象的最有利。

而在这种情况下,最糟糕的上场顺序莫过于被夹在强国的中间。尤其是前秦这样,排在南楚和北魏两大强国之后,民众和考官的情绪会直接沉浸在前面两个国家震撼的祭舞之中,不会对前秦留下分毫印象。

南楚这一次虽然没有了姬嘉树这样逆天的存在,但想夺走所有人的视线依旧是不费吹灰之力。

南楚和北魏都有这样的实力。

北魏虽然没有祭舞的传统曲目,谁都不知道会跳出什么来,但李稷看向看台上嘴角含笑的北魏圣女,他心中不知为何浮起不祥的预感。

“不管怎么说,排在最后,还有和其他国家祭舞重叠的风险啊,”赵光闻言也不禁摇头,“前秦这次还真是背到家了。”

这些天在丹阳城内,关于前秦想拿三场众人战第一的传言不胫而走,于是诸多百姓连带着赵光也破天荒第一次关注起了前秦的抽签结果。

有关注就有失望,周围围绕着前秦的嘲讽声愈发激烈。

“看来上次在马球场上的那次抽签前秦用光了所有运气啊,”赵光看着远处咬牙站在高台上的嬴珣,以及那个方向台下神情灰暗的前秦修行者们。

运气么。

“等等,不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赵光耳边忽然响起李稷怔然的声音。

“什么不对?”赵光一愣看向身边,却发现李稷面具下的眼睛直直凝视着一个方向。他随着看去却发现是那个站在台下的少女。

那个少女没有看他们,也没有看嬴珣,而是同样静静地看着高台中心的一个物事。

这时听着周围民众的冷嘲热讽,嬴珣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步伐沉重地往台下走去,他甚至不想面对队伍里的其他人,连头都不想抬起。

他低着头,都能看到台下其他前秦修行者的脸色有多难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嬴珣猛地一怔。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少女。

在许多张失望恐惧的脸中,唯有那个少女的神情依然平静。

嬴抱月安静地站在台下,脸上看不见喜怒,只是凝视着……他的身后。

身后?

嬴珣一个激灵,猛地回头,顺着嬴抱月的目光他看到的是。

高台中央的签箱。

“签箱?”这时赵光随着李稷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物事,因为已经抽完了签,考官正在组织兵士将签箱搬下去,“那个怎么了?”

> “是我疏忽了,”而就在这时他身边的李稷深吸了一口气,“刚刚的抽签有问题。”

“有问题?”赵光瞳孔一缩,愕然看向李稷,“还有人在这种抽签上做手脚?”

在初阶大典的抽签上做手脚是重罪,要冒极大的风险,而众人战第三轮的出场顺序虽然会对国与国之间的成绩产生影响,但和马球战这种对战的形式不同,就算有影响也还不到生死攸关的地步。

在赵光看来,马球战他还能理解,却实在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冒天大风险,对祭礼的出场顺序这种抽签还要做手脚。

“我也没想到,”听着赵光的话李稷沉声道,“所以刚刚一时疏忽没有注意。”

而此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大局已定。

但李稷却有一件事不明白。

那就是。

为什么不惜在抽签上下黑手也要造成现在的这个顺序?

难道只是为了事先让强国上场夺走观众考官的视线,让前秦光彩大减?

只是为了这么一个理由?

李稷心中不明,不详的预感不知为何愈发深厚。

这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祭台下,嬴抱月静静凝视着沉重的签箱默默心道。

但不管到底那些人想要做什么,众人战第三轮上场的顺序,已经决定了。

这种事不是当场抓根本没用,就算抓到也有搪塞的手段。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向祭台上自责的嬴珣伸出手去。

“欢迎回来,堂哥,不过是出场顺序,”她看着嬴珣道,“决定不了什么,你不用太过自责。”

的确,这决定不了什么。

嬴珣呼出一口气,看着那个少女的笑容,不知为何觉得心中好受了不少。他走下祭台,回到她的身边和前秦修行者之中,而就在这时高台边的钟被撞响。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开始!”

“第一场,中唐!”

在礼官的高喊声中,中唐修行者们率先换上了祭服,迈着庄重的步伐列队上台。

而排在中唐之后的后辽修行者们也开始了准备,祭台边有专门的衣棚和乐棚。衣棚是给参加的修行者换祭服的,而乐棚则是安排各国自带的乐师。

祭舞的乐尤为重要,甚至会影响最终的效果,所以各国祭舞的乐都是找专人事先排好,早早就进乐棚准备,以便到时候带来最完美的演奏。

此时中唐的祭舞开始,乐棚中就传来了中唐乐师的奏乐,一下子抓住了周围所有民众的心。

“中唐的音律实为一绝,”顺序排在最后,队伍都扎进林子里的前秦修行者队伍里,嬴珣听着远处传来的祭乐不禁感叹道。

嬴抱月闻言点头,中唐人打仗不行,却人均艺术家,在丝竹管弦音律舞蹈上有很高造诣。

但和纯音乐不同,祭舞虽名为舞,但光会跳舞也不行。

对于礼乐和修行者对天道的理解要求更高。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百姓的惊呼,一股从未有过的气息出现在祭台的上空。

来了!

嬴抱月随众人一起抬起头。

战国七年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祭典上的,第一场神启。

就此降临。

章节目录 第441章 乐音 > 中唐的祭舞结束,天上划过一阵金光,仿佛隐约能看见淡淡的光晕,那便是属于庇护中唐的八兽神,勾陈的神启。

光芒晕目却没有什么压迫感,反而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

“不愧是中唐,神启也这么金光闪闪的感觉,”嬴抱月感叹道。

给人感觉真的好有钱。

“这神启不像是勾陈倒像是貔貅啊……”

中唐的守护神也许上辈子是貔貅也说不准。

虽然她说的很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贴切的形容,但这么形容庄严的神启真的好吗?这丫头能活到现在还没遭天谴还真是不容易……嬴珣和归辰在一边忍不住扶额。

不过也是只有在中唐这边能如此戏言了,嬴珣等人心道。

不管怎么戏言,周围的人的神情都比较轻松。只因不论是勾陈也好貔貅也好,并不像是朱雀青龙腾蛇那样的攻击力强的战神,而是兽神中最为温和的神灵。

而中唐修行者们本身招来的神启规模也并不大,比起瞻仰神迹,高台下的众人更像是在仰头欣赏风景。

虽然神启规模不大也不壮观,就像是神灵注意到这边一群卖力跳舞的人类,来了一句“知道了”一般。不过这也就是中唐正常的水平了,比起真神的反应,周围百姓的反应反而更加剧烈。

中唐修行者一舞结束,周围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就像真的看了一场歌舞一般,也是对中唐的祭乐的赞美。

“祭乐是真的很重要啊,”归辰在一边大开眼界,不由得感叹道。

嬴抱月点头,有的时候高水平的乐师甚至能左右输赢。

“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乐是公子六艺之一,由此可见乐的重要性。

没有攻击性的中唐给众人战第三轮来了一个热闹愉快的开场,而之后的后辽也这样普通地将祭舞跳了下去。

和马球不同,国土境内不是草原就是雪山的后辽在礼乐上都比较原始,伴随着风法者的清风,一阵仿佛还夹杂着片片冰雪的风拂过全场。这便是后辽的守护神,白虎神的神启。

这一次的抽签顺序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神奇的开场,排在第一第二上场的两国的守护神都有些特别。

如果说勾陈是八兽神中最温和的一位,那么白虎就是八兽神中最强的天之四灵中最温和的一位。

不过白虎神的温和,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东西。毕竟能成为天之四灵,没有攻击力是不可能的。

当年白虎神听说曾有过十分暴烈的阶段,正如风也有龙卷风和狂风,但一位神子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

那位神子正是如今的后辽国师,当今世上最强大的风法者,山鬼。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这位神子与世无争性子的影响,在现在的山鬼出现之后,龙卷风和狂风就变成了清风。

而正是因为如此的改变,让众人此时得以在八月的南方,见识到了一场八月飞雪。

“真漂亮,”嬴抱月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雪花。

“这就是后辽雪山的雪么?”一边从小待在南方极少见到雪的嬴珣都目露惊奇。他自小读地理志就知道后辽多雪山,但后辽山高水远,他从没机会得见。

“嗯,”嬴抱月点头,“很像。”

后辽可以说是长城内最北最遥远的国家,她上辈子也是随师父一起去拜访后辽国师的时候去过。

不过师父每次都喜欢将她丢在雪山山脚下,一个人上山,待上一会儿再下来。导致她其实没见过后辽国的正脸,再加上那位一直处于隐世的状态,在正式场合也很难见到。

不过现在想来那两人后来定下的婚约,实在难以让人不多想。

她上辈子都没搞清楚的事里,就绝对少不了她师父突然和后辽国师的那一场闪婚。

不过此时的雪花,却和当时她一人呆在雪山脚下看到的雪花很相似,让她一时梦回童年。

> 而这样的奇景,当然也让周围其他民众兴奋雀跃了一番。

不过至此,正常的祭舞和招神就到这里了。

接下来,就都是不正常的了。

“第三场,东吴!”

在结束了两场比起祭祀,反而更像是极具观赏性的表演之后,众人们本兴高采烈地议论着之前看到的东西,但此时随着礼官的这一声高喊,原本议论着的众人却顿时安静了下来。

“东吴要上了啊……”

“居然不退赛,果然是指望前秦垫底么……”

“东吴也是可惜了,十年前也是拿过第一的……”

“明明曾经拥有最强大的八兽神,果然造化弄人……”

“都怪少司命林抱月……”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赵光带着东吴众人站在祭台下,下一刻听到钟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身着祭服登上了祭台,而他身后其他东吴修行者也都神情严肃地宛如在上刑场。

典雅的乐音响起,东吴修行者选择的是中规中矩的祭舞。

然而高台上东吴修行者跳得一丝不苟,天上浮云一丝不飘。

在经历了刚刚两场宛如有天降效果加成一般的祭舞,再看东吴,就宛如在看一场独角戏。

周围也时不时响起窃窃私语,高台上的东吴修行者只得咬着牙坚持。

而就在这时,看着高台上的东吴,嬴珣身边不少前秦人感同身受地也白了脸色。

只因东吴此时承受的这一份屈辱,等下就要降临到他们前秦身上。

“时间到,祭舞毕!”

东吴这一场就这样,内场安静,外场争吵不休,而且完全得不到神启。引来台下一片窃窃私语,然而不论人们怎么议论,此时新的一波浪潮已经冲起。

没有招到神启的国家只能被遗忘。

而此时看着走上高台的另一些修行者,台下众人再一次变得安静。

只因那个国家终于轮到了。

初阶大典举办国的队伍,南楚。

“第四场,南楚!”

伴随着礼官的高喊,南楚的队伍走上祭台。

但就在这时,人们发现南楚的队伍中居然没有乐师。

“南楚……怎么还不开始?”

开始的钟声响起,但所有上台的南楚少年郎们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这是什么情况?

而就在这时,站在祭台中间的叶思远忽然一声笑。

“考官大人们,我们要换乐师。”

章节目录 第442章 神乐 > “换乐师?”

叶思远此言一出,场间瞬时一静。所有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在以往的初阶大典上,还从未出现这种情况。毕竟南楚修行者虽未带乐师进场,但也不至于没有乐师。

一般而言,每个参加众人战的国家在祭礼开始前都是自己找好乐师,毕竟想要演奏出最好的效果,往往都要找各国的专业人士。乐舞相依,这是各个国家各拼本事的时刻,重要度仅次于跳舞的修行者。

但按照传统,南楚作为主办国也会安排一些乐师在乐棚里坐镇。以防有些不上心的国家不带乐师或是乐师出事的情况。

当然这个安排一般用不上,毕竟没哪个国家会这么消极备战,主要只是一个形式。而这些乐师都是南楚的宫廷乐师,一般只会奏耳熟能详的名乐,肯定是不会根据每个国家的情况特殊调整。

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南楚本国的乐师,对南楚的乐了解肯定最深刻,说是为南楚人专门准备的乐师也没什么问题。

之前众人看南楚跳祭舞的修行者们不带乐师进场,理所当然地以为南楚人这次就是要用乐棚里这些本来当摆设的乐师。

而这显然也并不是其他国家的人自作多情,乐棚里那些南楚乐师们也纷纷打起了精神,握紧了手中的乐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叶思远却说,要换乐师?

旁观众人顿起骚动,纷纷看向身边的南楚人。

但叶思远这个举动,猝不及防到连南楚人都不知道缘由。

“怎么回事?”高台上的姜元元蹙起眉头,看向身边的姬嘉树,“这是要做什么?思远和子楚事先有和你说过什么么?”

姬嘉树静看向高台上人群中胸有成竹的叶思远和他身边神色复杂的陈子楚,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过。”

他和姬家的情报网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一切宛如这群参加初阶大典的南楚少年们的临时起意。但端看陈子楚的神情,姬嘉树猜测这些参加祭舞的修行者内部事先是知道的。

“连你都没有听说过?”姜元元惊奇地看了姬嘉树一眼,“以姬家的情报网,这可真是难得。”

“小子有说过,我从未能真正接触姬家的情报网,”姬嘉树无奈重复道。

不过这件事的确很奇怪,参加初阶大典的百名修行者都提前准备好的这一出,他却真的没听到任何风声。

叶家这一次的保密做得这么好了吗?

然而下一刻姬嘉树眸光一顿,只因眼前刚刚还在开玩笑的姜元元,神情已经变了。

“换乐师?”王族少年眸光微寒,“他们想换什么人?”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虽然南楚为了彰显自己的公平,王室一般不会干预参加初阶大典修行者的行为,但祭舞这种事事关一个国家的颜面,这乐师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有他在,不可能放任这一群小子胡来。

但同时,叶思远等人不可能不清楚这些。

“换乐师?这是要换什么人?”

“问题是人来了没有?既然要用专门的乐师一开始带来不就行了么?作甚要来这么一出?”

此时祭台边其他旁观者也纷纷发现了南楚提出的这一要求的奇怪之处。

“南楚人这到底是想干什么?”这时嬴抱月她身边归辰也一脸无语地开口,“想找别的乐师直接带来不就行了,有什么好卖关子的?”

这要是前秦来这么一出,早就被周围人骂没事找事了。

“南楚人这是做什么?”看着南楚迟迟不让要换的乐师出场,周围其他前秦修行者冷笑,“哗众取宠吗?”

不,这不是哗众取宠。

高台下,嬴抱月凝视着祭台上许义山和陈子楚复杂的神情,伸手缓缓握住了左手的手腕。

正如周围其他修行者所质疑的,不想用官方的师直接带其他人来就好了,实在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除非。

嬴抱月看着祭台上叶思远向礼官躬身一礼,说完要换乐师那句话的嘴边后噙着笑直起身,遥遥看向远处的一个方向,她心底咯噔一声。

如此大庭广众下提出要换乐师,却迟迟不让乐师出场,只有一个可能。

除非。

他们想换的那个乐师。

就在场中。

而如此大张旗鼓说出这件事,在她看来简直像是在先入为主,强迫某人就范一般。

看着祭台上叶思远身边的其他南楚修行者眼中一闪而过的忐忑,嬴抱月心底忽的一沉。

“要换乐师?怎么不早带来?”而就在这时,祭台上的礼官蹙眉地看向叶思远,“要换就快些,赶紧把人带上来!”

“小子可不敢将那位带上来,”叶思远闻言却似笑非笑道,“我们这次南楚要换的乐师可非同凡响,非得现场来请不可。”

> 要现场来请。

除非。

那个乐师,本人也不知道这件事。

甚至可能,会拒绝奏乐这件事。

嬴抱月注视着这一幕,心越发往下沉。

“什么?现场请?”

“谁啊?这么神秘?”

“难道是哪位乐坛大家么?人来了么?”

听到这话,祭台下的修行者和外围的百姓们再一次炸开。

“到底是什么人,现在可是祭礼之中,还不快快报来!”哪怕台上礼官是南楚人,看着绕圈子的叶思远也都忍不了了,催促着眼前的叶思远。

“是啊!到底是谁啊!”

所有人都被吊起了兴趣。众人皆知南楚叶氏极好面子,能让叶氏长公子叶思远卖这么久关子,那位乐师的身份想必不同凡响。

只不过丹阳城内,什么时候来了居然能让眼高于顶的叶思远高看一眼的乐师么?

他之前怎么不知道?

高台上姬嘉树闻言也蹙起眉头,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后背一凉。他一愣看去,却发现是在高台侧下方,贵女女眷们所坐的位置中,一个女子正直直看着他。

而那个女子是,叶静姝。

看到他的目光看过来,叶静姝脸上露出一个惊喜兴奋的笑。

姬嘉树猛地一愣。

而就在这时,远处祭台上另一道属于男子的视线投来。

“我们南楚这一次要请的乐师是……”祭台上传来叶思远拉长的声音。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听着耳边传来那个名字。

“我们南楚大名鼎鼎的春华君,”叶思远满面笑容地一拍手。

“姬二公子,姬嘉树。”

……

……

南楚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请来伴奏的乐师是。

春华君,姬嘉树。

叶思远终于说完了,周围却一片死寂。

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下一刻倒吸一口凉气。

“谁?”

“春华君?姬二公子?”

“等等,我有点乱,春华君不是考官吗?这样也可以?”

“但春华君是南楚人,好像也没说不行吧?”

“不过春华君奏乐的确比任何一个乐师都要强。不过让一届的魁首奏乐,这……是不是有点犯规?”

这哪里是有点犯规。

嬴抱月闻言扶额,看向她身边周围听到这个消息浑身都僵硬了的其他前秦修行者。

真是千想万想,没想到南楚来了这么一波操作。

居然以这样一种形式,把上一届的王者就这么拉入了战局。

姬嘉树是等阶五神舞境的修行者,更是上一届初阶大典全场的魁首,而更重要的是。

“姬二公子奏出的乐……”

她的耳边传来醒过神来的修行者们有些颤抖的声音。

“这还怎么比?!”

“姬二公子,可是能奏出神乐的啊!”

章节目录 第443章 九歌 > 神乐?

嬴抱月闻言一怔。

这是对修行者所奏之乐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她以前虽然不止一次听过姬嘉树吹笛,但那时只是奏乐自娱,却不是拼尽全力地奏乐。

她还从未见过,那个少年的全力。

还不是祭舞,只是听到那个少年可能为之伴奏,嬴抱月就瞬间感觉到周围其他修行者的战意消失了大半。

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个人。

南楚春华君,姬嘉树。

在来到南楚之前是听到他的名声,而来到南楚这么多天了,嬴抱月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那个少年在年轻修行者心中的地位。

高山仰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恐惧。

当然之前感受不到,只是因为这个少年已经脱离了现在他们还在竞争的这个层次。

现在想来,当年姬嘉树参加初阶大典的时候,场面一定非常精彩。

毕竟哪怕三年后,还不断地被人提起。

嬴抱月看向祭台上的叶思远,不光是叶思远,其实这一届参加初阶大典的世家子们实际年龄都偏大,而究其原因,是因为大部分的世家子……都避开了上一届。

甚至没有人,敢与他同台竞礼。

而到了这一届,他们还是考生,而那个当年十三岁成为魁首的少年,已然成了他们的考官。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远处高台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年,想起那些还不知他是谁的时候从树中传来的那个少年的声音。

他对修行的痴迷,和其他人对他的恐惧。

他是真的很强大,强大到甚至能让人忽视他的年纪。

站在考官所在高台上的姬嘉树,和那些祭台上的少年们的年纪,其实相差无几甚至更年轻。

他不过十五岁而已。

当然对嬴抱月而言,这年纪算不了什么,据说她上辈子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是天阶了……

只不过这辈子,姬嘉树的加入,影响是真的很大。

而这份影响,足以左右战局。

“怎么办……”

“南楚居然让春华君奏乐……”

“这下南楚赢定了……”

听着周围修行者们慌乱的议论声,祭台上叶思远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但就在这时祭台下也响起另一种声音。

“等等,春华君还没回应呢!”

“春华君可是考官,这般要求,真的会同意吗?”

嬴抱月闻声一怔,看向高台上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姬嘉树。

围绕着春华君的诸多传言中,除了强大还有一点非常有名。

君子端方。

那就是在其他修行者口中那该死的正直。

嬴抱月对于这一点也很熟悉。

世家子大多以本家族利益为准则,而修行者逐强逐利,但姬嘉树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在某些修行者眼里看来是个十分难办的人。

现在这个场面,换作任何一个南楚修行者都不会拒绝。毕竟能钻规则空子帮本国获胜,哪个南楚人会拒绝?

但有一个人会。

就在这时,高台上姬嘉树抬起头,看向祭台上的叶思远。

“抱歉,”少年静静道,“叶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

“但小子是本届初阶大典的考官,本不该介入考生们的争斗中。”

“这请求,难以从命。”

少年的声音不卑不亢,而台下台下的南楚人听着险些闪腰。

虽然站的很远,但姬嘉树的声音中融入了真元,宛如响在在场每个人的耳边,每个人闻言神情各异。

“我早说了会这样……他不会同意的……”

祭台上陈子楚在叶思远身后喃喃道,许义山沉默地看向身边一直左右为难的好友。

他和陈子楚事先都知道这件事,但叶思远以南楚的本国利益相逼,陈子楚不能给自己的家族,他不能给他的学宫和师父带来麻烦,都无法说出口。

不是谁都有姬嘉树这样拒绝的底气和勇气。

在年少的时候,也许谁都有这样想要永远坚持正义的梦想,但他们终究要成为大人,接受现实。

“春华君,”而此时听到姬嘉树的回答,叶思远眸光微沉看向姬嘉树冷笑道。

“姬二公子高风亮节,堪称我辈楷模,但你还记得,你是个南楚人吗?”

姬嘉树袖子下拳头缓缓握紧。

> “南楚修行者可都曾发誓永远为南楚献出一切。”

叶思远缓缓道。

“区区奏乐而已,可没有哪项规定说考官不能在众人战为考生伴奏,”叶思远微笑道,“既然没有,就不算违规,而姬二公子你身为南楚人居然不愿意为南楚的祭舞奏乐吗?”

道德绑架。

这恐怕就是叶思远选择在如此大庭广众下当场提出要换乐师的缘由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叶思远或者说南楚叶氏很清楚,如果事先对姬嘉树提起,以姬嘉树的性格绝不会接受,于是选择在这样的场合下,以所谓的大义名分逼他就范。

君子欺之以方,这句话果然没错。

高台边,所有南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姬嘉树身上,有仰慕有担忧有不解有失望,不知此时那个少年到底承受了多大压力。

高台上,姜元元看着身边沉默的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暂时还未开口。

但嬴抱月很清楚,如果姬嘉树继续拒绝,为了南楚的胜利这个少年也会开口。

“此事没有先例,”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再次开口。

少年的目光清亮,没有看众人,抬起头只是直视着高台上咄咄逼人的叶思远,“没有主考和国师的命令,请恕小子不能这么做。”

主考……

所有人闻言一愣,看向高台上原本闭目养神的梦阳先生。

但其实这句话重点不在主考,而在国师。

嬴抱月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其实初阶大典原本是要南楚国师主持的,李梦阳为人圆滑,以姬嘉树的身份名望,这个老人不可能明确表态引火上身。

但所幸南楚国师姬墨如今在闭关,一时给不出什么决定,姬嘉树恐怕就是打算借此推辞此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眼角忽然捕捉到祭台上叶思远嘴角一丝得意的笑。

嬴抱月心底再次咯噔一声。

高台边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关于这件事,二公子,老爷已经同意了。”

闻声望去,坐在包厢中的姬清远姬安歌兄妹瞳孔一缩。

“季……季二叔?”高台上,姬嘉树睁大,愕然看着忽然出现在高台边的自家老仆。

虽然只是个下人,但这个老者的面容诸多世家贵人却都认识。

只因这人正是南楚国师姬墨的贴身仆人,季二。

季二手中捧着一个卷轴,缓缓走上高台递到姬嘉树手中,声音有些低沉,“昨夜老爷传来了消息,说他允许这件事,考官奏个乐没什么大不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事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姬嘉树攥紧手中带着他父亲笔迹的卷轴。

如果是他的父亲封锁了情报,他的确什么都收不到。

南楚叶氏,居然做到如此的程度。居然事先去询问了姬墨。

而南楚国师姬墨,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不同意。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嬴抱月看向高台上已无路可退的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和姬嘉树相处太久,她都险些忘记。

她怎么能忘呢。

姬墨,一直以来都是南楚的利益为准的,最标准的国师。

所谓的正义规矩在那个男人的眼里一文不值。

“既然国师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叶思远看着高台上拿着卷轴的姬嘉树得意一笑,“那么姬二公子,时间不早了,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我事先并未和诸位一起演练过,这不知你们选的是哪一门祭舞,”姬嘉树抬起头,脸上已看不出喜怒,看向叶思远淡淡道,“恐怕无法和诸位配合。”

“这一点大可放心,”叶思远笑道,拍了拍身边陈子楚的肩膀,“继子带我们事先练过九歌每一章的祭舞,跳哪一门都可以。”

只要是南楚人,就不可能不知道九歌。

而姬嘉树,也不可能不会奏九歌。

“是吗?”而就在这时姬嘉树目光忽然锐利起来,“小子可以奏乐,但我有一个条件,曲目必须由我来选择。”

叶思远一愣,话都说到这里他无理由拒绝,勉强点头,“这自然可以,不过姬二公子,要奏什么?”

换言之,南楚这次,会跳什么?

在场所有人闻言都紧张起来。

“我只会奏……”

而就在这时,高台上的少年露出了迄今为止第一个笑容。

嬴抱月微微一怔。

只听耳边传来那个少年清隽的声音。

说出那个乐曲的名字。

“九歌。”

“少司命。”

章节目录 第444章 神子 > “事已至此,要我演奏也不是不可以,”身着宽衣大袖的少年站在高台上,面对无数双看着他的眼睛,忽的微微一笑。

“但我现在只想演奏一个曲子,”姬嘉树轻轻捏住袖中的短笛开口道,“那就是九歌第六章,少司命。”

楚辞九歌共十一篇,《少司命》排在第六,也是名篇,在祭舞中也是常见的曲目,但此时听到姬嘉树提出的曲名,台上台下修行者的神情却都有些古怪。

“少司命?”

“那我们南楚的儿郎们这一次要跳少司命?”

听到姬嘉树的话,台下修行者和百姓们中忽然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圣女大人在北寒阁常常跳,但上一次在南楚的土地上有人跳少司命……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吧?”

“对对,是九年前,我听我叔公说过……在位阶之战的时候……”

“位阶之战……那真是久违的盛事啊……”

位阶之战。

楚辞少司命虽是南楚的传统曲目,但因为一场对战和一个人的存在,在南楚众人心中,稍稍有那么一些特别。

九歌作为祭舞一般来说都是南楚的修行者才会跳,除了许冰清那样的特别兴趣,还有一种情况,其他国家的修行者会跳。

那就是在等阶二位阶之战的时候。

位阶是只有等阶二及以上神子才能拥有的东西的,位阶之战是山海大陆最顶点的修行者们决出排名的顶上之战。

每当有新的一位修行者成为等阶二之时,位阶之战就会召开。

通过位阶之战,八人神之间的地位会重新洗牌,而新出现那位神子会获得相应称号,也就是位阶名。

而八人神的位阶名正是也出自于楚辞九歌,诸如东皇太一、大司命、少司命、东君等。

也正因如此每当有修行者升到等阶二获得神子的身份,并通过等阶二位阶之战获得封号后,那位神子就会在众人的祝福下跳相应篇章的祭舞,在众人的顶礼膜拜下宣告成为八人神之一。

和初阶大典这些有固定举行日期的盛事不同,位阶之战只有在新神子诞生时才会举行。

姬嘉树静静听着周围其他修行者的议论,眸光微微闪动,他很清楚他们是想起了谁神情才如此古怪。

山海大陆上距今最近的一场位阶之战发生在九年前,诞生的新神子获得了八人神中位列第三顺位的封号。

这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

一般新晋神子都是往后排,八人神的顺序一旦定下很难改变,可这位新诞生的等阶二修行者居然就能打败其他进阶已久的神子,只能被称为违背常识的存在。

而更别提当时有能力旁观了那一场顶上之战的高阶修行者都知道,那位新诞生的神子之所以只位列第三,只是因为她没有挑战当时的第一位和第二位。

她只挑战了五个等阶二,然后就全赢了,晋升到了第三位。

获得了那个封号。

获得了。

少司命的称号。

没错,姬嘉树握紧手中短笛深吸了一口气,距今最近的一场位阶之战诞生的不是神子而是一位神女。

少司命,林抱月。

永远只存在于一些他看到的卷宗和老人传言里的一个人物,九年前的那一场位阶之战,让许久未曾换榜的八人神顺序发生改变,最年轻的神女诞生。

而伴随着她的诞生,还有一场铭记在所有在场所有人心中的舞蹈。

由真正的少司命林抱月所跳的,少司命祭舞。

那也是姬嘉树第一次,听到九歌少司命的乐音。

但他只听过乐音,却从未见过那个活在传说中的女子。

不过虽然有这样一段往事,但此时此刻他提出只愿奏少司命,却不是因为那个传说中的女子。

> 毕竟少司命林抱月的故事再出名,那个传说的神女再特别,和他都没什么关系。姬嘉树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心道。

毕竟他根本不认识她。

也不可能再认识她。

而就在这时,坐在包厢中的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在听到姬嘉树说出少司命三个字的时候,姬清远的心脏险些在一瞬间停跳,险些差点以为他那个弟弟认出了嬴抱月的真正身份,但下一刻看着高台上姬嘉树平静的神情,他就明白是他想多了。

听着周围百姓的议论,姬清远神情复杂。之所以说上一次在南楚的土地上有人跳少司命是快十年前的事,正是因为上一次位阶之战正是在南楚举行的。

但即便如此,如今在场的修行者无论老幼应该很少有真正亲眼有看过那一场祭舞的人。

和初阶大典不同,位阶之战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观看的,顶级修行者之间对冲的波及范围极大,堪称毁天灭地,一般人根本没办法站在一边。挑选南楚作为位阶之战的地点,也是因为南楚荒山比较多。

姬清远看向不远处的天目山,当年他十一岁母亲都不允许他去观礼,而姬嘉树当年才六岁,自然不可能看见过那一场对战。

姬嘉树不可能是为了纪念当年的少司命林抱月才选择演奏这个曲子。

姬清远深深地看着高台上静静而立的那个弟弟,和其他修行者一样疑惑,为什么姬嘉树要选这个?

“少司命……”叶思远也没想到无法反抗他父亲的姬嘉树会提出这个要求,闻言迟疑地看向他,“姬二公子,选这个曲子有什么缘由?”

“没什么缘由,”姬嘉树淡淡道,“只是我现在只想奏这个。”

“你们事先并未和我提过奏乐一事,却突然提出要我奏乐,你们既然能提要求那么不至于我就不能提要求了吧?”

这话的确在理,叶思远一时无法反驳皱眉开口,“不过……”

因为和那个妖女扯上关系,南楚已经很久没人当众跳少司命了,总觉得有点忌讳。

毕竟不是谁都是热爱和一个死人攀比的许冰清。

“刚刚不是叶公子说九歌之中你们任何一个都能跳么,”姬嘉树眯起眼睛淡淡道,目光从叶思远以及他身边的陈子楚身上掠过,“刚刚那句话是骗我的?”

春华君姬嘉树虽然正直但绝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叶思远脸上一僵正要开口,身边忽然响起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

“没有,”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子楚忽然开口道。

“这句话是真的,既然是我们说选哪个有可以,春华君都说了只愿奏少司命,那么我们就跳少司命,又有何不可?”说完陈子楚静静看向身边脸色有些难看的叶思远,“叶大公子你说呢?”

叶思远胸膛起伏一瞬,下一刻眸光沉下,“跳!”

不过一祭舞尔,只要姬嘉树奏乐,跳什么又有何妨?

“所有人列队,准备跳九歌第六章!”陈子楚闻声深吸一口气道。

“我们按照姬公子所说去做了,叶思远瞥了一眼远处高台上的姬嘉树,“那么姬二公子的诚意呢?”

姬嘉树沉默一瞬,随后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走下高台,走向祭台边的乐棚。

在乐棚内所有人乐师紧张的目光中,姬嘉树低头和他们交谈了一下曲子的演奏,他会负责主音,但祭乐庄严宏大,只他一人不行,还需其他人配合。

姬嘉树极快地完成交谈,从袖中掏出了短笛。

咚的一声钟响!

台上台下所有人瞪大眼睛。

战国七年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南楚的祭舞,终于开始了。

一瞬间场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偌大山林鸦雀无声。

咚的一声鼓鸣!

所有人心头一震。

下一刻,就在这一片死寂里,响起了那个少年的笛音。

章节目录 第445章 乐兮 > 而就在那一刻,所有人的呼吸,再一次停止。

嬴抱月握紧手腕微微一怔,抬起头看向乐棚中那个看不清身影的少年,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姬嘉树手中所拿的,仅仅只是一支短笛。

“黄帝使伶伦伐竹于昆豀,斩而作笛,吹作凤鸣。”这便是笛的起源,但纵然笛的历史和礼乐一样久远,可在庄重的礼乐之中,占据主导的一般不是笛,而是钟与罄。

也就是金石之音。

向天之神灵献上的祭乐,其礼乐要求顺天地之诚,达神明之德,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需要的是厚重的乐音。

在山海大陆,王室及贵族子弟从五岁开始,就要逐渐学习掌握各种礼仪乐舞。在贵族阶层,乐舞是必不可少的修养,每个世家子都有自己擅长的乐器,可一般学的都是钟罄与琴。

其中琴是最多的,因为不仅风雅,还有钟罄的金石之音。

像姬嘉树一般,将笛当做最擅长演奏的乐器的,真的是十分少见。

在人们以往的认知中,柔远悠扬的笛音,根本无法驾驭庄严厚重的祭乐。

一切本该如此。

就在姬嘉树的笛音响起的之前,整个祭台之上有一阵短暂的寂静。

融入寂静的空气,在山林树叶的窸窣声,泛着淡青微甜的透明光华。

南楚少年们穿着赤红的祭服,鲜冠组缨,绛衣博袍,列队在祭台边寂静而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台上,但这一次更多的目光不是投向祭台中央即将跳舞的少年,反而是投向一边乐棚里另一个只是身着普通衣裳的身影。

在寂静甘甜的空气里,嬴抱月看着姬嘉树横起短笛,将唇轻轻贴于吹孔之上,她听不见他的呼吸声,但她知道那也一定极宁静。

而下一刻,围绕在他身边的乐师率先起奏,既然是祭乐,自然钟鼓先行。

而在钟鼓齐鸣之后,笛音响起,冲破厚重的钟鼓声,直上云霄。

笛音是所有人记忆中笛子的声音。

但从听到第一个音开始,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少年纤细的手指在短笛上飞舞,气息绵长,笛音是笛子特有的悠扬,但如咏唱一般反复重叠的旋律中,却是所有人从未听过的力度,坚韧的,重叠的,细致的,纤细的,一层层,冲天而上的。

层层叠加,层层递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叠成所有人无法承受的厚度。

炙热又庄严,庞大的感情仿佛被细致的笛声压缩到极致,浓缩到极致后,一下子绽放出压倒一切的气势。

连空气都好像一下子被压倒,而就在这样的笛声中,南楚身着绛衣博袍的少年人们动了。

一长段的鼓声和悠扬强大的笛音,构成舞蹈的前奏,下一刻,少年们齐齐踏步,徐缓悠长地歌唱。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这是楚辞少司命的第一句,也是一切的开始。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华美的乐音和祭台上少年们红衣飘飘的祭舞中,乐棚中的姬嘉树一边吹奏,眼前出现的却是一片星空。

那一天,在国师府后山的星空下,但他手扶树干念出这一句楚辞之时,他第一次,听到了那个女子的声音。

她问,“汝何人?”

他说他叫姬嘉树,问她是谁。

而她说,“吾乃,腾蛇。”

真是奇怪,明明是前秦神灵,却会在他无意中念叨起楚辞少司命之时,与他相遇。

姬嘉树静静吹着手中的短笛,虽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时光,但和那个远方的女子聊天真的非常愉快。他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问,她什么都会回答,什么时候都愿意聆听他的笛音。

“你吹笛那么好听,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在后山吹?”

“八岁之时,我吹笛无意中感悟了音杀,险些杀死一众堂兄。”

自此之后,他便极少在人前吹笛。乐音可以杀人,这本该是极为复杂的技巧,很多人终其一生想学都学不会,但他不知为何无师自通就能做到。救人和杀人,往往就在一线之间,人们越是夸奖他的笛音,他却越能感觉到对方的恐惧。

虽然他现在早就可以控制自如,不会再出现下意识伤人的情况,但当时的自责悔恨永远存在于他心中。

> “在我面前你不用在意,”而那个树中的女子只是笑起来道,“因为我也会。”

她说她也精通音杀之术,不会被他伤到。

他可以尽情地吹奏。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在南楚少年们吟诵声中,笛音陡然拔高。

在那饱含着不知多少感情的笛音里,旁观众人只觉脑袋一阵阵发晕,连目光都恍惚起来。

目眩神迷。

钟声鼓声和琴声此时都已经响起了,但这些原本的主角却已经完全成为了陪衬,金石之音此时已经黯然失色,所有人耳边只剩下那一抹笛音。

嬴抱月视线也变得模糊,攥紧了胸前的衣服,心中有微微的叹息,为这少年的成就,也为他居然是她在此地的竞争敌手而感怀。

就在这一刻,南楚春华君姬嘉树,用一根短笛塑造了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明明是奏给神灵的乐音,但所有在听的人们的胸口却都能感受到一片苦楚。

“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祭台上南楚少年们再舞,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上。

大司命在云端,少司命尚在人间受祭。

无论是神与人,都有求之不得的东西。

姬嘉树越吹越快,笛音在悠扬之中,如同出鞘的利剑,吹破风雪,刺破星空,笛音中魄力越来越强大,仿佛刺入每个人的心底。

就在这个时刻,每个人都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年叩问神灵的身影。

一阶一阶,一阶又一阶。

一步一问,一问又一答。

为什么一定要选这一首呢?

姬嘉树一开始也并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直到在吹奏的过程中,他想起了那个和他通过树谈话的女子和他最初的那些感受。

原来是这样啊。

他为的不是那个他不认识的少司命,却是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却交谈过许多的,另一个女子。

他也许再也无法见到的,那个自称为“腾蛇”的少女。

再也无法相见,无法得到回应。

只能以此作为告别。

乐棚中姬嘉树不停歇地吹奏,汗水从他的额角边大颗大颗地滚下。

“这……真的是不得了……”嬴抱月听见身边的归辰嬴珣等人喃喃开口,耳边如同无形的鼓锤在敲打,直让人阵阵心悸,连全身的意识和感情都要被那声音吸引过去。

不光是旁观者的感情,还有祭台上舞者们的感情,乐棚里其他奏者的感情。

所有人都着了魔一般地舞蹈,着了魔一般地演奏。

笛声如一只飞鸟,盘旋直上。

下一刻,啪的一声琴弦断裂,钟罄失声,笛声冲向最高潮,留下最后一句亘古不灭的低吟。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姬嘉树轻轻吟唱道。

笛声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

嘣的一声。

周围一片寂静。

章节目录 第446章 降临 > 音符,将所有人紧紧相连。

周围静极了,直到随着啪嗒一声,噗通跌倒声音响成一片。祭台上跳舞的南楚少年们纷纷精疲力竭地倒下,所有人倒下的时候还维持着收尾的最后一个动作,整个场面有一种别样的震撼。

乐棚中姬嘉树放下了手中的短笛,原本横在脸庞边的手臂静静垂下,他的脸上看不见精疲力竭的神情,但少年的前发因为汗水粘在了额头上,让他看上去比平常沉稳的模样要年幼了许多。

周围静极了。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刚震撼人心的乐曲中,下一刻观众中爆发起暴风骤雨的掌声,但就在又下一刻……

所有人又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太静了。

如果说刚刚的那一片死寂是人们被太过震撼的乐声夺去了心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此时人们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一片寂静的不是单纯的安静。

周围静极了,连夏虫的鸣叫声都一声不闻,人们的掌声和惊呼声仿佛被空气吞噬,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宛如狂风骤雨前的寂静。

在这样的寂静中,不少等阶较高对天地元气敏感的修行者的呼吸开始颤抖。

就在这个时候,人们终于发现他们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

“招神!”

伴随着这一声惊呼,所有人如梦初醒。

前秦修行者中嬴抱月瞳孔一缩,刚刚姬嘉树的奏乐太过扣人心弦,所有人酣畅淋漓地听到最后甚至都忘记了这一场奏乐,或者说这一场祭舞的初衷。

这一场乐舞可不是让他们纯粹欣赏姬嘉树的笛音而来的啊!这是初阶大典众人战,跳这么一场舞可是为了招来神灵的啊!

所有反应过来的修行者都不由得在心中呐喊,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而震惊不已。

某种意义上这也侧面反应出了姬嘉树的强大,在其他国家跳祭舞的时候,人们也就是时不时看看台上祭舞,最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天上,都分神去关注有没有神启了。

但在就在刚刚姬嘉树奏乐之时,身为旁观者的他们却把这最开始的目的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乐舞结束好一阵,回过神的人们到现在才想起来问。

现在乐已完舞已毕,那么最重要的招神呢?

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想起,就在南楚刚刚这么一场精彩的祭舞之中,居然没有……丝毫神启的迹象!?

安静的不光是观众席,还有无限广袤的天空。

宛如神灵都想静静听完那一场舞乐,不忍心打断。

嬴抱月握紧左手的手腕。

南楚修行者跳祭舞的时候没有出现神启,但祭台上每一个南楚修行者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慌乱。

高台下旁观的民众中有一瞬间的骚动,但下一刻骚动的人群却渐渐安静下来,随后纷纷睁大眼睛,无限敬畏地看向天空,有胆小的人甚至已经跪了下来。

哪怕是没有一丝境界的普通人此时也终于能感觉到了。

场间一片死寂,连一丝风声也无。

整个空间像是被囊括进了一个庞然大物之中,有什么巨大的存在,正在隔空渐渐靠近。

祭台上的叶思远陈子楚等人累瘫在地,但嘴角上却缓缓地扬起。

南楚祭舞结束没有出现任何神启,那么精彩的祭乐结束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没有人会认为是南楚输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南楚的守护神尚且健在,且比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强大。

他们的神灵一定会响应他们的呼喊。

不是南楚输了。

而是他们带来的奇迹,太过强大。

那个少年所奏之乐,的的确确称的上是神乐。

就在祭乐结束的三息之后,那绝对的寂静被打破,一瞬间,狂风起!

> “那是……”

嬴抱月在身边众人的惊叫声中顶着风抬起头,怔怔看远处祭台上的天空。

变得一片赤红的天空。

大风起,云飞扬。

飞朱鸟使先驱兮,驾太一之象舆。

“那是……”

“大善!”高台上姜元元不自觉地站起身,而就在这时他听到身边传来老者的抚掌感叹。

他侧过头,只见永远都坐在椅子中的梦阳先生居然也已经起身,眼中含着一丝敬畏看向远处的天空,下一刻老者枯瘦的老手轻抚胸口,向远处微微鞠躬。

“许久不见。”

老者郑重地呼出一口气,“天地之主,引道长生。”

天地之主!

周围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修行者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远处被染红的天空猛地低下头。

废话,连天阶都低头了,他们谁还敢抬头?

南楚初阶大典主考,梦阳先生的举动无疑告诉了众人,此时天空那一片红云的真身。

梦阳先生是火法的天阶,而天阶的修行者在进阶过程中需要八兽神的指引,这意味着凡进阶成功的天阶修行者,必定听到过八兽神的声音至少在极近的距离下感受过八兽神的气息。

那么,在场者中只有这个老人绝不会认错。

连贵为天阶的那个老者都低下头,那么远处的那一片红云就绝不是单纯的神启!

而是……

“朱雀神!”

伴随着一声不知从何处响起的惊叫声,高台下修行者和民众跪倒一片,但除了南楚人之外的人没有跪,只是愕然站在那里看着远方灼灼燃烧的火烧云。

祭台上的一片天空已经被彻底染红,仿佛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居高临下隔着厚厚的云层瞥来。

这一幕宏大震撼,但除了主动跪倒的南楚人,其他修行者却也没有被强制压倒。

“不是……全部?”嬴抱月身边,嬴珣眼角流血但却大睁着双眼喃喃开口道。

春华君姬嘉树的确名不虚传,三年前他就唤起了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场神启,三年后这个少年的功力居然又再次加深,唤来甚至不光是神启,居然还有神灵的真身。

但嬴珣虽然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神灵,但他也知道,神灵不能被直视,如果是真的朱雀神真身驾临,他们这些没有及时低头的异国人恐怕早就瞎了。

但看梦阳先生和南楚高阶修行者的反应,那火烧云的背后应该的确是真身的气息无误,那么这到底是……

“只来了一半?”嬴珣喘着气自言自语道。

“不,这只是三分气息,”但就在这时他身边传来一个女声,嬴抱月的手背虚虚挡在眼眶上静静开口。嬴珣猜的没错,那片火烧云后的确不是朱雀神的真身,如果朱雀神的真身真的驾临这里此时大概已经没了……

被那个少年的神乐唤来的只是朱雀神的三分气息,但即便如此能得李梦阳如此礼遇,那么此时出现的不光是单纯的气息……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耳边仿佛传来了一声直上云霄的鸣叫!

下一刻仿佛有一双眼睛,从云后缓缓出现。

缓缓移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嬴珣仰头看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但下一刻他浑身一僵,因为一个纤细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

属于女子的气息拂过他的下巴,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嬴珣忽然浑身僵硬。

“堂哥,不好意思帮我个忙。”

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

“帮我遮一下。”

章节目录 第447章 危险 > 遮?怎么遮?

外面庞大的气息已经降临,四周传来阵阵修行者的惊呼声,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但树荫下嬴珣的内心却在翻江倒海。

他还是第一次距离这个女子那么近,虽然嬴抱月的身体控制着和他间隔了正好一寸的距离,但从周围人的角度看来,在他看来,她简直就像是撞进了他的怀里。

但明明是这样亲密的场景,却无关任何的风月。

那个少女永远是那么的冷静,嬴珣微微低下,能看到那个女子甚至有些严峻的目光。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遮……需要我做什么?”他低声快速地问道。

在南楚的这些时日里,他发现之前从未弄懂过这个堂妹。但有一件事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也终于明白,那就是在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的判断往往都是正确的。

嬴抱月听到嬴珣迅速的回答有些意外,恐怕他是以为发生了什么对前秦不利的事,不过这一次嬴珣是有些误会了,此时发生的这件事和前秦无关,只是牵涉到她一个人而已。

八兽神中实力排行第二的朱雀神的气息已经笼罩了整个祭台,属于神灵的气息不断扩散。

不光是神灵本身,朱雀是姬墨的眼睛。

虽然嬴抱月不知道仅仅三分气息能察觉到什么,但如果朱雀真的想要搜寻一个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麻烦将你的真元,覆盖到我的身上。”在嬴珣身体的阴影中,嬴抱月轻声开口。

嬴珣不知缘由,但深吸了一口气立即照办,同时他微微弓起身,将嬴抱月笼罩其中。

同一时间,嬴抱月闭上眼睛,屏蔽五感。

神灵的确无比强大,腾蛇当初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朱雀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发现她的身份,不过她现在不过是等阶七,想把自己藏起来也十分容易。

只要找一个境界比她高的修行者,让他释放真元,就可以轻而易举掩盖起她的气息。

嬴珣等阶六,且是太祖皇帝的血脉,他们家的人对八兽神而言还是有些特别的,是最合适的人选,另外她找他还有别的原因。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嬴抱月感到有人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她睁开眼睛,五感回复。

“差不多走了。”嬴珣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她仰起头,看着头顶上那个少年有些泛红的下颚。

这时笼罩天地间的那个强大的气息已经变淡了许多,没有了那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嬴抱月回头看先祭台上的天空,原本几乎如同融于夕阳一般的火红烧云也已经散去。

朱雀神的气息已经离开了,只留下祭台上激动感恩的南楚修行者们。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离开面前少年的怀抱,看向他笑了笑,“刚刚谢谢你,堂哥。”

虽然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贴上,但嬴珣的身躯依然是僵硬的。

他咯吱咯吱转动脖子,看向周围其他注视着他们神情各异的前秦修行者,尤其是原本站在嬴抱月身后的那个护卫,看着他的眼神宛如杀人。

“你刚刚,到底是怎么了?”嬴珣不自在地问道。

“刚刚不是朱雀神的气息降临了么,”嬴抱月眯眼一笑,“堂哥难道忘了,我只是个等阶七的修行者,实在难以承受那股威压,只得借堂哥的真元躲避一二。”

她无法承受神灵的威压……远处注视着这一幕的李稷心道,这绝对是他听过的最扯淡的鬼话。

虽然心知哪里有点不对,不过嬴珣还是勉强相信了,只不过看着周围少年们古怪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气,“但你刚刚也不能离得……”

刚刚那个姿势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当然他也不是说不能……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的那个少女笑了笑,“抱歉,刚刚情况一时紧急,不过你说离的距离?”

她没有真的和嬴珣贴上,况且就算碰到了……

“堂哥,我们是兄妹,”嬴抱月看着嬴珣笑了笑道,“关系好点也没什么罢。”

兄妹。

嬴珣一愣,周围其他神情古怪的前秦修行者闻言也一愣,随后忽的像是想通什么,纷纷收回了目光。

好的。

嬴珣觉得他刚刚内心翻江倒海和无端的担忧蠢到极点。

> 他和嬴抱月是堂兄妹,离得近点当然没什么问题,她恐怕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放心找他帮忙,南楚民风自由淳朴,他就不知多少次看到有哥哥背着妹妹四处闲逛。

“不过我们之前的关系是真挺糟糕,”嬴抱月看着嬴珣笑了笑道,“大家那么惊讶也难怪。”

周围其他前秦修行者闻言撇过头去。

嬴珣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所幸就在这时,众人的耳边传来一声钟声。

“到下一个了!”

“北魏要上场了!”

所有人的注意终于再一次回到了祭台上。

南楚的祭舞结束了,以这样一种光辉灿烂的形式结束。

南楚修行者在本国民众的欢呼声中走下了祭台,在刚刚那一场宏大的祭舞和前所未有的神启下,南楚的胜利几乎已经板上钉钉。那么唯一有可能挑战南楚的国家,在其他修行者眼里,就只剩下来一个。

那就是北魏。

“南楚这一次太强了……无人能及……”

“如果是放在平常北魏是没什么赢面,但这一次你们是不是忘了,有圣女大人在啊!”

“对啊,圣女大人擅长祭舞,也许圣女大人也会来奏乐?”

“就算是北魏想赶上,也只能出奇招了吧?真让人期待,北魏到底会跳什么?”

各种议论甚嚣尘上,在北魏修行者准备上场的这段时间里,所有人都在激烈讨论猜测着北魏会选择什么样的祭舞。

时不时有人将目光投向高台下女眷座位里一脸含笑的许冰清。

北魏不像南楚一般有固定的曲目,所以每一届北魏会选择什么样的祭舞都难以预测。

“不过今年有圣女大人在,果然也会选九歌吗?不会也选少司命吧?”

“等等,如果是重了话,这北魏没跳就已经输了啊!”

“是啊是啊,这曲目可不能重啊!”

就在民众们的议论声中,北魏修行者上场的准备已经完成。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

“第五场,北魏!”

来了!

人们睁大眼睛翘首以盼,但就在看到走出更衣棚的北魏修行者之时,所有人为之一怔。

“那是什么?”

“拿在手上的是……长戟?”

“还有长矛?”

和之前的每个国家不同,每个登上祭台的北魏修行者手中都拿着一柄兵器,而就在这时礼官大声报出了北魏修行者刚刚告知的祭舞名称。

“北魏祭舞!”

“古周六舞武舞,大武!”

居然是六舞中的武舞?祭台下旁观的人们惊喜地睁大眼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林中前秦修行者的队伍里,却有少年人愕然一声惊叫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嬴珣和嬴抱月瞳孔一缩,所有知道前秦等下要跳的祭舞的前秦修行者们如同置身冰窖。

只因。

古周六舞武舞,大武。

这本是前秦准备要跳的,祭舞。

章节目录 第448章 泄密 >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北魏将跳古周六舞武舞。

林中前秦人的崩溃之声尚未传出,面对北魏意想不到的大胆选择,祭台下旁观的民众和修行者先炸成了一团。

“北魏居然跳武舞?还是大武篇?”

“这可真是稀奇,果然是针对南楚出了奇招啊……”

“不过武舞也太野蛮了,这要被世家文官骂死了吧!?”

意想不到的发展让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对北魏这个选择旁观者们毁誉参半。世家出身的修行者们皱起眉头,但碍于北魏的强大没有开口,其他普通百姓却都惊奇不已。

“嗨!那些文人让他们说去,要我说啊,祭舞选择武舞这还真是特别!”

“是啊,之前古周六舞就算有国家跳也是跳文舞,早看腻味了。”

“拿着兵器跳祭舞,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有意思!”

“不愧是圣女大人,大胆有新意啊!”

周围这些声音渐渐成为主导,而看着手执长戟长矛列队走上祭台的北魏修行者,连再高傲的修行者眼中都不由得泛起兴味。

“有一说一,许冰清这一次的创意居然还真不错……”

祭台下旁观的东吴修行者中,赵光看着祭台上的北魏修行者不由得感慨道。

“拿着兵器跳武舞,这可真是绝了!”听着周围其他人对北魏圣女许冰清的溢美之词,他难以置信地摇头,“简直难以想象是许冰清能想出来的主意,二哥你说……”

赵光感叹到一半却无人回应,侧目看向身边的李稷,却发现身边人一言不发盯着祭台。

“二哥你看什么呢?”赵光疑惑了一瞬继续感叹,“北魏这次的准备还挺充分的,许冰清她……”

“不对。”

但他的话忽然被身边响起的男声打断。

“哎?”赵光眨眨眼看向身边忽然开口的李稷,“什么不对?”

身边男人的声音如同冰下流水,从青铜面具中倾泻而出。

“这不是许冰清的主意。”李稷静静道。

“不是?”赵光闻言一愣,下一刻恍然大悟道,“二哥你是说,这点子其实是北魏队伍里其他人想出来的?”

“这也正常,搞不好是孟施想出来的也说不准,”赵光耸肩道,“反正北魏现在做出什么好事都扣到许冰清头上,出事才轮得到他……”

“不对。”

然而他滔滔不绝的感叹再一次被身前那个冷静的男声打断。

赵光一怔。

下一刻他放下手臂垂到身侧,看向面前重复了同一句话的兄长,“二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武舞。”李稷静静注视着另一个方向,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不是北魏人想出来的。”

“什么?”赵光瞳孔一缩,而就在这时咚的一声钟声,宣告这一场比试的正式开始。

下一刻祭台上响起鼓声。

大武是武舞,此时响起的正是战前的鼓声。

但就在这样激越的鼓声中,赵光怔怔看向身边的李稷,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他正在看的人。

咚。

咚。

咚。

战鼓一声比一声紧。

北魏的祭舞开始了。

祭台下的民众欢呼雀跃心潮澎湃。

所有人都看着祭台上的北魏修行者和高台边的北魏圣女,唯独他身边的男人却看着另外的一群人。

“前秦?”赵光看到李稷所看的方向一愣,盯着林中不知为何起了骚动的前秦队伍蹙起眉头。

“等等,”下一刻他忽然疑惑地开口,“前秦人这是怎么了?”

之前一直没关注,但这么一眼看去赵光却也骤然发现前秦人的不对劲。

> 所有国家修行者的目光此时都被北魏人吸引,但却唯独没有前秦人。明明下一场就要上场,怎么说都该看看自己对手的祭舞,但前秦人愣是无人关注这些抬头,所有人似乎都被队伍中的骚乱裹挟了进去。

而前秦的队伍中此时正在……争吵?

能看到好几个高阶修行者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周围其他修行者闻言纷纷面露绝望。

“这是怎么了?都要上场了还吵什么?”赵光不解道,“难道是看北魏太强自暴自弃了?”

“正是因为要上场了,”李稷注视着远处林间恼怒绝望的前秦人和那个面沉如水的少女淡淡道,“就只可能存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赵光困惑问道但下一刻他猛地一愣,“二哥你是说……”

“古周六舞,本是秦人习惯跳的曲目。”李稷静静道。

赵光闻言瞳孔一缩,下一刻他猛地回头看向祭台上正执戟矛而舞的北魏少年们。

“你是说……”赵光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稷,“前秦和北魏的曲目重了?”

临上场前,一切已成定数,除了紧张以外修行者本不会被任何事情影响,但正如李稷所说,的确就只有那么一件。

按照初阶大典的传统,各国所跳祭舞的曲目不能撞上。

一旦撞上,靠后出场的那个国家将无地自容。

而在上场前,也就是只有得知这一件事,能让修行者们瞬间崩溃。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之前一切的准备都将付之东流。

听到赵光的猜测,李稷闭了闭眼睛,随之点头。

“这……”赵光简直说不出话来,“那这前秦也太倒霉了吧?这都能撞上?简直是……”

但说到这他却忽然卡住,愣愣看向面前的李稷。

因为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这场对话的开端。他之前说许冰清和北魏修行者匠心独运居然想出跳武舞,而李稷说,不对。

不对。

李稷说,跳武舞的点子不是北魏人想的。

不是北魏人相处的点子,曲目却和前秦要跳的舞重了。

“我之前一直没想通,”看着面前被事实惊愕道说不出话来的赵光,李稷静静开口道,“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在刚开始的抽签上做手脚。”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想通了。

之所以要在抽签上做手脚,是因为要确保前秦上场的顺序排在北魏之后。

而之所以要确保这个,恐怕是因为有人事先知道北魏和前秦要跳一样的舞蹈。

古周六舞虽然是前秦的传统曲目,但一直以来哪怕是前秦跳的都只是文舞。

在祭礼上执兵器跳武舞这样天马行空豪迈不群的主意,不是最讲究规矩只会一昧模仿少司命的北魏圣女许冰清能想出的主意。

能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在这世上活着的人中,他只认识一个。

穿过人群和林木,李稷看着站在群情激动的前秦修行者中心的那个少女。

“这不是撞上,也不是偶然,”李稷看着面前瞠目结舌的赵光道。

一切都是必然。

而此时前秦修行者所在的树下,所有人也都乱成一团。

在祭礼开始的前一天,嬴珣才通知了所有前秦修行者曲目,而此时听着这个曲目从其他国家修行者里吐出,看着祭台上和他们当初设计的一般无二的执兵器而舞的画面,所有前秦修行者都陷入了震惊和动摇。

“这……居然和北魏撞上了?”

“怎么会这样?那我们要怎么办?”

“继子还偏偏抽到最后一个上上场,难道真的是老天要和我们前秦作对?我们的运气也实在是太……”

“运气?”然而就在这时林间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

嬴珣瞳孔一缩,看向身边的少女,却只见嬴抱月笑了笑,环视了一圈林中众人。

“这跟运气可没有一点关系。”

站得笔直的少女看向人群中的一个人,淡淡开口。

“是有人,事先走漏了消息。”

章节目录 第449章 破局 > 不言则已,语出惊人。

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前秦修行者所在的林间有一瞬的寂静。

众人的耳边传来北魏修行者的歌唱声。

而他们不看都知道祭台上的祭舞进行到了哪一步。

古周乐武舞《大武》共六段,歌颂的是武王伐纣的丰功伟业,在一段长长的鼓声作引子结束后,开始的是第一段出兵的舞蹈。修行者们从四个方向上场,手执武器列队而立,放声歌唱来抒发出兵的决心。

修行者们豪迈的歌声让祭台下的民众们热血沸腾,听在前秦修行者的耳中却格外刺耳。

只因一切,都和他们准备的一模一样。

他们花费三天无数次排练排出的舞蹈,和北魏人的一模一样。

如果是第一遍是惊喜,那第二遍就是无聊。

前秦原本准备好的能在祭礼上大放异彩的祭舞彻底变成一个笑话,因为他们是第二个上场,甚至可能被诋毁成模仿北魏的东西。

到了这个时候,前秦的败局可以说一句注定。

还是以这样一种屈辱的形式。

之前其他修行者只能绝望地将这一切归为那该死的运气,但这个女子却说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那就是说此事不是巧合,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么严重的后果,这指控可不是小事!

霍湛愕然看着不知为何居然直直看向他的那个少女,瞳孔微缩握紧双拳。

“公主殿下请慎言!”他捏紧拳头,“此事非同小可,没有证据可不能血口喷人!”

“证据啊,”嬴抱月静静看了他一眼,转身看向祭舞已经进行到第二段炽热战斗的北魏修行者们。

“虽然古周舞这种都是古时候传下来的,哪个国家跳都不意外,”她淡淡道,“但连拿着兵器的形式和编排的方式都和我们当初和队长们在院中商议的一模一样……”

嬴抱月静静地看着霍湛,“霍公子不觉得也太巧了一些吗?”

“这……”霍湛一时语塞,祭台上北魏修行者越舞越快,而舞蹈祭乐的细节和当初只有他们这些队长知道的嬴抱月和他们讨论出的内容居然越来越像。

像到连他都心悸的程度。

而就在这时知道同样细节的其他小队长们也面色发白,怀疑地看向身边人。

“可……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当时留在院中的这些人!”霍湛深吸一口气环视四周,“我们都是前秦甲姓世家的世家子!出卖消息给北魏人对我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是啊……”周围其他被怀疑地看着其他小队长连忙慌乱地重复。

嬴抱月说有人泄露消息,在他们看来就是冲他们这些小队长而来。普通修行者只知道自己跳的那部分,不知道祭舞编排整体的细节,知道的就只有当时最后留下讨论的小队长们。

但正如霍湛所说,在前秦的队伍中当上队长的修行者以霍湛为首,都是前秦甲姓世家出身的世家子。他们的家族和前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前秦的情报泄露给北魏人背叛自己的国家对他们而言根本没有好处。

“等等,”而就在这时被周围怀疑的视线看的额头流汗的霍湛瞳孔一缩,猛地看向面前的嬴抱月。

“说起来我们这些人的确都是秦人,”少年眸光血红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但当时在院中还有一个人不是纯粹的秦人!”

“什么?”

“谁啊?”

众人闻言一愣纷纷窃窃私语。

“那就是公主殿下你!”霍湛猛地指向嬴抱月,“殿下你是要嫁给南楚人的女人,你马上就是楚人了,你根本不是纯粹的秦人!”

“说起来一开始提议要跳武舞的人不就是公主殿下你么?”霍湛眸光灼灼地看着嬴抱月,“提出那么奇怪的主意,许是就是为了要卖给北魏人打前秦一个措手不及!”

“阿湛,你……”嬴珣闻言瞳孔一缩,眼中腾起怒火看向面前的霍湛,但不管嬴珣多么愤怒,周围其他的前秦修行者却都怀疑地看向嬴抱月。

“这说的也是啊……”

> “嫁夫随夫……公主殿下其实根本不是秦人了……”

“我就说好好的为什么提出要跳什么武舞……”

刚刚被怀疑的其他小队长立马开口议论道。

“你们都……”嬴珣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发作,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少女却举起了一只手阻止了他。

“抱月?”嬴珣一怔,看向到了这个时候神情居然依旧平静的少女。

“谢谢你,堂哥,”嬴抱月看向他莞尔一笑,“说实话你到这时候还没怀疑我,我还挺意外的,毕竟……”

“霍公子这话说得的确也有道理,”她看向霍湛淡淡道。

霍湛浑身一震,警惕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而在周围人如针刺一般怀疑的目光中,嬴抱月只是静静凝视着他。

“不过霍公子,你何必如此紧张?”嬴抱月淡淡道,“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说,泄露消息的人一定是当时留在院子里的人。”

霍湛一愣。

“当时我们说话的时候虽然设置了屏障,但那不过能防防等阶六以下的人罢了,”嬴抱月淡淡道,“如果真有人想从院外窃听,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当时嬴珣院外还有叶家看守的护卫,眼线不少,她并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敢铤而走险做如此蠢事。

况且就算有护卫窃听到了,以区区护卫的身份北魏人会不会相信还另说,搞不好会以为是前秦来诈他们的。

这个泄密人,要么是北魏自己人,要么至少要是个有分量的人。

嬴抱月不认为叶家会无能到让北魏的探子进入自家府中,那么泄密人的身份就只剩下有分量的前秦人一种。

换言之,得是个等阶不低的前秦贵族。

而嬴抱月能想到的泄密人的身份,对前秦世家和叶家能力了解更多的霍湛不是想不到,只是……

“世家子谁会去窃听泄……”霍湛胸口起伏大声开口但下一刻他的声音忽然梗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忽然闪现出那个晚上出现嬴珣院外正准备离开却被他撞见的王土生。

“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一直在外面等霍公子出来……”

“话说霍公子,这一次前秦要跳什么祭舞?”

……

昨日王土生送信来说身体有碍无法上台,因他本身不是什么重要位置,祭舞少他一个不少,霍湛也就帮他向嬴珣告了假。

但此时那晚他和王土生的对话响在耳边,这一切的一切结合起来,霍湛的脸色逐渐发起白来。

下一刻一个激灵他正想竭力维持正常,耳边却传来那个少女犹如鬼魅般的声音。

“看来霍大公子好像知道什么。”

那么短的失神居然都无法逃过那个女子的眼睛吗?

霍湛怔怔抬起头,看向面前静静凝视着他的少女,后背汗毛竖起。

“不,我只是……”然而他辩解的话尚未说完,嬴抱月却已经移开了视线。

“到底是谁泄的密,现在追究也没用,”嬴抱月道,“泄密之事之后再说,现在要做的不是这个

高台上北魏的祭舞如火如荼走向尾声,所有前秦修行者心跳如鼓仿佛看到地狱在逐渐靠近。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重要的是接下来,我们要怎么登场。”

章节目录 第450章 她说 > 就在嬴抱月说完这句话,祭台下响起旁观民众们潮水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只因祭台上北魏修行者的武舞,已经进行到了高潮。

鼓声钟鸣越走越高,北魏修行者们边舞边进,幅度极大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戟长矛,有条不紊地变换着各种军阵队形。

虽然除了最前方的孟诗莫华,其他修行者挥舞长武器的气势都有所不足,但在祭台下民众的眼中,这么多修行者一起做出如此宏大的画面,就称的上气势恢宏。

北魏修行者虽然不少人上过战场,但大多都是马上使用刀剑轻武器的骑兵,乍一使用步兵的重武器,大部分人其实挥得有些有气无力。

毕竟舞蹈和真实的战斗还是有所不同,祭台上孟诗心道。偏偏许冰清不知道从哪找到的动作编排,还全都是大开大阖的动作。

有晶莹的汗水从孟诗洁白的下颚滴落,她死死握住手中因为汗水变得滑腻的长戟。

要跳古周武舞是许冰清一意孤行的主意,孟诗本来是反对的,毕竟武舞是北魏修行者不熟悉的曲目。但她没想到许冰清居然拿出了完整了舞蹈编排,而在看完了那些构思后,她不由得沉默了。

用又长又沉重的长武器做出幅度这么大的动作是非常困难的,但一旦能做出,在视觉上能带来极大的震撼。

而那许冰清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的舞蹈编排,的确非常震撼。

不知为何,孟诗对这种极度挑战修行者极限的动作编排的构思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就如同她第一次从她师父口中听到少司命林抱月自创的火法剑剑招时一般。

孟诗咬紧牙关,死死撑住手中的动作,整个北魏修行者中,能达到这个舞蹈编排标准的人就只有她和莫华了,其他人虽然只做到了五分意思,整个场面却依旧震撼人心。

不得不说这舞蹈编排者心思的巧妙。

能想出这些的修行者想必是个绝对的天才,孟诗心中叹道。而正因如此她无比确认这不是许冰清自己想出来的。

但北寒阁网罗天下奇人异士,被许冰清笼络的人才不少,有人能想出也不是不可能,她也就没多想。

只不过她还是挺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想出如此的舞蹈。

不过想来许冰清既然拢到了自己手中,孟诗就很清楚北寒阁永远都不会让人知道那个人是谁。

耳边传来最后的鼓声,孟诗深深地吸气。

纵然北魏修行者的动作和那个人设想的相比还不到位,但在那个人详尽的设计下,他们用舞蹈还原了大武乐章所描述的周武王灭商的全部故事。

发扬蹈厉,武王灭商,凯旋南归,小国臣服,所有的情节一一跳完。

随后舞队一分为二化作两列,象征周公在左,召公在右,武王治世,国泰民安。

伴随着最后一声钟罄之声,祭台上北魏的修行者们重新集结,排列整齐,全舞终于进入了大武乐章的最后一段第六段。

而大武乐章的第六首歌诗是《桓》。

孟诗深吸一口气,高声唱道。

“天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厥土,于以四方!”

大武是对周武王的颂歌,而这位君主承受天命,征战天下,保有中土,又巡视四方。

取代殷商,君临天下。

伴随着孟诗最后这一声高歌,所有北魏修行者啪的一声原位站定,目光看向同一个方向。

而就在这时天上猛地劈下一道惊雷,所有民众们瞪大眼睛。

“玄武神的神启!”

祭台下的嬴抱月等人抬起头,看向天地间降临的电闪雷鸣。

不同于中唐后辽那样只是一道光的神启,也不同于南楚傲然降临的火烧云,雷法者的故乡北魏的神灵,降临得惊心动魄。

“玄武……”

高台上姬嘉树攥紧胸口的衣服,腰边的春雷剑发出阵阵蜂鸣。

北魏修行者的祭舞并没有迎来玄武神真神的驾临,然而天上让所有人闻之色变的惊雷足以彰显这份神启的与众不同。

“和上一届的南楚一般大规模的神启……”

看着祭台上手执兵器静静而立的北魏修行者们,人们不由得赞叹道。

曳练驰千马,惊雷走万车。

这一幕是不输南楚的光辉灿烂。

“壮哉!”

“好一场武舞!”

“接在这么精彩的武舞后,还有哪个国家还敢跳……”

“这前秦接下来也不用跳了……”

在人们此起彼伏的感叹声中,周围其他修行者激动得满脸发红,前秦的修行者们却面白如纸。

这时众人耳畔传来一声悠扬的罄声,象征着军队的鸣金收兵。

祭台上北魏修行者齐刷刷地收起长戟长矛,向远方鞠躬示意,象征着对周武王和古周将士最后的崇敬。

六成复缀,以崇天子。久立于缀,以使诸侯之至也。所有舞者长久地站立,来表现等待诸侯来朝。

最后鸣金收兵。古周武舞,大武乐章,到这里就结束了。

看着祭台上庄严肃穆的北魏修行者,嬴珣的心一阵阵发疼。

这样的荣光,本是属于他们的,是他身边这个少女想出的,最完美的胜利。

然而他们准备的一切还没展示出来,就已经结束了。

一切还未开始,已经结束。

“北魏跳完了……”

> “一切都完了,都给他们跳了,我们还跳什么跳!”

前秦修行者们垂头丧气,眼含绝望。

“北魏祭舞结束!下一场,前秦!”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另一声钟声,北魏修行者有说有笑地走下场,礼官看向前秦修行者的所在。

北魏跳完,终究还是轮到了前秦。

“前秦修行者,上前来!”

礼官看向嬴珣等人大声问道。

“报上尔等要跳的舞目!”

原本聚集在北魏修行者们身上的目光顿时从四面八方投到了前秦这边,嬴珣只觉肩上重担有千斤重,嗓子如塞了一团麻,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还能说些什么?

“前秦继子?”久久没等到回答礼官眉头一皱,“你们到底要跳什么?还不快点说出来!”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包厢里许冰清嘴角腾起一丝笑意,远处高台上姬嘉树微微蹙起眉头。

“嬴珣又不是哑巴,前秦这是出什么事了?”姜元元皱眉问道。

面对考官质问前秦修行者们脸上纷纷露出畏缩之色,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冷静的女声忽然响起。

“我等前秦原本准备跳古周武舞之大武一章。”

原本语塞的嬴珣一愣,猛地看向身边的少女。

他完全没想到明明知道重了,这女子居然还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一言激起千重浪,听到嬴抱月的话,礼官和周围其他民众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武舞?大武篇?我是听错了吗?”

“这不是北魏刚刚才跳的吗?”

“等等,那前秦这是……和北魏重了吗?”

“重了还敢说出来?”

“这是两国重了?”高台上姜元元闻言意外地睁大眼睛,“居然这么巧?还真发生了这样的事?”

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他看向高台下北魏圣女等人所在的位置,袖子双拳握紧。

巧合?

到了这个时候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不过明知重了还说出来……”姜元元饶有兴趣地看向祭台下的嬴抱月等人,“前秦这是,准备做什么?”

前秦准备做什么?

高台下的民众们也议论纷纷。

“前秦这是自暴自弃了么?”

“毕竟重了可没法跳,不过前秦真的是准备的武舞么?莫不是被北魏吓破了胆不敢跳了吧?”

“想借此推辞不是自家水平不济而是和别国重了,讹北魏一把?”

“毕竟怎么跳都招不来神哈哈哈!”

“说的假话吧?前秦哪有那个本事跳武舞……”

在周围的议论声中,嬴珣的指甲扎入掌心的,而就在这时祭台上传来了礼官冷淡中暗含嘲讽的声音。

“大武篇下官记得已经有国家跳过了,如果不是贵国记错要跳什么的话,“礼官看着嬴抱月等人眯起眼睛,”前秦人理应知道,这重复的舞嘛,还真没国家跳过。”

“但也没说不能跳不是吗?”嬴抱月注视着皮笑肉不笑的礼官淡淡道。

“公主殿下,您这话说的。贵国又招不来神灵,这重复的舞跳起来有什么意义?不是在浪费我等的时间么?”礼官不禁冷笑道,“下官建议前秦还是不要跳了,请恕下官不能接受重复的……”

“不是重复的。”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打断他的话,“我什么时候说,前秦要跳重复的舞了?”

祭台下的少女静静开口,台上台下所有人闻言一怔。

“嗯?殿下,您说什么?”祭台上的礼官瞪大眼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只是说前秦之前准备的曲目的确和北魏重复了,”嬴抱月淡淡道,“但我没说我们要跳这个。”

礼官愕然睁大眼睛,“这……”

但下一刻嬴抱月看向身边的嬴珣,忽然一笑。

“堂哥,我们换一门舞来跳吧。”

那个少女的声音稀松平常,但四周或窃喜或轻蔑或得意所有的人们所有的脸色闻声都僵在了脸上。

这个女子,在说些什么?

嬴珣的后背泛起凉意,怔怔开口,“可这,这是不可能的……”

临场换舞,怎么可能做到?

“没关系,相信我。”

然而他的面前少女凝视着他的眼睛,眸光中仿佛有火焰在跳跃。

“我来告诉你们怎么做。而主舞,”那个少女的身躯站得笔直,轻声开口。

“我来跳。”

章节目录 第451章 神女 > 她说,我来跳。

嬴珣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

高台上的姬嘉树也注视着这一幕。

在如此绝境,那个女子并没有让前秦坚持跳原来的舞也没有放弃,而是当场提出要……换舞?

是个人都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初阶大典历史上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公主殿下,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礼官死死皱起眉头,“殿下,这里是庄重的场合,哪怕你贵为公主也不能信口开河。这换舞一事并无前例,根本不可……”

“只是没有前例,”嬴抱月笑了笑,“哪条规矩说不可以了?”

“这……”礼官一时语塞,但下一刻忽然反应过来质问道,“前秦如果要跳别的舞,刚刚报上就行了,为何一开始不报?”

如果事先有别的准备的话,不用说和北魏重了,直接报新的曲名不就行了?

“我只是想至少把实情说出来,”嬴抱月环视了一圈身边神情不安的前秦修行者,看着礼官静静道。

“我们前秦的确之前一直在练的是武舞大武乐章,现在临时换舞,有很多东西要调整,”嬴抱月顿了顿看向礼官,“还请大人给我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准备。”

原来这就是她的目的。

“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赵光看着祭台下嬴抱月叹道,“原来如此,是为了争取这个准备时间才说出换舞一事。”

如果连祭舞曲目重了的事都不敢说出来,根本没法要准备时间。

“可是半个时辰够吗?”赵光担忧地看向前秦的队伍,如果李稷猜的是真的,那么前秦这一次根本没有排别的舞。毕竟古周武舞本身就不常见,谁能想到居然会撞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临时换舞,连他都想不出要怎么做到。

练都没练过,要怎么跳?跳什么?

“问题不在这,”然而这时李稷在他身边淡淡道,“问题在,这半个时辰她还能不能拿到。”

赵光一愣。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哄堂大笑。

“还准备半个时辰……让我们所有人在这里等前秦修行者跳祭舞?”

“要是南楚北魏我搞不好还会等,前秦哪来这么大的脸?”

“礼官大人也不会同意吧?毕竟从没听说间隔半个时辰的……”

“大家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走了走了回家了……”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前秦修行者神情愈发灰暗,祭台上的礼官嘴角也噙了一丝笑意。

“准备半时辰?”礼官尽量让自己的面容看上去公正不阿,看着嬴抱月等人冷冷道,“初阶大典自诞生之初就没有过中间暂停的前例。”

“我说过了,没有前例不代表不行,”嬴抱月淡淡道,“前秦不是不上场,不过是晚半个时辰上场而已。”

“晚半个时辰……”男人环视了一圈四周一声冷笑,“公主殿下,就算我等能等,但你看周围的其他人会等么?”

到时候人都走完了,这群人唱独角戏?前秦人不要脸面,他们主办的南楚人还要呢。

“听下官一句劝,”礼官淡淡道,“独角戏唱起来委实不好听,凡事尤其是涉及气运的事不可强逆。”

“强撑不过更加丢脸而已。”官员冷冷道。

“可我就是想要逆转,”嬴抱月笑了笑道,“旁观者要不要留下来看祭礼那是他们的事,我们跳不跳是我们的事,从规矩上大人并不能阻止我们。”

“你……”礼官正想说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时众人耳边却传来一个清隽的男声。

“蒋大人,你的职责已经履行得足够了。”

没想到会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众人都愕然抬起头,看着远处高台上的少年。

南楚春华君,姬嘉树。

“这份职责不需要再往下履行下去了,”姬嘉树静静道,“曲目重叠的确是所有人不愿看到的意外,暂停半时辰重新准备不为过。既然没有规矩说不可,那你不得阻拦前秦修行者上场。”

“春华君……”被姬嘉树唤作蒋大人的礼官浑身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考官大人你为甚……”

为什么要帮前秦人?

> “我也一向看重规矩,”姬嘉树淡淡道,“既然没有说不能等,半时辰也不算长,你作甚非要阻拦?道理何在?”

半时辰何止不算长,以准备新舞而言简直短得可怕。何况这么大的地方就算所有人都走,半时辰都走不完。这女子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但这么不算过分的要求,礼官的阻拦却堪称执拗。

如果此事换作南楚北魏或者东吴,姬嘉树很难想像礼官会这么做。

那么这就是没有道理的。

“道理……”礼官瞥了一眼包厢中北寒阁的方向暗自咬牙道,“可这场祭舞根本没人会看,等也没有意义!”

“到时候人去场空,丢的还是我们南楚的颜面!”

“你……”姬嘉树没想到这一轮初阶大典的礼官如此强硬,而此时周围修行者的议论也甚嚣尘上,祭台下已经有不少人散去,这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然而就在这时。

“人去场空?”祭台下再次响起那个少女的声音。

“如果真的走了,也是这些人没福气,不想见见世面。”嬴抱月笑了笑道。

“你说什么?”那礼官彻底暴躁起来,正想怒吼出声,但下一刻祭台下山林中,却响起一个少女的轻叱。

“这一场祭舞没有意义?不想等?”

山林间,少女神情沉静,声音却振聋发聩。

“你们难道不想见到真正的神灵么?”

祭台上的礼官,高台下迈步准备离开的民众猛地停住脚步,修行者们浑身僵硬。

真正的神灵?

这女子在说什么?

只消一个字眼便能让所有人心生动摇停下脚步。但下一刻有人回过神来。

“真正的神灵……”人群中却再起嘲笑,“这吹牛也要讲程度,腾蛇神至今没有一丝蛛丝马,还真的神灵……谁会相信?”

这女人莫不是说真神会出现?

“公主殿下,您说的这些不可能……”

“不可能?”而就在这时,祭台上浑身僵硬的礼官看着祭台下的少女抬起头,看着莞尔一笑。

“你们觉得我是谁?”

礼官和众人一愣,包厢中姬清远的心脏险些跳出来。

“我是太祖皇帝血脉,身负大司命林书白的护咒,传言中不死咒的拥有者。”

“不死咒……”人群中有人惊呼。如果说前秦公主身上有什么是众人相信且好奇的,那便是嬴氏子孙死不了的传言。

嬴抱月笑了笑道,“腾蛇神只是销声匿迹,又不是彻底没了,别人招不出来,不代表我和堂哥不可以。”

众人看向一边的嬴珣,忽然有些意动。

虽然这女人的话和身份不可信,毕竟女人跳祭舞本身就是对神灵的大不敬了,但正如她所说还有嬴珣这个嬴氏王孙在呢。

说起来以往还没有人看过嬴氏子孙跳祭舞。

众人看嬴珣的目光陡然热切起来。嬴珣浑身僵硬但站直身体任人打量,也没有出言否认嬴抱月的话。

看着嬴珣像是默认的举动,听着眼前少女的话,不少修行者眸光闪烁,一时犹豫了起来。

“这女人还真敢说……”赵光叹为观止,”居然拿这个做赌注……大话已经说下了,这招不来这人准备这么办啊?“

这万一如果招不来真神,这个女子今日之后定会身败名裂。

嬴珣身为王孙却不会有人把他怎么样。

但此时此刻,她居然就真的这么说了,只为为前秦争取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

“总之,如果不想错过真神,就留下来看看,其他的随缘吧。”嬴抱月说完向嬴珣招手,准备带前秦修行者们进入祭台边的衣棚中开始准备,但就这时众人身后传来礼官的质问声。

“等等,你们前秦要换的曲目到底是什么!”

众人闻言瞳孔一缩,因为直到现在那个女子居然还没说曲目,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嬴抱月身上。

章节目录 第452章 司命 > 跳什么?

这是现在所有人的问题,也是所有人想不出的问题。

前秦还能跳什么?

虽有重叠的风险,但各国风俗习惯不同,舞目完全撞上的情况极少,于是乎没有哪个国家会排两个祭舞以备不时之需。

看着被礼官问住的前秦人,民众们议论纷纷。

“这还能跳什么?跳古周文舞?”

“既然说了选的武舞,就不可能再准备文舞了吧?如果能跳出来,刚刚说舞重了根本就是在撒谎!”

“是啊,要是还跳古周舞……这根本就是之前就准备好了的吧?”

“凭什么还要别人等他们?”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高台上姬嘉树的脸色不禁严峻起来。

某种意义上,前秦此时已经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

“不好,”祭台下赵光只听身边李稷开口道,“这下前秦连古周六舞都选不了。”

“为什么?”赵光瞪大眼睛。

“前秦跳了那么多年文舞,忽然说这次要跳武舞,还说和北魏重了要临时换,”李稷看了他一眼,“如果这时又说要跳文舞,你会怎么想?”

“觉得……是在找茬吧?”赵光迟疑道。

下一刻他恍然大悟。

如果前秦再搬出他们的传统曲目,又会被人诟病本来一开始准备的就是这个,什么武舞,什么曲目重叠,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幌子。

曲目重了一事对前秦的伤害,远比赵光当初想的要大,简直堪称一石二鸟。

不,是一石三鸟。

祭台楼梯上对前秦人轻蔑嘲笑的北魏人中,孟诗怔怔看着不远处人群中的那个少女。

出乎意料的选曲,大胆豪迈的舞步,身份成谜的作者,还有圣女许冰清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听到嬴抱月说前秦和北魏曲目重叠的瞬间,孟诗就仿佛明白了什么。

此时她只希望她猜到的那些永远不是真相。

如果是真的,那些编曲和舞步真是来自那名少女,前秦的祭舞情报是真被泄露出了的话。

那么等于北魏是踩着前秦的骸骨,走向了胜利。

这不是一石三鸟是什么。

毕竟前秦编好的舞帮助北魏获得了无上的神启。前秦却不但不能跳大武乐章,现在连跳其传统的古周六舞都受到了限制。

不管怎么挣扎,前方都是一片黑暗。

“这也太难了……”赵光不禁感叹道,“可前秦还有什么能跳的吗?不对……”

端看其他前秦修行者那一脸迷茫绝望,就知道其他人没有主意,根本没得指望。能改变这个局面的,就只有一个人。

赵光看着远方人群中那个少女单薄的背影喃喃问道,“她还有什么会跳的吗?”

这个女子,还能做些什么?

或者说,她还会跳些什么?

看着那个几乎是单枪匹马站在前秦修行者前和南楚礼官对峙的少女,此时所有人都在心中如此问道。

“有。”

而就在这时,包厢里的姬安歌一愣,看向身边忽然开口的兄长。

“大哥,你说什么?”姬安歌睁大眼睛看向身边的姬清远,“你知道殿下还会跳什么?”

姬清远握紧双拳神情复杂。

没错,他知道。

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当然知道她还会跳什么。纵然他从未见过她跳,但他依旧知道她擅长的那一舞,远比古周武舞更能惊艳世间。

因为那是她的舞。

少司命林抱月,最擅长的舞,自然是少司命。

《九歌·少司命》。

如果说姬嘉树能奏出神乐,那么那个女子的舞蹈,便足以被称之为神舞。

可偏偏……

姬清远的指甲扎入掌心。

可偏偏南楚已经跳了《少司命》。

曲目不能重叠。

> 仿佛连上天都在和这个女子作对。

谁能想到南楚十年不跳九歌少司命,偏偏这一次跳了少司命祭舞?!

哪怕知道嬴抱月的真实身份,但在这个时候,姬清远都想不出她还能如何选择。

对于这个女子,他还有太多的东西不知道。

“怎么?前秦难道连换舞的曲目还没想好?”而面对前秦队伍的沉默,南楚礼官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瞪着嬴抱月神情不善。

他很清楚前秦人熟悉的那些曲目现在他们都没法选。

“既然连想都没想好,”南楚官员一声冷笑,“前秦准备靠什么,让这些多人在这里等?”

就靠一个神灵会来的大话?

这下可真说不过去。

看来南楚这一次,是连一丝喘息的时间都不准备给前秦了。

众人的目光都紧张起来,等着礼官最后的裁决,姬嘉树咬紧嘴唇,包厢中北魏圣女嘴角腾起笑意。

“既然连曲目都未定,作为礼官,下官不能允许祭礼暂停,”礼官一锤定音,“下官宣布……”

“曲目已经定下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清晰的女声,再一次打破了沉默。

话说到一半梗在嗓子里的礼官瞪圆了眼睛,愕然看着面前女子,“定下来了?”

怎么可能?

包厢中姬清远也眸光一怔。

“嗯,没错,”祭台边站在前秦人面前的少女缓缓转过身,直视着南楚礼官的眼睛。

“从一开始,就定下来了。”

“那……那是什么?!”考官厉声问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前秦人身上。

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前秦人的脸上一片迷茫。

嬴珣和归辰等人头脑也一片空白。

关于换舞的曲目,嬴珣本以为能得这半时辰进入衣棚后和众人讨论,但没想到南楚礼官连这点时间都不给他们,非逼他们此时作答,他被逼问的实在想不出能跳什么。

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再一次解围。

只是……

“抱月……”嬴珣怔怔看向身边他的堂妹,“你准备跳什么?”

其他前秦修行者也看向嬴抱月,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嬴抱月抬起头却看向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选。

霍湛看着迎面而来的那个少女的目光浑身一个激灵。

“你……”他这次可没做什么啊!

“霍公子,其实你刚刚有一句话并没有说错,”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微微一笑。

什么话?

霍湛僵住,其他人愣住。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是个纯粹的秦人。”嬴抱月看着身边的少年们笑了笑道。

她的师父是南楚人,而她在南楚和东吴交界的森林中被捡到,人生最初也最艰难的时光都是在南楚渡过。

黑与朱,秦与楚。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交融在她的生命里。

“既然古周六舞不能跳,”嬴抱月看向咄咄逼人的南楚礼官,看向身边神情迷茫的前秦人,忽然莞尔一笑,“那让我们来跳九歌吧。”

九歌?!

包厢中姬清远瞳孔微缩,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那个少女抬起头,目光穿过纷纷攘攘的人群,像是在回答一个人的问题般开口。

“不过不是少司命,”少女挺直身躯微微一笑,“而是大司命。”

姬清远浑身一震,

所有人的耳边传来那个少女清澈的声音。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前秦换舞曲目为楚辞九歌第五篇。”

“我要跳。”

嬴抱月轻声开口,说出那个乐曲的名字。

“九歌。”

“大司命。”

章节目录 第453章 乐师 > 九歌,大司命。

“真的要跳大司命?”

就在前秦和南楚礼官的争执好不容易结束后,祭台边给登场的修行者们换祭服的衣棚中,传出少年们愕然的声音。

衣棚里,嬴珣神情复杂地看向坐在最中间的嬴抱月。

刚刚就在嬴抱月说出换舞的曲目后,他们终于得以进入衣棚准备下一场祭舞,将其他国家修行者愕然的目光甩在外面。

但进来是进来了,之前向礼官要求的半个时辰暂停时间在这个女子的努力下也拿到了。但嬴珣却不知道拿这半个时辰做什么。

半个时辰实在是太短了。

从无到有排出一出祭舞实在是没可能。更别提这个女子选择的祭舞还是前秦人不熟的九歌。

倒也不能说完全不熟,九歌太过有名,众人多少见过一两次。但见过和知道不代表会跳,对前秦人而言就掌握程度上来说和古周文舞差得太远。

“为什么……”嬴珣深吸一口气看向嬴抱月皱眉道,“为什么要选择这一篇?”

虽然霍湛说她已是半个楚人,但嬴珣却很清楚那个女子从小到大都是秦人,按理说他们不会她也不该会。

九歌大司命。

怎么偏偏选了这个?

这个女子真的会跳吗?

“为什么……”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道,“因为就剩下这个我最熟悉了。”

少司命祭舞南楚已跳过了,古周六舞不能选,那么她会选择的舞就是这一门了。

世人皆知少司命林抱月最擅长的祭舞是少司命,但现在连这一门祭舞都被人抢先了。

但世人不知道,其实她前世除了少司命祭舞以外,还时不时会跳另一种祭舞。

本属于另一个人的舞。

一切只因为,她有一个不喜欢跳祭舞的师父。

成为神子的修行者,逢年过节或者在一些大型的祭祀活动,总是会被拉上台跳上那么两次,不管等阶有多高,这都是躲不了的差事。

但唯有一个神子例外,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

然而林书白不用跳不是因为她的地位,而是在众人看来她每一次都登台了。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有人代替她跳。

嬴抱月看向摊在膝头的祭服,嘴角露出一丝怀念的笑意。

古时候跳祭舞的舞者常有戴面具的习俗,而她前世长大了之后和师父身材也相仿,所以每当师父闹脾气不愿去跳舞的时候,她就会戴上面具身着国师的祭服,上台去跳本属于大司命的舞蹈。

很多人不知道,他们看过的大司命祭舞,很可能很多就是她跳的……

“主舞的舞我会负责,”嬴抱月抬起头看向面前一团乱麻的修行者们,“而其他人的动作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不用更改动作。”

嬴珣瞪大眼睛,其他人觉得有一股微风吹来。

“不用改动作,只用调整一下顺序。还有队形也要如此。”嬴抱月道,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第一队对到了这个时候到这边去。”

“第二队到……”嬴抱月继续道。

> 嬴抱月静静地书写,而所有人脸上都逐渐浮现出久违的自信。

嬴珣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的眼前居然重组出了另一个群舞。这个舞使用的都是他们之前练过的动作,然而这一切却和他记忆中的大武乐章还有大司命祭舞都不相同。

“你是要……”嬴珣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地上嬴抱月画出的图案,“这是……”

“看来堂哥你看出来了,”嬴抱月扔掉树枝,看着他微微一笑。

“事急从权,这的确是大司命祭舞,但更准确地来说,”她笑了笑道,“这更像是古周武舞和大司命祭舞的融合。”

“我将它们融合到了一起,”嬴珣听着眼前的少女如此说道,看着地上树枝绘制却无比清晰的设计,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样的话我们所有的人就都能跳了,”嬴抱月道,“至于主舞的部分我是严格按照大司命祭舞来跳的,内容上不会与任何国家重叠。”

大司命祭舞本身就带有杀伐之气,和歌颂战功的武舞其实非常合拍。她其实之前一直很想把两者搭配起来试一下,但她却没想到她会在这样的场合中第一次试验这个组合。

“大家务必记好我刚刚说的各队的位置和动作,站在第一排的话,一定要昂首挺胸。”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前秦修行者。

“这下,我们准备的一切,终于可以用上了,大家抓紧时间准备吧,”嬴抱月笑了笑道,下一刻将手伸向自己的衣带。

“等等!”嬴珣瞳孔一缩,“你要干什么?”

“换祭服,”嬴抱月抬起头奇怪地问道。

嬴珣扶额。因为初阶大典之前没有其他女人参加过,衣棚自然不可能是男女分开的。看着周围僵硬的其他前秦修行者,他只觉这份刺激感真是了不得。

此时他们的祭服和之前准备的那一份武器都已经由专人送到,嬴珣无奈地抓住嬴抱月的手。

“堂妹,让我们男人先换吧,我们换完了出去后,你最后换可以么?”

嬴抱月笑了笑,随后点头,“当然可以。”

“那我是不是先出去一下比较好?”

“请你务必这么做。”嬴珣深吸一口气道。

嬴抱月点头,随后走出衣棚。而捕捉到她的身影,远处高台上的姜元元看向身边之前一直僵硬成一座雕像的姬嘉树哈哈笑起来。

“你未婚妻出来了,放心,衣裳可一件没少。”

刚刚他就开了句前秦公主这时是不是在和那一群人一起换祭服的玩笑,姬嘉树险些走下高台,看而此时看着远方的人影姬嘉树回过神来。

“不过她还没换上祭服啊,”姜元元道,“看来是准备留这丫头最后换了,我还没怎么见过女人的祭服模样。还真想看看。”

而就在这时,换好衣服的前秦修行者们一个个走出衣棚,而看到他们握在手上的东西时,所以人惊讶地睁大眼睛。

“嗯,这是……”

“这是……戈?”

看着握在前秦修行者手中的长戈,姬嘉树顿时想到了嬴抱月唱过的那首《秦风》。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前秦修行者原本的确是打算跳武舞的。

但就在前秦休息者的打扮引起众人热议的时候,人们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谁来奏乐?

章节目录 第454章 博弈 > “话说……前秦打算找什么人奏乐?”

“倒是带了那么多乐师过来,但你看那些人的脸色……”

祭台边的民众们看着站在执戈而立的前秦少年们,对他们身后的一群乐师指指点点。

“前秦带来的这些乐师大抵是用不了吧?”赵光站在祭台下,看着那些面露难色的前秦乐师们道。

李稷点了点头。

他静静看着不远处,嬴珣站在一个领头模样的老乐师面前比划了许久,但那个老乐师却只是脸色灰败地摇头。

他如果想听能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此时此刻他不用听也能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恐怕是前秦带来的那些乐师奏不出那个女子想要的祭乐。

既然跳的不是原来准备的舞,那么原来准备的乐师自然也是用不上了。

更何况祭乐不是什么人都能奏的。尤其是九歌这样地位卓绝的南楚祭乐往往并不外传,南楚以外的乐师别说演奏,连真正的乐谱都难拿到手。

“既然祭舞换了,乐师也得换。”李稷静静道。

虽说秦曾富有四海,可就算前秦的乐师中有人能奏九歌,但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上场,也绝不可能达到能比赛的程度。

有南楚北魏珠玉在前,尤其是南楚姬嘉树还奏出了那般水准的神乐,前秦跟在后面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尤其是还在让众人等了这么长时间的情况下,看着周围面露焦躁的民众和修行者,李稷眸光微深。

等待会让人心生莫名的期待,而在这样积攒的期待下,前秦祭舞中若出现任何一丝纰漏都会被抓着不放。

更何况是作为祭舞的另一半的祭乐。

“如果那丫头真的想跳九歌大司命,”赵光感叹道,“比起他们带来的这些乐师,用乐棚里的那些南楚御用乐师还更靠谱些。”

毕竟是九歌。

“不过……”赵光微微耸了耸肩,“就不知道这些南楚乐师会不会尽心尽力为前秦人演奏了。”

事实上听到嬴抱月开口说要跳九歌之后,南楚的修行者们顿时义愤填膺,十个有九个都觉得这个女子要玷辱了这一曲名舞。

“前秦人居然想跳九歌……”

“她以为她是谁……一个花瓶公主她跳得好吗?”

“这可真是奇怪,明明许冰清一个北魏人不也跳过少司命祭舞么?”赵光皱起眉头,“这些人怎么就只针对她?”

“许冰清跳的不是祭舞。”而就在这时李稷忽然开口道。

赵光一怔。

“那舞招出神来了么?”李稷淡淡道。

“这倒是……的确没有。”赵光闻言一愣,如实开口。

“北寒阁里的舞不能招神,不能祭天,不会和他国一分高下,更不会算作初阶大典的成绩。”

李稷淡淡道。

换言之,北魏圣女许冰清的舞就只能看看而已。

好与不好,再怎么捧着,也不过是一场表演,不会对修行界构成什么威胁。

但那个少女不一样。

她从始至终,就不一样。

“可前秦这下……到底找什么人奏乐呢?”赵光闻言喃喃道。

被李稷这么一说他忽然也很想看这个女子的祭舞。北魏圣女所谓的“祭舞”都能找来全大陆最好的乐师,这个女子的祭舞如果无人伴奏,实在是太不公平。

> 只不过赵光也只能想想,针对前秦的这摊水太混,他那点子奏乐水平也登不上台面,实在是做不了什么。

不过说起奏乐他忽然一愣。他的确不擅长音律,但他身边有个……几乎什么都会的人在。

“二哥……”赵光张了张口正想开玩笑地提起这事,却只听身边男人忽然开口。

“想知道前秦打算找什么人奏乐,直接问一下不就行了。”李稷淡淡道。

“啥?”赵光闻言一愣,总觉得这话说的有点不对劲……

但下一刻他身边的人说完居然就转身,向祭台边的衣棚走去。

“二哥?”赵光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兄长今日是被掉包了么?

李稷回过头,青铜面具里漆黑的眸子静静看了他一眼,“我去问一下。”

“与其在这东猜细想,不如直接问。”

前秦修行者尚未登台,不过是去问一下祭乐的奏者。

“算不得什么大事。”李稷淡淡道。

不,你居然会去问这就是件大事了……赵光心道。以李稷的境界他甚至能和人隔空交谈,只是问个问题哪里就需要亲身过去了?

赵光担心的不是李稷去问什么意向,而是……

而此时不等他说些什么,李稷已经重新转身向前秦人那边走去。赵光死死盯着那李稷袖子里的手,努力想从里面辨认那人是不是握着笛萧或是埙什么的。

但瞪得眼都酸了,赵光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只要他那个兄长想,他甚至可以空手奏乐。

只是……赵光静静凝视着李稷的背影。那个几乎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兄长,居然真的……想为那个女子奏乐吗?

赵光正想叫住李稷,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有一道目光投到他身上,不,更准确地来说是投到正在往衣棚走去的李稷身上。

赵光抬起头,看向高台上看向这边的姬嘉树,头皮有些发麻。

姬嘉树的打量的确让他牙疼,但赵光却本能地觉得他感觉到的那道目光,并不是来自于姬嘉树。

刚刚那道目光更加冰冷隐秘甚至有些阴毒,远没有姬嘉树那般坦荡。

赵光顺着刚刚感觉到的方向望去,在看到那个方向上的人时微微一愣。

“北魏……”他还没说完,这时一阵喧嚣忽然从前秦那边传来。

赵光一个激灵,转头看去发现是李稷已经走到了前秦人面前。

前秦的少年们此时已经都换上了一套上下皆黑的祭服,这便是崇尚祭礼从简的秦国的礼服,名唤袀玄。

袀玄是纯玄色的纯黑深衣,这让前秦人此时看上去黑压压一片,身着粗布衣的李稷走到这片黑色前就格外扎眼。

所有的少年都已经走出了衣棚,但刚刚在外面的那个女子却不在,想也知道嬴抱月此时应该进去更衣了。

他这个二哥找的这个时机实在是……

李稷不做什么就算,一旦开始便干脆神速,居然在他胡思乱想这段时间就已经走到了衣棚外。

“你是……”站在一群提高警惕的黑衣少年内,嬴珣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戴着面具的男人皱起眉头。

这个面具实在是太好认,哪怕只在国师府里见过一面。

“东吴继子的护卫?”嬴珣皱眉问道,“有何贵干?”

他国修行者此时都对前秦避之不及,这人为什么会过来?不过东吴作为也无法招来神启的国家,这一场倒是和前秦同病相怜,但嬴珣实在想不出这人这时来作甚。

而这时。

“我找她。”李稷道。

章节目录 第455章 神舞 > 嬴珣更没想到。

这个身份成谜的男人说话如此言简意赅。

即便和这人不熟,这个“她”是谁一听就能明白。

但这两人又有什么交集?

区区一个东吴护卫,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东吴继子有什么要事?

嬴珣眉头皱得更紧,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位公子你说要找谁?”

“前秦公主,”李稷静静道,“嬴抱月。”

嬴珣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此时距离礼官所限制的半个时辰时间已经近了,他不想和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纠缠。

“这位公子,舍妹正在更衣,在下不会允许任何男人靠近,”嬴珣凝视着男人面具下少见的漆黑瞳仁冷冷道,“不管东吴有什么要事,我们前秦马上就要登台了,你还是等……”

“外面什么人?”就在这时衣棚内却传来一个女声。

“这个气息……”嬴抱月坐在衣棚内隔着衣棚问道,“是李稷吗?”

李稷点了点头。

嬴珣愕然看着这个明知说话人看不到还对着空气点头的人。

而衣棚的少女还居然真能从一阵沉默中知道他是谁。

“居然真的是你。”嬴抱月在衣棚内笑了笑道,“堂哥,我差不多已经换完了,让他进来吧。”

差不多已经换完了……

嬴珣和一边的归辰脸色一黑,实在不知道嬴抱月换完的标准是什么,但眼前这个戴面具的男人不知是不在意还是不懂得察言观色,闻言从他们身边绕开,走向衣棚。

“你……”嬴珣愕然。

衣棚内传来嬴抱月的声音,“堂哥,别担心,没事的。”

到底哪里没事了?

嬴珣之前就有听闻东吴继子和贴身护卫也寄住在清安院中,他那时还没在意,此时看来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没事吗?

李稷走入衣棚内,将前秦人打量的视线关在门外,抬头看向坐在空荡荡衣棚中的少女。

下一刻,他微微一怔。

只因坐在木墩上的那个少女,已经换上了祭服。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她的模样。

她说的没错,她的确已经换的差不多了,祭服已经全部穿好,正在弯腰穿鞋。

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嬴抱月直起身来看向静静站在门边的李稷。

“你来了,”她笑了笑问道,“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李稷顿了顿道,“只是赵光刚刚在问,前秦找好奏乐的乐师了么?”

“赵光他?”嬴抱月愣了愣,“谢谢他那么关心。”

不过前秦都要上场了,这时候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吗?只要他们上场,马上也就知道了。

是啊,他觉得没什么意义……

衣棚外,眼睁睁看着李稷走进去的赵光心道。

但有人可能不这么觉得。

“所以找好了么?”李稷淡淡道。

“没有,”嬴抱月摇了摇头,“不过只要有人奏乐,是谁其实我无所谓。”

就算没声她也能跳,不过其他前秦修行者可能会抓不好节拍,还是要有个能出声的。

李稷闻言眸光一凝。

如果有优秀的祭乐,不但舞者省力,还能凭借着祭乐拿到高分招来神启,这明明是一条更轻省的捷径。

南楚之前就是如此做的。

但她说她不在意。

“所以等下准备就麻烦乐棚里的那些乐师了,”嬴抱月笑了笑道。

“是么,”李稷淡淡道,“这倒也是可以。”

“嗯,”嬴抱月点头,“你可以让赵光不用担心了。”

说完她站起身,准备将没穿完的鞋穿上,李稷微微吸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开,但就在这时他眼角捕捉到一丝暗光,瞳孔一缩。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李稷猛地转身,只见一个黑影向嬴抱月扑去,向那个女子的脸庞扬起的利爪,闪烁着淬毒般的寒光。

那个黑影身上没有丝毫修行者甚至活人的气息,所以事先连他都没有察觉。

> 对她而言也是一样,但那个女子的反应速度堪称极快。

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嬴抱月赤足猛地后退一步,躲过了专门瞄准她的脸的利爪。

爪?

一击不中,那黑影身形一定,棚内两人愕然看着眼前的黑影。

那黑影有半人高,极其灵活。

只是不是个人。

“这是……”嬴抱月怔然道,“猴子?”

刚刚突然向她扑来的正是一只通体纯黑的猿猴,此时攀在衣棚中的柱子上,看她的目光极为不善。

这不是动物天生的眼神。

“居然是……”这时李稷闭了闭眼睛,调动全身真元伸出一只手,嬴抱月一怔肉眼可见梁上的猴子目光变得恐惧起来。

下一刻黑影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想向嬴抱月冲来但又好像顾忌着什么。而下一刻,它忽然从梁上冲下,在冲向嬴抱月的途中看到李稷的手再次惊恐一个尖叫猛地换了一个方向,却正好扑到嬴抱月刚刚穿鞋的地方,愣了一瞬黑影忽然抱起地上的鞋就跑!

“我的鞋……”嬴抱月彻底愣住,看着那个黑影像是被什么驱赶一般,从衣棚中一个咬出洞中抱着她的鞋拼命钻了出去。

这个黑影没有攻击成功她的脸,却像是表功一般一把掳走了她的鞋。

嬴抱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稷同样愣住,衣棚中陷入诡异的沉默。下一刻他看向嬴抱月踩在地上的赤足,闭了闭眼睛,“你有别的鞋吗?”

嬴抱月摇了摇头。

“那先找别人借一双……”说到一半他一时语塞,祭台附近都是男子,但她的脚显然比男子要小。

“我去追,”李稷似是也没料到如此情况,看着梁上的洞深吸了一口气。

但就在这时,衣棚外传来了祭礼即将开始的钟声。

“来不及了。”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赤足向衣棚外走去。

“赤脚就赤脚的吧,”李稷看着那个女子如此说道,说完大步走出了衣棚。

而衣棚外,众人为之一静。

原本喧闹嘲讽议论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

钟声响起,高台上的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看着那个身着祭服的女子,静静登上祭台。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盛装,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子的祭服。

和周围衣着纯黑的少年们不同,那个少女通体玄黑的祭服上,点缀有红色的衣带。

黑与朱,秦与楚。

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庄重又美丽得不可思议。

祭台边乐棚里的乐师们都看呆一瞬,险些忘了刚刚上面的交代。下一刻才勉强出声,说出刚刚准备好的一切。

“什么?南楚乐师拒绝给前秦修行者奏乐?”

听着耳边官员的汇报,姬嘉树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祭台下李稷袖中的拳头紧紧握起。

原本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民众们顿时再一次炸开。

就在前秦修行者有模有样地登台后,南楚乐棚里的乐师却忽然宣布不愿为秦人奏乐。

这一次又一次到底是要做什么?

嬴珣绝望地看着乐棚里义愤填膺的南楚乐师们,只觉今日有人是想对他们赶尽杀绝。

“前秦这下是彻底完了……”

“这还能找谁……”

“只有南楚人才能奏九歌!”

众人议论纷纷,场面再次混乱。

“抱月,我们……”嬴珣看着不知为何若有所思的嬴抱月艰难地开口,然而就在这时,他只见眼前的女子忽然一笑。

“只有南楚人才能奏九歌?那倒是还有一位合适的乐师人选。”

“谁啊?”台上台下所有人瞪大眼睛。

包厢中姬清远忽然一怔。

嬴抱月忽然起身走到祭台的边缘,面向一个方向,看向那个少年。

两人四目相对。

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

看着那个少女看向他微微一笑,“南楚春华君,你愿意为我们奏乐吗?”

章节目录 第456章 秦楚 > 听到嬴抱月的话,所有人都愣住,下一刻四周爆发出今日最大的声浪。

这一届初阶大典进行到今日,众人也算是见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但没想到每一次都还有更惊人的事发生。

“什么?让春华君为他们奏乐?”

“开什么玩笑?春华君可是楚人,还是考官,这女人在想些什么?”

“前秦人做什么梦呢?!”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姬嘉树还没有开口,但之前对嬴抱月等人多加阻拦的礼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失笑地看着嬴抱月道,“公主殿下,您刚刚说什么?”

“让春华君奏乐?春华君可不是乐师,容不得你们这些人呼来喝去!”礼官说着说着愤怒起来,“春华君是初阶大典的考官,可不是给你们……”

“嗯?”然而听到他的话,嬴抱月却没有看他。

“考官不能为考生奏乐?”

她注视着远方下一刻闻言一笑。

“可刚刚是谁来着,说考官为考生奏乐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言一出,原本乱成一锅粥的祭台下骤然一静。

高台上的姜元元闻言险些笑出声,姬嘉树神情古怪,站在高台角落的季二神情更是有些一言难尽。

原本质疑这一切的人们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因考官为考生奏乐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句话,是刚刚国师府下人季二带来的消息。

也就是说,这句话是南楚国师姬墨说的。

包厢中姬清远目光微妙。

他的父亲为了逼他那个弟弟破格为南楚奏乐,把考官能搀和进的这件事变得正当,但此时反而被这个少女利用。

“还是说,南楚国师这句话,原来不是为所有的考生说的,而只是为南楚的修行者说的?”

这……

也许那位国师大人本意的确如此……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不能这么说。

毕竟南楚想让考官为其奏乐可以,别的国家就不可以,这双标得未必太明显。

高台上姜元元眯起眼睛。

有南楚之前那一出在前,如果他们南楚人不想出门被戳断脊梁骨,就不能否认考官都能帮考生奏乐。

但这件事,还剩下一个转机。

那就是姬嘉树的意志。

原本对前秦义愤填膺的人们的视线顿时都转到了姬嘉树身上。

“况且我们从未对春华君呼来喝去,”而这时嬴抱月对着礼官再一次开口,她静静道,“小女只是在询问姬公子的意见。”

姬嘉树的意见。

一切都只剩下姬嘉树的意见。

站在祭台上的那个少女神情沉静,周围的民众议论纷纷,高台上的姬嘉树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别担心,春华君怎么会为前秦人奏乐……”

“是啊,南楚人居然为前秦人奏乐,这传出去可不好听,毕竟南楚和前秦可是水火不容啊!”

水火不容。

姬嘉树目光闪烁。

这是曾经形容秦楚关系的一个词。

众人皆知,楚人尚赤,赤有火德,而秦人尚黑,黑有水德。

作为曾经最有资格争夺大陆霸主的两个国家,秦与楚的关系一直势如水火。上一代本为楚人却为秦人效力的大司命林书白的存在也让秦楚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

总之,虽然道理上姬嘉树身为考官能为考生奏乐,但从秦楚之间的关系出发,此时如果他为秦人奏乐,毫无疑问会被南楚人视作叛徒。

南楚人紧张地注视着高台上的姬嘉树,然而高台上的那个少年却只是静静凝视着远处祭台上的前秦队伍,下一刻他却忽然做出了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姬嘉树微微吸了一口气,走下了高台。

孤身一人,向祭台走去。

> 这一幕宛如之前他为南楚奏乐之时的重演,祭台周围的民众纷纷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春华君?”

“不会吧?难道是鬼迷心窍了?”

“春华君真要为秦人奏乐?”

“嘘!别瞎说,春华君还什么都没说呢!”

但就在这些质疑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声音,有人低声提到,“话说这前秦公主和春华君不是有婚约么……那这奏乐也不是不可能罢……”

但这个声音被其他的声音盖下。

纵然民众和修行者多有不解和震惊,但就在姬嘉树向祭台走来之时,所有人却依旧自发地散开,给他让开一条道路。

“不愧是春华,”高台上姜元元笑道,看向一边的梦阳先生,“话说主考大人居然不阻止他么?”

“那孩子自有分寸,”梦阳先生睁开眼睛,“况且他还不是没答应么。”

姬嘉树的确还没答应,看着一步步向祭台走去的少年,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准备做些什么。

包括祭台上忐忑的前秦修行者们。

姬嘉树静静登上祭台向站在边缘的嬴抱月走去,而就在这时南楚礼官忽然挡在二人之间。

“春华君,还请谨言慎行。”礼官冷冷道,“水火不容,秦与楚之间不能相容,楚人也不能助长秦人的……”

“水火不容吗?”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笑了一声。

“虽然不知这位大人为何如此激动,”嬴抱月笑了笑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修行者们道,“但南楚现如今还坚持水火不容这个说法,是不是有些奇怪?”

“如果真的水火不容的话,那我是什么?”嬴抱月淡淡道。

在她面前站定的姬嘉树微微一怔,其他人正大放厥词的修行者们一愣。

“谁还记得我是个和亲公主来着?”嬴抱月忍不住失笑道。

虽然这个婚约不是她的本意,前秦的这场和亲像是一场笑话,但是……

“我还在南楚一天,我的这个身份就是秦楚相融的证明,”嬴抱月笑了笑道。

都和亲了民众还扯什么水火不容,某种意义上能看出嬴晗日和亲举动的失败,但退一万步。

虽然这份和亲名存实亡,但这名还在呢。

“我还没死呢。”嬴抱月道。

周围原本义愤填膺的南楚修行者猛地一愣,寒意从脊梁蹿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这道理一旦被点出,就难以反驳。

包厢中北魏圣女长长的指甲扎入掌心。

原本以为要冒着无数争议和指责才能走到她的面前,却没想到她自己出手就解决了这些争吵。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挡在他和嬴抱月之间的礼官,“大人,可以让一下么?”

礼官脸色有一丝惨白,随后僵硬地让开一步。

“你……真的希望我来奏乐吗?”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问道。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什么不愿意的,南楚都已经奏了,哪怕为了公平他也不会拒绝,但他的乐真的可以吗?

只有他一人真的够吗?

这种攸关生死的斗争前秦人真的敢相信他么?

嬴抱月笑了笑上前一步。

“我以前听过一次,你吹的很好听。”

姬嘉树微微一怔,听着那个少女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那个少女的气息离开他的耳朵,对他微微一笑。

“你愿意,帮忙吗?”

姬嘉树静静看着她,下一刻点头。

“好,”他说道。

章节目录 第457章 魂灵 > 姬嘉树从未想到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演奏九歌大司命居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握紧手中短笛再一次走入乐棚之中,而乐棚内其他方才拒绝奏乐的乐师都愕然看着他。

“我不会要求诸位一定要配合我,”面对他们的眼神,姬嘉树只是淡淡开口。

祭乐之宏大本不是一人之力能完成,但他也知道这些乐师拒绝奏乐的背后还有别的势力的插手,哪怕是他也没法强迫他们奏乐。

他能做到的,就是自己尽力。

“哪怕只有我一只笛子,我也会把乐章奏完,”看着棚中人,姬嘉树静静道。

随后他简单地介绍等下准备奏的乐章和他准备怎么奏,不等众人回答就静静走向乐棚的一个角落,留下乐师们神情复杂面面相觑。

但自始自终没人说要一起奏乐。

乐师人还算少,姬嘉树抚摸着手中短笛。虽然有那个少女的和亲言论在前,但他为前秦奏乐肯定还是会引起巨大的争议,外面此时恐怕已经沸反盈天,他一支笛子的声音也不知道够不够。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将短笛横到唇边,但就在这时,他忽然一愣。

只因这时他忽然发现,外面,并没有传来他预想之中的那些吵闹过头的声音。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祭台。

下一刻他微微一怔。

乐棚外的确非常安静。但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在于,之前站在祭台边缘的那个少女走向了祭台中央。

祭台中央的位置比四周要稍微高一些,而此时此刻。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正式登上了祭台。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祭礼最后一场,前秦!”

伴随着礼官不甘愿的声音,众人战最后一战的钟声终于敲响。

那个少女带着前秦的队伍一路走上这个祭台就不知粉碎了多少个阴谋,而就在这时,她终于走向中央。

前秦的队伍总共分为八队,每个队伍都维持着自身的阵形,那个女子站在中央,显然是这一场祭舞的主舞。

而台上每一个修行者的手中,都握着兵器。

但和北魏显得有些杂乱无章长矛长戟混杂的场面不同,前秦的修行者几乎全都是手执统一式样的长戈,一眼望上去格外庄重整齐。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少年们浑身上下纯黑的祭服,手执高大沉重的戈分散在四周,宛如守护那个女子的骑兵。

但那个女子,却绝不是被守护的公主。

几乎是伴随着嬴抱月的脚步,原本祭台下滔滔不绝的人们,忽然渐渐安静下来。

当那个少女登坛之后。

整个世界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她的每一步,什么都在悄悄改变着。

周围静极了。

这是姬嘉树从未有过的神奇的体验。

而只看周围民众的反应,这份影响力不光是针对修行者,而是影响到了所有人。

即便是高阶修行者都很难形容此时这个宛如时间停止的感受。连空气都仿佛变得厚重起来。

> 姬嘉树看着那个女子一步步登上祭台的最中央,少女的赤足踩在青石的台阶上,看得他微微一怔。

这时他才发现,她居然没有穿鞋。

而她像是事先就计算好了所有的时机,就在她走到祭台最中央之时,正式开始的钟声正好敲响。

下一刻,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乐棚中传出第一声笛音。

然而和南楚之前的九歌少司命不同,这一次,只有笛音。

没有钟鼓相伴,没有金石之音。

干干的,单调的,一声又一声,在祭台上盘旋。

纵然笛声再高明,但和九歌大司命原本众乐齐鸣的恢弘乐章比起来,气势实在难以达到。乐棚中尴尬枯坐就是没有动手动嘴的乐师们,见此有人眼中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就算春华君名声再外,但奏乐可不是修行,这种大型的组乐一个人再厉害又能怎么样?

但就在众人幸灾乐祸之时,乐棚里笛音没有断绝,在其响彻天空第三声之时,众人忽然仿佛听到一声金石之音!

似鼓非鼓,却更加清脆。

不可能!

根本没有人击鼓!

乐棚里的乐师们愕然看着同样神情震惊的鼓手,而下一刻众人耳边再一次传来“咚”的一声!

人们闻声看去,却发现不是谁奏的乐,而是前秦修行者中长戈齐齐跺在地上的声音。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

就在这样的跺出来的金石之音中,那个少女动了。

赤玄两色的祭服上下翻飞,姬嘉树在得知前秦跳武舞之时原本以为那个女子会选择轻灵的剑,但就在这时却发现,明明作为主舞有着最大幅度的动作,这个女子居然和周围一样,拎着一把长长的戈。

而就在这时,那明明应该无比沉重的长戈在那个少女的手中高高升起,直指天空!

天宫大门大开,漆黑的长戈在那个少女的手中仿佛乘驾起一团团连接的黑云,去迎接自天上盘旋降临的大司命。

“君回翔兮?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前秦少年们随之高唱,手中长戈两两相对,气势热烈奔放,而笛声也在这时迅速加快,长戈的碰撞声,笛声的激荡声交织在一起,融合成豪迈的篇章。

“这简直是……”包厢中姬清远凝视着高台上的这一幕。

祭台上的前秦人仿佛什么都没有,连乐师都只有姬嘉树一人出声,但就在这样单人音乐不够丰富的情况下,一切却还如此热烈。

而就在这份热烈之中,姬嘉树居然还发现了杀伐之气。

“这是……”他愕然出声,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乐章的名字。

那个少女居然把大武乐章和九歌大司命融到了一起。

刚刚那一阵鼓声,就是第一步,是大武的第一章。

在开端后,又进入了大司命乐章中。

大司命原本在楚国是掌管“死”的神。与掌管“生”的少司命是相对。在楚人的眼中,那是令人敬畏的神,又是众位神女所求之不得的爱人。

在前秦修行者浑身漆黑长戈的身影中,人们仿佛看到了魂灵在期盼跃动的力量。

众人手中的长戈飞舞,但没有谁的长戈有那个女子的幅度大,下一刻伴随着一声轻啸,嬴抱月手中长戈撒出一片寒光!

章节目录 第458章 祭舞 > 陌上已黄昏。

但就在天地之间阴与阳交界之时,那个女子手中长戈的寒光成为刺破那道界线最明亮的亮光。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

乘清气兮御阴阳。

已经不需要前秦少年们的唱和声,对于九歌无比熟悉的南楚民众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喃喃开口。

有低哑的吟唱声从祭台下四处响起。

四面楚歌。

在经历一天的祭舞和数场交锋,所有人本该都看得疲倦,对前秦的祭舞本来也没有什么兴趣,但就在这个时刻,人们却无法将目光从那群人,从那个女子身上移开。

一个人的舞蹈在他人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这本是一句不可思议又难以相信的话。

姬清远之前一直无法理解,明明是这么转瞬即逝的东西,为什么有人会足足记上十年。

但现在他忽然有一些明白了。

祭台上的那个少女的身影无关面容无关风月,所靠的只是身体的律动。

她连身体里的节奏都和其他人不同。

在众人的印象中,祭舞大多是安静庄重的,甚至单调枯燥的,重要的是许多人在一起的宏大场面。

但此时前秦的祭舞却彻底颠覆了这样的印象。

除了嬴抱月之外的前秦少年们的舞的确非常宏大,姬嘉树注视着那群人,笛音也愈发激烈高昂。前秦毫无疑问跳的是和之前北魏相仿的战舞,甚至能看到大武乐章的影子,但原本大武乐章的顺序却居然已经被改变。

而同时看出来,甚至敢于认出来的人绝对是少数。

只因根本没有人能想到居然有人敢于改变古舞的顺序。

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事,传承千年的古舞,从未有人敢于改变的舞步,过往的前人最多稍稍编排,但又有什么人敢将整个乐章的顺序都打乱重排?

又有什么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大武乐章是六段,此时虽然耳边响起的是九歌的歌声,看着那些执戈而舞的前秦少年,姬嘉树的耳边却恍惚同时传来大武乐章的歌诗的悠扬。

大武乐章的第一首歌诗是《武》。

“於皇武王!无竞维烈。允文文王,克开厥后。”

大武乐章第一段唱的是强大的王师,本来遵照文王的遗命,处于隐晦状态,现今时代已大放光明,于是披甲持戈而战。继承了这一功业英勇的文王的将士们,效力于后继人。

大武舞序章本开始于长时间的击鼓警戒,歌诗长声咏叹,连绵不断。在长时间击鼓和咏唱之后,舞蹈动作才到队伍出发的场面。

但就在这样的序章中,那个少女手执的长戈却在一瞬间刺破了这一切。

大武乐章第一章之所以那么长,本是因为武王战前的忧虑,一是怕人心不齐,二是怕不能取胜。

但前秦少年们的中央,嬴抱月的祭舞却结束了这一切!

不破而立,那个女子手中的戈就是这样打破了这一切,而这一切也改变了高台上的空气。

在笛音和金戈铁马声中,那个少女手中的长戈传来破空之声。

她的身躯比任何人都要轻盈,动作却同时比任何人都要干脆。

在祭台的中央,少女手中的长戈大开大阖,不,如果说北魏的战舞是大开大阖,这个女子的舞姿则是纵横捭阖。

纵横捭阖,睥睨天下。

戈尖刺破空气,戈面从众人鼻尖划过,看的所有人心惊胆战,同时心生窒息。

少女手中的长戈仰面划过,在黄昏中留下一抹浓烈的色彩。

你要战,我便战!

这便是属于她的第一章,属于她的开战序章。

不是武王等待许久的开战,而是战神大司命从天而下的降临。

大司命。

就在这个时候,包厢中的姬清远睁大眼睛。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女子跳的是九歌大司命,是融入了武王大武乐章的大司命,而这一场武舞,她跳的不是武王伐纣的战争,而是真正的大司命。

是他的母亲啊!

她跳的是他的母亲的经历,是大司命林书白当年跟随秦王嬴帝出征时的情景。

姬清远屏住呼吸,胸口无数情感涌动,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九歌大司命的乐声进入第二段,大武乐章的第二段也开始了。

人们此时都能看出,和之前的北魏一样,前秦所跳的也是战舞,但和北魏从头至尾节奏一致的群舞不一样,前秦的舞曲却仿佛一团的燃烧的火,火焰时不时蹿高,给人心带来重重一击。

只因人群中,有那个少女存在。

她是人群中的点睛之笔。

到了第二段,战斗已然开始。

那个少女进攻的长戈,和其他前秦修行者手持长戈长久地站立形成鲜明的对比,是动和静的互补。

大武乐章的第二首歌诗是《酌》。

> 《大司命》是神灵的降临。

“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

红与黑,动与静。

在一片寂静的压抑中,那个少女的戈尖缓缓地摩擦过地面,赤足踏过千疮百孔的地面。

难以想象的真元从那个少女单薄的身影上散开,所有人仿佛透不过去来,但死死抓住胸口衣裳无法离开目光。

他们已经被拖入了这个少女的世界,来到了那个横扫六国的战场。

古周,牧野之战。

秦楚,丹阳之战。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在那一场战役后,南楚宣告臣服。

炽热的战斗逐渐走向最高,而就在走到最高处的时候,姬嘉树的身边猛然响起了一声干涩的琴声。

姬嘉树猛地侧目看去,却发现是之前一直冷眼旁观的其他乐师。

所有人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难以抑制地奏响了手中的乐器。

赞同也好不赞同也好,想抗拒这一切也好,想摆脱这一切也好,此时此刻只为那一场舞蹈,只为所有人心中的战场。

大武歌诗第三首《赉》,第四首《无名》,第五首《时迈》,世界在那一场舞蹈中继续发力狂奔。

第三段继续向南进军,第四段平定南部边疆,第五段舞队分列,周公召公分疆而治,第六段舞队重新集合,列队向武王致敬。

这便是第六章《恒》

“天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厥土,于以四方。”

这个女子跳出了这首颂歌,却也超出了这一首颂歌。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乘龙兮辚辚,高驼兮冲天。”

在战场中盛开的生命。

乐声在最高处,戛然而止。

大司命即将离开了,驾起龙的云车,高高地奔向天空。

但姬嘉树的气息却没有停止。

他汗如雨下。

同时在一片寂静中,有大颗的汗水从前秦少年们的额边滚落。

在大武乐章的最后一段,为了象征诸侯来朝,舞者在原地执戈蹲伏,这段实际没有舞蹈动作。

但就在所有前秦少年静静而蹲之时,那个少女的身形显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这是九歌大司命最后一句。

永远不得答案的问题。

纵然横扫千军万马,却有牵挂永难放下。

有朝一日战死沙场,便永远回不到所爱之人的身边。

少女的长戈在天空中划过最后一个弧度,天空中升起唯一的一轮明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人的寿命本来就各有短长,谁又能消除悲欢离合之恨?

神将离去,大司命是主宰人的寿命,但人的寿命本来就有定数,天地间的悲欢离合谁又能管得了?

“大哥?”

姬安歌怔然看向身边的人。

有泪水啪嗒一声从姬清远的眼眶涌出。

这是漫长的战斗,也是一个少女对另一个对女子没有尽头的怀念。

那个人拯救了所有人,却再也不能回到她所爱之人的身边。

姬嘉树胸口的气息快要用尽,山林中李稷恍然回头,祭台下人们失去了言语。

黄昏之时,逢魔之时。

高台之上,那个执戈而立的少女的身影久久地留在所有人的瞳仁之中。

姬嘉树静静看着这一切。

这是永远无法忘记,高华绝艳的舞蹈。

更无法忘记。

这个哀而不伤的少女。

章节目录 第459章 相思 > 黄昏与黎明是阴阳两界交替之时。

那个少女执戈而舞,空气如此安静,但姬嘉树却知道她身上的气息居然还在节节攀高。

最后一声,姬嘉树的笛音几乎接不上,这是他吹笛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气息接不上的时候,他咬紧牙关勉强想要支撑,然而就在这时林中不知何处,忽然吹来一阵清风,扶了他一把。

姬嘉树一怔,吹出了最后一声笛声,但即便如此也险些接不上,然而这时咚的一声。

那个少女手中的长戈拄地,撞出最后一声金石之音。

接上了最后一个音符。

祭台上安静极了。

姬嘉树的手从唇边放下,他不愿打破这一份宁静,无声地大口喘着气,怔怔看着不远处祭台中心的那个少女。

她身上的气息极为宁静,看着手上长戈的神情也极为宁静,像是看着一个老朋友一般。

这一切仿佛已经结束了,但人们又不愿意相信已经结束。

祭台下也久久没有声音。

“结束了吗?”不知过了多久姬嘉树耳边才传来人群中小声的声音,他微微吸了口气看向身边失神的其他乐师躬身正想收起笛子,但下一刻他的身形忽然僵硬在了半空中。

他的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少女在祭台上静静拄戈而立的身影,心底咯噔一跳。

那个身影,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而就在这时。

“快看!”

“天黑了!”

“那是什么?!”

在人群中的尖叫声中,姬嘉树微微俯身一动不动,心跳如擂鼓。

真正的庞然大物靠近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他的耳边不知为何响起年幼时向父亲询问什么才是真正的神灵时,那个男人淡淡的话语。

没有声音。

“可这……怎么可能呢?”

下一刻,姬嘉树却听见在周围嘈杂的声音洪流中,有高阶修行者嘶哑的声音。

高台上姜元元睁大眼睛,看着梦阳先生愕然站起的身影。

“怎么可能呢?”

那个少女的祭舞折服了所有人的心,让众人一时之间犯了和姬嘉树为南楚奏乐时一样的错误,那就是沉浸在祭舞中忘记了招神一事。

但是对于前秦,这份忘记却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前秦,是招不到神启的。

所以就算人们此时有些已经反应了过来,一惊后都放松下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本该逐渐黑下的天空,却不知何时变得一片墨黑。

“这是……什么?”

祭台边的护卫们慌乱地点起火把,却只是照出人们一张张慌乱迷茫的脸。

高台上梦阳先生静静注视着这一切,他们是该慌乱,因为这样的的景象已经近十年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但哪怕他见过,他至死也从未想过,会是前秦人带来这一幕。而他更没想到,居然会在南楚的上空,再一次见到这一位。

“之前听说过似乎是在云梦泽苏醒了,却没想到是真的么?”姜元元听着身边的老人喃喃开口。

哪一位?姜元元心头一惊。

“偏偏墨儿正在闭关,不……正是以为如此才敢来吗?”老人干涩地笑了笑道,低下了头。

“都藏了这么多年,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而下一刻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响彻在祭台下所有人的耳中。

“祭台上等阶六,祭台下等阶五以下的修行者和普通人闭上双目!否则后果自负!”

“闭上眼睛?”人们浑身一凛,在天阶的威压下境界不够的人立刻闭上了眼睛,但即便如此,寒意还是蹿上所有人的脊梁。

这时是阶大典众人战最后一战,但也是主考大人李梦阳第一次发出这样的禁令。

连之前南楚真神降临的时候,梦阳先生都没有做这样的警告。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想起了比赛开始前有人的戏言。

“听说我叔叔当年看到过一次真神降临!”

“听说当时天全黑了!”

天全黑了。

在漆黑如墨的天空下,唯一能睁着眼睛的等阶五和以上的修行者们眼角流血,却睁大眼睛。

有人嘴唇颤抖着,吐出了那两个字。

“真……神?”

真神!

而和南楚的那一次不同,不是仅仅真神三分气息的到来,在一望无际的黑云下,姬嘉树大睁着双眼,看着一个巨大的黑影盘旋在云后。

那是他只在书中的图画上见过的身影。

> 他的牙齿有一瞬的打战。

心中有一个在夜晚里他呼唤许久,却一直无法出声的名字。

有点滴的鲜血从他的眼角底下滴下,他终于唤出了那个神灵的名字。

“腾……蛇。”

“腾蛇神!”

祭台上尚且执戈蹲伏的前秦少年们因为有祭台上大阵的阻隔,等阶六的修行者依旧可以睁开眼睛,嬴珣在寒锋之下,怔怔看着墨黑的天穹。

安静的高台上起风了,掠起那个少女的裙裾。

啪嗒一声,嬴抱月手中的长戈倒到了地上。

姬嘉树怔怔看着祭台的中心,看着那个少女仰望着苍穹,像是要拥抱着什么一般高高伸出了双臂。

他睁大了双眼。

而就在这一刻。

天空上仿佛滴下一滴泪滴,化作一道淡淡的光柱,而在那晕开的光晕中,他恍惚中仿佛看到一个黑衣女子从天穹缓缓而落,探下身,抚上那个少女的面庞。

“你来了。”

他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女子的低吟。

“你让我重新再一次见到她,我怎么会不来。”

“在那一瞬,我真的以为,是她回来了。”

“对不起,不是她,只是我。”

他听见那个少女唤道,“腾蛇。”

腾蛇。

一模一样的语气。

“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腾蛇。”

他的耳边传来那个星空下,萤火之中,树干之内,那个陌生女子陌生的声音就那样的传来。

“你可以唤我,腾蛇。”

前秦和亲的公主。

突然传来的婚约。

突然结束的联系。

可以通神的少女。

“我以前听过一次,你吹的很好听。”

还有听过他吹奏九歌的少女。

还有,被他误作为神灵分身的少女。

原来是你啊。

姬嘉树在心中轻声开口。

一切的一切化作一个答案。

无数记忆在一瞬之间涌入他的心头。

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民众此起彼伏的惊呼,天地前弥漫着这惊天动地的奇迹。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个黑衣女子的身影,但此时尚且清醒的修行者,都看到了乌云后盘踞的黑影。

巨蛇盘踞,如此清晰地昭示着那个神灵的身份。

前秦的神灵,腾蛇。

这一切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在十年之后,初阶大典众人战最后一轮的祭礼中,有一个国家再一次召出了真神,还是确确实实完完整整的神灵真身。

在众人眼中销声匿迹的腾蛇神重回世间。

在那一场空前绝后的武舞后,那个女子,唤出了真正的神灵。

谁能预料,又有谁能想到,会见到如此的场面,见到如此的舞蹈,见到真正的神灵。

人们沉浸在难言的震撼中。

然而姬嘉树只是静静看着祭台中心那个将手与那个黑衣女子相握的少女身上。

她的舞蹈,从始至终,带着说不出的思念。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明白了。

原来是你啊。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南楚边境的那一场相遇,原来并不是他们的初遇。

那个星空下和他夜谈的树中传声的女子,那个他原本以为再也无法相见,在少司命的乐曲中想要告别的女子。

在民众的惊呼和耳边的风雨声中,姬嘉树看着台上女子的身影在心中静静开口。

原来是你啊。

……

……

章节目录 第460章 结束 > 天色逐渐变暗。

然而今晚的夜空,耀眼夺目。

因一个少女而耀眼夺目。

在庞大的威压下,众人的耳边仿佛响起银铃奏响的声音。下一刻,祭台上再起风雨,姬嘉树恍然看见那个黑衣女子在光晕重新上升。

嬴抱月的手与她相握,随后分开。

“再见。已经可以了。”

“不要给那个人发现,快走吧。”

姬嘉树恍惚听见那个少女如此轻声地说道。

而就在这个时刻,伴随着那个黑衣女子身影的消失,祭台上空云彩后的巨大黑影也同时消失了。

天空重新恢复正常的灰暗,但人们却久久无法从那个世界中脱出。

在黑影消失后,感受着巨大存在的离开,祭台下的人们一个接一个的睁开眼睛,怔怔看着祭台上,如梦初醒。

在一片少年们伏倒的高台上,只有那个少女静静而立。

微风轻拂过她的长发,

啪的一声,有前秦修行者手中的长戈倒到地上,震醒所有人的梦境。

下一刻,不知是从什么人开始,祭台下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

掌声潮水般经久不息,带着从很久以前开始那个少女受过的所有委屈和非议,不管是曾经说过些什么的人们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拍手,眼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明白了,他们看到了十年难遇的东西,获得了可以和子孙后代吹嘘十几年的东西。

高台下包厢里的掌声要安静一些,但除了靠近北魏圣女的贵女们偷偷看着她的脸色,可连手都不自觉举到了胸前。而就在这时最大的掌声传来,姬安歌拼命地拍手直到把手掌拍红。

她同时听到了另外两处热烈的掌声,一处还就响在北魏圣女身边。

姬安歌看去,认出那是北魏继子孟施的妹妹孟歌,而另一人竟然是李家的二小姐李堇娘。

姬安歌一边拍手一边看着身边直直凝视着祭台之上的兄长,眼中划过一丝隐秘复杂的情绪和猜测。

她瞥了一眼远处神情平静实则面无表情的北魏圣女,忽然想起之前她和兄长聊起北魏圣女祭舞备受吹捧时的事。

她问兄长有没有看过少司命祭舞,外面人都说北魏圣女的少司命祭舞天下无双。

说完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兄长那么无言的神情。

用她的话来说,当时姬清远的话的意思就是,说这话的人都没见过世面,他看着如此她叹道。

少司命林抱月在世之时,哪有那个女子的位置?

少司命……林抱月吗?

姬安歌静静看向祭台中央的那个少女,她不知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当年和兄长的这一番对话,但刚刚祭舞中兄长那一滴泪珠,却是真的触动了她的心。

虽然只有一滴眼泪,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兄长哭。

母亲和那个姐姐过世的时候她年纪太小,当时兄长有没有哭她已经不记得了。

但此时此刻,流泪的不只是他的兄长一人。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三轮,就此结束!”

伴随着许久才响起的一声钟声,终于回过神来的礼官喊出了结束,所有人闻声都怅然若失。

尤其是跳出这一切的人们。

“结束了。”

“我们做到了?”

祭台之上,前秦少年们从地上愣愣爬起来,面面相觑,他们的脚步都很软很不稳,但下一刻看着各自磨出血泡的手掌,看着站在人群中微笑的那个少女,有大滴的眼泪从一些少年们的眼眶中涌出。

“我们的神灵回来了。”

这是一场漫长斗争,而伴随着此时此刻响起的钟声,所有人胼手砥足共同努力的众人战也在这里彻底结束了。

再往后就是个人的战场了。

> 以往几乎每个年轻修行者都不喜欢队友拖后腿束手束脚的众人战,渴望能一个人建功立业的个人战快点到来。这里的人们一开始也的确是如此想的,但此时此刻所有的前秦少年却第一次没有了这样的想法。

山林,马球,祭礼。

这短短十几日的共同作战,是他们永远无法忘记的记忆。

所有人一起拼死努力,然后获得胜利的瞬间。

他们终不能忘。这一瞬间,刻在每一个少年的心底。

少年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看着那个少女转过身来,向他们竖起大拇指。

“前秦的儿郎们。”

“我没有骗你们,我们做到了。”

她没有骗他们。

她的确带着他们拿到了新的胜利。

他们做到了。

战国七年初阶大典众人战,前秦是绝对的赢家。

祭台上的少年们愣了一瞬,随后大笑着欢呼起来。

在少年们的笑声中,祭台下高台上其他国家的修行者神情复杂。

但看着互相搀扶着走下祭台的那些少年们,民众们掌声没有减弱,因为这是这些逆境翻盘的年轻修行者们应得的掌声。

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

祭台下人们的议论声渐渐热烈,所有人都沉浸在众人战的结束中的兴奋中,等待着考官们宣布众人战最后一轮的成绩。

但这一次的成绩,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姬嘉树收起短笛,深吸了一口气,向乐棚外走去,而就在走到乐棚门口之时,他的身后传来桌椅移动的声音。

姬嘉树回过头微微一怔。

在他的身后,所有的乐师都低下了头,向他深深的行礼,而站在最前面的是之前拒绝奏乐之后被气氛感召重新开始奏乐的琴师。

这个世界,是会被改变的。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身后所有低头躬身的乐师。下一刻他转身同样郑重一礼,随后在乐师们敬重的目光下走出了乐棚。

祭台下,前秦修行者也纷纷从阶梯上走下,每个人的脸上都还带着兴奋的红晕,接下来就是等考官宣布成绩,在那之前要去衣棚把汗湿的祭服换下。

少年们三五成群走向衣棚,但就在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之时却纷纷停住了脚步。

“殿下先去换吧……”

“我们在门口看着,绝对不让人进来!”

但在少年们的灼灼目光中,那个少女却没有走向衣棚,正和身边人谈笑的嬴珣怔住脚步,转身看向不知为何走在人群最后的嬴抱月,“堂妹?”

他身后的少女对他莞尔一笑,随后转身走向林中,向他扬了扬衣袖,“你们进去吧,我就不去里面换了,我一个人找地方换。”

嬴抱月走向林中深处,向后扬了扬衣袖,“我要去林子里换衣服,你们男人不许跟上来!”

嬴珣等人脚步一顿,看着那个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林中,脸孔有些发烫停住了脚步。

嬴抱月孤身一人走向山脚下林中的深处,直到身后没有人声和视线传来时才停下脚步。

她深吸一口气,靠在一棵树上随后缓缓的滑下。

然而下一刻,感觉到身边靠近的气息她瞳孔一缩正要站起。

“别动,是我。”

一个身着粗衣的人影出现在她身边的树后。

而他的手里,提着一双鞋。

……

……

章节目录 第461章 告别 > 天色暗下。

月光打在男人脸上厚重的青铜面具上,发出淡淡的幽光。

嬴抱月闻声望去,看着靠着树的李稷手中拎着的模样熟悉的鞋,笑了笑道。

“你抓住它了?”

抓住那只猴子了?

李稷点了点头,拎着她的鞋向她走了过来。

“你帮我把鞋拿回来了啊,”嬴抱月笑着伸手扶住身边粗糙的树干,正想用力站起来。李稷漆黑的眸子眸光一深,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嬴抱月的面前。

“我说了让你不要动了。”

李稷注视着树下的少女,静静开口,“你现在连手都抬不起来吧。”

所有的真元全部耗尽。说实话以他感受到的这个女子的身体情况,她能这样外表让人看不出什么异常地走到这里,就足以让人匪夷所思了。

说完他弯腰将手中的鞋轻轻摆到了坐在树下的女子脚边。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收回了扶着树干的手,看着弯腰摆鞋的李稷,她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向脚边的鞋伸出手去,“谢谢你,帮我把鞋带回来。不过倒也没那么夸张,还是可以……”

然而月光下,嬴抱月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半空中,有一只粗糙的手掌握住了她伸出的手的手腕。

下一刻那人迅速松开,将她的手腕微微一压,嬴抱月的手就垂回了身边。

她的手此时根本没有丝毫的力气。

李稷静静地注视着她。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少女,一刻钟之前在祭台上完成了那么激烈的执戈战舞。

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不惜耗尽自己所有真元和力气的等阶七修行者,带着本已濒临崩溃的前秦修行者跳完了那场祭舞,还招出了前秦的真神。

那些正在庆祝的前秦修行者们又有谁知道,以区区等阶七做到这一切,这女子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们不会知道,因为这个少女不会让人知道。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她都会独自一人走入林中。

“我说了,”李稷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道。

“不要动。”

这世上,怎么就有这样的人呢?

耗尽真元还想动,这人是当她是铁打的还是当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么?

李稷面具下的眼睛冷冷注视嬴抱月。

“其实……有恢复一点的。”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嬴抱月有些无奈地笑道,看向脚边摆的整整齐齐的鞋。

然而下一刻一个黑影拂过她的面前,嬴抱月微微一怔。

林间熟悉的风吹过,两片宽大的树叶从她身后的树上飘落,下一刻有微凉的触感从她的脚踝处传来。

嬴抱月怔怔抬起头,看着蹲下帮她将鞋套到脚上的李稷。

“你连手都抬不起来,就不要动了。”李稷不抬头地淡淡道。

他很清楚这个女子此时根本没有穿鞋的力气。

嬴抱月愣了愣注视着眼前为她穿鞋的男子。他托起她的脚踝,但手却没有碰到她的脚。

只因他的手上隔着刚刚从树上飘下的树叶。

注意到嬴抱月的目光,李稷抬起头微微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手糙。”

手糙,所以怕碰痛了她。

> 作为修行之人,他的手上生着毫不客气的茧子,而作为嬴抱月此生接触到的第一个等阶四,李稷手上的茧子是她此生见过的人之中最厚的。

再差一点也许就简直可以和她前生相媲美了。

只是看着他的手,就能看出这个少年迄今为止的人生经历了一些什么。

不过此时李稷隔着树叶帮她穿鞋,恐怕也不全是因为手糙的原因,嬴抱月看着面前的人笑了笑。

虽然她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想象出此时这张青铜面具下这人一脸认真的神情。

隔着树叶不直接碰她的脚踝,不过是为了严守礼数。即便此时她并无一丝力气,即便周遭并无一人,这个人也不会忘记这件事。

然而就在这时,男人的声音打断她思绪。李稷注视着眼前女子被石砾刺破的双脚,忽然静静开口。

“你不能再提升境界了,你会死的。”

嬴抱月身侧垂下的双手的手指微微一动。

她静静看着蹲在她面前的男子,没有说话。而李稷抬起头,同样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两人四目相对。

“不管你能多快地吸收的天地元气提升真元,但筋脉的长成是需要时间的。”

李稷淡淡开口道。

这个女子仿佛天生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律,仿佛能和天地元气相连一般调息加深真元。然而她吸收的速度虽然够快,但筋脉生长的速度是有极限的。

而如果在长成前就破境,没有长成的筋脉就会被撑到破裂。

当然以普通人的破境速度一生都不会遇到这个问题,甚至哪怕快上三倍都没事,但这女子的破境速度何止快上三倍。

“我没有破境。”嬴抱月看着李稷笑了笑。

“是么?”李稷看着她凉凉道,“刚刚在跳祭舞的过程中,你在一瞬之间将气息提升到了接近等阶六的位置不是么?”

在真神的威压下等阶七连眼睛都睁不开,这个女子居然一直站立不倒,正常情况下绝无可能。

虽然之后她又很快变了回去,但李稷却捕捉到了这个瞬间。

“真是瞒不过你,”嬴抱月笑了笑,“但正如你所见,不过是暂时的,我没有破境。”

能将提升的境界压回去,说实话这也是李稷第一次见到。

这个女子的身上充满矛盾,虽然她的筋脉十分脆弱,但她其实却又在不断地压制自己的境界,如果她真的能在多次压制下升到接下来的境界,她的力量绝对比同境要强。

但前提是那个时候她还有命在。

李稷的声音顿了顿,静静凝视着手中被磨破的这个女子的双脚,他闭了闭眼睛,又有两片树叶从嬴抱月的头顶飘落。

李稷伸出手用其将嬴抱月的双脚的血迹擦净,缓缓将鞋套上她的脚踝,一边做着手上的事他一边淡淡开口。

“想破境,你能少受点伤么?”

嬴抱月闻言一怔,下一刻笑起来,“你也是。”

她的眼睛静静凝视着面前的男子,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你身上旧伤可不比我少。”

李稷的手闻言一顿。

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无论何时总是一身粗衣的男人。

二十岁左右的等阶四修行者。

其实他还真不能说她破境的速度快,以他的年纪天赋和境界,他的破境速度才是相当的惊人。

简直像是在不断逼自己突破一般,而这样的破境速度,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虽然掩饰的很好,但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嬴抱月就知道。

他身上有旧伤,还是不轻的旧伤。

章节目录 第462章 是谁 > 感受着眼前少女静静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李稷瞳孔微缩。

隔着厚重的面具,他注视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仿佛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睛。

她到底是谁?

真的只是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嬴抱月静静与他对视。

然而下一刻李稷重新低下头,停下的手重新动起来,他将嬴抱月的鞋穿好随后轻轻放到地上,随后才站起身来。

嬴抱月看着眼前男子的举动微微一怔。

李稷站起来,低头看向靠树而坐的少女,淡淡开口,“铃铛花,喝了吗?”

铃铛花,当初国师府夜宴由东吴继子赵光带来的礼物。嬴抱月微微低下头,事实上她很清楚是这个人带来的药材。

嬴抱月点了点头,正如这个男人所料,在这一次祭舞上,她受外伤的不是最严重的。如果不是有那个猴子来这么一出,按照她的计划她根本不会受外伤。

但招神需要大量的真元和体力,内伤才是最严重的。强行催动真元需要承受极大的受内伤的风险。所以在登台之前她在国师府就提前喝了铃铛花,以此护住了心脉。

“谢谢……”嬴抱月扬头看着头顶上的男人顿了顿道,“你将备用的药分给我。”

铃铛花多生于海拔两千米之上的高山地区,还一定是要在向阳的地方,虽后来被人类驯化后就是一种常见的植物,在她上辈子是常见的花卉。但此时在这个世界还是比较稀少的。

“那本来……”嬴抱月抬起头轻声开口,“是你用来治伤的药材吧。”

她静静注视着身前的男人。

治内伤的药和治外伤的药不同,不是常见的药材。铃铛花不是在南楚的山林中能采到的东西,在这个世界应该生长于北魏和后辽的雪山之中,一般修行者不会常备,除非……

“真元充足破境太快会撑破筋脉,”嬴抱月注视着李稷静静开口,“据我所知一般修行者可不会知道这件事。”

除非……

他亲身经历过。

李稷闻言沉默一瞬,低头看着身下的少女,随后他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据我所知,”他淡淡道,“一般修行者也不会知道一般修行者不会知道。”

他们之间的对话宛如一个绕口令一般,嬴抱月不禁失笑。她想起在前秦第一次遇到这个男人的时候,那个冷漠得像一块石头惜字如金的人,谁能想到他本是能说出这么长的一句话。

他仿佛封印了他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只是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一般的修行者吗?”

李稷双手撑住树干,低头看着双臂之间的少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道。

“你到底是谁?”

一路走来他有很多次的机会都想问这句话,而她亦然。

“我还想问你呢,”嬴抱月仰起头看着他莞尔一笑,“你又是谁?”

声名不显的修行者?东吴大司马的庶子?东吴继子的护卫?

不,别搞笑了,一个都不可能。

纵然至今她还没有见过他真正出手,但这个男人的观察力知识量和反应速度超同侪远矣。

“说起来有件事我还没有谢你,”就在这时嬴抱月想起了什么看着李稷道,“刚刚跳祭舞的时候真是谢谢你了。”

“什么?”李稷眸光一怔,“我什么都没做。”

甚至她的鞋都没追回来。

“什么都没做?”嬴抱月笑了笑道,“嘉树的笛音的最后一声,那份气息是你接上的吧?”

从林中传来的那一缕风,是她熟悉的风。就是那一缕风在最后一瞬扶了当时气息险些没有跟上的姬嘉树一把。

能只用风在那么远的距离下做到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嬴抱月只认识一个。

“没想到你居然对风法也有所涉猎,”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收起心中忽然泛起的一丝不明的情感。

除了本身的流派外还能同时对风法有所涉猎的修行者,前世今生她也只认识一人。

一个她非常熟悉的修行者。

> 李稷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能看出来。”下一刻他淡淡道。

两人相对无言,忽然同时偏过头去。

嬴抱月心中有些想笑,他们两人等于同时避开了对身份的问题。

拼身份,谁瞒得过谁啊。

谁的秘密都不比谁少。

所以他们还是谁都别问了。

“话说,”嬴抱月看着脚上还带着爪印的鞋,“你把那只猴子怎么了?”

她的鞋在这,证明那只猴子已经被李稷制服了,但到底用的是什么方式……

“你不会杀了它吧?”嬴抱月问道。

李稷静静看了眼靠在树边的少女,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愤怒和仇恨,只要微微的担忧。没有丝毫阴霾的目光。

“没有,”他摇头,“敲晕了。”

就不知道他这么一敲能不能改变一下那猴子的脑子,将其从桎梏中解脱出来。

“是吗?”而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只听身边的少女呼出了一口气,“倒是希望它醒来把什么都忘了。”

把人类强行灌到它脑子里东西都忘了。

“你……”李稷低头看着嬴抱月,却只见身上少女露出了一个有些寂寥的笑容。

“那是被人驯化出的猴子吧?”嬴抱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之前在衣棚中,李公子对于这件事似乎心中有数。”

李稷抬起手的时候,那只猿猴切切实实眼中露出了恐惧。

李稷闻声目光一顿,下一刻同样淡淡开口,“北魏北寒阁,有能人异士擅长驯兽。”

北魏北寒阁。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

重生之后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她已经了解了这八年之后山海大陆上的势力划分。

俗话说南有稷下,北有北寒。

北寒阁由北魏国师,玄武神子河伯在北魏建立,是北方相当于稷下学宫在南方地位的一个地方。

一开始被称作北方的稷下学宫。

而其在这些年不断扩展地位,甚至隐隐凸显出想要超过稷下学宫在山海大陆地位的野心。

但和稷下学宫的风火水雷四大学宫不同,北寒阁所传授的东西是另一个路数。

“驯兽,刺杀,药毒,”李稷静静看着嬴抱月道,“尤其是药毒。”

北寒阁的发迹要远远晚于稷下学宫,而之所以北寒阁能在稷下学宫吸纳全天下年轻修行者的情况下异军而起,全靠一本书。

“《药典》,”李稷淡淡道,“你想必也知道,这是出自北寒阁的书。”

她知道的不只这些……

嬴抱月内心无言,她当然知道这本书,这是她和归辰的开始。她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听到北寒阁的名字,就是在所谓北寒阁贩卖的“药典”的封面上。

《药典》和破境丹。这是北寒阁收拢人心的两大法宝。

通过药典和宣称有能助修行者破境的丹药,北寒阁迅速笼络了一些无钱买药的民众和想要快速破境的修行者的心。

通过大量的义诊放药和圣女开坛的“祭舞”,北魏圣女许冰清更是成为全大陆修行者心中的圣女。

“驯兽倒是其次,”李稷淡淡道,“北寒阁真正的底蕴在于医与毒。”

医毒不分家,有药典在手,北寒阁就是下毒的祖宗。

“你还是注意一些比较好。”

“毕竟,”李稷站直身体,意有所指地看着嬴抱月静静道。

“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比的就是下毒。”

章节目录 第463章 离开 > “下毒啊……”嬴抱月闻言微微一怔,“原来个人战第一轮考这个么。”

“嗯?”李稷低头看她,“你原来之前不知道?”

“之前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众人战上了,”嬴抱月闻言仰头一笑,随后微微低下头感叹道,“是啊,众人战已经结束了啊。”

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总让嬴抱月有种已经过了很久的感觉。而现在初阶大典已经过半,她接下来必须全部专注于个人战中了。

第一阶段已经结束,接下来她需要迎接的,是更激烈的第二阶段。

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

“个人战虽然没有众人战规模那么大,但更加激烈。”

李稷看着目光微凝的少女,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静静开口。

个人战,顾名思义是每个修行者以个人的身份参加的战斗。而在这样的战斗中,国家门派亲疏的界线全部消失,每个人都是其他人的敌人。

本来年轻修行者就是以擅长单打独斗为主,之前的众人战中无法发挥全部力量的修行者们压抑已久,在个人战中会爆发出极为凶狠的力量。

尤其是在众人战没有取得较好成绩的国家,其修行者就指望着靠个人战翻盘,为了胜利更会无所不用其极。

年轻的修行者往往年轻气盛,不屑于和其他人合作。一开始就放弃众人战将一切都押宝在个人战,对众人战敷衍了事而将力量留到个人战的人比比皆是。

初阶大典,说白了个人的成绩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初阶大典每一届个人战的厮杀,远比众人战要激烈残酷。

同时,民众也更爱看一些。可以说修行者之间争斗的精髓,就在个人战之中。

毕竟要知道修行者力量的强大与否,在年轻人眼中,还是要一对一打上一场。

“我之前只知道个人战最后一轮是两两对战,却不知道前两轮是什么,”嬴抱月看着李稷笑了笑,“原来是考用毒啊。”

而最后一轮的内容也不是她事先了解到的,只因这根本没有丝毫悬念。无论是什么形式的争斗,修行者之间最后的战斗一定是两两对战。

虽然她听说过个人战的项目都很激烈,不过她没想到一开始火药味就那么浓。

“毒杀吗……”嬴抱月苦笑道,“这真不会闹出人命么。”

“会。”李稷静静看着他,“每一届都会。”

初阶大典是一场残酷的筛选,其残酷就在这是一场不断淘汰的战斗,个人战最后一轮是两两对战,所有修行者挨个进行本极耗费时间,但事实上却不需要特别长的时间。

只因只有很小一部分人能走到那里。

哪怕是大部分修行者没动真格的众人战,此时也已经淘汰了近乎半数的修行者了。

“这一轮祭礼结束,哪怕是排名靠前的南楚,都要少掉三分之一的人吧,”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道。

而众人战中国排在更后的北魏东吴后辽等国,被淘汰的会更多。

虽然届届都少人,但今年的局面却又有些特殊。三强国大概还是第一次在个人战开始之前就减员如此。

而造成这一切的,李稷低头看着靠在树上平静的闭着眼睛的少女。造成这一切的居然就是他面前这个此时连手都抬不起来的少女。

与三强国相比,这一届众人战减员最少的却是前秦。前秦会以最多的人数进入个人战。

不过对个人战的成绩而言倒也没太大意义,不过是本国的对手会变得更多。

看着靠在树上的嬴抱月,事实上李稷还是第一次看到会有人在众人战中就拼到如此的人,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还有力气参加之后的个人战了。

要知道寻常人都是在众人战中隐藏实力,在个人战中才跳出来打其他人一个措手不及。众人战中再努力,成绩还要分给队友一半,一般的修行者才不愿做这样的买卖。

修行者本就是一群以自身的强大为唯一目的的冷酷之人。

等到个人战中各国隐藏实力的修行者会纷纷出现,让局面变得鱼龙混杂。

李稷看着真元耗尽的嬴抱月,想起之前那一场庞大的招神,他脑海中闪过之前在云梦泽时的模糊记忆,忽然开口问道,“你之前和那位神灵,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联系?”

嬴抱月闻言一愣,意外地看着李稷。

> 她和腾蛇之间的关系的确特别,但这一切不是一般人能知道。李稷能猜出这件事……她眯起眼睛,在云梦泽之时,李稷和赵光的确曾经目睹她和腾蛇的交谈。但当时他们是直接接触神灵,不是刚刚的民众们那般隔着厚厚的云层。

而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天阶的修行者,关于神灵真身的记忆是不会留在其他修行者脑海中的。

但看李稷这模样,他居然还记得一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这时李稷看着微怔的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问道,“如果有的话,你本应该有别的方式让这位神灵前来的吧?为什么要跳那么大规模的祭舞付出那么大代价一定要耗费全身的真元去招神?”

嬴抱月一怔,随后看着他笑了笑道,“因为这是规则啊。”

规则是修行者要靠祭舞释放全身的真元去吸引神灵,那么她就只会使用这一种方式。

规则。

李稷闻言一愣,静静看着树下的少女。

在其他人钻规则漏洞也要暗算她的时候,她却坚持着规则和本心。

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人。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眼前少女静静睁开的清澈见底眼睛,他最终什么都说不出。

她永远比什么人都要坚持。

这时嬴抱月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微微一怔,下一刻她忽然开口问道,“你要走了吗?”

这人还是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这个走,并不只是离开此处的意思。

她猜到了。

李稷同样微微一怔,随后点了点头,“嗯,我要回一趟东吴。”

果然是要离开南楚。

嬴抱月看着他,“原来你今日是来和我道别的。”

李稷沉默一瞬,“不是,只是还鞋。”

只是碰巧多说了两句。

嬴抱月闻言一笑,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个人战如此凶险,赵光身为东吴继子尚且无法脱身,很难想象这对兄弟里李稷会丢下他一走了之,她看着李稷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会在最后一轮对战的时候。”李稷道。

他凝视着树下的女子淡淡开口,“希望你能活到我回来的时候。”

嬴抱月闻言笑起来,“那时候也许我都成为初阶大典的魁首了。”

魁首么。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敢说。

李稷静静注视嬴抱月,下一刻重新蹲下身,注视着她的脚,“你回去怎么办,你能走吗?”

嬴抱月闻言一笑。李稷看了她一眼,向她的手臂伸出手去,“还是先站起来试……”

“再接下来的事,这位公子还是别做比较好。”

而就在这时,两人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平静的少年的声音。

李稷手一顿,看向不远处。

一个少年从树后走出,静静凝视着他。

正是南楚春华君。

姬嘉树。

章节目录 第464章 心愿 > 少年扶着树干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神情平静,只有目光静静看着树下的两人。

而看到姬嘉树的目光,李稷也十分平静。他看了姬嘉树两眼,收回手站起身。

看着这个人的反应,姬嘉树心底微沉。

这不是普通的护卫或者是世家庶子能拥有的沉静,甚至不是这个人现在身上显现出的境界的修行者能拥有的反应。

他并没有隐藏什么,所以身上应该多少释放出了一些等阶五的威压,但这个男人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果然这个人是不像他外表显现的那般,只是等阶六接近等阶五的护卫。

注意到姬嘉树的目光,李稷看过去低头一礼。

“春华君。”

姬嘉树还礼。

仿佛刚刚姬嘉树的警告没有发生,李稷也没有解释些什么,只是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沉默。

姬嘉树也没有追问什么。

以他的立场看见未婚妻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林间树下单独交谈理应暴怒,但姬嘉树不会这么做。他和嬴抱月之间有互不干涉的约定,更何况虽然他看见的不久,那两人之间的对话举动无一不恪守礼数,甚至可以说有着一丝冷淡。

树下的少女一如既往的平静,两人的相处方式显然不像是那种关系。但姬嘉树却看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或者说想不出一个前秦人和一个东吴人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看着不远处依旧站在那个少女面前的男人,姬嘉树眼中泛出一丝冷意。

而李稷似乎也没有立刻让开的意思。

他是地阶巅峰,并没有看到等阶五就躲开的道理。

在林间,两个男人静静对视。

“姬公子,你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嬴抱月抬头看着明明没有理由,却不知为何居然有种诡异的对峙氛围的两人,一时间心情有些微妙。

“请问有什么事吗?”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问道。

她很清楚李稷在遇到不熟之人的时候是能不说话就不会说话,她只好先和姬嘉树说话。

正静静凝视着李稷的姬嘉树闻言一愣,看向坐在树下的那个女子微微舒了口气,“嬴珣他们到处找不到你,我刚好撞见,猜你应该是走到林子深处了就来找你了。”

之前在稷下学宫他曾看见这个女子受伤就会独自一人往林子里跑,所以看到她不在庆祝的前秦人之中时他心头一跳,就立刻进入林中搜寻,却没想到刚站稳就看到这一幕。

“是吗?谢谢你,姬公子。”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

不知为何,姬嘉树第一次觉得这个称呼有些刺耳。说起来从在南楚见到第一面开始,她就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当初夜谈之时,那时都是直呼其名,如果她不是这种叫法,也许他能早点认出她。

姬嘉树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静静凝视着靠在树上的嬴抱月问道,“你还好吗?”

“嗯,还好,”嬴抱月笑了笑道,“一点事都…没…”

然而就在这时,李稷侧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她浑身真元都耗尽了。”

> 嬴抱月声音一顿,深吸一口气瞪着身前那双青铜面具后的漆黑眼睛。这人有听说过什么叫做揭人不揭短吗?

“真元耗尽?”姬嘉树闻言一怔,随后走到李稷面前,皱眉看着这个不现真容的男人,“怎么会这样?她还有别的伤么?”

事到如今他也算明白了,问这女子也是白问。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能这人口中问出她的真实情况才是最重要的。

李稷低头看了一眼嬴抱月的脚,“还有双脚,被磨破了。”

姬嘉树睁大眼睛,想起刚刚那个女子赤足登上祭台的身影,在心中微微叹息。下一刻他微微了吸了口气,走到嬴抱月俯身向她伸出手,“你应该很难走回去了,我背你回去吧。”

嬴抱月一愣,但没有伸出手。

姬嘉树双眸微动,侧目看了一边的李稷一眼,轻声开口,“明面的身份上我是你的未婚夫,我做这件事最合适。”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嬴抱月知道他可能误解了什么,笑着解释道,“李公子是碰巧路过,帮了我不少忙。”

姬嘉树一怔,下一刻看向身边男人静静道,“原来这位公子其实是姓李。”

李稷之前在国师府用的身份是东吴大司马庶子,东吴大司马并不姓李,不过嬴抱月很清楚这人有别的蒙混过关的方式。

“我不过一介庶子,后被过继到李姓人家作养子,”李稷看着姬嘉树淡淡道,“故本名姓李。”

“原来如此,”姬嘉树道,“方才谢李公子出手相助。”

李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抱歉,是我多想了,”姬嘉树看向嬴抱月,将手向前伸了伸,“回去吧。”

嬴抱月的确没自信能再完好无损地走回去,但看着眼前少年的双手,她微微吸了口气,仰头看着姬嘉树笑道,“我的确是走不回去,姬公子,能帮我把堂哥或者是归辰找来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随后发出了然的叹息。

嬴珣和她身边的那个护卫。她会接受的原来此时只有那两个前秦人。

不过他和她身份放在这里,此时坦然地接受就不好吗?不过毕竟是他和她约定在先,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我去找他们过来。”

姬嘉树静静看了一眼靠在树上的女子和她身边沉默的男子,低头一礼后转身离开。

李稷和嬴抱月之间没有再说话,但李稷也没有立即离开。而就在不久后林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和熟悉的气息之时,李稷背对着嬴抱月静静开口道,“我走了。”

“嗯,”嬴抱月看着远处林间露出的姬嘉树和嬴珣等人的身影,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道,“今日真是十分感谢。”

李稷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迈步准备离开,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

“李公子,祝你心愿达成。”

希望你能找到你一直在追逐着的东西。

李稷脚步一顿。

下一刻他低声开口,“你也是。”

说完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而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钟声,那是初阶大典众人战最后一轮公布成绩的钟声。

众人战最后的放榜,开始了。

章节目录 第465章 结果 > 响起的钟声让所有人浑身一凛,已经散开的人群再次聚集,天目山脚下响起阵阵欢呼。

“这就是众人战最后的成绩了。”

嬴抱月从归辰的背上抬起头,看向远处祭台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因为是众人战最后一轮的成绩,公布过程比之前马球战时要隆重不少。

此时祭台上已经抬上一个极高的木架,架上挂着许多的卷轴,伴随着围观民众的欢呼声,所有卷宗在同一时间打开滚落,引起一片掌声。

卷轴上是一个个修行者的人名,相比众人战第一轮放榜人名的数量已经少了一半。前秦北魏南楚三国的人名占了大部分,而正如李稷所料,其中前秦人的名字是最多的。

而最顶端的,是那个名字。

就在卷轴刚刚挂上还没打开之时,祭台边聚集民众们一直议论纷纷。

“话说这那次的第一会是谁?”

“前秦的这场祭舞跳得是真不错……”

“什么不错,那是因为有春华君的笛音相助!如果没有春华君区区前秦根本不可能招来神灵!”

“不过跳主舞的要是个公子,这第一根本没有悬念啊……”

“可惜不是……”

即便做到这样的事,那个女子的功绩还是受到质疑。高台上的姜元元静静凝视远处祭台上的卷轴。

他身边是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梦阳先生。

之前考官们定成绩的时候前秦人那边再一次发生了争吵,但这一次的争吵没有发生在前秦人之间,而是发生在考官和前秦人之间。

南楚的礼官和考官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去阻挠,恨不得不问前秦人就把嬴珣的名字写上。

然而就如姬嘉树可以不站在一边放心往林子跑一般,那个女子创造出的巨大优势,哪怕是遇到如此大的阻挠依然不可抹灭。

而就在此时此刻。

在祭台下众人的议论声中,在熊熊燃烧的火把火光的映衬下,人们都看见了位于所有修行者之上的那个名字。

“初阶大典第三轮榜首!”

礼官的声音并不算高昂,但祭台下所有人的民众都惊呼出了那个名字。

“前秦,嬴抱月!”

第三轮榜首是人们已经见过一次的名字。

前秦,嬴抱月。

初阶大典第三轮获胜的国家,是所有人之前都认为无法招出神启的前秦。

就算考官和礼官再想否认,前秦在众目睽睽之下招出真神一事无法作假,而那个少女是前秦人的主舞一事……也无法当做不存在。

毕竟在那么多人的那么多双眼睛下。

“真是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格局。”祭台外的密林中,站在槐树之上远远看着远处的骚动,赵光感慨地说道。

“这第一除了她以外没人能当的了。”一个淡淡的男声从他身边传来。

赵光闻言点头,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身边戴着面具的男人,“结果看到了,你这就要走了?”

李稷点了点头。

“不和她道个别吗?”赵光脸上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已经……”李稷淡淡开口但下一刻止住。

“已经?”赵光睁大眼睛。

“没什么,”李稷目视前方静静开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记得个人战按照我之前说的好好保住你自己的命,减少东吴的伤亡。”

说完他从树上跳下,抬头看了树上的赵光一眼,“你保重,我走了。”

“等等!”赵光趴在树干上向李稷伸出一只手,“二哥……”

“怎么了?”李稷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一眼,“关于个人战,我能出的主意都和你说过了。”

“我不是说我和东吴的事,”赵光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下一刻严肃起来看着李稷的背影,“而是二哥你自己的事。”

“我……”李稷一愣。

“你自己的旧伤没事么?”赵光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告诉我,但昨晚又发作了吧?”

李稷沉默着没有说话。

赵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向李稷丢去,李稷伸手接住。

> “以防万一,至少把药带够吧。”赵光道。

虽然他知道这些药最多只能缓解,却无法根治李稷的旧疾。

只因留下这些伤的,是山海大陆最强的那些修行者。

八人神。

赵光目光微寒。

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能媲美当初在他这个兄长身上那般重的伤,也没有见过像他这个兄长顶着这样的伤还能成为等阶四修行者这般坚持的人。

但不知为何,就在这时他赵光忽然想起李稷和他说起过的,那个少女手腕上的诅咒。

她……

“谢谢,”而就在这时李稷的声音打断了赵光的思绪,赵光看着树下的男人点了点头,扬了扬手中的布包转身准备离开。

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脚步。

但就在这时一只黑羽鸽忽然扑簌簌飞入林中,停在了赵光的肩膀上。

“黑炭?”赵光看向鸽子脚上的信笺,瞳孔一缩,“大哥送来的消息?”

“怎么了?”树下的李稷脚步一顿,心中忽然浮现不详的预感。

赵光更是有一瞬的僵硬,他的大哥平常总是用红羽鸽送信的,一旦用黑羽鸽时,只有是关系到国与国之间的大事的时候。

“出什么事了?”李稷抬起头,看着赵光解下鸽子脚下的信笺展开,看到的瞬间僵在了树上。

“这可真是……”赵光怔怔看着手中信笺说不出话来。

“哪个国家出事了?”李稷闭了闭眼睛问道。

“二哥你绝对想象不到,”赵光捏紧手中信笺,神情微妙地看向树下男人。

“又是前秦。”

……

……

轰轰烈烈的众人战结束了,南楚国都丹阳城的百姓们都还沉浸在之前惊人见闻和结果的余韵之中。

然而就在结束的第二天,一个大消息传入了丹阳城,让所有百姓和修行者惊诧不已,各种议论甚嚣尘上。

整个城内,整个山海大陆,这一天都被这个消息所震动。

而南楚国师府内,和这个消息息息相关的某个少女此时更是说不出话来。

“订婚?”

“和亲?”

嬴抱月站在姬嘉树的院子里,看着不远处手中拿着信笺的未婚夫。

“没错,”姬嘉树看着嬴抱月一言难尽地开口,“前秦又和亲了。”

就在嬴抱月和亲南楚不足月余,前秦与他国和亲的消息再一次传遍了大陆。

但前秦此时已经没有了可以和亲的公主。

和亲的对象让所有人意想不到。

“就在昨日,”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前秦王宣布迎娶北魏平阳公主耶律仪为正妻,作为新的前秦王后。”

没错,嬴抱月闻言闭了闭眼睛。

谁都没想到,前秦居然这么快就进行了第二次和亲。

更没想到会和这个国家。

前秦这一次的和亲对象为北魏。

而没有公主,前秦王就自己上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就在众人战结束后的第二日。

传来了她的兄长嬴晗日,和北魏公主订婚的消息。

……

……

章节目录 第466章 弃子 > 前秦与北魏和亲。

这个消息让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沉默了。

“看来前秦王对与南楚和亲的结果不是很满意。”姬嘉树翻阅着手上对前秦北魏这一次和亲的详细情报,抬头看向嬴抱月道。

“看来是这样没错。”嬴抱月笑了笑道。

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连续和两个大国和亲,还都是王室的嫡支亲自下场,在山海大陆上简直闻所未闻。

如果不是如今这混乱的六国局面,身为一国之主,这样的所作所为简直如同墙头草一般荒唐。

“毕竟我们还未真正成婚,家父也一直闭关不出,”姬嘉树静静看着嬴抱月,打着圆场苦笑道,“前秦王着急也是正常,只不过……”

只不过谁都想不出那个人会荒唐低下到这般地步。

嬴抱月静静看着手中拿着情报神情微妙的姬嘉树。

和亲归和亲,但谁都没想到前秦王嬴晗日居然和亲都能和到自己头上。

嬴晗日是男人,和她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前秦是娶亲不是嫁女,是北魏的和亲公主嫁到前秦来。但之所以说是前秦向北魏和亲,而不是北魏向前秦和亲,就在于嬴晗日给出的是王后之位。

各国之间和亲很常见,而一般和亲公主不是嫁王室子弟而是直接嫁给国君的情况下,一国之主为表诚意也不过是收入后宫给一个高一点的位分,但嬴晗日直接给出了正妻的位分。

这不光是一个王后的位置,嬴抱月目光微寒。

更重要的是给出了继承权。

如今的山海大陆上,在王室继承上恪守的依旧是嫡长子继承制。一旦北魏公主成为前秦王后,就意味着一旦嬴晗日驾崩,就只有她生下的孩子有资格成为下一位前秦王,在继承顺序上排在嬴珣之前。

嫡在王室中是十分重要的位置,嬴昊当年作为次子之所以能继承皇位而不是嬴苏之子嬴珣继承,其实就在于太祖皇帝并没有皇后,本质上嬴苏和嬴昊都是庶子,那么谁前谁后就端看太祖皇帝心意。

嬴苏只是长子不是嫡长子,不然皇位当年绝对轮不到嬴昊一支。

但坚持不立皇后的皇帝天上天下就只有太祖皇帝一人,二世皇帝嬴昊是有皇后的。嬴抱月和嬴晗日都是皇后所生,嬴晗日正是嬴昊的嫡长子。

所以即便嬴晗日明显没有帝王才干更没有修行才能,连帝国都被弄没了,却依旧好好继续当他的前秦王,嬴珣只能远走南楚以求保住性命。

赢抱月思及此深吸一口气。

现在嬴晗日尚无子孙,所以只要这位北魏王后诞下一子就是嫡长子,就会成为礼法上最强的前秦继承人。自此北魏的血统会进入前秦的王室传承中,这样的诱惑对北魏而言不可谓不大,估计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答应了这场和亲。

“只不过我记得嬴晗……我兄长原是有王后的吧,”嬴抱月改口后皱紧眉头道,“他原本的王后去哪了?”

姬嘉树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对那位前秦王直呼其名,但想起前秦王对这位妹妹做的那些事,她现在的态度是真的算客气的了,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手上的情报。

“前秦王之前的那位王后,在六天前被前秦王以三年无所出的罪名废了,”姬嘉树道。

三年无所出。

也就是,三年没有生儿子。

嬴抱月闻言,袖中的拳头静静握紧。

七出之罪,无子,第一等罪也。

嬴晗日现在的这位正妻是他十四岁的时候所娶,如今正好三年了,而嬴晗日尚无一子。这样的理由摆出来,前秦的老臣都无法阻止。

只不过六天前废的么?

这明显不是什么七出,而是为那位北魏公主腾位置。

“没想到王兄居然能做到这般地步,”嬴抱月面无表情地开口。

“没想到前秦王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就在同一时间,不远处的清安院中,赵光坐在清安院东院的屋檐下闲闲开口。

一边屋内手中拿着书卷的姬清远看了一眼外边的神情戏谑的少年,不知道这位回到清安院的东吴继子为什么会冷不防找他来说话。

“啊,姬大公子别在意,当我在自言自语就好了。”赵光笑眯眯看了他一眼,“能和我说话的人现在没了,我有些不习惯。”

赵光坐在屋檐下,而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现在李稷大概已经到了南楚的边境了吧,赵光寻思着心道。

> 那个人虽已不在,但昨日在天目山脚下和李稷的对话依旧历历在目。赵光抬起头,耳边响起昨日的对话。

“没想到继南楚之后,前秦又要和北魏和亲。”他当时收到这个消息不禁感叹道,“明天这个消息就会传遍大陆了吧。”

“前秦还真是不挑啊,”李稷淡淡道。

“只要是强国,应该是谁都可以。”他叹为观止地看着手中早一天到他手中的消息。

今日消息已经在丹阳城传开,但正如他所料,他们东吴的确先一步得到了前秦北魏和亲的消息。

而之所以东吴能提前知道……

“大哥之所以提前知道,”他看了李稷一眼道,“是因为前秦也找了我们东吴。”

前秦也想和东吴和亲。

赵光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不过东吴王拒绝了。”

前秦在和亲一事上已经饥不择食,不顾忌任何国体,也不知道嬴晗日是有多怕死,对周围的强国统统开启了拉拢的政策。

没错,是统统拉拢。作为三强国之一唯一没和前秦和亲的国家,不是前秦不想和,而是东吴没答应。

“东吴可没什么公主能送到前秦去。”李稷淡淡道。

李稷当时的声音响在赵光耳边,但当时说完这句话那位兄长忽然浮现的复杂目光也留在了赵光的脑海。

而之所以李稷会露出那样的神情,赵光目光闪动,恐怕是他想起了一个人。

想起了某一位和亲公主。

坐在南楚国师府的屋檐下赵光眸光微凝。之所以李稷说东吴没公主可送,就在于东吴王室人丁稀少。

但这个大陆上人丁最少的王族不是东吴。说起王族人丁稀少,前秦连公主都没,只有一位长公主,但嬴晗日依旧毫不在意地将她送到了南楚。

甚至不闻不问不提供任何助力。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现如今前秦和北魏和亲的消息一出,那个女子的处境反而变得更加危险。

赵光目光微凉。

前秦和亲南楚不到一个月再次和另一强国北魏和亲,还给出了王后的位置,等于是将自家前一个和亲南楚的公主置于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

毕竟这么快转而和其他强国和亲,就差把对南楚和亲一事的失望写到了脑门上。

等于说南楚不重视和公主的婚约,公主讨不了南楚人的欢心,那我前秦就找北魏去。

可是,事先嫁给南楚的那位公主呢?

北魏和亲公主将成为一国之后,可前秦的和亲公主呢?

在自家的小院中,姬嘉树看着手上的情报,手指一寸寸攥紧。

在前秦和北魏盛大的国婚下,之前前秦公主被推给南楚国师之子的婚约宛如一场笑话。

再加上前秦王自始至终对公主的不闻不问,很明显,是将那个少女,当做了弃子。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的院中那位神情沉静的少女。

可是。

那位前秦王,真的知道他舍弃了什么吗?

因为有时间差的关系,之前前秦马球战的结果应该刚刚到前秦,而昨日前秦公主的祭舞召出腾蛇神一事应该还没传出南楚,前秦王更是不可能知道。

坐在清安院的屋檐下,赵光忽然微微一笑道。

“嬴晗日肯定是想不到,那位被他舍弃的公主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

……

……

章节目录 第467章 局势 > 北魏和前秦和亲一事在整个丹阳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不光是前秦这一次的和亲对象北魏身为三强国的巨大影响力,更是因为如今的这个时间点。

居然在众人战结束的第二天传来这个消息。

姬嘉树攥紧手中信纸,看向院中若有所思的嬴抱月。

前秦与北魏的这一次和亲,对这个女子的影响不光是被当成弃子。

众人战已经结束,个人战第一轮开始的时间在两天后。众所周知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的内容为药毒,也就是用药和下毒。

当初太祖皇帝设立初阶大典本就是为了检验和提高修行者的实战能力,而比起众人战要的合作和气运,个人战考的是每个修行者的个人杀伤力。

换言之……对于个人战,私底下修行者之间还有一种更可怕的说法,姬嘉树抿紧嘴唇。

那就是个人战其实比的是……杀人的能力。

当然和众人战时一样每轮都会设立专门的安全措施,对战也要求修行者点到为止,倒也不会变得十分黑暗混乱,但谁都不能保证真发生了什么就一定能救回来。

在个人战中能保护自己的就只有修行者自己。

下毒能杀人于无形,是每个修行者都或多或少要掌握的技能,因此也就是成为个人战首当其中的第一轮内容。

医毒不分家,既然要考毒那就要考药。

但无论是医还是毒,姬嘉树目光微凝,现在山海大路上有某件事也众人皆知。

那就是无论是下毒还用药,这都是北魏北寒阁的看家本领。

而她……

姬嘉树目光顿了顿看向嬴抱月。

“如果之后每一场都拿到第一,不就可以成为榜首了吗?”这个少女说过的那句话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姬嘉树看着院中刚刚得知自己兄长的婚讯的少女,昨天那一场灿烂光华的祭舞和结束后她靠在树下向他微笑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

就在昨天,她再一次履行了她的诺言,拿下了第二个榜首。

但接下来等着她的还有三轮个人战。

姬嘉树到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她是真的打算接下来所有轮都准备拿第一。

但有北魏北寒阁在的情况下,至少后天的个人战第一轮是不可能的。

谁都知道《药典》是从北寒阁流出的,虽然是为了造福民众,但北寒阁也不可能将所有的绝密都暴露于世间,肯定留下了不少只有内门弟子能看到的内容。

因此北寒阁在医药下毒这方面可以说是无敌的。

最近两届包括他参加的上一届,在个人战第一轮拔得头筹的都是北魏北寒阁的人。

如果接下来的个人战嬴抱月还是如此打算的话,那么在后天的第一轮上,前秦和北魏的冲突难以避免。

她想拿第一就等于以北寒阁为敌,也就是等于与北魏为敌。

“谢谢姬公子你提供的情报,”注意到姬嘉树的目光,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话说怎么了吗?”

从昨日祭舞结束后开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姬嘉树看着她的时间似乎变长了。

“北魏和前秦结亲一事是板上钉钉了,”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开口问道,“那么你后天……准备怎么办?”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但嬴抱月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前秦高调与北魏结亲让天下皆知,还是前秦追着赶着要进行的和亲,按理说秦魏之间已经成为了盟友,那么再按理说就是,为了贵阳即将举行的国婚……

在初阶大典中,前秦人理应不能对北魏人针锋相对。

嗯,要友好。

友好……

“后天的个人战,”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当然是该怎么打怎么打。”

“该怎么……”姬嘉树一愣,“可是前秦王……”

“结亲的是他又不是我,”嬴抱月淡淡开口道,“谁结这个婚谁去对谁友好去。”

“稷下之宴上北魏王子我都已经打过了,”她笑了笑道,“你觉得我还会管北魏公主吗?”

> 也不知道当时在稷下之宴上作乱的耶律齐现在还能不能从床上爬起来。

当然他如果想要爬起来再做些什么,她不介意使用物理手段让他再躺回去。

姬嘉树闻言是彻底愣住了,他都险些忘记了这个女子到了南楚后都对北魏人做了些什么。

下一刻他嘴角腾起一丝笑意。

不愧是她。

“不过你这样恐怕会彻底被前秦当做……”但下一刻想起之前的推测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弃子吗?”嬴抱月接道。

姬嘉树一怔,抬头看向院中的少女。

“有什么不好么?”嬴抱月笑起来,“至少那人不会来胡乱插手些什么。”

嬴晗日至少一段时间内精力都会放在那位北魏公主身上,应该足够她把初阶大典走完了。

况且她从来就不是他的棋子,嬴昊都无法掌控她,更别说那个热爱和亲不懂治国的十七岁君王了。

就算他想事后算账,也要有能把她怎么样的能力。

“可是……”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欲言又止,“可北魏的和亲公主即将成为一国之后……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

同为和亲公主,她有没有后悔过?

“你是想问我……”嬴抱月看着姬嘉树问道,“羡不羡慕人家成王后了?”

姬嘉树有一瞬的僵硬,他是这个意思,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反问得如此直白……

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起来,“姬公子,你觉得皇后之位和王后之位,哪个更有诱惑力?”

皇后?

姬嘉树彻底愣住,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问题。沉默了一瞬后他开口道,“自然是前者。”

可如今的山海大陆没有女子能成为皇后了,也就只有前秦人会问出这个问题。想来这个少女也是曾经的皇后之女,对这个位置有憧憬也正常,只是她为什么这么问?

“那就没什么问题,我本就没什么好羡慕的,”嬴抱月笑起来道,“况且比起那位北魏公主,这世间的大部分女子应该是会羡慕我吧。”

比起嫁给嬴晗日那个昏君……是个正常的女子应该都会选择嫁给南楚春华君。

当然对王后之位有特殊爱好的除外。

姬嘉树听明白了嬴抱月的意思,一时住耳根有些烫。

嬴抱月再一次笑起来,向姬嘉树一礼,“总之,感谢姬公子你将这些情报告诉我,我要回去整理一下,谢谢你,我先走了。”

姬嘉树平静下来,看着嬴抱月的背影,却依旧没想明白这个女子为什么会问那样一个问题。

……

……

但在国师府内,有一个人知道。

“王后?”

坐在清安院的屋顶上,姬清远看向身边的少女。

“嘉树居然问了这样的问题,”听到嬴抱月谈起白天和姬嘉树的对话,他神情一时有些微妙。

居然会问这个少女想不想得到王后之位,姬清远有些好笑。

毕竟他清楚地知道,他身边的这个少女。

是一个曾经险些成为皇后,又拒绝了皇后之位的人。

……

……

章节目录 第468章 情史 > 入夜夜已深。

同样的星空下,同样的屋顶上,同样的两个人。

夜虽已深,却还能看到远处丹阳城内的街道灯火通明,酒坊茶肆中人们议论纷纷,犹然可见白天那个劲爆消息的影响力。

南楚国师府清安院内要安静许多,如果没有半夜三更爬屋顶的两个人的话。

“不过今晚天上没什么星星啊,你怎么还半夜爬屋顶?”南楚国师府清安院屋顶上,嬴抱月看向身边坐着的姬清远道。

她白天从姬嘉树那得知前秦北魏和亲的消息后,便一直在姬安歌的院子里一边修行一边思索之后的对策。折腾了一整天后夜已经深了出门透口气,却又看见了某位坐在屋顶上的人。

明明今晚没什么星星可看。

“之所以昨夜和今夜都没有星辰,明明是你们这些人导致的。”姬清远看向身边抱膝而坐的少女,随后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夜空。

“是你们昨日的连番祭舞招神,神灵异动带来了太多的云才会如此的吧,”他叹了口气道。

如果不是隔着厚厚的云层,真神的气息会对普通人造成极大伤害,可都已经过去整整一天,这些云彩还没有消散,足以见到昨日的招神到底有多么惊天动地。

而一般的神启是不会带来这么多云的,可以说这些云全都是昨日招来了真神的南楚和前秦造成的。

“我没想到南楚居然也能招来真神的气息,”嬴抱月笑了笑道,“你弟弟真的挺厉害的。”

姬嘉树的确厉害,但你一个等阶七还能做到这样的事不是更可怕么?

姬清远看向身边的少女在心中叹道。

只能说不愧是她。

曾经让永夜长城外西戎骑兵闻风丧胆的昭阳郡主,创下无数修行界记录的世上最年轻的神女,八人神位阶三,少司命林抱月。

姬清远深深注视着身边少女。

而也正是这样一个女子,曾经三次和山海大陆上最尊贵的皇后之位擦肩而过。

皇后吗?

注意到姬清远的目光,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怎么了?”

这对兄弟这么有默契的吗?姬嘉树白天这么看着她,姬清远晚上这么看着她。

“你不会也觉得我想当什么王后吧?”

对一国公主而言地位上的确算是嫁得最好的情况。和亲在公主的婚姻中本最为悲哀,但如果能成为一国之后情况却有所不同。

公主驸马只能担当闲职,如果是留在本国内,挑驸马只能挑些才能一般的人物,自然比不上他国王后体面尊贵,况且嬴晗日还是有名的少年君王,比起嫁给那些上年纪的国君自然是要好上不知多少。

但各中冷暖,唯人自知。

嬴抱月目光微冷。

“我当然不会这么想,”姬清远看着嬴抱月叹道,“毕竟我知道你是谁。”

“这世上连续三次险些得到皇后之位的人可不常见,”他看着嬴抱月神情复杂道。

何止是不常见,从古至今简直是闻所未闻。姬清远心道。

也就是只有他母亲这位高徒订个婚能闹出那么多事来。

当年的那场三龙夺凤在贵阳城内闹得沸沸扬扬,他当时听到的时候只觉心惊胆战拼命地去打听相关的消息,得知的那些却更是让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嬴昊在贵阳城内公开要纳昭阳郡主为妾,后来再传来太祖皇帝想纳其入后宫的消息,再后来就是皇长子嬴苏长跪宫门以正妻之位求娶。

最终嬴苏得偿所愿,那个女子成为未来的皇长子妃,在当时的形式下等同太子妃如果。嬴苏顺利继位,她就是大秦的皇后。当时不少人认为这个女子是贪图未来的皇后之位才答应了嬴苏。

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当年那场博弈争到最后,嬴昊也曾在府内说过要改立那个少女为他正妃的话。

而更可怕的是,姬清远曾得到过一个消息。曾有阿房宫中的一个内侍透露过一个传言,那就是太祖皇帝也曾在醉酒后说过纳那少女入后宫是想给予皇后之位。

> 这样算来,可不就是三次。

这可真是……

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说完那句话看向面前少女,却只见嬴抱月闻言一怔。

“三次?谁和你说的?哪有这么夸张?”嬴抱月一怔后笑了笑道,“最多两次而已。”

两次也很吓人了好么……

姬清远闻言先一愣,但听到她后面的话后只能一言难尽地在心中感叹道。

但下一刻他反应过来疑惑地皱起眉头,“可是我的确听说……”

他当时为了打听消息可以说掏出了自己的老本,为他传递情报的是他母亲的老人,应该不会出错,这到底是?

“你是说那个宫中内侍的那个传言?”嬴抱月想了想看着他道。

姬清远点头。

“那只是陛下的醉话,当不得真,”姬清远看着眼前少女莞尔一笑,下一刻神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况且就算是真的,”嬴抱月目光变得冰冷起来,“那个人也不过是把我当成了替代品。”

替代品。

姬清远浑身一震。

他完全没想到会在十年后听到当年那场骚动背后的一位正主如此的评价,而这评价的内容还和他息息相关。

只因能让当年惊才绝艳的昭阳郡主当替代品的女子,天上天下也只可能有一个人。

那就是他的母亲,大司命林书白。

姬清远神情变得无比复杂起来,头也痛起来。

身为人子,他不知他现在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大司命林书白,他的父亲南楚国师姬墨,还有山海大陆上的第一位皇帝太祖皇帝姬墨。

终生没有嫁人的女国师,终生没有立后的皇帝,还有娶亲后一年大半时间都在闭关的他的父亲。

这三人当年的纠葛至今还是山海大陆上一大悬案和谈资。

而按理说,他对上一代人的情感纠葛应当是深恶痛绝的。

因为他不光是人子,也是私生子。

他至今也没搞清楚,他父亲到底是怎么看他母亲的,就正如他也不知道他母亲对他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

他比姬嘉树年长足足四岁,姬安歌也出生在姬嘉树之前,可为什么他的父母有了他们却没有成亲?

他问过他的父母,但两人都保持了沉默,父亲甚至将他关进了屋子整整一个月没放他出来。

姬清远觉得今生他恐怕是永远无法从亲生父母口中得到这件事的答案了。

那三人的关系太复杂,牵扯了太多的东西,他当年年纪太小恐怕也无法理解。但现在不一样。

一切已经过去十年了。

此时看着身边神情复杂的少女,姬清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个皇帝……难道是曾想立母亲为后?!”

嬴抱月闻言一愣,随后静静看向身边的姬清远,下一刻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知道姬清远想问什么,但那三人之间的事的确太复杂,哪怕是她也不过略知一二,不过……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静静道,“师父不会成为他的皇后。”

章节目录 第469章 算账 > 姬清远闻言一怔,他本以为要听到上一辈人的什么秘密之时,却只见面前少女耸了耸肩道,”毕竟上辈子我要是没死的话,师父按照婚约应该会嫁给那位后辽国师吧。“

婚约。

姬清远闻言一僵。

他母亲的第二位婚约者,八人神位阶第八位,大陆最强的风法者,后辽国师山鬼。

虽然是最强的风法者,但看位阶就知道,这位是神子中最弱的一位。同时也是深山中深居简出最低调的一位。近十年和其有关最大的消息就是和大司命林书白的婚约。

出现了,第四人。

姬清远扶额,因为山鬼在八人神中委实没什么存在感,他之前都忘了那位的存在。

“你以为我会说什么?”嬴抱月看着姬清远的模样笑起来,“说陛下和师父之间的情谊?”

嬴抱月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能将感情藏得滴水不漏。她的师父是如此,姬墨是如此,而那个不是顶尖修行者却制定了世间修行规则的男人也是如此。

真正属于那个时代最强大的三个男女之间的情感,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知晓。

哪怕是在最近的距离旁观了那三人之间纠葛的她,也不知道。

“我能知道的是,”嬴抱月看着姬嘉树道,“师父曾说过她这辈子不打算嫁给任何人。”

远在姬清远出生之前,姬清远还在师父肚子里时候,她曾问过师父是不是准备要和姬墨在一起了,但那个女子只是摸着她的头摇了摇头,说了这句话。

在那之后她便不再问,直到时光飞逝将近十年,姬墨都已经娶亲生子,那个女子却真的没有嫁给任何人。

所以之后师父突然和山鬼定下婚约嬴抱月才如此惊讶,本打算之后找师父问清楚,她却先一步出事了。

但她失去了死前一年的记忆,也许当年师父曾告诉过她新婚约的事。

不过有没有问清楚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你母亲虽然这么说,但我从小就下定决心,”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不论师父最终选择谁,我都会笑着祝福她。”

只要是那个女子的选择,她都会支持。

她只希望那个因为她前半生坎坷的女子能获得幸福。

“哪怕真是你的父亲,我都能忍着接受,”嬴抱月淡淡道。

姬清远看着面前微笑的少女,忽然脊背发凉。他深知这个女子多么不拘小节,既然她会这么说……

“看来父亲当年还真的对你做了不少事。”姬清远苦笑道。

“嗯,”嬴抱月微笑,“有些事我记不得了是师父后来告诉我的,不过听说我一岁的时候他差点把我卖掉,三岁的时候想白送给远方亲戚,五岁的时候忘记在了深山中……”

之后师父就带着她出逃了,同时放弃的还有自己家族和那个少年的婚约。

姬清远听得冷汗直冒,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这两人会如此针锋相对。

而现在,能缓解他们两人之间关系的那个女子已经不在了。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掌心。

“如果现在我们再一次相见的话,”嬴抱月淡淡道,“如果他认出了我,恐怕会想杀了我吧。”

她尚未搞清姬墨和她师父之死之间的关系,如果搞清楚了,她也不清楚她会不会想要杀了他。

姬清远瞳孔微缩,看向身边少女,“那……那之后如果……”

如果之后他们遇见了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你父亲在闭关。”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道。

她不知道姬墨在想些什么,但在师父不在了的现在,那个男人心中也许就只剩下成为等阶一的执念了吧。

看现在的情况,姬墨不提前出关的话,应该足够到初阶大典结束。在那之后她应当会前往东吴参加中阶大典,至此可以完全避开和那个男人相见的场面。

他们现在,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 然而姬清远还是心惊肉跳,“可万一见到了,父亲会认出你吗?”

“我不知道,”嬴抱月看了他一眼,“毕竟我之前也没想到会被你那么快认出来。”

况且……

嬴抱月抬头看向隐藏在乌云后的月亮,况且她还有一个问题没能确定。

那就是姬墨和她上辈子的死有没有关系。

如果有关系,他反而不会相信她现在的身份,毕竟他能确认她已经死了。

姬清远能认出她来,是因为曾怀疑她是否活着。但这世上还有一种人绝不会怀疑这件事,那就是她的仇人。

“现在就只能希望你父亲好好呆在山洞里闭关,”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

对等阶二的神子而言,地阶巅峰也不过是稍微厉害点的修行者。初阶大典的这些低阶修行者根本无法激起姬墨一丝注意,不足以让他提前出关,所以初阶大典应该能平稳结束。

“是啊。”姬清远应和道,看着身边少女沉静的侧脸,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能最后问你一件事么?”

嬴抱月点头。

“母亲她当年……除了公事哪怕只有一次,向你提过和父亲相关的事吗?”他艰难地开口问道。

然而他面前少女的回答比他想象得要干脆。

“有,”嬴抱月点头。

姬清远睁大眼睛。

‘’不要误会,你母亲提起你父亲的时候还是挺多的,”嬴抱月看着姬清远道,“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应该是那句话。”

“什么话?”姬清远怔怔问道。

“你母亲说,”嬴抱月抬头看向天上的乌云轻声,“她没有保护好他。”

少女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姬清远却只觉头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他怔怔问道。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再次摇头。

但说这句话时那个女子的目光,却永远留在了她的心中。

那不是愧疚的神情,嬴抱月很清楚以她师父的品行不会做对不起他人的事。

而面对她的疑问,她的师父告诉她的是,她有朝一日是会明白的。

有朝一日吗?

嬴抱月摸了摸脚踝,那她得先活到那个时候才行。

“看来父母的事,我是一时搞不清楚了,”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心情复杂,但下一刻注意到她的动作,看着她的脚问道,“你的脚伤怎么样了?”

“只是擦伤,好的差不多了。”嬴抱月笑了笑道,“不会影响参加后天的个人战第一轮。”

“个人战第一轮……”姬清远闻言忽然紧张地起来,“说起来,你参加的药材准备了吗?”

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因为考的是药毒,正式比试之前药材和毒药的准备格外重要。

当时可以现场采药,但世家子都会自备。自备药材的丰富与否对结果影响不小,毕竟稀少的药材不光需要钱买,还需要门路。

姬清远握紧手中双拳,但他现在没有帮她的这个门路,前秦人恐怕也不会管她。

“你要不还是去找一下嘉树……”姬清远抑制着心中的无力感说道。

“姬公子的话,我实在不能再欠更多的人情了,”然而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女子莞尔一笑,“别担心,药材从哪里来,我已经有打算了。”

“打算?”姬清远一愣。

“我明天,要去见一个人,”嬴抱月摸着脚踝看着他笑了笑道,“毕竟有些账,还是要算的。”

章节目录 第470章 安内 > 丹阳城的街道熙熙攘攘,大街上还带着初阶大典众人战结束的余韵,到处能看到议论纷纷的人们。

但就在茶馆酒肆里的人们对这些天的见闻高谈阔论之时,碰巧看到窗外一辆马车经过,却纷纷变了脸色。

“那辆马车是……”

“国师府?”

“春华君?不对,难道是那一位……”

人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辆马车移动,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看向我们这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与此同时,坐在马车内的一位少年放下车帘,看向坐在他对面神情沉静的少女。

“虽然是个好事,但早知如此还是不坐国师府的马车比较好。”

嬴抱月睁开眼睛,看向对面说话的归辰。

“姬二公子说这样能免除不少的麻烦,”归辰看着面前的少女道,“至少在丹阳城内你想去哪不会有太多的人拦你。”

“我知道,让他费心了,”嬴抱月笑了笑点头,“不过也有人会专门挑这个马车拦也说不定。”

“什么?”归辰愣了愣,“你是说……”

他想起众人战上对前秦围追堵截的某个国家,更想起某位圣女和南楚春华君之间的那些传言,归辰神情陡然冷峻起来,“你是说那个女人……”

“倒也不一定是她,”嬴抱月闻言笑起来,“不过没想到,你有朝一日会那么说她。”

嬴抱月还记得当初在前秦归辰第一次和她提起圣女许冰清时憧憬的神情,但此时坐在她对面少年眼中别说憧憬了,反而含有隐隐的愤怒。

归辰闻言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作为强大又救死扶伤的北寒阁,他的确曾经对其以及其所在的国家北魏心怀憧憬。

但当他真的到了南楚,真的亲眼见到了北寒阁之人的行事和北魏圣女的一举一动之后,曾经年少时的憧憬却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崩塌。

他对北寒阁看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生改变,他总觉得北寒阁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了。

但也许是因为,他已经与以往的他不一样了。

如今的他,见到过真正拯救别人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归辰静静看向坐在对面的嬴抱月。

“怎么了?”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忽然变得不一样的目光微微一怔。

“没什么,”归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就算我以前对北魏人和北寒阁再有好感,在看到祭舞上他们跳了大武乐章后,也不可能再有好感了。”

他又不是傻子,北魏怎么可能凭空和前秦准备已久的祭舞撞个正着,曲目一样就算了,连编舞都和嬴抱月设计的一模一样。

说里面没鬼谁会相信。

最后他们在有人捣鬼的情况下还是赢了,可以说痛痛快快出了一口恶气。但那是他眼前少女拼命的努力换来的,归辰眼前浮现出结束之后他背着嬴抱月走出森林的画面,死死握紧了拳头,这暗算的仇算是记下了。

可以的话,归辰也想吼一句此仇不报非君子。但北寒阁和北魏圣女是一股太过强大的势力,哪怕是前秦继子嬴珣都无法直接找上门去撕破脸。归辰很清楚以他们现在的力量终究做不了什么。

何况更讽刺的是,前秦还刚刚放出了和北魏和亲的消息。此时前秦人在大街上恐怕都不敢和北魏人起争执。

正是因为前秦的弱小,才造成如今这屈辱的局面。

北魏人也正因如此,明知前秦人能察觉出不对劲,还敢堂而皇之在众人战上跳出大武乐章。

而前秦人只能束手无策。别说公道无人能主持,连讨公道的勇气都不会有。

> 众人战都结束快两天了,前秦继子嬴珣那一点消息都没传出,就印证了这一点。

这就是现实。

一切本该如此。

归辰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要这么不甘不愿地揭过,但今天早上眼前这个少女却突然说她要出门见一个人,算一笔账。

虽然已经习惯她乱来了,刀山火海他都会陪她去,但归辰还是有些忐忑,生怕她真去以卵击石。

毕竟他知道,她是真能做出来。

但按理说,这个少女也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可归辰实在想不出除此以外嬴抱月还能去找什么人。

“明月,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想到这里归辰看着嬴抱月艰难地问道,“你不会真的要去找北魏人讨个……”

“找北魏人讨个说法?”嬴抱月看着面露难色的归辰接道。

归辰点头,下一刻却看着面前少女摇头。

“怎么会,”嬴抱月笑道,“找那些人能要到什么说法?”

说法是要不到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又不能抓几个所谓的主谋打一顿。北魏人肯定早就消除了和北魏相关的任何痕迹,面对再严厉的质问也会死不承认。

而主办国南楚当时在场上都不会主持公道,更何况一切都结束了。

所谓的向北魏讨要说法不过是无用功。

恃强凌弱者只能以更强者胜之。

况且在和北魏人里捣鬼的那些人做个了断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是去找北魏人?”归辰闻言愕然地看着面前少女,“那我们是去见谁?”

“去见一个你的熟人,”嬴抱月笑着道,“正因如此才让你陪我一起来。”

“我的熟人?”归辰闻言更惊讶了。

他掀开车帘,看着越走越僻静的街道面露异色,这绝不是通往北魏人下榻的酒楼,更像是通往世家大族会选择居住的地方。

等等,世家?

归辰睁大眼睛。

他本以为嬴抱月是一时气不过想找北魏人寻仇,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女子在个人战开始之前出门特地去见的,不是北魏人。

“这里是……”归辰看着嬴抱月愣愣道。

“你听说这样一句话吗?我老家有这样一句俗语,”嬴抱月看着面前的少年莞尔一笑,“那就是,攘外必先安内。”

攘外必先安内?

归辰一怔。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外面传来车夫浑厚的声音。

“公主殿下,您说的那个地方到了。您看看是这里不?”

嬴抱月探出头,看向外面的宅子笑了笑道,“没错,是这里,去门房那叫门吧。”

归辰看向窗外,看着他们的马车停在了一座风雅中不失气派的宅院前。

而宅院前的门匾上写着那两个大字。

“霍府。”

章节目录 第471章 世家 > 霍家的清晨一如既往的平静。

作为新兴的世家,为了维持延续好不容易得到的地位,霍家的家训森严,在整个丹阳城内都十分有名。

虽然众人战刚刚结束,正是在更激烈的个人战前给修行者们休整的日子,霍湛还是一如既往在卯时便起身,随后调息一个时辰后开始在院中练剑。

其他兄弟的院子中也陆续传来练剑的声音,让他即便汗如雨下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所住的院子是霍家子孙一辈中最大的,名为鸿鹄院。

鸿鹄,寓意自然是鸿鹄之志。

作为霍家的子孙,必须从小严以律己,光宗耀祖,守护好霍家作为甲姓世家的荣耀。

他从小听着这些家训长大,但事实上霍家成为甲姓世家,也不过才短短的七年而已。

霍湛拔剑出鞘,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的祖父虽然胸有鸿鹄之志,却没赶上好时候,前朝末世混战时让帝国三雄归家金家穆家三家先拔得了头筹,因从龙之功获得了太祖皇帝的宠爱。

而后来的那些人,就只能跟在那三家之后捡些残羹剩饭。

当初跟在归家后面卑躬屈膝的日子,是霍家最为屈辱的时候。但好在后来太祖皇帝驾崩,归老将军去世,皇长子孙遁逃南楚,霍家这一次抓住了机会随皇长子孙举家迁往南楚,在前秦遗老中获得了不俗的地位,最终才到了今天这般地步。

然而只要嬴珣一日回不到前秦登上王位,霍家地位就依旧摇摇欲坠。

现如今虽然靠着嬴珣母族叶家的力量,暂且收留其在南楚,但一旦两国间发生战事,嬴珣就可能被赶出南楚。

霍湛向空中狠狠地刺出一剑。

但现如今他们霍家已经牢牢地绑在了嬴珣这条船上,能做的就只有牢牢占据前秦遗老中第一世家的地位,绝不能出一丝纰漏。

而他作为霍家这一辈的嫡长孙,更不能出什么纰漏。

霍湛喘着气收剑入鞘,怔然环视着周围宽敞的院子。

鸿鹄院。

这代表着在霍家年轻一辈中地位,但同时如果他出了什么纰漏,明天住在这个院子里人就不是他了。

作为武将世家,霍家重视功绩高于地位。他的祖父现任的霍家家主每一次家宴都会耳提面命,从龙之功从龙之功,比起所谓的传承千年的世家,从龙之功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霍家才选了更有才能却处境不易的嬴珣,而不是正统继承人嬴晗日。

而霍家这一代从龙之功的重点,就在他身上。

他离嬴珣最近,同年参加初阶大典,有儿时相伴之谊,同甘共苦之功。他必须要牢牢占据嬴珣身边第一人的位置,辅佐这位前秦正统的大公子在初阶大典中走到最后。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唯一的价值,如果没有做好,霍家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

而没有家族的他,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他不知有多少兄弟每日勤学苦练虎视眈眈就是想取代他的位置。

汗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地,嬴珣喘着气收剑入鞘。

“大公子,歇一歇吧,”这时旁边的老奴窥着时机送上茶来,“这一次初阶大典众人战前秦连拿三个第一,大公子更是名列前茅,老爷听说了可是非常高兴,直说您做得好呢!”

霍湛闻言眉头微松。

初阶大典举行到现在,的确一切都非常顺利。

前秦取得的成绩闻所未闻,他作为主力名次自然也十分不错。前天他回到府里,连其他兄弟看他的眼神都恭敬了不少。

然而……

霍湛擦着汗坐在廊檐下,有些失神地看向天空。虽然一切都如此顺利,但今天早上起来开始,他不知为何就有些心神不宁。

“大公子?您看什么呢?”身边老奴奇怪地问道,但霍湛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到底还有什么不对……

如果说初阶大典中还有唯一异数……那就是……

> 霍湛心头一紧,然而就在这时,院门边忽然传来下人的惊叫。

“大……大公子,有人找您……”

“找我?”霍湛站起身来奇怪地问道。如果是嬴珣还有平素相熟的朋友,下人们会直接报出名号更不会如此惊讶。

但不管是谁,作为霍家的下人这般大呼小叫还是不成体统,霍湛蹙眉向院门外走去。

“谁找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一边走一边大声斥道。

然而就在看见站在门外的那个人影时,原本大步流星的少年的身影却顿时僵在原地。

来人身姿优美,背影都宛如一幅画。

这是很美的一幅风景,然而霍湛却像是见到鬼一般瞪大了眼睛。

“是……是公……公主殿下找公子您……”

而就在这时,抖抖索索站在一边的门房窥着他的脸色报出了来人的名号。

这是一位从未造访过霍府的人物,也是霍湛打死他也从未想到会大清早在自己院门口看到的人物。

“早上好,霍大公子。”

而就在这时站在院门外的那个纤细的身影转过身来,对他莞尔一笑。

霍湛脑海一片空白。

为什么这个人会来找她?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霍湛在心中喊出了这个少女的名号。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

……

“不愧是霍家的院子,还真是气派,”走进院门上挂着鸿鹄院三字牌匾院落,嬴抱月转了个圈说道。

“公主殿下见笑了,区区小院,不敢和国师府相比。”院落的主人霍湛站在院内,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你这个院子比姬公子的院子要大,”嬴抱月笑了笑道。

霍湛闻言头皮发麻,看着院中堪称手足无措的小厮们,走上前来向嬴抱月一礼。

“殿下光临寒舍,到底有何贵干?”

他曾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花瓶公主,但三场众人战也足够让他明白这女人不是单纯的花瓶,而此时不知为何看着那个近乎孤身前来的女子,他的心底一阵阵发凉。

最深处,还有一丝隐秘的心虚。

“寒暄的确不用了,我们各自都时间宝贵,就进入正题吧。”而那个女子清澈见底的眼睛看向他,“我来找你自然有事,且不是那么方便让别人听见的事。”

嬴抱月扫了一眼霍湛院中,只见和姬嘉树的院子情况相仿,下人里只有年迈的老仆和稚气未脱的书童,不见一个丫鬟。

“之前就有所耳闻,霍家家规森严,男丁成亲之前屋内不得有女子,现在一看果然不假。”她淡淡道。

“但即便如此,还请霍公子准备一个空无一人的屋子,我有事要和你单独谈谈。”

霍湛眸光一凝,下一刻淡淡道。

“不管殿下有什么事,殿下是待嫁之身,孤男寡女实在有违礼数,还恕在下不能从命。”

“孤男寡女?”嬴抱月闻言一笑,看向身后的另一位少年一本正经道,“这一点霍公子不用担心。”

她拍了拍归辰肩膀,“这下多了一个男人,总可以了吧?”

“还是说……”嬴抱月静静看向霍湛,“霍大公子不介意将不能见人的事,公之于众呢?”

霍湛瞳孔一缩。

章节目录 第472章 泄露 > 霍家家规森严,其中最严的一项便是在女色上。

前朝讲究风流享乐,于是从国君到世家臣子满宫满府的莺莺燕燕,最终在歌舞升平中败落。而如今的霍家家主,经历过乱世的霍老爷子当年在贵阳见多了沉迷女色作风糜烂的世家子弟,对此深恶痛绝。

霍家有家规规定男丁有子四十前不可纳妾,年轻公子院中更是不能放女子,成亲前只能由小厮服侍。而霍湛作为嫡长孙更是率先响应祖父朴素的作风,院中除上年纪的老仆以外就只有一个小厮一个书童而已。

然而此时看着带着护卫走进书房的那个女子的身影,霍湛只觉太阳穴一阵阵隐隐作痛。

说起来这还是他这个院子第一次出现女子,第一次出现还就深入到了他如此私密的地方。

因为家中的这种作风,他从小就不习惯女子的靠近,更看不惯陈子楚那些人风流肆意的作风。每次就算出去应酬,看着那些诗酒风流左右拥抱的公子哥都心生不快。

温柔乡,英雄冢。

这一切都不过是会让修行者的剑变钝的阻碍罢了。

而就在初阶大典之中,在嬴珣身边第一次看到这个和周围男子格格不入的少女之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就从他心中油然而起。

这是属于他,属于他们的领域。

那个女人根本不该踏入。

但这个女子不仅踏入了,还想窥探那个最高的位置。

不仅想要窥探,还走到了现在。

任何的阴谋似乎都不能阻挡她的脚步。

霍湛凝视着在他书桌前停下脚步的少女,书房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门缝外传来老奴不安的声音。

“公子……您这是要……”

“把门关好,所有人退后十丈,守好院门不许任何人靠近,如果走漏一丝风声我拿你们是问!”

霍湛冷酷地命令道,外面的下人唬了一跳,连忙牢牢关上书房们,再也不敢窥探里面一丝光景,只将两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留在里面。

确认门外下人的脚步已经走远,霍湛调动全身真元设好屏障,随后才冷冷转身看向书案前静静注视他的那个少女。

“如殿下所愿,这里是我的书房,不会有任何人进来隔音更是极好,”霍湛看着嬴抱月沉声道,“但我太久没出去家里人想必会起疑,殿下有什么话还请快点说。”

“霍大公子不介意将不能见人的事公之于众?”

刚刚在院中,这个女子故作玄虚地甩出那么一句话,让周围下人的脸色都变了,霍湛不得已只好单独将这个女子带至他的书房。

但现在想来他刚刚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一些,这个女子明明不可能知道些什么。

想起刚刚下人们的神情,霍湛糟心地捏了捏眉心,觉得他恐怕是最近太累身体出了些问题,有些精神不济才被这女子钻了空子。

书房的房门关紧,偌大的空间中就只剩下他、嬴抱月和归辰。

昏暗的光线里,看着书案边势单力薄的两人,霍湛忽然找回到了感觉,只觉他刚刚一瞬闪过的担忧简直有些可笑。

他是一个等阶六甚至有望成为等阶五的修行者,而对面只是一个等阶七的女人,和一个等阶九什么本事都没有的护卫。

能做些什么?

“殿下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思及此,霍湛眼中露出一丝不耐烦。

就算这个女子想作妖,她又能把他怎么样?他虽然对她的确有敌意,但他在外没有丝毫纰漏,一个没有助力实权的公主,她又能发现什么,又敢对他说些什……

“听说丹阳城前日有一户乙姓世家忽然搬家了。”

> 而就在这时,站在书案前的那个少女抬头看向他,笑了笑开口道。

乙姓世家?搬家?

站在嬴抱月身边戒备着霍湛的一举一动的归辰本一直好奇嬴抱月找霍湛到底想说什么,刚竖起耳朵却没想到身边女子第一句说了件这样无关紧要的事。

乍一听感觉和霍湛完全没关系啊。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就是这没有丝毫预兆的一句话,却让门边原本趾高气扬的少年再一次变了脸色。

这个女子,难道真的……

霍湛一瞬间睁大眼睛,但下一刻他强压下心中猜测,冷着一张脸问道。

“殿下这是何意?在下虽然境界比不上春华公子,但还没闲到有心思关注丹阳城哪家人搬家这些小事。”

“小事啊……”嬴抱月闻言笑起来,“对甲姓世家而言,区区一个乙姓消失了的确是小事,不过……”

她话锋一转,“只是可能是我比较闲,碰巧知道了这户人家的姓名。”

“好像是姓王来着,”嬴抱月看着霍湛道,“我到丹阳不久,前秦遗老的人家也没认全,不知霍大公子知不知道这户人家?”

“王家?”一边的归辰闻言一怔。

总觉得好像这个姓在哪听过。

霍湛的指甲扎入掌心,看着面前少女僵硬地开口,“丹阳城内姓王的人家不少,我说过了我没时间……”

然而下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王土生。”

就在这时嬴抱月静静开口,说出这个名字,让霍湛彻底失去了声音。

“王土生?!”归辰睁大眼睛,终于知道这个姓熟悉在哪了。

说到王家,说到王土生,不就是从众人战第一轮开始就跟在霍湛身后的他们那个小队的副队长吗?

这时他才骤然想起,前天众人战祭舞的时候这个霍湛的跟屁虫居然不在!

屋内两个少年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唯有那个少女平静如初。

“霍大公子原来居然不知道么?”嬴抱月看着霍湛淡淡道,“我听堂哥说前天跳祭舞的时候,还是你为王土生告的假,说他家里有急事来不了了。”

“举族迁走这可不是小事,想来这急事就是指这件事了吧?”她凝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睛道。

“我……我当时没听说是这件事。”霍湛深吸了一口气道。

这不是谎言,王土生向他告假的时候只说是长辈急病。如果说是突然要举族迁走,哪怕是他也肯定能立即觉出不对来,怎么会有后来的……

后来的……

“是吗?这么说霍大公子是被骗了?”这时嬴抱月声音打断霍湛的回忆。

八月很热,密闭的书房很闷。

然而那个少女下面的一句话,却让霍湛如置身冰窖。

嬴抱月看着他轻声开口。

“我还以为,王土生将前秦祭舞的曲目和编舞泄露给北魏人一事,霍大公子之前知情呢。”

章节目录 第473章 真相 > “泄露……”

归辰听到嬴抱月的话,一时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多少能猜到之前祭舞重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却没想到她却已经连泄露的人是谁都知道了。

王土生……想起那个在众人战第一轮对嬴抱月就处处不善为人刻薄的修行者,归辰眼中腾起怒意,同时看向霍湛的眼神也冰冷起来。

谁都知道霍湛和王土生之间的关系极为亲密,祭舞那天还是霍湛帮王土生告的假,等于直接帮助了王土生逃亡,那么霍湛在这一次的背叛中扮演的位置是……

“等等!”而就在这时霍湛的声音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公主殿下,你知道么?在修行者的世界,凡事是要讲证据的。”霍湛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的少女一声冷笑,“这么大的事可不是女子间的吵架,凭猜测就能定罪。”

心中隐秘的担忧真被揭露出来,霍湛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和王土生的关系的确密切了一些,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但只要不能坐实王土生泄密,脏水也就泼不到他身上。

“我知道王家这时候离开的确可疑,但仅凭这一点,可说明不了什么,”霍湛冷冷看着嬴抱月,“只凭猜测就说王土生泄密给了北魏人,可不能让人信服。”

“我当然不是全凭猜测,”然而面前的少女脸上却并没出现霍湛预想般被问倒的神情,嬴抱月笑了笑道,“当然有证据。”

“有一点霍公子说的不对,”她静静道,“不光是修行者的世界要讲证据,这世上任何一次定罪都需要证据。”

霍湛闻言一怔,下一刻声嘶力竭地开口,“你有证据?”

说实话他对王土生可能泄密一事都是半推半猜出来的,连他都没找到什么能被称之为证据的东西,这个女子却说她有证据?

前天他们还在祭舞场上奋战,王家当时就搬得干干净净,连人带东西一丝痕迹都没留,就昨天短短一天,她能找到什么证据?

恐怕是这些贵族小姐王室娇花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才能被称的上证据吧?

霍湛一声冷笑,看着嬴抱月道,“公主殿下,在下虽然不才,但事涉及在下声誉,免不得要帮您理理思绪。”

“要想证明王土生的确将前秦的祭舞泄露给了北魏人,至少要两个方面的证据,”霍湛竖起两个手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嬴抱月。

“一是要有证据能证明,王土生的确能获得具体的祭舞曲目和编舞,”霍湛摊了摊手道,“可殿下你还记得么?”。

“王土生虽然是我们小队的副队长,但当时知道祭舞的具体曲目和编舞只有队长,副队长根本没能参加讨论,如果说当时小院里还有不是队长的人在……”

霍湛眯眼冷冷看着嬴抱月和归辰,“就只有殿下你和你这位护卫。”

当时小院里的所有人都在嬴珣的要求下以自己的家族前途发誓绝不外泄情报。那么在正常情况下,王土生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前秦要跳什么祭舞,更别提具体的编舞,那还谈什么泄密?

“第二点。”

不等眼前少女狡辩,霍湛竖起第二根手指继续道,“哪怕退一万步王土生真的知道了,那么还需要第二个证据。”

“那就是能证明他真的去找了北魏人,明明白白把前秦祭舞的消息告诉了北魏人的证据。”

这样的证据,这世上除了王土生,恐怕就只有北魏人知道了而这个女人作为前秦公主,是绝对拿不到的。

“殿下你信誓旦旦说王土生泄密给了北魏人,还说不是单凭猜测的臆断,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湛看着嬴抱月一声冷笑。

“殿下你是看到了还是听到了?难道殿下你就在现场?那样的话哪里需要王土生去泄密?”

“你!”归辰听到霍湛的冷嘲热讽恨不得拔剑出鞘,谁都知道这样的证据谁能拿到手?这人简直就是故意刁难!明明靠推测就能……

“不愧是霍大公子,这思路的确清晰。”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女声打断了归辰的冲动。

嬴抱月看向对面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霍湛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清楚需要什么证据,也省的我还要再向你解释了。”

> “什……”眼前少女的反应和他预想的大不相同,霍湛愕然睁大眼睛。

难道……不……这不可能……

“证据的确需要两层。”嬴抱月笑了笑道。

“我们先说第一层证据吧,”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而归辰在一边睁大眼睛,他认出这是早晨出发前嬴珣公子送来的信封。

早上其实他们出发的时间本应该更早,但嬴抱月坐在马车中说要等两个东西,果不其然随后有两个东西送到了她的手中。

一个是叶家的下人送来的,一个是一只黑羽鸽子带来的。

那个时候归辰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在拿到之后嬴抱月才要求马夫发车。

此时她掏出的这个信封,就是叶家下人送来的那个。

“这是……”霍湛看着那个信封有些怔然。

嬴抱月拆开信封,他只见里面是十几张按着手印的信纸。

“这是叶家下人和护卫的供词。”嬴抱月看着闻之色变的霍湛微微一笑。

所谓证据,最常见的莫过于人证和物证两种。

如今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监控,但世家大族的府邸里可全都是活着的眼睛。

“里面详细地写着,那天各队长商量祭舞之事时,王土生并没有和其他副队长一起走,而是躲在院外鬼鬼祟祟。”

嬴抱月翻阅着手上的供词淡淡道。

“叶家护卫有询问过他,但他说是在等你才在外面逗留。后来院内散场后,有至少三名下人目睹你和他在院外交谈,最后并肩离开。”她静静道。

叶家的人证由嬴珣友情提供,为了她之后的安排,她有麻烦嬴珣只管调查,不要看结果将供词装在信封里直接送给她。

有一丝冷汗从霍湛额角滑落,他事后回想起就知道当时王土生在院外一事有所蹊跷,却没想到根本没看到这一幕的这个女子居然能想到去查,还查到了去找了人证!

“另外,”嬴抱月拿出另一张纸,上面能看出修行者的真元气息甚至还有稷下学宫掌院的印章。

“我找阵师检查了堂哥院外的阵法,虽然很细微,但有被人真元入侵的痕迹。随后我又让人找了稷下学宫内王土生的恩师,确认了那就是王土生的真元。”

这一步,是来自于她的师父震山先生的帮助。因为稷下之宴她帮水院拔得头筹,水院在稷下学宫内部此时已经拥有了相当高的话语权,查起来这些小事一点都不费力。

短短一天内,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至此,王土生的确偷听了当时我们在院内的谈话,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嬴抱月将手中信封递到霍湛手中,“霍大公子还有什么疑问吗?”

这个女子的行事居然是如此可怕的滴水不漏。

这真的是她一个人的主意吗?

霍湛胸膛起伏,攥紧手中信纸,像是困兽一般死死抬头看向嬴抱月。

“还不够!那第二层证据呢?难道你有北魏人提供的证据?”

她根本不可能有!

普通的能被收买的北魏人根本接触不到核心信息,而这个女人根本不可能认识愿意透露消息又地位高的北魏人,这是背叛国家,根本没有人会为她……

“啊,当然是有的。”然而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少女再一次从怀中掏出了第二个信笺,里面是一个个小纸条。

嬴抱月掏出一个看向霍湛微微一笑,“刚好我有一个相熟的北魏人。”

还是和她共享了最隐秘秘密的北魏人。

章节目录 第474章 破案 > 相熟的北魏人?

霍湛心脏一个跌停,更让他惊讶的是嬴抱月说出这句话后她身后的归辰也瞪大了眼睛。

怎么这小子也不知道?

还是说……眼前这个女子是在诈他?!

“啊,说起来我也没和你说过,”听到背后的吸气声,嬴抱月转身看向错愕的归辰,“这么惊讶么?”

这当然值得惊讶了。

霍湛猜的不错,归辰的确不知道。他心中浮起一股挫败感。从前秦出来他就一直在她身边去,却从未见过她和北魏人私下交谈过……等等!

归辰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私底下他还真见过一次,她和北魏人说话。

归辰眼前浮现出当初他们两人一起在铁匠铺外遇见的那个身体羸弱的北魏少女,好像是叫做……孟歌?

记得那个少女好像是北魏继子孟施的妹妹来着,不过……

“不是我不告诉你,”嬴抱月看向他一笑,一根手指轻轻贴在唇前,“只不过这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我答应她不告诉任何人。”

女孩子之间?归辰闻言一怔,果然她说的相熟的北魏人是那个叫做孟歌的少女吧?

但即便是北魏继子的妹妹,也应该参与不进北魏修行者高层事宜之中才对……

看着归辰想不通的神情,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含笑。

她估计归辰是猜到了孟歌身上去了,但谁能想到真正给她送来这个消息的,不是孟歌,而是她的那位双胞胎姐姐。

女扮男装的北魏继子,孟诗。

世间无人知道那个女子的真实身份,自然也就想不到她身上去。

霍湛更是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在说些什么,女孩子的秘密?女人能做什么?这丫头在耍他吗?

他正要发怒,却只见嬴抱月打开手上纸条,静静念道:

“初阶大典第二轮结束第二天深夜丑时三刻,有一男子孤身来到我们北魏下榻的酒楼,要求面见圣女。”

“这是……”听着这女子平静念出的内容,霍湛后背汗毛一根根树起。

只因这信内所写的内容和口吻,简直像是有人在现场看到的一般。

“守门的北寒阁弟子不予理睬,那男子便拿出一信笺。当时未曾得知是何物,现在想来,应该是前秦人参加初阶大典的证明。”

眼前的少女平铺直叙地念,霍湛心底寒意一层层地升。

如果这封信的内容是真的,写信的这个人,当时居然真的在现场!

还是个熟悉初阶大典的人!

“后北寒阁弟子对那个男子搜身后让他进入了北寒阁弟子们所住的房间,进入房间后所谈内容被屏障所隔,之后那个男子在寅时二刻之时离开。”

嬴抱月注视着信上最后一行字,抬起头看着霍湛念出最后一句。

“那男子身长七尺五寸,年纪为十七岁上下,身材消瘦,左面靠近后耳处有一颗黑痣。”

归辰听到这句话睁大眼睛,这描述正是王土生的外貌!

“我那位北魏朋友不认识王土生,”嬴抱月笑了笑看向霍湛道,“但这说到这,这人是谁前秦人应该心知肚明了吧。”

霍湛额角浮起一根青筋,死死盯着嬴抱月手中的信纸。

初阶大典第二轮结束第二天深夜,正是他们白天在嬴珣院子里讨论完祭舞事宜的晚上!

如果不是涉及自身,听完这封信他都要叹为观止。

这封信的内容彻底还原出了王土生深夜向北魏人泄密的过程,其描述细致入微到令人发指,简直就像有人跟在王土生身后看到了整个过程一般!

虽然没写王土生进了房间到底见到了哪位北魏人物,具体说了什么,但身为前秦人深夜孤身前往北魏人所在的房间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嫌疑就足够重了,还不早不晚偏偏是在那个时间点,之后还发生了那样的事。

如果这封信内容是真的,到了这般境地还想说王土生是清白的根本不可能了。

然而……

> 霍湛一把夺过了嬴抱月手中的信纸,“公主殿下这封信的确写的很好,只不过……”

他一声冷笑,扬起手中写满蝇头小字却看不出笔迹更没有之前下人们供词那般按有手印的纸条,“只不过这内容是谁写的?没有落款没有手印,谁能证明是真的?”

他就知道,泄露如此详细的情报对北魏人而言也形同背叛,谁敢把自己的大名写上?

如果没北魏人主动暴露身份为言行负责,这情报就不能成为证据!

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激动的少年。

这封信当然没有落款,也没有手印。

孟诗是主动帮她的,不是她拿女扮男装的秘密逼迫的,身为北魏继子却向前秦人提供情报一事自然不能公之于众。

“霍公子说的对,写信人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只凭这封信当然不能成为证据。”嬴抱月笑了笑道。

“那就……”霍湛眼中腾起一丝喜色。

然而下一刻他却看着眼前的少女从信封里再次掏出另外一叠带着手印的信纸。

“所以我按照这封友情提供的信,找到了别的证据。”嬴抱月微笑。

孟诗的信虽然没有她的身份作证,但内容细节时间都十分详细,只要王土生不是挖地道走的,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南楚都城丹阳,是一座十分热闹的城市。之所以能如此热闹就在于,这座城市没有宵禁。

在初阶大典期间无论何时酒坊茶肆都是通宵狂欢,人们因此才能夜夜笙歌畅谈到黎明。

也正因如此,王土生三更半夜造访北魏人下榻的酒楼才没那么显眼,混在人群里难被注意到。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第二轮结束第二天深夜丑时三刻到寅时二刻,”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打开,霍湛惊恐地发现那是一副王土生的画像,画得惟妙惟肖,比他见过最有名的宫廷画师画的都要逼真。

“我让人拿着这幅肖像,按照王府到北魏人所住酒楼的路线,调查询问了当时出摊的每一个小摊的摊主。”

卖烧饼的,卖夜宵的,卖解酒药大力丸的,路边拉皮条的,甚至包括酒楼内跑堂的小二和常客。

嬴抱月翻着手上一张张各行各业人士提供的目击情报。

对小摊贩而言,就算再其貌不扬,身穿锦衣的世家子走在人堆里都不难留下印象,有国师府的信物给点钱更是什么都愿意说。

王土生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不懂得销声匿迹伪装自己,混在人群里还不断流冷汗神情紧张,甚至还踹了一脚撞到他的一个摊贩。

“所有人的说辞都证明,在那个时间点,王土生的确一路从王府走到了北魏人住的酒楼,随后在一个时辰后原路返回。”

时间,路线,在酒楼内所待的时间,王土生脸上紧张的神情和仓促的步伐,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号。

明明白白,不容抵赖。

看着嬴抱月手上一叠叠这一次全都是手印的证词,霍湛彻底失去了力气。

县衙里办案,都没见过有这个女子这般滴水不漏的。

王土生私通北魏人一事,已经确凿无疑。

但问题是,王土生已经跑了。

留下的,只有帮王土生告假在叶府还被人看到在一起的他而已。

百口莫辩,罪无可恕。

“所以殿下这一次来,到底是要做什么?”霍湛面无表情地看向嬴抱月之前拿出的第一个信封,“话说这叶家的情报,是大公子查出来给你吧?”

只凭这个女人不可能拿到叶家人的口供。

那只能是嬴珣。那么嬴珣,已经知道这一切对他起了疑心了么。

霍湛心如死灰。

“没错,不过我有让堂哥派人去做,自己不要看口供的内容,”但就在这时嬴抱月笑了笑道,“所以他还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什么?”霍湛猛地一怔,瞳孔一缩看向面前少女,“你是说真的?可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但更多的是不信。

“毕竟要是让他知道了,”然而就在这时他面前少女对他微微一笑,“我该拿什么来威胁你呢?”

章节目录 第475章 威胁 > 威胁……

霍湛愕然看着面前神情平静地说出如此危险之话的女子。

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咬紧牙关,“你是想以此为把柄要挟我们霍家?”

肯定是如此!前秦和北魏和亲,这女子已成弃子,春华君也久久不愿和她成亲,听说早和叶氏女与北魏圣女钟情已久,所以这个女子才各种采取卑劣的手段想找到靠山吧?

等等!

霍湛想到这里忽然眸光一亮似是恍然大悟,“王土生根本就是你安排的吧?!”

在叶府那小子忽然向他凑过来,还刚好被叶家下人看到,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这根本不是他的错,他只是被人设计了!

现在想来前秦祭舞都被泄露给北魏了,这个女子却依旧还能带着前秦人获得胜利,肯定是之前早有准备,根本就是蓄谋已久。

这些事也许从头到尾就是她设计的圈套。

专门给他们霍家下的套!

恐惧和震惊各种情绪混在一起,霍湛像是终于找到了理由,一股不忿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深吸了一口气瞪着嬴抱月大声开口,“区区一个等阶七能走成为榜首,恐怕就是如此不择手段给人下套才走到……”

“闭嘴!”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雪亮剑锋从他眼前划过。

霍湛瞪大眼睛,怔怔看着在一瞬之间拔剑出鞘抵着他咽喉的归辰。

剑锋冰冷,唤回他的神志。

他怔怔看着这个他曾经在年幼时期像个跟班一般各种讨好的少年。

曾经家族败落活得像个丧家之犬的少年。

然而此时他眼前的少年眼中没有了他之前熟识的消沉绝望,明亮锐利,坚定不移,仿佛燃烧着灼灼的火焰。

明明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此时却拔剑站在那个少女面前。

“闭嘴,”归辰握紧手中的剑柄,冷冷看着之前失去了冷静和体面的霍湛。

“不择手段?你又知道她的什么?”归辰看着眼前自己儿时的玩伴,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我倒是希望她能不择手段,哪怕多向别人求助一些,”他侧目瞥了一眼身后意外地看着他的嬴抱月,心中苦笑,“如果她愿意这样,我也不用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了。”

只要她想,她明明可以躲在别人后面心安理得地享受庇护,她明明有无数简单轻松的路可以走。

归辰想起之前在归家小院和嬴抱月关于圣女和妖女的对话,眸光闪动。

但她却永远不会选择这样的道路。

“归辰,你……”霍湛闻言先一怔,但看着对他刀剑相向的归辰,也愤怒地握住了剑柄,然而就在这时归辰的身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女声。

“霍大公子,你想多了。”

“我能理解霍公子想逃避现实的心情,不过你想太多了,没有圈套也没有设计,”嬴抱月从归辰身后探出头来,看着霍湛淡淡道。

“追根究底,王土生一事波及到霍家,是霍大公子你自己识人不明导致的。”

那个少女声音平静,但对霍湛而言却如当头一棒。

将所有他掩饰的东西揭露开来。

“不管你事先知不知道王土生的目的,都是你自己出纰漏在先,”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的眼睛淡淡道,“那么付出代价并不冤。”

不管什么原因,霍湛的行为都为王土生的逃走提供了帮助。

她威胁他也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如果我真的不择手段,我可以直接怀疑是霍大公子指使了王土生做了这件事,”嬴抱月淡淡道,霍湛闻言脸色变得煞白。

那这就不是放过背叛者的问题,而是他才是主谋,王土生不过是个喽啰。

本来这个怀疑各项理由也十分充足。

> 毕竟王土生只是乙姓世家的公子,居然有胆量做这样的事,很难不让人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

最好的指使者,莫过于霍湛这个其他人眼中算是王土生半个主子的人。

但因为证据不足,嬴抱月最终放弃了霍湛指使了这一切的推测。

而至于要挟霍家……

“我对要挟整个霍家没有兴趣,不然现在这两封信不是出现在这里,而是会在今日一早出现在霍老爷子的书案上。”她静静道。

听着眼前少女的话,霍湛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很清楚,她说的都没有错,但他就是不想承认,区区一个……

而就在这时,看着挡在嬴抱月面前寸步不离的归辰,霍湛心火再次被触动。

“话说你又是怎么回事?就算归家再落魄,你一个甲姓世家嫡子居然去当人的护卫?!”

归辰和这个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霍湛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斥责道,“身为世家子连基本的……”

然而霍湛的话没能说出完,因为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了霍湛面前。

原来被归辰挡在身后的嬴抱月身形一动,挡到了归辰身前。

“至此打住吧,霍公子。他不是你有资格指责的人。”

那个少女如此开口。

“归辰是我的人,他向我发下了铁卫的誓言。”嬴抱月看着霍湛静静道。

铁卫誓言。

霍湛瞳孔一缩,“什么?舍弃了家族吗?”

成为铁卫等于放弃了将家族利益放在最前面的世家子的身份,同时也等于叛出了家族。

对世家子而言等于放弃了一切。

这小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霍湛愕然看着嬴抱月身后的归辰,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传来,他愣愣看着走到他面前少女。

“你要不要也成为我的人?”嬴抱月看着霍湛轻声微笑道。

霍湛闻言睁大眼睛。

“那样的话我会放过你,隐瞒你和王土生的事,叶府知道这件事的下人都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泄密。”嬴抱月笑了笑道。

霍湛怔怔看着面前女子。

这就是……她说的威胁。

霍家,前秦遗老中最重要的一支。

但对嬴抱月而言,需要的只是一个能用的人。

霍湛像是见到鬼一般看着面前居然就这么在他家里正大光明地威胁他的少女,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蛊惑人心的妖女……”

“妖女啊……”霍湛听见面前的女子低声重复道,下一刻莞尔一笑。

“我没做过这样的事,”眼前少女凑近他。

“不过我不介意为你试一试。”

霍湛后颈的汗毛都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然而下一刻,那个少女笑起来,猛地离开他。

“还真当真了,你是听了多少妖女的故事长大的啊。”嬴抱月无语地笑道。

霍湛一时简直说不出话来。

“不过这个威胁是真的,”嬴抱月收起笑意,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年,“霍大公子,你的选择是什么?”

章节目录 第476章 交易 > “来吧,霍大公子,你要怎么选?”

嬴抱月的声音在书房中回荡,霍湛瞪着面前的少女像是看着一个魔鬼。

前秦长公主,那个昏君嬴晗日的妹妹,是这样一个人来着吗?

选择?他该怎么办?

作为世家子嫡孙霍湛不是没有被人威胁过,如果搁以前有人敢这么威胁他,还是个等阶这么低的修行者,他定会先假装答应先虚与委蛇,再动用家族力量让对方明白什么叫做不自量力。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王室中最弱势的公主,一枚前秦送到南楚的弃子。

面对她的威胁,他本该毫不犹豫也如此去做。但看着眼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霍湛却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如果这个女子说的是真的,她不是想给霍家下套设计了祭舞一事。那么眼前站在他面前的少女,便是王家和北寒阁同时出手都没能暗算得了的女人。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脱了他的预料。从这个女子出现在他府中开始,一切的发展就操控在她的手中,他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反驳的余地。

霍家虽不给男人纳妾,但家族成员身体强健人丁兴旺,他能在如此多兄弟之间的争斗中活到今日,在于他对危险有一种直觉。看着那个注视着她的少女和她手上厚厚的两个信封,霍湛清楚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他此时走错一步,他从小到大夜以继日积攒起来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祖父会厌弃他,嬴珣会抛弃他,霍家十几年的夙愿要毁于一旦。

这个结果他决计无法承受。

但要他放弃一切对这个女子发下铁卫誓言他也做不到。霍湛握紧双拳,如果把他逼急了他只能……

“啊,当然,我不需要你也发下铁卫誓言。”然而这时他面前少女忽然开口道。

什么?霍湛一愣,睁大眼睛。

不用他发誓?这女子明明手握如此多把柄,搜集到这么多证据,那她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这女人难道还想要更多的东西?

“那你挖空心思到底是想做什么?你到底还想威胁我什么!”

霍湛看着嬴抱月质问道。

“挖空心思?”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失笑道,“倒也没这么夸张,我不过顺手查了一下。”

顺手查了一下查出这么多东西……

霍湛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威胁的确是在威胁你,不过铁卫誓言这种东西,不是心甘情愿的又有什么意义?”嬴抱月笑了笑道,“到时候我还要防你在背后捅刀子。”

就算手握把柄,但把人逼急了可不是好事。前世今生她都很清楚这个道理,况且……

“我今日前来,只不过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嬴抱月淡淡道。

“交易?”霍湛没想到继威胁之后又听到了这样一个词。

“我不需要霍大公子成为我的铁卫,我需要的只是在我需要的时候霍大公子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嬴抱月看着霍湛淡淡道。

“帮助……”霍湛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下一刻他警惕地看向嬴抱月,“都是什么帮助?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嬴抱月闻言一笑,看来霍湛已经意识到了。竭泽而渔不是她的目的,能长时间得到一个助力才是她想要的。

“不长,”嬴抱月看着霍湛微微一笑,“近一点是到初阶大典,远一点的话到我参加完高阶大典之后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高……高阶大典?”霍湛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少女。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初阶大典还不够,这女子居然还想参加之后的中阶大典,甚至不一定会举办的高阶大典?!

这都是在做什么梦?

> 她难道还想成为天阶吗?

“不可能!”霍湛脱口而出,“你根本不可能走到那一步,别说高阶大典连中阶你都不见得能得到参加资格,你……”

“我能不能参加那是我的事,”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完,嬴抱月举起一只手打断他,“总之,我能参加一日,按照约定霍公子你需要助力一日。”

“霍公子你也要加油啊,”嬴抱月看着霍湛一笑,“可别初阶大典就被刷下去了,到时候连东吴都去不了。不然我这交易做的可真不划算。”

“东吴……”霍湛闻言僵硬地重复道,他听不懂什么加油的前半句,却能听懂她后面那半句话。这女子处境如此艰难,初阶大典个人战尚未开始,她居然就在考虑之后东吴中阶大典的事了吗?

但此时关于中阶大典的事也让霍湛想起了身为修行者的骄傲,取回了冷静。

“既然是交易……”霍湛定了定心神,眯眼看着眼前少女,“那我……我们霍家能得到什么?”

“你还真敢想……”归辰瞪大眼睛看着居然反过来还想要东西的霍湛,愤而开口。

然而他身边的少女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的怒火。

“既然是长期的交易,自然要双方都互利共赢,”嬴抱月闻言一笑道,“霍家对堂哥如此尽心尽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最后是想要从龙之功吧?”

霍湛闻言瞳孔一缩,“你问这个做什么?”

嬴抱月笑了笑道,“如果我说我能在最后让霍家获得这样的功绩呢?”

“你?”霍湛愕然,“你怎么可能……”

“这一次初阶大典众人战霍大公子成绩不俗,能取得这样的成绩,霍大公子觉得是因为什么?”嬴抱月淡淡问道。

当然是因为他自己努力……

然而看着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睛,霍湛说不下去了。

就算他再看不惯她也不能否认,这一次前秦众人战成绩这女子的功劳占了大部分,哪怕是身为继子的嬴珣都比不上她。而正因如此,连嬴珣都开始无法忽视这个女子的存在了。

从之前祭舞之事完全采用了这个女子的意见就可见一斑。

虽然只有等阶七,但这个女子在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中似乎能发挥出极大的作用。而这种作用,正逐渐变得无法被忽视。

虽然自古以来极少有女子干政的情况,但有上一代大司命林书白的例子,当一个女子拥有的力量足够强大,就难免影响到政局。

“霍大公子觉得在这次初阶大典里,我和你,谁对堂哥而言更重要一些?”嬴抱月看着霍湛问道。

霍湛的指甲扎入掌心。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想法。他之所以如此嫉恨这个女子,就在于那个他意识到了那个他都不愿意承认的预感。这个少女正在逐渐夺去他在嬴珣身边的位置。

而她在嬴珣身边的话语权将逐渐超过所有人,除非出现比她更能帮助前秦获胜的修行者出现。

但这样的人真的有吗?

霍湛看着面前神情平静的少女。

前秦花了七年都没摆脱在众人战中垫底的位置,却在这个少女参战后彻底改变了。

当年前秦遗老们拼命往嬴珣身边塞人,就想争一个谋士之位,但那些老家伙都没做到的事,却由眼前这个少女完成了。

南楚二殿下允许这个女子参加初阶大典的条件是获得榜首,否则结束后她就要自请入宁古塔囚禁。那么既然她说要参加中阶大典,便意味着她要在初阶大典中获得了第一。

初阶大典的榜首,南楚春华君曾到达的高度。

如果这个女子如她所说继续这么走下去,那么她在嬴珣身边的位置,以后也许真的能到左右一些大事的程度。霍湛寻思道。

“你的意思是,你会向大公子进言,帮我获得大公子的信任获得从龙之功?”霍湛死死盯着嬴抱月问道。

章节目录 第477章 开战 > 嬴珣怀疑地看着嬴抱月。

从龙之功。

现如今前秦有资格登上王位的男丁只有两位,一位是占着位置胡作非为的嬴晗日。还有一位就是流亡在南楚的嬴珣。

嬴晗日虽然是已故二世皇帝的嫡长子,但在他们这些跟着嬴珣的世家看来,本来应该继承太祖皇帝皇位的人应当是嬴苏不是嬴昊。

嬴苏虽然和嬴昊同为庶子,但两人的才能品行几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是许多世家认定的帝国正统继承人。

在他们看来嬴晗日从他爹开始他们这一脉就属于得位不正,所以当初嬴珣离开贵阳时,有那么多世家背井离乡也毫不犹豫地一同迁移。

毕竟他们所做的,是真正的追随正统。

再加上嬴晗日和他爹嬴昊一脉相承的昏庸,原本强大的秦帝国都分崩离析了,在他们这些追随嬴珣来到南楚的世家看来等同大秦的罪人。

当年的两个王子都还年幼,他们一直等待着,就等着哪一天嬴珣能积攒起力量,回到前秦夺回属于他的东西。而让他们这些人庆幸就是,虽然支持嬴晗日的那些世家官员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让他娶了王后,但嬴晗日至今没有子嗣。

只要嬴晗日没有子嗣,礼法上嬴珣就前秦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只要嬴晗日出了意外,新的前秦王毫无疑问就会是嬴珣。

但如今嬴晗日和北魏公主耶律仪联姻的消息一出,却又让滞留在南楚的前秦世家们再次慌了神。

如果嬴晗日和北魏公主生下了儿子,哪怕生完就死了孩子都没满月,北魏也绝对会倾尽全力将这个孩子扶上前秦王位。而到了那个时候,都不用打仗,前秦就会彻底沦为北魏的附庸。

到那个时候就完了。

他们这些滞留在南楚的前秦世家是绝对不能容忍这件事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前秦遗老们都之后肯定会加紧步伐让嬴珣获得能对抗嬴晗日杀回前秦夺回王位的力量。

在霍湛看来,这也是整个山海大陆唯一能获得从龙之功的机会。

毕竟除了嬴珣,前秦王室还有谁能成为新的前秦王?

嬴抱月说的从龙之功肯定是指这个。霍湛心道

可是……霍湛怀疑地看着面前少女。

明明现在的前秦王是她的亲兄长,她还能帮人获得从龙之功?她难道会选择帮助嬴珣?霍湛心道。

不过考虑到嬴晗日对他这个妹妹的态度,也没那么让人惊讶就是了。

看着霍湛戒备的目光,嬴抱月在心中笑了笑。

向嬴珣进言,帮嬴珣登上王位吗?

理解的稍微有些不对。她说的从龙之功不是指这个。

不过她的想法的确很难猜到,也没人敢猜到那里,真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她的真实想法也不可能此时向这个世家少年透露。

“虽然恐怕和你想的有些出入,但总之如果新的前秦王诞生了,身边会有霍家的一席之地。”嬴抱月看着霍湛微笑道。

这和他想的到底哪里有出入了?霍湛微微皱起眉头,但最终没将这些小细节放在心上,只是盯着眼前少女淡淡开口。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

一个公主敢谈这些就足够大逆不道了。

“这就看霍公子你自己了,”嬴抱月笑起来,“况且霍公子你还记得我是在威胁你吗?”

“比起被胁迫帮忙,这交易对你和霍家而言可是要轻松多了,”嬴抱月淡淡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可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霍湛怒道,但下一刻却听眼前少女继续开口,“毕竟我需要你做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霍湛闻言一愣,紧张地看向嬴抱月的眼底,“你到底想要我做些什么?”

归辰也好奇地看过去。

“这第一个任务很简单,”嬴抱月笑了笑道,“你后天参加个人战第一轮为你自己和堂哥准备的药材,也给我准备一份。另外……”

> 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到霍湛手中,“另外为我单独加上这些药材。放心,都是非常好找的。”

“白芨、七叶、五裂黄连……”霍湛怔怔念道。不算常见的药材,但都不是药典上着重提到的,所以并不算很名贵。

自从北寒阁发布《药典》之后,凡是药典上所书的药材身价都水涨船高,但同时没提到的就会很便宜也好入手。

的确不算过分的要求。即便时间紧迫,以霍家的财力和人脉,不是难做到的事。

他和她做了交易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居然就只是……准备药材吗?

霍湛怔怔地看着面前少女。

就这?

之前这女子拿出证据的过程如此缜密,让他还以为会提什么可怕的条件。

居然只有药材?

这些药吗南楚国师府难道没有吗?看来果然如传言所说姬嘉树对她毫无兴趣……

“怎么了?”看着霍湛异样的眼神嬴抱月问道,“可别跟我说霍家连这些都做不到。”

“怎么可能,只是这些药材国师府不能准备吗?”霍湛皱眉问道。

“虽然不难买,但这些药材还是很贵的,我可没那么多钱,”嬴抱月摊了摊手,“毕竟你知道我的嫁妆队伍在半路上解散了。”

归辰闻言无言地看向身边少女,当时解散还是她解散的。

“老找人借钱可不好,所以这种事当然是麻烦自己人了,”嬴抱月笑着拍了拍霍湛的肩膀,拍得他浑身僵硬。

借钱?不会这人找自己未婚夫还要借钱吧?

霍湛一愣,瞥了一眼嬴抱月身边一言难尽的归辰,他心情复杂地看向手上纸条,“这些药材霍家能准备。”

这女子提出的条件轻地难以想象,那他先应下来也无妨。

“那交易成立了。”嬴抱月笑了笑,向他伸出一只手,“霍大公子,合作愉快。”

霍湛又听不懂这女人的话了,更不明白这个姿势。但看着一边拼命打手势的归辰,他伸出手和嬴抱月握了握,“成立。”

嬴抱月笑了笑凝视着面前少年。

至此她在前秦遗老派中,有了可用之人。

书房的大门缓缓打开,霍湛只觉得恍若隔世一般。此时他还并不知道他即将掉入一个多大的坑,但看着跨出门槛的那个少女的背影。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

……

……

霍府的风云变幻尚无人知晓,新的风云就带着潮湿的雨水再一次降临丹阳城。

在一场彻夜的大雨之后,那个日子终于到来了。

就在嬴抱月造访霍府的一天后,南楚初阶大典后半段,最受丹阳城百姓期待的每个修行者的个人舞台,初阶大典个人战,终于即将开始。

参加的修行者再一次齐聚一堂,但人数与众人战开场时相比,已经锐减至不到一半。

“人真的少了很多啊。”

乘车达到个人战第一轮地点时,归辰环绕四周感叹道。

“最后能全部通过,有资格参加中阶大典的,不超过百人。”嬴抱月淡淡道。

归辰倒吸一口凉气,但看了一眼四周环境,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地方,人的确是难活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禁感叹道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章节目录 第478章 沼泽 > “这个地方么……”

嬴抱月看着面前一片被瘴气笼罩黑乎乎的山林笑了笑道,“原来是沼泽森林啊。”

“沼泽?”归辰闻言一愣,盯着眼前虽是山林却和他印象中的山林不一样的地方。

“你在前秦长大没见过也正常,”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沼泽森林是南楚特有的地形。”

虽然北方也有小范围的沼泽,前秦南楚交界处的云梦泽除了湖泊外也算是大范围的沼泽。但只有在更南的气候潮湿的南楚内部,才会形成如此大范围的沼泽上还生长着森林的地形。

“原来个人战第一轮,居然就在南楚赫赫有名的青淖山举行。”嬴抱月笑了笑道。

“青淖山?”归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地名。

“就是这片山林的名字,”嬴抱月看着归辰道,“淖,意为泥沼也。也就是指这片沼泽森林。”

眼前的山林沼泽遍布,雾霭横生,浓郁瘴气一眼看上去就带着不详的气息。

山林中本就多毒虫草药,而沼泽更是极复杂的地形。由此沼泽森林远比一般的山林更为危险,但同时也生长着更多的珍稀药材。

俗话说,越是有丰富资源的地方也越危险。

南楚青淖山因此也被修行者们称作为继云梦泽、云雾森林和西岭雪山之后的第四大绝境。

可因虽同为森林,其危险程度尚且不足以和前秦南楚东吴三国交界处的云雾森林相比,所以在名声上逊色了不少。

即便如此,对于低阶修行者而言这片沼泽森林已经足够危险。再加上的昨夜刚刚下过雨,此时林中更是异常潮湿泥泞,只是看着这片被瘴气笼罩的森林此时纷纷到场的修行者们都已经望之却步。

“这就是青淖山……”

“听说里面到处都是毒蛇毒草……”

“但正因如此草药也不少,这一次医毒战不会需要我们到里面去采药吧?”

纵然都是从众人战中脱颖而出的同辈强者,但对进入这片沼泽森林还是会心生畏惧。

有修行者大声道。

“我已经把我家能找到的药材都带来了,应该不会需要进去吧,毕竟上一届听说就有人只用自带的药材就完成了考题!”

考题。

众人议论纷纷,而嬴抱月也正好听到了昨天向姬嘉树打听到的个人战第一轮的考验方式。

个人战第一轮考的是用毒,和对战这样能直观地取得输赢的项目不同,单考下毒其实不太好考。因为是第一次的个人战嬴抱月原本还以为会是什么复杂的考查方式,但事实上这一轮的考查方式意外的单纯。

那就是只出一道考题。

考题的内容为制作一种毒药,同时配出解药。碰到运气不好考题太难事先药材准备的不充分之时,毒药中的关键药材就需要去林子中找寻。

而能最快速度采到药材跑出林子并调配出符合要求的毒药,且其毒药见效最快的修行者即可获胜。

获胜啊……

嬴抱月看着身边怀中忐忑心情去山脚下一排棚子前排队的修行者,捏了捏怀中的药材,看向归辰道,“我们也去吧。”

此时青淖山山脚下也如同当初跳祭舞之时的天目山山脚下一般,搭起了一个台子和好几个棚子。

但和祭舞时不同,青淖山山脚的台子是长条形的。嬴抱月从姬嘉树那了解到,这叫做试药台。

顾名思义,是专门给修行者制毒和试药用的。

> 既然最后要比毒见效的速度,那么每个修行者配出来的毒都要试。

而试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修行者自己。

嬴抱月第一次知道这个规则的时候也是叹为观止。

没错,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如果概括成一句话,那就是我毒我自己。

每个修行者调配出来的毒,都要自己当场服用,随后等毒发记录下所用时间再服用自己之前配好的解药。

这也正是之前要求全部修行者既要制毒也要配解药的原因。

毒也好解药也好都是要给自己吃。如果其中出了什么问题,解药没能生效毒死了自己,那就只能自认倒霉自担后果。这一轮开始之前也是要签生死状的。

当然,自己毒死了自己,不管之前所配之毒见效速度再快,这个修行者最后也是没有成绩的。

“毒杀吗……这真不会闹出人命么。”

“会。”那个男人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每一届都会。”

嬴抱月想起之前李稷所说的话,微微呼出一口气。

说白了这一轮比之前任何一轮都接近玩命的性质。

这是注定一场要赌上性命在生与死之间较量的争斗。

她看向试药台边熙熙攘攘脸上不乏恐惧的修行者们,带着嬴珣告别他们一起前来的姬清远归离等人,向众人排队的棚子处走去。

这一次山脚的高台不叫祭台叫试药台,高台边的棚子自然也不叫更衣棚了。感受着棚中透出的强大气息,嬴抱月停住脚步。

这些棚子,更准确的名字,应该叫做搜身处。

这一次姬嘉树没有和他们一起前来,就是因为要提前进入这些棚中,作为考官负责搜检。

初阶大典不同于她前世另一个世界所熟知的科举,一般情况下是不需要搜身的。

但个人战第一轮却与众不同,是初阶大典全过程中搜身最严格的一轮。

而要搜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已经制成成品的毒药和解药。

这一轮个人战的终极目的其实是想让修行者配出见血封喉的毒药,但事实上一般而言见血封喉的药物都需要长时间的炼制,也就是所谓的提纯。

但这一轮考的是现场配药,根本没有炼制的时间。

嬴抱月看着不远处因为被搜出夹带毒药被赶出棚子的修行者,目光微深。

武侠剧中常能见到的一沾就死一喝就倒的毒药其实是缺乏真实性的。人体没有那么脆弱,尤其是修行者的身体更是皮糙血厚。见血封喉大部分是戏剧的效果,在这个没有化学生产力的时代,毒药见效速度没那么快,别说七步倒一般二十步都不会倒。

也正因如此,才有比较毒药见效速度的意义。

在没时间炼制的情况下,想要制出的毒还能快速见效,哪怕是对修行者而言都十分困难。

个人战第一轮严格要求考生只准携带单味药材,毒和解药都必须现场配制,而这种现场配药很考验配药者的能力,不少修行者就会选择铤而走险,偷偷将已经炼制好的毒藏在身上,到了开始配药的时候再加进去增加毒性。

毕竟毒不是小抄,携带方式多种多样。在低阶修行者看来,偷偷在衣物上浸泡一点,哪怕是被搜身也发现不了。

只不过……

嬴抱月看着不远处接二连三被赶出去失去资格的修行者们。

对于这种情况,初阶大典的举办方,早就准备好了防备的手段。

章节目录 第479章 争夺 > “这件衣服中有毒,取消资格。”

“这人指缝里藏毒了,记下名字赶出去。”

“这人发髻里有些不对劲,让他拆开检查!”

……

……

伴随着搜身棚中考官一声声严厉的斥责,尚在棚外排队的众少年们脸色变得煞白起来,甚至有人背过身偷偷擦拭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归辰看着眼前这一幕愣愣开口。

虽然有嬴抱月在一边他不敢动那个歪心思在身上藏毒,但他不明白这些肉眼都看不到的藏毒方式怎么还能被搜出来。

“你不会觉得眼睛看不见就不会被发现吧?”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

归辰点头。

“一般情况的确是如此,”嬴抱月看向不远处给人以巨大压力的棚子笑了笑道,“但高阶修行者可不是这样。”

归辰一愣。

“恐怕也就只有初阶大典中会有人想钻这样的空子,”嬴抱月道,“毕竟他们不知道,一般而言高阶修行者是可以感觉到毒的气息的。”

“感觉?”归辰睁大眼睛。这玩意居然还是能感觉的吗?

嬴抱月点头,“大概是类似于对危险的直觉一般的东西。”

“不过这至少要等阶四及以上的修行者才有这般能力,”嬴抱月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棚子,“那里面就有一位等阶四的修行者。”

“等阶四!”归辰闻言浑身一凛。这可是大仙官级别的修行者!

“而那边,”嬴抱月看向远处最大的一个棚子,不少修行者都对那个棚子避之不及不愿去前面排队,“那里面有一位天阶修行者。”

“天阶?”归辰倒吸一口凉气,“那不就是……”

“嗯,”嬴抱月点头,“那应该就是主考梦阳先生的所在。”

之所以不少修行者避之不及莫过于……就算有修行者不知道高阶修行者看都能看出毒来,对天阶的神通广大还是有所耳闻的。

当然高阶修行者也不是万能的,不然世上也就不会有被毒死的高阶修行者了。

之所以此时能一抓一个准,其实也在于能被这些低阶修行者长时间附着在身上还不会毒发身亡的毒本身也比较低级,高阶修行者看不出来就有鬼了。

哪怕李梦阳一直打瞌睡,也不至于被这些小子们糊弄。

“明月……那我们去哪个棚子排队?”归辰感受着不远处的气息有些后背发凉,也庆幸自己没动什么歪心思,顺口看向嬴抱月问道。

“就去那吧,”嬴抱月伸手一指。

“去……”然而看向她指向的方向,归辰瞳孔一缩。

他身边少女所指的方向……居然正是那个其他修行者避都避不及的最大棚子。

“那……那边不是……”虽然归辰心中无鬼,但那个棚子散发出的压力让他本能地就不想靠近。毕竟那可是天阶啊!

而就在这时,原本在排队的修行者中忽然响起惊呼。

“看!是北魏人!”

“是北寒阁的弟子们!”

“还有南楚继子他们也在……”

人群后忽然走来两队人,其他排队的修行者情不自禁纷纷让开,望着其中一队人马的目光更是充满了艳羡和憧憬。

> “这一次估计又是北寒阁大展身手了吧……”

“他们往梦阳先生所在的棚子去了,果然是北寒阁,光明磊落啊……”

“毕竟以北寒阁实力也用不着藏些什么,话说南楚人也过去了……”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旁若无人向最大的那个棚子走去的两队人,看向身边归辰,“走吧。”

归辰猛地回过神来,跟上了她的脚步,但越走他越惊悚,因为嬴抱月并没有改变方向,依旧向着最大的棚子而去。

这时其他修行者们也注意到了他们。

“快看,那不是那个女人么……”

“她居然也去那?不过女子被搜身还是第一次见,这可真是……”

看着走到棚前的嬴抱月,站在门外的南楚武官也一脸异样的神情,不知为何注意到周围的目光,归辰觉得心底很不舒服。

“怎么,难道我不能进去么?”然而嬴抱月只是抬起头静静凝视着门外武官,“南楚的二殿下说过我都可以参加。”

武官皱了皱眉头,最终不情不愿地让了开来。

梦阳先生所在的棚子够大,排队的人不多,所以大部分修行者都聚集在棚内。归辰和嬴抱月一走进去,就投来无数双不善的视线,让归辰压力倍增。

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在棚内,居然见到了那个他意想不到的人物。

“春华君?姬公子?”归辰愕然看着站在梦阳先生身边的少年,而那个少年也意外地看着他们。

按照嬴抱月之前所说,能靠感觉辨别毒物是等阶四及以上才具有的技能,姬嘉树虽然只有等阶五,这种场合只能打打下手,但谁都不能否认这个少年天赋的强大。

他绝对是一个强力的帮手。这种情况下常理而言应当是派给比天阶略低的等阶四大仙官当帮手,怎么会在目前场间最强的梦阳先生身边?

不等归辰细想,就在这时,从他和嬴抱月身后却忽然传来粗噶的嘲笑声。

是从他们后面进来还没来得及看到里面考官的北魏修行者。

“看啊,居然有女人在这里!”

“女人被男人搜身么?这样她回去还能嫁得出去么?”

归辰头皮一炸额角浮出青筋,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之前一路走来其他修行者异样目光的含义。

然而还不等他爆发,后面大笑着的修行者们进来两步看到站在上首处那个目光冰冷的少年时,笑声却忽然卡在了嗓子眼里。

“春……春华君……”

刚肆无忌惮嘲笑完这个女子的婚事就看到人家正牌未婚夫站在上面,任谁都会被吓个半死。

这些人显然也没猜到姬嘉树居然会在这里。

归辰忽然有些明白嬴抱月为什么会选这个棚子了,只不过……这两人是之前说好了么?

不可能。

主位上注视着这一切的梦阳先生微微眯起眼睛,蹙眉看向身边少年。

姬嘉树原本负责的是别的棚子,是到了之后临时被他叫来的,本来有人防的就是这么一出。

姬嘉树不可能和这个女子事先约定好。

可为什么现在还会这样?

在所有人或错愕或不甘或咬牙的目光中,嬴抱月走上前来,将怀中药材放到用来检查的横案上,伸开双臂,看向姬嘉树笑了笑。

“考官大人,开始检查吧。”

章节目录 第480章 挑衅 > 听到她叫考官大人,姬嘉树不会为何有些牙酸。

这大概还是他第一次从嬴抱月口中听到除了姬公子之外的称呼。

他也很清楚她为什么会坚持这个称呼,在他和她立下那些约定后,她就一直严谨地遵守。她会问他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但却绝不会靠近初阶大典的核心。

上一次祭舞上奏乐一事如果不是南楚人出格在前,姬嘉树毫不怀疑这她就算跳无声之舞也不会向他开口。

他处于一个极好利用的立场,连南楚人枉顾他的意愿都想要利用他。

但她不会。

这就是他所认识的前嬴抱月。

哪怕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他,她的一切行为都在规则之内。

让他也如她一般公事公办。

这时拔剑出鞘的摩擦声打断了姬嘉树短暂的思绪。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他定睛一看,只见面前少女摘下腰边长剑拔出也轻轻搁到了桌子上。

可谓是无比配合了。

之前搜检其他修行者的时候,检查兵器总是阻力最大的。

毕竟……每个修行者的武器也是淬毒的好地方,姬嘉树目光微深。

他是上一届的参加者,比谁都清楚个人战第一轮中的弯弯绕绕。

因为都是现场制毒,顶尖高手之间毒药效果的差距往往极小。如果遇到要到林中采药的情况,配药的速度就成为获胜的关键。

林中潮湿泥泞的环境下极难配药,对于正统的修行者而言一般都需要将药材带到试药台,借助那里的工具才能配出毒来。

于是在需要入林采药的情况下,比配药速度,其实比的就是谁能最先找到药材谁能最先跑出林子。

有修行者的地方永远少不了争斗,既然要比谁能最快跑出林子,那么比起自己跑得快,想获胜自然还有另外一种手段。那就是阻拦别人离开森林的脚步。

换言之,也就是给其他人下绊子。

个人战第一轮某种意义上和众人战第一轮一样,一旦进入山林,修行者之间也会发生私斗。

众人战中修行者的私斗明面上是禁止的,这一轮当然也禁止刀刃相向直接拼杀,但允许下毒。

医毒战,就算禁一切,也不会禁下毒。

在这里,下毒不会被谴责更算不上恶事,不幸中招也只能怪你技不如人。

所以能通过下毒让对手失去行动能力可以说是这一轮获胜的关键。

这个规则本意是允许修行者在林中自行调配毒药战斗,但现场配药就地取材可不是一般修行者能掌握的技能,所以就有了弄虚作假。

姬嘉树目光微寒。

衣物藏毒不过是雕虫小技。为了获胜,低级做法才会往头发衣物里藏毒,高级一点的则会想将毒淬入刀剑中。

和头发衣物不同,刀剑淬毒难度较高,且因为有刀鞘和修行者自身真元的保护,哪怕是高阶修行者都很难一眼看出,如果遇上本身就气息非凡的神兵利刃就更加困难。而作为修行者另一只手的刀剑,几乎没人会愿意主动展示,更别提拔剑。

姬嘉树今天在这个棚子里站到现在,做的最多的一件事莫过于……严词要求修行者把自己的剑拔出来。

主动第一个拔剑的,眼前这个少女还真是第一个。

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要是所有修行者都像她这样他也就省事了。

她一直如此。

清澈见底,干脆利落。

姬嘉树凝视着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一如既往,那他也一如既往。

伴随着那一口气,姬嘉树调动真元静静凝视着桌上的药材和刀剑。

>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这一切。

眼前少年动作没怎么变化,但嬴抱月身后的归辰却忽然浑身一凛。

姬嘉树还是那个姬嘉树,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像是变了一个人。和在国师府里那个总是温和地微笑着的少年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真元骤然提升的少年。

他是彬彬有礼的南楚公子,但此时他更是严厉强大的考官。

以姬嘉树的年纪,即便有如此声望本应也很难服众,尤其是涉及到这种和每个修行者利益息息相关的环节。看到是他出手检查,原本棚子里等待的其他修行者还有些优哉游哉,但就在几乎同一时刻,棚中所有修行者后背蹿过一阵寒意,神情忽然紧绷起来。

嬴抱月看着桌后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的少年。屋内众人的呼吸纷纷发生变化,都是本能地感受到这个少年身上气息的提升。

姬嘉树的目光仔细地从嬴抱月的身上,桌上的药材,剑刃剑柄剑鞘一一拂过,随后看向一边难得睁开眼睛的梦阳先生。

“我没有查出来问题。”

“唔,”梦阳先生应了一声,随后眯着眼睛看向嬴抱月。

这看上去是极其随便的一眼,明明看的是他身前的少女,但归辰却忽然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察觉到这一切他愕然看向自己的脚,这时眼前微微一暗,归辰抬起头看见嬴抱月的肩膀,那个少女彻底挡在了他面前。

姬嘉树身侧拳头微微握起,之前检查其他修行者时梦阳先生都会最后看一眼。他本没觉得什么。

这个老人所作之事和之前看上去一般无二甚至更加随意,但刚刚那一瞬间这个老人居然对仅仅只有等阶七的那个少女释放出了巨大的压力!

这是足以让等阶六修行者都会瞬间弯腰的威压!

然而那个少女依旧静静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只是挪了一步挡在了身后少年之前。

屋内其他人除了他谁都不知道她此时承受了多大压力,只是一脸奇怪地看向这边仿佛静止的一幕。

梦阳先生微微睁开双眸。

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女就这样静静对视。

嬴抱月面无表情。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事能无中生有。

梦阳先生闭上眼睛摆了摆手,“嗯,不错,是看不出什么来,你让她去吧。”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嬴抱月正要开口,然后就在这时,之前曾出现过一次的粗噶的笑声却再次出现了。

“哎呀,考官大人们神通广大,但春华君也不能这么偏心吧?只看两眼就让人过了?”

那人大声道。

“怎么不和其他人那样搜身?万一这女子是直接夹带了药瓶呢?”

嬴抱月回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北魏少年,此时正一脸嘲讽地看着她。

“春华君舍不得让其他男人搜,怎么自己也不动手啊?难道是在怕些什么?还是在嫌弃什么?”

嬴抱月并不认识这个北魏少年,然而这时只听一边的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贺兰承,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贺兰承?

嬴抱月闻声一怔,这个名字她在调查北魏人情报的时候曾经见过。

贺兰是北魏贵族之姓,而名唤贺兰承的男子,正是今年北魏北寒阁派来南楚的大弟子。

换言之。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站在棚中角落里肆意大笑着的少年。

这个人,就是这一次北魏队伍中北寒阁弟子们的。

领头人。

章节目录 第481章 考题 > 北寒阁弟子。

贺兰承。

嬴抱月看着那个毫不在意地质问姬嘉树,姬嘉树似乎也早就认识的少年。

虽然她上辈子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只是从名字上,就不难猜出这个男子在北魏的地位。

因为他姓贺兰。

前秦位于山海大陆中部,在地理位置上可以说是划分了山海大陆的南方和北方。

山海大陆南方和北方的风土人情差距比较明显,南方商人初次到北方去,总有人会教你一些辨别北方哪些人是惹不起的办法。

有一个避开北方贵族的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不要招惹复姓的人。

这个方法简单粗暴,却最好记最好用。

北方贵族大多起源于游牧民族,越是地位高者姓氏越长,简化后大部分都成为了复姓。

而这些复姓中最有名的四个,就是所谓的北方四大姓。

耶律,贺兰,慕容,淳于。

这四大姓中其中三个都已经成为了国姓。

比如耶律正是北魏王室的国姓。

贺兰是其中唯一一个没成为国姓的,嬴抱月上辈子听说贺兰家因为子孙不争气家族已经走向了败落。

在地位上贺兰氏本也算是北魏国内一等一的贵族,但在传言败落后嬴抱月就很少听到相关的消息。现在看来的确是败落了,之所以之前销声匿迹,原来是因为剩下的子孙投靠了北寒阁。

这位贺兰承似乎也没有本家已经败落的自觉,不知是出于何等目的,对姬嘉树质问得非常起劲。

“我们这些修行者,都是先要经过搜身先看看身上有没有明显的夹带,再过考官大人们的法眼,”贺兰承眯眼看着姬嘉树,“怎么这位公主殿下不用搜身?”

男女有别,这些人还是想着用这件事来为难她。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归辰咬紧嘴唇。

修行者的确是要先搜身,再检查搜不出来的地方有没有藏毒。但刚刚姬嘉树并没搜身,只是用真元查探了一下,但其实这样已经足够了,只因查探比搜身本就更彻底,搜身原本只是为了警示低阶修行者。

毕竟不是所有低级修行者都知道高阶能“看”出毒来,没搜身便会夹带得更起劲。

但北寒阁弟子对这一点应该心知肚明,却还是抓着这些不放。

可纠缠这些小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嬴抱月扫了一眼棚内的北魏人,没有发现孟诗的身影,放下心来。看来北魏队伍内部的两派继子派和北寒阁派现在是彻底分裂了,棚内此时北魏人大多都是北寒阁弟子。

对于这些人的挑衅,她只觉的没什么意义。

“既然贺兰公子如此在意,”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那就麻烦考官大人搜吧。”

以她和姬嘉树的婚约关系,搜个身算不了什么,但因为他们之间的那个约定,他们之间一直以来从未有过什么肢体接触,但又不是说完全不行。

听到嬴抱月的回答,墙角起哄的贺兰承等人反而一愣。

他们原本是想看到这个女子慌乱出丑,毕竟据他们所知春华君姬嘉树和这个女子的关系非常恶劣,碰都不想碰,肯定是根本不愿意帮她搜身,这个女子也该心知肚明。却没想到此时两人的反应都堪称平静。

这和……圣女大人所说的不一样啊。

姬嘉树并不知道外面有人在造谣嬴抱月和他的关系,但看着面前神色坦荡的少女他却皱起了眉头。

搜身这件事本没有什么,但此时在周围其他男子戏谑的目光下,这一切却让他很不舒服。不管是哪个考官为她搜身,在这些人异样的目光下,这一切都是对这个少女的不尊重。

这个考官也包括他自己。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你等一下,我去找宫女……”

“请问前秦公主殿下是在此处搜身吗?”而就在这时,棚外忽然传来几个女声,棚内众人一愣看着几位宫女打扮的女子走入棚中,

“你们是……”姬嘉树怔怔问道。

> “我们是宫中女官,”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女子拿出南楚王宫的令牌,“是二殿下派我等前来,说今日个人战第一轮搜身,搜身处都是男人,前秦的公主殿下会有些不大方便,特让奴婢等人前来帮忙。”

“二殿下?”棚内原本找茬的其他北魏人和跟着起哄的南楚人们都愣在原地。

姜元元?

嬴抱月看着向她走来的那些女官也有些意外。没想到那个一直冷眼旁观一天到晚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南楚王子居然会想起来安排这些。

“殿下您为何……会突然想起来找宫女过去?”

而就在这时搜身棚外达官贵人所在的高台上,也有人在问这个问题。

陈子寒站在姜元元的身边,完全不明白这位平素最爱袖手旁观的主今日怎么突然转性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姜元元眯眼笑了笑,下一刻眸光微沉看向手上端的药茶。

“医毒战么,”少年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却能感受到四肢百骸的暖意,毒性正缓缓从他身体中拔除。

“不过几个宫女,”盯着手上的药茶,他淡淡道,“就算回报她当初说的那个方子了。”

“方子?”陈子寒一愣,但看向姜元元最近不离手的药茶,他忽然一怔。

“血里面余毒还未清,建议二殿下再喝点汤药比较好。”

“三叉苦、石斛、丹参、生甘草代茶饮,有利于清净余毒。”

这时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平静的女声,他想起了这是那个少女当初在南楚御祷省外对姜元元曾说过的话。

余毒……

药茶……

陈子寒看着姜元元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手中茶盏,“我找人看过了这个方子,试了试没想到还真的有用。”

当初那个少女像是多管闲事的一句话,却达成了今日的因果。

“区区搜身拦人算什么本事,”看向人头攒动的棚子姜元元喝了一口药茶,饶有兴味地眯起眼睛,“我还真的挺好奇,她能配出什么毒来。”

……

……

嬴抱月并不知道她当初无意间对姜元元所说的一句话,解决了今日一事。在几位女官的帮助下,她完成了搜身,也成功堵上了贺兰承等北寒阁弟子的嘴。

所有修行者的搜检一直进行到了中午,随着一声钟声响起,匆匆啃完干粮的修行者们聚集到了试药台边,个人战第一轮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伴随着开始的钟声,试药台边一根长杆上挂着的卷轴被拉开。所有人紧张地看去,这卷轴上所写的就是今日医毒战的考题,他们今日所有人要配的毒药。

考题只有一道,但看到考题内容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眼前一黑。

“十步散?”嬴抱月轻声念出卷轴上的毒名。

“这是……”一边的归辰也愕然睁大眼睛,他记得这是药典上提到的为数不多的毒药中,配方最难找全的一位。

“我们难道要……”他怔怔看着身边少女几乎在第一时间转身看向身后的沼泽森林。

没错,他们必须要入林采药了。

嬴抱月心道。

只因十步散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五味子,因采摘困难一般药铺中都不会常备。

之所以采摘困难,正是因为……

嬴抱月静静看着身后黑暗的沼泽。

这味草药,正生长在青淖山最危险的深处。

……

……

章节目录 第482章 真实 > 十步散。

顾名思义,如果调配得当毒性见效需要十步。

比起山海大陆毒性发作最快的毒蛇五步蛇而言要慢了一些,却已经是药典中记录的见效最快又最难调配的毒方了。

没错,在药典中的话。

嬴抱月看向四周神情震惊又有些绝望的修行者,耳边响起众人的窃窃私语。

“没想到居然真的会出《药典》中的毒方……”

“周兄,你也没提前备五味子?我也是,这五味子哪都买不到,看来等下我们全都得进林子了!”

“我们这一届也太难了,不过这方子也的确高明,只是《药典》要是能多记录一些毒方就好了……”

听人谈及药典中的毒方,归辰顿时了然地点头毒。

只因这几乎是所有读过药典的修行者的遗憾。

药典中的药方包罗万象,在修行者中拥有绝对的威望。但就是这样一本比过往任何药书都要广博的医书,却有唯一的一个美中不足。

那就是记录的毒方太少了。

医毒不分家,以往流通在市面上的医书虽然药方上比之药典远远不足,但一般一本医书至少有半本都是写的毒方。

毕竟在山海大陆上能买的起医书的往往不是郎中御医就是修行者,能够要人性命的毒方对修行者而言比药方吸引力更大。不少医书贩子为了多卖一些赚钱,都会拼命往书里面塞毒方。

越是记载那些稀奇古怪杀人于无形的毒方,越是能卖到大价钱。

但位于山海大陆上医书顶点的《药典》,却偏偏不是。

归辰第一次拿到北寒阁贩卖的这本医书之时,翻阅完后就发现了这令人惊讶的事实。

和广博的药方相比,药典中的毒方少的惊人。整部药典中总共有一千多个药方,毒方却只有十个,全部集中在最后一页,和整部医书的体量相比十分违和。

但即便只有十个毒方,和市面上其他乱七八糟的毒方相比却已经天壤之别。

市面上的毒方往往管毒不管解,残忍不说还容易反噬修行者自身。药典里毒方虽只有寥寥几味,但每一方下都极为详尽地记录了解药的配方,甚至还写了一时找不到相应药材的情况下,可以选择什么东西代替。

杀人远比救人易。

解毒远比下毒难。

归辰眸光微深。

哪怕那没有厚厚上千个药方,只凭这十个毒方,都足以见出写出《药典》这本奇书之人的水平和匠心。

归辰神情复杂地看向远处考官高台下,达官贵人所在的包厢,在那里能看到一个被无数人簇拥的女子。

北魏圣女,许冰清。

北寒阁对于《药典》中毒方稀少的解释是,是因为圣女宅心仁厚不喜打打杀杀。这一说法也愈发加深了北寒阁和北魏圣女的威望。

曾经,因为那些冰冷文字后透出的那份用心和温柔,他是真的真心憧憬和仰慕过北魏北寒阁和写出《药典》的那个女子。

可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从书中看出的北寒阁和北魏圣女,和他真实见到的,为什么会如此不同?

因为过往那些盲目憧憬的破裂,就在这时归辰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他之前一直没想过的问题。

医毒战,重在下毒。

初阶大典从七年前开始,医毒战的胜者一直都是北魏的北寒阁弟子。

可药典上的毒方明明如此之少,北寒阁弟子为什么还能所向披靡逢毒必胜?

归辰忽的心头一跳。

《药典》上的毒方,真的只有那么几个吗?

他曾经听人说过,如果《药典》能多上一些毒方,那就真的厉害到无可附加。最强力的毒只是十步散,前后的水平实在是不一致。

> 前后的水平?

归辰眼前浮现出那药典最后一页的那页毒方,心中忽然跳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那会不会……不是最后一页,而是第一页?

毒方的第一页?

“归辰?你怎么了?”嬴抱月看向身边不知为何忽然像是吓了一跳的少年,“虽然打扰你很抱歉,但等下钟声一响,我们就要进林子采药了。”

“没……没什么,”归辰尴尬道。他被自己没有根据的想法吓了一跳,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思绪转回个人战看向面前少女问道,“配十步散的话,我们带的药材果然是不够的么?”

“嗯,”嬴抱月点头,“少一味五味子。”

偏偏五味子还是没有药材可以代替的。

归辰对药典背的滚瓜烂熟,在前秦黎山的时候也是一天到晚上山采药,但此时看向身边边几乎人人都束起衣脚神情挣扎的少年们,心中还是有些发毛。

从公布考题到正式配药开始有一刻钟的时间间隔。是给修行者们回忆毒方,检查自己所带药材用的。

但此时试药台边没有修行者在检查药材,而是纷纷紧张地看向身后那片沼泽。

归辰心知不光是他们少这味药材,现在是人人都少五味子。

那么等下钟声一响,一场争斗在所难免。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他这个样子嬴抱月笑起来,“你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么入神?难道你以前配过十步散?”

只要有五味子,十步散倒也不是什么难配的东西,毕竟是她写在第一页……

“我刚刚忽然有个荒谬的想法,”这时归辰的声音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他苦笑了一声看着面前少女准备和盘托出。虽然他的想法荒谬,但这个少女的话一定不会把他当疯子。

“什么想法?”嬴抱月问道。

归辰小声将之前药典毒方最后一页会不会是第一页的事给说了,这些想法一旦出现憋在心里他也是不吐不快。

她的话,他哪怕说再多疯言疯语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但下一刻,他眼前的少女闻言忽然怔住了。

“明月?”归辰一愣,看着嬴抱月慌忙道,“我……我是乱猜的,你不用当真就当我在胡说……”

“不,这不是胡说,”然而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少女微微一笑,伸手握紧了腰边剑柄。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意识到这件事。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眼前少年,归辰并不知道,他的怀疑,就是事情的真相。

世人所感受到的违和感,是因为这世上还有另外一本书的存在。

当初稷下之宴上暗算许义山让其拔剑三步倒的毒方,比十步散见效更快更为强劲的毒方。

都在那本书之中。

《药典》的下半部分,《毒典》。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面前满脸疑惑的少年。

当初归辰拿给她看的《药典》的最后一页,就是被撕去的《毒典》的第一页。

“这世上没有巧合,”嬴抱月看向归辰一笑,“眼见为凭,才为真实。”

“这是……”归辰一怔。

而就在这时试药台边响起响亮的钟声,所有修行者者为之一凛。

“个人战第一轮,配药开始!”考官的声音响彻林间。

“开始了,我们走吧,”嬴抱月向归辰伸出手去。

“我们去找五味子。”

章节目录 第483章 深处 > 青淖山是继云梦泽、云雾森林和西岭雪山之后的第四大绝境。

之前在等待搜身之时,归辰听周围修行者提到过这件事,但当时他却没有在意。众所周知,三大绝境中云梦泽是全大陆最大的湖,云雾森林是全大陆凶兽最多的森林,西岭雪山是全大陆最高的天险,青淖山又有些什么?

这前三大绝境归辰从小到大都耳熟能详,唯独这个青淖山是闻所未闻。

虽然之前他听嬴抱月解释了什么是沼泽,但光听不觉得有多危险。但就在进入这片森林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简直是大错特错。

在真正踏入这片沼泽森林之后,他才发现这片森林有多昏暗。

时值正午,本应是阳光最炽热之时,但青淖山内部却昏暗如傍晚,伸出手都只能看到浓重的水汽瘴气混杂,身处其中哪怕有修行者的真元护体,归辰都觉得肺部隐隐作痛。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真正踏入这地方之后,所有修行者才发现他们此时最大的敌人,居然是从小到大踩在脚下的大地。

沼泽给他们的第一个下马威,就是陷落。

森林中本来就没有现成的路,本来都是在林中找能落脚的地方走,然而这片山林中的地面踩上去,脚就会立刻陷入泥泞之中,根本无法借力。

此时,归辰看着自己已经深深陷入沼泽中的左脚,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冰冷粘稠的触感从脚心泛起,仿佛浑身的真元和温度都冻结了一般,恐惧随之上升。

这便是沼泽。

在不远处的林间,到处都能看到的如他这般寸步难行的修行者。

虽然修行者不至于就这样活生生被沼泽吞没,但每走一步都要把脚从沼泽里拔出来也是够呛。而偏偏能在树上跳跃什么的,那是只是等阶五才能拥有的技能,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不管愿不愿意都要脚踏实地。

但此时他们脚下的,这根本不是实地啊喂!

正因如此,距离配药开始的钟声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响铃之时虽然所有修行者都在第一时间冲进了青淖山中,但此时大部分却根本没跑出去几丈。几乎都还在和脚底的烂泥斗智斗勇中。

但五味子这样难采到的药材,想也知道肯定是生长在青淖山的深处。可如今这沼泽遍地的情况的,人连走路都困难,又谈何进入最深处采药?

归辰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药材在市面上比黄金还稀少,买都买不到了。

“明月,你……”这时他想起嬴抱月的情况连忙望去正想询问,在看到的瞬间却猛地一愣。

只因眼前的少女正稳稳地站在地上。

嬴抱月的脚也浸进入了一层薄薄的泥泞之中,但让归辰惊讶的是,她的双脚是正常的。

具体来说,是双脚的位置是正常的。

其他修行者的脚都或深或浅陷入了沼泽之中,但这个女子双脚着地不偏不倚,虽然也浸在泥泞之中但居然像是踩到了实处。

“你也陷进去了么?”这时嬴抱月闻声看去,看着整个小腿都快被沼泽吞没的归辰,连忙向他招手道,“右脚迈到我身后半丈处,随后借力把左脚拔出来。”

归辰一愣随后照办,而就在他好不容易把右脚挪到她所站之处半丈处时,他瞳孔一缩。他的脚居然真的在沼泽之下触到了一道长条形的实处。

“这是……”归辰借力猛地将左脚拔出,站在那长条状的物事下愣愣看向自己的双脚。

他的双脚下依旧是黑乎乎的沼泽,那长条状的物事是隐藏在沼泽之下的,从外观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明月,这是……”归辰看向嬴抱月问道。

“这个么?”嬴抱月闻言踩了踩脚下坚硬的物事,看向归辰道。

> “是树根。”

树根?这么说他感受到的东西的确是个条索状的物事,归辰闻言一怔。说起来如果是普通的森林的话,生长着如此多的参天大树,整个地下应当都布满着树木巨大的根系,还会有不少凸出在地面上。

这片森林的地面已经被沼泽覆盖,这些巨大根系却依然存在,只不过都藏在了沼泽之下吗?

归辰恍然大悟,靠近地面比较浅的根系的确能够踩着借力。

但昨夜下过雨,今日沼泽之中水位上涨,所以原本比较浅的根系都遮掩的严严实实,从外观看上去根本只是黑乎乎一片,她到底是如何得知哪一处的泥泞下面藏着树根呢?

“跟紧我。”

就在这时嬴抱月轻声开口,归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少女居然在满是泥泞的沼泽林间奔跑起来。

归辰连大气都不敢喘,死死盯着嬴抱月的脚下,她踩哪一处他就往哪一处落脚,而这样居然真的次次踩上了树根。靠着这个办法,他居然也在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了起来。

“等等,那是什么人?”

“在沼泽里还能跑起来?这是在逗我吗?”

“黑布色带……前秦人?可前秦继子刚刚明明在另一个方向!”

“这前面不是那个女人么?这是用了什么邪术?”

听着林中其他人愕然的声音,归辰一边不放过嬴抱月踩过的每一个地方,一边随着动作日益熟练有时间在心中感叹道。

邪术?

她用的根本不是什么邪术。

归辰看着他的前方简直像是从沼泽上飘过的那个少女,这的确不是邪术,她只是在林中踩着原本应该暴露于地面的树木根系前行而已。

整件事不算稀奇,但稀奇的就是在沼泽的遮掩下,她到底是如何辨认出哪个地方下面有树根的?

归辰尚未问出口,他们的身影就已经离后面的大部队有一些距离了。

此时森林中的光线也越来越暗,归辰睁大眼睛聚力于目,看到四周各种五彩斑斓的毒虫药材时,他明白他们已经靠近了青淖山的深处。

“小心,”就在这时嬴抱月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一棵树下。

“不要触动了这些毒虫,接下来要慢点走了。”嬴抱月道。

“这里差不多够深了,再往后就可能能遇到生长着五味子的地方了。”

归辰跟着停下来小心翼翼地喘着气,以免惊动这个山林的主人。

“只不过……五味子,会生长在什么地方来着?”归辰手扶树干气喘吁吁地问道。

“一般会在河流水潭或者小溪边巨石的石头缝隙里,”嬴抱月道。

在这样的沼泽中的水潭?

归辰简直不敢想象那里的土壤会有多软多危险。

在短暂的停歇后他们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地前行,而就在一刻钟后,一方水潭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归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东西。

章节目录 第484章 石潭 > 看着眼前沼泽深处居然真的出现了这么一个水潭,归辰心中原本又惊又喜。

不光是因为能这么快找到一个水潭,更重要的是,这水潭和他在前秦黎山中所见不同,潭边还林立着不少石块。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归辰注视着水潭边生长着青苔的石块,长吁了一口气。

之前听嬴抱月说五味子只生长在水潭边巨石的缝隙里,他原本还有所担心。只因他在前秦见到水潭边很少见到巨大的石块,直到此时不少看见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水潭岸边的确分布着石块,这才放下心来。

这么多巨石,总该有那么一两块缝隙里长着五味子罢?

“怎么了?”嬴抱月看着松了口气的归辰笑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到底是南楚山林中的水潭,和前秦的不一样还真有你说的石头。”归辰笑着道,“等下如果摘到的药材不够,我就去别的水潭转转。”

毕竟这是个人战,不能所有一切都让嬴抱月出力,虽然境界低微但他也想尽可能多出一份力。

“嗯?南楚山林中的水潭也不是都有的,”然而他身边的少女闻言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神情,随后笑了笑道,“不过这个水潭的确有。”

她记得有。

不是所有的水潭边都有……

归辰闻言定定看着面前少女,他本以为这只是南楚水潭的独特地形,可居然并非如此?

就在这时,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刚刚那个少女向前奔跑的身影。

毫无犹豫,一往无前,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找寻的身影。

“明月你难道……”他忽的开口问道,“你难道认得路吗?”

归辰看着面前的少女心跳如擂鼓。

一时间他想起了太多的事情。同样是在南楚的山林中,当初众人战第一轮在天目山,也是这个少女带着前秦一队人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终点。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们在她的带领下也从未绕过一次路。

那个时候人多嘈杂,且他当初在云梦泽中就见识过她认路的能力,就一时没有多想。

但此时他们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低阶修行者能追上她的脚步,这时归辰才忽然意识到她做到了些什么。

云梦泽姑且不论,作为一个前秦的公主,她为什么会对南楚的山林那么熟悉?

“认识路?”但沐浴在归辰的灼灼目光下,嬴抱月却摇了摇头,“应该不算认识路,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

比起之前众人战所在的天目山,她对青淖山算不上特别熟悉。

不过比起许多第一次进入这个林子的人来说,她还是要熟一些的。

天目山她曾和师父一起在其中生活过,是真的熟悉。但青淖山不论如何地理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一些,实在不是能住人的地方。只是她和师父被追杀得太狠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躲上一阵子。

不过躲太久也撑不住,杀手的确是进不来或者进来就成为毒虫毒蛇的盘中餐,但当时她们也不能在满是虫蛇的环境里生活太久,所以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的避难所。

在青淖山里她们大多时间都是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待着,不可能到处乱逛,所以她对此处地形远没天目山那么熟稔。

但作为水源的提供处,水潭位置她还是隐约记得的。

“这西南边附近的水潭就只有这一处潭边有巨石,”嬴抱月看向归辰道,“只能在这里面找找了。”

> 西南方是他们唯一有时间搜寻的方向。这一次所以修行者都要入林采药,为了避免所有修行者一窝蜂挤在一起,争抢一个地方的药材,所以在入林之前,考官将修行者分为了八组,分别从八个方向不同的地方入林。归辰和嬴抱月分到的就是西南方。

顺便一提,嬴珣等人和归辰熟知的陈子楚许义山几人都分到了其他方向。

“另外五味子离土后如果掉到沼泽里药性会受损,”嬴抱月看着瞪大眼睛的归辰继续道,“摘的时候必须要小心。”

也就是说有希望找到五味子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一处,还掉到地上就不能用了。

归辰闻言脑子里各种猜测都被吓到了一边,连忙看向不远处的巨石。

“那我们赶紧去找吧,”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水潭边一共分布着十三块巨石,但因为光线太暗巨石上也都遍布青苔,远远看着黑乎乎一片实在看不出长了些什么。

“两人分头找应该会快些,我就去找东边的七块吧,”归辰随手指了一块巨石,“明月,那石头附近有什么能落脚的地方吗?”

“那块?”归辰以为他指的很正常,然而嬴抱月闻言却愣了愣道,“那块不是石头啊。”

“不……不是?”归辰愕然看着不远处水潭边黑乎乎一人高堆积起来的东西,“怎么可能……”

“你仔细看看。”嬴抱月道。

归辰定睛看去,一时没看出什么,但就在他想要收回目光的瞬间,他忽然捕捉到那一人高“巨石”的边缘,忽然动了一下。

他心底咯噔一跳。

那是什么?

“什……”

动的并不是巨石的边缘,而是交叠在一起的绳索模样的东西,看着这一幕就在这时归辰浑身忽然泛起了鸡皮疙瘩。

“这……这是……”

“看出来了?”嬴抱月看向他道,“那是蛇群。”

他面前的少女声音平静,但听内容完全不知道她为啥还能这么平静。

“蛇……”归辰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远处足以被误认为巨石的大量聚集在一起的蛇群,归辰一股恶寒从头泛上脚。

“在你看来这水潭边的石头是几块?”嬴抱月问道。

“十……十三块。”归辰顿了顿艰难地开口道。

“原来如此,”嬴抱月转身看向他了然道,“原来那些东西在你眼里看上去是石头。”

那些东西……

归辰心底忽然泛起不详的预感。

“这水潭边的石头,”嬴抱月看向归辰轻声开口,“实际上是八块。”

八块。

归辰闻言如遭雷击。

看着不远处散布的巨石,他如同置身冰窖。

那他所见到的……剩下的五块,都是些什么东西?

章节目录 第485章 安排 > “那些,”嬴抱月挨个点过潭边的几个黑影,看向归辰道,“都是毒蛇,千万小心。”

毒蛇……

归辰脸色有些发白,此时被她一提醒,那几堆黑影的真身在他眼中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些居然都是成堆成堆的毒蛇。

归辰之前在黎山上跑的时候不是没见过蛇,但他第一次看到居然会聚集成堆的毒蛇,想到他刚刚居然把它们当成了巨大的石块他就心底发毛。

全是毒蛇……归辰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能如此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要是普通人在这吓也吓死了。他也全靠不能在她面前失态的想法才没有双腿发软。

如果不是嬴抱月的提醒,他很可能就这么走过去采药了,那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但即便此时能分辨出哪些是真的石头,归辰看着水潭边交错而立的巨石目光有些绝望。只因刚刚嬴抱月指出那五堆毒蛇,好死不死都夹杂在那些真的石头中间。

想要去检查那些真石头,就难免要从那堆“假石头”面前经过。

“我刚刚……真没看出来,”归辰喃喃开口,“那些聚集成团的蛇会攻击人么?”

“会。”嬴抱月道,“你看不出来也正常,不如说那几堆蛇是刻意伪装成石头的模样。”

嬴抱月目光微凉。

以此来捕杀来这个水潭喝水的人和动物。

嬴抱月上辈子就见过有大意的杀手从一边经过,被那堆“石头”里的蛇群在瞬间吞没的。

“那……应该如何是好?”有这些蛇的存在他们绝对靠近不了那些真正的巨石,归辰握紧了双拳看向嬴抱月,“需要让一个人把这些蛇引开么?”

既然这些蛇在潭边守株待兔,唯一的办法应该就只有主动出击将这些蛇引开。这到底会引发多么严重的后果归辰想不到,但好在他们这里有两个人。

“我去把蛇引开,”归辰咬紧牙关握紧腰边剑柄道,然而就在他想要起身之时,一只纤细的手压住了他的肩膀。

“等一下,你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嬴抱月看着面前今日有些过分着急,仿佛是想要证明什么的少年,静静呼出了一口气,“我有别的办法。”

“办法?”归辰一愣,却只见眼前少女取出了怀中的药材,包括之前她让霍湛特别为她准备的那几味。

随后归辰就见到了一系列让他眼花缭乱的操作。

伴随着一声拔剑的咔嚓声,嬴抱月先是从一边的树上割下了一段中空的的枯藤,用指尖堵住一端。随后从药材包中挑出了几味风干的药材,用真元在指尖碾成了粉末,将粉末仔细混合后灌入了枯藤之中,做完这些后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乳黄色的石块模样的物事。

“这……这是什么?”归辰怔怔问道。

之前那些药材虽然他不是都认得但好歹能认出是药材,但眼前这乳黄色的物事他是真不认识。这种看上去不像药材的东西她是怎么通过搜身的来着?

“蜂蜡,”嬴抱月道,“有解毒止痛,生肌敛疮之功,也可以算是一种药材,虽然我带它不是准备当药材用就是了。”

“那……那是要做什么?”归辰愈发不解。

“用来代替石蜡,”嬴抱月看向归辰一笑,将手中的蜂蜡递到归辰面前,“之前你不是已经开始学一些火法剑了么?到了检验你成果的时候了。”

嬴抱月看向归辰道,“帮我融了它,归辰。”

“融了……”归辰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从中段开始他就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了,一开始像是在调配药材,但现在已经走向了神奇的方向。

> 虽然他看不懂,但嬴抱月一开口,他立即拔剑调动全身真元,在剑尖上燃起了小小的剑火。

蜂蜡在剑火下融化,归辰看着面前少女将之前装着药粉的枯藤接上,让乳黄色的液体缓缓滴入中空的枯藤中。等到液体全部进入后,嬴抱月堵住两端仔细摇晃。

摇匀后她从衣角抽出一缕细线捻成一根粗线,用真元从枯藤头穿到尾,最后她拔剑出鞘剑端凝起水珠从她手中的枯藤表面冲刷而过。

“明月,你这是在做什么?”归辰愈发不解。

“冷却,”嬴抱月笑了笑道,在冲刷了一会儿后,她松开手摇了摇内部已经化为一体的枯藤,没有一滴液体流出,满意一笑看向归辰道,“做好了。”

“什么做好了?”归辰注视着嬴抱月手中的枯藤,随后他看着眼前少女用剑尖在枯藤表面轻轻一划……像是变戏法般轻轻剥掉外皮,就露出了一个淡黄的圆柱体来。

这一幕相当令人叹为观止,归辰惊奇地睁大眼睛。

“这是……”

“是一种叫做蜡烛的东西,”嬴抱月看向他一笑。

蜡烛主要的成分是石蜡,石蜡本身是从石油中提取出来的东西,这个世界自然还没有。但所幸有一种炮制的药材可以代替石蜡。

那就是蜂蜡。虽然略显奢侈,但她简易制作的中药蜡烛看上去倒是很成功。

“蜡烛……”归辰愣愣看着嬴抱月手中的东西,“这东西要怎么用?”

“点燃即可,”嬴抱月看着他笑道,将乳黄的蜡烛递到他面前,“点燃上面的线芯吧,不过点燃后要立即准备好移动。”

“好,可是这是为什么……”归辰不解道。

“我刚刚加入的药材,是白芨、七叶……五裂黄连。”嬴抱月说完看向归辰,“而这些药材合起来是一个方子。”

本身没有毒性,但却记载在《毒典》而不是《药典》上的一个方子。

“也许有朝一日你会见到这个方子,而这个方子的名字是,”嬴抱月看向归辰微微一笑,一字一顿道。

“引蛇香。”

“引蛇香。”归辰瞳孔一缩,随后怔怔看向手中蜡烛,这根蜡烛的效用到底是什么已经不用多说。

吸引蛇的药方。

嬴抱月所说的药材,正是当初在霍府她让霍湛特别准备的药材。

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了吗?

归辰深吸一口气,点燃了手中的蜡烛。

伴随着烛火如箭一般冲出来的,是一种极为浓郁的气味。

而就在这股气味弥漫开来之时,归辰听到了崩塌的声音。

原本凝聚成一团的黑影,在一瞬间变成条条长索,窸窸窣窣响成一片。

归辰看着这一幕头皮发麻。

在烛火的映衬下,无数条毒蛇,向他们扑来!

章节目录 第486章 惊险 > 万蛇相扑,这实在是太考验心脏强大的一幕。

如果不是在她身边见过无数杀手群扑的各种场面,归辰真的十分怀疑他现在到底是否能拿稳手上的蜡烛。

但好在他已经不是当初在黎山那个只会自怨自艾的少年了。

在点燃蜡烛前她就已经交代过要怎么做,归辰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按照嬴抱月所说用剑火迅速融化了蜡烛的底端高高跃起,将其按在了身边大树最粗的一根枝干上!

扑通一声,少年落入沼泽之中,不顾被泥水溅了满身归辰猛地抬头看,只见那根淡黄色的名唤蜡烛的物事居然真的如她所说牢牢固定在枝杈上!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他。

“走!”

归辰握住了那只手,从大树底部低低滑过,在滑过的那一瞬间他的脸庞微微翻转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极为骇人的一幕。

无数条蛇如同毒箭一般从他们的头顶擦过,扑向树杈上那根蜡烛,而两人合抱粗的大树瞬间被密密麻麻蠕动着的毒蛇吞没!

“嘶……”归辰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死死抓紧前面拉着他就跑的少女手,下一刻他的脚底终于触及到了除了树根之外的实处。

这是一块石头。

他们终于到达了水潭的旁边。

“引蛇香的效果只有一刻钟,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嬴抱月松开归辰的手看向他道,“我左边你右边,一人四块,巨石附近都有散落的石块可以落脚,分头找吧。”

归辰点头,连忙跳到离他最近的右边一块巨石边,拔剑出鞘点燃剑火睁大眼睛开始在石缝里搜寻。

下一刻他想起嬴抱月是个水法者不能点火,回过头看向不远处另一边巨石边少女的身影,“明月,需要我给你点个火把什么的么?”

“不用,”嬴抱月的声音远远传来,“我看的见,你用火也小心,容易招虫子。”

看的见……归辰闻言微怔,看着不远处已经查完一块巨石的少女,在这伸手都快不见五指的昏暗光线下,她到底是怎么看见的?

她身上真是永远都不缺谜团。归辰苦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打开,上面画着一幅药材的图画。

正是在入林之前嬴抱月画给他的五味子的画像。

归辰仔细端详手中草图,只是临时寥寥几笔,就已经比起一般医书上的配图不知要精细逼真多少。如此惟妙惟肖的药图他只在北寒阁弟子拿出来展示的更贵的一版《药典》上见过。

药典其实有两版,带图和不带图。据说原版就是带图的。

当然有图的要贵上许多。

他当初一穷二白只买的起不带图的,也就无缘得见在世家贵族中风靡一时的真正的药典的模样。

但虽然以前买不起,他现在却拥有了一幅完全不遑多让的药图。

还是专门为他绘制的。

归辰嘴角泛起笑意,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子绘图时的模样。如果不是上次为了调查王土生他还不知道她居然还擅长画画。

归辰目光微深。

在霍府嬴抱月拿出的那副王土生的画像,就是她自己绘制的。

当初看着那个女子只凭记忆就画出那样一副肖像,国师府里见过王土生的少年们可是都惊呆了。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么多的事,当初她一直留在他家的小院里,就靠卖书画和打猎她也能过活吧……归辰静静想到。

但这时他忽然一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这些?归辰连忙狠狠甩头,强行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石头上。

但仔细搜寻了一圈后,他失望地发现这块石头哪里都没长着他手中画上药材的模样。

归辰深吸一口气,跳到第二块石头边,依然一无所获。

第三块,依旧如此。

归辰额边沁出一滴冷汗,他将其狠狠抹到手背上跳到了右边最后一块巨石边,这块巨石比之前三块都要大,模样也更奇形怪状。

他咬紧牙关一寸寸搜寻,就在心情紧张到极点之时,归辰忽然眼前一亮!

就在这块石头上一处黑黝黝的大裂缝边的小裂缝里杂草中,有一株叶尖微红,果实如同红豆一般的草。

就是它!

归辰心中狂喜,立刻向那棵草伸出手去,但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声。

> “归辰!小心!”

小心?就在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了耳边传来的另一个声音。

那是极其细微的嘶嘶声。

嘶嘶声?

归辰僵硬地偏过头,和一个三角形的脑袋对视一瞬。

一双竖瞳正盯着他,在昏暗的火光下发出幽幽绿光。

居然还有一条!

就在生长着五味子的小裂缝边的那条深不见底的大裂缝里,居然还盘踞着一条毒蛇!

就在他伸手去抓五味子之时,那条毒物猛地从藏身的裂缝中射出,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向他的手臂张开血盆大口。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归辰脑海中一片空白。

咚咚咚。

世界安静极了,只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但就它跳出去的瞬间,他应该就已经死了。

归辰从未觉得他离死亡这么近过。

早知道就应该早点……

“归辰!”然而就在这时,伴随这一声惊叫,归辰瞳孔一缩。

毒蛇弹出的速度是极快的,他拔剑相抵的速度都无法赶上,人使用工具的速度是赶不上的。

而就在这时,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有一条和他的手臂颜色完全不一样的手臂横插进来,挡在了他和蛇口之间。

那条手臂纤细柔白,像是没有任何力气。

但归辰知道这并不是一条手无缚鸡之力的手臂。

这是一双无所不能,给人无数惊奇的手。

在这一刻没有人比她的速度更快。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归辰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眼中顿时腾起无尽的怒火,但没等他拼命推开她,眼前的一幕彻底让他睁大了眼睛。

就在嬴抱月的手臂挡在他的手臂之前之时,正要下口的毒蛇却忽然僵住!

下一刻,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事物,反而猛地往后弹去,仓惶游走。

逃走了……

归辰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还好赶上了。”

他的耳边传来那个女子第一次变得急促起来的呼吸声,那声音像是清风拂过他的心口,归辰怔怔侧过身,看着那个近在咫尺一手撑在石块上微微喘着气的少女。

她的手背上有一丝擦痕,沁出微微的血珠。可见她刚刚冲过来时多么的急。

归辰的心情无比复杂,咬紧嘴唇道,“抱歉,你还好吗?”

刚刚的那一幕太过惊险,他仿佛连魂魄都被扼住了喉咙,只觉得必死无疑。

却没想到她会冲过来,还是以那样一种方式。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还好吗?”但他眼前匆忙赶来的少女不但没有责怪他的不小心,反而向他如此问道。

“多亏了你,我什么事都没有,”归辰摇头,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嬴抱月,“只是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想起刚刚那一幕,他依旧心惊胆战。

虽然逃过一劫,可他不明白。

那就是。

为什么那条毒蛇会突然退走?

章节目录 第487章 人心 > 如果那条蛇最后没有自行退却的话,最终会发生什么归辰实在是想都不敢想。

他虽气愤嬴抱月居然用自己的手臂去挡毒蛇,但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只是……这有惊无险的方式到底是怎么回事?

嬴抱月看着面前一头雾水的少年,看向自己的手臂,摸了摸自己的锁骨道,“恐怕是因为一般的蛇现在应该不敢靠近我。”

“不敢靠近?”归辰睁大眼睛,眼前浮现出之前的画面。

刚刚藏起来向他袭击的那条毒蛇看着就不是善茬,但就在嬴抱月的手臂挡在他面前之时,那蛇不但没咬,还真有种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恐惧的气息掉头就跑的感觉。

“怎么一回事?”归辰看着嬴抱月问道,“你身上抹了什么驱蛇的草药吗?”

这种草药的确有,但驱驱虫还可以,驱蛇和引蛇不同可没那么容易。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刚刚那蛇之所以不敢袭击她,恐怕是因为她身上有着某位更强大的蛇的气息。

气息的主人正是。

八兽神,腾蛇。

“我以前被别的蛇咬过,”嬴抱月看着归辰笑起来,“而那条蛇比刚刚的蛇强多了,估计是因为这个别的蛇就不敢咬我了。”

“别的……蛇?”归辰闻言愕然,“那你还好么?”

“嗯,”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锁骨。归辰目光一凝,忽然想起之前在澜沧海的冰面上,他好像也见过这样一幕。

澜沧海。

嬴抱月进阶等阶九神兽正是在那里,她进阶后的事他记得清楚,但进阶前的事他的记忆却不知为何有些模糊。

而就在嬴抱月进阶后,归辰恍惚中记得他发现一道极小的黑色花纹在她脖子靠锁骨处出现,像一条小蛇,也像一处刺青。但那道花纹消失只是一闪即逝,他当时也没有在意。

仔细回想在他记忆深处,似乎曾经看见那个少女孤身一人站在冰面上,背后盘踞着一道巨大的黑影。

但这一切都太过模糊宛如梦境,让他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明月……”归辰喃喃开口道,“你等阶九的时候折服的神兽到底是什么来着?难道是……”

看着眼前少年迷蒙的神情,嬴抱月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

现在看来,在澜沧海上腾蛇现身一事,归辰虽然因为离得太近的确有还有那么一点印象,但大部分的记忆都消失了。

这才是正常操作才对。嬴抱月心道。

可为什么当时在场的李稷还能记得神灵真身现身一事?难道是因为他是等阶四?

按理说的等阶二以下的修行者对八兽神而言没什么区别,她本以为是腾蛇失去了翅膀力量不足导致的,但此时归辰的模样却推翻了这个猜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月?”

归辰的声音打断嬴抱月的思绪,她看向归辰笑了笑,“你猜的没错,蛇不敢靠近和我等阶九的时候折服的神兽有关,但具体原因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这样?”归辰闻言一怔,随后点头,“总之是件好事。”

他们前秦的图腾本就是腾蛇神,现在想来她折服的神兽如果是什么强大的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归辰松了口气,但下一刻他心底咯噔一跳,猛地看向不远处爬满毒蛇的大树。

“既然没有蛇会靠近你,那这引蛇香……”

归辰说不出话来。

既然毒蛇不敢靠近她,那么嬴抱月本身就应该用不上引蛇香,那刚刚的一切难道原来都是……为他准备的?

嬴抱月看他神情就知道归辰想到哪里去了。

“不全是,”她笑了笑解释道,“我并不确认林中毒蛇是不是真的会避开我,再说了蛇都引开还是方便些。”

话是这么说,但这引蛇香还是大部分用到了他的身上。

归辰的目光凝在嬴抱月手背上的血珠之上,深吸了一口气。

“抱歉,我明明是你的护卫,却反而成为了你的累赘。”少年的声音平静,一字一句却仿佛从极深的的地方泛上来。

嬴抱月闻言一怔,“你……”

> “让我说完,”归辰看着嬴抱月,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但就是想赖着不走。”

从她成为修行者开始,他就知道。

他只是个普通人,终究追不上她的步伐。但他想用他短暂的人生打一个赌,随心所欲一次,于是他追了上去。

也许在路上他还能帮上点忙,但自从来到南楚后,他就逐渐认识到了他的弱小。

她身边等阶最低的修行者都是等阶六,唯独他一个等阶九,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就像当初她收服霍湛一样,她今后肯定能遇见更多厉害的修行者,强者物以类聚,有更多强大的修行者会帮她。

那她为什么要在他这样一个等阶低微的修行者身上浪费时间?

哪怕是随从护卫,她肯定也能找到更强的。

而他想成为等阶六,还不知要花上多少年。

“看来我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归辰看着嬴抱月苦笑道,“今日也是,反而还要你分神来看顾我。”

“现在的我作为修行者是真的没……”是真的没用,归辰心道。

虽他现在已不会自怨自艾认为自己一无是处。可现实就是现实,也许他将来会变强,但现在的他的确很弱。

这个时候,归辰才明白为什么北魏北寒阁的破镜丹虽然盛传服用有风险,甚至会危及性命,却还是有那么多低阶修行者对其趋之若鹜。

身为低阶修行者,看着周围那么多比自己强大的修行者,这种对自身的无力感以及对破境和强大力量的渴望。

是真的能把人逼疯。

“个人战,明月你应该以你一个人的获胜为唯一的目的,不要管我也不要管其他人了。”

归辰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毕竟嬴抱月道,想要将刚刚没说完的那句话说完,“毕竟现在的我作为修行者是真的没……”

“没……”

归辰没想到,他这句话还是没能说完。

只听砰的一声。

一记拳头敲在了他的额头上。

来人敲的不重,但这不在他预料内的反应,还是让他彻底一懵。

他怔怔看着面前拳头的主人。

“原来如此,”嬴抱月道,“我说你今日为何如此心急,原来是掉进了这个坑里。”

“坑?”归辰闻言一愣。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对于低阶修行者而言,最难的一关并不是能否快速地破境。

嬴抱月深深地看着眼前神情不甘的少年。

最难的一关其实是。

如何克服对力量的渴望。

“你觉得你等阶太低,所以对别人没什么用是么?”嬴抱月看着归辰道。

“难道不是么?”归辰咬牙,“只有高阶修行者只有拥有更强的力量才能……”

“之前在黎山上。”然而就在这时,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声音。

归辰怔怔看着面前看着面前忽然开口的少女。

“我一直觉得。”

“强弱不是最重要的,如何使用这些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嬴抱月轻声开口,“归辰,你恐怕误会了什么。”

误会了什么才是强大,误会了什么才是修行。

“你还记得么?”那个少女静静开口。

“之前在前秦黎山上,”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归辰轻声开口,“把我从黎山背回山下的,不是什么强大的修行者,而只是一个身为普通人的少年。”

章节目录 第488章 醒悟 > “黎山上……”

归辰闻言彻底怔住了。

那一天他从黎山上将她背了回来,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那个时候的他是他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普通又无力,甚至连自己的妹妹和母亲都保护不了。

但她说,救了她的人,就是那样的一个他。

“是你将我背下山的,归辰,”嬴抱月静静凝视着他道,“你当初救了我是因为你是什么修行者,拥有强大的力量吗?”

仿佛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归辰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

“如果当时有什么强大的修行者经过,也不见得会救我,”嬴抱月淡淡道。

不如说她上辈子见过太多顺手追杀她的修行者。光她手上这个诅咒就很能引起高阶修行者的兴趣。

这么看来李稷也算是很有良心了。嬴抱月心道。说起来那人对一般修行者会感兴趣的东西似乎都不感兴趣,还挺让她好奇那人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嬴抱月压下心底思绪,看着归辰认真道,“当初你不是修行者,依然救下了我,你现在已经是修行者了,反而觉得你什么都做不到吗?”

救人的永远不是力量,只是那个人的选择。

难道他还不如,当初什么都没有的自己吗?

就在这个时候,归辰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微微低头,看向自己已经磨出薄茧的手心。

当初在深山中,那个倒在枯叶之中的少女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但事实上,迷路的人,一直是他。

是他啊。

不是他将这个少女从深山中背了回来,而是她,找到了迷路的他。

所以他没什么好迷惑和担忧的。

无论何时,她永远都会将迷失的他带回来。

归辰抬起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嬴抱月。

在昏暗的光线和浓郁的瘴气中,他的目光却逐渐变得清晰明亮。

“是我想多了,”归辰看向嬴抱月一笑,“你说的对。”

强弱不是最重要的,如何使用这些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强者可以翻天覆地,排山倒海,但天地之下,山海之中,谁知是否有无辜之人的枯骨?

弱者唯螳臂当车,但蝼蚁也有蝼蚁所作的反抗。

“是我太求胜心切,急功近利了。”归辰看着嬴抱月道,不过下一刻他笑起来,“承认自己的弱小也没什么不好。”

只不过他一直都缺乏勇气。

缺乏像这个少女一般的勇气。

“归辰其实你……”嬴抱月知道他明白了,还是忍不住想要打断。

毕竟……其实归辰根本不弱,只是待的环境太变态了而已。

除了她和归离之外其实根本没人知道,这个少年正式成为修行者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可他此时却已经能跟她一起参加初阶大典了。

这到底哪里弱了……

说到底还是姬嘉树李稷许义山那堆人的锅,当然可能……也不排除她的原因吧。总之归辰成为修行者后第一时间接触到的,就是年轻修行者中的佼佼者,更别提大部分本身就天赋异禀还勤学苦练多年。

再加上初阶大典激烈争斗的催化,刚迈入修行界就接触到这些,是个初学者都要自闭。

“你其实根本不弱,”嬴抱月看着归辰顿了顿道,“只是……”

“我知道,”归辰笑着接上,“是我修行时间太短太着急了。”

“不过我以后不会了。”

待在她这样一个特别的人身边,是个人都难免着急。她走的太快,一般人很难追上她。

但好在她及时打醒了他。

她从不会独自离开。

> “我会脚踏实地的修行,”归辰看着嬴抱月笑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再鲁莽行动,甚至去找什么破境丹了。”

他也知道她在担心这些啊……

嬴抱月看着面前不再迷茫,眼中目光也不再焦躁的少年笑了笑道,“那你现在不觉得自己什么用都没了?怎么都比不上其他修行者了?”

归辰嘴角笑意淡去,认真地看着嬴抱月问道,“明月,我会成为你的累赘吗?我是说真的。”

“既然如此我也说真的,”嬴抱月看着他静静道。

“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归辰闻言一怔,再次笑起来,“我明白了。”

“这种蠢问题我不会再问了,”下一刻少年的笑容变成大笑,“况且我刚刚也发现了一个以后你遇到的修行者怎么都比不上我的地方!”

“是什么?”嬴抱月笑着问道。

“那就是我可不是天生的修行者,”归辰叉腰朗声笑道。

今后她和他会遇上更多强大的修行者,但这世上天生的修行者常见,像他这样不是天生的可不常见。

这本是他最自卑的地方,但现在才发现这才是他最值得自傲的地方。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无量之巅。

正因他曾经一无所有,所以他才能无所畏惧。

就像她一样。

“你终于发现了。”嬴抱月的笑声和他的混合到一起,但下一刻她看向归辰的手,“但不止这些,你说你自己没用,但你这不是采到药了吗?”

归辰闻言一怔,看向自己手中紧紧握着那株的五味子。

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少年,就在刚刚那么突然的情况下被毒蛇袭击,他也没有松开手上的药草。

“你这可是帮大忙了,”嬴抱月笑了笑,举起自己另一只手,“我也找到了一株,这下我们就有两株了。”

看着她手上的另一株五味子,归辰长吁了一口气,“这下够用了吗?”

“如果能顺利带出林子,那是足够的了,两份药还有余。”嬴抱月笑了笑道。

然而归辰却迅速捕捉到了她话中的不对劲,“什么叫如果能顺利带出林子?”

五味子他们千辛万苦已经采到了,可难道还带不出林子?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了,”但就在这时嬴抱月看向引蛇香所在的位置,“引蛇香的药效要过了。”

归辰闻言浑身一震连忙点头,两人立刻离开了水潭边。

在远离了原来的位置后,两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远方四散开来的蛇群。

归辰问出了他之前的疑问,“等下……会有人阻拦我们出林子吗?”

这采药过程已经够艰辛了,再加上他之前看到大部分修行者都在沼泽里寸步难行更别提袭击别人,所以他本以为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

“有可能,”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笑了笑道。

她注视着远处毒蛇盘踞的水潭轻声开口,“其实毒蛇也好毒虫也罢并不是最可怕的,只要掌握知识就能抵挡。”

这世上真正可怕的东西永远都不是这些。

而是……

嬴抱月握紧手中的五味子,看向归辰一笑。

“你之前说个人战我应该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自己获胜身上,其实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归辰皱起眉头,他能看到的就只有她一直在帮他。

“虽不是众人战,但选手间也是可以合作的,”嬴抱月看向归辰手上拿的另外一株五味子微微一笑。

“归辰,有件事,需要我们一起完成。”

药是采到了,但嬴抱月很清楚,她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恐怕已经有浓重的黑暗,在前面等着她。

而她想把药材顺利带出这片山林,有且只有一个方法。

章节目录 第489章 黑暗 >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限制时间为两个时辰。

正午的时间渐渐偏西,此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但试药台边只有寥寥人选,大部分修行者还在青淖山中挣扎。

站在试药台边的修行者大都是一开始就自暴自弃放弃去摘五味子,想看看能不能用手上的药配出差不多的东西来。

看着远处试药台边要不被考官检查后直接请了出去的修行者,要不喝下自己的药神情古怪就是不倒的人,姜元元打了一个哈欠。

“看来没五味子,这十步散是配不出来了。”

他看向一边回到高台上的姬嘉树道,“但这林子里迟迟也没人出来,不会这么声势浩大的一场个人战,最后没人配出这毒来吧?”

“如果真的没有,考官会判断近似的毒来排名,”姬嘉树淡淡道,“但现在只过了一个时辰,二殿下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姬嘉树凝视着远处被瘴气笼罩的山林,毕竟这场个人战中的顶尖战力,此时都还在那片林中。

而就在这时,仿佛是在回应他的目光,青淖山森林的一角,忽然响起砰的一声巨响!

山林里扑簌簌飞起无数飞鸟,高台上和包厢里外观战的人们浑身一凛。

“哦?开始了吗?”姜元元眯眼看向那个方向,“东边?看来是有人采到药了。”

所谓开始,是指每一次都会发生的药材争夺大战,开始上演了。

“的确是东边,还不是靠近山林边缘的地方,”姬嘉树注视着远处发出骚动的区域,刚刚那一声巨响毫无疑问是修行者之间真元的碰撞。

“那么远的地方就开始抢了吗?”姜元元有些惊奇地睁大眼睛,“我记得你当年那一届,不少人是堵在出森林的地方抢的。”

比起冒着生命危险入林深处采药,守株待兔显然更加划算。

“如果本身对实力有自信,且要使用一些违规的手段,自然是在深处抢夺比较合适。”姬嘉树注视着远处山林面无表情地说道。

“也是,刚刚那声巨响,有修行者用真元了吧?”姜元元冷笑了一声,“明明都禁止了用真元私斗,还真不怕之后被人查出来取消排名。”

“青淖山内部昏暗,被袭击者往往看不清对方外貌,”姬嘉树静静道,“至于真元震动,出来就说是为了开路也没什么不行。”

“那你们这些考官就这么被蒙骗了?”姜元元好笑道。

“都是些心照不宣的陈腐传统,”姬嘉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只要不是做的太过,明面上都被百姓看出来了,父亲是同意这种做法的。”

毕竟代代的修行者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当年在青淖山中也遇到过暗算,但敢于挑衅他的人是少数,当然最后他自己保住了药。

“原来是国师大人默许的,”姜元元一声轻笑,“你父亲为了磨炼修行者,还是一如既往的用心。”

姬嘉树沉默了一瞬没有说话。

姜元元说的没错,他的父亲比起太祖皇帝当年留下的规则,更看重弱肉强食。

“你父亲那个人呐,”姜元元抚掌感叹道。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第一次随父王上朝的时候,你父亲当时说的话真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姜元元模仿着当时姬墨的口吻瓮声瓮气道,“没能力自保的人,没资格拥有公平。”

当时那个高大的国师说出这句话时的冷酷和其他大臣的战栗,姜元元永不能忘。

“这话说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况了吧?”姜元元看着不远处的山林微笑道。

“东边啊……我记得是前秦继子和一些后辽人所在的方向,”他笑了笑道,“那边已经开始了,怎么其他方向还没什么动静?”

姜元元眼角余光看着紧紧盯着一个方向的姬嘉树,拉长了声音,“我记得那个前秦公主……好像是在西南边来着?”

姬嘉树肩膀一震。

“西南边这构成也够复杂的,北魏人前秦人东吴人南楚人几乎都有,”姜元元感叹道,“东南西北,就不知道哪一边能拔得头筹了。”

而就在他们在说话的这段时间,北边西边等地方也开始此起彼伏响起了争斗的真元的波动。

唯独西南边没有。

“这么多地方有动静了?”姜元元感叹道,“但就怎么不见西南边?难道没人采到药材?”

不可能,姬嘉树心道。

就算没一个人能采到,但他却相信有一个人能找到。

她的话,一定可以。

可为什么西南边会如此寂静?

> 当然如果没发生意外,一切都如常进行最好不过,他当然不希望看到修行者之间的争斗。

但如此寂静,反而却让他心中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看来就西南边最太平了,恐怕是那个丫头躲掉了想守株待兔的人吧?”姜元元笑了一声,“毕竟她可没那么好捉。就算有几个人围攻也奈何不了她吧。”

围攻……

姬嘉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那个女子的处境就是动不动那么艰难,姜元元的话多少让他也安心了一些。

个人战不比众人战,进入林子的方向不是由抽签而是考官安排的。为了避免修行者抱团,一国继子和同一队伍内排名靠前的修行者往往会被拆开,一般一个方向只放一个继子。

嬴抱月所在的西南方虽然有与她有过节的北魏修行者,但北魏继子并不在这个方向,这让姬嘉树多少松了口气。

不过可惜的是某位能派上用场的南楚继子也不在,那片林中会发生什么都是未知的。

但总之个人战因为这种分配方式,就算有相熟的修行者联手,人数应该也不会很多。

而她的话,姬嘉树很清楚。哪怕被人针对,如果只有几个人拦路,她也许还真能跑出去。

谁到底能最快的带着五味子离开林子?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到了青淖山上,姬嘉树死死盯着西南方的入口。

其他方向响声大作,但只有这个地方特别的安静。

那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

……

发生了什么,归辰也很想知道。

就在嬴抱月说完之后,他们两人分别将两株五味子在身上藏好,以便发生什么都还多一重希望。

再然后他就怀着警惕的心情随嬴抱月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他注意到和来时不同嬴抱月有绕一些路,显然是在提防着那些不速之客。这让他内心更加紧张。

然而一直到接近出口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

归辰本放下心来,看着越来越亮的林间眼中浮现出希望,然而就在这时,横空飞来的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衣袖!

嚓的一声,将林中的静谧彻底打碎。

什么?

归辰死死看向一边险些将他钉在树上的弩箭。

那箭的位置本朝他胸膛而来在,是关键时刻嬴抱月停下来推了他一把才只有衣服破损。

而她停下了脚步。

“有什么事出来直说吧,”这时他听见身边的少女看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淡淡开口道,“现在这人数不太对劲。”

一声刺耳的笑声在密林中响起。

“前秦长公主果然不会让人失望。”

伴随着这一声,有无数黑影从树后面走出,归辰浑身一震。

这些人数,绝对不是一个国家在这个方向的人能有的。

而领头的,居然是两个等阶六的修行者。

“从这么深的地方回来,看样子你找到了草药呢。”

说出第一句话的那个人声音比较悠闲,但另一个领头者就暴躁了许多。

“交出来!”

看着领头的两个人影,嬴抱月瞳孔一缩。

下一刻,她念出了这两人的名字。

“贺兰承。”

“叶思远。”

章节目录 第490章 罗网 > 凛冽的杀气笼罩了前路。

看着在昏暗的山林中一字散开的近十几位修行者,归辰睁大眼睛。

之前从嬴抱月的话中,他听出了可能会有其他修行者对他们中途截胡,也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心理准备。

但他怎么都想不到,南楚和北魏的修行者居然会联起手来对付她。

这都是为了什么?

归辰死死握紧腰边剑柄,他对修行者等阶的估计尚且不准确,唯一能确认的就是所有人都比他高。而除了修行者,更让他头皮的发麻的是端在一些等阶较低修行者手上的劲弩。

这些修行者散布在较远的地方,整个包围线像是一张的巨大的网,将形单影只的他们两人完全兜在了网里。

归辰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在偌大的林中他们不能完全避开这些人,只因这根本不是一般的围攻。

他们的人太多的了,一旦拉开可以封锁的范围太广。一旦有一个人发现了他们的身影就会立刻向其他人报信,更别提还拥有弩箭这样的兵器。

刚刚就是这道包围网边缘的一个人发现了他,用箭逼得他们停了下来,其他人才一起围了上来。

然而那枝箭射的人是他,防的人却不是他。

归辰看向面前静静而立,直面面前北魏南楚两大强者的少女。

这是一张精心为这个女子设计的罗网。

也是一张让人预想不到的合网。

归辰咬紧牙关。

谁都想不到,在历代初阶大典中一直互为对手水火不容过的北魏人和南楚人居然会联手合作。

就只为了针对一名少女。

“这么多人啊,我该感到荣幸吗?”而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少女终于再次开口。

“叶大公子,有些天没见了,”嬴抱月扫了一圈周围对她严阵以待的其他修行者,看向站在最中间的两人中面孔较熟的那位开口道。

虽然这些天她和这张脸在众人战上也算是天天相见了,但这样一对一的对峙倒还是有些久违了。

上次还是在稷下之宴上吧。

嬴抱月看向不远处站在北魏人身边的叶思远。

叶思远还是那个叶思远,但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站在北魏人身边都不自在,神情有些焦躁。

听到嬴抱月的话他没有回答,只是目光阴沉地盯着她。

“交出来……是要我交什么?”嬴抱月的神情也冷下来,看着他淡淡问道。

“别装了,前秦公主,”然而就在这时叶思远身边一个高鼻深目的少年一声嗤笑,看着嬴抱月道,“公主殿下如此成竹在胸的赶路,想必是在林中有了收获。”

那个少年微微泛着碧色的眼睛眯起,“你手上,有五味子吧。”

“五味子”三个字一出,场间的修行者神情都发生了变化,周围无论南楚人北魏人,拦路的修行者眼中都闪现出一丝垂涎,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归辰后背泛起寒意,浑身警惕提到了极限,但嬴抱月闻言只是静静打量着叶思远身边的那个少年。

之前在搜身棚中虽有一面之缘,但她只是记了个脸,并没有兴趣仔细看他。却没想到自搜身棚的冲突之后,他们会这么快再一次见面。

北寒阁大弟子,贺兰承。

不过她很清楚这位贺兰承虽号称是大弟子,但应该只是北寒阁这次带出来的弟子中地位稍微高的一位。

北寒阁建立初期处处模仿稷下学宫,包括学宫的大师兄制度。修行者在进阶等阶五之后就会脱出一般的争斗,大弟子也好大师兄也好都是只有在初级阶段的修行者才会当的,一旦成为真正的强者后就会卸任。

比如姬嘉树当初就当过雷院的大师兄,但他成为等阶五后就迅速让出了那个位子。

> 而这位北寒阁大弟子的地位,应该和他一边某位火院大师兄的叶思远相仿。

但这并不是他们两人搅到一起的理由。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面前身材高大的少年。说是少年,但站在叶思远身边的贺兰承,足足比叶思远高了一个头。

果然有比较才有差距啊……嬴抱月心道。

她从当初看的情报上知道这两个人年纪相仿,但就这么站在一起,只是看外表的话贺兰承看上去远比叶思远要年长。

这人的身材是北魏人标准的魁梧,高鼻深目,瞳色也带着微微的碧色,虽不满二十岁但比起少年更像个大汉。

嬴抱月凝视着贺兰承的眼睛,不知为何他眼睛的颜色,让她有些熟悉。

不过想了想她压下了心中的一些猜测,毕竟和中原人不一样的瞳色并不是北魏人才有的。

北魏、后辽和西戎都是带有游牧民族血统的国家,其中北魏和后辽通过这么些年和中原人的通婚,异族特征已经逐渐融合淡化,贺兰承的身上就能看到这些融合的特征。

而至于长城外的西戎融合特征较少,和北魏人后辽人长的又不一样一些,一般而言还更好认一些的。

相比之前的孟诗,贺兰承从外观上看是一个标准的北魏人。

只是站在那里,就很有压迫力。

和叶思远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两人出身的不同。

嬴抱月眯起眼睛。

虽然叶思远很早以前就多次和她发生冲突,但这一次拦路之事的主导者,显然不是他。

“五味子?”在贺兰承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我的确是想采来着,但这药太难采了,怎么都找不到只好无功而返。”

“让开,”她摊开手淡淡道,“我没你们要的东西。”

看着面对着无数枝指着她的羽箭神情却依然平静的少女,贺兰承皱起眉头。

他自然不相信这女人的鬼话,但他是初次和这个女子打交道。因他擅长的是下毒不是对战,之前的众人战他一直待在靠后的位置,北魏人多他甚至都没怎么看过她的脸。

虽然外面有些离谱的传言,但众人战中想必是有前秦继子为这女子撑腰,她才能走到那个位置。现在个人战中她好不容易落单了,一个弱女子恐吓几下就该乖乖招了。

收拾这个女子自然是不难的,但他接下这个差事之时,有人特地嘱咐他动静不能搞得太大,至少不要让外面的南楚春华君察觉到了真元气息。

于是他才想出了用弩箭这一招。

但贺兰承无法理解,面对如此多的利箭,这么一个小丫头怎么就像没看见一样?

可之前在昏暗的林间只是一个照面,这个女子就叫出了他和叶思远的名字,让本想隐藏身份的他有些窝火。

此时看着对面那个少女平静的目光,这股怒火烧得更凶。

是虚张声势,还是以为他根本不敢杀她?

但就在这时,看着嬴抱月身后的那个境界低微的少年,贺兰承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公主殿下,我劝你还是乖乖说实话比较好。”他看向嬴抱月拉长声音,“难道你不想要你身后那小子的性命了吗?”

归辰闻言浑身一震,而就在这时,一股剧痛从他的左臂蹿向四肢百骸,他剧烈咳嗽起来攥紧胸口的衣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归辰!”嬴抱月转身看向脸色发青的归辰,看到他右臂上被弩箭擦破的伤口,她瞳孔一缩。

刚刚那一箭归辰明明躲开了,只擦破一丝油皮,绝不可能伤成这样,除非……

嬴抱月猛地回头看向不远处身材高大的少年,质问出声。

“你居然藏毒?!”

章节目录 第491章 毒计 > 毒……

感受着浑身的剧痛,归辰的额角爆出青筋,他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耳边听到的声音也像是隔着一层纱,但他的耳朵还是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这个字。

只因这是一个不该在此时此处出现的字眼。

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严禁修行者携带制好的毒药,为此不惜花费比正式比赛时间还要长的时间去提前对所有修行者搜身检查。

在那么严苛的严防死守下,能进入这片森林的修行者从里到外,从身体到兵器,都应该不含任何毒素。

但是……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疼痛,但却不妨碍归辰知道这种感觉就是中毒。

他中毒了。

虽然毒性不是立即发作的,但一旦发作就气势汹汹,撕裂般的疼痛从他的左臂而起,像是随着鲜血的流动传遍全身。之前在青淖山深处他尚且没被毒蛇袭击,此时却在出山的路上中毒倒地,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只有……

归辰血红着双眼看向扎在他身边树干上那根箭镞。

“你们居然在箭镞上抹毒!”

他模糊的视线看着他身边的嬴抱月愤怒地质问眼前的贺兰承和叶思远。

“公主殿下,话可不能乱讲,我们可是通过你未婚夫的检查进来的,”然而贺兰承注视着在跪倒在地微微抽搐的归辰笑道,“你这位小护卫,恐怕是在山林深处被毒蛇给咬了的吧?”

“公主殿下孤陋寡闻那在下不妨给你上一课,”贺兰承看着嬴抱月唏嘘道,“有些蛇毒发作可是很慢的。”

他在骗人,归辰咬牙。

归辰比谁都清楚,他根本没被蛇咬伤,在森林深处她将他保护得无微不至,他是被那箭镞擦到才变成这样。

但听到贺兰承的话他的眼中也泛起了浓重的疑惑。

要是其他蛇鼠一窝的考官倒也算了,可这些北魏人的确都是姬嘉树亲手检查的,按理说不可能将毒带进来。

更可怕的是,之前所有人都见到北魏人进了最大的搜身棚,春华君姬嘉树和主考梦阳先生的威望无人可比,就算他和嬴抱月出去后举报这些北魏人藏毒,没有证据的话也没人会相信他们。

证据……

就在这时归辰看见身边的嬴抱月伸手去抓一边树干上的那支羽箭,但下一刻另一支利箭向她的手射来!

嬴抱月猛地收回手,羽箭嗖的一声擦过她的手背,笃的一声扎入树干,看的归辰心惊肉跳。

“哎呀,公主殿下,我劝你别轻举妄动。”不远处贺兰承手上端着弓弩,看着嬴抱月冷笑道。

“况且就算你拿到箭镞也没用的,”男人呵呵笑道,“春华君和天阶修行者都看不出的毒是不会有人相信其存在的。”

“那么这其实就等于,”贺兰承得意一笑,“这毒是不存在的。”

这世上是不存在真相的,只存在人们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

就像一个人,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当他不存在,那这个人就已经死了,不死也会死,死的不能再死。

然而贺兰承没想到他这番无论何时都能动摇修行者心境的言论,却第一次没能生效。

“不,是存在的。”

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女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否认了他笃定的话。

这女人……

归辰也睁大眼睛,说实话贺兰承的话让他都忍不住想要相信,毕竟不可能有春华君姬嘉树看不出的……

“迷神引吗?”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扶在他身前的少女轻声开口。

迷神引?那是什么?

> 那是姬嘉树也看不出来的一种毒。

嬴抱月看着眼前目光迷蒙的归辰心道。

贺兰承刚刚那一番话不无得意,但在她眼中却漏洞百出。虽然高阶修行者都看不出的毒的确不多,但这些北魏人是忘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吗?

当初在稷下之宴上暗算她师兄许义山的专门针对修行者的毒,在场那么多高阶不也是没能事先察觉吗?

当时的下毒人到现在还没找到,不管这些北寒阁弟子和那件事有没有关系,但这些人当她是谁?

她写出的毒典上的毒,是那么容易被人察觉的吗?

嬴抱月站起身,转身看向不知为何被她否认反而有些难以置信的贺兰承。

“怎么?”看到那个少女的眼神,贺兰承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发憷,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了笑容,“公主殿下不相信?你的意思是春华君看走眼了?”

他嘲讽的大笑道,“连我们这些小修行者藏的毒都看不出来,春华君也实在是浪得虚名沽名钓誉……”

“不对。”

然而就在他肆意的笑声中,那个少女再次静静打断了他。

这个女人的心简直像是没有一丝缝隙一般。

贺兰承握紧手中弓弩,看着面前的少女向他微微一笑。

“不准说我未婚夫坏话。”嬴抱月凝视着贺兰承微微一笑。

“是你们在撒谎。”

贺兰承额角青筋一跳,却只听眼前少女继续道,“不是春华君看走眼了,而是能瞒过等级五修行者眼睛的毒药,本就大把的有。”

她写的《毒典》上,大把的有。

迷魂引正是其中一味。而这味毒本是她为姬嘉树的父亲,某位南楚国师特殊调制的,一般人没这待遇,姬嘉树当然看不出来。

看出来才有问题。

北魏北寒阁将毒典据为己有,让世间以为这样的毒少有,于是此时自以为可以将一切推到姬嘉树身上。

可以说是相当无耻,相当无知,还找错了骗人的对象。

只不过……

嬴抱月的眼前闪过棚子里某位老神在在的天阶。姬嘉树的确看不出来,但他检查的修行者都还需要梦阳先生掌眼,这毒是她为当年才等阶四的姬墨设计的,等阶三的李梦阳不可能看不出来。

除非他根本没看,或者说……当做没看到。

嬴抱月目光微寒。

梦阳先生是此间的绝对权威,权威到他说没毒,就没哪个修行者敢说有毒。

她冷冷看着并肩而立的叶思远和贺兰承,如果南楚和北魏真的有勾结,此时就是最糟糕的情况。

看到嬴抱月的目光,贺兰承知道她肯定是想到梦阳先生那一茬了。

男人嘴角的笑意再一次得意起来,刚刚那女子提到能瞒过等阶五的毒药大把的有还让他有一瞬的慌乱,以为这女人居然知道了某个北寒阁高层弟子才能得知的不传之秘。

但此时看来,不管她知不知道,此时的情况下,她都无力回天。

“你这小护卫不救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贺兰承向归辰努努嘴看向嬴抱月微笑道,“虽然蛇毒难治,但我们北寒阁弟子解毒可是天下第一绝。”

说着他指尖捻出一枚红豆般的物事。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北寒阁向来也愿意救死扶伤,”贺兰承捻着手中药丸看着嬴抱月冷笑道。

“只要公主殿下乖乖把五味子交出来,我不介意将这蛇毒的解药送给你。”

章节目录 第492章 抢夺 > 归辰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下的毒再拿解药换五味子?

“明月,别管我……”他强撑着胸口的剧痛拄着剑站起向前一步,瞪着贺兰承艰难开口,“我这根本不是蛇毒……”

“明月啊,”而听到他的话,贺兰承却扯开嘴角笑了,“之前就听说的前秦公主待身边那个护卫不薄,甚至允许其直呼其名,如今看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男人的目光从面前并肩而立的少年少女身上扫过,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到底是从自己娘家带来的人,听说前秦公主的遣散了送嫁队伍,身边就留下个年纪相仿的护卫,这可真是……”

“春华君当初去南楚国境接人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心情,”贺兰承暧昧地微笑道,“如今春华君如此冷淡,公主殿下还是要好好爱护身边人呐。”

即便意识模糊,听到这意有所指的话归辰浑身汗毛都要炸起来,“你……”

“要调查我也该调查清楚,”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越的女声打断了贺兰承的笑声。

嬴抱月静静凝视不远处少年略带碧色的眼睛,“遣散送嫁队伍之时,前秦公主身边是两护卫两侍女,均一长一幼。”

贺兰承眸光一顿浮现一丝愕然,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这才是该写到情报里句子,没想到北寒阁弟子有事更爱信市井流言。”

比起她身边有男有女,前秦公主身边只得一男子相伴入南楚,这样的消息在坊间显然更加劲爆吸引人。

随着她在众人战接连拿到榜首,关于她的谣言也越来越多。嬴抱月毫不怀疑这样的消息会在丹阳内传开。

只不过……

贺兰承一个北魏人信谣言不知真相?

提到她解散送嫁队伍一事,嬴抱月不可避免地就会想起之前追了她一路的那一大群杀手。

还有那两个一个自称“朗”,一个自称“浪”的黑甲将军。

在她到达南楚之后,那群人仿佛就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人追究为什么那么多杀手在南楚边境活动却无人察觉,也没人追究前秦公主被追杀这件事。

一切销声匿迹。

但不知为何嬴抱月却觉得那群人并没有消失。

关于那群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她也曾有过猜测,虽然没看到面容,但她总觉得那群黑衣人和当初在太祖皇帝陵里迫害真正的抱月公主的两人有着近似的气息。

当时烧掉她棺材中原本身体的“灵火”和此时还依旧残留在她身上的那道诅咒的源头,也就是那两人点燃的那张符纸,她当时确实听见了那两人说了,是一个被唤作“许大人”的人给他们的。

许大人。

许冰清。

如果说起当今世上姓许的人中最有名的一个,唯有一人莫属。

那就是许冰清的父亲,八人神位阶四获封河伯封号的。

北魏国师玄武神子,许沧海。

正是因为那一声许大人,曾让嬴抱月怀疑过北魏人插手的可能。但此时看着眼前恼羞成怒仿佛真不知道情况的贺兰承,一丝疑惑从她心底浮现。

如果那群追杀她的杀手中真的有北魏人,那自然应该知道当时的情况,怎么会连她身边后来留下的是两男两女都不清楚?只有归辰一人在她身边的传言他们也信?

但下一刻,嬴抱月微微吸了一口气,将心中各种猜想压下。

只凭一个姓就推测当初是北魏人追杀她是站不住脚的,而只凭贺兰承一句话否认这个猜想也是不靠谱的。

> 毕竟就算她的猜测是真的,以贺兰承的地位,他很可能都接触不到这件事。

而仿佛在回应她的心声,此时听到嬴抱月的话贺兰承先一怔,随后狠狠捏住了手中药丸喝道,“不管有几人,前秦公主,你是真不要你护卫的命了?”

看来这人是真不知道真相。嬴抱月看向贺兰承手中红色的药丸,眸光冰冷。

“我说过了,我没有采到五味子,贺兰公子你随意袭击其他修行者甚至暗藏毒药和解药,就不怕被考官取消资格么。”

“暗藏毒药解药?”贺兰承一声哂笑看向手中丸药,“你没有证据就是在血口喷人,只要进了这林子,我说我这药是我现场调配的,谁能证明不是?”

没人能证明。

归辰咬紧牙关心道。只要通过了搜检,进入了林子,之后出现在修行者身上的不管是毒还是药,都会被视为现场所制。

但一般修行者配药根本没那么快!

他没想到北魏人会如此利用这条规则,气得牙都要咬出血。

“规则如此,两位就不要挣扎了,”贺兰承看着嬴抱月淡淡道,“至于公主殿下坚持说自己没采到五味子……”

“胡说!你肯定能采到!”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叶思远却忽然开口,看向她笃定地吼道。

“肯定?”嬴抱月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剑看向他,“谁和你说我肯定能采到?”

“是……”叶思远一愣正想开口,下一刻声音一顿。

“是谁?”嬴抱月眯起眼睛。

五味子可遇不可求,这些人为什么如此笃定她能采到?

叶思远到底为什么突然和北魏人搅到了一起?赢抱月眼前浮现出了前几场众人战中坐在北魏圣女身边的叶静姝的身影。

“叶三小姐不知最近在做些什么?”嬴抱月看着叶思远静静问道,叶思远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然而不等叶思远再次开口,贺兰承忽然向前一步。

“前秦公主,别再顾左右而言他了,”看着面对弓弩尚且面不改色的少女,身材高大的少年一把扔掉了手上的弩箭,他盯着软倒的归辰一声冷笑,拔剑出鞘。

“不愧最是无情帝王家,小小年纪如此草菅人命,对你护卫的性命都毫不在意,”贺兰承拖长声音,“那么我等只好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叶大公子,动手吧。”

“所有人,给我围住她!”

什……什么……

浑身无力的归辰睁大眼睛,看着叶思远和贺兰承两个等阶六同时拔剑刺向嬴抱月。

在昏暗的光线下,贺兰承的长剑上泛着淬毒的幽幽黑光。

嬴抱月拔剑御敌,但敌众我寡,况且对方有两个等阶六。

“明月!”

在归辰撕心裂肺的喊声中,黑暗的林中掠过烈火和惊雷。

而就在重重剑光中,他看见那个等阶五都难以刺中的少女被贺兰承手中的长剑刺中。

带着毒性的黑气,瞬间笼罩了她的脸庞。

章节目录 第493章 挣扎 > 归辰不是没有见过嬴抱月受伤。

当初从前秦到南楚,他们可以说是冲出了一条血路,箭伤刀伤她都受过,即便受伤她也总是能避开要害。

但这一次不一样。

归辰看着脸庞被黑气笼罩,身形瞬间凝滞的嬴抱月,他瞳孔一缩猛地看向一击得手反而迅速后退回树下的贺兰承,“你们!”

只是稍稍刺中贺兰承就不再攻击,而是像是什么都完成了一般收剑入鞘,看着那个身形凝滞的少女露出古怪的笑容。

这并不是他中途收手了。归辰看着只是隐隐现出血迹的嬴抱月肩膀上的伤口心底咯噔一声。

贺兰承的剑上也淬了毒!

“看什么看,小子,”注意到归辰的视线,贺兰承轻蔑地看他,“死到临头的废物,还不如想想如何为你家公主收尸。”

就在这时仿佛是在响应他的话,嬴抱月狠狠攥紧胸口的衣服跌跌撞撞向前倒去,“疼……”

归辰伸手去扶她,但因身上也无力两人都重重撞上树干,最终陷入沼泽的泥泞中。

“很疼吧?”看着不远处脸色变得煞白的少女和泥泞狼狈不堪的主仆两人,贺兰承眸光陡然亮起。刚刚和这少女对峙言语上反而被压制的窝火感觉瞬间一清。

“既然公主你不把护卫的命当回事,在下也就只好让殿下你与护卫同甘共苦了,”看着树下喊疼的少女,贺兰承咧嘴一笑。

他还以为这所谓的能拿下初阶大典众人战榜首的公主能有多特别,还不是个怕疼怕血怕苦怕难身娇肉贵的娇小姐!

连市井传言都高看了这个女人。

就这女人还想成为魁首?比他们这些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都要强?

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贺兰承不知一直以来这个女人是使了些什么手段迷惑众人和考官走到这里,但谁都不如他了解这些王公贵族的虚伪,果然听到他的话,那个女子的声音中终于透出一丝恐惧。

“你们……下毒……”

“你们北魏人居然在剑上抹毒!”扶着嬴抱月的归辰深吸一口气,用最后的力气向贺兰承吼道,“世家子居然敢对王室……王室……”

“王室又怎么了?”贺兰承大笑一声,“又不是我们北魏人的主子,前秦人的死活于我何干?”

就算是北魏王室子弟,对他们北寒阁弟子都要给几分薄面,更何况眼前是全大陆现在最被看不起的前秦王室。

“不过一枚弃子,”他看着嬴抱月冷笑。

“公主殿下,信不信你现在就算死在这里,前秦王为了娶我们北魏的公主,都会将你的丧事按下不发?”

嬴抱月的目光像是在巨大的打击下变得凝滞,归辰看向贺兰承目眦尽裂。

“剑上抹毒又怎么了?”贺兰承这次连掩饰都懒得做了,“个人战第一轮就是允许修行者之间互相下毒。”

“这毒可是我们特别为公主殿下准备的,和你这小子可不同,”贺兰承看着脸上神情疼痛难忍的嬴抱月和目露绝望的归辰得意一笑,“这毒能让人在浑身剧痛中死去,最适合你这种受不得疼的弱女子。”

看着果不其然开始喊疼的少女,他冷笑道,“公主,不想被活活疼死,就把五味子交出来吧。”

“我……”嬴抱月咬紧牙关,但身躯却如同灌铅般动弹不得,眼前阵阵发黑。

“还想挣扎?”贺兰承看着那个明明疼的不行的女子哈哈笑起来,“我看你还能撑到何时,难道非要我等来给公主殿下来个搜身,才是公主你想要的?”

贺兰承卷起衣袖,看着树下动弹不得的两人,神情有些跃跃欲试,但就在这时嬴抱月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嘶哑的男声。

“别过来,我……我给你们。”

贺兰承睁大眼睛,看着树下那个神情灰败说出这句话的少年,一怔后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他看着归辰道,“作甚非要我们动手去抢呢。”

“区区等阶九,你也干不了别的,不过废物也是能派上用场的嘛。”贺兰承眯眼看向归辰,“看来你比你家公主识时务。”

> “归辰,你……”嬴抱月面色更白,看向身边少年。

“没什么比殿下你的性命更重要,”归辰深吸一口气,双手颤抖地伸向怀中,摸出一棵叶尖微红的草药。

在看到那株草药的瞬间,在场所有少年眸光一亮。

“果然是藏起来了!”贺兰承兴奋地向归辰大步走去,一把抓住他手中的草药。

“等……等等……”归辰死死攥紧手中的五味子,“解药……”

“哼,”贺兰承拿出之前那颗药丸抛到归辰眼前,趁眼前少年失神之际瞬间抽走了那株草药。

归辰一把攥住那颗药丸,但发现却只是最开始的那颗“蛇毒”解药。

“等等,”他一把拉住贺兰承的衣角,“公主殿下的解药……”

贺兰承回过头冷笑一声,“一株五味子自然只能换一颗解药,你这公主自然……”

他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女,忽然眸光微深,“等等,你们是不是摘到了两株?”

归辰瞳孔一缩,如同置身冰窖。

这人是怎么发现的?

“哈哈,果然是这样!”贺兰承笑道,“怪不得她说这女人轻易不会交出五味子,一旦交出要防有诈。”

她说?归辰闻言怔怔看着面前的贺兰承。

谁说的?

“滚……只有一棵……”嬴抱月的手悄悄探入怀中,但下一刻贺兰承眼一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拉出!

嬴抱月睁大眼睛。

贺兰承看着她指间的另外一株瘦弱的草药,眼前闪过一丝精光。

“果然还藏着一株!”他兴奋地叫道,欣赏着眼前少女眸光中的绝望,只觉神清气爽。

嬴抱月猛地想收回手,“这不能给……”

“你们不已经有一株了么!”归辰在一边死死攥紧贺兰承的衣角。

“是有一株没错,不过……”贺兰承看向不远处同样神情畅快的叶思远,“我们答应叶大公子的条件,可是要保证前秦人一株都没有。”

当然他们自己的主子,要他们做的也是如此。

归辰一愣,随后心中冰凉。

“所以,就拿来吧!”贺兰承慢条斯理地将嬴抱月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从她的手中抢走了最后一株瘦弱的五味子。

“还给我……”嬴抱月向前伸出手。

两人的指尖在空中擦过。

但这个少女根本一丝力气全无,不知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果然是被毒傻了。

贺兰承好笑地看着做着无用挣扎的女子,得意地看向自己的手心,随后将另一颗解药抛到了泥里,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还得感谢前秦公主如此努力,还真能摘到两棵,”他站起身,看向嬴抱月微笑,“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要给两位搜个身,毕竟……”

“什么人在那里!?”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别的人声。

贺兰承眸光一凝,但随后看向不远处才出现的三两个人影,微微眯起眼睛。

“东吴人?”

章节目录 第494章 真实 > “东吴人?”

归辰猛地回头,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树林间看到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影。

就在贺兰承问出那句话后,有一个少年摸着脑袋走出来,看向他们尴尬地笑了笑。

“贺兰公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归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那人熟悉的面容。之前听说个人战第一轮每个方向会放一个继子,但因为继子只有六个方向有八个,归辰本以为他们这个方向没有继子。

却没想到居然有一个。

居然还是这个人。

“我等刚刚路过,不过叶大公子贺兰公子你们这是在……”

那人一贯底气不足的声音从林间传来,嬴抱月扶着归辰肩膀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带着两三个东吴人神情微妙地站在树下的某位在初阶大典中堪称最没存在感的继子。

东吴继子,赵光。

在如此艰难的境地下有人经过,还碰巧是位继子,要是在平常情况下正是求救的好时机。然而此时看着出现在林中的那个少年,归辰只想绝望扶额。

哪怕来的人是陈子楚也比这人要强些……归辰看着当初在前秦听嬴抱月叫他赵光但到了南楚却又摇身一变成为东吴大司马嫡子田光的少年,在心中无力地叹道。

他至今也不知道这个少年的真实身份,但不管是赵光还是田光,归辰唯一清楚的是这个少年在战斗能力上……几乎等于人畜无害。

而知道这件事的不光是他一人。

“田公子?”做着抢劫药材这一勾当被人撞见,贺兰承面上却没有丝毫惊慌,也许曾有那么一丝,也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彻底消失了。

初阶大典中继子是众人目光的焦点,经过三轮众人战后,各国继子的秉性能力已经被摸了个一清二楚。

除了实力一骑绝尘的北魏继子和因众人战排名变得引人注目的前秦继子……还有一位出名的继子。

其出名不是因为有什么与众不同,反而是因为他太……无所作为。

弱国继子无所作为没什么,但强国的继子不一样。

贺兰承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一脸撞破不该看的东西神情尴尬的赵光。

这个底细不明突然出现的东吴继子一开始还曾经引起过北寒阁的注意,但这份注意随着得知这人是个风法者就已经消散大半。

而随着众人战进行,除了马球战上发了一次狠,东吴的表现在初阶大典中可谓平平无奇。

如果说前秦公主是个花瓶,那么这位东吴继子大概就只能被称为花土。

不过纵然懦弱无能,但东吴人好歹有国家作为靠山。即便自身实力软的像个柿子,也不能随意说灭口就灭口,还是个挺麻烦的存在。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了东吴的继子大人。”

想到这里,贺兰承脸上完全没有恶事被撞破的紧张,反而泛起一丝和煦的微笑,看着赵光客气道,“田公子刚采完药?”

“是啊……真巧,”赵光眨了眨眼睛,看向地上的嬴抱月,“前秦公主这是怎么了?哪里疼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被蛇咬了。”贺兰承闲闲道,但下一刻他看向赵光身后拿着五味子的一个东吴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不愧是东吴修行者,果然区区五味子不在话下,我们北魏也得抓紧时间,可不能被你们超了过去。”贺兰承微笑道。

“你们不是也……”赵光闻言迟疑地开口看向手上也抓着一棵五味子的贺兰承。但还没等他细看,贺兰承就迅速将从嬴抱月那抢来的五味子塞进怀里,扫了一眼身边人喝道,“走!”

随他这一声令下,林间的北魏人和南楚人顿时如潮水般瞬间退去,劈下一根根树干垫脚率先向林子外跑去。

“喂……”赵光伸出手,却只看见那些人的背影。

“继子?”他身后的两个东吴人迟疑地问道,“我们还不跟上吗?”

同样拿到了药材,那么接下里就是要比出林配药的速度。很显然贺兰承是发现他们也拿到了五味子,不顾刚刚还想干的什么事,立马决定出林配药。

“追也没用,反正比速度我们也比不上北寒阁,慢慢走不用急。”赵光耸耸肩,看向树下的那对主仆。

即便拿到药材,寻常人也赶不上北寒阁弟子制毒的速度。

> 而本来唯一有希望能赶上北魏人和南楚人速度的人……看来现在也不行了。

面对北魏人时手足无措的神情从他脸上褪去,少年微微眯起眼睛。

他赶到时候贺兰承已经得手了,虽然只看到了后半段但不妨碍他猜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个女子的药材……看来是全被抢走了。

不过被北魏人和南楚人同时围攻,保住命都算奇迹,是个人都保不住药材。更何况这女子才等阶七,身边这个护卫进阶还更低,怎么可能护得住。

只不过……

赵光看向树下那个将头埋在臂弯中的少女。

“明月?你还好么?”归辰顾不得拿到手的解药,焦急地摇晃嬴抱月没受伤的那边肩膀,“还疼的厉害么?这贺兰承留下的解药……”

他看向贺兰承临走前故意扔在污泥中的解药,眼中划过一丝愤怒,但看着刚刚喊疼的少女归辰着急地伸手想要去挖。

但下一刻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而就在这时,赵光扶着树干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叫归辰来着?别担心,你家这位公主殿下……”赵光顿了顿神情微妙道,“她大概没事。”

“什么?”归辰一怔,皱眉看向这个刚刚才到这里还什么都没做的东吴继子,“贺兰承剑上抹毒,你怎么知道她没事?那是能让剧痛的毒药,你如何……”

“不是……我不是说她没中毒……”赵光神情愈发微妙,看向一边的嬴抱月,“也不是说她不疼,不过她这模样……”

“赵光。”

这时,一个清越的女声打断了赵光的语无伦次。

嬴抱月从臂弯里抬起头来,侧目看向他笑了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归辰闻声看向身边少女,赵光身后的两个东吴人在看到这一幕时也微微一愣。

她的肩膀上带着血迹,身上沾着沼泽的黑泥。

但就在那个少女抬起头的瞬间,之前脸上的痛楚与惊慌已经消失无踪。

与刚刚陷入危难中的少女判若两人。

嬴抱月直起身,没有看泥水中贺兰承丢给她的解药,而是拿过归辰手上那颗在鼻尖微微一嗅,随后顺手塞进归辰嘴里,“你这解药是真的,可以吃。”

归辰咽下口中解药,只觉得胸口的疼痛逐渐退去,视线也清晰起来,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站在他身前的那个少女脸上没有丝毫中毒的痛苦,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刚刚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子仿佛是他的幻觉。

“果然如此,”赵光看着拍了拍膝上的泥点静静站起来的嬴抱月,“贺兰承可是被你骗得彻底。”

“我没骗他,我的确是中毒了,”嬴抱月看向一边的东吴少年笑了笑,“只不过这反应不是真的。”

“只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她看向赵光不解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归辰闻言心头一跳,连他明明之前和她商量过会发生的事,也被这女子突然毒发的情况惊到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人如何得知还来安慰他?

“看出来的不是我,”赵光看向嬴抱月静静道,“是有人曾和我说过一句话。”

赵光目光微深。

他的二哥在离开前曾告诉他一句话。

“在接下来的个人战,如果她喊疼,你一定要小心,记得离她远一点。”

因为……

赵光的眼前浮现出李稷说那句话时复杂的神情。

“因为那个少女,绝对不会说自己疼。”

章节目录 第495章 演技 > 绝对不会。

归辰闻言一怔。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嬴抱月手腕上那道红色的疤痕。

在归家小院,他曾不知有多次看见这个少女独自起身,将手腕浸泡在井水里。

也曾见过其他人询问她疼不疼。

但她的回答总是不疼。

就在刚刚,他听见嬴抱月喊疼一时乱了心神去,现在想来那的确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说。

这位东吴继子说有人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这话中的她指谁不用言说。

“在接下来的个人战,如果她喊疼,你一定要小心,记得离她远一点。”

可这话到底是什么人说的?归辰看向赵光皱起眉头,这时嬴抱月的一声笑声打断他的思绪。

“他和你说过这样的话?”她自然知道会说这话的人是谁。

嬴抱月无语地看了一眼赵光,“说的我好像会对你做什么似的。”

“不是会对我做什么,”赵光耸耸肩,“是说惹你的人会倒霉。”

从第一次在前秦见到这个女子开始,李稷就经常劝他这个女子远一点。但这一次偏偏强调了是在个人战中,自然是觉得在个人战中这个少女是一大威胁。

这是李稷独有的告诫人的方式,虽然整个山海大陆上恐怕也就只有他会这么想了。

在个人战招惹前秦公主会倒霉?是这个修行者都不会相信。不如说前秦人在众人战冲得太快,在个人战中本来就成为了各国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个人都想来占一把便宜。

再加上这个女子才等阶七,身边只一个等阶九的侍卫,在个人战中显得势单力薄,反而是上好的暗算对象。

正如刚刚的叶思远和贺兰承对她所做那般。

不过赵光也没想到北魏人和南楚人会沆瀣一气,做事如此之绝。

“不管怎么说刚刚谢谢你,”嬴抱月看向赵光笑了笑道,“难得你兄长那么叮嘱你还敢凑过来。”

他要是这么大事都装看不见之后被李稷知道才不好交代吧……赵光腹诽道。

再说了他刚刚……

“我刚刚可是什么都没做,”赵光摊手道,“我只是路过。”

路过对暴行还不加以制止,虽也是因他没那个能力制止,但一般人看来恨他都不为过,可这个女子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满。

“如果不是你出现吓走了贺兰承,还不知道那人要折腾些什么,”嬴抱月将额角边碎发撩到而后,看了一眼地上泥水中的解药。虽然她并不怕贺兰承,但和那人说话挺累的。

“贺兰承……”归辰随她的目光同样看向那颗药丸瞳孔一缩,“对了,明月,你中的毒呢?”

虽然嬴抱月面上看不出丝毫痛楚,但属于毒的黑气依然笼罩着她的脸庞,看的归辰胆战心惊。

毒依然存在于她的体内。不说痛,不代表她不会痛。

刚刚贺兰承给他的那枚解药他已经吃了,既然那颗解药不是假的,这泥水中的应该也不是。

看着已经完全被泥水浸透的药丸,归辰充分理解嬴抱月没有第一时间吃这颗药的心情,贺兰承故意将解药扔到泥里本也就是想要折辱她,只是……

归辰正想劝嬴抱月服药,但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嬴抱月从怀中拿出了带来的药材包,挑出了几味在指尖碾成粉末塞进了嘴里。

一边的赵光微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少女,她难道是在……自己现场调配解药。

等等,这也能行?

“明月……”哪怕是见过嬴抱月现场配药的归辰也不大相信,他蹲下身就想去捡那颗泡在泥水中的药丸。

“明月,你还是乖乖把这解药喝了吧,”归辰抿紧嘴唇看着嬴抱月道,“不管怎么说,下毒一事上北寒阁可是祖宗……”

赵光闻言点头,看来北寒阁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带了毒进来。也算是这女子倒霉,在这样的情况下,北寒阁可是无敌的。

哪怕是东吴人,也不敢在用毒上和北寒阁对抗,毕竟在下毒上他们的确是出神入化,的确算的上是祖……

> “祖宗?”然而就在这时,站在两人身前的少女闻言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忌惮,只是将手上的药粉吃完,随后一脸随意地看向他们道。

“没事,”嬴抱月向他们摆了摆手,莞尔一笑。

“下毒解药上,我是他们祖宗。”

什么?赵光身后的两个东吴人瞪大眼睛,赵光也愕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修行者居然会在下毒和解药上不把北寒阁放在眼里。

要知道哪怕是李稷在此事上对北寒阁都有所忌惮。

“你……”赵光看着面前少女,但下一刻更让他惊讶的是原本笼罩在嬴抱月脸上代表中毒的黑气,居然真随着她的一呼一吸褪去了。

比刚刚归辰吃下解药毒性消退的速度还要快!

“看来是可以了,”赵光看着那个女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包起了怀中的药材,看向一边和他同样有点懵的少年,“时间差不多了,归辰我们走吧。”

“等等!”赵光愕然睁大眼睛,“走……你准备怎么办?”

这个女子采到的两株五味子不是都已经被贺兰承抢走了么?

她现在去重新采药也绝对来不及了,自己三人才采到一株五味子没法再分给她。况且就算他们东吴把这株五味子给她,她也绝对无法拿到个人战第一了。

毕竟他们在这耽误了这么些时间,贺兰承恐怕都已经跑出了林子开始配药了。

个人战第一轮榜首属于北寒阁大弟子贺兰承,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

没人能比贺兰承更快。

不对,他怎么还在想这个女子说过的每轮都要拿第一的事,手上没有药材的她能不能在这轮拿到名次都另说……

赵光心道。

“怎么办?”然而嬴抱月回头静静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当然是出林子配药。”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归辰,“归辰的十步散还没配。”

为什么这时只提到这个少年?但不管是谁,赵光抹了一把脑门的汗看着嬴抱月问道,“你们哪来的五味子?”

他可是亲眼看到贺兰承手上有两棵完整的药材。五味子是一种非常娇贵的药材,入药的果实不能沾水更不能随便从植株上摘下,一旦摘下不及时炮制就会失去药性,所以他们刚刚只能一整株拿着它。

但赵光刚刚清楚地看到贺兰承拿走了两个整株的五味子,一个水潭能找到两株五味子就是极限了,她手上最多只有两株。

因为五味子药材的特性她也不可能摘下几颗果子私藏,她不可能还有……

“五味子的话,还有哦。”

然而就在这时他前方的那个少女转身看向他莞尔一笑。

“虽然不是给我用的,但的确还有一些,”嬴抱月看向归辰,“你收好在的吧?”

归辰点头。

赵光目瞪口呆。

还有?

他的眼前浮现出刚刚贺兰承得意地离开的神情,和眼前少年少女绝望的神情。

然而这一切……原来都是她装的吗?

可是五味子被抢走做不得假,她的一些药材的确给了贺兰承,贺兰承已经率先跑出了林子,将踩在她的辛劳汗水上登上榜首之位。

现如今,她还能做些什么?还能如何反转如今的局面?

“田公子,我得走了,”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少女重新转身看向不远处山林的出口,目光明亮如星。

“毕竟……”嬴抱月笑了笑道。

“我还要去把榜首拿回来呢。”

章节目录 第496章 期待 > 日头渐渐西移,暮色渐渐显现,青淖山外的为民众临时设立的凉棚人也越来越多。

“人多起来了,”高台山上姜元元看了一眼滴漏,向身边神情也不由自主变得严峻起来的姬嘉树笑了笑道,“还剩下半个时辰,差不多该出来的了。”

而这出来的,自然是修行者们。

之所以到了这个时间外围聚集的民众越来越多,还不断有民众赶来,就在于有点经验的南楚人都知道个人战第一轮最后的一段时间是最好看的。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进山采药的修行者该出来了。

医毒战,真正的制毒和配制解药的时间其实只有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各国修行者在民众面前大展身手,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不管有没有采到必须的药材,修行者们都要在这最后的半个时辰里背水一战。

没采到药材的修行者也会绞尽脑汁就地取材,只要不想自暴自弃,总还是会拼命调配一番。如果能调制出近似效果的毒药配药速度也够快,也依旧能在考官那拿到一定成绩。

故纵然入林采药不见得有几人成功,但到了这最后冲刺的时间,试药台面前却总是人满为患。修行者们会争分夺秒地调制毒和药,场面足以让人眼花缭乱。

接下来的试药过程更是牵动人心,有人毒发有人脱险,虽然不是战场却生死攸关,一旦开始配药后的试药台前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一切过程堪称惊险刺激。

所以某种意义上,这最后的半个时辰才是真正的医毒战。随着最后时刻的逼近,场外观战的民众和世家贵族们都激动了起来。

“哎!东边跑出一个!”

“但那人手上没药材,还是跑出来充数的,再快有个鬼用!”

“北边也有,但那也没药材啊……”

“果然真的去采药的话速度不可能有那么快啊……”

“毕竟是五味子……恐怕没几个人能采到。到现在带着药材出林子的一个人都没有,谁会是第一人呢?”

谁是第一人?

此时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姬嘉树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青淖山的西南方。

虽然已经出林的修行者不少,但带着药材出现的修行者还没有出现。就算替代的毒药也能拿到成绩,但真正的顶上之战必须要用五味子不可。

姬嘉树目光微凝。

这意味着这场战斗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人还没出现。

虽然大部分修行者还没开始配药,但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在一场战斗中能拿着五味子第一个跑出这个林子的人,恐怕就是这场比赛的赢家了。

只要配毒的速度不糟糕到一定程度,个人战第一轮的榜首非此人莫属。

更何况能采到五味子的修行者本身就不可能是个弱者,一切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不远处的山林上,急切地等待着那个人出现。

“果然五味子要难采不少,比你们上一届的第一人出现的要晚啊。”

姜元元看向身边某个三年前第一个带着药材跑出青淖山的少年,神情有些古怪,“你怎么看上去比你自己当年参加的时候还紧张?”

“我?”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变为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二殿下说笑了。”

“是么?”姜元元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随姬嘉树的目光也看向青淖山的西南方。

会带着药材第一个出现人到底会是谁?

姜元元心道。

会是南楚春华君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吗?话说真的可能么?真的会是那个女……

“出来了!”

> “是五味子!”

这时百姓们的欢呼声骤然响起,高台上两个少年浑身一震。

姬嘉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声音,急忙抬眼去看。然而就在看清那率先跑出山林的高大人影之时,他却猛地怔住了。

他一直看着那个方向,所以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个人是谁。

在看到那人身形时,他就心底一窒。

只因第一个带着药材跑出山林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个身材高大的人影一马当先,仿佛担心谁看不见一般将朱红色的药材高高举在头顶,而这一幕却也确确实实刺激到了一边旁观的民众们,在看到的那个人的面容之时所有人更加亢奋,欢呼声爆炸开来。

“果然是北寒阁弟子!”

“是贺兰公子!果然是他第一个采到了药!”

“贺兰公子居然还采到了两株,太厉害了!果然北寒阁赢定了!”

此时此刻欢呼声属于那个北寒阁大弟子,而姬嘉树只是站在高台上,静静看着这一幕。

姜元元不知道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也不知他自己现在这有些失望的心情来自何处。

“真是可惜了,”他瞥了一眼一边一动不动的少年,“你没等到你想等的人。”

“果然对一个区区等阶七的修行者而言,成为魁首什么是不可能的,”姜元元目光冰冷淡淡道。

众人战中那个女子惊艳的表现甚至让他也仿佛产生了一些错觉,但现在看来错觉就是错觉。到更残酷的个人战中她还是会被打回原形。

“提出那不可能要求的人明明是二殿下你,”姬嘉树没有看姜元元,而是静静看着前方在众人的吹捧下开始配药的贺兰承淡淡道。

“但接下那个不可能的条件,大言不惭说出要拿第一的话,想要不属于她的东西的人是她。”姜元元看向远方的山林同样淡淡开口。

“现在看来,那丫头说的话果然是假话。”

姜元元看向不远处的配药台,看着满脸得色的北寒阁弟子他目光微寒。

“个人战第一轮的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是那个女子输了。

“不,”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身边却响起那个少年清润如冰的声音。

姬嘉树目视远方静静开口,“我相信她。”

“相信?相信什么?你凭什么相信?别告诉我你一个神舞境反而认不清现实……”

姜元元皱起眉头,看向身边静静而立的少年。姬嘉树神情已经恢复平静,只是略带担忧地看着没再有其他人出来的青淖山西南方。

虽然他相信她不会故意夸口,但比起所谓榜首现在她的安危更让人担忧。

因为……

那个女子还没出来。

“前秦继子他们出来了,那边是北魏继子……”姜元元皱眉看着在贺兰承之后出现的其他修行者,“那女人怎么回事?不会出事了吧?”

看着备受吹捧和嬴抱月之前同处于一个方向的贺兰承,姬嘉树心头一紧。然而就在这时民众中响起呼声。

“是东吴继子!”

“果然继子中他速度最慢……”

“等等,东吴继子前面那个人不是……前秦公主?”

姬嘉树闻声睁大眼睛,抬头望去。

章节目录 第497章 震撼 > 就在大部分修行者跑出林子之后,嬴抱月于赵光等人也终于从青淖山中走了出来。

姬嘉树视线的前方终于出现了那个少女的身影,看着那个虽然形容狼狈但似乎没什么重伤的身影,他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看到她肩膀上的剑伤和与归辰两人空空如也的手心,姬嘉树目光微凝。

而此时看着嬴抱月和东吴继子等人出现在林边,周围百姓也顿时议论纷纷。

“东吴继子果然也拿到了五味子,但这前秦公主果然是没采到!”

“在沼泽里滚了一身泥还拿不到药材,哈哈!”

“这下看她还能怎么办!”

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姬嘉树怔怔看着嬴抱月空空如也的双手,她没采到药材?

因在众人战这个女子的表现,再加上她本身身份的特别,嬴抱月一出现就十分引人注目。但即便被嘲讽至此,她依旧没有拿出药材自证,让周围其他人的风凉话说得更加响亮。

而知道这个女子真实窘境的北魏人和南楚人嘴角更是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容。

不远处率先出来的嬴珣等人也注意到了西南边的动静,但此时每个修行者都在争分夺秒自顾不暇,他们也只能抓紧冲向试药台开始配自己的毒。

这就是个人战。

每个人都是对手。

“我也要去配我的十步散了,”赵光侧目看向嬴抱月开口,“你……”

之前在林中这个少女所说的话虽让他非常在意,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她要如何翻盘。看着不远处正将抢夺来的五味子碾碎加入毒液中的贺兰承,赵光发现情况比他想的更糟。

贺兰承的十步散都已经配到了最后一步,彻底的独占鳌头。

可他眼前的少女别说药材,连配毒都还没开始。

“嗯,”然而面对他的话,那个女子却没什么反应,似乎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着急。

“你到底是想要……”赵光知道他必须得走了,但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在众人战中,这个女子给了世间太多惊喜。但如今她这处境还无动于衷,难道是想等天上掉馅饼,掉下一瓶配好的十步散来给她不成?

赵光焦急地等待着这个女子动弹,而就在这时。

“归辰,你也快去吧。”

只见嬴抱月拍了拍归辰的肩膀,归辰点了点头迅速冲向试药台,赵光以为她终于准备动了,也立刻迈步,一行人迅速冲向了试药台开始配药。

然而就在试药台前站稳之时他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看向身边孤身一人的归辰,赵光愕然回头,发现嬴抱月……居然还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在赶时间之际,那个少女却没有任何动作。

连人群中一直冷嘲热讽的人们都愣住了瞪着这一幕。

“怎么回事?”高台上的姜元元也蹙眉看着不远处站在原地的嬴抱月,“她果然是没采到药材么?”

姬嘉树目光如冰从嬴抱月肩膀上的伤口扫过,看向高台下北魏人所在的包厢,身侧双拳紧紧握起。

“她的药材可能被人抢走了。”

“抢走?”姜元元睁大双眼,“那她准备怎么办?”

榜首已然无望,这女子手上还没有药材,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女子要做些什么的时候。

那名少女,却只是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

看着眼前这一幕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就连在众人吹捧中快速配着药的贺兰承都蹙眉看了那边一眼。

“这丫头是自暴自弃了么?”姜元元皱眉,“可就算没五味子也好歹该配点什么,连配药都放弃了,也太输不起了。”

仿佛是在响应他这一句话,四周的民众也开始哄堂大笑。

“这前秦公主是准备空手站到最后?”

“贺兰公子的毒和解药都快配好了,就只有她还两手空空。”

“众人战拿榜首,个人战拿垫底,还真有这个女人的!”

“说起来她众人战第一轮就是垫底,但她这人还以为是众人战么?她这空手等下是直接没有成绩,哪里还有垫底给她拿……”

在刺耳的嘲笑声中,姬嘉树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少女。

> 没有药材拿不到榜首难道她真的……

然而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幕,姬嘉树瞳孔一缩。

“怎么了?”注意到他气息的变化,姜元元随之看去,下一刻他也愕然睁大眼睛。

试药台边传来一阵吸气声,赵光看着身边这一幕浑身僵硬,只因就在这时站在他身边的归辰忽然从怀中的药材包中掏出了一把红色的果实。

“五味子?!”

“等等,那小子不是前秦公主的护卫么?”

“前秦公主不是没采到五味子吗?他怎么会有……”

“那模样居然像是炮制好的,难道是现场炮制的?没工具这不可能!难道是前秦人事先准备好的药材?”

不少人将目光投到其他前秦人身上。

“不对……”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嬴珣身边的霍湛喃喃道,“我没准备这味药材……”

这并不是准备的药材。

嬴珣愕然地看向嬴抱月等人所在的方向,但因为自己也要赶时间配毒,现场的修行者没几人能顾及那边的场面。

赵光同样低头忙着手中的制毒步骤,心中却已经惊涛骇浪。

一边归辰捣药的石臼散发出五味子的气味,想起刚刚这少年取出的那些五味子,赵光心道原来这就是嬴抱月之前所说还有的那些五味子。

现在想来贺兰承抢走的两株五味子的确都有些瘦弱,但赵光万万想不到这女子居然会事先摘下一些果实就地炮制。可她既然有如此本事,她为什么不把所有摘到的五味子都炮制了?

他想起之前贺兰承说要搜她和归辰的身一事,难道她事先就知道,他们一定会被拦下,一定会被抢夺药材?

那两株被夺走的五味子难道是她放出来吸引北魏人注意的诱饵?

可这诱饵未免太大,等于拱手让出了榜首之位,而归辰刚刚掏出的那些五味子显然也只够一个人用。

可她呢?

她用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有五味子,她给护卫用自己却不用?真的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赶不上贺兰承了,所以自暴自弃了吗?

而就在这时,北魏人那边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大师兄的十步散配好了!”

“贺兰公子配完了?居然连解药都这么快配好了!”

“不愧是北寒阁大弟子,接下来就只剩试药了!”

高台上姜元元静静注视着远方的喧闹,“看来贺兰承就要拿到第一了。”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终于动了,她缓缓走到了归辰等人身边,但此时已经没有人注意她了。

看着第一个配出完美毒药的修行者诞生,场边的考官欣喜向贺兰承那边走去,准备近距离看他试药的过程。

因都是西南边的林子里出来的,归辰嬴抱月等人的试药台和贺兰承是同一排。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比太过鲜明,就在经过那个无所事事的女子身边时,考官顿下脚步嫌恶地看了一眼嬴抱月。

“前秦公主,这试药台是为了修行者制毒配药所设,你既然已经放弃配毒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还不赶紧出去!”

正在吹捧贺兰承的成果的修行者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轻蔑一笑正想附和,然而就在这时。

空手站在台边的少女却忽然开口。

“放弃,我什么时候说过放弃配毒了?”嬴抱月抬头看了眼考官疑惑道。

“可你不是……”考官瞪大眼睛,看向她空空如也的双手,一声冷笑正想训斥这女子狡辩。

但还没等他开口,面前的少女看向他莞尔一笑,“我的毒早已经配好了。”

周围的空气有一瞬的安静。

“配好了?”考官有一瞬的愣怔,下一刻一声厉斥,“既然配好了,那你为什么不试毒?”

“因为……”嬴抱月微微一笑,看向不远处正信心满满服下自己做好的十步散的贺兰承。

她笑了笑开口道。

“因为,已经有人帮我试了。”

章节目录 第498章 真网 > 有人帮她试药?

嬴抱月此言一出,四周有一瞬的寂静。

周围静极了,之前本等着看这女子笑话的众人都大睁着双眼说不出话来。

见多识广的南楚考官亦然。

只因这个女子所说的一切内容实在太过跳跃。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个女子根本没有采到关键的药材,她还自暴自弃根本没到试药台前配药,在考官的眼里她甚至已经连站在这个地方的资格都没有。

在这场医毒战中,她什么都没做到。

一败涂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这个女子居然说……她不是放弃配药,而是毒已经配好了?

甚至有人会帮她试毒?

“这女人说什么疯话呢?”在一瞬的寂静中,有人忍不住开口道,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贺兰公子的十步散才刚刚配好,她居然敢大言不惭说她也已经配好了?!”

“开什么玩笑?”

“配好了?这不可能吧……”高台上姜元元都皱起眉头,“别的不说,贺兰承是第一个带药材出林子的,就算她现在配也来赶不上,她不可能比贺兰承还快!”

姬嘉树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沉默。

“更何况她说她的毒已经配好了,那毒在哪?”姜元元困惑地问道。

看着那个女子空空如也的手心,就算再相信她,但哪怕是姬嘉树都想不明白她的配的毒能在哪。

如果真的配好了为什么不拿出来?

贺兰承已经配好了十步散,她如果真的有所准备,现在正是争分夺秒服用的时机,她为什么不试毒?

有人替她试,这怎么可能?

“都是疯话!谁会替其他修行者试毒!?”

人群中响起质问声。

“是啊,她真配好十步散,怎么不拿出来?她说配好就配好了?老子还说自己是天王老子呢!”

“是啊,公主殿下,配好就拿出来,不试毒找什么理由?难道是怕死吗?”

嬴抱月一言激起千层浪,试药台边瞬间变得嘈杂起来。

“果然是疯话,”世家贵女们所在的包厢里,听着地阶修行者护卫复述出嬴抱月的话,叶静姝怔愣一瞬后冷笑道。

“还以为她会怎么狡辩,没想到为了打肿脸充胖子,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都说的出来!”

其他贵女纷纷附和。

李堇娘坐在一边冷眼旁观没有说话,然而就在这时她莫名感觉到一丝寒意。

她目光微凝看向桌子另一边另一个众星捧月的女子。

北魏圣女,许冰清。

那个女子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和煦的笑容,但就在叶静姝等人的笑声中,李堇娘却极快地从那个女子眼中捕捉到了迅速闪过的一丝寒意。

李堇娘心底咯噔一声,正想仔细看去,但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试药台边再起喧嚣,她闻声一看,正是配毒成功的贺兰承开始试毒了。

“不管那女人整出什么花样,都不可能再翻身了。”

“别管这些,贺兰公子要试毒了!”

嬴抱月那边的动静,让原本正要试毒的贺兰承停顿了短短一瞬。他身边那些之前参与了之前在林中抢夺五味子一事的其他北魏和南楚的修行者们神情也有些异样。

看着嬴抱月和考官说话他们本还有有一丝忌惮。本以为那女子会向考官告状,但贺兰承却没想到嬴抱月却说她药已经配好了。

听到这句话他不是没有惊讶,但他仔细回顾了之前在林中抢夺的过程,确认自己一切做得都滴水不漏,虽然归辰手中那些炮制好的五味子的确是漏网之鱼,但这都怪那个东吴人突然出现让他没能完成搜身。

> 可即便如此,就算这个女子将这些五味子都拿来自己用,也不可能比他的速度更快。

贺兰承看向手上调配好的十步散,他严格按照了药典上的剂量和配方,一切都无比完美。

只要将这些喝下去,他就能拿到每一届都属于北寒阁弟子的个人战第一轮榜首了。

而他在北寒阁中的地位,也将进一步提升,说不定会被允许翻阅更多那本书的后半部分。

这样他一定能取回贺兰家的荣光。

想到这里,贺兰承的嘴角泛起一丝隐秘的笑意,将手中装着毒液的石碗举至唇前。

“贺兰公子!”

“大师兄!”

就在这时,原本汇聚在那个哗众取宠女子身上的视线也都回到了他的身上,贺兰承嘴角笑意更甚,抬起石碗在众人的助威声中将毒汁一饮而尽。

人群中响起一片掌声,虽然知道自己马上要承受毒发的痛苦,但贺兰承看向身边另一只装着他调制好的解药的竹杯,心情无比轻松。

但即便有解药在心情轻松,但贺兰承依旧不敢懈怠,高高抬起杯子以求将碗中的十步散全部喝尽。只因在医毒战中毒药也好解药也好,最重要的往往不是配方,反而是剂量。

十步散的解药本身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子,所以剂量如果把握不好有解药也会令人送命的。

个人战第一轮要求配毒和解药都要一次成功,想要获胜就要多少毒配多少解药,如果剂量没把握好……毒多了解药少了毒性解不完会危及生命,毒少了解药多了解药反而会变成毒药,照样是个死。

当然他的毒药和解药的剂量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绝对没有问题。

最后一滴毒液进入嘴中,听着周围人的叫好声,贺兰承心情大好地正要放下石碗,但不知为何就在这时他却忽然看到了那个少女的视线。

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看见那个少女静静注视着他,注视着他喝下十步散。

他用的是从她那抢来的药材,且马上就要踩在她的肩膀上获得胜利,但不知为何那个女子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一丝他想要看见的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悔恨没有不甘没有绝望,而反而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这个女人……

但不等他细想,贺兰承喝完十步散立即拿起旁边配好的解药,只等毒发就喝下去。而考官这时也奔到了他身边,开始计算时间。

所有人屏息以待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这时贺兰承离开试药台,信步往空地处走去。

十步散十步散,顾名思义是十步毒发,所有人的视线紧紧凝聚在他身上。刚刚有不少修行者配好替代品喝下去二十步都没倒,只惹来一阵哄笑。

而这时几乎所有人都在齐声数到,“一、二、……”

伴随着贺兰承的步伐,人群中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数数声,归辰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也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一、二、三……”

归辰居然听见身边的嬴抱月也在数数。

她的声音比其他人轻,却笃定而自信。

“……四、五。”

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其他人还在激动地往后数的时候,归辰却听见他身边的那个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归辰看着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空地上的那个北魏少年。

周围人还在吹捧,贺兰承还沉浸在飘飘然中。

“五。”

身边少女轻声开口,归辰瞳孔一缩。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贺兰承高大的身影,忽然倒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499章 弃子 > 这一切可以说发生的是相当突然了。

“六、七、八……”

贺兰承倒下之时外围的人们还在不由自主地数数,内围目睹了眼前这一幕的民众的声音却已经猛地堵在了嗓子眼里。

“贺兰公子?”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高台上姜元元也愕然看着不远处那一幕,“贺兰承在搞些什么?”

贺兰承没有在搞些什么。

姬嘉树怔怔看着倒在草地上的贺兰承,之所以人们没往别处猜,就在于众人常识认知里那件事根本没可能发生。

见血封喉的药难得,十步散要至少要十步才能发作,还是在配的相当完美的情况下。之前大部分修行者走了二十步都没发作,而此时贺兰承却只走了五步就倒下了。

“贺兰承毒发了。”姬嘉树淡淡道。

“毒发?”姜元元愕然,“可这不过才走了五步不是么?”

这速度也太快了,如果是真的都足以超过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的纪录了。

贺兰承本事这么大的吗?

“北魏北寒阁弟子贺兰承,用时五步!”

而就在这时贺兰承挣扎着爬起,考官走到他身边摸了摸的脉门后一声宣判,这才让疑惑的众人反应过来。

“五步毒发……北寒阁弟子的水平居然又提升了……”

“这还让别人怎么比……”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十步散能五步就毒发的……”

这一切的确值得惊讶,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胸口剧痛难忍,四肢也逐渐无力,贺兰承很清楚这的确是毒发的反应。尤其是毒发的那一瞬间简直气势汹汹,他没有任何准备才腿软倒下。

虽然不知这毒发速度比他预估的要快,但从个人战的角度而言这也是件好事,不如说更能让北寒阁在南方也声名远扬。

“北寒阁这毒的效果也真是绝了……”

“果然医毒方面相信北寒阁绝没错了……”

人们的夸赞声溢于言表,虽然中毒倒地但听到这里贺兰承嘴角还是露出得意的笑容。

“第一榜首就是贺兰公子了!这也是北寒阁这届初阶大典的初捷啊!”

但听到这里他神情一凝,这话前半句他爱听,但后半句的意思其实等于就是在说北魏在众人战中没拿到什么靠前的成绩。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贺兰承的目光先变冷又泛起笑意。

那个女人在众人战中拦了北寒阁的路,她众人战的成绩的确亮眼,但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之前只是没有人戒备她一届女流,才被她钻了空子去。如今因为他的计谋,那个女人在个人战中落入他的罗网,这无疑证明他远比那个女子要强。

那个女人,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贺兰承攥紧手中解药,看着不远处依旧静静注视着他的那个少女。

既然这女人想看,就让她看着他拿到胜利。

贺兰承扯开嘴角,将解药一饮而尽,等待着毒性的消退。

远处旁观的众人再次发出一阵欢呼,只因这就是贺兰承拿到榜首的最后一步了,也就是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榜首诞生的最后一步。

> 个人战第一轮和其他轮不同,就在于其不用比完榜首就能出现。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榜首诞生的一刻,所有人都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

其实以制毒速度和毒发时间来看,贺兰承已经是第一了,但就还需要解毒自证一番,所有一切就都结束了。

人们都注视着瘫坐在草地上的那个少年,都等着他毒性解除站起身,毕竟之前的十步散发作如此之快,想必这解药生效的速度一定也很快。

然而众人所想之事,却没有发生。

一刻钟过去了,人们看着依旧没站起来的贺兰承,神情有些愕然。

而贺兰承面色发青,看向自己直接逐渐发黑的指尖,猛地一把攥住了胸口。

“毒……”

他体内的毒似乎被消解了一部分,但居然还有一种其他的毒在他体内肆虐,他的毒没有解完!

可这不可能!

草地上贺兰承目眦尽裂,其他旁观者同样心中惊涛骇浪。

“怎么回事,毒性没有解?”高台上,姜元元看着不远处的神情痛苦的贺兰承霍然起身。

震惊的不光是他一人。

医毒战对顶尖的修行者而言比的是速度不是内容,因为毒也好解药也好只要背完了药典不可能配不出来。

解药解开毒性只是最基础的基础,而贺兰承作为北寒阁弟子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所以这到底是……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旧伤发作?”姜元元看着草地上面色铁青浑身甚至开始抽搐的贺兰承愕然问道。

“不是,是十步散的毒,”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道,“毒的确没解完。”

“而且分量不小,如果不及时服下正确剂量的解药,”姬嘉树目光微沉,“会死人的。”

“什么?”姜元元愕然,“贺兰承怎么会搞错剂量?”

“贺兰公子,怎么回事?”这时不远处草地上原本算完时间就放心离开的考官赶了回来,看着眼前毒性发作的少年震惊难言。

“贺兰公子,你是配错剂量了?”

“不……不可能……”即便浑身疼痛难忍,贺兰承依旧咬牙嘶哑着嗓子说道。

他配的药绝无问题!

“可这到底是……”考官目光焦灼,民众们神情懵然,其他北寒阁弟子惊慌失措,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响起一个清润的女声。

“贺兰公子配的解药的确没有问题。”

赵光愕然侧目,看向身边忽然开口的少女。

谁都没想到,此时此刻她会突然开口,还说出这样一句话。

贺兰承的解药没有问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可是清楚看到贺兰承是如何从她手上抢走了药材,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居然为贺兰承说话?

是个人都难以相信,包括贺兰承自己。

“你……”瘫软在地上的贺兰承死死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少女,“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配的解药的确没问题,”嬴抱月淡淡开口。

但下一刻,她看向考官微微一笑。

“只不过,贺兰公子把别人配好的毒药,也一起吃下去了。”

章节目录 第500章 反转 > 把别人的毒药吃了下去。

嬴抱月如此说道。

南楚考官闻言愕然看着她,其他民众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在说解药剂量的事么?为什么会牵扯到别人配的毒?贺兰承明明只喝了自己配的十步散,又怎么可能会把别人配的毒吃下去?

“她到底说些什么?”高台上姜元元错愕地问道。

完全不知道内情的人根本不明白。

不如说从医毒战开始这个女子说的话就太违背常理,姬嘉树心道。

吃了别人配的毒?贺兰承又不是傻子,就算是误服,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目光一顿。

他和姜元元站在高台上一无所知,并不清楚林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嬴抱月身后和她一起走出林子的赵光和归辰,听到这句话神情忽然变了。

姬嘉树心中咯噔一声。

之前在林子里,难道发生了什么吗?

当初在林子里……发生了什么?

贺兰承被彻底发作的毒性折磨得视线模糊,脑中也正转着这个念头。

在这模糊的视线里他死死抬头看着站在考官面前的少女。他毫无疑问是中毒了,但他除了被人暗算以外,绝没有任何破绽。

贺兰承没有丝毫头绪。

难道是这个女人挟怨报复,在林中也向他下毒了?

说什么他把别人的毒吃了什么的,全都是鬼话!这根本不可能,肯定是这女人暗算他!

此时还仗着他中毒难言,胡言乱语想把所有的原因都推到他的身上。

她竟然敢……

贺兰承咬紧牙关想要硬撑着身体坐起,瞪着嬴抱月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胡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考官看着对峙的两人眉头锁紧,皱眉看向嬴抱月严肃道,“前秦公主,说话要有依据,你再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我之前说的话,现在说的话,都是事实。”

“两句话明明是接在一起的。”嬴抱月淡淡道,“有那么难理解吗?”

“之前我说了,我不试药是有人会帮我试,”嬴抱月看向地上的贺兰承,“而帮我试药的人正是这位贺兰公子。”

“贺兰公子之所以会毒性未解完,正是他同时把我配好的十步散也喝了下去,”嬴抱月淡淡开口。

看向考官问道,“这很难理解吗?”

“这……”考官一愣。

嬴抱月笑了笑道,“同时喝了两份毒,那他当然解不完。”

场间再次一片死寂。

这并不难理解,但所有人都不明白怎么可能会发生这一切。

所有人瞪大眼睛,愕然看着贺兰承面前的那个少女。

“这……”姜元元错愕地看向一边同样目光微怔的姬嘉树,“她到底……”

他从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贺兰承赢定了的时候,贺兰承却倒下了,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女子输定了,她却如此说道。

不管这毒是怎么被贺兰承吃下去的,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这不就意味着她比贺兰承更早配出十步散了么?

> “你……你胡说……”贺兰承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一边的其他北寒阁弟子和一些南楚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这女人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大师兄怎么会为她试毒?”

“她事先配好的毒?她在哪里配的?从始至终就没看到的东西,也敢杜撰出来骗人!”

“没错,”听着周围人的说法,考官看着嬴抱月的目光冷起来,“公主殿下说自己没有胡说,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贺兰公子会为公主殿下你试药?”

想也知道以北魏人前秦人的关系,贺兰承不可能主动这么做。

南楚考官微微眯起眼睛,“难道是殿下你事先投毒,想要毒杀贺兰公子?”

这话就问的非常诛心了,高台上姬嘉树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周围其他北寒阁弟子正想附和,却没想到被如此质问那个女子却没有一丝惊慌。

“如果说是我事先投毒,那这么说考官大人是承认了我在贺兰公子之前配出十步散了么?”

不然要怎么投毒?

考官一愣,周围其他北寒阁弟子也傻眼了。

高台上姜元元看着这一幕,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北魏这一次算是栽到了沟里,医毒战本身下毒才是正义,想靠这点栽赃陷害反而要先承认这女子的技高一筹。

到了这时,他忽然有些相信嬴抱月所说的话了。

“不过,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到底是什么时候配出了十步散,什么时候下到贺兰承身上的?”姜元元看向姬嘉树疑惑地问道。

姬嘉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注视着不远处神情尴尬的南楚考官。

“不,本官是说……”

“既然考官大人有疑问,那么我干脆就一次说清楚,贺兰公子是怎样喝下我配的十步散的。”嬴抱月看向地上面色铁青的贺兰承微微一笑,“毕竟贺兰公子自己也想知道不是吗?”

没错,他的确不清楚,可他只想看看这女人到底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贺兰承死死瞪大眼睛。

“我并没有向贺兰公子投毒,”下一刻他却只听面前少女笑了笑道,“其实也并不需要贺兰公子为我试药。”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嬴抱月淡淡道,“不过是因为贺兰公子把我制好的毒提前抢走了罢了。”

此言一出,周围民众纷纷愕然瞪大眼睛。

“一派胡言!”听到这句话其他北寒阁弟子瞳孔一缩大声斥道,“师兄怎么会……”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声音却再次被一个平静的女声打断。

“当然他不知道。”嬴抱月笑了笑道,“不然恐怕也不会去自己制毒,也不会稀里糊涂就喝了下去。”

估计会直接拿着她做好的冒充成他做的就上了。

北寒阁弟子闻言瞠目结舌,地上的贺兰承目眦尽裂。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嬴抱月莞尔一笑,“是因为当初贺兰公子在林中抢走的,是我和归公子在林中采到的五味子。”

高台上姬嘉树瞳孔一缩,她果然是被北魏人抢走了药材!

但这明明是暗算她的一个阴谋,没人想到此时却迎来了如此反转。

“区区药材如何能……”考官根本没想要追究药材被夺这样的事,反而大声想要质问。

嬴抱月却不以为意,低头看向地上的贺兰承,“贺兰公子抢走,不过是他自以为的药材。”

“考官大人之前问我配好的十步散在哪,”嬴抱月看向试药台上贺兰承用来制毒的石碗微微一笑。

“就在当初我那被夺的药材之中。”

章节目录 第501章 报应 > “你骗人!”

就在这时,一片死寂内突然有个南楚的低阶修行者大声喊道。

“那两棵五味子明明和普通的药材看上去……”

那人说到一半忽然猛地捂住嘴。

但已经晚了,叶思远死死握住剑柄,像是恨不得立即拔剑杀了这人一般。陈子楚在另一边瞪大眼睛,高台上姬嘉树指尖扎入掌心。

这已经不是惊讶不惊讶的程度了,刚刚那句话背后透露出的真相实在太让人震惊。

南楚人,居然也参与了。

参与了对那个少女的药材的抢夺。甚至连那么低阶的修行者都动用了。与北魏人一起当时包围这个女子的修行者到底有多少?

她到底是如何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反而让贺兰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姬嘉树目光寒冷如冰,看向那个冷汗直流的低阶修行者。低阶修行者的心防没有高阶修行者那么强,也正因如此才一时沉不住气露出了破绽。

但既然贺兰承和叶思远选择了用这么多人,就要承受这样的风险。

姬嘉树冷冷看着地上贺兰承和隐藏在人群中的叶思远。

至此,他终于明白了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

想必刚刚那个南楚修行者想要说的那句话是。明明那两棵五味子和刚摘下来的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是的,应该是一模一样,不然也不可能瞒过贺兰承的眼睛。

五味子是一种娇贵的药材,掉到沼泽内就会无法使用,也不可以直接水洗,不然就会失去药性。

这一切都是因为五味子入药的果实表皮上凝结有一层薄薄的白霜,这层白霜是五味子药性的重要成分,一旦被破坏就功亏一篑。

姬嘉树目光微深。

这也是为什么五味子炮制也很困难的原因。如果没有专门的工具瞬间干燥的话,表面的那层白霜很难留下来。

但同理,五味子能不能用,看一眼白霜就能看出来了。

十步散按照药典上配方配出来是糊状,如果按照嬴抱月所说她将配的毒加到了五味子上,那么五味子表面的那层白霜就不可能保的住。

于是才有了刚刚这个低阶修行者的这一问。

“你是想问,那两株五味子看上去和普通的没什么两样么?”这时嬴抱月笑了笑,看向那个修行者问道。

那人冷汗直冒,时不时偷眼看一眼叶思远,哪里敢再说一句话。

嬴抱月在心底微笑,很清楚这人在问些什么。

五味子表面的那层白霜就像是葡萄表面的那层白霜,是可溶于水的,所以按照这些人所制的那药汁状的十步散的话,的确不可能加到新鲜的五味子上。

只不过……

“倒是挺会编故事,是都是仗着贺兰公子此时说不了话……”

“这女人都在说些什么?十步散那么稀根本加不到五味子上!”

“她不会根本不知道十步散长什么样子吧?”

那个女声再次打断了周围人的七嘴八舌。

“归辰。”

嬴抱月背对着试药台轻声问道。

“做成功了吗?”

“成功了!明月!”伴随着少年一声欢叫,众人直直看去,看着归辰托着一个木盒,走到了考官身边。

“这是小子所制的十步散,还请考官过目。”

说完他打开了手中的盒子,在看到盒中的内容物时,考官却瞳孔一缩。

赵光在后面刚刚已经看到了,但现在还是难惹震撼。

> 归辰微微捻起一缩,松开手指,雪白的粉末纷纷扬扬而下,像是一场晶莹的雪。

“十步散,”而就在这场雪里嬴抱月笑了笑,“既然名为散,那么这种毒,本来就应该是粉末。”

散剂本来就又被称之为粉剂。

毒不是粉的话,他们以为为什么她要取一个十步散的名字?

“不可能!”考官神情一顿后一声大喝,“药典上明明写了……”

“那是药典那一页写错了,”嬴抱月顿了顿沉吟道,“不,倒也不能算写错。”

只不过那天她没买到石膏,没法将所有药材套研均匀才临时将石膏换成了茱萸汁,用来融合药材。但就在毒典的第二页,她有补录这些内容,只不过被撕掉了没几个修行者能看到而已。

“药典怎么可能会有错?”周围其他修行者神情愤怒拼命否认,“这女人居然又想诋毁药典!”

且不说这只是不同的例子……就算她真的写了个误笔又怎么了……

嬴抱月看了一眼归辰手中的十步散,“考官大人可以仔细查验,药性和相关描述都和药典上一致,甚至见效会更快。”

更快……

地上的贺兰承怔怔听着这一切,得知十步散居然能做成粉末后,他忽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看向他,“当时我采到了两株五味子,碰上了贺兰公子和另一些修行者的抢夺,就将五味子撒上了这些粉末交给了他。”

交给了他。

贺兰承愕然睁大眼睛。

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现场准备,这个女子难道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他自以为的抢夺,她其实早就预料到了,并做好了准备么?

那当时他们那些抵抗绝望都算什么?

贺兰承疼痛的后背上忽然蹿起一层凉意。

他以为他是猎人,给他的猎物撒下了天罗地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才发现。

高台上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是这个女子为北寒阁下了一个套,而这个套层层相扣,只有参与者才能发现。

一碰就会遭到应有的报应。

同时她的配毒制药速度到底有多快?按照她所说,这意味着那药草才到手她居然就已经配好毒了?

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考官猛地回神看向嬴抱月大声问道。

“就算你说的这些是真的,”中年男人问道:“那你要如何证明,北寒阁弟子贺兰承现在身上的确实是你前秦公主嬴抱月下的药?”

也就是这样一句话,你凭什么说这毒是你下的。

“因为我有解药,”嬴抱月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

“只要贺兰公子告诉我他放了多少五味子,我就能知道给多少解药。”

“贺兰公子,你要如何选呢?”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我……”贺兰承浑身僵硬。

毒性越来越猛烈,再不解决他的筋脉和身体都会出大问题。

“我……”他张了张口正想说话,这时一个女声忽然从远方传来。

“医毒一战,败了就是败了。”

那个轻柔的女声道。

“我们北寒阁的弟子,不需要别人来救。”

章节目录 第502章 抛弃 > 那个女声是如此轻柔温婉。

然而此时此刻,以人命为重量,听来却只有一番云淡风轻。

而就是这样一个轻柔的女声,却让地上的贺兰承听到之时身躯瞬间颤抖。

原本嘈杂吵闹的人群,也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民众震惊又崇敬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宛如听到了金口玉言。而在看到远处高台下那个身影出现的瞬间,人们纷纷惊讶地睁大眼睛,神情又惊又喜。

“圣女?”

“圣女大人居然走出了包厢?”

“我们今日也太走运了!”

“三生有幸得见圣女真颜啊!”

世家贵女所在的包厢位置只比考官等人所在高台略低,看着走出包厢的那个女子的身影,姜元元皱起眉头,“许冰清?她想干什么?”

姬嘉树袖中双拳握紧,正想开口声音却忽然一顿。

“春华?”姜元元疑惑看去,却猛地发现一道视线。走出包厢站在高台下的许冰清正好转头看着他们这边。

准确的说,是看着姬嘉树。

注意到那道视线姬嘉树低头看去,两人视线相对,姬嘉树袖中手指微动。

北魏圣女,许冰清。

姜元元看着高台的那个女子,神情有些微妙。

虽然他在宫中也听说过北魏圣女和南楚春华君之间的那些传闻逸事,但那些传言骗骗那些热衷郎才女貌话本故事的百姓还行,他却一直都觉得说姬嘉树和许冰清之间有私情这种说法有点扯。

别的不说,姬嘉树和许冰清一南一北,一个待在稷下学宫一个待在北寒阁,只有在一些重大场合才能见面,根本称不上青梅竹马,一年最多能见个一两次。

总之,就是这两人能有就交集的时间太短了。

要真有私情,除非一见钟情。

他俩会被扯到一起,姜元元很清楚主要是在年轻一辈的男女中,唯有他们两个家世年龄相仿,在大陆上的名声呼声相仿,还才貌双全,在寻常人眼中站在一起就是一个般配。

但真要算起相处时间和距离,传言中的那位战国六公子中最神秘的昭华君其实离北寒阁还更近一些。

毕竟传言昭华君曾在北寒阁学习过医毒一术,想必许冰清曾经应该想见就能见到他。

也不是没好事者想把昭华君和北魏圣女凑对,毕竟单论境界那位可是战国六公子中真正的最强者。

单一个地阶巅峰就无人能敌。

但问题就在于东吴昭华君实在是太过于神秘,身份成谜真名成谜,连见过他真容的人都寥寥无几。

虽然但凡见过的人都说他好看得不得了,但因不曾抛头露面导致没多少人相信。

再加上东吴昭华君对外界宣称的出身不过是东吴国师的养子,养子当然比不得亲子身份高贵,不少嫉妒其才能的人都纷纷传言昭华君之所以不抛头露面就在于其出身其实非常低贱。

再加上不露脸更有人诋毁说是因为他脸上有伤容貌丑陋,于是才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容貌丑陋加上出身卑贱,这才让人们歇了将昭华君与北魏圣女配对的心,转而将所有热情放到了许冰清和姬嘉树这一对上。

姜元元并不知道姬嘉树和许冰清私下有没有见过面,但在公开场合姬嘉树对许冰清一直是一个温和有礼的态度,和他对其他贵女没有任何区别。

面对许冰清那个民众心中的仙女都尚且如此……

以姬嘉树那个清心寡欲的模样……姜元元曾经觉得这人根本不会喜欢上任何女子……

至于现在么……

看着眼前这一幕姜元元神情愈发古怪。在这一次初阶大典中一直待在包厢中的北魏圣女第一次走了出来,说完那句话第一眼回头看的人居然是姬嘉树。

可谁都知道北魏圣女此时出现是因为什么。

一切都是因为另一个女子。

> 姜元元看向前方那个静静背对着高台的纤细背影。

引发这一切,让北寒阁陷入如今这般境地,是南楚春华君如今的未婚妻。

“圣女这是……”不少人此时也注意到了许冰清的眼神,视线在三人之间逡巡,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圣女难道是在顾忌春华君……”

姬嘉树袖中手指微动,向许冰清微微额首便迅速收回视线,静静看向试药台。

许冰清眸光一顿,眼中划过一丝寒意转头看向试药台边的那个女子。

嬴抱月静静背对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听着周围民众的议论,她神情没什么改变,像是没听到刚刚带着警告的那句话。只是看向地上脸色越来越差的贺兰承。

“贺兰公子,你选好了么?你没多少时间了。”

“我……”贺兰承张了张口,毒性正在逐渐渗入他的筋脉,他根本没有什么好选的。

他现在的情况,身体最多只能再服一次解药,如果剂量弄错了哪怕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他,这意味着哪怕现在北寒阁拿出解药救他,搞不清楚剂量也救不了他。

正如嬴抱月所说,他比谁都清楚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再晚一炷香毒入肺腑,就算他得到了完全正确的解药也解不了毒性。

他必须立刻服用解药,不然必死无疑。

没有谁的解药能比她更快。

贺兰承比谁都清楚,除了手上有现成解药还清楚下的毒的剂量的嬴抱月,谁都救不了他。

即便他们贺兰家已经卖入了北寒阁之中,即便他能为贺兰家的复兴不择手段做任何事,即便他能为了家族为北寒阁当牛做马。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死。

贺兰承向嬴抱月手上的解药伸出手去,眼中满是求生的渴望,“我想活……”

“北寒阁弟子,拦住那个女人。”

然而就在这时,许冰清远远看着这一幕淡淡开口。

“保护好你们大师兄,不许任何人靠近他!”

许冰清一声轻斥,贺兰承身边所有北寒阁弟子浑身一震,下一刻所有人拔剑出鞘,围到了贺兰承身边,但他们的刀剑朝外,对向的是不远处的嬴抱月。

“这……许冰清是在干什么?”

看着厚厚的人群迅速将嬴抱月和贺兰承隔开,姜元元愕然问道,“这样……”

这样嬴抱月根本无法靠近贺兰承,更别提将手上的解药递给他!

“她不要弟子的命了吗?”姜元元惊讶地问道,“这样让那丫头还怎么救贺兰承?”

“就是不让她救他。”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姬嘉树静静道。

姜元元霍然看向他,姬嘉树闭了闭眼睛。

“如果抱月救了贺兰承,就证明她之前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场比赛,就是她的胜利了。”

是她提前配出了十步散撒在了五味子上,是北魏人抢了她的药材,是贺兰承帮她试了药。

是她抢在贺兰承之前配出了十步散,并制出了恰如其分的解药。

那么是她最快。

如果贺兰承顺利解毒,之前她所说的一切都被验证成功,嬴抱月将成为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的榜首。

而这一切,有人不愿意看到。

哪怕是以本阁弟子的性命作为代价。

“贺兰承……”姬嘉树看着远处那一幕深吸了一口气道。

“他已被北寒阁当作弃子。”

章节目录 第503章 选择 > “圣女……你……”

趴在地上的贺兰承咳出一口血来,落到草地上都嘶嘶作响。

他咳出的血已经完全发黑,彻底毒发已经近在眼前。身边围着那些号称要保护他北寒阁弟子,他却没有任何安全感,有的只有绝望。

他本能地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但心底还是不愿相信。

北寒阁,准备抛弃他。

一切,居然都是为了阻拦那个少女拿到榜首。

贺兰承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比起北寒阁和许冰清对他本人的怜悯和看重,他甚至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北寒阁的要面子上。

就算北寒阁为了不让医毒战的榜首落到其他人手中不惜牺牲他,但如果有弟子活生生死在了试药台前,还是圣女阻拦弟子获得解药导致的,北寒阁和北魏圣女的声望都会受到不小影响。

这就是他唯一的生机了。

“圣女……你不能……”贺兰承嘶哑着开口,但他说不了完整的一句话,周围的北魏修行者依旧没有离开,门神一般环绕着他。

透过层层剑墙,嬴抱月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微凉。

“许小姐,请问你这是何意?”

她看着眼前对她拔剑相对不许她靠近一步的北寒阁弟子们,在这场医毒战上第一次转身,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个女子。

隔着重重的人墙,她们第一次四目相对。

前秦公主和北魏圣女。

高台上姬嘉树瞳孔微缩,他忽然发现这应该是在公开场合嬴抱月和许冰清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明明北魏和前秦之间发生过不少次对立,但那位前秦的公主却一次都没有看过许冰清一眼。

直到这一次,北寒阁自家弟子生命垂危之时。

她并没有像其他修行者和世家贵女那样叫许冰清为圣女大人,姬嘉树真是许久没见到有人管许冰清叫“许小姐”了。

北魏圣女的名号深入人心,一般不会这么叫许冰清的就只有一些长辈。

姬嘉树清晰地感觉到,听到嬴抱月的话许冰清身上气息有一瞬的变化。看着试药台边直直看过来的女子,许冰清眸光一冷但在周围民众的视线下嘴角又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前秦公主么?”许冰清眯眼看着嬴抱月淡淡道,“我说过,我们北寒阁的弟子还没落魄到需要别人来救。”

“我们的人我们自己会救,”许冰清看着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不需要某些人上赶着来救。”

听到许冰清的话周围民众也纷纷反应过来。

“是啊,不管贺兰公子中了什么毒,人北寒阁自己肯定能救回来,哪里轮得到旁人插手……”

“圣女大人的自尊心一如既往的强啊……”

“毕竟是医毒一道,北寒阁容不得其他人挑战也是正常。”

然而听着周围的声音,嬴抱月的目光变得更冷,“会救?”

她看向趴在地上已经快发不出声音的贺兰承,“我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北寒阁在救他。”

“再不吃解药,这人就要死了,”嬴抱月注视着远处女子淡漠的双眸,“你管这个叫作落魄么?”

她此言一出,周围百姓却瞪大了眼睛。

“这女人怎么和圣女大人说话呢!”

“她难道她以为她那王室身份就比圣女大人尊贵吗?”

“比起王宫里娇生惯养的公主,她知道圣女大人救过多少人吗?”

看着试药台边那个女子到了这个时候还清澈见底的眼睛,感受着身后少年注视着她的视线,许冰清闻言目光也冷下来,听着周围民众的议论声,她忽然笑出了声。

“圣……女?”趴在地上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嬴抱月和许冰清这场对话上的贺兰承闻声愣住了。

“这可真是本末倒置,可笑至极。”许冰清的笑声停了下来,看着嬴抱月淡淡道。

“嬴小姐,”她看着嬴抱月道,“之前顾忌到你的面子,不好揭露你的谎言。但你大言不惭还敢逼问我们北寒阁,小女只好实话实说了。”

嬴小姐……姬嘉树闻言神情微妙,因为嬴抱月不叫她圣女,所以许冰清也不叫她公主么?

不过谎言……这是在说什么?

“我不说谎,”嬴抱月闻言静静道,“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再不服解药这位公子就要死了。”

> 她看向高台上的考官,“哪怕是北寒阁,也不能在初阶大典中枉顾修行者的生死。”

姬嘉树闻言神情一凛,瞥了一眼周围其他沉默的考官,他看向高台下的许冰清,正想开口阻拦。

耳边却再次传来许冰清的笑声。

“没有撒谎?能把谎言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小女还是第一次见到。”许冰清笑了笑看着嬴抱月道。

“中毒?解药?嬴小姐是说谎说的自己都信了,还是真以为贺兰承这个模样是你下的毒?”

周围民众闻言一愣,所有人都一头雾水起来。

“什么情况?”

“不是前秦公主下的毒?”

“考虑到贺兰公子的名声这件事小女本不想说,奈何有人句句相逼,”许冰清看了一眼被北寒阁弟子围住的贺兰承淡淡道。

“贺兰公子本身患顽疾,成为我们北寒阁弟子也是为了治病,他这身体本不适合参加医毒战,只是他不听我的劝阻坚持要参加,小女也就由他去了。”

趴在地上的贺兰承瞳孔一缩,他根本没有什么顽疾!

“虽然小女没有参加医毒战,但看一眼就清楚他的解药没有问题,”许冰清淡淡道,“他是牵扯到了体内的顽疾才旧伤发作。”

“不知赢小姐是事先从何处得知我们这位弟子的顽疾,但随便拿出一些药物,恐怕是想借此场面浑水摸鱼吧。”许冰清微讽一笑道。

“我们北寒阁弟子抢夺你的药材?会中你下的毒?”她笑了笑道,“这怎么可能?”

许冰清环视了一圈四周的民众,“有人会相信么?”

“是啊……这前秦公主凭啥觉得她比北寒阁还会解毒?”

“说到下毒解毒人北寒阁才是专家,这女人是觉得她比北寒阁还精通么?”

“有可能……她不是都能编出北寒阁弟子去抢她药材的事么?哈哈哈……”

北寒阁在医毒一道上的威望,此时彻底主导了舆论的走向。

“你……”嬴抱月身边的归辰看着那个颠倒黑白的女人愤怒地想要拔剑,嬴抱月伸手拦住了他。

“我能不能解贺兰公子的毒,一试便知。”然而就在一片反对和嘲笑声中,嬴抱月只是看着许冰清静静道。

“根本没有解药能医治贺兰承的顽疾,”许冰清眸光彻底冷下来,看着嬴抱月冷声道,“我不会允许这般辱我北寒阁声名之人靠近北寒阁弟子。”

“虽然我们弟子根本没有输,但既然忽然发病,那便算作弃权也无妨,”许冰清转身道,“阿恒,把你师兄抬回来吧。”

北寒阁弟子中有一人闻声应道。

“但至于赢小姐你说的什么事先下毒抢夺药材的无稽之谈,”许冰清瞥了一眼身后冷冷道,“赢小姐还是省省吧。”

“奉劝一句,不要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许冰清淡淡道,“就算妄想那就自己去配药,从别人那是抢不来的。”

姜元元看了一眼身边的姬嘉树,不知为何觉得许冰清意有所指。

北寒阁弟子一半人抬起了地上已经无力反抗的贺兰承,一半人却拔剑戒备着后面的嬴抱月,严防死守绝不让她靠近一步。

贺兰承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那个女子的面容,只觉得浑身冰冷。

想起许冰清刚刚的那些说辞,他心底忽然涌起无尽的悲哀和嘲讽。

之前在林中他还嘲笑这女人是前秦的弃子,但事实上他才是彻彻底底的弃子。

所有人看着他都以为北寒阁回去会治好他,但他自己心知肚明别说医治,他是个抬回去等死都不需要,走到场外也许就会被掩埋的,彻彻底底的弃子。

为了暗算那个女子,那位圣女在他断气前都不会让那个女子靠近他。

他就只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隔着无数人群,他模糊的视线却忽然再次看到了那个女子的目光。

贺兰承怔怔地,怔怔地睁大眼睛。

隔着重重人群,他的耳边却响起了那个女子的声音,“想活下去吗?”

嬴抱月静静看着如同麻袋般被抬着连抬手的力气都快失去的少年,轻声开口。

“想……活下去。”这一幕仿佛是在做梦,贺兰承断断续续开口,“我不想……死。”

“嗯,”嬴抱月闻言微微一笑。

“那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章节目录 第504章 实力 > 她说了,什么?

贺兰承神情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归辰和赵光却清楚地听到了那句话,听到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高台上的姬嘉树凭借着等阶五的听力也听见了。

那个女子说,不会让他死。

眼前这一幕充满了讽刺。

就在北魏圣女将门下弟子视作弃子对其性命置之不理之时,那个之前被贺兰承针对还夺走药材的女子却说不会让他死。

虽然因为他如果就这么被北寒阁带走,嬴抱月就失去了证明她提前配好十步散的证据,她说会救贺兰承这件事姬嘉树不是不能理解。

但即便如此,她要如何做到?

她还能做些什么?

如今之计,嬴抱月想要救贺兰承,就只有将她手中解药让贺兰承服下一条路。

但别说送解药,她根本无法靠近贺兰承一步。

指望贺兰承自己摆脱钳制根本没有丝毫可能,她难道想要强行突破北魏人的这层包围圈,硬抢出贺兰承?

思及此姬嘉树心头一紧,抬眼望去。

但就在这时,他瞳孔一缩

听到身边护卫转达的嬴抱月刚刚说的话,北魏圣女许冰清目光冰寒,眯起的双眸中提起一丝警惕,微微抬手向下一勾。

下一刻姬嘉树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所有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张大了嘴巴。

无数脚步纷至沓来,试药台前寒光飞舞。

伴随着许冰清抬手的这个动作,更多的北寒阁弟子从别的方向跑来,宛如一股汇聚起来的巨浪,向那和护卫孤身两人的女子压来。

此时试药台前的场面已不输中等势力的门派之争。

但在数量众多的北寒阁弟子对面,却没有另一个门派,只有两个人。

而本就被严密包围的贺兰承顿时被北寒阁弟子簇拥得更为紧密,如果不是他现已手无缚鸡之力,姬嘉树都怀疑北寒阁会不会把他捆绑起来防止他为了活命逃走。

果不其然北魏人也在猜测她是不是想要当场抢人!

面对北寒阁的势力当场抢人无异于以卵击石,也就只有她有这个胆子了。但现在就连这一个可能性都被某位北魏圣女彻底堵上了。

“这许冰清做得也太绝了吧,”姜元元看着远处那兴师动众的一幕不禁摇头感叹。

“虽然现在谁都不能立即配出毒来,对其他人成绩影响不大,但至于防备到如此地步吗?”

“刚刚那些人防那丫头就已经绰绰有余了好么?”他皱眉道,“那群人里可就已经有七个等阶七了。”

马上要联姻的前秦不会和北魏明面上对立,前秦继子和北魏继子至今没有搀和这场战斗,这意味着嬴珣等人并不会来帮她。那么嬴抱月一方此时就只有她和那个等阶九的护卫。

等阶九的战力几乎可以忽略,北寒阁一对七还要叫其他人来,这都是在怕些什么?

“哪怕她在稷下之宴十六连胜,也不可能一对七还能赢吧?”姜元元道

“她一对七单论对战能不能赢我不知道,”他身边的姬嘉树静静开口,“但如果突破七个等阶七的封锁,她也许真的能做到。”

姬嘉树看着前方形单影只的嬴抱月。

她的战力并不能单以境界衡量。

他至今记得当初在南楚国境初见,被无数高阶修行者包围浑身负伤依旧能逃出生天的那个执剑少女。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过是等阶九而已。

姜元元闻言睁大眼睛,看着姬嘉树认真的神情,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但这种场合和北寒阁硬碰硬,这世上有这么傻的人么。”他打了个呵欠,“至少许冰清要聪明的多。”

他也不傻,他知道那个圣女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至少不是寻常只知撒娇的大家小姐。

虽有兴师动众之嫌,但在己方处于优势的情况下不但没有托大,反而叫更多人进行力量碾压,单这一点就胜过寻常的世家小姐。

许冰清非常擅长借助各种力量,名声、倾慕、地位、言论,当然有北寒阁和她父亲在她的靠山本就无比的硬。

而那个女子又有什么?

> “就算她个人能力再强,一片云也无法和整片天对抗。”

姜元元看着远处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和孤身站在另一边的那个少女的纤细身躯的巨大反差,“以等阶七之身能将北寒阁逼到如此地步,这份心思值得称赞。”

“但也算她倒霉,遇上了许冰清。”

作为那个昏君嬴晗日的妹妹,迄今为止这个前秦公主的确给了他不少惊喜。以一弱国的公主而言,她的实力足够惊艳,但却偏偏遇上了目前大陆最强的那个女子。

在女子不能修行的现在,一个女子能调动的力量就是她自己的实力,按照这个算法。

北魏圣女许冰清目前就是山海大陆实力最强大的女子。

影响力不输当年的少司命林抱月。

看的出许冰清嘴上说不在乎,但似乎也有意无意在模仿那位留下不少传说的女子。

现在的贺兰承别说从北寒阁弟子的看守下逃跑,剩下的力气甚至都不够他拔剑出鞘,最多抬抬手。

在北寒阁众人的包围下,哪怕嬴抱月把前秦众人都叫来也没法将她手上的解药送到贺兰承嘴边。

更何况前秦根本不敢和北魏撕破脸。

此为死局。

“这就是北寒阁的力量……”

“果然凡事不要惹北寒阁啊……”

“这前秦公主还想拿北寒阁弟子试药,真是踢错铁板了,这下贺兰公子也能安心了……”

安心?安心去死吗?

人们的议论声模糊地响在耳边,贺兰承双眸血红,心中涌动着无数想法却再也无法开口。

此为绝境。

他拼命望去,但身边堵着的人太密,他终于再也看不见那个少女的身影,果然她不可能是许冰清的对手。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救他。

说什么不会让他死,不过是面对许冰清的大话,连他都想不到那女人还能如何救他,就算她能躲过许冰清的重重罗网,但只要有北寒阁在那个女子就别想得偿所愿,果然……

贺兰承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双眼发黑,但在周围北寒阁弟子的阻挡下,甚至外面都没有任何人能看见。

“果然这个前秦公主什么都做不到!”

在周围人尖刺的嘲笑声中,浑身的剧痛深入筋脉将他从里到外撕碎,贺兰承绝望地闭上眼睛,“我不过就放了六颗五味子而已……”

就在这时。

高台下的许冰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亢奋的人群中对前秦公主发出嘲讽的笑声。

北寒阁弟子浑身气息提升死死把守着满眼绝望抽搐不已的贺兰承。

贺兰承闭眼知道他无人可救必死无疑,就在他喃喃下意识说出那句话之后。

“六颗么?”

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冰瓶乍破的清亮女声。

“贺兰承,将你右手的食指含进嘴里!”

那一声将就要昏死过去的贺兰承叫醒,他猛地一怔,但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也许是求生的欲望激发了他最后的潜力。赶在北寒阁弟子按住他的手之前的那一瞬间,贺兰承猛地如那句话所说将那根手指含入了口中。

他也许什么都做不到,但抬手的力气还有。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瞪大眼睛。

苦涩的味道在他嘴里蔓延开来。

贺兰承简直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这是……

解药。

章节目录 第505章 是她 > 到底……发生了什么?

站在嬴抱月身后的赵光怔怔看着眼前少女纤细的背影。

时间宛如凝固,谁都听到了她刚刚大声喊出的那句话。

但谁都没有听懂。

北寒阁弟子在许冰清的授意下本就戒备着她,就在嬴抱月向前跨出一步的时候,所有北寒阁弟子都严阵以待,剑刃上杀气蒸腾,准备一旦那个女子靠近就将其绞杀。连赵光都为其捏了一把冷汗生怕她会正中许冰清下怀地冲上去。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那个少女没有无谋地冲上去。

所有人也没有想到。

那个少女也没有放弃。

嬴抱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喊出了那样一句话。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这句话的内容却宛如儿戏。面对北寒阁的兴师动众,人们还以为她会说些什么,此时听完一怔之后反应过来纷纷哄笑起来。

“将手指含进嘴里?”

“这都是在说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这是在耍贺兰公子么?”

“黔驴技穷后这又在胡言乱语了?”

胡言乱语么?赵光深吸了一口气,听起来的确没错。唯一能救贺兰承的解药包依旧还待在嬴抱月的手心里,北寒阁带着贺兰承却已经越跑越远。

她追不上拦不了,她无法救贺兰承而贺兰承也无法自救,这关口她没有认输没有求饶却像是崩溃了,连含手指这种听起来和现在的医毒战没有丝毫关系的话都说了出来……

说了出来……

看着远方忽然起了骚动的北寒阁队伍,赵光却忽然呼吸一窒。

“大师兄?”

“贺兰师兄?”

就在这时,众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高台上的姬嘉树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贺兰承的身影被北寒阁密密麻麻的弟子们遮住,谁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原本严密如铁筒的北魏北寒阁的队伍,却忽然出现了些许混乱。

骚动从最内层的弟子处而起,逐渐向四周扩散,原本众人整齐划一的节奏被打乱,北寒阁弟子向外而去的步伐也开始变得凌乱。

只因最中心的那些弟子忽然停下不走了,只是愕然看着眼前的光景。

一个一个修行者,忽然却有些捏不住手中的剑。

“到底怎么了?”北魏人群发生混乱,高台上姜元元瞪眼也看不出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向身边的姬嘉树,却发现他怔怔看着一个方向也仿佛失去了言语。

“这一个两个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有鬼诈尸么……”

姜元元嘀咕着转回头,但就在看到那个于混乱的北魏人中心缓慢站起的人影之时,他猛地僵住。

他错了,姜元元心道。

真的有鬼诈尸了。

“话说贺兰公子就这么弃权了,那这个人战第一轮的榜首到底会是谁?”

外围的百姓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就在嘲笑完嬴抱月那句话后,百姓们都等着北寒阁弟子将贺兰承安顿好后回来重新比,一边等待一边还在百无聊赖地议论。

“榜首啊……”

“反正也要等北寒阁弟子将贺兰公子抬下去了,等抬下去了之后所有人才好再比。”

“等将贺兰公子抬下去后……”

而就在这时,说这话的人声音猛地一顿。

“让诸位费心了,不过在下可以自己走。”

一个嘶哑的男声响起,北寒阁弟子因掉队黑压压的人群微微散开,而就在这时非高阶修行者的人们终于看到了那个身影。

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变得死寂。

高台下一直风淡云轻的许冰清双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错愕。

嬴抱月身后的赵光也目瞪口呆,所有人就这样注视着那个引发这场争斗,原本气息奄奄看上去命不久矣被北寒阁弟子抬着的那个男人,挣脱身边弟子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贺兰承缓缓站起,身躯前后摇晃了一下,最终还是站稳了。

而他脸上原本中毒太深产生的黑气也正逐步褪去,变为正常的苍白。

“这是……”

> “贺兰公子他……”

在一片死寂中,忽然响起一个惴惴不安的声音。

“毒……解了?”

这一声将所有人惊醒,愕然注视着眼前的画面,心中的震惊不亚于看到有人诈尸。

“怎么可能……难道是回光返照?”

这说法真是过分,但是在这些人眼中,原本无人可救的他居然还能站起来,的确就像是诈尸了一样。

无人可救么?

贺兰承抬起他的右手,怔怔看向他的手指。

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剩下四指的指缝中居然藏着一些青色的粉末。

食指的指缝内没有,因为就在刚刚被他舔了个干净。

这便是刚刚救了他的命的东西。

那个女子所配制的,十步散的解药。

“贺兰承的十步散居然解了?他怎么解的?”高台上姜元元愕然问道,“十步散不是只有解药能解吗?”

“他正是吃了解药。”姬嘉树静静道。

“吃了解药?他从哪来的?刚刚明明没有任何人靠近他……”姜元元瞪大眼睛,神情愈发不解。

“想必是在……”姬嘉树凝视着远处死死盯着自己手掌的姜元元,耳边回荡着那个女子最后的那句话,他闭了闭眼睛,“在他右手的指尖上。”

“指尖?”姜元元瞪大眼睛简直叹为观止,“所以刚刚他把手指含到嘴里就解了毒啊!”

这转折简直让所有人意想不到。

“只是解药既然就在他自己身上,他之前自己怎么不知道吃?还整出这么多事来。”姜元元皱眉道。

“恐怕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手上有解药,”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

“他自己都不知道?”姜元元愕然,“那这解药是怎么到他身上去的?”

解药是怎么到他身上去的。

嬴抱月身后的赵光心中也在问这件事,而就在这时,赵光眼前却忽然浮现出青淖山北魏人撤走前最后的一幅画面。

就在贺兰承在林中从那个少女手中夺走最后一棵五味子之时,她曾向他伸出过一只手想要夺回,而就在那个时候,她与他指尖相触。

她的指尖。

居然是在,那个时候。

贺兰承看着自己的指尖怔怔抬起头。

一瞬间如同醍醐灌顶,却又如同一块巨石敲击着他的心。

指尖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心底,他当时却只记得抢夺成功的得意。

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就是那个状似无意的动作,这名少女将解药通过指尖传到了他的指尖。

她在对五味子下毒的同时,却也将解药,留给了他。

留给了当时抢夺她药材的北魏人。

在想明白的瞬间,赵光只觉得难以形容现在的心情。

贺兰承向远处的依旧静静而立的那个少女,低下了头。

“谢公主殿下的解药。”

“哪里,这毒本就是我下的,”嬴抱月笑了笑道,“看来是赶上了。”

“不过如果你当初给归辰的是假的解药,”她笑了笑道,“你就不会知道这些解药在哪了。”

贺兰承心房一颤充满庆幸,而与此同时听到这句对话的其他修行者却瞬间明白了那件事。

解药的确是她留的!

可谁能想到,在那个时候,她居然还会同时将解药留给袭击她的人。

姬嘉树怔怔看着台下的女子。

赵光怔怔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震撼难言。

这就是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在这个没有硝烟却不择手段你死我活的战场上。

在别人都想人死的时候,她却愿意让别人生。

章节目录 第506章 真相 > 夕阳西下,举世皆静。

青淖山边,试药台下,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的最后半个时辰。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谁也没想到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会发生此等转折。

试药台边原本泾渭分明,没采到五味子的修行者手忙脚乱调配毒药,等阶较高的各国英才努力稳住心神配药偶尔扫一眼西南边的骚动,北寒阁弟子乌泱泱聚集在一片团结拒敌。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的场面都乱了。

原本铁板一片聚在一起的北寒阁弟子受到了冲击一般变得松散,原本只是旁若观火独善其身的其他国家修行者也在看到那个人群中站起的少年之时,也再无法掩饰其惊讶。

在场之人的所有人注意力在此时此刻全部都聚集到了西南边。

也由不得他们不注意,即便刚刚其他方向的修行者都大部分时间都盯着自己手里配的毒,但耳朵却还是能听见那个传遍全场的声音。

许冰清之前之所以能号令在场散布在所有方向的北寒阁弟子,是借着了身边高阶护卫的真元,让其将她的声音放大传到了全场。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之前说的关于贺兰承所有事也就传遍了所有人的耳边。

而就在这时,所有人就这样怔怔看着那个被北寒阁判了死刑旧伤复发再起不能男人就这样站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还走了两步。

“这是……怎么一回事?”

“贺兰公子……这看起来怎么像是没事了异样?”

刚刚许冰清说得有多笃定,如今这现实打脸打得也就越响。

“圣女大人不是说贺兰公子有顽疾么?难道这是……治好了?”

“哈哈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我的眼睛看错了……哎?”

人们揉着眼睛,却尴尬地发现无论怎么想给北寒阁找理由,都难以找到合适的。

但不少推崇北寒阁已久的百姓们还在努力。

“想必是圣女大人关心则乱……贺兰公子的顽疾没有发作吧?”

“可如果不是顽疾,那贺兰公子刚刚为什么会忽然倒下?为什么刚刚还突然好了?”

“难道真的如那个前秦公主所说,贺兰承公子是中毒了?刚刚毒被解开了?”

“可这毒到底是下的?还有这解药……”

说到这里,不少百姓和修行者猛地顿住。

如果想要为北魏圣女刚刚所说的那些辩护,就不得不承认刚刚前秦公主所说的一切。

但不管怎么说,看着已经好好站起来的贺兰承,北魏圣女刚刚提到的顽疾一事,就已经不攻而破。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们的视线不禁在嬴抱月和北魏圣女许冰清之间逡巡,大部分人看向圣女的眼神虽不至于怀疑,但却实在难以笃定。

包括刚刚一些被召来的级别较低的北寒阁弟子,怔怔看着稳步走回试药台的贺兰承,都难以再遵从刚刚许冰清的命令,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一步。

高台下许冰清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目光冰冷地看着弟子中心的那个少年。

北寒阁弟子的队伍从中分开,贺兰承缓缓从中走了出来,他的步子很软很不稳,但他每走一步仿佛都在敲打刚刚把他像尸体一般抬出去的北寒阁弟子的脸和心。

看他真的不像北寒阁所说的那样气息奄奄,人们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变大,再加上他站起来之后第一时间居然是向嬴抱月低头行礼,并没有对许冰清说一句话,众人看着北寒阁弟子的神情愈发异样。

> 理应如此。

贺兰承心道。那个所谓旧伤发作的理由本就过于牵强,也就是只有她会觉得滴水不漏吧。不过也能看出她没想到他还能站起来。

不过谁能想到呢。贺兰承神情复杂地看向不远处的那名少女。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刚刚那样的绝境,她还依旧有办法解决的。

贺兰承深吸一口气,虽然现在毒的确解了,但刚刚许冰清所说的和他有关的那些谎言,他却也没有一句否认。

哪怕刚刚他们差点害死他,但归根溯源这毒不是北寒阁下的,是他技不如人没发现那个前秦公主提前所下的毒。

从始至终,蠢货只有他一个。

当然他无法辩驳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的身家性命都握在北寒阁手中。

虽然贺兰氏作为北魏贵族,许冰清不能大庭广众下无缘无故地诛杀他,但刚刚那冠冕堂皇的作法就防不胜防。他无力和北寒阁对抗,一切都被其操控。

而知道这一切的不光是他一人。

“贺兰承,没想到这次你的旧疾恢复得那么快,”这时一个女声从他身后传来,贺兰承脚步一顿转身看向那个女子的方向。

“看来是我太大惊小怪了。”隔着上百名执剑的北寒阁弟子,许冰清遥遥看着他淡淡道。

贺兰承瞳孔一缩,正想开口,这时另一个女声却忽然从她身边响起。

“原来贺兰公子这所谓的顽疾一剂十步散解药就能治好啊。”

贺兰承睁大眼睛,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边,向着远方的许冰清眯眼一笑。

“就为了这种病就加入北寒阁,”嬴抱月笑道,“贺兰家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同样是大惊小怪,但嬴抱月一开口,周围其他北寒阁弟子闻言却感觉到一股窒息。

只因刚刚虽然许冰清女的所作所为和现实明显矛盾,众人还在为其拼命遮掩,但这个前秦女子却直接将那层遮掩给揭了开来。

“你……你说什么?居然对敢说北寒阁……”贺兰承身边的一个弟子指着嬴抱月手臂都在颤抖,“你可知道我们北寒阁……”

“我知道,医毒无双不是么?”嬴抱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但你们这位圣女刚刚说了,贺兰公子是顽疾发作才动弹不得,又是为了医治顽疾才加入北寒阁,但现在……“

她伸手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膀,“他这不是活蹦乱跳的么?”

要是有什么不治之症,吃点解药这么快就能恢复成现在这样,简直是医学奇迹了好么。

“圣女大人说了,是大师兄发病时间有限自己恢复……”

“是吃了解药才恢复的,”这时嬴抱月淡淡开口,“既然说是自己是医毒双绝,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的确很绝。”

那北寒阁弟子瞪大眼睛被噎住,高台上的姜元元却哈哈大笑起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还这么伶牙俐齿,”他瞥了一眼高台下浑身气息都不对的许冰清对姬嘉树道,“看似是和那小弟子说话,其实是在和许冰清说话。”

他真是有许多年没见过许冰清被讽刺得那么彻底了。

而这位刚刚还在忙着威胁贺兰承的北魏圣女,恐怕还不知道接下来有什么等待着她。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和整个过程,姜元元遥遥看向试药台边身形纤细的少女。

这时站在嬴抱月身后的赵光也捋顺了之前在林间看到的一切,一南一北两个少年看向同一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她,要开始收网了吧。”

章节目录 第507章 榜首 > 收网。

在姜元元的声音中姬嘉树闻言静静看向试药台边的那个少女。

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切的确到了最后的决断时刻。

刚刚一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差点让人险些忽略了此时医毒战还在继续。

事实上不管发生了什么,初阶大典都不会暂停。哪怕就在刚刚贺兰承中毒生命垂危,许冰清大兴旗鼓集结北寒阁弟子搬运贺兰承之时,医毒战其实都在正常继续着。

继贺兰承之后也陆续有其他修行者配出了十步散,开始尝试毒见效的速度。

上一刻之前,贺兰承因病退出舞台人们还在关注这些修行者还在猜接下来的榜首会是谁,下一刻这场间的形势就已经风云变幻。

原本以为已经人都不行了的贺兰承诈尸,但既然他好端端地站了起来,那么就不可避免牵扯到了医毒战的排名。

当然不是他本人的排名,在第一次服用解药没能完全解除毒性之时,贺兰承本人就已经出局。

但他身上还牵涉着另一个人的排名。

“服用解药解除的……”

外围弟子并没有看到当初贺兰承服用解药的动作,这时听到嬴抱月所说的话,纷纷睁大眼睛,“什么解药?那解药在哪?你凭什么这么说?”

一边的考官也死死皱着眉头走来看向这边。

“考官大人,您来的正好。我的试药已经结束了,需要您判定成绩了。”

嬴抱月看着考官静静道,“正如我之前所说,贺兰公子身上的毒性已经全解,我已经通过我的解药证明了贺兰公子身上之前多中的那些十步散的确是我所配。”

“你的解药?”那名南楚考官神情有些复杂,下一刻眯起眼睛看着嬴抱月,“你所说的解药到底在哪?本官根本没看到!”

如果说其他修行者没看到还情有可原,但等阶五的考官还没看到明显是想揣着明白装糊涂。

嬴抱月笑了笑,忽然抓起了身边贺兰承的手,贺兰承一惊但像是毒性初解浑身软绵绵一般没有反抗。

嬴抱月抓着贺兰承的右手送到了考官的面前。

“不知此等距离,神舞境的考官大人能否能看清,”嬴抱月笑了笑道。

“所幸这里本有五份解药,即便贺兰公子服下了其中一份,还剩下四份不同剂量的,考官大人您尽管看。”

考官瞳孔一缩,高台上的姬嘉树目光也微微一怔。

这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在贺兰承说出放了六颗五味子之后,嬴抱月精确地说出让其将食指含入口中。

是食指,而不是其他手指。

就在于贺兰承的右手五指,每一只指尖的解药剂量居然都是不同的。

姬嘉树真是难以想象这个人还能精细到何等程度。

“只要贺兰公子告诉我他放了多少五味子,我就能知道给多少解药。”

她当初说的这句话,她不光做到了,还在许冰清号令北寒阁弟子千方百计阻挡她送解药的情况下做到了。

‘’如果考官大人你还不信,也可以让贺兰公子多试几次,”嬴抱月微笑,“将贺兰公子剩下这四根手指都试完也没问题。”

贺兰承听得后背发凉,看着面前难以找到理由恼羞成怒的考官瞪着嬴抱月道,“就算这些解药是真的,你又如何证明这些解药是你配……”

“如果这解药不是我配的,我不可能知道各自的剂量,更别提刚刚解开贺兰公子的毒性。”嬴抱月淡淡开口。

南楚的这些考官也是尽力了。

为了阻拦这个少女真是尽力了。

贺兰承心道。

不知是不是刚刚差点死了一回,他看着眼前这些画面心情变了不少。贺兰承瞥了一眼人群后的某位他当初短暂的合作对象,叶思远正手拿着药杵神情不甘恼怒地看着这边。

当初从嬴抱月处抢到的两株五味子事后被分成了五份,南楚人拿到了两份。但南楚人配毒的速度无法和他相比,叶思远恐怕是配毒配到了一半看到他这边出了事,不敢配下去就吊在了这里,也是相当尴尬了。

这么说起来他也算是给其他四人试了毒了,他出了事其他四人自然也不敢加那些有毒的五味子,贺兰承木然地想到,他看到那四人中有个速度最慢的还没来得及将五味子放进去。

没来的及……

> 眼角瞥到这样一幕贺兰承忽然猛地一怔。这时他耳边再次传来南楚考官恼羞成怒的质问声。

“贺兰公子当时神志不清,哪怕是他自己都不能去确认是否服下了解药,而本官也没看到他服药的那一幕,你如何能……”

这是担心他为她作证,连他本人的证词问都不问就否认了啊。贺兰承心道。

这些南楚考官歪曲事实装看不见的能力简直是不输那个女……

“王大人,你没看见,我看见了。”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的高台上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贺兰承闻言一愣。

险些忘记了南楚还有那样一位考官在。

贺兰承看着身边的少女嘴角泛起了然的笑意,转身看向高台上那个笔直而立的少年。

南楚春华君,姬嘉树。

“王大人,场内不是只有你一位考官,”姬嘉树看着远处听他开口面容变得狰狞可增的中年考官淡淡道,“我看见了,我可以作证,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姬公子,你……”

“我不含任何私情,看见了就是看见了,”看着那考官看他像是看叛徒一般的目光姬嘉树神情却无比平静,像钢铁一般不受丝毫影响。

“而王大人你做到了不含丝毫私情么?”姬嘉树淡淡道,“我愿意为我说的话负责,如有一丝谎言,自废所有境界,王大人是想和我对誓么?”

试药台边旁观的其他民众和修行者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愕然看着高台上斩钉截铁的少年。

姬嘉树看向一边昏昏欲睡的梦阳先生,“主考大人想必也看见了刚刚那一幕,愿为小子的誓言作证么?”

梦阳先生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开,看着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眸光却仿佛在静静燃烧的姬嘉树,老人微微眯起眼睛。

“你这孩子,些许小事何必如此较真,”老人打了个呵欠,看向远处试药台边的中年男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文生进阶时间不久,一时疏忽也是正常,你给他补上不就完了。”

说完他再次闭上眼睛,却没再否认姬嘉树的话。

试药台边的中年考官神情僵硬,但看向嬴抱月还想挣扎。

“解药就算是真的,但最重要的十步散,你说你配了但一次都没拿出来过,根本不可能算你的成绩,哪怕春华君为你说话也……”

“是么?考官大人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最后一个东西了?”

然而贺兰承看着他身边的少女只是微微一笑,随后目光看向当时分到抢来的五味子的五人中还没来得及入药的那个人。

她发现了?

贺兰承心头一窒。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居然连他们到底是哪几个人手上分到了都知道。

一直观察着所有人的动向。

她什么都知道。

“最后?不管怎么说你必须拿出来……”考官刺耳的喧哗声传来,看着他身边少女准备向那个北寒阁弟子走去,贺兰承闭了闭眼睛。

“考官大人,我有。”

原本喋喋不休的南楚考官一愣,嬴抱月停下脚步,看向身边忽然低头沉声开口的贺兰承。

“她配的十步散,我有。”贺兰承从怀中拿出了一株瘦弱的五味子,可以看到上面还剩下两粒血红的果实。

果实上覆盖着一层白霜。

“你不用过去了,我这里还剩下了一些。”

贺兰承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对面瞪大眼睛愕然看着他的南楚考官。

“前秦公主所说没有一丝谎言,”他静静道,“在青淖山中,的确是我,抢了她的药材。”

“而这一场医毒战的榜首,”贺兰承抬起头一字一顿道。

“非她莫属。。”

章节目录 第508章 实至 > 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诸多修行者无论国家无论出身只为了自己一人争夺的位置。

个人战第一轮。

医毒战的榜首。

“榜首,应当是前秦公主嬴抱月。”

在一言惊倒众人后,站在试药台边的那个北魏北寒阁弟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如此说道。

少年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周围听到他说了些什么的修行者却都睁大了眼睛。

这个榜首的人选所有人并不陌生,在个人战开始之前,丹阳城内百姓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那个前秦公主妄言要拿下初阶大典所有轮榜首的笑话。

可笑话终究是笑话,没几个人会当回事。这一场比赛开始之时,这个女子最初的处境也和榜首完全沾不上边。

但就在这最后半个时辰内,从嬴抱月的那句有人帮她试毒开始,在场的百姓和修行者就见识到了从未见过的层层转折。

就在贺兰承中毒倒下之时,那个榜首之位居然真的差点和这个女子擦肩而过,让不少旁观者出了一身冷汗。

但北魏圣女许冰清的强势介入,将这个女子打回原形无法自证,人们都以为这一次她是彻底完了。然而没人想到,到了这最后时刻,这个名号居然兜兜转转再一次和这个少女挂上了勾。

说出这句话的,还是这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选。

榜首应当是前秦公主。

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旁观的修行者和百姓们自以为都麻木了,这句话人们不是没听过,却没想到会从这个人口中听到。

偏偏说这句话的人居然是他。

原本医毒战榜首呼声最高的北寒阁弟子,在这一轮开始前和前秦公主从搜身棚开始就水火不容的北魏人,贺兰承。

更可怕的是贺兰承所承认的不只是这一件事。

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归辰和赵光睁大眼睛,看着贺兰承手上那株眼熟的五味子。

贺兰承刚刚还承认药草是从嬴抱月手上所夺,更拿出剩下的五味子,坐实了嬴抱月之前所说的将配好的十步散撒在了药材上一事。

看着贺兰承递到自己面前的仔细看才能发现白霜比普通五味子要厚的药材,之前满嘴刁难的南楚考官哑口无言。

“贺兰承这小子,怎么还真像那丫头所说的,像是为她试毒了一般。”

高台上姜元元感叹道,“他这是差点死了一次转性了?明明之前处处针对那丫头,居然这时会帮她作证证明她能拿榜首。”

“不是帮她证明,”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姬嘉树忽然开口道,“一切不过是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姜元元闻言一怔,随后眸光一深明白了身边少年的意思。

“的确,”姜元元看着试药台边脸色铁青的中年考官,瞥了一眼高台上其他神情不太自然的考官和打瞌睡的梦阳先生,面上露出一丝了然。

虽然刚刚场上那个考官对嬴抱月所说之事多加否认,但其实他们这些人都明白,想阻拦这个女子拿榜首此事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心怀侥幸强撑着考官面子的挣扎罢了。

“即便没有贺兰承刚刚的相帮,她也能证明她自己。”姬嘉树静静道。

刚刚这场口舌之争固然激烈。但事实上从贺兰承解毒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开始,一切就已经大局已定。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姬嘉树静静重复了一遍刚刚某位天阶所说的话。

就算南楚考官一直抵赖,但在这么多修行者都在的场合,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事,无法作假。

即便有许多人想要作假,但那个少女通过她自己的实力击破了所有绝境。

看着远处嬴抱月从始至终平静如初的面容,姬嘉树静静心道。

真正决定这场胜败的一举,是那个少女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留在贺兰承指尖的解药。

之后他们所作的任何事,都不过是锦上添花。贺兰承的主动承认也好。

还有他之前的为她作保也好。

>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看向试药台边的那个少女开口道。

“这场医毒战的榜首是属于她的。”

已经没有任何人能从她手中夺走。

姜元元闻言眸光也有一丝闪烁,看向明明比嬴抱月高出许多,此时却并不觉得比她高大的那个北魏少年,神情有些复杂。

在面对如此多的阻碍的情况下,还能以强大的实力和心志碾压所有绝境拿到榜首。

在医毒一道上她到底有多强?

如果是正常的对决,这个女子估计只用旁人四分之一的时间就能获胜。

但这个女子的强大不光是在医毒一道的造诣上。

姜元元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隔着无数修行者却仿佛面对面而立的两个女子。

“前秦公主和北魏圣女吗?”姜元元一声轻笑。

选择了截然不同两条道路的两个女子。

“真是有意思啊,”在姬嘉树看过来的目光下他淡淡道,“我愈发期待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姬嘉树神情有一瞬的复杂。

姜元元眯眼看向远处嬴抱月身边神情复杂的贺兰承。

那个少女在医毒一道上的可怕水平,和与北魏圣女截然不同的选择,从那个女子手下走了一遭的贺兰承恐怕比谁都切身体会到了。

“比起负隅顽抗,这里还不如顺水推舟送个人情,抵消一下之前的过节吗?”

姜元元笑了一声但下一刻看着贺兰承神情微妙,“不过连抢夺药材一事都说出来,真不怕北寒阁回去收拾他么?”

“他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姬嘉树淡淡道。

虽然现在是个人战,但贺兰承作为北寒阁参加初阶大典的大弟子承认自己抢了嬴抱月的药材,实在很难不让人联系到北寒阁上,怀疑他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果不其然反应过来的民众们震惊地议论起来。

“等等,贺兰公子刚刚还说了什么?”

“他抢了前秦公主的药材?”

“那岂不是说前秦公主是最早采到五味子的人么?那这榜首的确只能是她……”

有人迟疑道。

“但比起这个……这抢夺药材一事难道是北寒阁……”

姬嘉树闻言眸光微怔,虽然很少,但人群中对北寒阁的怀疑第一次出现了,以北寒阁的威望实属少见,在南楚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怎么可能!你难道是在怀疑圣女大人!”有人提出就有人大声的呵斥。

“没有没有……我就是说说……”

怀疑着的人们求饶道,这些不一样的声音也逐渐销声匿迹,但姬嘉树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心中还是难掩震惊。

那个少女通过一场医毒战,居然让近十年来北寒阁在大陆形成的威望上开始出现一丝裂痕。

试药台边的北寒阁弟子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知道内情的弟子看贺兰承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顶着如此多的视线,贺兰承却依旧面无表情。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再次遥遥传来那个女声。

“贺兰承,我不记得我有让你做这些事,”许冰清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高台下她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贺兰承浑身一凛,虽然有所准备但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他还是浑身一僵。

“你说说看,”下一刻那个女子忽然又一声轻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章节目录 第509章 名归 > 许冰清话音落下,嬴抱月侧过头看到向身边那个人高马大的少年僵硬了一瞬,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答道。

“圣女大人当然不知道,”贺兰承一字一顿道,“因为这是弟子的独断专行。”

“是弟子太想赢了,才出此下作手段,”他转身向许冰清所站的方向躬身一礼。

“若是能赢倒也好,却连累如此多同门受累,连圣女大人都惊动了。”

贺兰承保持着低头的姿势静静道,“还请圣女责罚。”

原来如此,嬴抱月看着身边那个少年心道,原来贺兰承是打算用这样的方法来脱罪。

虽然此时他看着像是北寒阁的叛徒,但这却是如今这种情况下,最为明智的一种方法。

他刚刚为了活命吃下了她的解药,让许冰清的谎言不攻自破,在那位北魏圣女眼中这才是最大的背叛。不管他之后有没有将剩下的那株五味子拿出来,他之后都无法在北寒阁落得个好下场。

但对于他引起的这尴尬的境地,贺兰承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将许冰清和北寒阁摘了出来,继续保持了后两者冰清玉洁的名声。倒也算是圆了一部分他闯出的罪责。

算是给了北寒阁和那个北魏圣女一个台阶下。

只不过……

嬴抱月看向远方那个在脸上重新挂上和煦笑容的北魏女子。

然而许冰清的笑不及眼底,冷冷注视远处的贺兰承没有说话。

“弟子有损北寒阁名声,”贺兰承硬着头皮重复道,“还请圣女大人责罚。”

周围旁观的百姓和修行者也紧张起来,纷纷看向高台下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女。

而就在这时,一片寂静中,再次响起许冰清的一声轻笑。

“没错,你的确有损北寒阁声名,”许冰清淡淡道,“但个人战中各自抢夺药材本就是常事,你知道你真正错在哪里么?”

贺兰承闻言一愣。

“我说过,医毒一道,败了就是败了,”那个女子继续道,“但北寒阁弟子没沦落到要别人救。”

贺兰承瞳孔一缩。

果然在她的眼中,他当时唯一正确的选择就是去死。

“嘶……”高台上姜元元倒吸一口冷气,“许冰清也是难得如此冲动,我还以为她会刚刚就这么圆回去。”

毕竟这女子平素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性格大部分都是温良恭俭。

“医毒战本来就是如此残酷,”姬嘉树看了他一眼道,“北寒阁需要将面子找回来。”

姬嘉树看向站在贺兰承身边淡淡注视着北魏人的那个前秦少女,毕竟她让北寒阁面子和里子都没了。

“是弟子贪生怕死。”贺兰承此时也明白了许冰清的意思,头低得更狠咬牙道。

而看着他这幅模样,周围其他人窃窃私语起来。

“圣女大人看来是相当生气啊……”

“这样看来之前那事果然是贺兰公子自作主张……”

“就算不是也没什么,医毒战的获胜者谁没抢过药材,这前秦人的药材搞不好也是从别人手上抢的……”

“说白了还是北寒阁这一届的大弟子没什么用……当年的拓跋公子这一轮可是差点赢了姬二公子……”

“果然对北寒阁弟子而言赢不了这一轮还不如去死呢……圣女大人之前还找其他弟子救他果然还是太仁慈了……”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许冰清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忽然打破了这些议论声。

“医毒一道,败了就是败了?”

贺兰承眼前一黑,愕然看着忽然走到他身前的那个女子。

嬴抱月遥遥注视着许冰清静静开口。

“什么叫做败了就是败了?”嬴抱月静静道,“兵器是用来杀人的,但药材不是。”

贺兰承闻言一怔。

“药材是用来让人活命的东西。”

“我不清楚对北寒阁而言医毒是什么,”贺兰承看着那个少女静静开口道,“但你们没资格代表医毒一道。”

嬴抱月轻声开口。

“枉费了那本书诞生的初衷。”

她这句话很轻,贺兰承不清楚其他人有没有听清。

> 但她之前说的那几句话,就已经足够让其他修行者目瞪口呆。

“这女人在说些什么?”

“居然敢这么说北寒阁,这么说圣女大人……”

“她以为她是谁?圣女大人可是写了药典……”

“但是……”虽然微弱但人群中却有些微弱的声音,“但药典……的确是活人之书……”

这个声音很快被压下,但高台下许冰清听到那句话瞳孔一缩,脸色再次变得冰冷之至。

“这丫头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准备给北寒阁,”高台上姜元元感叹道,“就不怕北寒阁追着向她下毒么?”

“她倒是真的不会怕。”姬嘉树淡淡道。

“你胆子也是真够大的,”姜元元看着姬清远眯眼一笑,“敢将这个丫头领进家门。”

姬嘉树静静看向他没说话,姜元元反而一愣。

他本以为这小子至少会反击一声说他难道有的选么,却没想到姬嘉树却没如此开口。

是他将这个婚约推到了这个少年身上,但却没收到如此反击。

“北寒阁这次栽了个跟头,之后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姜元元轻咳了一声,看向高台下转移了话题,“贺兰承和你当年的对手拓跋寻比起来,段位还是差太多。”

“不是贺兰承太弱,”姬嘉树看向试药台边淡淡道,“就算是拓跋寻在这里,他也赢不了。”

赢不了她。

不是贺兰承太弱,而是她比较强。在医毒一道上,此处无人是她的对手。

高台下许冰清死死注视着远方站得笔直的嬴抱月和他身边的贺兰承,袖中指尖扎入掌心。

在周围其他人纷纷试探而来的视线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一声,却没再看嬴抱月。

“这是北寒阁的事,前秦公主才是没资格插手,更没资格谈医毒一道,”她淡淡道,“不过小女此时没时间与你计较。”说完她看向一边的贺兰承。

‘’按规矩我应当将你逐出北寒阁,”许冰清冷眼看着远方躬身死死不抬头的贺兰承,“但你既然是父亲力荐的人,辜负了他老人家的苦心,就留你这条命,回去向阁主请罪吧。”

说完她拂袖而去。

“谢圣女。”贺兰承深深低着头道。

“圣女大人还是仁慈啊……”

“不过没想到贺兰公子这样的水平居然还是北魏国师大人推荐的么……”

“你知道什么!北寒阁实力雄厚,圣女大人这次带来的只是很小第一部分,真正强大的弟子都在北魏呢……”

“这前秦公主说什么北寒阁不能代表医毒一道,才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

但这时人群中还是响起不一样的声音。

“但不论如何,这次的榜首,还是这位前秦公主啊。”

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所有人猛地一怔。

而就在这时,远处的高台上,响起了一声钟声。

这是宣告个人战榜首诞生的钟声。

“没资格说北寒阁代表医毒一道么……”高台上姜元元侧目看向不远处敲响巨钟的姬嘉树。

耳边响起他刚刚说的话。

“药材不是杀人的兵器,”那个少年轻声开口,“她才是实至名归。”

实至名归的医毒战榜首。

而随着这个声音,远处试药台边的考官看着眼前的十步散和解药,瞥了眼远方转身离开的北魏圣女的背影,闭了闭眼开口高声道。

“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轮榜首!”

这是他不知宣称了第几遍的名字。

“前秦,嬴抱月!”

前秦,嬴抱月!

人们或惊讶或不服或震惊,然而在各种视线下,人们却都无法控制地看向了那个少女。

前秦公主嬴抱月,在本次初阶大典中,这是她拿到的。

第三个榜首。

章节目录 第510章 爱恨 > 夕阳西下,经历了整整一天的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一场终于走到了尽头。

在榜首诞生的钟声敲响后,有其他采到五味子的修行者额陆陆续续配出了解药,各自亲自尝试了毒性。

虽然见效速度不能和某北寒阁弟子相比,但至少没有像某人那样闹出个大新闻。

不管是走了十步还是二十步,最终有本事采到药的修行者的毒都靠自己解药解了,也证明了贺兰承的那场生死时速委实是场意外。

当然这也和某些南楚修行者和北寒阁弟子在看到某人以身试毒的下场后,没敢将从林中某非正常渠道抢来的五味子加入毒中有关。

这些修行者想走捷径的报应,最终将体现在各自的成绩之中。

除了有能力采到五味子的英才,当然也有不少技术不到家的修行者配的解药没能解的了毒,最终被抬了出去。但因为本身配的毒水平也不怎么样,在场外郎中的救治下,大抵性命无忧。

“当当当!”

伴随着最后宣告整场比赛结束的钟声响起,夕阳下所有修行者不管配完没配完都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药材。

考官们四散开来,去检查衡量那些配近似毒药的修行者的成绩,之前配好试好毒性的修行者们则一一登记。

综合结果后,考官们一个个报出最后的排名。

“北魏,莫华,第二!”

“北魏,孟施,第五!”

“前秦,嬴珣,第二十一!”

“东吴,赵光,第五十七!”

……

……

“前秦,归辰,第七十六名!”

听到这个结果,归辰松了口气,一边的赵光反而睁大了眼睛。

北魏北寒阁这次虽然铩羽而归,但第二和第三依旧被北魏人取得。北魏继子实力强悍众所周知,但第二名居然被他身边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师弟拿走也实在是让人惊讶了一把。

但最让赵光惊讶的不是北魏继子身边那小跟班的成绩,却是前秦公主身边小护卫的成绩。

能拿到五味子的修行者最终取得的排名都不差,而归辰虽然是继嬴抱月之后第二个配出十步散的修行者,但本身毒性起效的速度并不算特别快,最终的排名排在了嬴珣赵光等人之后。

归辰本身倒是十分能接受这个结果,他学配毒的时间本来就不算很长。嬴抱月也并不意外,看向身边的归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比在黎山的时候已经进步不少了。”

归辰点头,“要赶上你还远。”

在黎山上,第一次和她一起采药配药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两人还都不是修行者。他还懵懂无知,她也还是刚刚苏醒路都走不稳的普通女子,但那个时候他就明白,她和他的水平不是一个层次。

经过林中那番交谈,他现在倒也不焦急了,毕竟她是特别的。

他的公主是特别的。

以后不光他知道,还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归辰环视着夕阳下神情各异的少年们,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看着居然还能笑出来的归辰,赵光简直叹为观止,他看着眼前这身边这对少年男女手上模样相似的十步散却截然不同的排名,心中不禁感叹。

他原本以为嬴抱月能配十步散配得那么快,是因为前秦有什么秘方,现在看来那真的就是只属于这个少女实打实的实力。

这两人在同一时间拿到药材,却得到了不一样的结果。赵光静静注视着身边少女的平静的侧脸和沾着血迹的肩膀。

明明能顺手帮下属配药,但那个女子对自己人却都严格遵守了规则。

> 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这个女子能做到的这些事。

林中配药,配出的十步散毒性还全场第一。

赵光看着向和考官交谈的贺兰承的嬴抱月的背影,眸光微深。

不但打破了北寒阁的神话,还彻底击破了北寒阁对她设下的罗网。

等等,北寒阁对她下的罗网?想到这里赵光忽然一怔,之前在林间他看见的一幕幕和刚刚半个时辰内发生的重重反转在他眼前滑过。

事先将十步散和解药在林中配好,将毒撒于药材之上,将解药藏于指尖之中,这一切的一切都必须是提前准备,是这个女子事先准备好的。

寻常修行者只是将药材带出林子,谁能想到她带出林子的不是药材,而是配好的药?

当初的林中埋伏,北寒阁自以为对这个女子设下了天罗地网。但事实上是这个女子为北寒阁下了一个套,而这个套层层相扣,愿者上钩。

当北魏联合南楚人,在林中挡住她脚步的那个瞬间。

贺兰承就踏入了她的罗网。

北寒阁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如果不惹她就算拿不到榜首结果想必也不会这么惨。看着远处还在和考官争取垫底排名的贺兰承,赵光现在终于彻底明白了李稷离开时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在医毒战中,离她远一点。”

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就是,别在医毒一道上惹她。

二哥,你诚不欺我也。

看着远处看到嬴抱月走来浑身都一颤的贺兰承,赵光在心中叹道。果然他二哥还是他二哥,无意中的一句交代就能一语成谶。

惹她下场果然惨。

她要是真的认真起来,没人能欺负的了她。

而这件事,某位修行者用自己的身体充分领会了。

“贺兰承,第三百四十八!”

伴随着考官这一声大喊,最后一声钟声响起,这意味这一次通过个人战第一轮的修行者,只有三百四十八名。

而这垫底的最后一名,正是原本差点成为榜首的贺兰承。

虽然最后没能解除自己的毒性,配出的十步散结果上没把握好剂量,但就算是配错的十步散,本身见效速度也不俗了,最终他还是拿到了一点名次。

但从第一到倒数第一,北寒阁的面子再次被打击,嬴抱月猜想回到包厢里那位北魏圣女的脸色也不会好看。

连她都在想这人回去要如何交代了。

“没想到你最后还拿到了名次,”嬴抱月道。

贺兰承深吸一口气,“如果当时你放任我被毒死,也就拿不到了。”

“你要被毒死了,我哪来的证人。”嬴抱月笑了笑道。

“的确,”贺兰承笑了笑,之前的骄矜像是随着濒死的经历下沉了不少,而就在这时注视着远方落山的夕阳,他忽然开口。

“我有件事想问你,”他静静道,“之前你是事先知道师妹会枉顾我的性命,阻拦你递解药给我的么?”

“师妹?原来她是你的师妹?”嬴抱月闻言第一时间惊讶的却是这个,她看向身边少年。

从之前这两人的对话中,她可是一点都没看出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

不知为何,这一声师妹,让嬴抱月仿佛听出了不少北寒阁的爱恨情仇。

章节目录 第511章 情仇 > “北寒阁中按照境界的高低来划分辈分,”贺兰承闻言看了一眼嬴抱月道,“以她的境界,大部分弟子都是她的师兄。”

这个她是谁不用多说。自然是指许冰清。

但端看刚刚许冰清对贺兰承的态度,却是一点都没看出师兄妹的关系。嬴抱月心道。

按照境界划分辈分高低也算是修行界比较常见的作法了,许冰清是天生的修行者但没有修行,境界不过是等阶十,按照贺兰承的这个说法,她的确算是他的师妹。

不过北寒阁内普通地位的弟子想必是不敢叫她师妹。

“倒是看不出你们俩有这层关系。”嬴抱月静静道。

“在她心中,能配的起被她称一声师兄的只有一人吧,”贺兰承淡淡道。

这爱恨情仇的味道真是更浓了一些……

嬴抱月看着一边的贺兰承,之前在搜身棚初见,她只是觉得这个北寒阁弟子不太聪明的样子,但现在看来之前更像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

而许冰清的抛弃,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之前在林中这人可没干什么好事。

“你之前……事先到底猜到了么?”这时贺兰承看向嬴抱月再次问道。

“如果是说你会被当成弃子一事的话,”嬴抱月淡淡道,“猜到了一些,但倒是没能完全肯定。”

她当时不能确认贺兰承在许冰清心中的分量,当然是作为弟子层面的。

毕竟谁知道你们这些北寒阁弟子有什么爱恨情仇。

但当然最后许冰清的狠厉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嬴抱月目光冷下来。

“你说一切都是你的独断专行,”伴随着结束的钟声,其他修行者纷纷离开,其中还包括那些在林中拦她的南楚和北魏修行者,看着这一切嬴抱月淡淡道,“那你做好承受所有后果的觉悟了么。”

想也知道当时调动那么多人,这件事背后一定有北魏圣女的授意。且北寒阁弟子能带毒进入青淖山,还需要有人打通考官那边的门路,虽然也有南楚那边也想阻拦她的关系,但这依旧不是一般人的身份能做到的。

起码北魏贺兰氏的分量不够。

但北魏许氏就难说了。更何况许冰清的母亲出身北魏王族,而北魏王族耶律氏的分支拓跋氏,和南楚叶氏的关系不错。

这些都是她前世得知的一些情报,这辈子……嬴抱月看向不远处考官所在高台下的包厢,这辈子她发现北魏圣女许冰清最近和叶静姝越走越近了。

以许冰清的身份想搭上南楚朝廷内部,不是没有可能。连李梦阳都只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着身边少女的眼神,贺兰承本能地意识到她已经猜到了所有事发展的经过。

这个女子,是另一种可怕。

“公主殿下,我担下所有罪责,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最好的结局。”贺兰承深吸了一口气道。

“处置一个我没什么,我技不如人罪有应得,”他深深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但以后你就会知道,小子我只是北寒阁弟子中最弱的一个。”

无论是能力境界还是家世,正因为他弱,才会被没有境界的许冰清所控制。

真正高阶的修行者,是不会甘于在低阶修行者手下的。哪怕是给自己套上了层层光环的许冰清。

“最弱的一个?”嬴抱月看向周围四散开来其他修行者,“虽然你的确不强,但和他们比倒也不算弱。”

“不强……”贺兰承闻言只觉心口中了一箭,但看了一眼逐渐散场的其他弟子,他将袖子伸到了嬴抱月面前,嬴抱月惊奇地发现他袖子上绣着一株药材模样的花纹。

“柴胡?”

> 贺兰承闻言点头,他扫了一眼外围的其他弟子,“那些只不过是普通弟子,而在北寒阁内,得到阁主承认获得一定地位的弟子会被赐予药草。”

被赐予的药草会绣在他们的衣服上,这是每个北寒阁弟子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被赐予的药草越名贵,代表在北寒阁内的地位越高。”

“至于我……”贺兰承扬了扬袖子上的柴胡的花纹,“看这个你也该明白了吧。”

柴胡是治疗风寒的常见药材,的确称不上名贵。不过嬴抱月没想到北寒阁还有这种划分地位的方式,倒是挺有意思的。

而正如贺兰承所说,嬴抱月仔细端详了之前被许冰清召集过的其他弟子,的确没在他们的衣服上发现药材的花纹。

“有这样纹饰的弟子也被称之为药草弟子,”贺兰承淡淡道,“这一次师妹她被允许带出来的药草弟子只有我一人。”

“那她还……”嬴抱月神情微妙地看着面前神情灰败的少年。

“如果我死了,北寒阁还会派别的药草弟子来,”贺兰承静静道。

这一人看来是限额,多退少补的意思啊。嬴抱月心道。

“在药草弟子中我差不多是最弱的,所以换谁也没差别,”贺兰承道。

这样看来北寒阁的药草弟子至少都在等阶六以上。

而这样的弟子,还有很多。

“初阶大典不过小打小闹,虽然这次你赢了,”他淡淡道,“但之后碰上其他弟子,你绝无胜算。师妹她的确行为欠妥,但你追究我可以,最好别想去追究她的责任。”

“你!”嬴抱月身边的归辰闻言愤怒地看向他,“你这人怎么恩将……”

“我正是谢公主殿下你的解药,才会和你们说这些。”贺兰承深深看了嬴抱月一眼。

她事先并不知道许冰清会大张旗鼓出手阻拦送解药,却依旧还在林中将解药留在了他身上。

这一点让他意想不到,心情复杂,才有了如今的对话。

然而他原本以为他都说到这个份上,这个女子会害怕,但却发现她连眼神都未曾有一丝变化。

“你的话的确要追究,”嬴抱月看着面前的少年扬起手来,“毕竟你欺负了我的人,我还没找你算账。”

贺兰承愕然睁大眼睛,却只见面前少女看向身边的少年护卫,“你们害归辰多中了一次毒,就想这么完了是在做梦。”

“那你的……”贺兰承僵硬开口。这人开口居然不是为自己算账。

“你毒了我一次,我也毒了你一次,算扯平了,”嬴抱月淡淡道。

“那你准备……”贺兰承看向胳膊上只一道擦伤的少年。

“今日你这身体再被下毒就废了,可以改日。”嬴抱月淡淡道。随后带着归辰向场外走去。

“我走了。”

贺兰承怔怔看着她的背影,但一息之后,他屏住呼吸看向北寒阁弟子所在的包厢,准备迎接自己的风雨。

但就在这时北魏的包厢内,北魏圣女许冰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暴怒。

“阿恒,”她叫过身边的一个弟子,将一封信交给了他。

“把这信发出去,”昏暗的光线下,许冰清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送给,拓跋寻。”

章节目录 第512章 月光 > 北魏圣女和北寒阁弟子的交谈此时不会有任何人知晓,因为她已经离开了众多贵女聚集的那个包厢,进入了北魏人专属的包厢。

这一场个人战已经彻底散场,高台下达官贵人们也纷纷从包厢中走了出来。并没有等到北魏圣女回来的叶静姝神情阴沉地进入叶家的马车,后方的李堇娘静静看了一眼她的神情,随后看向远处和她们身处不一样的空旷天空下那个少女的身影。

“前秦公主……嬴抱月吗?”

她低声喃喃道,在身边侍女的催促下登上李家的马车。

旁观者们带着满腹心事和谈资离开,赛场上的修行者们也各治各伤,各回各家。

“没想到这一届医毒战,明明是题目是最难的一次,反而伤亡是最少的一次。”高台上沐浴着夕阳的姜元元看着远方四散开来的修行者们不禁感叹道。

“因为榜首是她吧。”正准备离开的姬嘉树转过身看向他道。

越往上恶性竞争越激烈的医毒战,这一次的榜首却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那个少女的存在从上至下扼杀了恶性竞争的苗头,而原本应当出现的伤亡,在她的手下更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消失了。

世有亘古长夜,但有暗的地方就会有光。一个人的存在可以正本清源,连北寒阁弟子都愿意为其作证,连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姬嘉树看向夕阳下那几个少年并肩走下场外的那个少女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安静的笑意,向高台边缘走去。

“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想到她了,”姜元元闻言一怔,随后看着不远处少年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姬嘉树淡淡道,“如果做到的是别人,我也会如此说。”

“作为考官,我自认为做到了公正不阿。”少年认真道。

“等等,谁在说你作为考官合不合格了?”姜元元闻言无语看着显然某些地方还没开窍过于一本正经的少年,摇头道,“我又不是说这个……”

“等等,你往哪走呢?”下一刻他眸光一顿看向姬嘉树走下高台的方向有些意外,“国师府派来的马车在另一个方向吧?”

还是同叶府的马车一同来的。

“不劳二殿下费心了,”姬嘉树站在台阶上回过头,“我要去接个人。”

说完他走下高台,融入赛场上的修行者离开的人群之中。周围碰到他的修行者们纷纷目光惊异不自觉地让开脚步,仿佛河流被一颗石头分开。

看着那个少年逆行而去的方向,姜元元眸光一怔随后不禁摇头感叹。

“这可真是……”

……

……

修行者们走的很快,大部分都往东边走,靠近试药台边的路上,人群的最后此时只剩下三个少年少女的人影。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话说送你们来的马车应该已经回去了,你们打算怎么回去?”此时三人之中位置最靠后的一个少年热心地问道。

“赵……田公子,”嬴抱月身边的归辰回头无语地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跟上他们的赵光,“东吴人都走完了,您怎么还在这里?”

之前散场的时候这人让跟在他身边的东吴修行者们先走,而他自己反而散着手就跟在了他和嬴抱月身后,让归辰只觉莫名其妙不知这人要干什么。

嬴抱月的步伐比其他修行者都要慢,但归辰很清楚是为了什么,想也知道还是和之前的众人战一样,她在之前的对决又耗尽了力气和真元。

所谓的三个榜首一切看上去轻松,但谁也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付出了什么。

> 说起来这一次比起上一轮已经好很多了,毕竟上一轮归辰还记得她可是他背着离开的,这一次至少还能走。

只是走慢一点,多久他都会陪她一起走,不过他们身后这个男人……

归辰回头瞪着自来熟地跟在他们身后的赵光,“田公子,请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吗?”

作甚堂堂东吴继子要跟在他们后面?

“反正我们都要回同一个地方,顺路嘛,”赵光看着归辰眯眼一笑,目光看向闻声同样回头的嬴抱月。

“顺路倒是顺路,可是我现在可走不快,不耽误你时间吗?”嬴抱月看着他道,她倒是无所谓赵光跟在身后,不如说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另一个习惯的人则不在这里。

“反正这一轮都已经结束了,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哪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赵光眯眼笑道,“再说了我庶兄不在身边,没有护卫我现在一个人走路可是提心吊胆,害怕得不行呢。”

害怕……

归辰闻言花好大功夫才克制住没当场反驳这人的鬼话。

刚刚把身边的东吴人都打发走的人明明就是你自己好么?

“如果你们找不到马车的话,”赵光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嬴抱月,“要不要和我们东吴人一起……”

“殿下。”

而就在这时,一个清隽的男声响起,嬴抱月回过头去看向前方微微一怔。

正想劝说嬴抱月带着归辰坐东吴马车回去的赵光也一愣,看着前方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走来的姬嘉树。

“姬公子?”嬴抱月掉过身去意外地看向一路走来的姬嘉树,“你那边也已经结束了吗?”

“嗯,所有的成绩都已经登记造册了,”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已经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了。”

他看向嬴抱月道,“一起回去吧。”

“来的时候不行,但回去没有问题,”姬嘉树笑了笑,“马车季四去准备了。”

嬴抱月一怔,随后点了点头,“只不过,我现在……”

“我知道,你慢慢走就好,”姬嘉树看向她肩膀上的伤口,目光微沉,“话说贺兰承呢?”

“去找他师妹了,”嬴抱月看着面前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慢慢握紧腰边春雷剑剑柄的姬嘉树,只觉空气中的温度忽然降低,耳边仿佛响起了闪电摩擦的声音。但下一刻这个感觉便消失了。

“是么。”姬嘉树放开了剑柄,一边的赵光好不容易在高阶修行者的威压下喘出一口气。

南楚春华君果然名不虚传,无意中稍微释放了一点就如此骇人。这少年平常都是如何控制的?

只不过不谈控制,赵光忽然觉得贺兰承也算是跑得快。姬嘉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但如果贺兰承在这里,这事还有没有那么平静就不得而知了。

总觉得他也许就能看到少见的春雷剑出鞘的画面了。

“贺兰承之后我会找他算账,”嬴抱月看着姬嘉树,“你找他有事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静静看向她血迹犹存的肩膀。

“你伤口还疼吗?”

章节目录 第513章 云雾 > “你说这个?”嬴抱月瞥了一眼肩膀上的伤口笑了笑,“不疼。”

“是吗。”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眸光微深。

“嗨!这丫头喊疼时的那个场面,倒是很想让春华君也见识一下,”而就在这时嬴抱月身后忽然响起赵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

“我记得你当时不就猜出来了么”嬴抱月转头凉凉地看着他,“我那是装的,”

“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说。”赵光举起一只手。

“嗯,”嬴抱月点头看向姬嘉树笑了笑,“所以真的没事。”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姬嘉树闻言眸光一顿,下一刻轻声开口。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是好了。他心道。

他真的希望她真的是装的。

嬴抱月闻言一怔,却仿佛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既然她不说,姬嘉树不再追问这件事,而是向她走近一步,看着那边缘都发黑了的伤口,“是毒?”

“嗯,有一点,”嬴抱月点头,“但我已经吃过解药了,毒性已解。”

“可这伤口……”姬嘉树眉头皱得越发的紧,“还在流血。”

“等回去将边缘剜去,很快就会愈合的。”嬴抱月笑了笑道。

剜去……归辰在后面听着头皮一麻,他只是擦破了点皮伤口都因有毒微微腐烂,刚刚却还真的相信身中剑伤的她没事。

“是我没看出来,”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看向嬴抱月道,“我……”

一边的赵光闻言有些惊讶,姬嘉树只是看了一眼嬴抱月的伤口,居然就猜出了之前在林中发生的事,包括北魏人带毒进场一事。现在正在为未曾查出北魏人带毒一事内疚。

“如果诚心要作假,这种事防不胜防,”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道,“这怎么能怪你。”

“况且这不过是小伤。”她静静道。

“你也该相信我配药的手段了,”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很快就能治好。”

的确很快就能治好,但她……

这个人总是这样。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嬴抱月,“那我们抓紧时间回去吧。”

嬴抱月笑着点头,看向身后的赵光,“赵公子你呢?”

“把我也捎带上吧,”赵光看向她和姬嘉树笑眯眯道,“我护卫不在一人实在害怕。”

“护卫不在……”姬嘉树眸光一顿,“说起来你身边那位公子最近的确没见到。”

“家里临时有些事,他回东吴处理了。”赵光笑了笑道,“现在估计已经快到了东吴了吧。”

快到东吴了么?

嬴抱月一行人离开了青淖山,等坐上马车之时太阳已经下山。

而坐在摇晃的马车里,看向外面山林上撒下的淡淡月光,嬴抱月看向一边念念有词的赵光。

“也不知二哥他现在到哪了……”

她抬头看向外面月光笼罩下的山林,仿佛能看见那个在山林间穿梭的影子。

“我要回一趟东吴。”

当初在天目山下,那个男子如此说道。

看惯了这两兄弟形影不离,现在看赵光一个人坐在那,嬴抱月还真有些不习惯。

> 当初李稷离开之时并没有和她说要去做什么,而现在赵光说他是回老家办事。

那他现在,到底到哪了呢?

……

……

不管到了何方,天上总是同一个月亮。

在南楚和东吴边境的交界处,此时也有人在眺望月亮。

但那个人影只是停下极短的时间,随后再一次如鬼魅般在山林中迅速的穿梭。夏虫在夜晚剧烈地鸣唱,而伴随着他的脚步,耳边夏虫的声音逐渐消失,最后连一丝声音都不曾耳闻。

宛如踏入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与此同时,浓重的大雾从他的脚底升起,戴着面具的男人停下脚步,看着眼前出现在面前庞大黑暗。

云雾缭绕,巨树参天。黑暗笼罩的整片森林仿佛能够吞噬一切,连月光都照不进去,耳边不闻一丝风声,一切安静得近乎诡异。

现实与虚幻,仿佛在这里分界。

这里的的确确是另外一个世界。

李稷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仿佛看不到边缘,长年被云雾环绕的黑色森林。

南楚前秦东吴三国交界,山海大陆三大绝境之首。

云雾森林。

云雾森林、云梦泽和西岭雪山被称之为三大绝境,也被称之为三大无人之境,既然是无人之境,意思就是说这三个地方对人而言极为危险。

而这三个地方里,云雾森林的传说更是尤为可怕,传说人一旦走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哪怕是修行者都无法从里脱身。

夜色下的黑森林比白日时更显阴森,然而面对着这一片全大陆修行者都忌惮不已的古老森林,李稷只是静静凝视着,月光下少年面具下漆黑的双眸中,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仿佛眼前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死亡山林,而是属于他的故乡。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入了这一片云雾之中。

雾气缭绕,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依然信步而行,仿佛他熟悉这里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老树,每一条道路都刻在他的心中。

李稷静静走,甚至没有踩断一根树枝。他一路静默而行,脚步未曾停歇,在如此偌大的森林里不见丝毫彷徨徘徊,仿佛一开始就知道他要去的地方的路。

他就这样走着走着,直到面前出现了一条溪流。此处已经是云雾森林中相当深的地方,出现溪流并不奇怪,然而眼前的这一幕也许所有人都不曾想到。

溪流深处,居然有一条长长的青石桥梁。

桥面已经全部被青苔所覆盖,几近与森林融为一体,但青苔深处,依旧能看见石板的底色,甚至有些地方还能看见几缕剑痕。

岁月的痕迹从上面拂过。

李稷站在桥的一头,静静看向笼罩在雾气深处另一头。

随后他抬起脚,向桥的另一端走去。

桥上的雾远比森林内更浓,给人走不到尽头之感,一路上李稷走走停停,仿佛是循着某种看不见的阵法。

最终他走到了石桥的尽头。

尽头的石阶下,雾气渐渐散去,出现一条小径,两边都是参天大树,曲径通幽。

李稷静静走了进去,在小径的尽头是一棵四人合抱的巨树。

而树下,坐落着一栋青瓦白墙的小院。

李稷走到院门前,推开了门前缠绕着药草的篱笆,轻声开口。

“打扰了。”

章节目录 第514章 木屋 > 李稷的声音很轻,推开篱笆的动作也很轻,仿佛有什么人住在这里,他归来的太晚,生怕打扰了那个人。

然而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林间回荡,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小院中静悄悄,没人任何人的声音。

李稷微微垂下视线,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在厚重的青铜面具之中。

他静默了三息,院中依旧一片死寂,这才彻底推开篱笆走入了院中。他像是知道会这样,又像是期待着有什么不同,这样进门的流程他像是重复了无数次。

但终究没有人会回答他。

如此黑暗的森林深处中居然会有这样一座已经足以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然而这座小院却没有丝毫的人气。

走入院落之中,一切的景致没有丝毫变化,但如果是陌生的人见到眼前这一幕定会相当惊讶。

周围一片死寂,别说人烟,此处连一丝活物的呼吸都不曾耳闻,所有的一切都透露着一个信息,那就是此地无人居住。

然而这座小院虽然无人居住,但却十分干净整洁。

此地是无人之境,当无人踏足,但眼前的景象却十分具有生活气息。

院中不见一片落叶蛛网,屋顶砖瓦不见一丝破败疏漏,院中地面纤尘不染,屋外的台阶上还放着一个竹编的簸箩。

明明像是多年没有人居住的地方,但这座小院的一切却并不是尘封的状态。

这座院落中的一切仿佛都停留在一个瞬间。

它的主人不像是收拾好了一切出了远门,却只像是短暂离开一般,又或者像是。

在一瞬间消失了。

而后有人经常来这里打扫,将一切维持在了那个瞬间。

李稷看着眼前一成不变的一切,袖中的手指有极细微的一丝颤抖。下一刻他走进院落,拿起靠在墙角边的一柄竹扫帚,将台阶上薄薄的一层灰尘扫去。

再然后,又将竹扫帚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登上台阶,将手放到了主屋的木门之上。

吱呀一声,没有落锁的门被推开,李稷神情没有丝毫意外地走入其中。

屋内陈设和屋外一般,都还保留着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李稷走进厨房拿来一块干布,将屋内陈设上的灰尘拂去,明明是个等阶四的修行者,他做这一切却非常熟练。擦完后他照旧将布洗净放回了原处,推开后门走到了院后。

院后便是那棵四人合抱粗的巨树,这棵树高耸入云,树龄不知有多久远,树冠如同一把巨伞张开,树冠上巨大枝杈都有两人合围那么粗。

李稷站在树下,看向树顶。

这棵树在整片云雾森林中也十分特别。

那就是这样一棵树上,居然还有一处小屋。

这是一座木屋,就架在树顶的巨枝之间,周围垂着藤蔓,全部由圆木打造,式样古朴。

李稷抬起头,看向树冠深处那处小屋,木屋门前的枝干上垂下了一条粗壮的藤蔓,一直从树顶垂到了树下,不难看出是专门为帮助攀爬进入木屋所设。

李稷走到这根藤蔓前,将手放了上去轻轻握了握,然而却没有上手攀爬。

他只是静静吸了一口气,一拉手中的藤蔓,下一刻他的身形就已经出现在树顶之上。

> 李稷的神情有一瞬的复杂。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需要这根曾经专门为他所设的藤蔓。

李稷站在树杈之上,穿过藤蔓所编的门帘,来到木屋门前推门而入。

和树下的小院比起来,这树顶小屋内的陈设格外简单,只一桌一椅一榻,就像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但即便陈设简单,每件家具却都像是由人精心打造,简单的式样中透露出别具一格的野趣雅致,看上去非常舒适。

外面的森林阴冷森沉,但这座小屋的内部却像是透露出无尽的暖意。

木屋的墙角最惹眼的摆设就是一张木床,床下铺着不知是何等绒羽织就的地毯,床上铺着一整张雪白的熊皮,看上去格外柔软。

床头挂着一张式样同样简单的木弓,黄杨木所制模样再普通不过,却仿佛被其主珍惜地擦拭过无数次,弓臂上都有了包浆。

李稷站在门口,看着木屋内同样和以往别无二致的景象。走到了床边,坐到了熊皮之上。

他向床头的那张弓伸出手去,手指静静从上面拂过,下一刻,他轻声开口,说了进入林中的第二句话。

“我回来了。”

木屋窗外依旧寂静,只能听到枝叶摇曳的簌簌声。

依旧没有任何人回答他,李稷只是微微吸了一口气,似是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坐在床上说完这句话,他忽然伸手摸了摸脑后代替发带的草绳,随后看向四周没什么摆设所有地方几乎都一目了然的木屋内部。

他静静打量着这一切,随后站起身来,走向屋内各处,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每一处墙角缝隙他都仔细找过,像是在找什么细小的物事,这样的动作他不知做过多少次,原本就空荡的木屋内部都被摸了个遍,但直到最后他似乎也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然而李稷脸上并没有什么失望的神情,像是在做什么例行公事一般,找完每一个角落后他直起身来,自言自语道。

“果然是找不到啊。”他再次摸了摸脑后的草绳。

那个东西丢了后,他就再也找不到了,到底是去哪了呢?

然而能找的地方已经找完了,每一次到这个地方他能做的惯例的事,也已经做完了。

李稷静静看向自己的掌心,随后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了他左手的手腕之上。

当然,他的手腕上什么都没有。

他握紧了拳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从木屋内推门而出,随后手扶藤蔓直直落下,回到树下。

就在藤蔓垂地略往后的地方,是这棵巨树的露出在地面的根系,就在两根根系之间,能看到微微凸出的泥土。

一切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树根,然而李稷走到最粗的那根树根下,不顾膝头沾上泥土单膝跪地,伸出手开始挖土。

明明动用等阶四的真元能瞬间将这附近的泥土夷为平地,但他身上却没有丝毫真元的流动,也没有使用任何工具,只是用手掌不断往下挖。

他身前堆积的泥土越来越多,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埋了进去,然而李稷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止,反而越来越快。

就在泥土堆积到他胸口的之时,指尖忽然触到一处平滑的物事,李稷眸光微顿,停下手来。

他微微垂下头,拨开身前的泥土。

月光穿透层层枝蔓,落到他身前。

就在他身前的土坑中,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盒子。

章节目录 第515章 藏剑 > 那个盒子呈长条状,材质非金非木,看不出是什么打造的,黝黑无比。

如果不是修行者的眼力比寻常人要好,在夜色中甚至难以发现它。

然而就算眼睛看不见,只要是有点等阶的修行者都无法忽视这盒子散发出的气息。

明明是个死物,但却透露出深邃如渊的气息。

这盒子埋得极深,就在它出土之时,这栋小院附近安静的空气忽然颤抖了一下,仿佛安静的世界开始被什么所扰动。

原本笼罩在这棵巨树上的寂静开始出现波澜,四周远远响起了不少躁动的脚步声,甚至还能听见窸窸窣窣游动的声音。

这便是这座森林中那些危险的野兽。

月光下李稷静静凝视着躺在泥土深处的那口盒子。这座小院这棵树十分安静,从未有过什么毒虫凶闯入过这里。这里就像是这片森林中的净土一般,然而这份安静并不是这座森林的常态。

之前这片土地之所以能保持之前那般安静的氛围,都是因为有这个东西在。

正是有这个东西镇在地下,云雾森林中的凶兽们才不敢靠近这里,桥外的阵法也能一直正常运作,寻常人根本就算经过也看不到此处的桥梁和桥梁后的风景。

一切,都是因为它。

月光下,李稷向土中的盒子伸出手去,将手指放到了盒盖上,他的手指忽然有些僵硬。但静静注视着打到黝黑盒盖上的月光,他闭了闭眼睛,一把将盒盖掀了开来。

浓郁的杀气如箭一般从中冲了出来,随着而来的还有拂面而来的热浪。就在盒盖掀开的一瞬间,李稷感觉到周围原本对这里蠢蠢欲动的凶兽们又收回了脚步。

这盒子里东西的气息就是如此强大,然而其中所放东西的模样却和它的气息有些不相符。

月光洒落,黝黑盒子中放着的物事却仿佛比盒子更加漆黑。

这是一把通体生锈的长剑。

说是通体生锈也许还说轻了,只因这把剑实在锈的太过厉害,不光剑鞘和剑柄锈到了一起,整把剑都被厚厚的锈所覆盖,根本看不见剑原本的模样,只能凭借形状判断出这是一把剑。

单从外表看和神兵利刃什么的根本不沾边,就像是被在地下埋了一百年那样即将被土壤腐蚀殆尽。

然而就是这样一把剑,镇压了这个地方许多年,让这里即便在云雾森林深处也不受凶兽毒虫侵扰,一直持续不断地保护着这个地方,也保护着他。

“听话,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出去。”

“只要待在剑阵里,没有任何东西能进来,你就是安全的。”

那个人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李稷眸光微深,身侧左手握成拳。下一刻他向那把生锈的剑柄伸出手去。

锈剑静静躺在盒子中,看上去已经失去了锐气,然而就在他的手掌碰到剑柄瞬间,李稷瞳孔一缩。

空气中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从李稷和剑柄相触的地方飘起几缕青烟,再然后是烧焦的味道。

李稷收回手,看向掌心的烧痕。

就只是这短短一瞬,他的手心就已经被灼伤。

“果然,”李稷看向漆黑盒子的中长剑轻声开口,“是我还不够格,还是不让我用呢?”

能回答他的问题的人,已经不在。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叠早就准备好的布条,将盒中长剑细细地裹了起来,而裹完之后他终于能触碰这把剑。

但就在他把这把剑从盒中拿起的瞬间,周围其他凶兽的威压再次逼来,这一次气势汹汹凶相毕现。

李稷没有放下手中的剑,下一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调动全身真元。

庞大的威压从他身上升起,向四周渗出,而周围包围而来的其他凶兽四散开来。

这一次没有再回来。

> “你看,我现在已经可以做到这样的事了,”李稷看着拿到手中的剑轻声开口。

他积攒的真元已经足够,他等待的时机已经到了。

虽然他依旧还是无法使用这把剑,但如果真的发生意外一切真等事情到了不可挽回时候。

他希望能至少死在这把剑下。

李稷将自己的真元注入了黑盒之中,随后将盒子重新埋回了土里。该挖的剑已经挖了出来,但他却没有立刻带着剑离开。

他带着裹上了布条的剑,再次跃上了树顶。

但他没有进入木屋,而是坐在了一边大树的枝杈之上。

李稷坐在树杈上,静静抬头看向了天上月亮。

他就这样孤身一人在树上坐了一整夜。

如果不出意外,他也许是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什么都没找到,也什么都没做到。他能做到的,也许就是最后拼上一把。拼上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手刃仇人。

月光下,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山海亦可平,难平是人心。

他曾经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变强,想要快点长大,拥有保护一切的力量。

但当他真的拥有了能横跨山海的力量之后。

他却哪里都找不到她了。

……

……

人虽然不能随随便便横跨山海大陆,但随着被修行者驯化的黑鸽红鸽两种实用信鸽的大量采用。

如今的山海大陆上,哪怕一南一北,信笺传递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就在南楚拂晓的晨光刚刚划破黑夜之时,永夜长城最北端,北魏尚且处于黑夜之中。

而此时就在北魏国都的一件房间里,一个北寒阁弟子匆匆走来,将手中信笺交给了房间中的另一个人。

“师妹的信?她这是又要要做什么?”

房间的主人一声轻笑,“念念吧。”

身边弟子念完后,目瞪口呆地看向身边人,“圣女大人这是想要大师兄去南楚?”

“初阶大典没必要那么多人吧?”那弟子愕然道,“圣女大人也没有让师兄出门的资格。”

“只不过不去的话,之后又是一番折腾。”那人淡淡道。

“师父闭关了,但这封信估计另一个人也收到了。

那人看向窗外,嘴角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容。

“还是去看看吧。”

……

……

章节目录 第516章 拓跋 > 北魏的夜色下,少年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他坐在椅子微微抬起头像是要看向窗外,身边的北寒阁弟子闻言一怔随着他的动作同样抬起头,两人的视线穿透窗户,看向窗外长城下的万家灯火。

看向属于他们的,北方第一强国。

北魏国都,洛阳。

北魏,长城内六国三大强国之一,在太祖皇帝嬴帝的铁蹄尚未踏足之时,于前朝四分五裂之际由第一代北魏王拓跋云在北方建立,就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北方第一强国。

北魏的国姓原本为拓跋,后太祖皇帝嬴帝统一大陆,吞并各国,当时的北魏王拓跋燕战败宣告臣服,北魏自此成为大秦的诸侯国。

秦帝国一统天下百废待兴,在骤然变大的疆土的统治难度下,太祖皇帝嬴帝拒绝了国师大司命林书白提出的将分封制改为郡县的提议。

决定在帝国建立最初的十年内依旧实行分封,保留归顺的长城内五大诸侯国。

同时又因为秦王室到了嬴帝那一代本身人丁稀少,嬴帝自己只有两个公子,实在没什么人选足以分封。

于是嬴帝选择暂时替换臣服各国的王室,从各国原本王室分支中选择对其效忠的家族成为各国新的王室,帮助他管理偌大的国土,待江山稳定后,再慢慢收服各国。

这种先打江山再消化的战略本来没什么问题,太祖皇帝嬴帝靠他这样的过渡性的措施保证了帝国建立初期的稳定。

各大诸侯国内的新王室都忙着巩固自己的地位没时间搞分裂,要么和原来的王族打好关系,要么就彻底诛杀原本的王族以绝后患。

其中北魏的新王室选择的是前一种。

作为游牧民族,全民皆兵的北魏长期以来实行的就是贵族制,拓跋氏虽是原王室,但几大北方贵族世家的势力一点也不比其小。

在太祖皇帝嬴帝的支持下登上北魏新王之位的是耶律氏,而登上王位的耶律氏之所以没有诛杀战败的拓跋氏,就在于耶律氏和拓跋氏两家之间世代通婚,本就互为分支。

拓跋氏当王的时候,耶律氏是拓跋的分支,而耶律氏称王后,拓跋氏就成为了耶律氏的分支。

顺便一提,当初太祖皇帝选择各国新王的时候选择都是年纪较大的世家家主,曾有人猜测太祖皇帝此举是准备让这些老家伙干几年,死了之后正好收回诸侯王权。

但世事总是出人意料,之后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在七国之主中,最先死的反而是太祖皇帝。

当然在太祖皇帝死后,也有几位一代诸侯王撒手人寰,如今的山海大陆上,长城内六国只有三个国家还是当初太祖皇帝分封的异姓王当政,其他两个已经替换到二代,前秦最特殊,是唯一一个替换到三代的。

当然,也正因为前秦的后继无人,才导致了如今山海大陆当初的诸侯王反叛自立为王,帝国破裂,七国林立的局面。

大陆局势暂且按下不表。

现如今的北魏王耶律宏已经年过六旬,是山海大陆唯三的老王之一。其嫡长子耶律朗也已经四十了,耶律氏一族人丁兴旺,耶律宏有八个儿子,三十余位孙儿,随着耶律宏的年老多病,北魏内部关于下一任北魏王的人选的争夺也逐渐变得激烈起来。

而在北魏王位之争中,影响力最大的势力不是北魏原本的贵族世家,却是另一个势力。

北魏,北寒阁。

站在窗边的北寒阁弟子收回视线,看向坐在椅子上被他唤作“大师兄”的少年。

窗外经过这个房间的北寒阁弟子都会在门口驻足行礼,足以显现出这个房间主人在北寒阁中的地位。

南有稷下,北有北寒。

稷下学宫和北寒阁如今已经成为了修行界最大的两股势力。

虽然在这样的北寒阁拥有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少年看上去却不过弱冠年纪。

北魏人大多人高马大,再加上经常骑马射箭,一般都身材魁梧,肤如古铜。

> 但这个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容颜如玉,身形匀称,皮肤是不常见日光的白皙,看上去不像是北魏人,更像南方的水乡公子。

而更不同寻常的是,不知是何等原因,他的双眼之上系着一条白绫,布条直直系到脑后,将双眼完全盖住。

刚刚这人抬起头看似是看向窗外,但他身边的这个北寒阁弟子心中很清楚,这人应该是看不见才对。

但即便如此,每次看到这人抬头,他依旧会觉得这人仿佛是在看着什么,面对自己的时候,更是仿佛被这人看到了心底。

到北寒阁已经两年了,每次看到这一幕,这位名唤王竹升的普通北寒阁弟子依旧会心头一紧。

“阿升,怎么了?”注意到了身边弟子的视线,坐在椅子上眼缚白绫的年轻公子微微一笑,“看”向他问道。

王竹升背后泛起一阵寒意,果然如之前那些老弟子所说,他们这位大师兄虽然是真的看不见,但凡事还是当他能看见为妙,不然很容易被他“看”出破绽来。

“我是在想……拓跋师兄,你真的要去南楚?”看着眼前人隐在白绫后的那双眼睛,王竹升结结巴巴地说道。

没错,拓跋。

也不怪他会紧张,只因他眼前的这位少年不光是北寒阁内举足轻重的等阶五修行者,更是北魏境内仅次于王族的第二大世家,原王族现后族拓跋氏的人。

拓跋氏在退下王位之后,在与南楚叶氏交好的同时,也开始效仿南楚叶氏,专注于联姻,成为了山海大陆有名的后族。

现如今老北魏王拓跋宏的第六任王后就是拓跋氏的女儿,王竹升听说拓跋氏也曾想将嫡女嫁给拓跋宏的长子耶律朗为妻,但不知耶律朗使了什么手段,最终只是纳了庶女为侧室。

拓跋氏的联姻大业虽然在耶律朗这里受挫,但其实其在联姻一举上至今取得的最大成就不是在北魏王室,而是在这里。

在这个地方。

王竹升环视着这间屋子,这里是北寒阁十二阁中最宽敞的一间,也是北魏国师北寒阁阁主大弟子拓跋寻的房间。

坐在椅子上的这个眼缚白绫的少年,正是北魏拓跋氏的子弟。

拓跋氏第十八代家主四房之子,拓跋寻。

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不是我想去南楚,”坐在椅子上的拓跋寻看向王竹升微微一笑,“只是师妹既然敢将信直接送给我,她肯定事先也送信给了姑母。”

没错,姑母。

王竹升闻言瞳孔一缩。

之所以说北魏拓跋氏联姻上最大的成是和北寒阁不是和王室,就在于拓跋氏的老家主曾经慧眼识珠,将嫡女嫁给了一个北魏境内没有世家背景的无名青年。

这个无名青年没有在北方代表贵族地位的复姓,更没有家族助力,当时所有人都笑是拓跋老家主犯蠢,现如今却没人再能笑得出来。

只因这个无名青年,他姓许。

正是如今的北魏国师,玄武神子,许沧海。

拓跋寻的姑母,世称容夫人的北魏拓跋氏家主之妹拓跋容,正是北魏国师许沧海正妻,北寒阁的阁主夫人。

“如果师父没去闭关这事还好说,但现在师父闭关阁内夫人做主,”拓跋寻看向王竹升无奈地摊开双手道。

“姑母向来对师妹听之任之,我要是不去,别说北寒阁,恐怕都要被赶出拓跋家了。”

“这……怎么可能……”王竹升闻言一惊,愕然开口。

“毕竟,”拓跋寻摸了摸眼上的白绫,看向他微微一笑,“在拓跋家眼里,我不过是个缺陷品罢了。”

章节目录 第517章 洛阳 > 听到拓跋寻带着自嘲意味的话,王竹升难掩脸上的惊讶。

虽然他第一次见到拓跋寻的时候,也实实在在惊讶了一把,还以为是带路的弟子在跟他开玩笑。

当时眼前的那一幕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谁能想到。

毕竟北寒阁阁主的大弟子,北魏第一公子拓跋寻,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

从一般人的常识看来,这件事乍一听实在匪夷所思。

要知道北寒阁实力至上,大弟子这样的名号并不是一个虚名,而是必须要有能够傲视群雄的实力才能坐上的位置。

而在寻常人眼中,瞎子走路都看不见,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何谈能够成为以一敌百的修行者?

想也知道没有可能。

在进入北寒阁之前,王竹升也是如此认为的。

他并不是个真正的北魏人,而是为了逃脱徭役从前秦逃到北魏的难民。父母都累死在徭役之中后,他再也无心服役,仰仗身上有的那么一点境界,他一路逃出了前秦。

但就在他逃到北魏洛阳之时却被同伴出卖,一时间走投无路,被众多修行者围攻。即将中毒身亡的时候,是北寒阁救了他。

而救了他的人,正是眼前的这位盲眼公子。

他当时奄奄一息并没有看清救他之人的容貌,等他清醒之时已身处北寒阁之中。当醒来央求普通弟子带他去见他的恩公之时,王竹升以为他会见到一个北魏大汉。

因为当时虽他视野模糊,但恍惚中看见救他的人一击便击退了六名修行者。

能做到这样的事,必然是位草原上的壮士。他如此作想。

然而但被弟子带到那人面前之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五大三粗的壮士,而是个白绫蒙眼看上去甚至有些文弱的公子。

那一幕简直震惊他一整年。

后来他拼死通过了北寒阁的考核,成为了一名最底层的弟子,当初救他的恩公成为了他的师兄。这时王竹升才明白,当初救他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文弱公子。

而是洛阳城内令所有人修行者闻风丧胆的,北方最年轻的神舞境修行者。

王竹升凝视着面前的坐在椅子上少年。

纵然目不能视,拓跋氏和耶律氏一般人丁兴旺,拓跋寻为四房出身本身在拓跋家内部出身也不算高,但这个少年的强大有目共睹。

在北魏国内,他与北魏大王子嫡长子光华君耶律华并称双杰,如果不是耶律华出身更高年纪更小,拓跋氏为了避嫌处处让耶律氏一头,王竹升一直觉得战国六公子的名号应当落到拓跋寻而不是耶律华身上。

三年前上一届的南楚初阶大典,拓跋寻更是唯一能和南楚春华君姬嘉树分庭抗礼的修行者。

虽然最后不敌姬嘉树与魁首擦肩而过,只拿了第二名亚魁,但以拓跋寻双目皆盲的身体,以那个春华君为对手能做到如此,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身体健全比他弱小的修行者比比皆是,王竹升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情况下,拓跋家依旧不把拓跋寻当回事。

> 虽是姑侄关系,但容夫人拓跋容丝毫不关心这个侄子,平素对其呼来喝去。而其独生女北魏圣女许冰清更是对这个表哥没有任何尊重,向来不愿多看一眼,只是在有事用他之时才会过来说几句话。

“拓跋家的人就是这样,”感受到王竹升难以理解愤愤不平的目光,拓跋寻只是笑了笑道,“拓跋家的人向来追求完美,能打动他们的只有最强的东西。”

比如南楚六公子的名号,比如初阶大典的魁首。

只可惜这些最终都和他擦肩而过,无论是在竞争南楚六公子上,还是在抢夺初阶大典魁首上,他永远都是第二名。

但说实话他现在的处境比他小时候真的要好太多了。

“对拓跋家的人来说,光是容忍我这个缺陷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吧。”拓跋寻摸了摸眼上的白绫淡淡道。

他并不是天生的眼盲,而是在八岁觉醒天生等阶之时忽然真元逆流发生了意外,他当时不懂掌控等发现的时候已经眼角流血眼前一片黑暗。

他的父亲平素对他没有丝毫关心,只是在得知他可能觉醒较高的天生等阶之时才产生了关心,导致他的母亲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那次觉醒上。

就好像他觉醒了较高等阶就能彻底改变四房的地位一般。

不知是不是这一切导致他过度紧张的原因,最后他的确觉醒了比正常人都要高的等阶八的天生等阶,但与之同时却失去了视力成为了瞎子。

世家极少能接受身体残缺的子孙,一旦出现在出生之后就会立即抹杀。看着世家子比普通人更光鲜健康,事实上是因为他们在出生之时已经抹杀过一遍了。

当时洛阳城内不少人嘲讽是拓跋氏家主做多了亏心事才报应到了儿子身上,他的父亲恼羞成怒,将他带到了永夜长城之上,提起了他的脚腕,差点想把将才八岁的他扔下去摔死在长城下。

如果不是当时有人路过救下了他,他的生命也许就在八岁之时就结束了。

救他的人告诉他看不见也可以修行,捡回一条命却被赶出家门的他至此拼命修行,最终获得了他的叔父北魏国师许沧海的看重,成为了北寒阁的大弟子。

在那之后拓跋家又把他认了回去。

但既然能赶出去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

在追求最强者的拓跋家人的眼中,拓跋家和北寒阁最重要的联系依旧是北魏国师许沧海。

而他,则无足轻重。

不过,毕竟人家一个是等阶二的神子,比不上也理所当然。

而他,虽然以许冰清的境界,按照北寒阁的规则,身为师妹的她没资格差遣他。

但偏偏许冰清有个爱女如命的母亲。

偏偏最近国师闭关,没人能限制她。

如果他胆敢拒绝许冰清的要求,拓跋寻已经可以想象他的叔母会如何愤怒地冲到这里了。

“话说为什么非要公子在这个时间点去南楚?”王竹升无奈地说道,“个人战第一轮输都已经输了,师兄你去又改不了结果。”

“这个我倒是心里有数,拓跋寻微微抬起头笑了笑。

“毕竟这个人战第二轮,刚好是我擅长的东西。”

章节目录 第518章 光华 > “擅长?”王竹升闻言一愣。

他进入北寒阁是两年前,拓跋寻参加初阶大典是三年前,所以他并不了解当年那届初阶大典上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自认为出身卑贱境界低微,参加初阶大典基本上第一轮就会丧命。他只想留着小命报答恩公,并没有其他野心,所以即便今年刚刚晋升了等阶七,却一直以来没有动过参加初阶大典的念头,也就没去了解相关之事。

初阶大典也好中阶大典也好,最有名的都是最后一轮的对战,其他轮次在南楚以外的国家并不出名。

换言之,一般人并不知道这南楚初阶大典这个人战第二轮要比些什么。因北魏圣女带队参加了这一届的初阶大典,前面几轮发生的事他多少有些耳闻,但再往后么……

“师兄,这第二轮到底要比什么?”王竹升问道。

“怎么?”拓跋寻笑起来,“你不会猜不出来吧?”

“毕竟在我眼里,师兄你什么都擅长啊,”王竹升看着拓跋寻真情实感地说道。

“那你可太抬举我了,”拓跋寻闻言一笑,“不提别的国家,就单说来过北寒阁的这些修行者里。论境界我不如昭华君,论天赋容貌我不如耶律华,论对战剑法我不如孟施,哪来什么都擅长一说。”

王竹升闻言心头一紧,这些的确也都是事实。近十年来修行界人才辈出,拓跋寻说的这些人除了那位神秘的昭华君他都见过,不过……

“天赋容貌……”他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之前所说的境界剑法什么的他还好理解,怎么还有容貌?

“开个玩笑,”感到他的无奈拓跋寻哈哈笑起来,“毕竟光华那张脸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印象深刻了。”

“的确,”王竹升闻言点头。

虽混在修行剑法里面有些奇怪,但谈起北魏王嫡长孙战国六公子之一光华君耶律华那张脸,没有人会不印象深刻。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太阳之子,耶律华。

在来北魏之前,他从茶馆酒楼听到这个名号,觉得北魏人实在是蛮夷出身没见过世面,这种夸张的名号也敢往一小公子身上搁。

但直到他在北寒阁内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光华君本人,他才知道传言不仅不虚,真实反而更加惊人。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真有生成那般模样的少年。

北寒阁作为北方第一大势力,其中不乏光鲜俊朗的世家子。北寒阁阁主许沧海年轻时就以容貌出众闻名,在大器晚成出身低下的情况下依旧俘获了拓跋氏嫡女芳心。

如不是南方有南楚国师姬墨在,神子之中许沧海单论容貌必能排上第一。只可惜上天就是生了一个姬墨,许沧海无论家世容貌实力都只能屈居第二。

许沧海如此,其大弟子拓跋寻自然也不差,即便白绫缚面每次和其出门时王竹升都能看到无数女子投到自己这位师兄身上的爱慕目光,而这样的目光可不光是因为拓跋寻的地位和修行境界。

在拓跋寻身边呆了那么久,王竹升自认为对世家子们的容貌也有了一定抗力,但亲眼在看到没有丝毫遮掩的耶律华之时,还是被震撼了一把。

世人皆知北魏王嫡长孙耶律华生的一副好相貌,容颜灿烂,于是才被称之为光华君。

但所谓的容颜灿烂并不是说耶律华长相阴柔,男生女相——与之相反耶律华是很典型的北魏人长相,虽是北魏人长相却很难形容他的美。

那是一种独属于郎君的俊朗,第一眼便会让人眼前一亮,在看到的瞬间就会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会叫他“太阳之子”,那的确是足以让人觉得光辉明亮的漂亮。

其他溢美之词都难以形容,也就只有北地形容美貌郎君的“玉郎君”一词,能与他相配。

王竹升回想起之前听说的一些有关北魏王族的传言,思绪有些跑远。

北魏王已然老迈,作为一个老王,他很容易地犯一个老王常见的毛病,那就是宠爱幼子疏远长子。

> 比起长子耶律朗,一无是处的幼子耶律齐都更受宠爱,而耶律齐因太过顽劣被王室送到北寒阁教养,王竹升亲眼见识过此人的暴戾无能,这一次这人闹着跟着许冰清去了南楚参加初阶大典,果不其然都险些闹出人命。

但就是这样的幼子,北魏王却对其听之任之。

曾有传言北魏王不止一次想要废掉其长子耶律朗的太子之位。但后来都是看在耶律华的份上放弃了这个决定。

比起儿子,北魏王更看重这个孙子,由此可见耶律华在北魏王室中的地位。

只不过说起这位北魏光华君……

“光华君最近是去哪办事了吗?”王竹升看着拓跋寻问道,“阁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他的身影了,听说也不在王宫的样子。”

“光华吗?”拓跋寻闻言脸上不知为何露出有些微妙的神情,“他最近应该是不在北魏,但至于他去哪了,我也不清楚。”

“不过我建议你,”拓跋寻面向王竹升认真道,“也别去打听这件事。”

即便长得再漂亮,那个少年却可不是空有一张皮囊,拓跋寻眸光微深,他比谁都知道耶律华的实力。

那个少年有王族的出身却没有王族的高傲自负,心思缜密且意志坚定,如果想做什么事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会做到。

王竹升闻言后背一凉,立即点头,“我明白了。”

拓跋寻闻言笑了笑,“不过也不用那么紧张,耶律华不是耶律齐,不会无缘无故找人麻烦。”

只有没人触及他那个知道内情的人都无法理解的逆鳞,一切都好说。

王竹升点头,下一刻却听见拓跋寻状似随意地开口道,“不过就算是耶律齐,这一次在南楚似乎也得到教训了。”

王竹升闻言一愣,“教训……”

北魏人都闻之色变的北魏王幼子耶律齐在南楚稷下之宴上被人打成重伤,这件事在洛阳城内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敢打耶律齐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打了耶律齐的那个人选。

第一次听到几乎没人敢相信。

拓跋寻捏了捏手上的信笺笑了笑道,“话说师妹这次的怒火可是非同寻常,也不知道怎么被人惹成这样。”

王竹升一怔,“那是……”

北魏圣女在南楚初阶大典上和一女子产生了冲突。

这件事是北寒阁内今日最大的传闻。

与之同时,在这一届的初阶大典,有一个之前从未在修行界听说过的名字,开始逐渐出现在世家情报之中。

看着面前白绫缚面的少年沉静的面容,王竹升忽然心头一动,“师兄,你答应去南楚难道是……”

“虽然有被逼的原因在,”拓跋寻微微一笑,“不过我的确是想要见见那个传闻中的女子。”

见见那位。

前秦公主。

章节目录 第519章 意趣 > “见……”

王竹升愕然重复道,脑海中最近经常在情报中看到的名字忽然在他脑子里打起转来。

那个名字便是。

前秦公主,嬴抱月。

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个陌生的名字。

虽然逃亡到了北魏,但他姑且是个前秦人。纵然是个无关紧要的公主,但秦王室人丁稀少,公主更少,他逃到北魏之前就记住了这所谓帝国日月中这位小公主的名字。

但他记忆中的前秦公主,和他在北寒阁情报中看到的前秦公主根本不是一回事。

正如他进入北寒阁发现很多事都被颠覆了一般,王竹升不明白,怎么他到北魏之后,他记忆中的前秦公主怎么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说是改变……其实也不准确。

因为在山海大陆上,几乎也没什么人知道这个女子原本的模样。

没有丝毫存在感的花瓶公主。

他们这些前秦百姓也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公主,却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也没人关心这些。

虽是王室成员,但王子关系着一个国家的命运,公主在国力昌盛之时能享受荣华富贵,国力衰弱之时不过是用来和亲联姻的道具。

这位前秦公主,也本该如此。

被前秦王草率地送出去和亲,后和南楚春华君定下婚约,这原本是王竹升能想到的,是这个公主这辈子能发生的最大一件事,也山海大陆唯一能让人感受到那个前秦公主存在感的事。

谁能想到……王竹升看向手中的第二页信纸。

谁能想到,一切会变成这样。

嫁妆队伍被袭击,原本被世人认为将死在云梦泽里的前秦公主带着身边仅剩的四个人到达了南楚边境。

稷下学宫上四宫筛选,那个女子击败限制境界的水法剑剑主许义山,成为稷下学宫水院史上第一位女弟子。

订婚宴与稷下之宴,那个女子连挑十六场为水院拿下第一,更是第一次打败了北寒阁弟子。

同时最重要的是,在这场宴会上,她以拿到魁首为筹码,和南楚二殿下姜元立下血盟,获得了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

那个时候,所有人觉得还没什么。

直到初阶大典开始。

众人战第一轮,第二轮,第三轮,直到现在的个人战第一轮。

四轮,三个榜首。

第一轮的那个榜首还不是她拿不到。

虽然只是初阶大典,但前秦公主嬴抱月的名字的确开始在各国情报之间流传。而前秦公主和北魏圣女之间的争端因为涉及到另一个名人,更受市井传言的喜爱。

“恕我直言,师兄你说想见这女子是因为她与圣女大人……”王竹升迟疑地问道。

虽然前秦公主拿到了三个榜首,但她不过是个等阶七的修行者,而拓跋寻是上一届初阶大典的亚魁,如今更已经是等阶五的修行者,单以修行者的实力而言,这个前秦公主还不足以引起他的这位师兄的注意。

拓跋寻之前提起了许冰清的怒火,难道他去北魏是想为北寒阁找回场子,解决北魏和前秦之间的恩怨?

但说到许冰清为什么会那么愤怒……

“你想多了,”拓跋寻笑了笑,“我可无意介入那两个女子抢男人的事。”

“抢……”王竹升总觉得这话哪里有些不对,但下一刻拓跋寻忽然放下了手上的信笺,抬头再次面向窗外,“你知道关于这次初阶大典的消息,有个国家知道的是不完全的么?”

> “什么?有这样的国家?”王竹升闻言愕然不已。

初阶大典虽只是初阶,但对各国而言也十分重要。即便是在南楚举办,但其他各国一般都会派专人事无巨细记录全部过程,再通过各国的情报网传回本国。

实在难以想象会有哪个国家不关心初阶大典到如此地步。

“对了,这个不知道并不是说那个国家没有收集情报,”拓跋寻语出惊人,“而是那个国家的情报网被人截断了。”

“什么?”王竹升闻言更加震惊,“这到底是哪个国家……”

“你肯定想不到,”拓跋寻闻言一笑,摸了摸眼上的白绫,“是前秦。”

“前秦?”王竹升不仅想不到,更加想不通。

“前秦三轮众人战都拿了第一,按理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情报线怎么会……”

“截断的并不是整条情报线,”拓跋寻道,“而是每条线上的一部分内容。”

王竹升看着眼前男人沉静的神情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部分内容就是和初阶大典相关的内容,尤其是……”拓跋寻顿了顿道,“提到前秦公主的部分。”

王竹升浑身一震,为自己忽然浮现出的猜想心头一跳。

“世人皆说我们北魏和前秦和亲后,如今的前秦公主不过是一枚弃子,”拓跋寻淡淡道,“但我觉得事情有点奇怪,按理说前秦公主到南楚也有些时日了。”

他顿了顿道。

“她做了那么多事,至少该有一件两件传入了前秦王耳中,”少年静静道,“可至今为什么前秦像是对这一切毫无反应,还对这女子不管不问?”

一股寒意忽然从王竹升背后升起。

“我顺着这条线去查,查出了不少有趣的东西,”拓跋寻拿过身边一叠刻着字的书简,指尖拂过,抬头开口。

“我们北寒阁掌握的前秦情报线,已知总共十二条,这十二条我挨个找人去查过了,空无人烟,也无信鸽飞过,但林间却有打斗的痕迹。

“后来有幸找到一位装死活下来的我们安插在前秦情报线中的探子,”拓跋寻道。

“那人说是踏入林中忽然闻到一阵毒烟,毒烟让他们视线模糊失去了知觉。醒来情报还在手上好好的拿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唯独他恍惚中看到一个背影。

“而根据他所说,释放毒烟的人有些眼熟,正是当初负责运送前秦嫁妆的护卫统领。”

“这实在是……”

王竹升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的那个猜想逐渐成形。

是那个女子自己截断了前秦的情报线。

虽然是猜想都让人难以相信

也不知那个女子如何能靠那几个人就做到了这件事。

但事实证明她做到了。前秦的确没收到相关消息,这样一直以来没有处置她的现实才能说的通。

但一切如果是真的。

王竹升后背发凉。

这意味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弃子之时,没想到是那个女子自己,制造了所谓的弃子。

……

……

章节目录 第520章 谍网 > 王竹升被心中升起的这个猜想搅得浑身发凉。

“师兄,你是说截断前秦情报线的人是那位前秦公主?可这……”

这可能吗?

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公主能够截断本国的情报线,本国的朝廷还真就这样不知道自家和亲公主在外面干了什么。

如果真能做到,可不是一句蒙蔽圣听那么简单。

“前秦王最近忙着娶新王后,据说已经十几天没有上朝了,”拓跋寻淡淡道。

“前秦向来对情报什么的也不上心,情报线并不多,如果抓住这个空子想截取情报比其他国家难度要低不少。”

拓跋寻抚摸着手中竹简神色微深。

长城内六国情报做得最好的是东吴人,连北寒阁都要甘拜下风,其次便是南楚姬家的情报网,其庞大程度甚至能和一个国家媲美。

据说姬家情报网的前身是由大司命林书白所设计,姬墨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完善,才能如此强可敌国。

但同样出自大司命与其弟子林抱月之手的秦国情报网就要倒霉的多。大司命少司命开了个好头,但在两人死后,嬴晗日把军费全放到了别的乱七八糟的地方,裁减了大量细作,把自己变成了瞎子聋子都不自知,前秦情报网自此一蹶不振。

“古往今来,真是没见过像这位前秦王这么败家的继承人,”拓跋寻嘲讽地笑道。

“前秦情报网的确是不行了,”王竹升闻言皱眉道,“可我记得前秦通往南楚的情报线是最强的。”

“没错,”拓跋寻嘴角笑容愈发讽刺,“毕竟嬴晗日什么都可以不防,却得防着那一位呢。”

南楚通往前秦的情报线是前秦情报网中最强大的一环,只因嬴晗日唯一的心腹大患嬴珣流亡在南楚,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那一位回来抢他的王位,情报上自然上心。

但就是这前秦最能拿的出手的这条情报线,如今被人截断了。

前秦如今积贫积弱,如果不是这条线出了事,还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正因这条线前秦安排的人最多,他们北寒阁才能放进去那么多探子。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拓跋寻抚摸着膝头竹简,“但据我们安插在情报线中的探子所说,情报线终段收到的消息里,的确是没有提及前秦公主在南楚所作的那些事。”

王竹升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终段?都已经动用到了这个位置的探子?”

初段,中段,与终段。

这是前秦情报线中独有的三个词,也是那位造出了无数稀奇古怪东西的大秦国师,大司命林书白的创举。

大司命林书白设计的情报线由三个部分构成,第一部分负责搜集,中间部分负责传递,最后一部分则负责在国内接收情报。

这三个部分都采用不同的人员,各司其职互不干预,极大程度上避免了间谍渗透造成的危害。

比如中段负责传递消息的细作,携带的信笺必须用只有初段搜集情报者才懂的特殊方式密封,传递者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容。

信笺一旦有被破坏的痕迹就会中止传递,而情报传到终段,也就只有终段的修行者懂得怎么打开那份情报,一旦打开方式错误那份信笺就会自燃销毁。

这就大大降低了传递者泄密和被收买导致情报泄露的风险。

寻常国家传递消息的探子一旦出了问题都是祸害一整条线,但前秦这种方式出问题只会出在一部分上,不会影响大局。

王竹升之前也听闻过前秦这种独特的情报传递方式,毕竟这一举措也大大增加了北寒阁安插探子的难度,他曾听其他负责情报的师兄们恼火地抱怨过。

遇此严防死守,北寒阁也只好分出三拨人分别安插入这三个部分的情报网中。可这么做虽然能窃取到一切情报,但想要篡改便难上加难。

换言之,哪怕势力强大如北寒阁,都无法截断前秦的情报网。

可如今安插进终段的探子都说没收到情报,那就证明拓跋寻的推测是正确的。

前秦公主的情报是真的被人为地拦截了。

而从拓跋寻之前说的中段看到的那个背影来看……无论是利害关系还是从出手的人选来看,居然都指向了那位前秦公主。

纵然前秦人手不足,但截断如此严密的情报网……

“她到底具体是怎么做到的?”王竹升愕然问道。

“这一点连我们的探子都没有查清,但我有一个猜想,”拓跋寻握着竹简的手微微一紧。

“那就是前秦初段细作封存信笺和终段细作打开信笺的方法都被破解了,等等,不对。”

说着说着拓跋寻自己反而一愣。

“不对,不光是初段和终段,要做到这件事,必须破解所有的环节。”他怔怔开口。

> 他原本以为是那个女子不知是从何处搞到了前秦封存信笺的作法,但现在想来不对。

前秦情报网分为三段,为了安全这三个部分细作的本领并不互通。

也就是说会封信笺的人不会打开那个信笺,会打开信笺的人封不上,而封不上的信笺中间的人不会传。

这就是前秦的严防死守。

如果想如那女子所作这般修改信笺中的内容,那就既要会打开特制的信笺,还要会原封不动地封上。

这就已经囊括两个部分细作的本事了。

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替换掉情报,还要知道中段传递者所走的路线,提前埋伏一击即中。

即便安插探子时间已久,但拓跋寻还从未看过能同时做到这三件事的前秦修行者。

这也怪不得中间的传递者即便晕了一回依然会将手上的情报传出去。

毕竟在他们看来信笺既然是完好无损的,也就不可能有人动过。

前秦情报线的严密之处反而被那个女子利用了。

“这事看来比我想象的还可怕,”拓跋寻想通后微微一笑,而听着他的解释,王竹升脸色也有些发白。

“可这些事……真的是那个前秦公主做的吗?”他怀疑地问道。

“虽说是护送嫁妆的校尉统领下的手,但那校尉也是前秦士兵吧?会不会是那个校尉自作主张,或者是前秦遗老或者是嬴珣公子指使的?”

拓跋寻摇了摇头,“前秦在细作一事上管得极严,普通兵士不会懂这些,嬴珣公子一方更不会已经破解了这些。”

不然那些前秦遗老早就能把嬴珣送回前秦了。

刺探情报是君王手中利剑,一国情报网只会交给国君,按照传统所有人员和手段都只会传到前秦王嬴晗日一人手中。

拓跋寻之前不是没猜过嬴珣,但实在想不出可能,心中才忽然浮现出那个本不可能的人选。

此时却越想越可怕。

王竹升闻言一怔,“那前秦公主……”

“到底是不是她,总之得先见到她才好推论,”拓跋寻闻言一笑。

那女子做出的那些事太出人意料,世家情报中写那个女子的都没什么人敢相信,许冰清送来的信笺中更是将其写的一无是处。

但真正那个前秦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还需亲眼所见。

“所以我想去见见她,”拓跋寻微笑道。

“准备一下吧,我们今晚就出发。”他站起身,拍了拍王竹升的肩膀道。

“今晚?”王竹升肩膀微微一震,“不先和阁主大人说一声吗?”

“师父正在闭关,初阶大典不过些许小事就不用去打扰他老人家了,”拓跋寻静静道,“毕竟如今神子们都在为位阶之战做准备,与位阶之战比起来这些都不值一提。”

“位阶之战?”王竹升闻言瞳孔一缩,“难道要举行位阶之战了吗?”

神子之间的战争,等阶二位阶之战。

和定期举行的初阶大典不同,是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举行的对战。

山海大陆上一届位阶之战还是在九年前,昭阳郡主林抱月晋升等阶二之时。

可近十年来没再诞生新的神子,怎么会突然要举行位阶之战?

他之前就听说南楚国师也在闭关,连初阶大典都没有出席,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怎么?你不知道?”拓跋寻闻言一怔,“也对,以你的境界的确感觉不到这些。”

“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推测,你也别出去告诉别的弟子。”

拓跋寻蒙着白绫的眼睛静静看向窗外。

“大司命和少司命相继去世也已经接近十年了,”拓跋寻神情复杂道,“据我推测,按照如今的形势最迟在明年山海大陆会举行新一轮位阶之战。”

少年的声音如最深邃的潭水。

“是时候选出,新的人神了。”

章节目录 第521章 不速 > 人神。

王竹升愣愣看着眼前的盲眼少年,他从前就知道拓跋寻眼中所看的世界和寻常人不一样,却没想到他居然能察觉到这么大的事。

山海大陆所有修行者的顶点。

等阶一,人神。

这是一个只说出名字都能让修行者心旌摇曳的词。

以人之身,上达天意,到达近乎神灵的境界。

这可以说是所有修行者修行终极的梦想和追求,但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和这个位置无缘,真正有能力争夺这个位置的修行者全大陆不过那几位而已。

这个词也只与那几位修行者有关系。

不过……

“选出新的人神?”王竹升看着拓跋寻不解地问道,“人神不应该是晋升的境界吗?”

山海大陆从修行者诞生至今只出现过一位人神境的修行者,那就是七年前在永夜长城上身亡的大司命林书白。

林书白三十岁时在少司命诞生的前一届位阶之战中,在与当时已成为南楚国师的姬墨争夺大司命之位时直接进阶,从等阶二成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等阶一,为那届位阶之战划下句号。

同时开启了一个属于大司命林书白的时代。

山海大陆上的第一位人神虽然诞生于对战中,但当时的确是林书白自行进阶到了等阶一的位置。

可刚刚拓跋寻所说的是……选出新的人神?

什么时候人神变成选出来的了?

“只是一个说法,如果在位阶之战中真的有神子进阶等阶一自然是最好,”拓跋寻闻言笑了笑道。

毕竟无论是哪个级别的修行者,对战都是提升实力的最有效的方式。生死被逼到极限的瞬间,能让人爆发出最强的潜力。

但等阶二的修行者在本国境内已近乎无敌了,除了战场厮杀,想要能充分发挥力量就只能和自己同境界的修行者打,这恐怕才是会不断举行位阶之战的真正原因,拓跋寻心道。

这七年以来,年轻修行者不断涌现,年轻人不断成长不断磨练,但对于站在大陆顶端的那六位修行者而言,他们的水平也许并没有变化。

只不过……

“如果当场没有神子进阶等阶一,那场位阶之战中依旧会诞生新的人神。”拓跋寻道。

人神虽然是修行的等阶,但同时也是修行界领导者身份的象征。在大司命死后,修行界已经群龙无首了整整七年。

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

虽然按照老排名,九年前全大陆排第二的姬墨应该算是如今的第一,但同为神子,姬墨想要号令其他几位总还是会有些底气不足。

今年山海大陆上各国国师纷纷开始闭关,传递出来的信号十分明显。

时机已经到了,等阶二神子之间沉寂了许多年的关系,也到了打破的时候。

所以这一次,不管有没有人进阶,神子之间都会定出如今山海大陆上的“人神”。

听完拓跋寻的解释,王竹升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觉得大陆最强的那些修行者也不容易,但总而言之位阶之战离他现在所处的层次太远了,听了也没什么想法。

“既然如此,就不通知阁主大人了。”王竹升问道,“只是我们要怎么过去?”

南楚初阶大典第二轮就在后天,按照许冰清送来的信笺里的要求,她要拓跋寻在开始之前必须到达南楚。

一般坐马车到达南楚都至少要一个月。虽然这个要求有胡搅蛮缠的成分在,但拓跋寻是等阶五的修行者,如果将真元提升到极致,即便眼睛看不见但想要日行千里并不是问题。

拓跋寻是有那个能力这么快赶到南楚的。但问题就在于他自己。刚刚听师兄的意思是准备带他一起去,可才等阶七的他无论如何没法那么快的赶路……

察觉到王竹升的僵硬,拓跋寻似是早有准备。

> “你拿我的印章,去药阁支一枚破镜丹。”拓跋寻说道但下一刻似乎又有些不放心,面向王竹升严肃地叮嘱道,“注意一定要拿短时间的哪一种,绝不能拿长期的!”

“好,”王竹升闻言点头。

破境丹是北魏北寒阁在北方最出名的东西,据说能帮助修行者破境,破境对修行者而言是最大的诱惑,当然令人趋之若鹜。

但到底是不是那么神乎其神,哪怕他身为北寒阁弟子也并不清楚。

北寒阁总共由十二阁组成,破镜丹数量有限价格昂贵,掌握在北寒十二阁中的药阁弟子手中。他寻常也极少见到。

另外……

王竹升看着面前少年严肃的神情没有出声,虽破境丹极为出名,更是北寒阁在北地威望的来源,但不知为何从他刚进阁开始,拓跋寻就严禁他碰这种东西。

并没有告诉他理由。

这一次难得破例,却也强调要拿短期的。

顾名思义,短期的意思就是只能短时间的提升境界,时间一过就会降回去,反而会让服用者产生无限的失落,所以在破境丹中是个鸡肋的存在,很少有修行者会选择这种。

但他这次只是用来赶路,也就没再多问,看向拓跋寻递到手中的印章道,“我这就去药阁。”

“嗯,顺便也领一些这几味药材,”拓跋寻将一片刻字竹简递到了他的手中。

“这是……”

“阿承在之前的医毒战输得太惨,虽然命是捡回来了,但师妹恐怕不会让他好过,”拓跋寻耸耸肩,“我大概能猜到会发生什么,这些药是为他准备的。”

“贺兰公子……”王竹升闻言沉吟道,“他真的输给那个前秦公主了么……”

“如果不是圣女……”

“我看了过程,就算师妹不做什么,阿承也赢不了,”拓跋寻静静道,“不过这也不能怪贺兰承,他也是尽力了。”

不是他太弱,而是对方太强。

“说起贺兰承,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拓跋寻走到窗边,感受着照到面上的晨光,“他什么都好,只不过就是……”

拓跋寻神情微妙地开口。

“看女人的眼光不怎么样。”

……

……

南楚,丹阳城。

医毒战第一夜静静过去,丹阳城国师府内嬴抱月并不知道在过去的一夜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有位人物在议论她,并正向她飞速靠近中。

晨光熹微,这一天的早晨,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清安院中与姬安歌姬清远归辰等人吃早饭。

而就在这时,门房来报,国师府忽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着神情复杂地站在清安院门槛外的那个男人,嬴抱月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再次见到他。

“贺兰公子?”嬴抱月惊讶地看着站在门槛外的少年,“你大清早前来有什么事吗?”

贺兰承静静看了她两眼,忽然躬身长长一揖。

“小子是来投诚的,”贺兰承抬起头看着院中的嬴抱月认真道,“我被北寒阁几乎逼上绝路,无路可走,不再想为其卖命,愿意成为公主殿下在北寒阁中的细作内应。”

贺兰承此言一出,院内众人都惊呆了。

章节目录 第522章 之客 > 门槛外少年神情认真。

门槛内少年们神情惊恐。

“贺兰公子?你说什么?”

看到贺兰承出现在门槛外,正端着饭碗吃饭的归辰第一反应放下筷子就想去摸靠在桌边的剑,结果他剑还没摸到手,贺兰承就说出了要反水的话。

之前在青淖山被这人追杀的记忆还历历在目,看到他归辰头皮一炸就想挡到嬴抱月身前。

北寒阁大弟子贺兰承,因为前秦公主嬴抱月的缘故在医毒战中输得一败涂地,这是今日丹阳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劲爆消息。如今这消息的主人公私底下找上门来,一般人只能联想到寻仇。

却没想到他是来投降的。

屋内其他坐在桌边的少年们也神情各异。清安院是姬清远和姬安歌的住所,这间小院里的原住民里等阶最高的修行者不过等阶七。

贺兰承是等阶六,如果真想鱼死网破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如果有什么能让屋内少年们稍微安心一点的,就在于今日等阶六的楼校尉虽然不在,但屋内此时还有另外一位高阶修行者在。

消息灵通的北寒阁恐怕也没料到这件事,刚刚说完要投诚的贺兰承直起身看到嬴抱月身边坐着饮茶的那个少年,身形顿时僵硬了一瞬。

归辰握紧手中剑柄,看向桌对面另一个端着瓷杯神情惊讶的少年。

之前听说有修行者前来拜访,之所以没问是谁就放人进来,其实就在于今天更早的时候,清安院就率先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看着坐在桌边的某位等阶五修行者,归辰微微舒了一口气。

今早嬴抱月在清安院下厨,在府内散步的姬嘉树也碰巧散到了他大哥院门口,然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就顺水推舟留下了用早膳。

却没想到这顺水推舟,此时居然还派上了用场。

“之前只听说前秦公主在国师府住在姬小姐的院子里,却没想到春华君居然也在。”贺兰承看着桌边那位少年,只得再次微微欠身行礼。

“晚辈见过春华君。”

虽然姬嘉树的年纪比他小,但按照修行界规矩,境界高的修行者就是前辈。北寒阁是全大陆最看重这条规矩的地方,贺兰承从小耳濡目染已经成了习惯。不管尴尬与否,在姬嘉树面前他都必须执晚辈礼。

“贺兰公子不必多礼,”坐在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神情也有些微妙,“我只是碰巧来大哥的院中看看,没想到居然有缘遇见贺兰公子。”

“只不过……”姬嘉树看着贺兰承的神情认真起来,“公主殿下在国师府内住在哪是我们姬家的私事,不知贺兰公子又是从何处耳闻?”

“这是……”贺兰承神情一僵,下一刻呼出一口气,“姬公子,这事在丹阳城内早已传开,我不过碰巧听到,要追究来源恐怕需要你亲自去查了。”

姬嘉树眸光一顿,却只见贺兰承站直身体直直看向坐在桌边的嬴抱月。

“在下对公主殿下已经并无恶意,昨日诸位看过个人战应该能明白,此次前来并不是来寻仇,是来投诚。”

姬嘉树闻言眸光一顿,归辰本想要拔剑的手也有一瞬的迟疑。

贺兰承昨日在青淖山内的确率人抢夺过嬴抱月的药材,但在之后的试药环节,他在嬴抱月的帮助下捡回一条命后,像是幡然悔悟了一般承认了抢夺药物一事,还提供了证据,的确不是还想和她作对的样子。

看到他当时的举动,一般的修行者都会对他改观。嬴抱月对他算是有恩,而北魏圣女阻止嬴抱月送解药给她,不惜将他当成弃子使用,被如此对待是个人也会反水。

贺兰承想要背弃北寒阁并不奇怪。

归辰归离姚女官几人闻言神情放松下来,但姬嘉树和姬清远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看着这对不简单的兄弟,贺兰承向前一步,看向嬴抱月和屋内众人尤其是姬嘉树笑了笑道。

“我知道骤然变换立场不易被相信,但有春华君在我又不能把公主殿下怎么样,能让我先进来吗?”

> 贺兰承看向嬴抱月笑了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姬二公子不在这,我也不能把公主殿下你怎么样吧。”

他可没那个本事。

昨天,他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只是等阶七,但这女子的本事多到难以想象。他能打败她的场合,现如今恐怕也就是只有一对一且不能使用其他手段和地形的擂台对战了吧。

听懂了贺兰承的话语中的肯定,姬嘉树微微一怔。

“奉承我也没有什么好处的,”而这时屋内响起一个平静的女声,贺兰承一怔看向终于再次开口的嬴抱月。

说实话她的平静已经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虽然昨日他已经见识过这个女子的冷静,但他自认为这次提出的事对她的帮助应该很大才对。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北寒阁如今是这个女子想要成为榜首的最大阻碍,他如果能成为她的内应,显然能大大增加这个女子的胜算。

之前他说了那么多,明明是与她今后命运息息相关的事,但屋内只有她反应最为平淡。

不管他说的话能不能相信,至少都值得探寻,更何况他明明有那么明显的反水的理由,但她却问都不问一句,实在令人费解。

“我可不是在奉承,我说的都是实话。”贺兰承看向嬴抱月笑了笑道,“包括最初的那一句。”

“也就是说,你准备背叛北寒阁?”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不是我想背叛北寒阁,”贺兰承注视着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双眼,耸了耸肩,“是北寒阁先抛弃了我。”

下一刻他正色道。

“如果我有的选,我绝不会背叛北寒阁。”

“你!”归辰闻言瞳孔一缩,再次握紧了剑柄,但之前神情严肃的姬嘉树和姬清远却微微一怔,减轻了不少怀疑。

贺兰承这话不像要背叛的人说的话,但正是这样的话才更具真实性。

正如他所说,他没得选。

“北寒阁已经不会再信任我了,”贺兰承静静道,“这么下去什么时候被当做废物处理掉都不奇怪。”

“我也是人,想要谋一条生路。”他静静凝视着嬴抱月,“正如昨日在医毒战上我和你说的那句话,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想死。”

“我能以我之后修行者生涯的全部前途起誓,这句话绝无虚假。”

归辰闻言一怔,看着门槛外男人认真的面容,握着剑柄的手微松,这的确不像假话。

姬嘉树和姬清远脸上的戒备也减少了不少。

看来贺兰承想要反水投诚这边的话应该是没问题……

“这句话的确不是假的,但其他的东西,还是等你能好好说话时再说吧。”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桌边的嬴抱月在贺兰承身上看了两眼,忽然开口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归辰没有明白,一边的姬嘉树等人也没有,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放下碗站起身来,看了贺兰承一眼,转身走入房内。

众人摸不着头脑,却只见嬴抱月走到屋内拿出了一个布包,拿到桌上摊开,随后向贺兰承招了招手。

“过来。”

章节目录 第523章 看透 > 那个少女的动作如此自然,屋内其他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明月,这是……”

归辰愣愣看向摊在桌上的布包,发现居然是嬴抱月在昨日医毒战中用过的药材包。

嬴抱月笑了笑没有说话,随后她的手快速动了起来,站在门槛外的贺兰承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个少女的手在药材之间穿梭,速度快得犹如神助。只见她从药材包里找出几味形态各异的药材,干草状的在指尖碾碎,果实顺手用桌上割肉的小刀压碎……碗筷、杯勺、蒸笼……几乎任何东西都能成为她的工具。

而她此时站的不是在试药台前,面前只是普通的饭桌。

只是在饭桌之上,那个少女不消片刻就调制出了配方看上去十分复杂的药粉,过程快得贺兰承都没看出她用了多少味药材,配的到底是什么药。

他现在是终于明白,昨日在医毒战中这个女子是如何配出十步散了。他本来还猜过是不是姬嘉树给她提前制好了药,更通过在搜身中为她作假让她将毒带入了山中。

亲眼看到这一幕,他才明白毒和药就是她现场配的。

这就是她的速度。

让人望尘莫及。

只不过……贺兰承愣愣看着眼前在如此场合迅速调配好了药粉的嬴抱月,完全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

“你怎么还站在那里?”

这时嬴抱月调好了手中药,看向依旧一动不动站在门槛外的贺兰承,开口招手重复道。

“过来。”

这说法……屋内其他少年神情有些异样,贺兰承身形更是僵硬。

看着不远处嬴抱月站起的身影,虽然不知道她会做什么,但到了如今形势,对他做什么都晚了。

只不过,今日这一场投诚,真是一切的一切都超过了贺兰承的预料。

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来着?

他明明是来向前秦向她投降来着。

看着不远处手拿药碗静静凝视着他的那个少女的身影,贺兰承只得僵硬地抬起一只脚,向嬴抱月面前走去。

而就在他在她面前站定之时,嬴抱月将手中装着刚刚配好的粉末的碗举到了他的脸前。

“把这个喝了吧。”

这……

贺兰承神情有些异样,“这是……”

北寒阁弟子可不会在外面随便喝药。

“是毒,”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归辰,随后向他微微一笑,“不管今日你是不是来这里投降的,你还记得我昨天说过我们还有账没算吗?”

“你毒了归辰一次,”嬴抱月看向贺兰承笑了笑道,“那么我就需要再毒你一次。”

“当然,之后过段时间我会给你解药的。”嬴抱月淡淡道,“就像是当初你这么对归辰一样。”

的确……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贺兰承闻言瞳孔一缩,昨日离开的时候她的确是那么说过,还说因为他昨天身体不行可以改日,却没想到今日他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不用担心,就算你今日不来,我也会带着毒找到你,”这时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道。

得罪她是真的可怕。

但他今日是来投诚的,如果双方恩怨都没先解决,这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 贺兰承看着眼前这一碗粉末,额头青筋跳了跳,一把接过药碗将所有药粉吃了下去。

然而下一刻一股剧痛从他胸口泛起,这股痛是这么的痛彻心扉,仿佛深入骨髓,将他骨头深处的东西都挖出了一样。

咔嚓一声,贺兰承手中的药碗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模样十分可怖。

“殿下?你给他吃了什么?”看到这一幕姬嘉树猛地站起身来。这个女子向来公正,为归辰讨回公道是她会做的事,但他却没想到她会使用发作起来如此厉害的毒药。

而看着贺兰承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一会儿,她却也没有将解药立即给他。

“殿下,你到底是……”

虽然是报仇,但如此像是泄愤一样的举动实在不像她会做的事。

“明月,再不把解药给他,这人就会……”看着地上贺兰承的惨状,姬嘉树改变了称呼,有些焦急地看着就这样静静站在贺兰承身边,像是铁石心肠一般的少女。

要是被叶静姝或是北魏圣女看到这一幕,明日还不知会有多少诋毁她的传言。

归辰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深吸一口气,“明月,可以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了!”

然而面对他们急切的建议,嬴抱月看着地上的贺兰承静静道,“再等等。”

她轻声开口。

“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姬嘉树和归辰闻言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咳咳咳。”然而就在这时地上痛苦翻滚的贺兰承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吐出了大口的黑血。

那血漆黑无比,看着就甚为不祥,甚至还夹杂着大量血块。

屋内众人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惊,归辰甚至想要去拿嬴抱月手上的解药,而就在这时他掰开嬴抱月的手心,却发现空空如也。

归辰睁大眼睛。

就算贺兰承再讨厌,但如果真的死了北寒阁定然会借题发挥找她的麻烦,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平素是第一个明白,怎么今天却如此冲动?

“明月……这是……”

然而就在屋内众人以为就要闹出人命之时,地上倒地的贺兰承不知何时开始不再抽搐了。

再然后,所有人愕然看着刚刚还吐了一大摊血的贺兰承缓缓坐了起来,眼睛居然变得明亮了不少。

“这……这都是……”姬嘉树都有些愕然。

贺兰承看着自己沾满黑血的双手都觉得是在做梦。

这时嬴抱月上前一步,静静凝视着贺兰承道,“看来毒拔得挺干净,可以正常说话了。”

“拔毒?”周围众人闻言一愣。

“你之前的话不无道理,”嬴抱月看着贺兰承笑了笑道,“不过服用了伴魂引的人所说的话,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伴魂引?”姬嘉树发现自己都没听过这个名字,看向嬴抱月问道,“那是……”

“是一种三天一发作的慢性毒药,”嬴抱月道,“一旦服用必须定期服用解药。”

“那这是……”姬嘉树猛地一震发现了什么。

“没错,”嬴抱月静静道。

“这是一种最适合用来控制人的毒。”

章节目录 第524章 相抵 > “控制人的毒……”姬嘉树怔怔重复道。

“这种毒一旦进入修行者的身体就会根植在筋脉之中,寻常面上看不出任何迹象,把脉也几乎查不出来,”嬴抱月静静解释道。

“但一旦发作,症状就像癔症,中毒者会心口疼痛难忍,每一刻都度日如年。”

少女平静的声音在桌边回荡。

“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很难有解药能根治,”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姬嘉树,“寻常只能靠药物定期缓解。”

“而且这毒发作的时间极其固定,吃一次解药,可保三天无虞。”

嬴抱月目光微深。

吃完一次,如果没有什么异动,再找下毒者领取下一次的解药。

所以中毒者永远会被下毒者控制。

说到这里,姬嘉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袖子中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就是所有的一切,又是一个针对这个女子的陷阱。

真话假话不难判断,最难判断的是搀和着假话的真话。

正如贺兰承所说,北寒阁曾将他当作弃子抛弃,出于人之常情,没人会相信他会继续为北寒阁卖命。

他的确有充分的理由来投诚,正因这位北寒阁弟子拥有的理由太过充分,才连他都差点相信了。

姬嘉树静静看向嘴角边沾着血迹的贺兰承。

正因不是假意的投诚,才如此可怕。

贺兰承想要投诚的动机并不作假。就算北寒阁想利用他完成什么阴谋,他对北寒阁而言也是个不值得信任的缺陷品。哪怕要怀疑贺兰承受人指使,想到这一层也怀疑不下去了。

但又有谁能想到,北寒阁背地里居然用药物控制了他。

这一点连姬嘉树都没想到,寻常人面对如此圈套也根本不可能发现端倪。

一切都太理所应当了。

不得不说北寒阁这个陷阱乍一看简直是完美的。

直到遇上了她。

坐在地上的贺兰承愕然看着将伴魂引所有的特征全部都说出来嬴抱月,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你……为什么会知道?会知道……伴魂引?”

贺兰承心中翻江倒海。

如伴魂引这般能够控制人的慢性毒药比能见血封喉的剧毒更为少见,同时也更为珍贵。

如果将那本书上的毒划分级别,伴魂引绝对是能排到最高等级之中。

而那本书被北寒阁严加看管从未在世间出现过,伴魂引的存和配方哪怕在北寒阁弟子之中都是不传之秘,更何况北寒阁之外的人!

说来讽刺,哪怕是已经等阶六的他,在被下这种毒之前都不知道这个名字,更不要说知道它的配方和解药。

他甚至都没有彻底相信真的有毒能做到这样的事,直到现在。

她说的话,和另外那个女子和他说的,居然一模一样。

贺兰承怔怔看着面前神情平静的少女。

功效,发作的时间,和需要定时服用的解药。

只有一点不一样。

“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不是能告诉你的东西,”嬴抱月笑了笑看向地上浑身是血的贺兰承淡淡道。

“毒是逼出来了,但筋脉里应该还有残余,一个时辰后还需要扎几针,要连扎三天。”

说完她转身就去收拾饭桌上散落的药材和器具,像是一点都没把刚刚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咳咳,”贺兰承扶着桌子腿站了起来,抚摸着胸口一时间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说的一切做的一切都匪夷所思,但他的身体却告诉他,她是对的。

虽然全身筋脉都在痛,但原本郁结在他胸口的块垒像是在一瞬之间消失了,痛中却有着难以形容的畅快之感。

> 贺兰承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原本被种在身体里的,用来控制他就范,如跗骨之蛆他以为这辈子都无法解的毒,居然就被这样被这个少女给解了。

直截了当,丝毫不拖泥带水。

但这一切,本应是不可能的才对。

贺兰承扶着桌子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缓站起。刚刚这个女子所说的伴魂引的特征中,与她实际所作出的事,其实有着明显的前后矛盾。

“我不问你是如何得知这种毒的了,”贺兰承撑着桌子抬头看向嬴抱月的背影,“但你刚刚自己也说了,这毒看不出任何迹象,把脉也查不出来。”

“那你,”贺兰承艰难地开口,“你是怎么发现的?”

从进门到现在,他自恃没有说错一句话,没有走错一步路,说的他自己都要信了,初阶大典中负责查毒的姬嘉树都没有发现丝毫端倪。

可她,是怎么发现的?

“你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嬴抱月将桌上的药材包好,转身看向他无奈地笑了笑,“在青淖山里也不见你有这么多问题。”

青淖山……贺兰承闻言一愣,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林子里,姬嘉树没发现的杀人之毒迷神引也是她一眼看出来的!

“想起来了?”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我能看出来第一次自然也能看出来第二次。”

她淡淡道。

“中毒的人和没中毒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

贺兰承愕然看着面前年幼的少女,她的眼睛到底是什么做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可……”知道这个问题她不会告诉他,贺兰承最后一次挣扎着开口,“你刚刚还说伴魂引很难有解药能根治,只能缓解……”

贺兰承心有余悸道,“可你又说我的毒性已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死死盯着眼前少女的眼睛。

“据我所知,伴魂引的确是没有解药的,她和我……”说到一半贺兰承忽然打住。

“她和你说没有解药能根治对么?”而这时嬴抱月笑了笑接起话头。

贺兰承浑身一震没有说话。

“伴魂引的确没有解药,”嬴抱月道。

因为当时没有,她当初在毒典上也就没有写。

所以某人也就不知道。

“我刚刚给你喝的也不是解药,”她笑了笑道,“我说了,那是毒。”

伴魂引没有解药。

但当在写出药典的两年后,她在一场暗杀中无意中发现有另一种剧毒能与之相克。

“有一种毒能和伴魂引以毒攻毒。”

“正是刚刚给你喝的那种毒,”嬴抱月淡淡道,“虽然反应剧烈了一点,但这是你该受的报应。”

贺兰承闻言苦笑道,“难道还有温和一点的解法吗?”

嬴抱月看着贺兰承笑了笑道,“虽然也许有温和一点的解法,但我不会给你用。”

贺兰承继续苦笑,明白他是罪有应得。

而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归辰闻言一愣,随后摸了摸之前受伤的手臂笑了笑。

就结果而言贺兰承刚刚的惨状可真是比他还要惨,她为他出了一口恶气。

“谁叫你欺负了我的人。”嬴抱月静静道,“这下账也清完了,贺兰公子,你从哪来回哪去吧。”

贺兰承收起苦笑,闻言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她言笑晏晏将药碗递来,说是要给他下毒,却解了他的毒,这个女子啊……

他大概永远都无法触及。

贺兰承深吸了一口气,“那我之前说的来意,公主殿下你真的不考虑吗?”

章节目录 第525章 清澈 > 贺兰承说完这句话屋内静了一瞬。

收拾好碗的嬴抱月转过身来,看向面向她微微欠身的少年,“你是说投诚,为我当内应的那件事?”

“除此之外还有哪件事……”贺兰承无奈地笑道。

他之前的感觉没错,一切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女子的确从一开始就没把他的这个提议当回事。

换言之,对他这个提议,她就一直没心动过。

如果说之前是顾忌他受到了伴魂引的控制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她现在把他的毒已经解了,不但没挟恩图报,提都没提之前所说的内应一事,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当她的间谍一事在她眼里就这么没吸引力吗?

“公主殿下还是信不过我么?”贺兰承苦笑道,“实在不行殿下你也可以使用伴魂引控制……”

“住口。”

然而就在这时他面前之前一直神情平静的少女第一次眼中浮现出了怒意。

贺兰承的话被打断,怔怔看着面前霍然转身看向他的嬴抱月。

宛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忽然泛起了波浪,折射出炫目的日光。

原来她真正生起气来是这个样子。

贺兰承看着面前少女清澈见底的双眸,想起之前丹阳城内的传言,她的眼睛的确能是让人见之难忘。

然而此时这双如同静谧湖水的眼睛,泛起了真真切切的怒意。

“你们谁都不记得我昨日说过的话,”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毒也好药也罢,我的药材不用在这些地方。”

贺兰承一愣,心中顿时失悔,正想开口解释,一个少年的身影忽然挡到了嬴抱月的面前。

看着出现在那个少女前的那个人的身影,贺兰承难掩心中惊讶。

“贺兰公子,”姬嘉树静静看着他开口,“还请别看轻我的未婚妻。”

她和那个女子不一样。

和许多修行者都不一样。姬嘉树在心中补充道。

像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嬴抱月神情有些意外。

贺兰承一怔,随后欠身向嬴抱月道,“是在下唐突了。”

“我并没有冒犯之意,看来是我以小人……”贺兰承本想说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说到这他声音一顿。

事实上,在修行者之中这种作法并不罕见,有控制别人的力量就去用而已。如果不这么用按照北寒阁的对弟子的教导,才是不懂使用力量的废物。

贺兰承迟疑了一瞬,不远处少女就已经开口叫停。

“不用说什么君子小人的,”嬴抱月淡淡道,“每人作法不同,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贺兰承闻言一怔,“殿下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接受我的投诚么?”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转身看向贺兰承,“贺兰公子,你根本不可能背叛北寒阁,我不明白你这么坚持要当什么内应是要做什么。”

贺兰承闻言一愣,屋内其他少年人们也愣住了。

虽然之前中毒之时,贺兰承说要当内应很显然是个陷阱,但此时毒既然已经解了,以北寒阁对他的态度,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贺兰承想要反水也应该是理所应当。

一般都会如此作想。

为什么唯独她会觉得贺兰承不会背叛?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来假装当前秦人内应的这个主意,应该是给你下毒的人让你做的吧?”嬴抱月看着贺兰承淡淡道。

贺兰承眸光一顿,随后点头,“最初的确是圣……阁里的人提议的。”

他最终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同时阁里的人因为信不过他,对他下了伴魂引。

> “也就是说是那人让你做的,”嬴抱月没有管他的掩饰,“既然是被迫的,那么毒已解,你回归你原本位置不就行了?”

“如果是担心余毒,”嬴抱月淡淡道,“你可以在我说的时间范围内来这里扎两针。”

“当然,这是收费的,”她笑了笑道,“好好付钱的话,会给你扎的。”

“我并不是……”贺兰承闻言神情有些复杂,“一开始的确是受人所制,但我本身也确是想为自己讨回一些公道。”

“的确是一些,”嬴抱月看向贺兰承道,“想要帮我一些小忙,也想让北寒阁出一些不伤筋动骨的小事,发泄一下被险些害死的怨气。”

“所有的,都是一些。”

嬴抱月注视着贺兰承的眼睛淡淡道。

贺兰承是北魏人,身家性命都捏在北寒阁手中,他帮她根本拿不到什么,能做到的只是对北寒阁的报复。

但报复完了之后,他依旧不可能完全舍弃北寒阁,舍弃那个并不在乎他性命的女子。

这人此时的坚持,更像是个叛逆的孩子的赌气。

“所以公主殿下是觉得我会两边摇摆?”贺兰承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姬嘉树和归辰,“还是觉得我境界太低了?”

一边的归辰握紧手中剑觉得好像胸口中了一箭。

看了一眼归辰,嬴抱月神情有些无奈,看向那个钻了牛角尖的少年,她终于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并不在乎身边人的境界,作为修行者你这个年纪也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你……”嬴抱月看向贺兰承神情微妙地开口。

“看女人眼光是真的不怎么样。”

贺兰承闻言愣住了,姬嘉树在一边目光一顿,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闻。

贺兰承,北寒阁,女子,师兄师妹,利用与抛弃,下毒和控制。

这些碰到一起能构成一个什么故事,一切可想而知。

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胸口沾着大片血迹的贺兰承。

她也是在昨日的医毒战中察觉到的,贺兰承在青淖山中本身就冒很大风险抢夺草药,出去却险些被许冰清的举措害死,就这样最后还将所有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

而这人今天中毒在身来这里也没有崩溃,被那个女子多次这么对待……

就这样他还愿意叫那个女子师妹。

一切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贺兰承恐怕心仪许冰清。

之前在青淖山中他那么不择手段地抢夺药材,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虽然这感情在她看来有些诡异,但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她也懒得管。

不过嬴抱月虽然明白贺兰承这么做的理由,但并不表示她会接受。

“我之所以拒绝你,没什么复杂的原因,”嬴抱月看向贺兰承静静道,“只不过是……”

“为了感情能随便舍弃原则的人,我不需要。”

贺兰承为了许冰清不择手段她可以反对,难道为了她不择手段她就可以接受?

这都是什么双标现场……

各为其主,没什么问题,但不择手段,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接受。

不管是为了谁。

当年她手下的士兵,如有人贪功冒进危害平民,哪怕真的拿到了功,她依然会军法处置。

“不需要……”贺兰承闻言一愣,“可你知道接下来的第二轮里,如果不知道对手你甚至可能耗死在棋盘上!”

“棋盘?”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一怔,看向身边的姬嘉树,“个人战第二轮是比棋么?”

章节目录 第526章 暗杀 > 姬嘉树闻言一怔,随后点头,“没错,是比棋道,只不过……”

但没等他说完声音忽然被身边另一个人打断,贺兰承愕然看着面前的少女开口道,“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嬴抱月的声音不似作假,贺兰承却难以相信。

要知道初阶大典三年一次,所有修行者都是精心准备。北魏北寒阁更是在上一届结束之时就会开始选择下一届参加的人选,每一轮都是提前准备许久,甚至会针对其他各国将要参加的人选事先准备好对策。

除不掉的寻找弱点,如存在有望登顶家世又不显赫的修行者,视情况甚至会在其参加初阶大典前直接除掉。

当然,这算不得什么黑幕。贺兰承心道。

这只不过是弱肉强食的修行界的正常作风。

毕竟不光是北寒阁这么做,各国世家都或多或少会做这样的事,只为了让本族子弟登顶。

一将功成万骨枯。

贺兰承并不觉得那些被除掉的修行者可怜,生为修行者,如果不放弃修行,想要作为修行者活下去,就要接受这弱肉强食的法则。

他从小就是被这样教导的。

对于修行者而言,战争和厮杀永远不是光存在于擂台之上。

危险永远都伴随在身边,也许走在大街上都有人会向你一剑刺来。

这就是修行者的世界。

弱就是原罪,不能保护自己,被除掉也是活该。

想要活下去,要么自己成为强者,要么在成为强者前依附强者而活。

贺兰家已经败落,作为宗孙的他本身作为修行者也没有特别惊艳的天赋,所以贺兰家现如今才会选择依附于北寒阁。

话扯远了,总之精心准备,排除一切障碍,这才是修行界对待初阶大典真正的作风。

北寒阁也是靠着这样事前的精心准备,才能在历届初阶大典中取得不俗的成绩。

只不过今年,北寒阁获胜的道路,第一次受到了阻碍。

说实话是第二次,贺兰承看了一眼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上一届北寒阁也铩羽而归,但上一届那是特殊情况。

毕竟上一届的榜首是他们北寒阁除不掉也打不赢的人。但最后北寒阁也拿到了亚魁,败给南楚国师姬墨的儿子也算不上什么丢脸的事,上一届算是平稳的过去了。

但谁都没想到,今年这一届北魏和北寒阁准备万全而来,却遇到了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对手。

当然,这可能是全大陆上的修行者都没想到的对手。

贺兰承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北寒阁之前调查了那么多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也暗杀了不少。但谁能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女子横空出现。

这样一个……女子。

顺便一提在北寒阁的暗杀名单上唯一活下来的修行者,正是如今的北魏继子孟施。

贺兰承思及此眸光微寒。

那也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少年,那个瘦小少年一人一剑带着妹妹杀出一条血路的画面至今令他难以忘怀。

世家大族独占修行界的情况下,平民能在修行界出头的情况极为少见。像走到孟施这一步的更是凤毛麟角。

这需要克服难以想象的巨大困难,虽然孟施的情况离不开他年少时得遇名师,但即便如此那个小少年本身也相当可怕。

然而孟施最令贺兰承觉得可怕的不是他的修行天赋,而是他对修行目的近乎执拗的执着。

那个瘦小少年执剑之时眼中闪烁的意志和渴望相当可怕,至今贺兰承都没弄明白孟施那么拼命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同为等阶六修行者贺兰承多少能察觉到,那个瘦小少年的确是有一个目的支撑着他拼命向前,最终才成为了如今年轻修行者中的最强火法者。

同时孟施更有一点令人莫名其妙,就是他还死都不愿意加入北寒阁。

不能为我所用者,唯有毁掉。

一介平民如此不知好歹,还准备参加下一届初阶大典,北寒阁自然在其师父失去踪影之时对其进行了绞杀。

毕竟孟施只是平民,连暗杀都算不上。

但孟施不愧为等阶六中的最强火法者,就是这样的暗杀,北魏闹得满城风雨,北寒阁的形象都差点受损,愣是没杀掉这人。

> 但这样的一个少年天才,杀掉也的确可惜了。最终由北魏王室出面,将孟施收为北魏继子,结束了这一场北魏人之间的厮杀。

贺兰承目光微沉。

至此孟施也多少成为了王室内部反对北寒阁一派中,用来牵涉北寒阁一家独大的存在。

但不管怎么说孟施都是北魏人,他挣到的成绩也归北魏所有。而作为北寒阁这一届的大弟子,贺兰承对他自己的水平也有自知之明。

虽然北寒阁这一届参加的人多,但他并不是拓跋寻那样变态的存在,这一届北寒阁在高端战力上比之上一届有所不足,而孟施的存在多少弥补了这一不足。

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一届初阶大典的榜首都应该是属于北魏人的,最多被南楚分走两个。

然而……

贺兰承看着眼前比他矮一个头的年幼少女。

这一届初阶大典进行到现在四场榜首全被前秦人拿去。其中三个,都被这位忽然杀出的,本届初阶大典的最大黑马,前秦公主嬴抱月所得。

世家大族中间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现在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前秦布的一个局,经过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如果前秦王嬴晗日不是那个看上去实在不聪明的模样,关于这样的怀疑也许早就开始了。

这样的怀疑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成立,但连拿三个榜首,怎么说也该经过长期的准备和策划。

贺兰承睁大眼睛。

起码昨日在青淖山她算计他的那一场,事后他觉得她肯定是筹划已久了!

想起之前在丹阳城内疯传的前秦公主要拿所有榜首的笑话,贺兰承原本也把其当做一个笑话,但昨日之后他却觉得这个笑话里满满是这个女子的阴谋。

之后的两场她肯定也策划了全盘的计划。

他本是如此作想的。

然而此时……

贺兰承死死看着面前少女,“你不知道第二轮要比什么?”

“我今天正准备问,”嬴抱月并不知道就是这么一瞬间贺兰承心中已经百转千回,只是有些惊讶于眼前这个少年怎么反应这么大。

毕竟她就算事先知道也没什么用,初阶大典一轮赶着一轮,她就算知道也没时间准备。不如不想这么多,比完一轮在间歇中再考虑下一轮,这样脑子还更轻松。

她看着贺兰承如实开口,“我一般比完一场再准备下一场。”

贺兰承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那初阶大典开始之前你在做些什么?!”

开始之前……嬴抱月想了想道,“在忙着和亲。”

更具体一点来说,是忙着在和亲路上被人追杀。

贺兰承噎了一下,前秦与南楚和亲的消息传出来是在三个月前,“那来南楚之前呢?三个月前呢?”

那时候她大概是在棺材里……嬴抱月心道,但想来也不能和他说这些,她无奈地笑了笑看向贺兰承道,“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她的时间向来不多。

说完不等贺兰承反应,她握紧左手手腕,看向姬嘉树问道,“第二轮比棋道的话,这要怎么比?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说实话她之前也猜想过个人战第二轮比什么,却没想到是比下棋。

毕竟初阶大典是为了培养修行者的战斗能力。

而比起打打杀杀,下棋这种安静的方式,更像是文斗不像是武斗,乍一看相当不符合修行者对战的风格和初阶大典的初衷。

但是却被选作残酷竞争的个人战的项目。

这其中,想必并不简单。

而正如嬴抱月所猜想的,听到她的话姬嘉树神情顿时复杂起来。

“比赛形式的确是下棋,但下的不是一般的棋。比起下棋,这一轮比的更像是……”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道。

“兵法。”

章节目录 第527章 兵棋 > 弈棋一道,在山海大陆上由来已久。

但唯有一种棋,能与兵法相连。

听到姬嘉树的话,嬴抱月脑海中的记忆复苏,瞬间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棋。

她看向姬嘉树问道,“要比的……是兵棋么?”

姬嘉树点头,神情无比复杂。

嬴抱月也微微一怔。

兵棋。

虽然有着如此特别的名字,但其实这所谓的兵棋,本质上就是围棋。

更具体的来说,这是一种专门为修行者而改良的围棋。

围棋与战争联系起来,其实是我前朝的传统。

前朝战乱频繁,在这样的现实情况下,从很早以前开始,修行者们就将弈棋一道与战争联系到了一起。在本朝太祖皇帝嬴帝的改良下,更为复杂的修行者围棋诞生之后,围棋之战自此也成为了培养兵士才能的重要工具之一。

“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

前朝大夫马融的《围棋赋》就写出了将棋盘视为战场,将下棋作为用兵作战的对弈场面。

棋场如战场。

“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

前朝不少留下名字的武将,都同时是疆场和棋枰这样大小两个战场上的佼佼者。

但在太祖皇帝嬴帝的眼中,这样的围棋只是寻常人下的棋。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

前朝的围棋传下来的规则与现代围棋的规则已经十分相近,其中最重要的棋盘正是嬴抱月在上辈子见到过的十九道棋盘。

前朝之前,围棋棋盘上使用的是十七道棋盘,“纵横十七道,合三百九十一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

而到了前朝之时,棋盘增至十九道,“三百六十一道,仿周天之度数。”

也就是说棋盘上的线横竖都为十九条,纵横各十九条线段将棋盘分成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棋子增至黑白双方各一百八十枚。

这也是如今普通人所下的围棋。

所谓的兵棋则是在十九道围棋基础上的进一步强化版本。

前朝覆灭,秦帝国建立之后,在太祖皇帝修行体系的催生下,大量的修行者开始出现,太祖皇帝本身擅长弈棋,也是一位杰出的武将。

就是这样一位武将,在下棋之时端详着如今的十九道棋盘,认为这样的棋盘并不适合修行者。

修行者在真元的支撑下,其脑力和体力都远胜一般人,在这样的条件下嬴帝觉得还使用十九道棋盘太过可惜,另外他也认为如今的棋盘也太小,摆不了什么大型军阵,不能让他这位戎马一生的开国皇帝满意。

于是在这些原因下,太祖皇帝设计了兵棋,将原本十九道的围棋棋盘增至二十九道,交叉点八百四十一个,黑白棋子双方各四百二十枚。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在每多一道棋盘线交叉点总数就指数级别上涨的围棋棋盘上,一口气将棋道加上十条可不只是加上几条线那么简单。

只是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围棋就能衍生出数不尽的变化,而加至八百四十一个,整张围棋盘上的点简直多如繁星。

这样加出来的棋盘真的大的宛如行军布阵的沙盘一般,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的简直吓了一跳。

这么巨大的棋盘和可怕的布阵变化,也就是真的只有修行者能承受的了。

这样的棋盘在阿房宫的前秦御祷省就有一张,但她很少使用,因为她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

> 当然,不是因为她境界太高,一切恰恰相反,是因为她境界太低。

那张棋盘是属于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和开创出这个疯狂游戏的男人太祖皇帝嬴帝的。

她在十八岁之前,无论是境界还是行军布阵的能力都无法和这两人相比。

人中龙凤,绝不是浪得虚名。

她每次在阿房宫见到师父和嬴帝对弈之时,都觉得像是看到了一场真实的战争。只是观战都能让人透不过气来,虽然她不能下,但她的确是当时阿房宫中唯一一个有能力观战的。

寻常修行者如果看进去了,哪怕只是旁观撑不到终盘都会熬尽真元。

没错,耗尽真元。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对面直直注视着她的贺兰承。

当年嬴帝和她的师父虽然擅长对弈,但在阿房宫中他们并不常下。

无他,只是因为用那样一张棋盘下上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实在是太耗费时间了。

普通十九道棋盘的围棋长的时候都能下上三天三夜,更何况如今这二十九道围棋。虽然嬴帝在规则中有规定,每人各自有两个时辰的长考时间,超过了就必须下三十秒一手的快棋,但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依旧能下上个好几天。

身为大忙人的大秦皇帝和大秦国师自然不会经常有那个时间。

而就是这样漫无止境的战斗,让兵棋变为了一种不光需要行军布阵的能力,更需要比拼真元的对决。

只有修行者的真元能支撑如此长时间高度耗费心力的对战,同时真元薄弱的修行者自然会在这样的比拼中败下阵来。

唯有兵棋,是一场无法越阶挑战的对决。

看着贺兰承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神,嬴抱月就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修行一道,境界为上。

如果是在一般的实战中,她还可以靠她高出普通人许多倍的战斗经验弥补境界的不足,但在兵棋这样坐在棋盘前赤条条比拼耐力的战斗中,等阶低的修行者拥有着压倒性的不利。

不如说面对低阶的修行者,根本不需要什么兵法战术,只要选择在序盘全力防守,将棋局一味拖长就可以了。

时间长了自然能拖垮甚至耗死对方。

除了之前说的那些规则,兵棋是没有总时间限制的。

这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等阶七的她如果没人放水,是不可能赢过等阶六的修行者的。

而如果她坚持不愿认输,待在棋盘前不下来,的确是会被耗死在棋盘之前。

“你可知道接下来的第二轮里,如果不知道对手你甚至可能耗死在棋盘上。”之前贺兰承的确是对她这么说的。

“所以……”嬴抱月看着贺兰承问道,“你刚刚那句话,是说在接下来的个人战第二轮中,北寒阁会设计让你和我对战。而我如果接受你的投诚,你就会选择在棋局中对我放水,是这个意思么?”

贺兰承闻言有一瞬的僵硬,但随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果然理解得速度够快,甚至将他没说出来的东西全部捅了出来。

虽然他是北寒阁的弃子,但单论境界的确是许冰清这一次带出的所有弟子中最高。

在棋盘前耗死她的人选,非他莫属。

以北寒阁的手段,不管是操纵赛局还是操纵抽签,他与她之间都难免一战。

“到了那时……”贺兰承看着嬴抱月正想开口,却只见面前少女也正静静看着他,静谧如湖水的眼睛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总之谢谢你想到这一步,只不过……”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我觉得到时候,北寒阁派出来当我的对手,恐怕不是你。”

章节目录 第528章 对手 > 哎?

贺兰承闻言猛地一愣。

屋内姬嘉树和归辰等人也愣住了。

贺兰承今日已经怀疑了自己的耳朵很多次,这次大概是他觉得最离谱的一次,偏偏眼前这个少女吐字清晰,让人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都不可能。

“你说什么?”贺兰承看着面前反客为主的少女失笑道,“不是我?”

一瞬间他都不知道到底谁是北寒阁弟子了,贺兰承好笑地看着嬴抱月,“你是觉得抽签不会这么巧的抽到我?”

“棋战和最后一轮的对战一样,第一轮抽签,之后两两对战,战至最后一人。”贺兰承耐着性子说道。

他凝视着面前少女清澈美丽的眼睛,那双眼睛如湖水静谧,但他现在明白那里面有着坚如钢铁的意志和说到做到的野心。

“不管抽签有没有人做手脚,既然你想要拿到榜首,那么我们终究会遇上。”贺兰承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

“嗯,我们会遇上。”嬴抱月点头,她很清楚虽然上一场医毒战这人只拿到了末榜,但贺兰承实际的实力在等阶六修行者中当属上乘。

至少比叶思远要强一些。

下棋是淘汰赛,赢到最后都会遇上。

“你这话说得倒也真是自信……”虽是他提出的,但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毫不怀疑她一个等阶七也能留到最后,贺兰承苦笑道,“前提是你在遇到我之前别遇上其他等阶六。”

如果遇上了,他是真的有些好奇,这个女子要如何打败其他等阶六。

虽然棋战不是正式的武斗,越境对战不是没有可能,但要知道修行界已经近十年没有出现过越境杀了。

这个少女是他迄今为止见到的在本境界上最强的修行者,但她是否能真的实现越境杀,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断言。

“嗯,”嬴抱月点了点头,看向面前不知为何像是对她产生兴趣的少年继续道,“遇上是会遇上,但我还是觉得北寒阁到时候派出来当我的对手,恐怕不只是你。”

贺兰承一愣,确信他是真的没有听错,这个女子也真的不是说笑,她是认真的。

“你说什么?”他也认真起来,看着嬴抱月皱眉问道,“那你觉得会是谁?”

她一个前秦人,怎么看起来比他更了解北寒阁似的?难道她觉得现在的北寒阁弟子中有比他更强的人?

虽然贺兰承自认自己不是天才,但嬴抱月的话还是多少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话先说在前头,孟施可不是北寒阁的人。”他瞪着嬴抱月道,不说北寒阁,在如今所有的北魏人中,他承认比他要强的人只有孟施一人。

虽然孟施身边那个叫做莫华的来历不明的小子水也有些深,但他比赛的时候能看得出来在避其锋芒,像是压着在打。恐怕那人是北魏王室派出来看管控制孟施的,并不是为争夺榜首而来,不足为惧。

“嗯,我知道。”嬴抱月看着贺兰承点头。北魏的队伍分为两派,孟诗和北魏圣女一派的矛盾她比北魏人还要清楚。

“那你说的人到底是谁?”贺兰承盘点着脑海中那些师弟的名字,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子居然得了这个女子的青眼。

然而没想到,嬴抱月闻言沉吟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

“是不知道名字?”贺兰承只觉愈发糟心,“你描述下那人的特征,我告诉你他的名字。”

眼前少年的语气已经堪称恶狠狠,嬴抱月为他那不存在的师弟默哀了一下,看向他笑了笑,“我不是说我见过的那些北寒阁弟子。”

她见过的那些北寒阁弟子中,贺兰承的确是最强的。

“那是谁……”贺兰承瞪大眼睛正想发问,却只见面前少女的神情忽然沉静下来。

“我只是觉得,她不会再让你来对付我。”嬴抱月静静道。

贺兰承闻言一怔。

> 这个她是谁,已不用言说。

“你……”贺兰承看着面前眸光微深的少女,发现一边的姬嘉树也神情微怔地看着她。

屋中只有她一人,不知为何,贺兰承的眼前却忽然浮现出昨天在广阔的夕阳下,那两个女子遥遥对峙的画面。

像是命定的对手。

“一切只是我的猜想,”这时嬴抱月扬起头看向贺兰承一笑,“棋战这边我会自己先准备,贺兰公子你我先给你扎两针,你余毒未清先别想那么多,今日就先回去吧。”

“至于你那边要如何向北寒阁交代,就看你自己了,”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要不要告诉她你的毒已经清了也随你。”

贺兰承凝视着眼前不知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丝毫慌乱的少女。

她遇事的思路如此清晰,却丝毫不考虑何为捷径,那她到底要如何去赢?

“如果明日还想来扎针记得带钱,”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如果有什么事也可以明日来告诉我。”

“在不要钱的范围内的。”

不要钱的情报她向来也是非常欢迎的。

她也很想验证心底的那个猜测,想知道北寒阁到底会派出什么样的人来对付他。

她等着那个人出现。

……

……

贺兰承扎完针离开了,清安院中终于也恢复了清静。

屋内地面上的血迹已经擦净,但屋里微微漂浮着的血腥味还彰显着刚刚发生了多么不得了的事。

“你刚刚说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膳已经吃完,姬嘉树也没有了待在这里的理由。但就在踏出门槛之时,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站在桌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嬴抱月问道。

嬴抱月闻言抬头看向他。

“为什么说贺兰承不会是你下一场的对手?”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问道。

“贺兰承的确是北寒阁如今在南楚的弟子中最强的。”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就这么不希望他来帮你么?”

这句话意有所指,姬嘉树比贺兰承的思维要更清晰许多,不愧是等阶五的修行者。嬴抱月笑了笑解释道,“我不是为了拒绝他的帮助才这么说的。”

姬嘉树恐怕是以为她是为了拒绝贺兰承放水,才找了如此借口。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那是为什么?”姬嘉树闻言追问道。

她知道姬嘉树这么问是担心她,嬴抱月脸上并不介意,而是笑了笑看向站在门槛边的少年。

“我之前一直没问过,但听说你和她相识得很早,”嬴抱月看向姬嘉树笑了笑。

姬嘉树心底忽然泛起不详的预感。

眼前的女子笑了笑,终于神情平静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北魏圣女许冰清,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嘉树眸光一顿,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

章节目录 第529章 棋路 > 屋内的气氛再次一静,正准备回自己的院子的姬清远和准备去练剑的归辰都脚步一顿。

屋内姬安歌和归离脸上却浮起了兴味的神情。

嬴抱月熟悉这种神情,这是一种名为看八卦的眼神……

没错,提起北魏圣女,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八卦。

丹阳城内关于春华君和北魏圣女之间私情的谣言就从来没有下去过。不少修行者察觉了前秦和北魏之间的腥风血雨后,甚至还有不少人认为北魏圣女有点针对她是人之常情。

虽然那根本不是有点针对,但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标准,都是因为这些人认为……

是她横刀夺爱在先,罪有应得。

在那些人眼里,北魏圣女纵然善良大方,但心上人被抢,哪个女子能大方的起来。耍点小性子那也是理所应当。

暂且不管这些人炸裂的三观,这些传言的确十分能引起人的兴趣。归离和姬安歌也都曾私底下暗戳戳问过她。

问她许冰清和姬嘉树之间到底怎么一回事。

知道一点她和姬嘉树之间关系内情的人,更好奇的是许冰清和姬嘉树之间的关系。

虽然不知道这些小丫头们为什么觉得她会知道……

嬴抱月不清楚真相,也没有问过。

按理说未婚夫和别的女子有这样的传言,如果是普通的未婚妻多少要事先确认一下。

姬嘉树站在门槛边,看向屋内的站在桌边的少女。

但她,一次都没有问过。

注意到姬嘉树的眼神,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她这时才问他这个问题,并不是要追究之前的那个传言。

在丹阳城盛传的那个传言中说道,北魏国师之女许冰清是南楚国师之子姬嘉树的真爱。

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没能结成连理。

在世家大族之间的联姻中,这种所谓的婚前的“真爱”,是不少政治联姻中的一根刺。更是本来想要好好过下去的夫妻之间后来或冷战或闹翻的罪魁祸首。

嬴抱月当年在贵阳城就看过不少这样的例子。

不过她和姬嘉树的婚约迟早一天会解除,也约好互不干预,所以她并不担心这方面的问题,更何况她并不相信市井间的传言。

只不过他们身边的人,还都挺关心这个传言。

陈子楚还曾拖着许义山来找过他,热心地介绍过这个谣言传出来的过程。

也从他的话中嬴抱月得知,这个传言最初诞生于姬嘉树拿到初阶大典魁首并登临等阶五之后,那时他还不满十五岁,家世显赫才貌双全还取得如此成就,简直就是各大世家眼中的乘龙快婿。

各种联姻的明示暗示纷至沓来,国师府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直到这个传言的出现。

毕竟当年北魏圣女声名已显,无论是家世还是威望,这片大陆上可没几个世家贵女敢和北魏圣女抢男人。

甚至还有一种说法,身为南楚人的姬嘉树选择北魏人修行居多的雷法剑,就是为了北魏圣女。

姬嘉树的烂桃花至此少了不少,陈子楚他们当年还挺为之高兴的,毕竟按身份和才貌,北魏圣女与之十分相配。

但他们谁都没想到,就在这个传言传出来的几乎同一时间,姬嘉树在稷下学宫辞退雷院大师兄,同时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澄清了这个谣言。

> 说他修习雷法是出自本心,而他一心修行无心他顾,更不会在他兄长成亲之前成婚。

虽然这最后一条已经打破了……但这不是他本人打破的。

总之姬嘉树从头至尾没有提至传言,但在礼数范围内澄清过一次,甚至都超过了礼数范围,毕竟男方说这种话显得太下人面子,据说之后被姬墨罚得很惨。

但总之这种传言不是双方澄清根本说不清楚,姬嘉树是澄清了一次,可北寒阁一方一直默不作声。

许冰清不澄清,这个传言最终越演越烈,不了了之。

最终变成如今打着旗号针对他眼前这个女子的借口。

虽然许冰清和北寒阁针对前秦公主一事没有那么简单,但姬嘉树一直心怀歉意。

虽然嬴抱月此时问的东西和姬安歌与那个小侍女期待的东西恐怕不一样……

但如今她终于开口问了,姬嘉树转身看向嬴抱月认真道,“虽然这句话有马后炮,但容我先说一句,我和她……”

“等等,我不是问你和她的关系。”嬴抱月立即举一起一只手打断了他,她也没立场问他这些。嬴抱月看向姬嘉树笑了笑,“你也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吧?”

看来她是连附带的答案都没有兴趣,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收起对那个传言的顾忌,看向嬴抱月道。

“许冰清懂兵法。”

这个问题回答得没头没尾,姬安歌和归辰归离听得一头雾水,但唯有嬴抱月知道这的确是对她之前的那个问题的回答。

“我想也是,她应该是懂一些,”嬴抱月笑道,归辰在一边听着却难以置信。

“明月,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归辰看着嬴抱月愕然道,他实在无法将那个在医毒战中使用了那么多下作手段的圣女和兵法联系到一起。

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神就明白他在想什么。

“之前在青淖山,北寒阁集合了那么多人来对付我们,你觉得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她看向归辰问道。

“自然是卑鄙。”归辰咬牙道,他看了一眼的姬嘉树,估计是因为他在,嬴抱月没有提南楚人也一起加入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那么多人围攻他们两人,归辰认为只能用卑鄙形容。

“但这其实是一种兵法。”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

前朝留下的兵法中有这么一句话,“胜兵若以镒称铢,败兵若以铢称镒。”

镒与铢都是算钱的单位,一镒为二十四两,一两为二十四铢。

两者相差五百七十六倍。

以镒称铢,相当于用五百七十六个人去对付一个人,象征绝对的力量差距。

这句话的意思是通常取得胜利的军队,是因为具有如同以镒称铢那样的绝对优势。

无论什么情况,都要致力于以多虐寡,不管是多么弱小的对手,都要用强大的实力去对付,保证自己的绝对优势,让对手处于绝对劣势。

简而言之,就是要以多胜少,以优胜劣。

北魏圣女其实在青淖山中所作之事正和了以镒称铢的场面。

她一直所作的,不管成功与否,都是以多胜少,以优胜劣。

章节目录 第530章 名将 > “以镒称铢?”

归辰怔怔看着站在桌边神情笃定的嬴抱月,听着她的解释,有些疑惑地眯起眼睛。

“怎么?”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兵书上没看过?”

归辰的成长环境特殊,不能以一般世家子而论,虽然出身于大秦最为著名的两大武将家族,却没有接受过专门的培养。

嬴抱月看着面前的少年。如果当初他不是留在归家,如果去了母族穆家,一切不知会不会有另外一个结局。

但这样他们也不会相遇。这世上没有如果,归老将军的兵法和作风没能传下来虽然可惜,但据她所知归辰私底下有偷偷买过不少典籍阅读。

而以镒称铢出处的《孙子兵法》是每个修行者必读的兵书,他应该也是看过。

果不其然,归辰闻言点头,“我的确有看过,只不过……”

归辰眸光闪烁。

少年们不管能不能修行,年少时都会有建功立业驰骋沙场的梦想。

他在小的时候也有过朋友,而一群半大小子们聚集在一起,比起枯燥的经史典籍,聊打仗的事显然更加带劲。他和他幼时伴们最喜欢讨论的就是兵书。

通俗易懂的孙子兵法当然是热门的内容,每一页都能引发小公子们激烈的辩论。

只不过……比起三十六计,比起以少胜多,比起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些玄妙又神奇的兵法,以镒称铢绝对是他当年和那些小伙伴们最看不起的战法。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战法根本没有任何的技术含量,看上去也没有丝毫属于少年人的锐气,更彰显不出将领的机智。

归辰到现在还记得十岁的霍湛第一次翻到这个兵法时直接把书扔到了地上,叉腰仰天大吼道,“以多欺少?这算是什么本事?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当年十岁的他也算不上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这句话的场面现在回想起来十分滑稽。

但霍湛的话的确代表了小少年们对这条兵法一致的不屑一顾。

“只不过?”嬴抱月看着归辰静静问道。

“只不过那位圣女是真的依照兵法做了那些卑鄙之事么?”归辰直直看着嬴抱月问道。

在他看来那个女子只是单纯地在倚强凌弱而已,看不出是有意识地在依照什么,况且……

“况且以镒称铢这样的兵法,在战场真的有将领会当做战法一直用?”归辰眼中浮现一丝怀疑,“起码在年轻的将领中我没……”

“我听说过。”

这时打断归辰的话的,是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人选。

“大哥?”姬嘉树有些惊讶地看向坐在桌边忽然开口的姬清远。

之前贺兰承在的时候,姬清远一直保持着沉默,姬嘉树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开口。

“我见过这样的一代名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将屋内其他比他年幼的其他少年的视线甩下,姬清远坐在桌边注视着面前少女的背影,忽然静静开口道。

“十年前的北魏,就曾经有这样的将领。”

看着归辰的目光姬清远就知道这个小子在想什么,毕竟他也是从这个年纪长起来的。

青年将领大多贪功冒进,酷爱以少胜多。

认为这样才能打出留名青史的名局。

事实上留名青史的经典战役的确大多是这样的。

只有已经成名的老将才会稳扎稳打,还会被青年将领嘲笑没有锐气,贪生怕死。

以镒称铢用上一次没有什么,但次次使用只会被士兵和世家子们嘲笑只会结硬寨打呆仗,对心高气盛的年轻将领而言是件十分没面子的事。

在二十岁的姬清远看来,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在战场上的提拔青年将领是件极具风险的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个名将的诞生,都是填了无数尸骨才培养出来的。

> 武将试错的成本太大了。

一旦老将退去,新将上位,往往要填进去大量新的人命,才可能让那些不可一世年少成名的小将们懂得什么叫做谨慎踏实。

而就在十几年前,大秦边境却被迫经历了这个过程。

新朝建立,兵权交替。

金家谋反,穆家归隐,归家退位。

大秦开国三雄,毁于一旦。

永夜长城边失去了强力的将领,西戎也不负众望前来乘火打劫,大司命林书白和太祖皇帝亲自出马,平定了几次大的进攻。但长此以往难以为继,于是永夜长城防线开始提拔青年将领。

但打仗这种事,不是多读几本兵书就能干好的,新提拔的青年将领一开始也打了几场胜仗,但后来要么是连续胜利后变得刚愎自用,要么是一时受挫后再起不能。

所打的仗,根本不如当年老将那般稳。

提拔的一些老将的部下,也没有特别出彩的人出现。一旦出了什么大事,最后还是要跑到贵阳找大司命补漏子。

但这个情况,在十四年前发生了改变。

那一年开始,永夜长城死亡率最高的前锋骑兵中,多了一个裹着盔甲看不出面容的少年骑兵。

从十夫长开始、百人将、五百主、二五百主、都尉、中军校尉到三军将领。

她只花了不到五年的时间。

那个少年骑兵的上升之路堪称传奇,而她的真实身份直到都尉才被揭露。主要是因为她的年纪实在太小,再不暴露真实身份纵然有累累军功,军令也传不出去。

谁都没能想到,当年大秦三雄退下后,打仗最稳的是个小孩子。

姬清远看向站在桌边的嬴抱月的背影。

那个隐藏在盔甲之中的少年骑兵,就是当年大司命首徒,后来的少司命林抱月。

林抱月晋升等阶四之前的战役都是假托她师父的名号,不然也没人敢听她的。

真正以她自己的名义打的第一场仗,就是那场让她得到那个跟了她很多年封号的战役。

昭阳之战。

现在的人很少知道,昭阳之战原本是一场大败仗。

当年让昭阳郡主得此封号的昭阳之战,其实就是因为之前打输了,才会轮到一个小孩收烂摊子。

那场大战本来由一位北魏甲姓世家的年轻校尉负责,但就在即将胜利之时,传出了西戎十二翟王之一乌兰王就在不远处扎营的消息。

西戎十二翟王曾被大司命一口气斩掉六个,奠定了其在军中的地位,如今能活捉哪怕一位都是无上的战功。

那位校尉闻此消息一时头脑发热,带领主力精锐趁着夜色下了永夜长城偷袭了西戎翟王的营地。

然而那位翟王本身就是西戎人设的一个局,被带出去的大秦精锐没有丝毫悬念地被包围剿灭殆尽。

精锐骑兵全灭,永夜长城昭阳一段只剩下步兵。

这在和西戎骑兵的战争中意味着何等惨境,现在的姬清远简直难以想象。

据说当时剩下的那些将领们都支持趁着己方也杀了西戎不少骑兵,双方都元气大伤,不如孤注一掷用残余的士兵和西戎决一死战。

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当初的大司命之徒林抱月暴露身份,执红莲剑拦下就要出城血拼的剩下的将士,以自己的人头立下军令状,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然后她和西戎整整耗了三个月。

率领民夫连挖三十六条沟壑,设下无数针对骑兵的陷阱,就是不与西戎正面对战。随后三个月后在西戎人困马乏之际,己方援军全到,长城前的空地都快被她带人夷平的情况下,大军出击,赢下了这场战争。

姬清远注视着嬴抱月的背影,眼前浮现出在永夜长城,那些将她打过的每场仗对他如数家珍的她的那些部下们的面容。

以镒称铢,滴水不漏。

这就是当年大秦三雄退下之后的永夜长城上第一名将,昭阳郡主林抱月的战争。

章节目录 第531章 周密 > 姬清远凝视着眼前少女纤细的背影。

当年他第一次了解到他母亲这个充满传奇的大弟子打起仗来居然是这个风格,也觉得难以置信。

毕竟以她年少成名同境无敌的境界出身,总觉得那种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风格才更符合她的形象……

完全想象不到她打起仗来居然是那种精打细算的风格。

当年跟着她到了永夜长城,他以为能看到她率领千军万马的画面,却没想到他跟在她身边看她处理的第一件事……是确认粮仓的仓储。

看着眼前归辰震惊难言的神情,姬清远就像看到了当初瞪大眼睛跟在她身后站在粮仓前的自己。

小少年们自以为的战争,和真正战的争根本不是一回事……

姬清远在心中苦笑,他懂得这件事,还是当年跟在她身后数了一整晚的麦子之后。

他到现在都怀疑她当年是不是故意的……

姬清远带着些许怨气看了一眼嬴抱月的背影,嬴抱月似有所察回过头看向他一笑。

姬清远顿时梦回数麦子核算账目的童年阴影。

他原本以为大将军在不打仗的时候,也是坐在大帐面对沙盘指点江山,却没想到她连仓储这种小事都要过问。

在他嚷着要跟在她后面帮她打仗后,他收到的不是长戟大刀,而是一本账本。

据说要加入银蝉卫,第一条件不是修行境界要多高,而是必须识字会算术能看懂账本。

虽然年少梦碎,但他却通过那些事了解到了很多他不曾知道的真相。

昭阳郡主的银蝉卫曾是永夜长城守军之中待遇最好,伤亡率最低的一支队伍。

他曾经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直到看到她事无巨细一一核对。

当年大秦边屯兵的后勤官,据说最不想见到的一位将领就是昭阳郡主林抱月。

那个女子通过她的周密和谨慎,保护了很多人的性命。

而这份细致周密,也保留到了今日。

“总之北魏人的话,的确有可能熟悉这个兵法。”

姬清远对着归辰说完那句话,看向站在桌边的嬴抱月。他没有说那个将领是谁,但姬嘉树和归辰闻言一怔依次反应了过来。

毕竟大秦三雄退下后再出现的名将少之又少。当年昭阳郡主怎么打仗的也许现在的年轻人不清楚,但她的战绩却人人皆知,联系一下很容易就知道他在说谁。

“难道你说的那位名将是……”归辰看向姬清远正要开口,一边的嬴抱月忽然笑起来道。

“好了,不管之前有没有将领用过这个兵法,我一直觉得这条挺实用的。”

以镒称铢,以多敌寡,以强胜弱。

不管对手多么弱小,都要重兵出击,不惮于兴师动众。

这才是战场上的不败法门。

而不是忌讳于自己面子,搞什么势均力敌,甚至盲目追求以少胜多。

而这些,北魏圣女许冰清都做到了。

“昨日的医毒战,北寒阁弟子准备十分充分,之前的众人战第三轮也是如此。”嬴抱月认真道。

她正式怀疑北魏圣女所做一切是故意为之,其实就是从众人战第三轮开始的。

也是从这一轮开始,北寒阁开始刻意针对前秦,刻意针对她。

嬴抱月目光微凉。

按照贺兰承的说法,北寒阁从很早就开始准备初阶大典,那么要跳的祭舞肯定是事先准备好了,且练习已久。

而这种情况下,到底是多么没事干在比赛开始之前临时更换曲目,还要拖着所有人重新练一遍。

寻常人肯定不会下这个决定。

> 许冰清不是正常人。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排除是许冰清实在忌恨她,不管稳不稳都非要跟前秦过不去。

这说法也能说通,不如说非常有可能。

但以结果论,最终许冰清临时调整了曲目,将曲目变成和前秦一模一样,还做手脚改了抽签顺序。比起跳之前准备的曲目,此举大大增加了前秦的难度。

不如说一举将前秦逼进了绝路。

不换曲目,北魏也可以虐前秦,而换了曲目,这虐的狠度可就完全不一样。

不惜干这么多麻烦事也要拉开这个差距。

这便是以镒称铢。

昨日的医毒战更不用说,对付她一个几乎孤身一人的等阶七,北寒阁弟子事先准备了劲弩、能瞒过姬嘉树眼睛的毒药,甚至还拉上了南楚人。

卑不卑鄙另说,这要是出去和其他修行者说说,都会觉得这是杀鸡焉用牛刀。

在之后将贺兰承与她隔开之时,在场的北寒阁弟子也几乎全员总动员。打个现代比方,如果说杀鸡的牛刀有电动的,当时许冰清就是将牛刀功率还都开到了最大。

虽然这把牛刀最终也没有得逞,但这一切让嬴抱月确信了。

如果说整个北寒阁是一张巨大的棋盘,北寒阁弟子是上面的棋子。

北魏圣女许冰清,在棋盘上,就是一个习惯于用悬殊的力量碾压对手的棋手。

而贺兰承,却已经不符合她的这个习惯了。

嬴抱月简单地解释完她归纳出的这些许冰清的行事作风,看向归辰和姬嘉树道,“贺兰公子,已经不具备碾压的条件了。”

归辰和姬嘉树闻言一怔。

“虽然以境界论,他的确比我要强,”嬴抱月笑了笑道,“但他既然已经输给我一次,在那位的眼中,恐怕他不比我强多少。”

当然没人会怀疑在棋道一战中贺兰承的实力足以赢她。

但对于热衷于兴师动众的北魏圣女,她和贺兰承之间暴露出来的那点差距恐怕不能让她安心。

“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北寒阁内,应该有比贺兰承更擅长弈棋的修行者吧?”嬴抱月问道。

“的确是有,不过……”姬嘉树想起一些人选,心底有些发凉,“但那些人没有报名参加初阶大典,不可能成为你的……”

看着眼前少女的目光,姬嘉树猛地打住。

迄今为止进行到现在,在初阶大典上发生的事已经证明。

没有什么不可能,只在于北寒阁使出什么新手段。

看着已经明白过来的姬嘉树,嬴抱月笑了笑,“看来的确是有符合条件的人选,只是不知道是哪位。”

姬嘉树也不清楚,他的脑海中闪过不少等阶六甚至等阶五的北寒阁弟子的名字,但也不确定会是谁。

这时一个名字从他脑海中极快地闪过,但也只是闪过。

“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他吧……”姬嘉树低头笑了笑,将这个名字从脑袋了甩了出去。

“姬公子?”嬴抱月察觉到姬嘉树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姬嘉树抬头笑了笑,“就是没想到会是谁。”

“不管是谁总是会见到的,”嬴抱月笑了笑,拿过靠在桌边的落日剑,“时间不多,我也只能全力准备了。”

说完她拿着剑向院中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姬大公子,你书房里的棋子还麻烦借我用下。”

姬清远点头,立即让身边的季三去拿。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她准备棋战要拿剑,但就在这时他想起姬清远并没有二十九道围棋的棋盘。

“清安院没有大棋盘,”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的背影问道,“我的院子里有,你……要过来吗?”

章节目录 第532章 棋盘 > 姬嘉树的声音平静。但听到这句话,屋内起身去接季三送来棋子的姬清远身形一顿。

修行者使用的二十九道棋盘是特制的大棋盘,不被允许修行的他的院子里自然是没有。

二十九道棋盘又大又占地方,一般人也用不着。整个国师府里除了他们父亲的书房,也就只有姬嘉树的院子里有。

姬清远缓缓坐了下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姬嘉树是神舞境的修行者。

南楚春华君之所以能有如此威望,不仅是因为他年轻,更因为他是全能的修行者。

即便不以棋道著名,姬嘉树也是南楚丹阳城内最强的几位棋手之一,棋力远超同侪。

上一届初阶大典的兵棋战他在执白后行的不利情况下,也仅仅以半目之差败给了北魏的那个怪物,拿到了第二名。

在围棋中执黑先行者具有优势,在这种情况下姬嘉树和以棋道著称的对手也只差半目,可以说水平十分骇人了。

说起来这还是姬嘉树第一次邀请嬴抱月到他的院子里去。

他和嬴抱月之间的约定,姬清远之前也有所耳闻。

不过,借个棋盘这是举手之劳,如果明明自己有还不说出来才不是君子之为。

看着门槛边少年少女的背影,姬清远缓缓放下手中的棋盒。姬嘉树的院子里不光有大棋盘,还有更好的棋子,他这些想必也用不上了。

然而出乎姬清远意料,听到姬嘉树的话,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谢谢你,不过没关系,我有别的办法。”

说完她拔剑出鞘,踏出门槛向院中地面猛地挥出一剑,剑风大作,屋内顿时响起了姬安歌等人的惊呼声。

别的办法?

没听到他预想中回答的姬清远猛地抬起头,看着赫然出现在院内地面之上的剑痕一时怔然。

“抱歉,吓到你们了?”嬴抱月拿着剑站在院子里,充满歉意地看了一眼姬安歌她们。

“下一剑我会轻一点,”说完她看向地面的第一道剑痕,再次挥剑。

这次她的剑风的确轻了一点,地面上出现了第二道剑痕,这道剑痕和旁边的那道长度居然完全相等,两道剑痕互相平行,一模一样间隔一定距离。

院中少女神情认真,手中剑不停。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第二十九道。

然后她垂直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出剑,所划出的剑痕依然每一道长度相等,连间距都一模一样。

这时屋内众人也终于明白她在做些什么。

她居然是在用剑,在院中的地面上切出一幅棋盘来!

“啊,抱歉。”

这时注意到屋内姬清远直直看向她的目光,嬴抱月回头看向他笑了笑。

”等棋道战结束后,我会把这里铲掉的,绝对会恢复原样的。“

“没……没事,”姬清远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院外刻在地面上已经初具雏形的棋盘道,“些许小事,不用在意。”

院子内的地面本来就是泥地夯实的,之后填点土就能恢复原状,如果不是姬嘉树在这里他都想对她来一句你想怎么刻就怎么刻。

而就在这时,咔嚓一声,嬴抱月收剑入鞘,清安院的地面上已经多了一副刻在地面上的棋盘。

经纬相交,六十二道剑痕,八百四十一个交叉点,每一条棋道都宛如尺子量就一般笔直。

“归辰,棋盘做好了,你也来看看。”嬴抱月站在院子里向归辰招手。

“这就是兵棋盘……”归辰怔了怔,双眼亮起向院子里从未见过的巨大棋盘走去。

“没想到,她还能想到这么做。”姬清远走到站在门槛内静静凝视嬴抱月的姬嘉树身边道。

> “她的想法一直很多,”姬嘉树看着眼前这一幕笑了笑道,“大哥,等下我让季四送些棋子过来。”

他看着院子里围着新划好的棋盘兴高采烈的归辰和嬴抱月,“棋盘是有了,但棋子她应该还是不够。”

姬清远点了点头,却只见姬嘉树直直注视着地上的嬴抱月所划的棋盘线,视线专注而复杂。

“怎么了?”他淡淡问道,“第一次被婉拒?”

玩笑虽是这么开的,但姬清远很清楚姬嘉树并不是会在意邀请被拒绝这些小事的人。

“怎么会,”果不其然姬嘉树失笑道,而下一刻他看着院子内那规整相连天衣无缝到连一根线头都没有超出的剑痕,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我只是在想,父亲说过的精准之剑,大概就是指这种吧。”

姬清远闻言一愣,下一刻他闭上瞳孔微微收缩的眼睛,“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淡淡开口道,“我和你不一样,父亲可没有教过我剑法。”

姬嘉树肩膀一震看向他,“大哥,抱歉,我不是……”

“我知道,”姬清远自然知道姬嘉树不是那个意思,他举起一只手止住了对方的道歉,“不说这个,她的剑法怎么了?”

“是我见过的修行者中最精准的,”姬嘉树收起情绪,看向院中那张棋盘深吸了一口气。

不偏不倚,不差毫厘。

在对战中看的还不明显,但此时刻在地上无法隐藏,看着他只觉惊心动魄。

为这份精确而惊心动魄。

就在这张手切的棋盘上,极为可怕地展示出这个女子剑法的精准。

不说那些普通修行者自以为到家的差不多剑法,哪怕是高阶修行者,又有谁能保证所划下的每一道剑痕长度都一模一样的?

姬嘉树心道。

他年幼时修行入门之时,在剑法上吃尽苦头,主要原因就是为他发蒙的师父就是他的父亲。

他曾经以为是不是他天资愚笨,不然怎么会怎么练都入不了他父亲的法眼。

后来进入稷下学宫,和其他世家子对战后才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没有任何一个同龄人能打得过他。

当时年幼的他不明白,明明他的动作和剑谱上已经一模一样,周围所有人都夸他是个小天才,可为什么他的父亲就是不满意。

“左手,高了一寸!”

“右边剑刃,偏了三厘你眼睛看不出来么?”

那些严厉的训斥响在耳边,后来随着他等阶的提高,他逐渐能够看见他父亲眼中的世界,能精准地完成各种剑法,便再也没听见过这样的训斥。

然而今日,他却不知为何久违地想起这些事来。

注视着地面上方方正正的格子,姬嘉树目光微深。

他等阶七的时候,自认为无法用剑画出这样的棋盘。

姬嘉树曾不知道他父亲穷其一生追求的到底是何种剑法,也许世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剑法。

但现在他却发现是存在的。

眼前少女刚刚所挥出的剑,在高阶修行者眼中,速度不算快,也并没有特别强的威力,但却蕴含着极其高超的技术。

在他的眼中看来。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地上的棋盘。

她的剑法。

非常非常的美。

章节目录 第533章 邀请 > 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的目光,眸光微深没有说话。

“今年个人战的最后一轮,看来会非常精彩。”他静静注视着院子中坐在棋盘边的少女说道。

“没有哪年最后一轮会不精彩,”姬清远同样注视着院中的嬴抱月说道。

个人战最后一轮对战是初阶大典最没有悬念的项目,更是初阶大典的高潮。比赛内容重回修行者的本质,执剑对战,战至最后一人。

这是四大剑派最高的角力场,也是所有修行者毕生所学的集中展示,每年都惊心动魄高潮迭起,自然再精彩不过。

看姬嘉树的眼神,姬清远就知道他在期待看到嬴抱月的剑法。

只不过……

“这一轮你觉得她赢不了么?”姬清远注视着院子里和归辰讨论着围棋的少女淡淡道,“都开始期待下一轮了。”

姬嘉树闻言一愣,随后摇头,“剑法一事不过是我忽然想起,至于大后天的第二轮……”

他认真道,“我不知道。”

这个女子能不能赢,他也不知道。

这个判断其实不难做,任何一个高阶修行者都知道很难。

她要如何去赢,他也没有丝毫头绪,但他已经不会在她身上下定论。

“我不知道她要怎么赢,但她的话也许真的有办法,”姬嘉树看着院中盯着棋盘神情专注的少女,跨出了门槛。

“棋盘有了,棋子有了,现在就只差……”就在他经过之时,站在棋盘边的归辰看着地上的棋盘忽然喃喃开口道。

后半句话没说完,但他知道有人明白他的意思。

棋盘有了,棋子有了,对她而言,现在少的只有对手。

棋力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涨起来的,哪怕只是练习,归辰也很清楚这一轮他做不了她的对手。

现在的他当不成她的陪练。

按照嬴抱月之前的分析,她将要面对的对手很可能是比贺兰承还要强的人,那么这里能当她对手的人就只有一个。

这句话归辰是对着嬴抱月说的,也是说给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那个少年听的。

向门口走去的姬嘉树微微顿住脚步。

归辰看着面前注视着棋盘就是没有开口的嬴抱月心头有些着急。

他不说姬嘉树刚刚似乎就真的准备从他们身边穿过,而归辰也不明白为什么早就看到他走来的嬴抱月也没有立即开口请他当她的对手。

不过说实话,如果真的想好好准备切磋,她刚刚直接去姬嘉树的院子最为合适。归辰虽然不喜欢看她过去,但都准备好了陪她一起去。

但嬴抱月却在清安院里直接刻了一副棋盘。

看到姬嘉树停下脚步,归辰就知道他也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如此聪明,也不会不知道在比赛前和考官对战有利于提高自己的水平。

但嬴抱月并没有开口要求,闻言只是笑了笑,依旧只是专注地看向地上的棋盘。

姬嘉树身形顿了顿,转身看向归辰身边的嬴抱月,“时间不多了,需要我来做你的对手吗?”

嬴抱月闻言一怔,终于从棋盘上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提议。”

他本来也这么以为。

姬嘉树微微吸了口气,虽然对她很抱歉,但他刚刚的确是压住了心中想要帮她的念头,准备就这么走过去的。

至于为什么会停下脚步,他也不知道。

“谢谢你,”这时嬴抱月笑了笑看向他道,“多谢你立场这么为难还想着帮我。”

她知道。姬嘉树闻言一怔。

“不过还是不了,”嬴抱月看着姬嘉树道,“你是考官,帮助考生准备对其他参加者而言不公平。”

> 以姬嘉树正直的性格,提出这句话他应该就承担了不少负罪感。

公平……

姬嘉树闻言目光微凝,他刚刚的确出于考官的责任,本不打算开口。但说实话平心而论,这种根本没人会知道场外的帮助,在寻常修行者眼中根本无伤大雅。

他已经准备好打破他的原则,但她依旧坚持着她的公平,不管其他人讲不讲公平。

姬嘉树看向嬴抱月,“真的不用……”

“嗯,没事的,”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

“况且我是要通宵的,之前不去叨扰,也是担心会影响到你的休息。”

“让我自己来吧。”她如此说道。

随后嬴抱月盘腿坐到了棋盘边,同时抓起了黑白两色的棋子。

既然她如此说,姬嘉树闻言点了点头,最终离开了清安院。

至于她所说的通宵,当时姬嘉树并没有多想。

但后来他得知。

那个少女真的就这样,在棋盘前坐了两天两夜。

……

……

时间进入医毒战结束后的第三天。

两天就这么过去了,丹阳城内原本闲适的气氛也终于再次紧张了起来。

只因明天,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二轮兵棋战就要开始了。

所有修行者都蓄势待发,姬嘉树也有些好奇嬴抱月准备的如何了。他来到清安院准备看看情况,却没想到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出门了?”姬嘉树意外地问道。

站在院门内的姬清远神情也带着些意外,他看向院内那张前两天才刻好,却因为有人无数次触摸,交叉点都已经变得模糊的棋盘。

那个少女以惊人的精力和耐力在这张棋盘边坐了两天,就短短地站起来过几次。站起次数最多的就是帮再次前来拜访的贺兰承扎针。

而就在今日上午,贺兰承来的时候,不光带了一张脸,还带了一封信。

“信?”姬嘉树疑惑道,“北魏人写的信?”

“没错,”姬清远点头,看着眸光瞬间戒备的姬嘉树她笑了笑,“不是你想的那些人,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写的。”

女子?

姬嘉树闻言更愣了,没有丝毫头绪,“那封信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她现在会不在?”

“那封信其实是一封邀请函,”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神情微妙道,“信的主人说今日是她生辰,邀请公主殿下出门一聚。”

今日生辰?

姬嘉树第一反应这是什么陷阱,但感觉又不太对。

“所以邀请人到底是谁?”他皱眉看着自己的兄长。

“说了你大概也不认识,”姬清远神情有些微妙,说出了发请柬之人的名字。

姬嘉树闻言一愣。

今日邀请嬴抱月出门的的确是个普通人。

那个名字在他耳边回荡,那个人是……

北魏继子孟施的妹妹,孟歌。

章节目录 第534章 兄弟 > “北魏继子他妹妹过生辰……”

姬嘉树站在清安院院门外,疑惑地皱起眉头,“为什么来找她?”

他的确听说孟施有个妹妹,但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妹妹和前秦公主有什么交集。

他对孟施的身份并没有丝毫的歧视。但以事实而言,平民出身的孟施的妹妹,一般情况下是不太可能见过深宫中的公主的。

姬嘉树神情平静,但心中难免疑惑。

毕竟不是一个贵女圈子里,就算在一些公开的场合中碰巧遇见,也不可能有什么深交。

而如果不是一般的交情,他实在很难想象能在兵棋战前一天能把那个女子邀请出去。

“什么时候走的?”姬嘉树看着姬清远问道,“她身体还撑得住吗?”

她已经在棋盘前坐了两天两夜,他之前在院门外远远看过她,她的神情十分专注,他便没有前来打扰。

“半个时辰前,样子看上去还行,”姬清远回答道,看着面前素来冷静的弟弟难得担忧的神情,眸光有些复杂。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微微垂下目光静静道,“你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睡得着,出去转转也能放松一些。”

姬嘉树闻言一怔,旋即明白了姬清远的意思。毕竟他也有类似的经历。

在一直思考棋局的情况下,因为精神高度紧张,人反而会不能入睡。

当年他参加初阶大典之时,在兵棋战开始之前也一直难以入睡,直到比赛完全结束将脑袋清空才好好睡了一觉。

不过他当时面对所有对手几乎都实现了速战速决,修行者的精神也比一般人强韧,最后倒也没什么大碍。

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的反应,就知道他想明白了。

那个女子也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接下了那个邀约。

“知道了也就别担心了,”他看着姬嘉树淡淡道,“她有说一个时辰后就会回来。”

顶着姬清远的目光,姬嘉树不知为何耳根有些发烫,他闻言本能地开口道,“我并没有担心。”

“只是一时有些奇怪而已,”他解释道,“毕竟……”

毕竟她来南楚这么久,除了清安院中的姬安歌和归离,他还没见过她和其他同龄女子相处过,也很难想象那样一幅画面。

姬嘉树心道。

从与她初识开始,他见到的就是那个少女向着自己的目标一往无前从不停歇的身影,还从未见过她私底下和其他小姑娘玩乐的模样。

一时间唤起了他的好奇心。

“那位过生辰的孟姑娘……有说邀请她去做什么吗?”姬嘉树看着姬清远问道。

“人家姑娘们去游玩,你问这么多是要做什么?”

姬清远皱眉看着自己平素对修行以外都不感兴趣的幼弟,神情有些微妙,“你难道也想去?”

姬嘉树连忙摇头,笑了笑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什么人能把她邀出去,大哥你别开玩笑。”

他去是要做什么。

“也是,”姬清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走的时候说要和那位孟姑娘去逛街,至于去哪没说,不过……”

“逛街?”姬嘉树听不懂这个词,但不难猜出应该是指去街边游玩,他看向姬清远问道,“不过什么?”

姬清远深深看来姬嘉树一眼,“不过今日既然是那位孟姑娘的生辰,这也意味着同时也是孟施那小子的生辰吧。”

> 孟施……

姬嘉树闻言一怔。

北魏继子有个双胞胎妹妹,这在丹阳城中并不是秘密。双胞胎的生辰自然是在同一天,孟歌的生辰自然也是孟施的生辰。

这么一说,孟歌今日邀请嬴抱月出去,到底是给谁过生日可就有待商榷了。

而比起这位没怎么听说过的妹妹,北魏继子孟施和前秦公主嬴抱月的交集可就多了。

毕竟前秦公主嬴抱月唯一没有拿到榜首的众人战第一轮的夜里,曾经出现过有关这两人之间关系非同一般的传闻。

前秦公主曾扑倒过北魏继子。

因为孟施的名气比之战国六公子有所不足,这事在丹阳城内比不上北魏圣女那个那么有名,但一时间也被传得沸沸扬扬。

陈子楚就曾经跑过来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据说那一幕还是他亲眼撞见,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不过姬嘉树以并不清楚也没资格过问的理由将这小子赶了回去。

姬嘉树神情坦荡。

正如她没有问过他有关北魏圣女的传闻那般,他自然也不会去问她和北魏继子之间的传言。

“大哥,你提这些是要做什么?”姬嘉树无奈道。

“想必孟施今日也在,”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笑了笑,“她身边的场面应该挺热闹。”

姬嘉树额角跳了跳,无言地看着面前的兄长道,“大哥,你知道什么叫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说话人如果完全不在意,也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更别提特意点出来。

姬清远额角也跳了跳,一时间两兄弟相顾无言。

在短暂的沉默后,姬清远闭了闭眼睛,看向幼弟淡淡笑了笑,“你胆子肥了,居然敢挖苦长兄了,都在胡说些什么。”

姬嘉树一怔,随即拱手赔罪,看着他这个模样,姬清远神情更加复杂。

他比姬嘉树年长五岁,但他是私生子,姬嘉树是嫡子。在世家内,私生子不上排行,将庶子视作兄长的嫡子都少见,更毋轮私生子。

但他和姬安歌的母亲身份又十分特别,不是过低反而是过高,身为人神还和姬墨订婚在前,这前所未有的身份反而将国师府现在的正妻衬托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而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姬嘉树也注定无法像普通的嫡长子一样,获得独一无二的地位。

他和姬安歌出现在世家聚集的场合之时,没人敢向他们套近乎又没人会把他们当空气,只会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和姬嘉树。

他和姬嘉树有充分的理由互相憎恨。

不如说其他世家都一直以为他们不共戴天,各自的存在都应该是各自心中的一根刺。

他原本也这么认为,更何况姬嘉树的母亲曾想置他与姬安歌于死地,他和姬安歌没想去报复那女人的儿子已经是他们的涵养了。

虽没到见面就拼个你死我活,但他在十五岁以前一直都当这个“弟弟”不存在。

但让他没想到,那个被他母亲教导着“都是这个私生子夺走了你该有的东西”的小少年,却一直以兄长之礼待他。

他原本以为这一切都是这小子装的,但就在少司命大司命相继离世,他与姬安歌在这世上再无靠山之时,这个少年的“真面目”都没有暴露。

十年如一日,磐石无转移。

姬清远看着面前眸光清澈,始终如一的少年,想起他当年在墙角偷看到当年才五岁的姬嘉树驳斥他母亲的场面。

当时那场面。

真的是让他……大开眼界。

章节目录 第535章 姐妹 > 南楚叶氏大概当年打死也没有想到,他们一族挖空心思与姬家联姻培养出的联姻之子,会因为太过优秀反而不好控制。

一般五岁的小孩尚且难以完整地说一大段话,姬嘉树就已经可以清晰地表述出他自己的想法。

那个还没有桌子腿高却在自己母亲面前站得笔直的小人的身影在姬清远眼前浮现。

“儿子只想眼见为凭,我从没见过大哥抢我东西,母亲的话恕儿子不能相信。况且儿子相信真正属于我的东西不会被抢走的。”

“会被夺走,要么不属于我,要么证明我没有本事,这和大哥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因为太过早慧的小孩不那么容易被洗脑么?

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

当年虽然他还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作戏给他看,但看到五岁的姬嘉树能说出这样的话,依旧十分惊讶。

连当时站在对面还在不断给姬嘉树灌输他和姬安歌将来会把他从国师府里挤出去这些言论的叶氏,一时间都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说实话十年前姬清远还真的担心叶氏养出一个专和他与姬安歌作对的儿子,让他们在府内处境愈发不易。

事实上叶氏也的确努力了,结果却与她的愿望大相径庭。

那个小少年像是棵长正了的苗,怎么掰也掰不歪。

姬清远从刚开始怀疑一切都是叶氏母子在作戏,再到姬嘉树展露头角失去作戏的必要,再到对这小子的态度麻木不再拒绝。

经过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然后姬清远终于发现。他以为他遇上了伪小人,却没想到遇上了一个真君子。

姬嘉树并非一味忍让,自己对他态度不佳也很清楚,他无论发生什么只是坚持着一个不卑不亢的态度,不管以前还是现在。

要装也要是扮猪吃老虎,而不是姬嘉树这样吃力不讨好,连他们父亲对他这个态度都有些厌弃。

但姬嘉树始终如一。

姬清远注视着面前眉眼清亮的少年,如果这样他还针对这个少年,那就是他的心胸狭窄了,要是被母亲和姐姐知道也会责怪于他。

自此之后,他们便如同普通的兄弟一般相待。

本来他们在这府中,清安院偏于一隅,清静安宁,他与姬嘉树一明一暗,也起不了什么冲突。

但如今一个女子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平衡。

姬清远凝视着眼前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的少年,神情微深。

姬嘉树的成长之路堪称一帆风顺天之骄子,但他和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不同,对世事观察有独有的细致,这一点和嬴抱月其实有些类似。

他什么都知道,有时候不说出来只是出于这个少年本身对其他人的尊重。

而他一旦要做什么事,那一定是思虑成熟,对其他人伤害最小的,哪怕伤害他自己。

不是这个性格,他也不会在与前秦公主素不相识的情况,违背父亲禁令也破门而出去南楚边境接她。

以前这个性格没什么,毕竟和明白人说话要省心许多。但现在姬清远反而觉得有些麻烦,毕竟凡事看得太清楚也不好。

“刚刚是我冒犯了,不过大哥……”而就在这时姬嘉树顿了顿看着姬清远沉吟道,“之前父亲也问过,你有心仪的女子么?”

姬清远闻言袖中手指微动,面上神情不显淡淡开口,“为什么你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姬嘉树一怔,“这是……”

“我之前就有说过,我不在意你在我之前成婚,”姬清远淡淡道,“那是你自己给你自己定的规矩,和我无关。”

“况且你也该发现,何时成婚这事不是你能决定的了,”姬清远目光冰冷,“除非你有胆量和能力与父亲叫板。”

姬嘉树肩膀微震。

南楚春华君可以反抗南楚叶氏,却至今尚未直接反抗过他们的父亲,南楚国师姬墨。

毕竟无论是作为人子还是修行者,他们都没这个力量。

之前的赐婚,姬嘉树就被直接禁足,直到初阶大典开始才有出门的自由。

“你的心境如果有什么改变,我建议你还是趁父亲还没出关前早做决定,”就在这时姬清远忽然凝视着姬嘉树道。

> “决定……”姬嘉树浑身一震。

“你的这个婚约到底要如何,父亲出关后想必会有计较,”姬清远淡淡道,“而你准备要如何?你心中已有答案了么?”

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他忽然握住腰边剑柄,抬头仰视着比他要高的兄长。

“大哥,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那个问题呢。”

那个关于意中人的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他小时候也问过一次,姬清远也半开玩笑地回答过一次。

“我七岁的时候,我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有。”姬嘉树淡淡道,“怎么现在反而没有了么?”

这小子的记忆力怎么就这么好,八年前的玩笑都能记得?姬清远瞪着面前的少年,但下一刻他的嘴角忽然浮起一丝怀念的微笑。

“你记得没错,我的确有。”他淡淡道,“过去有,现在也有。”

“那是……”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心中的那个不敢提出的猜想渐渐浮出水面,然而就在这时门槛后已及弱冠的男人静静开口。

“而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是同一个人。”

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都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姬嘉树心中的猜想哗啦一声被打碎,只剩下一片愕然。

八年的时间不算短,以姬清远的年纪,作为男子尚未成婚已经非常晚了。

山海大陆上无论男女十三岁就可以开始议亲,十五岁女子及笄便可以成婚,而男子二十岁及冠一般都已经儿女双全。

姬清远当年不可能喜欢十岁以下的孩子,他所说的八年前的人,算算年纪没出意外也应该早就嫁做人妇了。

这到底……

而就在这时,一只大掌忽然一巴掌摁下了姬嘉树的脑袋。

“我的事还不需要你一个情窦都没开的小子操心,”姬清远看着姬嘉树淡淡道,“问这些有什么用,你当年不明白的事,现在不还是不明白么。”

当年姬嘉树被陈子楚等人嘲笑清心寡欲地像是要出家一般时,曾半开玩笑地问过他这些事,如今再次提到,也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

“大哥你当年没回答我的问题,如今不也没回答么?”姬嘉树从他的手掌下探出头来,“何为动心?”

“你会问出这个问题,就证明你还不明白,”姬清远淡淡道,“等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

“是么,”姬嘉树闻言一怔握住了腰边剑柄,姬清远看着这一幕目光微深。

年仅十五岁,这个心无旁骛的少年已是登峰造极的雷法剑剑主。

姬嘉树的剑如同他的心,他一心问道,春雷未响,一切尚在蛰伏。

又有谁,能让他拔剑出鞘?

“你别纠结这些问题了,还是准备明日的兵棋战去吧,”姬清远摇着头推了一把这个不开窍的弟弟,“她回来了,我会让人去你院子里告诉你一声。”

省的这人老往这跑,叶家的下人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嗯,麻烦了,”姬嘉树点头,这时才想起他最初的问题,“只是没想到她还真会被人邀请出去。”

“也许是我大惊小怪了吧。”他笑了笑道。

……

……

事实证明并不是某南楚春华君大惊小怪。

此时南楚丹阳城街边,一个带着帷帽的少女怔怔看着站在首饰铺子前面的女子,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更是瞪大了眼睛。

“殿下,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孟歌此时顾不上身边“兄长”的情绪,猛地冲到了站在首饰铺外的嬴抱月的身边。

章节目录 第536章 少女们 > 在归辰的陪伴下站在首饰铺门前的嬴抱月闻声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像一只小鸟向她飞来的少女露出一个笑容。

孟歌直冲到她面前才停下脚步,帷帽下羸弱苍白的面孔露出一丝红润。她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但冲到近前看到面前女子眼下的黑眼圈之时,她眸光一怔,又流露出些许不安。

“殿……”

不等她开口,嬴抱月抬头向她一笑,轻声开口。

“孟小姐,生辰快乐。”

说完她看向紧皱双眉跟在妹妹身后另一位女扮男装的少女微微一笑,“你也是。”

化名孟施真名其实是孟诗的女子一愣。

孟诗顿住脚步,神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嬴抱月这句话其实是一语双关。

虽然在外她是北魏继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儿郎,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她其实是男扮女装。

不光是男扮女装,她还用药物改变了声音和身形,彻底掩盖了她的女性特征。所以即便混在男人堆中这么久,她的秘密还从未暴露过。

除了在那位前秦公主面前。

孟诗神情复杂地看着不远处站在首饰铺前的嬴抱月。

正如她所说,她和孟歌两人都是孟小姐。

在初阶大典第一轮众人战中,孟诗意外被嬴抱月撞见真身,从此在这人处留下了个把柄。

孟诗之前还担心过嬴抱月把这件事泄露给其他人,或以此要挟自己为她做什么,但直到现在却没有任何麻烦找上她。

明明撞破了这么大的秘密,那个女子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孟诗凝视着首饰铺前平静地和孟歌交谈的嬴抱月皱起眉头。

孟歌是她的双胞胎妹妹,自幼身体羸弱,为了不让她担心,自己是个女子的秘密已经暴露给了前秦公主这件事,孟诗之前并没告诉过孟歌。

说实话她甚至不知道这两人认识。

“怎么回事?”孟诗走到首饰铺前,皱眉看向身边的妹妹,“为什么她……前秦公主会在这里?”

“啊,大哥,”孟歌浑身一震,看向孟诗眯眼笑起来。

“我之前忘记和你说了,只有我们两人出来未免太寂寞了,我出发前就试着邀请了两位朋友。”

朋友?孟诗瞪大眼睛,视线在孟歌和嬴抱月之间逡巡,她们俩是朋友?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说是朋友,果然是我这边太厚脸皮了吧……”而这时孟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嗫喏道,嬴抱月闻言摇了摇头。

“孟小姐不嫌弃,我们自然已经是朋友了。”她笑了笑道。

说完她抬头看向因妹妹的发言太过意外已僵成一座雕像的孟诗,“孟小……孟公子,我们之间应该也算是朋友了吧。”

嬴抱月微笑。

毕竟她们之间的接触可更多。

孟诗闻言不受控制地想起初阶大典第一轮的那个夜晚,身体顿时更加僵硬。

孟歌听到这句话却眼前一亮,惊喜地看向自己的“兄长”道,“大哥,你果然和公主殿下相熟么?”

不,孟诗想说我们不熟。

“都是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认识,”孟歌显然没意识到兄长情绪不对,笑着继续开口道。

> “我今日发帖子的时候没想到公主殿下真的会来,”她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充满歉意地看向嬴抱月眼下的青黑,“小女是不是打扰殿下准备明日的棋战了?”

嬴抱月摇了摇头,“我正好也想放松一下,话说你刚刚说你邀请了两位朋友,那就是还有一位姑娘喽?”

孟歌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但那位也身份尊贵,我之前只是一时冲动想尝试一下,再加贺兰公子说会帮我送信才下了那样的帖子,也不知道那位会不会来……”

“贺兰承?”孟诗闻言眉头一皱,“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那人说话了么?”

孟歌缩了缩,“但贺兰公子帮过我不少忙……”

之前在北魏圣女身边被刁难的时候,贺兰承曾多次为她解围。这次也是她无意中提起自己今日生辰要和兄长出门之时,贺兰承忽然问她想不想和同龄的女子一起出去玩。

她初来乍到,除了北魏人,在丹阳城内根本不认识什么同龄女子。

“你仔细想想,一面之缘也行,你还有什么认识的女子么?”贺兰承如此问道。

哪怕是一面之缘,孟诗知道的也只有两个人,她就顺势说出了那两个人名。

“虽然认识,但这两位肯定不会与我这样的人一起……”她自嘲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贺兰承闻言一怔,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另外那位贵女我不清楚,但有一个人,如果你诚心诚意地邀请,她一定会回应。”那个男子看向她认真道。

“没想到真的如贺兰公子虽说,殿下你真的来了。”孟歌嘴角露出一丝恬静的笑意,静静向嬴抱月屈膝一礼。

“之前冒昧邀请,民女诚惶……”

“不用这样,”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温热的手已经扶住了她,就像当初在街边她们初见时一般。

“今日你和孟公子是寿星,你们最大,”嬴抱月笑了笑道,“我虽然出来了,不过只能出来一个时辰,还请莫怪。”

“怎么会,”孟歌摇头道,“那我们……”

“抱歉,我迟到了。”

而就这时,一个女声在她们身边响起,声音有些意外,“怎么,前秦公主殿下也在么?”

嬴抱月闻声侧目看去,一个脸上还挂着汗珠的少女气喘吁吁站在她们身边。

“李二小姐,”孟歌惊喜地睁大眼睛,“你居然也来了。”

来人正是南楚初阶大典主考李梦阳的嫡次女,李家二小姐李堇娘。

李堇娘的目光从嬴抱月身边掠过,落到一边浑身不自在的孟施身上。她像是没料到会有公子在,第一反应抬起手似是想要遮脸,但遮到一半又像是自暴自弃一般放了下来。

“二小姐,这是我兄长,抱歉,我没想到……”孟歌手足无措道。

“没事,我也用不着在乎这些,”李堇娘摇头,“反正我以后要嫁给谁早都会被定好。”

哪怕她真做了什么有损名节的事她还是要嫁,她只要活着就行了。

反正将来她要嫁的人娶她,也不是为了她这个人。

那她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嬴抱月看着面前神情满不在乎的少女眸光顿了顿,随后笑了笑道,“李二小姐,难道是偷跑出来的?”

“是又如何?”李堇娘微笑看她,“公主殿下婚约在身,难道不是?”

嬴抱月摇头,“我如果去了哪里,只是因为我想去。”

李堇娘一怔,不等她回答嬴抱月看向孟歌问道,“孟小姐,既然人到齐了,我们走吧。你想去哪?”

“我想……”孟歌闻言一怔看向身后的首饰铺正想开口,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忽然挡到了她的面前。

孟歌看着面前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章节目录 第537章 遇见 > 虽然嬴抱月几乎没有和同龄女子一起出来逛街的经历,但既然孟歌将邀约的地点选在首饰铺前,想来肯定是想去看看首饰。

女孩子之间,做这些事大概很普通吧。

然而就在孟歌看向身后的首饰铺之时,原本站在她身后的孟诗却忽然闪到了她身前。

孟诗作为孟施之时在男子中身高算是矮小的,但在女子中实为高挑。虽名义上是龙凤胎,但孟诗和孟歌两人实为姐妹且面容相似,不难看出两人应该是同卵双胞胎。

同卵双胞胎理论上身高应该是相同的,但如此这般面对面而立,却能看出孟诗比孟歌整整高出一个头。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孟诗从袖中露出的满是伤痕和老茧的手,这双手也比孟歌的要大。

遗传相同的情况下,显然是后天的修行加速了孟施身体的成长。这么一看两人还真像是兄妹。而这时孟诗站到了孟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这里的东西……”孟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大的建筑,淡淡开口,“我们没有钱买。”

嬴抱月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孟歌选的首饰铺是丹阳城内最大的一间,高大气派里面琳琅满目,就算嬴抱月从未买过首饰也知道里面的消费恐怕不低。

人来人往的都是一些眼高于顶的世家高仆和目不旁视的小家碧玉,也托这个福,她们站在这也没引起什么骚动。

只是此时孟诗话一出,周围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孟歌当初选这个地方恐怕也是为了好找,此时听到孟诗的话瞬间红了耳朵。

“我……我知道,”她声如蚊蝇,“我不买……大哥,我就是进去看看……”

嬴抱月想也是如此,之前在铁匠铺前第一次遇见孟歌的时候,孟歌就很坦荡地表达出了自己处境的窘迫。孟歌不像是个败家的模样,只不过集合的地点都选择在这儿了,估计是抹不开面子想进去转两圈。

孟诗闻言只是静静低头看着孟歌,淡淡开口,“你忘了,上次这里的伙计说过,再什么都不买就不要进去了。”

世家贵女哪怕一分钱不带进去转转都没有什么,这次不买下次可能,但像她们这样注定不会买任何东西的客人,任哪家店都不会有好脸色。

这些地方的伙计掌柜眼睛都是雪亮,看穿戴举止就能把人分出三六九等。

这下孟歌闻言不是耳根红了,这次眼眶都有些红了。她低头嗯了一声还没说话,一边的李堇娘先看不过去了。

“哎,你这公子怎么这样?”李堇娘横眉瞪着面前的孟施,“从没见过你这么当大哥的,兄长的话面对妹妹的心愿不应该是先想着怎么满足的么?”

面对李堇娘的指责,孟诗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说一句话,依旧面无表情。

这个女子的铁面刀枪不入,被李堇娘的话吓了一跳的反而是孟歌。

“二小姐,不是大哥的错……是我的错……我平常还要吃药……”孟歌手足无措地看着李堇娘解释道。

“我知道,但拮据归拮据,我气得是你这哥哥的态度,”李堇娘眉头皱得更紧,“这样的男人……”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这一切,这三人其实谁都没错,谁都是好心。李堇娘和孟歌还在理论,她的目光却落到了一边沉默的孟诗身上。

她紧紧地抿着唇,沉默地面对本不该属于她的指责,唯有手握紧了腰边的剑柄。

这是修行者承受一切的姿势。

看了一眼一边更为活泼的孟歌,嬴抱月闭了闭眼睛。

和沉默寡言满腹心事的孟诗比起来,孟歌的个性要无邪得多。在这样的乱世,以她的成长环境,能养成这样的性格委实不易。虽买不起首饰头面,但孟歌的性格却正是孟诗将她保护得很好的证明。

在这乱世之中,一个人的岁月静好,需要另一个人为她遮风挡雨和保驾护航才可能实现。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这一对性格迥异的姐妹。

“我说……”而就在李堇娘正在和孟歌激烈讨论如何才是一个合格大气的兄长之时,嬴抱月忽然开口,指向路边露天的饰品摊子。

“话说首饰楼什么的,二小姐平常和我一样应该也逛腻了吧?”

嬴抱月开口道,看向孟歌和李堇娘莞尔一笑,注视着那些小摊眼中泛起兴味,“我想去看看这些地方,孟小姐可以吗?”

> “首饰楼倒的确是逛腻了……”某真逛腻了的真大小姐闻言一愣,李堇娘看向路边摊眼中也露出了几丝好奇。

“对吧,”嬴抱月应和道,某事实上一次首饰楼都没进过的假大小姐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这些地方么?当然可以……”一边的孟歌闻言条件反射地点头,“不过为什么……”

孟歌倒也并没多想,只是打量着路边小摊,她身边一直面无表情的孟诗反而忽然抬起头,静静看向嬴抱月的眼睛。

“那一起去吧,”嬴抱月同样静静凝视着她,视线穿过孟歌的肩膀,对她笑了笑。

孟歌点头,众人便一起逛起了路边摊。

丹阳城商业兴旺,不得不说路边摊虽然便宜,却依旧也是琳琅满目,各式小饰品应有尽有,李堇娘和孟歌两人在前面看得眼花缭乱。

风中传来年轻女孩子的笑声,孟歌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一边和李堇娘讨论,时不时还拉来一边沉默地跟着的孟诗问她的意见。

嬴抱月跟在最后面,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大哥,你看这根簪子怎么样?”

一行人正好逛到一个专卖簪子摊子前,这摊子上的簪子做工别致,价格也不贵,这时孟歌指着摊子上一根点缀着彩色小石的簪子向孟诗问道。

孟诗静静注视着那根簪子,从一边伸出手拿起那根簪子,轻轻将其插上了妹妹的头发。

“嗯,”她静静端详了一下,“好看。”

年轻的公子将簪子插上少女的头发,这是一副很美的画面。

在一边其他人看起来,这也是一个兄长宠爱妹妹的画面。之前愤愤不平的李堇娘此时面容也舒展开来。

然而看着孟诗将一根簪子插上孟歌的头发,嬴抱月只是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孟诗端详了戴着簪子面容欣喜的孟歌两眼,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五铢钱,递给了摊主,“这根簪子我买了。”

“好嘞!”摊主应和道,在付钱的过程中,她微微垂下目光,低头忽然瞥见了摊子上另一根簪子。

比起孟歌看中的那根,这根式样要简朴许多,通体碧绿上面镌刻着几缕花纹,但也是做工精致的女子款式。

看着那根簪子,孟诗的目光只是短短停留,很快便离开,快到一边的孟歌和李堇娘都来不及察觉。

“大哥?”孟歌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孟诗淡淡道,“这个摊子看完了,我们走吧。”

嬴抱月静静看着孟诗头上男子式样的发簪,目光微凝。她走到摊子边看向摊主正想说什么,忽然发现一边正准备离开的孟诗看向前方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身上的气息一瞬间忽然发生了变化!

嬴抱月一愣抬头望去,却发现一直面无表情的孟诗注视着前方,冷漠的双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嬴抱月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见孟诗死死盯着不远处从城门方向而来的人群中的两个年轻男人,愕然开口道。

“他……为什么会在这?”

感受到孟诗声音中的动摇,嬴抱月瞳孔一缩仔细随她看去。

那是两个年轻修行者,一个等阶较低,一个收敛了境界看不出深浅,但如果说这两人有什么特别。

那就是这两人其中一人。

双眼上蒙着一条白布。

……

……

章节目录 第538章 昭华 > 站在卖簪子的摊子前,孟诗怔然注视着远处人群中的两个年轻男人。

从城门处走到这个摊子还有一定的距离,那淹没在人群中被注视的两人一时间却还没察觉到她的视线。

作为南方第一大城,南楚丹阳城每日都有很多人进城。南方的人口要多于北方的人口,周围的空气也充满暑气,在排了许久终于进城后,北寒阁弟子王竹升一时间只觉头昏脑涨。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们,毕竟他有别的事要忙。

“师兄,你等等我!”

人群中,王竹升忙不迭对走在前面的人喊道。

他身前两步开外眼上缚着白绫的男人正健步如飞,手上没有握着盲杖脸上却不见丝毫恐惧,反倒是他周围的人看到纷纷慌乱地避开他,一脸犹疑地看着畅若无阻走过去的男人。

“对不住……对不住……让让……借过……”王竹升跟在后面一路道歉,抹了一把流到眼中的汗水,看向那个永远走在他前方的男人。

为什么这个人明明看不见却还能走的这么快?有时候看着拓跋寻他真觉得他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就是个摆设。

破镜丹的药效在进城之前已经失效了,王竹升只得拼命迈动双腿向前面那个像是永远不会停止的男人追去。

毕竟时间紧迫,拓跋寻是不会特意停下脚步等他的。

虽然没时间等他,却有时间说笑。

“阿升,加把劲!”拓跋寻头也不回地笑道,“看还能不能走快点。”

“师兄,我们这不都赶在兵棋战开始前到了么?走那么快是要做什么?”

王竹升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跑,“难得……来一趟……丹阳,就不能好好逛逛么……”

“你一边东张西望地走路,当然走不快,”拓跋寻不需要看他也看不到,却依旧知道身后的王竹升在做些什么。

“你到底在看些什么?找什么呢?”

前面传来拓跋寻的问题,王竹升的目光一边从身边路人脸上掠过一边答道,“我在想既然光华君不在北魏,会不会在这里。”

毕竟如今山海大陆上最大的盛事就是初阶大典,虽然耶律华和拓跋寻一样都已经参加过一届了,但不排除会随着人流前来看看热闹。

“他就算在南楚,你在大街上又能找到什么?”拓跋寻失笑道。

“不是说光华君那张脸,只要走在大街上就一定能被人发现么?”王竹升憨憨笑起来,“所以我就想碰碰运气。”

北魏光华君耶律华相貌出众,这一点全大陆皆知。

至于那个少年到底好看到什么程度么……

王竹升曾听说过一个说法,那就是耶律华如果不挡脸走在大街上,就算有人不认识他看到他的脸就能立即知道他是谁。

“哪有那么夸张,”走在前面的拓跋寻闻言笑起来,“真要这么说,能做到这一点的该是昭华才对。”

“昭华?”王竹升闻言一愣。

这说的是那个神秘莫测的东吴昭华君?

“你不知道么?”拓跋寻声音有些意外旋即释然,“也对,你没见过昭华。”

“见过的话,你就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拓跋寻感叹道,“毕竟昭华生得比光华更好看。”

“比光华君更好看的男人?”王竹升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耶律华已是他见过容貌最为出众的少年,比他还要好看的人实在令人难以相想象。

> “昭华上次来北寒阁的时候还是在两年前,你那时还没入阁,没见过也正常,”拓跋寻一边走一边道,“不过,就算你在也不一定能见到他的脸。”

那个男人素来神秘,不过他那张脸的确也不能常露出来。

“如果有朝一日你见到一个比光华还好看的男人,那一定就是昭华,”拓跋寻笑起来,“毕竟所有见过他们两人的人都如此觉得。”

他眼睛看不见,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两少年到底长什么模样。但他能感觉到看到这两人之时其他人身上的气息,而所有人见到那位昭华君真容之时气息都为之一变,比见到耶律华时还要热烈。

如果说北魏光华君的美还能用言语形容,东吴昭华君的美也许无法用言语形容。

反正见过他真容的人只会说一句好看得不得了,随后便词穷了。

东吴昭华君好看到只要他一露脸所有不曾见过他的人都能猜出他的身份。

就是这么可怕。

“如果他不是东吴人,之前还有人猜他是不是慕容音的儿子呢,”拓跋寻托着下巴道。

“慕容音?”王竹升闻言一愣,“那位北国第一美人慕容音?”

“没错,果然前秦人也听说过她的名声?”拓跋寻笑了笑道,“如果那位公主还活着,年纪倒是能对上。”

王竹升闻言一怔。

后辽长公主,慕容音。

慕容是后辽的国姓,与北魏相比后辽的国力并不强盛,也很少出现强大的修行者,但就在二十年前,一位公主的出现却让后辽在山海大陆上出名起来。

那就是当时的后辽公主,现在名义上的后辽长公主慕容音。

之所以说是名义上,就在于这位公主现在已经不在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

慕容音还在世的时候,后辽国力在大秦帝国的几个诸侯国中排最下,且没有等阶二的神子,也就没有国师,其地位可想而知。

但后辽虽然修行者不行,却出了位美貌的公主,当时的后辽王之女慕容音十五岁便美名远扬,这份美貌甚至惊动了永夜长城外的西戎人。

西戎曾以十五座城池向大秦提出想娶这位公主,一时间引起山海大陆和后辽国内群情激奋,关于要不要公主和亲的争议甚嚣尘上。主战与主和分为两派,每日争吵不休。

后辽王爱女,一时间举棋不定,但他毕竟只是个诸侯王,决定权拿捏在大秦皇帝嬴帝手中。

能献出一个女子就能解决的事,为何要死伤上万将士。在庞大的压力下后辽王南下面圣,等待嬴帝裁决,决定那个女子的命运。

但最后这件事的结果没有任何人想到。

就在后辽王前往贵阳商量和西戎和亲一事之时,趁后辽王不在,当时十七岁的慕容音居然偷偷逃出了王宫。

谁都不知道那女子孤身一人是如何绕出守卫森严的王宫的,但未嫁公主出逃此事非同小可,更何况还是在议亲期间。后辽立刻派重兵追捕,据说慕容音那时是一人出逃,没有任何人帮她,被抓到也只是时间的事。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原本只有美貌出名的公主做了第二件震惊全大陆人的事。

在重兵追捕下,后辽公主慕容音跑入了西岭雪山,最终消失在了雪山深处。

……

……

章节目录 第539章 邂逅 > 山海大陆三大无人之境之一,海拔最高最为酷寒的山峰,西岭雪山。

拓跋寻想到这个地方后背都泛起一阵寒意。

后辽虽然多冰原雪山,但西岭雪山却与众不同。这是一座真正的死亡之山,自古以来不知冻死了多少不自量力的修行者。

太祖皇帝嬴帝所创设的修行体系中最为神秘在特定条件下才召开的所有大典的顶点,高阶大典,正是在后辽西岭雪山进行。

之所以高阶大典才在西岭雪山进行,就是因为一般等阶的修行者根本上不了西岭雪山。

自古以来,只有神舞境及以上境界的修行者才能登上西岭雪山,低于这个境界的修行者上山后就从没有人再下来过。

只剩下后来人在山上发现的雪山深处的尸骨。

换言之,这些人全冻死在山上了。

而等阶五修行者上西岭雪山也顶多是不会马上冻死,想要真的能在西岭雪山上行动自如,至少需要等阶四。

修行界里神舞境是个分水岭,现存的修行者人数从等阶五开始就会断崖式下跌。等阶五基本上都是一方高手,而到了等阶四往往都已经是国之重臣。

这样的等阶才能在西岭雪山上存活,由此可以看出其环境的恶劣。

而在这种情况下,后辽公主跑上了西岭雪山,和寻死其实没差别。

二十年前大司命林书白正执掌修行界,那个时候女子还可以修行,后辽公主慕容音也是个天生的修行者,据说当年等阶六。

在当时的修行界,这样的成就可以称上一声才貌双全,但她的水平上西岭雪山还是死路一条。

眼瞅着公主消失在雪山深处,抓捕的大军迫于无奈被大雪挡在了山下,毕竟普通兵士上山只可能全军覆没。

当时的后辽没有国师更缺乏高阶修行者,连能上山找人的仙官都没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公主上了雪山。

而这时身在贵阳的嬴帝闻得此事勃然大怒。虽然事涉本人婚姻,但慕容音的逃婚一举显然挑战了嬴帝的权威,被一个小女孩如此挑战,盛怒之下嬴帝选择直接派了自己的国师过去。

嬴帝下令,让大司命林书白上西岭雪山去找人。

这个命令现在看来有些离谱,强大如大司命林书白,赶到后辽也是在一天后,她在西岭雪山上呆了三天,最终孤身一人下了山。

据林书白所说,她没有在西岭雪山上找到慕容音。

嬴帝不相信不死心地让其他大仙官去找,也的确是没找到,曾经的第一美人,如今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以慕容音当年的境界,不少人都相信她应该是冻死在了山上。

毕竟等阶六的修行者在那座山上一刻钟也活不了,而大司命赶到都是在一天后了,那公主想必连尸骨都冻硬了,西岭雪山有许多雪沟,恐怕是掉到了沟壑深处被雪掩埋才找不到尸体。

但无论如何,当年的北方第一美人慕容音,最终再也没有出现在世间。

虽然是他们出生前就消失了的女人,但此时听拓跋寻回忆起那段往事,王竹升脸上还是露出了叹惋的神情。

不管什么时候听,后辽公主慕容音的故事都让人唏嘘不已。

“那昭华君,真的是后辽公主的儿子?”他忍不住问道。

“昭华?”拓跋寻闻言一愣,随后大笑起来,“那只是个玩笑,慕容音死的时候连婚都没成,哪里来的儿子?”

况且东吴昭华君的母亲自然是东吴人,之所以人们会将他和那个传说中的美人联系起来,委实是因为他生的太好看,人们已经想不出他为什么会这么好看的原因,才将这个理由加上。

王竹升闻言恍然地点头,却只见拓跋寻脚下越走越快,“好了,说闲话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们赶紧走吧。”

短暂的放松结束,王竹升认命地继续拼命往前跑,简直不用看其他地方,因为有人会带领他,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那个似乎永远不会停下的背影。

然而世间总有意外。

出乎王竹升的意料,就在这时说完话没走出多远,走在前面的拓跋寻忽然在大街中央停下了脚步。

“师兄?”王竹升一时不察撞上了他的后背,愕然看向没有丝毫征兆突然停下的男人。

> 这是怎么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都瞬间即逝,他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这么多人就算有谁躲在街边也发现不了。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拓跋寻静静而立。

“真是巧,”而就在这时,一声笑从男人喉咙里泻出,他缓缓转向一个方向,含笑着开口,“居然还没到北寒阁就遇上了你。”

王竹升一怔,顺着拓跋寻所面对的方向望去,只看见到无数路边摊,中间人来人往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他疑惑地皱起眉头正准备回头去问拓跋寻,这时碰巧中间的人走完了。

王竹升这才看见这是个卖簪子的摊子,一个瘦小少年和几个女子的身影站在摊边。

南楚民风开放,少年少女出门游玩乃是常事,王竹升本没多在意,但就在看清那个瘦小少年的面容之时,他缓缓睁大了眼睛。

“孟……”他愕然开口,看着不远处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改口道,“继子大人?”

远处的瘦小少年浑身散发着冷气,正是他见过一次就留下深刻映象的人。

那位大名鼎鼎的北魏第一位平民继子。

王竹升没想到他们还没到北寒阁,居然在大街上就先撞见了孟施,这也太巧了吧?

孟施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但看着他看向这边的眼神。王竹升就发现他也发现了他们。

在密密麻麻人群的遮盖中,他和拓跋寻还都互相发现了对方。

果然强者的世界他不懂。

“嗯,的确巧,”这时注视着停下脚步的拓跋寻,孟诗也淡淡开口道。

她之所以站着没走,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躲不过这个人的探查,同时她震惊之余心中更是疑惑,想搞清楚为什么这个人会来这里。

“大哥,这位不是……”这时孟歌也反应过来,看向拓跋寻。

“听这声音……是孟小姐?”拓跋寻闻言笑了笑,“也是好久不见了。”

孟歌有些局促地还礼,这时站在孟歌身边的李堇娘也看了过去,有些意外地看着拓跋寻眼睛上的白布,“这位公子的眼睛……”

“嗯?是没听过的声音,”拓跋寻看向孟施笑了笑,“几日没见,你桃花缘倒是上涨了啊。”

孟施并没有一起笑,闻言只是冷冷注视着他,下一刻她一字一顿质问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拓跋寻闻言笑了笑,看向孟诗淡淡道,“这是对待师兄的态度么”

“你又不是我师兄,”孟诗皱眉道。

“那这是对待前辈的态度么?”

“抱歉,是我失态了,前辈。”孟诗咬牙道歉道。

站在孟诗身后的嬴抱月闻言一怔,既然是前辈那就是说这个陌生男子比等阶六孟诗境界还要高?

这意味着这人的境界是……

她微微探出头打量着那个陌生男子。

“这是……没见过的等阶七修行者的气息呢。”

正要和孟诗说话的拓跋寻忽然一怔,面向嬴抱月的方向,“你是……”。

嬴抱月走了出来看向他眸光一顿,正在想要不要开口。

这时孟诗忽然一把将嬴抱月扯到了她身后。

章节目录 第540章 交织 > 孟诗的力气很大手速极快,熬夜少女嬴抱月被拽了个趔趄。

她身形纤细几乎是一把被甩到了后面,所幸她平衡感不错没飞出去,而是晃了两下站稳了。

“大哥?”孟歌愕然瞪大眼睛,一把攥住了孟诗的胳膊,“你干什么?”

谁都没想到素来清冷的北魏继子孟施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再加上孟诗速度极快动作更是实打实的,在周围人看来就像男子在对女子动手。

孟歌虽然知道孟诗和拓跋寻关系复杂,当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素来冷静的姐姐这么大的反应。

而且她知道孟诗是女子,但其他人不知道啊。孟歌头皮发麻心道不妙,果不其然李堇娘看到这一幕也睁大了眼睛,“你这人在做些什么?你……”

这时她终于想起了嬴抱月身边那个被人遗忘的护卫,她瞪向一边只是站着看着这一幕的归辰,“你这护卫怎么也不动弹?”

不管孟施有什么理由,这么当街对待公主显然非常失礼。但摊边的五人中,最冷静的反而是当事人。刚刚站稳的嬴抱月姑且不论,她身边的护卫却也一动不动。

孟诗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她出手的那一瞬间归辰的确是没反应过来,但嬴抱月站稳之后,他怔然看着身边女子,却也没有立即冲上去找孟施的麻烦。

“明月,你……”归辰只是犹疑地看着嬴抱月,嬴抱月伸手扶住孟诗的肩膀,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归辰心头一紧,他就知道是这样。

嬴抱月被孟施扯到身后之时,和其他人不同,归辰最为惊讶的不是孟施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是他居然碰到了她的事实。

孟施出手的确突然,作为等阶六修行者他也的确强大,但从归家小院就一直看着她和其他修行者相处的归辰却很清楚一件事。

这个女子的反应速度和预判能力远高于普通修行者。

他见过她如何连续躲过等级五修行者的剑的,也见过她是如何躲过极为隐蔽的偷袭的。

换言之没有什么意外不意外,她也没什么防备不防备,连等级五的修行者都碰不到她,别说等阶六了。

在刚刚那一瞬间孟施能碰到她,归辰看到的不是孟施的冒犯,而是嬴抱月对他的信任。

如果有人能碰到她,那也是她让的。

孟施能将她拉到他身后,证明她没有防备他,这个事实才是归辰受到的最大的冲击,此时面对李堇娘的指责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别的东西。

“哎,你这护卫……”李堇娘神情愈发愕然。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一根手指忽然停在了她的唇前。

李堇娘一愣,顺着看去却发现是刚站稳的嬴抱月伸出手,止住了她和孟歌的质问。

“你……”她看着险些被扯了一跤的嬴抱月脸上不但没有丝毫生气,望向她身前的那个瘦小少年反而无声开口说了些什么。

她没有发出声音,但只看口型却能辨认出居然是那两个字。

“谢谢。”

那个少女微微仰起头,对那个挡在她身前少年居然在道谢。

等等,挡在她身前?

原本愤愤不平的李堇娘一愣,忽然发现孟施刚刚的举动虽然粗鲁,但看结果却是他挡在了嬴抱月身前。

少年瘦小的身躯正好介于嬴抱月和拓跋寻之间,用自己的身体将嬴抱月遮了个严严实实。

“嗯?”此时面对摊子边的争执,拓跋寻微微一怔,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孟继子,你刚刚做了什么?”

“这和你没关系,”孟诗冷硬地说道。

然而这时看到凑到拓跋寻身边的王竹升她瞳孔一缩。

> 她能挡住嬴抱月的气息,但却防不住拓跋寻身边还有一双眼睛。

听完王竹升附耳所说的话,拓跋寻朝向他微微一笑,“真是难得见你如此维护一个人,你身后的这位姑娘是?”

“这也和你没有关系。”孟施的声音更加冷硬。

连孟歌和李堇娘都被她身上冰冷的气场给镇住了。

然而面对孟诗的冷言冷语,拓跋寻却没有知难而退,脸上神情愈发玩味。

“这位姑娘就是刚刚那位等阶七的修行者吧?”他微微一笑拖长了声音,“没想到现如今这世上还有等阶七的女修。”

孟诗闻言瞳孔一缩。

拓跋寻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开口,“这位姑娘,恐怕就是那位前秦的公主殿下了吧?”

归辰看着眼前眼盲的陌生男人,愕然睁大双眼。

这人明明眼睛看不见,身边跟班也不认识嬴抱月,却只是三言两语就猜出了她的身份,这人是什么怪物么?

“拓跋寻,你到底……”孟诗身侧袖子中双手死死握紧成拳。

她似乎在死死压抑着什么情绪,而这时被挡在她身后嬴抱月这时也才知道,原来这个双眼皆缚白绫的男人叫做拓跋寻。

拓跋……

她目光微凝,看的却是身前浑身紧绷的孟诗。

她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个拓跋寻是什么人,自然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从他出现开始,孟诗就很有些反常。

这时拓跋寻向前走了一步,微微伸出手,像是在触摸空气一般。嬴抱月明显感到孟诗的身体更加紧绷,看着眼前少女伪装成少年的身形,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孟诗的女扮男装是下手最严格的那一种,她用来遮掩女性特征的那种药对女子的身体伤害是很大的,但之所以付出如此代价也要隐藏得天衣无缝……

会不会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存在?

拓跋寻眼睛看不见,从刚刚对话中可以得知,他似乎是通过修行者的气息来判断人的。

一般的女扮男装是通过衣服迷惑旁人,但对于看不见的人而言,所有人都等于没穿衣服。

看不见的人往往更能“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

拓跋寻恐怕是通过声音气息口吻温度等特征来判断男女,而想瞒过他,孟诗只能伪装的更加彻底。

恐怕很是吃了不少苦头。

想到这里,嬴抱月看着挡在她面前的并不高大却坚定的身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咽喉。

在这一瞬间她调整了她独特的呼吸方式。

下一刻在拓跋寻对孟诗的不断追问中,她从孟诗身后走了出来。

“她到底是……”

“别再为难孟公子了,”这一次嬴抱月没让孟诗能将她再扯回去,站的比较远。

“这位公子说得不错。”

嬴抱月看向拓跋寻笑了笑道。

“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前秦公主。”

章节目录 第541章 开始 > 不远处眼缚白绫的的年轻公子容颜如玉,笑容和煦。

看上去不像个血与火中打滚的修行者,反而像一个江南水乡里文弱书生,更别提像马背上长大的北魏人。

但嬴抱月很清楚他就是北魏人,还是个北寒阁弟子。

毕竟能和孟诗如此熟稔地对话的人肯定是北魏人,而还那么不招她待见的人,自然是北寒阁弟子。

但此人给人的感觉和贺兰承和许冰清都不一样,面对孟诗明显不善的语气也彬彬有礼。

但即便如此,刚刚三言两语就能看出这人不是个善茬,孟诗刚刚那么大反应和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震惊神情还回荡在她脑海中。

“他……为什么会在这?”

当时孟诗的那句话中不光是震惊,其背后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的恐惧。

面对拓跋寻的逼近,孟诗几下意识地第一时间将她扯到了背后。比起看到这个人的恐惧,她似乎还更恐惧让他们两人见面。

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明明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而他应该也没有“见”过她。

但这个男人开口就问她是不是她。

在人来人往的人潮中,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面这个在初阶大典个人战兵棋战的前一天到达丹阳城的男人。

这时听到她回复的拓跋寻微微一怔,随后笑了笑。

“没想到还真的撞上了前秦公主,”拓跋寻微笑道,“这也许就是缘分。”

“这算个鬼缘分,”这时孟诗忽然开口,“我们刚刚正要回去。”

“大哥?”孟歌愣愣看向一边忽然宣布的孟诗,险些脱口而出这就要回去了么?但好在这句话她没说出口,看着姐姐脸上冷若冰霜的神情不敢说话。

嬴抱月闻言目光微顿,她猜的没错,孟诗的确是不希望她和拓跋寻有所接触。

至于为什么……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不远处拓跋寻的袖子上,果不其然在那里看到了一株小小的刺绣药草。

而这株药草是……

“丹参?”嬴抱月的耳边浮现出贺兰承的声音,“身上所绣的药材越名贵,这名弟子在北寒阁中的地位越高。”

丹参对比贺兰承身上的柴胡,到底谁更名贵可见一斑。

在山海大陆上,因产量极少,丹参位列于最为珍贵的几种药材之一,这说明这位名唤拓跋寻的失明少年不仅是个北寒阁弟子。

他在北寒阁中的地位还非常高。

远远高于贺兰承。

双目失明的人能修行就已经十分罕见,更别提走上高位,嬴抱月眯了眯眼睛,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除了眼上所缚的白绫,拓跋寻表现出的一切和普通人几乎没什么不同,第一眼完全感觉不到他是个看不到的人。

他不拿盲杖,还能在大街上健步如飞不撞上任何一个人。

“居然这就要走了么?”此时听到孟施生硬的反驳拓跋寻也不生气,只是面露遗憾道,“难得的机会,我还想和前秦的公主殿下多聊两句。”

他说着向嬴抱月的方向多迈了一步,微微伸出手,看到拓跋寻这个动作孟诗瞳孔微缩,猛地看向嬴抱月正想开口,然而下一刻她微微一愣。

因为几乎就在拓跋寻迈步的同一时间,嬴抱月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拓跋寻也愣了愣,下一刻他再次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但眼前一幕再次重演,嬴抱月卡在同一时间再次退后一步。

她后退的时机精准地就像是事先知道他会逼近一般,下一刻像是在避开什么东西一般瞬间侧过了身。

“公主殿下?”拓跋寻素来游刃有余的声音第一次有些异样,下一刻他白绫下的眼睛眯了眯,另一只手微动。

嬴抱月再次偏身。

孟诗瞪大眼睛。

一边的孟歌归辰李堇娘等人看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孟诗能看懂。

> 她不明白,嬴抱月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拓跋寻,这人是如何做到……

“公主殿下?”拓跋寻微微一笑,“你这是……”

看着不远处像是想问你后退的这一步是认真的么的少年,嬴抱月笑了笑。

“拓跋公子,不经人允许随便窥探别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她静静开口道。

孟诗瞳孔一缩,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刚刚那些闪避居然真的是她的有意之举。

她居然知道,居然真的发现了。

发现了拓跋寻“看”这个世界的方法。

嬴抱月凝视着拓跋寻脸上的白绫。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孟诗会那么震惊,因为这个男人的生存方式的确十分特别。

拓跋寻眼睛看不见,但却可以准确地躲避开障碍物,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个修行者。

如果修行者的真元能够被肉眼看到,拓跋寻的身边一定会非常惊人,如果真元是线的形状,他的身边此时一定布满了线。

宛如一张大网。

每一条随风飘动不断往外伸出的真元之线,就是拓跋寻认识这个世界的眼睛。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面和超声波也很相似。

拓跋寻通过外放的真元来触碰周围的东西,从而得知身边的环境是什么样的,更可以通过真元窥探修行者的底细。

孟诗看着向身边的少女,而面对拓跋寻这样无形的触碰,刚刚那个女子明明只是等阶七却准确无误地连续避开了三次。

一线之差,而他次次落空。

“这位殿下……”拓跋寻面向嬴抱月忽然笑了笑道,“你在感知真元上的才能似乎非同一般啊。”

有眼睛的人居然还能那么敏锐。

他第一次遇见。

这还是他的外放的真元第一次被低于他等阶的修行者察觉到。

“哪里,”嬴抱月闻言摇了摇头,“和拓跋寻公子比还是有差距的。”

她静静注视着面前少年,如果要靠真元感知外界的话,这意味着修行者要无时无刻都外放真元。

这可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

一直做这样的事,需要大幅度提升修行者的真元量,而一直能做到这一样的事,这意味着……

这个男人的真元量要远远超过同阶修行者。

说到北寒阁大弟子拓跋寻最出名的特点,孟诗静静注视着拓跋寻,心中只有一句话。

那就是他是真元量上的怪物。

在比拼真元的战斗上,这个男人拥有绝对的优势。

正是靠着这样的优势,连南楚春华君都曾经败在了他的手下。

此时此刻说到要比拼真元对战,就只有那个了。

孟诗并不愿意这么想,但就在兵棋战到来的这个档口,最擅长兵棋战的那个男人,忽然出现在了丹阳城。

一切由不得她多想。

“你来丹阳到底是要做什么?”孟诗死死盯着拓跋寻问道,“是她叫你过来的?”

这个她是谁也不用言说。

拓跋寻闻言笑了笑,他转向孟诗端详了他一下,忽然问了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

他向孟诗空荡荡的身边伸出手笑了笑道,“话说今日莫华不在你身边呢。”

不知这人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孟诗皱了皱眉头。

章节目录 第542章 终剑 > 拓跋寻这话问的没头没尾,让孟诗十分疑惑。

不过说起来从她获封继子称号离开北魏开始,那个自称莫华的少年就一直在她身边。

孟诗微微眯起眼睛,莫华名义上是北魏继子孟施的师弟,但她师父性格古怪,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名弟子。

莫华是北魏王室派给他的人,名为帮手实为监守。

孟诗很清楚北魏王室派这人是来做什么的。

一方面作为继子她需要自己的势力,免得彻底被北寒阁架空成为傀儡,一方面在北魏王室眼中她修行目的不明,个性古怪难以把控于是找了个人监视她。

说到北魏王室找人监视继子一事,不得不提到孟施出身的特殊。

就在摊位前的孟诗皱眉思索拓跋寻的问题之时,拓跋寻身边的王竹升也正抓紧机会睁大眼睛静静打量着他。

打量着眼前这位……北魏修行界的异类。

之所以说他是异类,身为平民却能爬到这个位置就不说了,这位孟继子的传言在北寒阁内可一点不比光华君昭华君等人少。

平民出身的高阶修行者本来就少,当初孟施离开北魏前往南楚的时候,北魏还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但谁都没想到他只在稷下学宫待了两年就学会了现存的所有火法剑,这让他一时间声名大噪,所有人记住了孟施这个名字。

虽出身平平但这等天赋已经足以让他荣归故里受到北方世家的看重。一般的平民在这时会接受世家的拉拢成为养子或是女婿,借助世家的力量平步青云。

但孟施不。

没人想到的这个出身平平贫困潦倒的少年从稷下学宫回来之后没有接受北方世家大族的联姻和拉拢,而是一步一叩头上了北魏最险峻的山峰云剑山,在那里见到了避世修行的北魏剑圣。

那位剑圣出身成谜,谁都不知道他从何处而来师承何人,只知道他是现今除南楚国师姬墨之外,山海大陆最强的火法者。

此人醉心剑术,却为人冷傲性格古怪,不见外人。

拓跋家耶律家的嫡子想拜他为师都没门,谁都不知道出身如此低下的孟施到底是如何打动了那个怪老头。但最终这个瘦小的少年居然成为了剑圣的弟子,苦练几年后还获得了二十岁以下修行者中最强火法者的称号。

而就在这个时候,北魏北寒阁也终于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兴趣,邀请其加入北寒阁。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修行界都为之一震。

要知道在那之前北寒阁不管多么深厚的背景都是别人求着加入,还要通过严格的考验才能进入,从未主动邀请过修行者。

孟施是史上第一位北寒阁主动开口邀请其加入的修行者。

王竹升想起自己千辛万苦才通过考验加入北寒阁的经历,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少年都觉得他发着金光。

既然北寒阁都屈尊降贵地邀请了,之后的结果没人以为会有悬念,甚至都有人在猜测许沧海是不是都想把孟施招为女婿,打算将北魏圣女许冰清许配给他。

毕竟孟施虽然身份低贱,但谁都知道当初拓跋家正是看中了微末之中的许沧海将女儿许配了给他,才换得如今的荣光。

拓跋家向来擅长投资出身卑贱但天资聪颖的子弟,但修行界历来寒门难出贵子,这样的人也是十年难遇。

难得出了一个孟施,所有人都以为此事稳了。

但谁都没想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北寒阁要拥有第二个许沧海之时。

孟施……

拒绝了北寒阁的邀请。

众人的下巴简直都要惊掉,这都不是不知好歹简直是闻所未闻。

北魏人惊呆了,北寒阁更是恼羞成怒,于是就有了之后的漫天追杀。

孟施也因为得罪北寒阁,从炙手可热的少年天才一举跌为恃才傲物目光短浅的烫手山芋。

北魏剑圣虽然剑术惊人,却常年闭关不问世事,更没有世家背景能袒护于人,与之相对北寒阁在北方举足轻重,高位弟子一呼百应。

明明有康庄大道他不走,偏偏挑了这么一条吃力不讨好还差点弄丢性命的路。

和北寒阁作对就是和整个北方修行界作对。

看着眼前对拓跋寻满眼敌意的小少年,王竹升摇摇头,他反正是完全不明白这位执拗的剑圣弟子的想法。

哪怕如今得到了北魏继子的位置,这人也坐不安稳,一边有北魏圣女掣肘添乱,另一边还有王室的人监视,一旦他有什么轻举妄动,前面等待他的就是万丈深渊。

这等逆境还对拓跋寻如此敌对。

> 这时看着面前男人脸上意味深长的微笑,孟诗终于找到了一个她能想通的这人问起莫华的原因。

北魏人都知道她根本不如外人看上去那般光鲜,不过是个被人监视的继子。

至于拓跋寻为什么忽然问起她这个看守,恐怕也就只有一个原因。

“莫华今日是不在,”思及此孟诗冷冷看着拓跋寻道,“我的看守今日不在,所以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会向你拔剑。”

看着面前横眉冷对的少年,王竹升打了个冷战,他在北寒阁是听说过拓跋寻和孟施不睦,但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剑拔弩张到这种程度。

孟施暂且不论,不过以拓跋寻见人三分笑的圆滑性格,按理说不该这样。

王竹升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这位师兄是哪里得罪了这瘦小少年。

“别对我那么强的敌意,”然而面对孟施的杀气,拓跋寻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我不过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碰了碰你的剑看了看你的剑法,做甚以后你每次见到我都那么大意见。”

碰了孟诗的剑?

嬴抱月闻言一怔,对修行者而言剑相当于身体的一部分,拓跋寻所说的看……恐怕是像他之前对她那样用真元进行了触碰。

估计还窥视了孟诗的剑法。

而看孟诗的反应,她之前恐怕还被这人窥探到了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嬴抱月倒是不难理解孟诗为什么会对拓跋寻有那么强的戒备。

这人……相当活该。

“你可别误会,”拓跋寻面向孟诗微笑道,“我只是对你的剑法感兴趣,不是要窥探别的东西。”

对孟诗的剑法感兴趣?

嬴抱月闻言再次一怔。

说到北魏继子孟施的剑法,就不得不提到火法剑。

“说起来自那以后已经过了三年,”拓跋寻脸上的笑意忽然淡去,面向孟诗轻声开口,“我一直想问你,你的那一剑,练成了吗?”

哪一剑?

嬴抱月感到身边孟诗身上的气息忽然再次出现了巨大的波动。

面前即便眼缚白绫,却仿佛直直注视着孟诗一般。

“那一剑,”拓跋寻对孟诗轻声开口,“火法第十八剑,你练成了吗?”

孟诗浑身一震。

原本剑招最多的剑法,火法剑。

火法剑本来有十八剑,如今存世的却只有十二剑。

火法第十八剑的名字现如今只有很少的人知道。

那一剑对她而言,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孟诗抬起头,直直凝视着面前眼缚白绫的少年。

“听说你会灯火阑珊?那你会不会月满西楼?”

谁都不知道,这是当年拓跋寻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火法第十三剑,月满西楼。

火法第十八剑,传说中最后一剑。

如果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相同之处。

孟施眸光如灯火般亮起。

那就是这两招都是……

那个人留下的剑法。

章节目录 第543章 开局 > “火法剑第十八剑?”

摊子边的人除了拓跋寻和孟施,其他人对修行不过一知半解。

李堇娘闻言在一边皱起眉头,“火法剑不是只有十二剑么?”

她虽是个女人不能修行,但多少算是家学渊源,她父亲李梦阳就是个火法者。

她听过她父亲弟子吹捧他的火法十二剑有多么厉害。要是个普通火法者也就算了,可她父亲姑且算是南楚火法者中的顶流,虽然她对那人没有好感,但不管怎么说她父亲作为一代宗师掌握的火法剑不可能不是全部。

“这位姑娘倒是很了解火法剑,你是?”拓跋寻闻言向她微微伸出手,“天生的修行者么……这位姑娘家里是有父亲还是兄弟是火法者么?”

父亲?兄弟?

不知为何这个问法让她有些不舒服,李堇娘皱眉道,“我父亲和我姐姐都是。”

虽然她没见过她姐姐的剑法就是了。

“姐姐……”拓跋寻闻言顿了顿随后微笑道,“难道你是梦阳先生的女儿,李二小姐?”

李堇娘肩膀一震,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是,”她沉下声来问道,“你难道认识我姐姐?”

虽然她父亲是天阶的确很厉害,但她和别人最大的不同不是有身为修行者的父亲,而是有身为高阶修行者的姐姐。

这个才比较稀罕。

恐怕也是因为这个这人才猜出了她的身份。

“李大小姐当年在北魏尤其是永夜长城附近可是非常有名,”拓跋寻笑了笑道,“当时我还小谈不上认识,只是心怀憧憬。”

拓跋寻退后一步行礼道,“原来是梦阳先生的女儿,真是久仰。”

“你仰的是我的父亲不是我,不用对我说,想仰找他去说。”然而李堇娘闻言淡淡回道,说得一边的王竹升都一愣。

这样的女子……

这说话方式也是厉害了……

拓跋寻也是难得愣了愣。

“虽然我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但既然你是从北方来的,我想郑重再问一次。”这时李堇娘看着他再次问道,“你知道我姐姐的下落么?”

拓跋寻闻言摇头,“七年前李大小姐就失去了踪影,永夜长城守军也一直在找她,但一直音讯全无。”

“果然还是如此,”李堇娘深吸一口气拜摆了摆手,“打扰了,你们还是继续聊你们的剑法吧。”

嬴抱月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看过去,李堇娘勉强向她一笑,“我没事,早知道如此了。”

“话说公主殿下听说过火法剑有十八种剑法么?”她转移话题问道。

“到了南楚之后听说的,”嬴抱月道,“不过具体情况不清楚。”

“现存的火法剑的确是十二招,不过在十年前是有十八招,”这时拓跋寻笑了笑解释道,“一般的火法者现在都只能学前十二招,至于这后六招么……”

他向孟施伸出手笑了笑道,“据我所知,全大陆可只有我们这位孟继子会。”

“会的人不止我一个,”孟诗冷冷道,“只是有人会了不敢用。”

老一辈火法者学了却装这几招不存在,导致年轻修行者甚至不知道有几招的存在。

“话是这么说,年轻人中会的的确只有你一个,再说了……”拓跋寻笑了笑道,“这第十八剑可没几个人会的。”

“我也不会,”孟施静静开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拓跋寻道,“至于我有没有练成也不关你的事。”

火法第十八剑。

她练了五年却仍旧不得要领的剑招。说实话月满西楼她练得也不够满意,更何况那最后一剑。

难度层层上升,直到第十八层。

火法十八剑的难度高得难以想象。

“是不关我的事,”拓跋寻再次开口,看向孟施笑了笑。

但他只是还想再看一眼。

“不过我就指望你能再现这一招了,”拓跋寻笑道,“你可要好好的……”

“拓跋公子还是适可而止吧,”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拓跋寻闻言一怔,孟施看向他身边的女子。

嬴抱月之前不知在和摊主说些什么,此时她从摊子处收回手,转身看向拓跋寻笑笑,“如果拓跋公子真的对这剑法感兴趣,不妨自己去学。”

“孟公子是孟公子,不是用来装剑法的工具,”嬴抱月静静道。

“应该看的是他而不是看他的剑。”

> 拓跋寻闻言一愣。

“公主殿下这话说的还真是有意思,”顿了顿后他才开口道,“殿下你等阶还低,恐怕不懂剑法才是……”

“我的确不懂,可我觉得剑法的确重要,但要使用这些剑法的是我们这些修行者,”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我一直觉得人更重要。”

“你……”拓跋寻微微一怔刚想回答,这时孟施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所有女子身前。

“该说的也都说了。前辈,小子还要陪妹妹过生辰,就先不奉陪了。”

说完她看向嬴抱月孟歌等人,“走吧。”

孟诗摸了摸孟歌头上的发簪,“我们再去看看别的去。”

嬴抱月闻言看向孟诗问道,“你不需要在这里还买些什么吗?”

孟诗摇头,“我就不用了。”。

“生辰……”对面的拓跋寻闻言一怔,随后脸上恢复了和煦的笑容。

“这可真是打扰了,今日便就到这里吧,毕竟日后还来日方长。”

说完他面向嬴抱月,“那么在下告辞,诸位明天……”

“明天见,”嬴抱月静静道。

拓跋寻一愣,神情复杂起来还想问些什么,眼前少女乌发纷飞脚尖微动,孟施一行人已经离开了簪子摊。

“这可真是……”他低头笑了笑看向愣愣杵在一边的王竹升,“我们走吧。”

……

……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转了不少小摊重新回到首饰铺子前,孟歌依依不舍地和嬴抱月惜别。

孟诗杵在一边,看着嬴抱月在孟歌耳边耳语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她注视着那个女子丝毫不拖泥带水离开的身影有些出神,随后李堇娘也告辞离开,首饰铺前再次变回相依为命的她和孟歌两人。

“今日开心么?”夕阳西下,孟诗看向孟歌问道。

孟歌重重点头,下一刻看向她反问道,“大哥你呢?”

“我?”孟诗闻言一怔,她的生辰从不买别的东西,和其他日子没有区别。

“对了大哥,公主殿下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就在这时孟歌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递给了孟诗。

孟诗一愣,伸手接过打开,只见布包中放着一柄袖珍小剑,做工精致器宇轩昂,一眼看上去十分适合送给男子。

孟诗伸手将剑拔开一半,微微一怔,随后将东西收了回去。

“公主殿下真是有心了。”一边的孟歌喜滋滋地说道,“没想到还为大哥你准备了礼物。”

“不会是喜欢大哥……”她说到一半忽然又打住,神情有些复杂。

且不说孟诗是女扮男装,就算真是个男人,有春华君那样的未婚夫在,那位前秦公主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平民。

“大哥,你别在意我说的话,”孟歌尴尬道,“总之公主殿下也算是有心了。”

“是啊,”孟诗怔怔道,“她有心了。”

孟歌察觉到身边人声音的些许异样,扭头看向孟诗正想发问,孟诗却已经收起了脸上所有神情,低头看向她,“我们回去吧。”

……

……

虽然是托孟歌所送,但这把剑的秘密,却没几个人能看的出来。

夜深人静之时,孟诗从床上坐起,从枕头下拿出那把袖珍小剑。

她静静地拔出它,一抹柔光打在她的手心。

这把修整小剑是子母镶嵌,一边是惟妙惟肖的剑刃,而另一边珠翠闪耀。

正是她今日在摊子上,多看了一眼的簪子。

……

孟诗伸出手,怔怔摸了摸手心冰凉滑润女子式样的簪子,她不知看了多久,直到一抹晨光透过,打在另一边的剑刃上。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

晨光熹微,这一天到了。

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二轮,对战前最后一场别样的战斗。

要开始了。

章节目录 第544章 顶峰 > 不管昨日发生了些什么,有什么人到达了南楚,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二轮兵棋战还是如期而至。

清晨,东吴继子赵光孤身一人站在国师府清安院门口,眺望着远方的朝阳。

今日是个人战第二轮,或者也可以说是初阶大典的倒数第二轮。

属于这个年轻修行者的宏大祭典,正在走向结束。

同时他孤身一人的情况也应该快结束了,赵光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身边,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他要回来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亮的女声打破清晨的静谧。赵光一怔回过头,这才发现抱膝坐在院中棋盘边少女的身影。

黎明前的夜很黑很暗,那个少女身上的气息很静很宁,再加上她抱膝缩起来真就只有小小的一团,这才让他之前居然没发现她的存在。

“你……”赵光愕然看着一动不动坐在刻在地上的棋盘边的少女,不注意看就宛如一块岩石,“你在这坐了多久了?”

他记得之前这个女子就是这样一动不动在棋盘边坐了两天两夜,昨天下午才不见了人影。他还庆幸地想她终于停止了,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居然还在这里。

“坐了多久?”嬴抱月闻言笑了笑,“我也不记得了。”

“你昨天下午出去了多久?”赵光问道。

“一个时辰。”嬴抱月笑了笑道。

“回来后就一直在这里?”赵光闻言一愣。

嬴抱月点了点头。

赵光简直说不出话来,沉默一瞬后他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女道,“你真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

为了些许的希望拼尽一切。

心无旁骛,无怨无悔。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一些,为什么看着的她连一直犹豫的李稷都下定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李稷那句“我被她触动了”的话的意思,那个人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也许就是这样吧。

赵光静静注视着坐在地上嬴抱月。

“这算什么努力,”然而闻言嬴抱月却笑起来道,“真的努力应该是在过去的每一天每一时,而我只不过是没有时间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说白了不过是临时抱佛脚。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你这般。”赵光看着嬴抱月道。

何止一般人。

“不管能做到怎样,准备也到此为止了。”嬴抱月低头放下手上最后一颗棋子一笑,“我们要走了不是吗。”

“开工开工,”她笑着捶了捶发麻的脚踝,调动全身真元。

看着准备站起身的女子,赵光向她伸出手。

嬴抱月抬头看了他一秒,将手搭到了他的袖子上。

赵光像是知道她会这么做一般,甩了甩衣袖,隔着袖子将她拉了起来。

如果他的那个兄长在,一定也会这么做,就算没衣袖也会捡两片树叶来,赵光心道。

这时他也想起刚刚嬴抱月对他说的话。

“话说你刚刚对我说什么?”赵光惊讶地看着嬴抱月道,“你怎么知道他要回来了?”

李稷应该不会把行程通知她了吧?

“我猜的,”嬴抱月笑了笑道,“看你这个样子他的事已经办完了?”

赵光点了点头,“说是东西已经拿到,只不过他那个人鬼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毕竟那个地方可是……”

看着面前女子有些惊讶的神情赵光猛地捂住嘴,停止了他的多嘴。

“拿东西?”嬴抱月笑了笑道,“他原来是回去拿什么东西么?”

“公主殿下,你饶了我,我可不能再说了,”赵光举手投降,“再多我也不知道了。”

> 再说连李稷去哪都要被她猜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会回来,”他无奈道,“甚至不回来都有可能。”

那个东西和那个地方对李稷意义非凡,东西是拿到了,但谁也不知道他会在那里停留几天。

李稷会与他一起到南楚本来就是意外,有更大的天地属于那个人。

除非有什么更重要的牵绊能让他回来,但赵光自认他还没这个分量。

“我就是随口一问,”嬴抱月笑了笑,“你作甚这么紧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赵光闻言一怔,也觉得他反应有些大了。

李稷的确没有理由回来,但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这个眸光清透的少女,赵光忽然觉得,那个人会回来的。

“今天是属于我们的战斗,”这时嬴抱月转身看向从屋中走出归辰和姬嘉树,向赵光伸出手。

即便在棋盘前坐了三天三夜,眼前少女的笑容和以往一样没有丝毫阴霾。

赵光看着她笑了笑道。

“我们走吧。”

……

……

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二轮,是初阶大典中唯一的一轮在室内举行的比赛。

赵光下了马车,看着眼前宏伟的宫殿感叹道,“你们这南楚的山是真的多。”

“这是当然,”一边的姬嘉树走下马车看了他一眼道,“大概和你们东吴的湖一样多。”

南楚多山,东吴多水。

嬴抱月走在两人后面,抬头看向眼前高大的宫殿。

个人战第二轮也是在一座山下举行,这座山名唤当湖山,山名是为了纪念前朝一场精彩的围棋对局而命名。

和之前举行众人战个人战的天目山与青淖山不同,当湖山并不是一座荒山。

这里坐落着南楚王室的避暑山庄,所以整座山上都建着行宫。南楚王在盛夏之时会带嫔妃来此处行宫避暑,所以这里不光是一座山,而是由山林和宫苑和多处精巧的大型园林建筑组成的。

个人战第二轮兵棋战的第一轮对决,就是在山下宫苑里的偏殿举行的。

嬴抱月等人在文吏的带领下进入行宫的地界,此时在举行兵棋战的宫殿边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修行者和看热闹的民众。

和之前的几轮对战一般,兵棋战也是对民众公开的,不过兵棋和其他对战不同,没那么好观赏。最初的几轮对战都是修行者们在偏殿内对战,殿外会挂出结果,民众并不能入内。

而随着留下的选手越来越少,兵棋战也会升级。

嬴抱月抬头看向沿着山峰层层向上修建的行宫。

南楚这主办国也是将初阶大典玩出了花来。

最初的淘汰赛是在山脚的大殿里进行,而对弈者淘汰到六十四人之时,对决的地点会从山脚换到半山腰,那里修砌着一座极大观景台,六十四人会在那里对战。

战至十六人之时,对决的位置会再上一层。

战至最后四人之时,会登上临近山顶的莲花台。

而战至最后两人,兵棋战的决赛,会在这座山峰的山顶观星台举行。

在那里,将完成披星戴月,万众瞩目的一局。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顶上之战。

看着直入云霄的顶峰,此时每个修行者的心都热了起来。

他们在这场对决中最终的目的,就是登上这座山的山顶。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到底谁会成为站在顶点上的那个唯一,就在接下来的对决之中。

章节目录 第545章 初战 > 咚!咚!咚!

如此具有仪式感的对战让每个修行者都兴奋了起来。

连钟声听着都像战鼓。

耳边传来兵棋战开始的钟声,嬴抱月拿着手中的号码牌跨入了偏殿之中。

没错,号码牌。

进入个人战第二轮的修行者总共四百余名,棋战必须要两两对战,一个人一个人当众抽签太过费时。于是考生在进入偏殿验明正身之时会在入口随机领到一个号码牌。

考生们按照号码牌的顺序入场就坐,号码相邻的两个修行者就是各自第一盘棋的对手。

大殿内已经摆好了上百张棋盘,上首坐着诸位考官,在考官们的注视下修行者们开始按序进场。

“今年走到这一轮的修行者不少啊,”看着鱼贯而入的修行者们有考官议论道。

“没错,今年这一届虽然没有春华君他们那届那么突出的考生,不过整体质量不错,”有考官道,“这样看来今年秋天的中阶大典应该是能凑够人了,想必能如期举行。”

“中阶大典啊……”听着身边人的议论,最近已经习惯混迹于考官之中的某南楚王子,姜元元看向姬嘉树笑道,“你们上一届听说没凑够人,看来今年是足够了。”

“什么叫我们上一届,”姬嘉树淡淡看了他一眼,“二殿下您也是上一届。”

姜元元闻言哈哈笑起来,“我那是参加着玩的,和你可不能相比。”

“但您最终不也是通过了么,”姬嘉树淡淡道。

以南楚王子身份参加初阶大典容易引起争议,姜元元三年前隐藏身份参加了几场,身份暴露后就退出了,但因为前面几轮的成绩的确出色,最终压着倒数通过了。

不过三年前他们那一届初阶大典结束后,并没有举行中阶大典。

中阶虽不像高阶大典举行条件那般苛刻,但好歹是动用一国之力举办的大典,参加者需要达到一定人数才会召开。虽然三年一度是惯例,但参加人数不足三百人之时就会停办。

初阶大典参加门槛低,从来不用担心人数不够,偏偏参加中阶大典的条件是必须要通过初阶大典的修行者,这门槛可就不算低了。

不过他们上一届通过人数不够,倒不是如其他考官所说的参加者的质量和水平不行。

情况反而与之相反。

姬嘉树目光微深。

他们上一届的参加的修行者中不乏一方强者,但不知是不是参加者都太强了,全部轮次比下来,存活率非常非常的低。

等到了最后一轮,活下来的人都不足三百,自然无法要求东吴举办中阶大典,他们那一届的人也就只能再等三年。

“这一届不管怎么说,活下来的人是真的多。”这时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姜元元注视着大殿中乌泱泱的修行者道。

以往总是会伤亡惨重的众人战第一轮还有个人战第一轮均没有出现太多的减员,和往年可以说大不相同。

而之所以会出现此等不同寻常的场面……

他的目光看向入场的人群中那个纤细的身影,那个女子总是能让人第一个发现。

姬嘉树随之看去,目光深远。今年伤亡人数少,不是因为改了规则,而是因为一个少女的存在。

当初在天目山中,如果不是这女子力挽狂澜,单在封山的那个晚上估计就会有上百人自相残杀死去。

“托她的福,这一届通过的人不少,中阶大典是一定能举行了。”姜元元道,“春华君也应该高兴才对吧。”

姬嘉树点头,要是在往常他一定单纯地高兴,但这次,“不过……”

“不过总觉得会变成不得了的混战,”姜元元接道,“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姬嘉树点头,“毕竟我们这一届还是有不少可怕的家伙。”

他那一届的初阶大典,曾被称之为死亡初阶。就在于同时参加的修行者实力都过于强悍。

“都有什么人来着,”姜元元问道,“我都快不记得了。”

“北魏的耶律华和拓跋寻,后辽的风华君,还有……”姬嘉树数道。

> “还有你。”这时姜元元打断他,看向他笑了笑。

能在死亡初阶中拿到榜首,年仅十三岁的最强天才。

“不过你数的这些还是你同一届的嘛,”姜元元摇头笑道,“这一届的呢?”

姬嘉树闻言一怔,看向台下棋盘边的年轻人。

“孟施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进阶到等阶五了,”他静静道,“还有子楚的弟弟,应该也快了。”

“的确,”姜元元点头,“不过这届通过的修行者虽然不用等就能参加中阶大典了,但如果要和上届的人一起参加,也未免太过倒霉。”

和那群还多修炼了三年的怪物们一起……

想想都是一个惨字。

“毕竟你刚刚说的和你同届那几位,应该都已经进阶等阶五了吧?”

姬嘉树点头。

“这么一群人到时候一起参加中阶大典,想想就血雨腥风,”姜元元感叹道。

姬嘉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高台下的棋手们。

姜元元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眯起眼睛,“也不知道她能走到哪一步。”

这女子如果参加中阶大典,想也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要她是个寻常修行者,只要最后一轮对战不要一轮就输,如今的成绩已经足够她通过初阶大典。

但偏偏她不行。

她要参加,条件不一样。

“这棋战可说不好输赢,运气也重要,”姜元元笑了笑道,“也不知她第一轮抽到和谁对弈。”

这时考官已经念到了二十一号,考生丛中忽然响起一阵唏嘘声。

“来了,”姬嘉树道,随后果不其然看到人群中走出了那个少女。

嬴抱月的号码排在了第二十一位。

“二十一么?”姜元元产生了兴趣,“这二十二会是谁呢?”

也不知那人是倒霉还是幸运。

“二十二!”这时伴随着考官的声音,看着一脸无奈走出人群的那个男人,姬嘉树微微一怔。

站在北魏那边的贺兰承看到这一幕也瞪大了眼睛。

“希望在遇到我之前你不要遇上其他等阶六的修行者,”他当初对她是这么说,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南楚继子陈子楚拿着号码牌走出了人群,贺兰承只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陈子楚走了出来,在棋盘前坐了下来。

贺兰承看向身边同样惊讶的北寒阁弟子,真的想怀疑是不是又有人对抽签和号码牌做了手脚。

但不管有没有黑幕,第一盘的对手已经定下。

报完所有顺序后,第一盘的对手们已经结成。

伴随着开始的钟声,考生们纷纷抓起棋子。

但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开始的钟声响起后不到一刻钟之时。

一声代表结束的投子认输的钟声忽然响起,惹人注目。

“结束了?”

所有人愕然睁大眼睛,居然有人刚开始,就结束了对局?

谁赢了?

章节目录 第546章 锋芒 > 偏殿内的每一张棋盘边除了盛放棋子的棋盒,还设有专门用来计算棋手思考时间的沙漏和一个小小的编钟。

整场比赛的开始是敲大钟,但当一张棋盘上有棋手投子认输之时,一边巡视的考官就会敲响这座小钟,宣告这张棋盘上的战斗结束。

和大钟相比这种小钟声音柔和并不吵人,所以并不会打扰到一边其他棋手的对弈。不如说每次到了终盘之时钟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没下完的人头都不会抬一个。

然而此时没有此起彼伏的钟声,只有孤孤单单的一声,单薄轻柔,响在一边其他对弈的修行者耳中却振聋发聩。

只因此时距离开始的钟声响起还不到一刻钟!

第一盘棋因为人数众多需要快速淘汰,所以要求是每个修行者都要下快棋。每一手思考时间不得超过三息,全盘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时辰,如果时间不到没下完,时间一到也会开始数子。

虽然是快棋,但没人想到还有这么快的。

二十九道棋盘的兵棋战的棋盘巨大,棋子更是有普通围棋三倍那么多,一个时辰的时间本就勉强,几乎没修行者能在规定时间内下完,更别提逼对方投子认输。

然而此时棋局刚刚开始一刻钟,就有人投子认输了?

这难道是有同门师兄弟在,故意下假棋认输么?

连在对局中的棋手们都忍不住向钟声响起的地方看去,而在看清楚那张棋盘前坐的修行者是谁之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前秦公主?”

“开什么玩笑?刚刚投子认输的是南楚继子?”

众人目光震惊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张棋盘。

偌大的棋盘上只摆着寥寥几行棋子,和那个少女纤细的身影倒是十分相衬。

而她的对面的少年手握棋子怔怔看着棋局,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

“陈子楚这小子不会下假棋吧?”高台上姜元元注视着下面皱起眉头,怀疑地看向身边的姬嘉树,“你指使的?”

这个女子迄今为止的确做出了不少惊人之事,但以她的境界她能获胜已是奇迹,很多时候都是险胜,如此直白的力量碾压还是第一次。

不如说这根本不是碾压了……一刻钟的时间根本就是瞬杀了吧?

她前面坐的可是一名等阶六的修行者啊!

姬嘉树被如此质疑却没动怒,只是静静看了姜元元一眼,“每个考生的棋局都会抄出来贴到外面。”

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他就算想指使陈子楚,陈子楚脑袋被踢了同意了,但棋谱一贴出来有没有认真下一眼就能看出来,作假反而会闹得双方都身败名裂。

“原来殿下觉得我们南楚的继子是这么蠢的人?”姬嘉树淡淡道,“拿自己的名声出去赌?”

姜元元难得理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是我刚忘了还要公示这件事,不过委实是因为这件事太惊人了。”

这时大殿外传来了百姓们的惊呼声,刚刚结束的棋局已经贴了出去。偏殿外有专门的门楼悬挂棋局,而作为第一场结局的棋局,不用想也知道会受到多大的瞩目。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张棋谱都会孤零零地挂在大白墙之上,受到无数双眼睛的审视。

然而此时外面传来的只有惊呼,没有嘘声和嘲讽。

甚至在惊呼声之后,是长久的沉默,说不出话来的沉默。

像是所有人都被那张棋谱震了。

“话说你当年棋战最快打败对手的那局一共下了多少手来着?”听到外面的动静姜元元也沉默下来,一瞬后看向姬嘉树问道。

姬嘉树看他一眼,“三十六手。”

“三十六手就逼败对手,你还是人吗?”

姜元元闻言苦笑起来,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看向高台下站起身来的嬴抱月,“她刚刚下了多少手?”

“应该也非常少,”姬嘉树看向正往高台上爬的临场考官,“等棋谱送来就知道了,”

此时高台上的考官们也在为这一场短命对局群情激奋,不少人认为其中必有猫腻。

> “大人们,棋谱送来了。”这时棋谱终于送到了。

“快拿给我看看!”记录归档的棋谱本只有一份,此时在台上考官们手中俨然成了抢手货。但所幸姜元元今日来了,文吏们专门为他又抄录了一份,姬嘉树才不用去和其他考官们抢。

而姜元元拿到这份专门为他准备的棋谱后,看到的瞬间却长久地沉默无言。

“怎么了?”姬嘉树向他伸出手,“二殿下如果看完了,能给在下看一下么?”

姜元元深吸了一口气,向他招手,“我也正需要春华君的讲解。”

姬嘉树凑到他身边,看向少年手上展开的棋谱。

对局很短,很快就看完了。

但就像周围其他抢夺棋谱的考官们一样,看完的人却只想长久地注视着这场棋局,久久不愿放手。

“二十四手。”姜元元静静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前秦公主嬴抱月以二十四手下赢了南楚继子陈子楚。

“子楚他,不算擅长棋艺,”姬嘉树道。

“的确不算擅长,”姜元元淡淡道,“所以我看不懂。”

他注视着手上的棋谱,“他有失误么?”

“她给他设了一个局,”姬嘉树静静凝视着纸上简单的对局,耳边却仿佛响起了千军万马的呼啸,“如果他没有一头钻进去,不会败的那么快。”

连等阶六修行者的优势都没有发挥出来,就已经一头栽进了她的陷阱。

姬嘉树看向台下将号码牌交给考官的嬴抱月的身影,他见过她滴水不漏的对战,见过她精准至极的剑法,却没想到在兵棋之战中,她的开场是如此的淋漓锋锐。

难得冒险孤进,只求速战速决。

然后她做到了。

她今日的战法是难得的冒险,如同一柄利剑直插敌人心脏那般直接。

嬴抱月还完号码牌回到棋盘边,盯着棋局阵阵发懵的陈子楚才回过神来。

看着面前凝视着他神情有些复杂的少女,陈子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

“我……”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随后都一怔停了下来。

看着面前不好开口的嬴抱月,陈子楚笑了笑道,“我总算是知道你开局前和我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了。”

就在落子之前,他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抬头看向他开口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那个口型现在看来应该是“对不起。”

恐怕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准备好了,今日要下最锐利的棋,如果如果他没准备会被下得很惨。

而她之所以没说出来,恐怕是出于对他的尊重。

在对战场上怜悯对手是一种傲慢和对对手实力的轻视,这个女子明白这件事,直到最后都保持了对他的尊重。

“我不是输不起的人,”即便身边已经汇聚了不少对他充满鄙夷的目光,陈子楚还是笑起来道,“我棋艺不佳,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他一开始就知道。

“只不过……”陈子楚看着嬴抱月无奈地摊手道,“我没想到你会用这么猛的攻法。”

然后他输得这么惨。

在初阶大典首场两两对战的战场上,眼前的少女第一次展现出了锐利的锋芒,如同名剑出鞘一般。

但没人想到,更让所有人震惊的场面,却还在后面。

章节目录 第547章 霸气 > 大殿内绝大多数修行者的第一盘棋还在继续,但殿外的百姓和殿内高台上考官们的气氛都有些古怪。

“陈公子是真的输了?这不是开玩笑吧?”

“真的真的,街边王家小儿子懂棋,说是真的输了……”

“比春华君当年最短的一场对局还要短?这怎么可能呢?那样一个小丫头,是误打误撞的吧?”

大殿外百姓们神情古怪议论纷纷,大殿内不存在看不懂棋局的考官们神情愈发异样。

在看到棋谱前他们胸有成竹像是猜到了一百种黑幕,但棋谱传到手上却又沉默了许久。

考官们瞪大眼睛恨不得将那短短几行棋子看出缝来,但还是抠不出来错处。

虽然陈子楚的表现不算惊艳,但整体的应对中规中矩,不能算是故意放水。

这是一个难以让人接受的结果。

不是陈子楚太弱了,而是那个少女太强了。

这份棋谱的结果毋庸置疑,姬嘉树觉得都足以当做名谱留下来传于后世,那个女子再次用她的实力堵上了众人的嘴。

然而拿着这样一张棋谱,人们却难以承认这是那个女子的真实实力。

因为这个结果太可怕。

她赢得太快,赢的对手境界还比她高,这是一种绝对碾压的力量,而大殿内的大人物们没哪个人愿意承认一个女修、一个和亲的工具和一个曾经的花瓶公主拥有这样的力量。

在普通人眼中也好,年轻修行者眼中也好,修行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眼中也好,这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少女没道理会这么强。

即便面对这张棋谱高台上的考官们神情异样,但还是有不少考官坚持着冷笑道。

“这不过是第一场,偶然而已。”

“肯定撑不到最后,接下来肯定赢不了。”

“也是陈家这大公子太不谨慎了,果然不如他弟弟……”

人们纷纷将这第一场的胜利归结于偶然。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没有任何人预料到。

这时大半个时辰过去,也逐渐有其他的棋局提前结束。看着站在大殿一角的陈子楚和嬴抱月,赢完棋的叶思远走过去盯着嬴抱月冷笑道,“你也就运气好点。”

他看了一眼陈子楚嘴角浮现一丝轻蔑的笑意,“运气好到第一轮遇上这个废物。”

高台上的姬嘉树听见这句话眼底浮现出一丝怒意,比斗嘴陈子楚也不是善茬,他双眼一眯正想开口,身边却响起一个平静的女声。

“哪里,叶大公子在我手下也未必能走过三十手。”嬴抱月笑了笑道,“小女实在看不出来你又强到哪里去了。”

“你……”没想到她会如此反驳,刚刚获胜的叶思远嘴一张正要怒吼,却只见面前女子瞥了一眼不远处他留下的残局。

“再说了,第七十八手那位北魏公子只要下在横七纵二十二的位置,便可以赢了。”

叶思远的对手是一位北寒阁弟子,此时听到这话所有人一愣之后都看向棋盘和棋谱,看到嬴抱月所说的那个位置之时,懂棋的人缓了一缓后,瞳孔一缩。

此为棋眼。

如果叶思远的对手下在那里,还真有可能扭转胜局。

那个北寒阁弟子更是醍醐灌顶,眼中露出后悔之色。

“你……”看懂棋局的叶思远说不出话来,只有难以置信。

“所以叶大公子你的运气才是好,”嬴抱月淡淡道,“这等本来要输的棋局也能赢。”

> 叶思远的脸都憋青了,周围听到这场对话的人神情也难掩震惊,但比起叶思远自取其辱,真正令所有人震惊的是嬴抱月只是看了一眼残局,便指出了那场对局中足以扭转胜败的棋眼。

叶思远和那个北寒阁弟子都没看出来这一手,她却毫不费力地看出来了,这只能说明她的棋力在这两人之上。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人们神情愈发震惊。

一个时辰过去,大殿内所有的棋局都结束了,没结束的也被强制终止。在计算完所有棋局的目数后,有半数的修行者被淘汰,剩下的修行者进入第二局。

“我要出去了,你加油。”陈子楚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神情有些复杂,但最后嘴角露出了祝福的笑意。

“你可是赢了我的人,要连我的那份一起干翻这些小子们!”他重重拍了拍嬴抱月的肩膀。

“嗯,我会证明你输给我不是你太弱,”嬴抱月笑着点头,“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你这丫头……”真听到她这么说陈子楚却有些牙酸,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地敢说。

此时新的一轮抽签开始了,他只好随着输掉第一轮的修行者们一起走出了大典。而陈子楚一跨出大殿,就听见外面围观民众的喧闹。

“快,第二盘棋要开始了!”

“那前秦公主这次会抽到谁?”

“倒是想看北寒阁弟子或者是叶大公子给她点教训看看!”

“不管怎么说剩下的都是有实力的公子,那个女人不可能再赢了!”

人们议论纷纷,嬴抱月第一轮赢得太快太意外,让人很难承认和看出的她的实际水平。这时排号的结果出来了,如围观者们所愿,第二盘棋她遇上了一个与她同境界的北寒阁弟子。

虽然是同境界,但这人是仅次于贺兰承的高手,晋升等阶七已经五年了,更重要的是这人是北方有名的棋士,尤其擅长快棋,棋艺水平极高。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嬴抱月在兵棋战上的对局将在此轮结束之时,那轻柔的小钟之声再次响起了。

那个少女再一次震惊全场,以可怕的速度战胜了自己的对手。

不管对方是谁。

这一次作为观众站在偏殿外的陈子楚看着高墙上挂出的棋谱瞪大了眼睛。

共计三十六手,没和与他的上一场那么夸张,但也与姬嘉树的最快纪录持平。

人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而接下来的第三盘,嬴抱月的对手是一位来自南楚的等阶六修行者。

小钟声响起,余音绕梁,犹如鬼魅,震得在场者头皮发麻。

她又赢了。

共计二十八手,和她赢他之时也没什么差了,而陈子楚记得他这个师弟比他下棋还强那么一点。

这个女子实现了她的诺言,她证明了输给她不是他太弱。

而是她今日实在太强。

大殿外高墙上那几张只有几行棋子的棋谱前挤满了人,上面神出鬼没的棋路看得人头皮发麻,是首屈一指的锐利。

看着那个静静坐在棋盘的少女身影,陈子楚却仿佛看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气。

三盘棋结束,大殿内剩下的修行者已经不到百人,按照获胜的时间和赢棋的目数,最终排出了前六十四名。

嬴抱月正在这六十四人之中,而她至今所下的步数甚至还没有过百。

人们实在难以想象,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而至此,本次兵棋战的前六十四位已经决出,比赛的场地将从偏殿换到山腰处。

章节目录 第548章 毅力 >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兵棋战进入第一个中场休息。

已经决定能参加接下来对局的修行者们也纷纷走出了大殿,中场休息的时间为半个时辰,每个修行者都在争分夺秒地啃着干粮。

围棋是一种极其消耗脑力的对决,下午的六十四人场对局将不再是快棋,每个修行者都拥有一个时辰的长考时间,每盘都拥有最长两个时辰的对局时间。

这意味着棋局将变得极为漫长。

走出大殿的嬴抱月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真正的战争其实才刚刚开始。

古代一个时辰折合两个小时,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今天上午已经进行了三场对局,三场快棋三个时辰,三场下满就是六个小时,此时有不少晋级进入六十四人的修行者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了。

下午的对局单场就是四个小时,六十四进三十二,三十二进十六,十六进八总共是三场,三场下满加在一起就是十二个小时。

而从八强战开始将不限时间。每个修行者各自拥有的思考时间是两个时辰,合计为四个时辰八个小时,如果思考时间用完棋局还没有结束,可以下三息之内的快棋,能一直下到棋子用完。

嬴抱月抬头看向外围越聚越多的民众,有不少人已经提前开始往半山腰爬。

六十四进三十二的对局是在山腰举行。

此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距离天黑也就剩四五个小时,不说这之后长得漫无止境的八强战,即便是六十四进三十二这一场,就足够下到天黑。

而下到天黑会怎么办?

嬴抱月目光微深。

不要以为对战会就此停止,会等到众人休息好了第二天再举行。

兵棋战最可怕的一点就是会永无止境地下下去,直到决出最后一人为止。

“明月,在这儿!”

这时归辰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

归辰在兵棋战中止步于第二轮,被淘汰后就一直在大殿外等待。

嬴抱月走出偏殿和殿外的归辰会和,随后两人一起走向林畔。

偏殿外考生们纷纷席地而坐啃起了干粮,而在大殿外的一棵大树下,姬安歌和归离等人已经铺好了马球战时曾经出场过一次的餐布,餐布上摆着同样眼熟的但这次有足足三层的大蒸笼。

“话说安歌姐姐……”归离站在树下向嬴抱月等人招手,众人站定后她掀开蒸笼看向姬安歌,“我们这是不是做太多了?”

她看向不远处不请自来的赵光、陈子楚与许义山,以及从考官群中走出来的姬嘉树,“光炊饼我们就蒸了二十几个,加上那四位公子这一顿也吃不掉吧?”

“一顿?”姬安歌闻言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谁知道还有多少顿,我还担心带的不够呢。”

听到姬安歌的话,从后面而来的姬嘉树脚步一顿,看向站在蒸笼边的嬴抱月的背影。

“怎么回事?”归离闻言疑惑地问道,“这棋下到晚上难道还下不完吗?”

“一天下完?”

姬安歌看了一眼伸手拿起一个炊饼在她身边坐下的嬴抱月,神情复杂地开口,“除非你指望你家公主下一轮就输棋。”

“这怎么可能。”归离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当然希望姐姐一直赢下去。”

“毕竟我大哥都已经输了,”归离无语地看了一眼一边的归辰,嫌弃的语气听得归辰额头青筋直跳。

“如果殿下要一直赢,那就要一直下下去。”姬安歌深吸了一口气道,看向一边神情稳重的兄长。

之前让她和归离以及留在府中没有过来的姚女官多多准备干粮的正是姬清远。

而从姬清远口中第一次听到兵棋战真正的规则之时,她也如现在的归离这般震惊。

> “每一场棋局之间会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但除此之外比赛不会中断,直到榜首产生。”姬安歌静静道。

“直到……”归离瞪圆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一直不停的意思?”

不比到最后一轮不停止她能理解,但她站在一边也知道下一盘棋的时间极长,要是接续着举行,到了夜里怎么办?

“一直不停,那晚上也不停?下棋的人不睡觉的么?”她愕然问道。

“不停,”回答她问题是走到树下的姬嘉树,他静静道,“榜首不出,棋局不停。会通宵彻夜地举行下去。”

“通宵彻夜……”归离心头一跳看向一边啃着炊饼的嬴抱月,“姐姐,那你……”

“我知道啊,”嬴抱月看向她笑了笑,“所有人都是这样。”

她看向一边神情复杂的姬嘉树笑了笑道,“考官们也会陪我们撑到最后。”

“所以这些还带今晚的晚饭?”归离看向地上的蒸笼。

“如果撑到最后,别说今晚了,”这时一边的姬清远忽然开口看向地上的蒸笼,“明晚后晚能不能结束都说不定。”

“这么长?”一边同样啃着炊饼的归辰都险些噎住。

“嘉树当初和拓跋寻那场最后的决赛局,我记得下了整整两天两夜。”姬清远看向姬嘉树淡淡道。

姬嘉树神情愈发复杂,随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可惜最后还是输了。”

“面对那家伙故意拖长的战局最终只输半目,”姬清远静静道,“内行人都知道你没有输。”

要想和拓跋寻拼毅力和真元,除非能处于和他一样的逆境。

正常人是不可能的。

“输了就是输了,”姬嘉树笑了笑道,“不过如果再让我遇见他,这次我不会输了。”

“是吗?”而就在这时啃着炊饼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不远处草坪上辘辘碾过的车轮,“这还真是巧。”

“二公子,你回个头。”她笑了笑道。

姬嘉树闻言一怔,随后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他回过头,瞳孔一缩。

轮椅轧在石子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草地上啃着干粮的修行者们纷纷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光景目露惊异。

从不远处静静行来的是两个年轻公子,一个模样格外清隽眼缚白绫的公子不知为何坐在轮椅之上,而他身后的少年则格外仔细地推着轮椅向山脚下而来。

“那人是……”嬴抱月身边啃着炊饼的归辰抬起头,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

轮椅上的人他有些眼熟,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昨日他陪嬴抱月出去在街边撞见的那两个北寒阁弟子。

但他记得眼缚白绫的那个男人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腿脚并没有问题。昨日还在大街上健步如飞,为什么今日忽然坐起了轮椅?

“拓跋寻?”姬嘉树身边的姬清远声音有些异样,“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姬清远皱起眉头,“我记得他能自己走路的吧?”

拓跋寻的确能自己走路,且讨厌别人的帮助。姬清远怔怔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幕。

但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拓跋寻会坐轮椅。

那就是他想节省真元的情况下。

而三年前,在与他对战之前,拓跋寻就是坐轮椅来的。

章节目录 第549章 山腰 > “那位公子……眼睛是看不见么?”

归离奇怪的声音打断姬嘉树的思绪,轮椅上的年轻公子蓦然看向他们这边。姬嘉树瞳孔一缩猛地回过头看向嬴抱月,就向她伸出手去。

“等等,等等,不用拉我,”嬴抱月看着向她肩膀而去的那只手微微偏过身,“我昨天就和他见过面了。”

这人到底是被多少修行者当做洪水猛兽,一个个都如临大敌地想让她避开他。嬴抱月看着不远处靠近的拓跋寻心道。

姬嘉树一愣,手停在半空中,随后放下。

“公主殿下,又见面了。”

轮椅声辘辘响,这时拓跋寻的轮椅在王竹升地推动下,行至嬴抱月等人的大树下。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含笑说道。

“见过……”姬嘉树看向嬴抱月,“昨天和孟小姐出去的时候?”

毕竟嬴抱月过去的三天就出去过这么一次。

嬴抱月闻言点头,姬嘉树神情有些惊讶,那就是说她在与孟施等人在一起的时候遇见了他?

“春华也是三年不见了,”拓跋寻看向姬嘉树笑道,“你这反应怎么和孟施似的。”

姬嘉树闻言神情更加疑惑,但不等他开口,面对拓跋寻的寒暄,嬴抱月笑了笑问道。

“的确是又见面了,不过拓跋公子今日来这是做什么?”

贺兰承等北寒阁弟子已经参战,但拓跋寻作为上一轮的亚魁,自然是不能再参加这一届的了。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没丝毫参加的可能和动向。

“来看看热闹,”拓跋寻笑了笑道,他面向众人身后那做挂满棋谱的城楼,侧耳听了听其他修行者在下面讨论的棋路,“公主殿下上午真是技惊四座。”

“哪里,”嬴抱月笑了笑道,“棋局还长着。”

拓跋寻闻言搭在轮椅上的手指微动,这个女子这么说不是谦词,意味着她认为她能继续赢下去。

“这可真是让人期待,”拓跋寻笑了笑道。

然而就在这时面对他的笑容姬嘉树的目光却冷了下来,手握上了腰边的剑柄。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姬嘉树看着轮椅上的男人冷冷道,“如果你要是轻举妄动,我会……”

“你就将我大卸八块么?”拓跋寻笑了笑,伸出手微微朝向姬嘉树腰边的剑,下一刻他的手指像是被灼烧到一般僵了僵。

“真是许久没听见你的剑的雷鸣了,”他静静地收回手,但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孟施就罢了,你们一个两个是怎么了?”

孟施也好姬嘉树也好,在他的印象中对常人都没什么兴趣。如今遇见他都如临大敌,而其中的缘由,都是为了一个女子。

“你现在所作之事不符合你的风格啊。”拓跋寻笑了笑道,“春华君不是只会为了公义拔剑么?”

“难道想为了未婚妻公报私仇,排除异己?”

众人闻言脸色都变了。

这话带有明显的挑拨,但姬嘉树的神情却没有变化,“她所作之事从不违公义。”

拓跋寻白绫下的眼睛微动,下一刻感受着姬嘉树身上越升越高的真元,他无奈地摊手道。

“如果我真想做什么也是没办法的,你也知道我身不由己。”

“有事你不要问我,”拓跋寻笑了笑道,“真想避免发生什么,你去求冰清才能解决问题。”

姬嘉树瞳孔一缩。

“你要是过去冰清一定很高兴,不过你要是为了别的女子而去,她会有什么反应我可就不知道了。”拓跋寻耸了耸肩道。

“南楚的春华君,”拓跋寻微笑看着姬嘉树,“你要……”

“哪里来这么多事。”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拓跋寻一怔。

“什么求不求?”嬴抱月认真道,“考生之间的对战,考官参与可是犯规的。”

“参与……”拓跋寻失笑,“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如此看重规……”

少年口中规则的则尚未说出,却忽然顿住。

“拓跋公子,知道什么事是无可奈何的,不代表你就要接受。”嬴抱月吃完一个炊饼,站起身看向他静静道。

“能看透所有和接受所有是两回事,你也是有选择权的。”

拓跋寻闻言一怔。

> “你还是在一边看着比较好,”这时嬴抱月笑了笑抬起头,“北魏那边好像有人在找你。”

“拓跋师兄!”

就在这边气氛陷入僵持之时,一个少年浑厚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众人看去,是挥手向这边而来的莫华。

听到那个平常跟在孟施身边其貌不扬的少年的声音,不知为何拓跋寻再次微微一怔。

“那么在下就告辞了,”下一刻他笑了笑,对身后的王竹升道,“阿升,我们走吧。”

……

……

拓跋寻的轮椅离开了,吃完午饭,休息时间也已经所剩无几。

“刚刚晋级的六十四人,准备上山!”

远处响起考官的高喊声,嬴抱月从姬安歌的膝头上抬起头来。

“你还好么?”姬安歌注视着她眼睛问道。

“嗯,之前的消耗已经恢复了。”只小憩了一刻钟的嬴抱月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看向身边的其他少年。

“上山吧。”

身为考官的姬嘉树已经提前离开上山去准备,而赵光和许义山均进入了接下来的六十四人战中,归辰和陈子楚虽然已经淘汰但也会和归离和姬安歌姬清远等人一起上山观战。

众人走向登山的石阶,而就在这时看着不远处迎面走来的另外两名少年,归辰神情微变。

只因这两人也是前秦人。

正是嬴珣和霍湛。

“你们也晋级了。”霍湛神情复杂地看着许义山身后的女子。

“嗯,”嬴抱月笑了笑道,看向另一边的嬴珣,“堂哥,我们得棋盘上见了。”

嬴珣的神情也有一瞬的复杂,随后点点头。

在个人战中,每个人都是对手。

修行者登山的速度较快,不到半个时辰,六十四名棋手已经全部到达了山腰。这里有一座极大的石砌而成的平台。

“这里就是登云台。”

环视着大大的石台,事先调查过赵光怔怔开口。

接下来棋局还有五轮,这样建在山上的高台还有四座。

六十四进三十二,三十二进十六的棋局将在这座石台上进行。

更高一层的对战即将开始。

赵光环视着散落在高台上的六十四名修行者。

此时能剩下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这六十四名修行者几乎都是他能叫出名号的成名已久的修行者。

当然,有一人除外。

赵光看向身边静静张望着的少女。

除了嬴抱月外,剩下的已经几乎快全都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抽签开始!”

接下来对局的对手也均有抽签选出,因为嬴抱月之前的对局排第一,从她开始先抽。

和之前的规则略有不同的是,从这一轮开始会按照之前对局的排名让修行者走上前来,随后由考官当场从剩下的人中抽出那个人的对手。

“前秦嬴抱月,上前来!”

听到这个声音,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都瞬间停止了,所有人都好奇这个女子接下来会遇上什么对手。

然而在听到接下来被抽出的那个名字之时,所有人却都惊呆了。

“前秦嬴抱月对……”

考官展开抽出的纸条大声念道道。

“前秦继子,嬴珣!”

章节目录 第550章 公子 > “嬴……”

听到考官报出那个名字,原本安静下来的修行者和周围民众们瞬间炸成了一片。

连高台上一直老神在在假寐的梦阳先生都睁开眼,看了一眼台下。

所有人都被这戏剧性的开场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居然是前秦王室内战啊……”

“这前秦公主这场是输定了吧。”

“别说输定了,她根本不能嬴也不敢赢吧?这要是赢了前秦王室的脸往哪搁……”

“毕竟嬴大公子可是能继承王位的人……”

站在登云台外的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这大概是修行界史上最离奇的一场对战。”高台上姜元元看着这一幕,不禁向姬嘉树感叹道。

他和嬴珣都是一国王子,多少能理解嬴珣的处境,不过连他也没见过如此神奇的对决。

谁也没见过。

王室子弟之间的对决其实并不少见,在一个王拥有诸多公子的情况下,每个公子之间会一直明争暗斗。

在家宴庆典和游猎上,众公子们在父王和民众的眼皮子底下针锋相对,各种比棋比剑十分常见。

但公主和公子之间的对决还是第一次。

这可是非常新鲜了。

两者之间地位的巨大落差,也将给这一战带来极大的争议。

姜元元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民众们目光微深。

“这要是前秦的大公子输给了长公主,这场面可就精彩了!”

“胡说八道!公主怎么可能是公子的对手!接受的栽培都不一样……”

“本来那女人也不可能是前秦继子的对手!”

此言论一出周围修行者和民众都纷纷附和。

诸侯之子称公子。

在诸侯王纷纷独立称王的现在,这个称呼也用来泛指豪门士族的年轻男子,是对官僚贵族之子一种尊称,国君之子继而也被称之为王子。

嬴珣流落南楚,现任的前秦王又是他的平辈,他既不算王子也不算世家子,可出于对他身份的尊重,前秦人都称其为大公子。

但不管是以前的公子还是现在的世家子,所谓的琴棋书画和君子六艺,这些原本都是用来培养公子的东西。

身为男丁的嬴珣备受期待,但没人会期待身为公主的嬴抱月。

会一些本事自然是锦上添花,但王室可不会去寻名家精心教导公主,公主一般都是女官教导,能认得字懂礼仪就行了。名家大师那都是给公子的,所有的力量都会放培养公子身上。

毕竟公子有王位的继承权,公主可没有。

而在这种情况下,前秦目前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的嬴珣,自然不可能输给区区一个公主。

无论是道理上,还是在礼仪尊卑上。

话是这么说。

但如果今日棋战举行之前众人说这话还有底气,但上午棋战上嬴抱月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时间让一切变得微妙起来。

周围有不少人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大公子……”此时听着周围的流言,站在嬴珣身边的霍湛瞳孔微缩,猛然看向身边眸光沉静看不出喜怒的少年。

嬴珣静静注视着台上的考官,神情平静,但袖子下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情绪。

第一轮的抽签引起如此大的骚动,但考官的抽签还在进行下去。

登云台上留下的修行者都十分有名,很快其他考生对手的出现夺走众人的注意力,霍湛的对手也在接下来被叫到。

“我走了。”嬴珣没说什么淡淡道,登上登云台上走到属于他的棋盘边坐下。而在他对面,嬴抱月已经坐好了。

不远处还在等着考官叫名字的赵光远远看着这一幕目光无奈。

刚刚嬴珣名字被喊道的时候,嬴抱月身边的人也被惊到,他还想和她说两句,一转头却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了。

被第一个叫到自己时嬴抱月就走向了第一张棋盘,像是完全不担心她的对手会是谁,中间嬴珣被叫到她的脚步也没停。

“没想到我们还真的第一盘就遇上了,”嬴珣深吸了一口气摆正了姿势,看向对面的嬴抱月淡淡道,“这抽签真没人动手脚么?”

> 之前在山道上他们遇见之时,嬴抱月曾说了句等下棋盘上见。

但这只是一句寒暄,谁能想到居然一语成谶。

这六十四人中就他们两个姓嬴的人,结果他们上来就遇上了。此等巧合不免让嬴珣联想到了祭舞战时他代表前秦抽到了的那些顺序明显不对劲的签。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嬴抱月笑了笑道,她如今只是等阶七,可没法那么准确地判断出有没有人在签箱中动手脚。

嬴珣闻言一怔,凝视着面前神情平静的少女皱起眉头,“你怎么……”

他顿了顿道,“你怎么像是根本不在意会抽到谁?”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和身份,这抽签对她而言可以算是下下签,但他棋盘对面的女子却像是根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像是根本不在乎她的对手是谁。

“毕竟我要拿第一啊,”嬴抱月笑了笑道,“那跟谁比不都一样。”

每个人都是她终将要打败的对手,早遇见晚遇见又有什么分别。

况且能和嬴珣对弈对她而言也是难得的体验。当然这句话她不会和嬴珣说。

“要拿第一我们迟早会碰上,就算我遇不上你,也会遇上打败你的比你强的人,”嬴抱月笑了笑道,“对我而言没什么分别。”

嬴珣闻言一愣。他定定看了对面的少女一眼,忽然有些明白了之前霍湛醉酒后无意中向他吐露的抱怨。有时候这个女子真的很擅长让人无话可说。

如果真有人挖空心思只为了让他和她对上,此时听了她这番话不知道会不会想要吐血。

什么顾忌他王位继承人的身份不敢赢什么的,害怕赢了被他穿小鞋什么的。

那些人以为的这个女子会有的矛盾顾忌纠结,她根本完全没有。

估计想都没有想过。

不过这也挺有问题,你倒是至少想一下……

嬴珣心道。

一丝忐忑和动摇皆无,这人到底把他当成什么来着呢……

嬴珣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有些复杂。

此时考官所有签都也已经抽完了,三十二张巨大的棋盘边已经全部坐满。

“兵棋战第四盘,开始!”

伴随着考官所在高台上敲响的钟声,棋盘边的修行者们纷纷抓棋子猜先开始。

虽然是第四盘棋,却是第一盘公开在民众眼前的露天之棋。初阶大典向来注重观赏,一边考官所在的高台上更是竖起了三十二个竖直的大棋盘,实时贴出每个修行者的每一步棋方便民众品议。

三十二张棋盘同时开始,看的所有人目不暇接。

然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率先看向了那个编号为一号的大棋盘,那正是属于嬴珣和嬴抱月的棋盘。

“和你下棋还是第一次。”

猜先的结果是嬴珣执黑先行,他静静将第一枚棋子下于棋盘之上,忽然开口道。

“我原先都不知道你原来会下棋。”

“是吗?”嬴抱月抬头看向他笑了笑,下出一子,“毕竟我们以前在阿房宫的时候不熟。”

“你知道么,”嬴珣淡淡道,“我当年在阿房宫里,下棋从未输给过什么人。”

当然他说这个不是为了吹捧他自己棋力超群。

毕竟他从三岁下棋开始,就没人输给过他。哪怕他刚懂规则一通乱下,宫人也好大臣也好远房亲戚也好,那些年纪是他几倍的大人,居然都没赢过他。

他小时候以为是他天赋非凡,长大后才明白。

他不是不会输,而是别人面对他的时候不能赢。

因为他是大秦皇长子的嫡子。

没人敢得罪他,当然没人敢赢他。

“但只有一个人,我下棋从没赢过她。”

嬴抱月摸棋子的手一顿,微微抬头看向棋盘对面的少年,为表自然只能开口问道,“那个人是?”

“是我的母亲,”嬴珣笑了笑道,“更具体来说……”

“是差点成为我继母的人。”

章节目录 第551章 王道 > 母亲两字一出,嬴抱月手上的棋子险些掉下来。

她保持着脸上的平静看过去,心道这人是忽然开始聊天流了么?

棋手对弈的时候是可以说话的,自己做好屏障不影响到其他人就可以了。

当然如果棋手私语过多,对弈的另一方也可以向考官投诉。

此时听到嬴珣的话嬴抱月执棋的手有一瞬的僵硬。但看到棋盘对面少年随意的目光,她恍然意识到嬴珣提起这件事并不是一件发现了她的身份,看上去是对那件事印象太深了随口一提。

嬴珣再落一子,嬴抱月随之而上,棋子落在石制的棋盘上清脆一声。

嬴抱月额静静凝视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云子。

说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细究起来,嬴珣下棋其实算是她教的。

当初嬴苏给他找的那个师父虽然棋艺不错却是个阿谀奉承之徒,率先带起了小公子天赋无双无人能抵挡之风气。

正如嬴珣所说,与他下棋的人一般不是想着怎么赢,而是挖空了心思想着怎么输。

直到出了个意外。

那是嬴珣六岁那年,正月过年的时候她久违地回了阿房宫。那时她离开他已经四年,长高了整整一倍的嬴珣已经差不多不认识她了,站在大殿柱子下用格外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她。

场面一时有些微妙。

偏偏祭祖之后嬴帝和她师父去见大臣,嬴苏被叫过去临时有事,临时回来的她反而没事,宫里所有人手忙脚乱之际忽然有一个时辰的空闲。

周围的宫人为了准备晚上的晚宴正四处奔走一时间人手匮乏,嬴苏拜托她帮忙看嬴珣一个时辰。

于是在正月喜庆的气氛里,在空荡荡的偏殿里,忽然只剩下她和六岁的嬴珣大眼瞪小眼。

她其实并不擅长带孩子,嬴珣看她的目光又充满着防备,殿内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但想着也不能一个时辰就这么和他僵持下去。在寂静的气氛里,她从地上的玩具堆里捡起一个蹴鞠,看向小男孩干干笑了笑,“玩球吗?”

“不玩。”躲在柱子后的小男孩断然拒绝。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结婚都早的原因,嬴抱月一直觉得嬴珣的叛逆期是从六岁就开始了……

面对她的邀约,柱子后的小孩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撇了撇嘴道,“珣儿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才不玩这么幼稚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灌输了这些东西,但不得不说,当时他这么说也没错。

啪嗒一声,嬴抱月再下一枚白子,看向坐在对面神情平静的少年。

嬴苏在世之时,嬴珣从小接受的确都是储君的教养。

毕竟那个时候谁都知道接下来肯定是嬴苏继位,而嬴苏只有嬴珣这么一个嫡子,嬴苏继位之后嬴珣自然就是太子。

当时的阿房宫内外显然都将嬴珣当做了将来的三世皇帝对待。

她当时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放下手中的蹴鞠,无奈地问道,“那你要玩什么?”

柱子之后的小男孩矜持地走到偏殿一角的棋盘前,拍了拍棋盘,“下棋。”

在当时的他看来显然这才是符合帝国继承人身份的高雅娱乐。

“过来陪我下棋。”

嬴抱月闻言苦笑,但还是走到了棋盘边,给小孩子用的棋盘还是普通的十九道棋盘,她看着端坐在棋盘边的小少年无奈地笑了笑道,“行,那我让你九子吧。”

以嬴珣年纪她让他十二子都不见得能下起来。

然而没想到她这么说,却引来了小少年的愤怒。

“你是小瞧我吗?”少年稚气的声音中带着怒气和不服,“谁要你让子?连王太傅都下不过我!我可是从没输过!这次也绝不会输!”

叛逆期的小孩是真的麻烦……不过她也不至于和小孩较真。

她记得她静静看了他两眼,随后道,“那好吧。”

不让子的结果就是达成了她个人历史上的最短对局。

十六手,对局就结束了。

> 当然对面是个六岁的孩子,一切也十分正常。

她原本以为他这么自信是真有什么绝世天赋,但事实证明是他身边那些尸位素餐的人蒙骗主子。

六岁小孩下赢大人本就是不可能的。

她下完想着他身边的人需要整顿一下了,抬起头正要开口,却只见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小孩子呆呆看着眼前的棋局,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她看着这一幕手足无措。

某种意义上她当时也算是闯祸了……

哭泣不止的小皇孙成为了当年年节之上一道别样的风景,而她后来险些被师父给骂死。

但就在那之后,嬴珣对赢她像是有了什么执念,虽然一直处于叛逆期中不怎么愿意见她,但只要她回到阿房宫,一定会像是憋着股气一般抱着棋盘来找她,坚决不要她让子和他下上一局。

她也只好奉陪,顺便教他几招他那些太傅不会教他的东西。

但这样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嬴珣八岁的时候,她和嬴苏订婚,随后就发生了后面的一系列惨剧,再然后的事她也就不记得了。

嬴珣所说的那个差点成为他继母的人是谁,全秦国的人都心知肚明,嬴昊的女儿嬴抱月也肯定知道,成为嬴抱月的她也没理由装傻。

“没想到堂哥你下不过那位少司命,”面对嬴珣挑起的话头,她笑了笑只是如此回到。

“那是自然,”嬴珣下出一子,吐出一口气,“直到我离开前秦,也从未赢过她。”

他也永远不能赢她了。

看着眼前宽阔的棋盘,少年嘴角忽然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你说,如果我当初让她让九子,会不会也能赢上一次呢?”

嬴抱月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啪嗒一声跟上一子,“谁知道呢。”

棋局静静进行。

“前秦公主这是……第一次超过了五十手啊。”

这时棋局已经进行了一刻钟以上,周围观战的人们看着一号棋盘上的棋局有人开口道。

高台上姜元元和姬嘉树也注视着棋局。

“还真是,”姜元元有些惊奇道。

上午嬴抱月的对局都在五十手以内就逼退对手,这一次她和嬴珣的对局下到现在,还是她第一场下超过五十手的。

当然这才是正常的对局手数,低于五十手的棋局才实在吓人,她要是真不到五十手赢了嬴珣,那可真是能引起轩然大波。

只不过看着一号棋盘上的对局,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两人的棋路……”他沉吟着正要开口。

“是不是有点相似?”这时一边忽然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姬嘉树闻言肩膀一震侧目望去,只见拓跋寻在几位考官的带路下,王竹升和另一个北寒阁弟子抬着他的轮椅登上了高台。

“被其他考官发现了,邀请我上台来看。”面对姬嘉树的目光,拓跋寻笑了笑道。

拓跋寻毕竟也是上一届初阶大典的亚魁,被发现邀请上台也十分正常。姬嘉树闻言向他点了点头道,“欢迎。”

“拓跋公子居然来南楚了?”一边的姜元元目露惊奇,但随后笑了笑问道,“你说的这相似是指……”

“当然是指着两人的棋路,”拓跋寻道,“虽然不是很多,但进攻之时,这两人有些招数有些相似之处。”

姬嘉树闻言目光微深,只是静静注视着一号棋盘,然而就在这时,拓跋寻的轮椅忽然行至他的身边。

“虽然有相似之处,但更多却是不同。”拓跋寻笑了笑道,“尤其是在大局观上。”

姬嘉树闻言一怔。

“姬二公子,”拓跋寻忽然冷不防向他问道。

“在你看来,单论棋艺,哪一方,更适合成为王?”

章节目录 第552章 君王 > 上一届初阶大典有一个别名,叫做“死亡之战。”

算上姬嘉树在内战国六公子一届就有三人参加,上位排名的竞争异常激烈。

这的确非常死亡。

但就在这样的腥风血雨中,拓跋寻超过了北魏光华君和后辽风华君,拿到了亚魁的位置。

以他的家世地位和身体条件,这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

从第一次见到拓跋寻开始,这个人就给姬嘉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可惜并不是因为拓跋寻在当年的兵棋战上赢了他,而是因为这人时常语出惊人。

三年过去了,姬嘉树没想到他这一点反而变得更变本加厉。

“在你看来,单论棋艺,哪一方,更适合成为王?”

拓跋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设了屏障,这话只有姬嘉树一人听到,毕竟这要是被其他考官听到了,还不知要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不提下着棋怎么忽然说到了王位继承,且这一句谁更适合成为王就能让前秦遗老们全都跳起来。

哪一位更适合成为王?

如果此时棋盘两边坐的是嬴晗日和嬴珣,这问题很好理解,拓跋寻不提想必都会有无数人私底下相互比较。

但此时台上是一个公主和一个公子对弈,问出这样的问题,就显得非常大逆不道。

谁更适合?这意味着要从这两人中选。

可嬴抱月是个是个女子,在宗法上她并没有王位继承权。

不如说寻常人根本不敢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姬嘉树看了一眼高台下嬴抱月,侧目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这人眼前永远绑着白绫,让人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你在说些什么?”姬嘉树凝视着他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是寻常人还能当作哗众取宠,故意说些奇事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但偏偏这人不行。

姬嘉树很清楚,拓跋寻从不说废话。

他的每句话其实都是他的深思熟虑,是隐藏在谎言后的各种用意。

要是别的还算了,但唯独在棋局之上,无法无视他所说的话。

在等阶五上拓跋寻曾被称为是仅次于南楚春华君的天才。

他是北寒阁的大弟子,兵法上更是一绝。

而谁都知道,兵棋战明面上比的是棋,实际上却是兵法。

联想到这人刚刚所说的大局,姬嘉树心中异样更甚,握紧了腰边春雷边的剑柄。

“别那么紧绷嘛,”感受到身边人气息的变化,拓跋寻笑了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

“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姬嘉树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愈发冰冷。

如果拓跋寻把这种事涉王位的事拿出去说,一般人会觉得有违常理匪夷所思,但以他的地位和威望,难保那帮前秦遗老和他国间谍不会乱想。

更有甚者也许会对嬴抱月不利。

古往今来,统治者对于会威胁到自己王位的存在都是除之而后快。

就拿南楚来说,自从南楚大王子体弱,朝廷上出现姜元元会取而代之的传言,姜元元就经受了无数轮毒杀。

如果不是以陈子楚父亲为首的几位武将的支持和姜元元本身的狡诈,南楚王早就只剩下一个儿子。

有盟友靠山的姜元元尚且如此,那个少女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会多么九死一生可想而知。

要知道前秦境内世家全部支持嬴晗日,南楚境内的前秦遗老们全都支持嬴珣。

这两人才是势均力敌,而她则什么都没有。

本身王子和公主的力量和势力就完全没有可比性。

而身为公主的嬴抱月要是背上这种猜忌,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你知道你的这个说法,会给她带来无妄之灾么?”姬嘉树眼中难得燃起了怒火。

平素温文尔雅的少年语气是少见的严厉。

“你平素拿我们这些人开玩笑就算了,但不要牵扯上她!”

他们这些人生在世家和斗争的漩涡中,没谁是真正无辜的,但她不一样。

> 她至今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做错任何事。

“是吗?”然而面对姬嘉树的怒火,拓跋寻闻言却只是笑了笑,“你这样反而让我愈加好奇了。好奇孟施和你都如此维护的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

“你……”姬嘉树眉头一皱,腰边一声轻响,春雷剑启开了吞口。

“等等,你拔剑之前,有件事我倒想先问一句,”然而就在这时,拓跋寻忽然话锋一转。

他的耳边王竹升正在不断附耳低语,告诉他台下嬴抱月和嬴珣所下的每一步棋。

他静静聆听着,眼前仿佛打开一张巨大的棋盘。

而注视着这张虚空中的棋盘,拓跋寻静静开口道,“这对她而言,真的是无妄之灾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拔剑的手一顿。

“一直以来,在那位前秦王的暴政下,对本土的前秦人而言流落在南楚的皇长子遗孤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拓跋寻拖长了声音道。

在嬴晗日的暴政下,嬴珣一直是前秦人眼中的救世主。

“但那只是因为前秦没得选而已吧。”拓跋寻淡淡道。

前秦人心目中的王一直都是嬴珣。

但这并不是说嬴珣本身有多优秀,虽然他是前秦王室中难得有修行天赋的子孙,但在治国治军方面,这个从未经历过磨炼的少年真的就那么贤能么?

拓跋寻眸光冰冷。

当然,是个人都知道嬴珣肯定比嬴晗日要强。

但在他看来,前秦人对嬴珣所称赞的贤能很大程度是将对他父亲的怀念放到了他身上。

毕竟他父亲监国之时表现的确非常优秀,如果当年的皇长子嬴苏不死,现在这个世界也许是另一个模样。

但嬴苏已经死了,而成长环境与他父亲迥异的嬴珣,事实上并不如他父亲的表现那般抢眼。

毕竟像嬴珣如今这般年纪的时候,嬴苏已经和当时才十岁的大司命之徒林抱月一起,在内忧外患之际足足守卫了阿房宫一个月。

之所以前秦人觉得嬴珣才应该是天造地设的前秦王……其实是全靠嬴晗日衬托。

毕竟比起嬴晗日当王……那还是嬴珣好。

只不过……

拓跋寻忽的一声轻笑。

“但有谁想过,在前秦的王室中如果还有比嬴珣更适合当王的人呢?”

这一届初阶大典举行到现在,无论是个人战还是众人战,谈到最强大给人留下映象最深的的前秦修行者,是谁?

是嬴珣吗?

还是另有其人?

拓跋寻的话没有说完,但懂的人自然能懂。

姬嘉树闻言肩膀一震,“你是说……”

“当然,我是开玩笑的。”但说到这里拓跋寻却忽然一笑,遮过了刚才的话。

“就算有,也要有人敢想,但实际上是没人敢想。”

前秦王室就剩下两个男人,前秦王只可能从这两个男丁中产生。

谁,还能敢想到别的可能?

况且那个女子自己肯定都没想过,毕竟有哪个女子会有那么大胆的想法。

拓跋寻注视着他脑海中的棋盘眸光闪烁。

就算这两个男人都死了,前秦要么被他国吞并,要么会从旁支中挑选继承人,更何况现在这两个男人都还活着。

谁,敢去想别的可能?

“我只是个眼睛看不见的废人,”拓跋寻微笑,“可不敢妄言朝政。”

姬嘉树看向身边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但他还是当世最优秀的棋手。

“只不过这局棋……”拓跋寻轻声开口。

“她就要赢了。”

章节目录 第553章 指导 > 姬嘉树还想说些什么,拓跋寻已经解除了屏障,他只好停下。

高台下棋局已经进行了快半个时辰,嬴抱月一直没有用思考时间,下的还是三息的快棋,嬴珣时不时会长考,第一张大棋盘上两人的对局此时已经下到了第一百五十二手。

就在拓跋寻解除屏障之时,一边一直向他报棋路的王竹升也听到了这句话,闻言一愣猛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竖起的大棋盘。

拓跋寻眼睛看不见,所以需要有人一直向他报棋手们下的每一手,王竹升就是专门负责做这个。所以嬴抱月和嬴珣下的每一步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之前对局中一直占优势的是嬴珣所执的黑棋,但每次黑棋要取得绝对优势之时白棋又会赶上,两人的切磋势均力敌,乍一看十分激烈。

此时棋盘之上黑白棋之间的战况也依旧非常焦灼,完全看不出白棋已经占了优势。

但拓跋寻刚刚却说执白棋的嬴抱月要赢了?

王竹升感到十分困惑。

“师兄,你说前秦公主要赢?这是怎么看出来……”

啪的一声,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再下一子。

王竹升连忙停住话头俯身继续向拓跋寻报道:

“前秦公主第一百五十三手,下在纵十七横十……三?”

报到一半王竹升自己却忽然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一手之后,棋盘上的形势忽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看上去绵软无力的白棋在一瞬之间联成了一片,并迅速夺取了黑棋的半壁江山。

这一招如此强力,仿佛如同月光穿透黑暗一般,在极为细小的角落,王竹升确确实实在那一瞬间。

看到了光。

“看来已经不需要我解释了,”听着身边人忽然的沉默,拓跋寻笑了笑道。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他静静开口,“原来这才是她的棋。”

准备充分,统括全局,一击即中。

这才是她的风格。

“上午的快棋应该是为了节省体力,”姜元元听着身边两人的议论开口道,“不过如今这棋局应该也不是……”

“不是她的全力。”姬嘉树静静道。

“原来你也看出来了?”拓跋寻闻言一笑。

“我是输给过你,”姬嘉树看他一眼,“但那只有半目,你执黑我输多赢少,我执黑你输多赢少,我不至于连这对局的蹊跷都察觉不了。”

“春华君威武!”拓跋寻闻言哈哈笑起来。

“察觉?”听着这两位等阶五的对话,王竹升在一边却一头雾水。

“前秦公主这场对局到底是怎么了?”

拓跋寻不笑了,对王竹升认真道。

“阿升,你看好了,她下的是指导棋。”

“指导棋?”王竹升怔忡地重复。

“指导棋是为了指导对手充分发挥实力正确下棋而进行的棋局,目的是引出对手的所有手段而不是为了尽快获胜,所以不会向对手穷追猛打。”拓跋寻解释道。

“不是为了获胜……”王竹升闻言彻底愣住。

“当然她肯定还是要获胜的,”拓跋寻失笑道,“不过比起最快的获胜,她选择了试出嬴珣的全部棋力。”

与其是试出更像是让其尽情展现。

而就在嬴珣手段尽出黑棋攻势迅猛的情况下,白棋一边和其兜着圈子,一边渐渐积蓄起力量,棋路厚实而稳重。

与白棋比起来,黑棋在棋盘上虽然看上去大放异彩大龙已成,实际的底子却还是薄了。

最后,白棋收网,黑棋反而被人从外丝毫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包抄。

每一个细节在事后才能意识到早就埋下的伏笔,事后想起,会发现白棋下的每一步都发出光芒。

最后形成铺垫已久的逆转。

> “什么?怎么回事刚刚那一招?”

“这形势怎么变成这样?刚刚黑棋还不是领先在的么?”

耳边传来其他观看的修行者和民众惊讶的议论声。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形势已经完全改变的棋盘。

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指导棋,即便在下指导棋的情况下还实现出了如此反转。

棋局还在进行,就在还有人以外刚刚那一手是偶然之时,那个女子接下来下的每一步,都让人感觉到了网的收紧。

根本没有什么偶然,她每一手下的都是必然。

“这……还真如师兄你所说的……”

王竹升看着形势极速变幻的一号棋盘,“这样下去……”

“最多还有十几步她就能获胜了。”拓跋寻淡淡道。

姬嘉树看了一眼身边轮椅上的男人。

棋盘上的棋局固然精彩,但就在嬴抱月反击的那一手棋眼之前就看出她要赢的拓跋寻,眼光也更加非同常人。

对于看不见棋盘的拓跋寻而言,每一场棋都是盲棋,但就是这样他还是胜过了所有人。

八百多颗棋子,八百多个位置,正常人连双方每步所下的棋都记不住。

但拓跋寻不仅能记住还能在看不见棋盘的情况下在脑内推算。

足以证明他有多么眼光通透,看事长远。

别人下一步他能看出好几步来。

而就是这样一个目光长远的修行者,刚刚却提起了前秦还有别的适合继承王位的人的事。

姬嘉树心中异样感更甚,实在难以将其当做一场戏言。

这时王竹升的声音打断他思绪。

“还有十几步能赢?”王竹升看向拓跋寻问道,“但师兄你不是说她是在下指导棋不赶时间的么?”

“这恐怕是因为,”拓跋寻笑了笑道,“对她而言,已经够了吧。”

嬴珣的棋力已经被引出来的足够,再往下也出不来什么了。

而这时,就到了她选择结束对局的时候了。

……

……

“果然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登云台外议论纷纷,大多都是在讨论他们这盘棋。

这时嬴珣忽然抬头开口道。

棋盘上三分之一的地方已经都摆上了棋子,他注视着棋盘上全部连起来的白色棋子,看向嬴抱月问道。

“教你下棋的人是谁?”

嬴抱月顿了顿没说话,却听见面前的少年问道,“是昭阳郡主么?”

她微微一怔。

下棋又被称之为手谈,在下棋的规程中能看到对手的性格和经历。她虽然极度避免了,但难道还能被发现什么端倪么?

这个问题来的很突然,嬴抱月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而看着这样的她,嬴珣没再追问,而是自己伸手敲响了身边的小钟。

兵棋战六十四人进三十二人的对局,在尚未有其他对局结束的情况下。

前秦继子嬴珣,投子认输。

众人哗然。

章节目录 第554章 光阴 > 登云台上响起了第一声结束的钟声。

却出自所有人没想到的人之手。

前秦继子嬴珣,投子认输。

没多少人猜到这个结局。就算猜到这个结局的人,也没猜到会以这种形式结束。

“师兄……”高台上王竹升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嬴公子这……没下到十手啊?”

拓跋寻刚刚预言嬴珣会在十手之后落败,但此时嬴珣认输之时,距离十手可还有好几手。

“那是当然,”拓跋寻也没料到这个结果,听到王竹升傻里傻气的话他皱起眉头,“因为这盘棋还没下死。”

虽然嬴珣败局已定,但他却没有挣扎到最后一步。

如果是换成象棋的说法,那就是棋局还没走到“将军”的最后一手,嬴珣是在被将军的三步之前,提前认输了。

“那个嬴珣……居然提前认输了。”姜元元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意外道。

和象棋不同,围棋拖的越长棋局越好看,嬴珣身为前秦继子和可能的继承人,为了面子将棋局拖长才是常见之事。

可他不但没拖长,还在正常流程之下提前认输了,认输得干脆利落,甚至自己敲响了身边的小钟。

嬴抱月于棋盘边抬起头,看着对面神情平静的少年。

之前棋局就算有一方认输都是先向考官示意,在考官检查完棋局后,考官会敲响旁边的钟。

而嬴珣连这个过程都不等,直接自己把钟给敲了。

连反悔的余地都不给他也不给周围的其他人。

“大公子……”

“大公子居然认输了……”

“为什么……”

“难道是想让着公主?可这种场合有什么好让的?”

围观的前秦修行者们先是震惊,随后逐渐转为失望和痛心。

“你……”看来一眼一边急匆匆赶来的巡视的考官,嬴抱月看向嬴珣,“其实你可以再等一下。”

他们之前的棋局其实控制在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度上,如果等正常下完,最后的结局看上去嬴珣像是一时失误,而她像是一时的灵光乍现。

并不会有力量碾压的感觉。

嬴珣拿着钟锤的手一顿,随后无奈地看向嬴抱月,“我说堂妹,你有考虑过自己的境地吗?”

他认输,人们会觉得是他没志气。

但她下到最后一刻,把前秦继子逼到墙角,在那些支持他的人眼里,是她的不懂事。

嬴珣目光微冷。

人们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她赢了他的事情上。

当然这场胜利是属于她的,可因为他身份的敏感,赢了他反而会给她招来非议。

她保护他的面子,谁来保护她该拥有的正义?

嬴珣想起那些小时候下棋故意输给他的那些人,他刚开始发现真相时,曾对那些人感到无比愤怒和不屑。但现在他能明白,那些人不过是胆小而已。

赢了他反而要受责罚和非议,谁又敢赢他?

从始至终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那个无比了不起的人。

而此时了不起的人,又多了一个。

嬴珣静静注视着棋盘对面的少女,轻声开口。

“我虽然没有你那么强,但至少我能知道你比我强。”

嬴抱月闻言一怔,耳边忽的恍然响起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的训斥。

“那么大的人居然把小皇孙给下哭了,那昭阳郡主还真是没有分寸!”

“大殿下脾气再好也应该不能忍了吧?对皇子皇孙那么无礼,迟早有人会让那女人好看!”

那是她在下赢了嬴珣后的晚上,她通过密道去为嬴苏治病之时,在嬴珣寝宫附近中无意中听到的宫人碎语。

听声音是皇长子寝宫的人,她并不打算越殂代疱去教训别人家的下人,正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却听到了一声稚嫩却初具气势的训斥。

“昭阳郡主赢了我那是因为她比我强!”

“错在我没用,关她什么事?”

“可殿下您年纪还小……那位郡主如此不讲情面……”宫女小声嗫嚅道。

> “情面?故意输给我才是侮辱我,棋局就该是公平的。”

“她有什么错?哪里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颠倒黑白!”

听到那个稚嫩的声音,嬴抱月第一反应是这孩子在用成语上还挺有天赋的。

但就在这稚嫩的声音里,两个碎嘴的宫人苦苦哀求,却还是被他赶出了宫殿。

“谁敢再颠倒是非,就是这样的下场。”那个小男孩嗓子还带着哭太多导致的嘶哑,但却没有丝毫的嫉恨。

“她没有不好,不好的是我。”

“为什么什么都没做错的人要被指责?”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嬴抱月很难想象这是那个白天在她面前十分冷淡疏离的小孩所说。

当然嬴珣当时也不知道她在旁边,如果知道也许他就不会这么说……

夜静悄悄地过去,而就在第二天,那个小孩带着棋盘找到她。

“昨天是我输了,但你没错,绝不许你以后故意输给我。”

昨晚义愤填膺的人像是不存在,又变成了冷淡别扭的模样。

“别担心,我做不来这样的事。”她记得她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她看着面前的小孩被噎了一下,随后挺起小小的胸膛,握紧拳头对她道。

“虽然我现在是输了,但你给我等着。无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我终究有一天会赢过你。”

“那你努力。”她如此道。

但她最终没能等他。

是她食言了。

嬴抱月看着面前的棋局。

从十八手到一百五十八手,已经跑过了十年的光阴。

时光流转,有些东西改变了,有些东西却没变。

“怎么了?”而如今十六岁的少年静静凝视着她,微微皱起眉头,“你难道不觉得我刚刚说了一句很高明很加分的话么?”

这人都是从哪学来的这些话。

“加分加分,”嬴抱月失笑道,“不过这不能加到棋上。”

“那当然,”嬴珣冷哼了一声。

“我虽然现在没能赢过你,输给堂妹也很丢脸,但我以后可不会次次输给你。”嬴珣又哼了一声,“再等个……”

他顿了顿道,“也许再等个一两年……”

怎么到堂妹身上时间就变得那么短。

嬴抱月笑了笑道,“你再努力十年也没关系。”

周围听到这句话其他修行者和旁观民众都瞪大了眼睛,对堂堂的前秦继子而言这简直就是实打实羞辱,所有人都等着嬴珣发怒,然而嬴珣闻言却忽然一怔。

一怔之后,他静静注视着面前少女,“我不会再输了,而你也不能输。”

嬴抱月站起身,看向他笑了笑,“我不会输。”

不远处响起其他棋盘边的钟声,六十四人战逐渐走向终点。原本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嬴珣和嬴抱月的这一盘上,这盘结束众人才发现其他对局也非常精彩,对局的结果当然也异常惨烈。

前秦的修行者们还在为嬴珣的结局愤愤不平,但就在六十四战全部结束之时,忽然有人愕然开口道。

“前秦就只剩下两个人了吗?”

两个时辰结束,六十四进三十二之战落幕,兵棋战最上位的三十二人决出。

这里面,北魏十二人,南楚八人,东吴六人,后辽中唐各三个。

而前秦,只剩下两人。

分别为霍湛和嬴抱月。

而前秦人心中的正统修行者其实就只剩下了一个。

“这之后全得靠霍大公子撑起门面了……”前秦修行者中有人喃喃道。

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三十二人战中。

霍湛输了。

……

……

章节目录 第555章 激战 > 这一切发生的……就挺突然的。

六十四人战和三十二人战都是在登云台上举行。就在六十四人战结束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登云台上燃起了熊熊火把,加上天上的月光将夏夜照得宛如白昼。

夏日晚上天黑的的确比较晚,但半山腰的高台比不起当初马场上的阔朗,点燃火把后整个登云台顿时也变得极为酷热。

从清晨下到天黑,棋局的总共时间已经超过了五个时辰十个小时。也就是修行者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继续下,但无论如何铁打的人也开始撑不住,在三十二人战开始之后,开始有棋手频频出现失误。

另一种原因导致的快棋开始出现。

“第八号棋盘的棋局也要结束了。”高台上由宫人打着扇子的姜元元打了个呵欠,“如果都这样失误下去,这一轮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

如果说上午嬴抱月的快棋是她出其不意的棋路和层出不穷的陷阱导致的,现如今的各局的快棋就是注意力已经开始涣散的棋手们的失误造成的。

“到了这个时候就开始比拼真元了。”姬嘉树站在他身边淡淡道。

能留到这一轮每个人的棋力已经不能说有很大的差距,但此时能保持住注意力和体力,保证不犯错就已经难得。

而如果犯错,还被自己的对手抓到,那么这棋局也就到这儿了。

果不其然登云台上响起了结束的钟声,正如姜元元预料,第八号棋盘上的棋局结束了。

“果然赢了,”姜元元道,他看着欢欣雀跃的北寒阁弟子,“又是北魏人……”

“因为剩的北魏人多呗,”拓跋寻笑了笑道。

三十二人里北魏独占十二人,虽然个人战都是每人自己算自己,但这种情况下还是哪个国家人多看上去就是势众。

而和上一轮出现的前秦内战不同,北魏虽然人多,但抽到的内战却并不算太多。

“这一场比完北魏大概能留下一半左右吧。”拓跋寻笑了笑道。

“一半?”姜元元闻言有些意外,毕竟一半就只有六人左右,和现在北魏的势头有些不符。

“毕竟有一位是肯定赢不了的,”拓跋寻耸耸肩,听着耳边王竹升报出的一号棋盘上的棋路。

一号棋盘自然是属于上一场第一的嬴抱月。

她这一次的对手是个等阶六的北寒阁弟子。

“一号棋盘有人投子认输。”这时台上再次响起结束的钟声。

北寒阁弟子没有失误,但棋局也在八十手的时候彻底结束。在所有人没想到的时机,嬴抱月再一次获得胜利。

“前秦公主又赢了……”

“这看来是真本事啊……”

“嗯?那边已经结束了?”

周围人看着这个结果再次议论纷纷,脸上神情逐渐从难以置信变成了无比复杂。而前秦人却是不少人从另一场对局上收回目光,愕然看向一号棋盘。

“前秦人这一次估计都没多少人关注她的对局吧,”高台上的拓跋寻讽刺地说道。

如果说北魏剩下的人是太多,那么前秦剩下的就是太少。

全场只剩了两个人,一个人的身份还有些复杂。此时几乎所有前秦人都把希望寄托到了霍湛身上。

女子不能修行,在大多数修行者眼里,嬴抱月并不算是正统的修行者,霍湛才是。

“如果说之前还有心情看热闹,但现在前秦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他们心中那棵独苗身上吧。”姜元元笑了笑也讥讽地说道。

但话是这么说,现实也的确是现实。

千百年来的观念没那么容易改变。

姜元元试想了下南楚的公主如果和他一起参加了初阶大典,恐怕连之前嘲讽他比不上他大哥一根毫毛的那些大臣比起公主都还是会选择支持他。

这就是女修真正的处境。

但令人讽刺的是,即便在如此逆境,首先获得胜利,依旧是那位公主。

> 连想说一句女修实力弱的人都没机会开口。

“在没人失误的棋局里,她依旧是第一人,”姬嘉树静静道。

前秦人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但还没等他们重新去看霍湛的棋局,耳边却再次传来结束的钟声。

“十三号棋盘胜负已定!”

“北魏,莫华胜!”

伴随着考官的宣布,前秦修行者们纷纷瞪大眼睛。

“十三号棋盘?霍大公子的那张?”

“霍大公子输了?”

“这个叫莫华的到底什么来头,不是北寒阁弟子啊?”

“这前秦……就只剩一个人了?”

千言万语汇成后面的一句话。

霍湛输给了北魏人,至此前秦除了嬴抱月以外的修行者,已经全军覆没。

人们甚至来不及反应,比赛就如同一场飓风继续进行了下去。

三十二人战结束,十六强决出。棋局下完之时已经到了深夜,不少观战的民众都已经离开,反正他们知道他们早上再来这,比赛依旧会在进行。

十六强已经决出,对决的位置再上一层,众人到达了登云台之上的会战台。

至此,兵棋战也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在决出的十六人中,北魏六人,南楚三人,东吴、中唐和后辽都剩下两人。

而前秦,只剩下一人。

归辰在身边前秦人愕然的议论声中,看向站在会战台中心的那个纤细的身影。

她才是他们的希望。

而除了嬴抱月,此时剩下的修行者中终于都是些他认识的人了。

十六人里他至少认识一半。

北魏剩下的六人中,他认识的有孟施、莫华和贺兰承,南楚的四人里就有许义山和陈子寒……还有那个叶思远,东吴的两人中则有赵光。

后辽和中唐的人他不怎么熟,但这两个国家的继子都有留下来,到底也知道名字。

而一切都意味着,接下来的十六人战,就是这些顶尖水平的修行者之间的对决了。

“等等,这哪里是前秦只剩下一人,等阶六以下的修行者,也就只剩下前秦公主一人了吧?!”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归辰浑身一震。

没错,此时台上除了嬴抱月外,剩下的已经全都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接下来无论是和谁,都将是一场恶战。

“十六人战抽签开始!”

伴随着考官的抽签声,果不其然归辰所认识的那些高手都撞上了高手。

嬴抱月也再再再次被抽到了北寒阁的弟子。

但出乎归辰意料的是,这一次在十六人战中,北魏人里第一次出现了内战。

贺兰承外的三名北寒阁弟子中的一人对上了孟施。

另一人……则对上了贺兰承。

剩下的人里,赵光对上了莫华,陈子寒对上了许义山,叶思远则对上了后辽继子。

每个棋局都是大场面,激战一触即发。

章节目录 第556章 八强 > 长久以来,在个人战最后一轮对战前举行的兵棋战就如同最后一轮的前哨战。

虽不像最后一轮那么真刀真枪的拼杀,但下棋和比剑一样,都是两两对决的形式。就如同温和版的对战一般,拼到最后能看到所有人都期待的顶上对决。

当湖山已经快走到顶了,十六强战在半山腰之上,靠近山顶的会战台上举行。

会战台,顾名思义,正是激战开始的地方。

在如此残酷的淘汰制下,能走到这里的都不是吃素的。

好几百人的修行者已经淘汰到了最后十六人,剩下的每个人几乎都是成名已久的修行者,寻常机会下都很难看到这些人聚到一起。

十六强战开始的时候正是夜最深的时候,但在火光的照耀下,围观众人们脸上不但没有疲惫,反而每个人都炯炯有神地睁大了眼睛。

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十六强战开始的钟声敲响了。

众人无比期待地看着会战台上仅剩下的八张棋盘。

有小贩挑着担子在山腰上兜售浆水零嘴,围观的民众们一边吃喝一边为接下来的棋局储备欢呼的能量。

毕竟接下来的每一场棋局应该都比之前的任何一场都要长,这场每个人都最疲惫的时刻开始的对局,激战正一触即发。

众人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下一刻钟声响起,嬴抱月和北寒阁弟子之间的棋局已经结束了。

说好的激战呢?

这突如其来的开场,让眼睛都熬红了的旁观民众纷纷睁大了眼睛。

“刚刚和前秦公主对弈的这人是杜恒吧?北寒阁仅次于贺兰承的二把手。”

“我记得倒是经常听见圣女阿恒阿恒的叫,这个杜恒原来这么弱的吗?”

“等等,这真的是因为杜恒弱吗?”

人群中忽然有人提起的疑问让众人沉默了下来。

不管这个结果到底是什么导致的,连淘汰了没走变成观众的修行者们都被这可怕的速度再一次惊到了。

“北寒阁弟子这一天在她手上输了多少个了?”高台上姜元元愕然问道。

“三个了。”姬嘉树立即答道。

好吧这人还真数了。

“这一个个前仆后继的是要干什么?”姜元元说着瞥了一眼旁边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拓跋寻,“如果北寒阁真的想要打垮她,直接让贺兰承上不就行了么?”

这说法等于已经默认了北寒阁能做到操控抽签。

姬嘉树袖中拳头捏紧,也看向一边的拓跋寻。

如果真有什么杀手锏,提前使出来能让嬴抱月在较早的时候就败退,名次自然靠后。但此时她已经打败了除贺兰承外遇见所有北寒阁弟子。

成为了第一个进入八强的修行者。

“二殿下想多了吧?”拓跋寻闻言笑道,“前秦的公主遇见的北寒阁弟子多,只是因为我们北寒阁剩下的人多而已吧?”

“毕竟我们这人都已经多到开始内战了。”他朝台上抬了抬下巴。

姜元元闻言一愣,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台上。

嬴抱月再一次飞速的获胜的确惊人,但此时台上其他几场的输赢也让人十分在意。

“前秦公主居然就这么赢了……”

“八强的名额就这么被她分走了一个……”

“那接下来会是谁呢?”

> 这时台上再次响起结束的钟声,众人精神为之一振,但在看清赢的人是谁后却又失去了兴趣。

“原来是贺兰公子……”

“这真是一点悬念都没有……”

继赢抱月之后,十六强战第二个结束的棋局,胜者为贺兰承。

但这个结局所有人都预料到了。这次参加初阶大典的北寒阁弟子中本就贺兰承最强,他刚刚遇上的正是除他外的北寒阁弟子,他要是赢不了才不正常。

嬴抱月和贺兰承在一个时辰内都结束了棋局,但自那之后,又过了快一个时辰,也不见有其他人获胜。

棋局如众人之前所想那般进入了胶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一整夜即将过去,棋局还在继续。

剩下的六场棋局诠释了何为激烈。

棋盘上本身都是棋力相近的对手,剩下的几场在棋局形势上一直势均力敌,一时间看不出谁输谁赢。

而看着从天黑下到天亮的棋手们,围观的民众脸上都带上了敬意。

“倒是会是谁赢啊……”高台上考官们看着如此场面也开始焦灼地推测起结局。

可那六张棋盘前每个修行者的实力在外界的传言中都相近,人们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判断。

但就在所有人都要撑不住快睡着时,那个有些久违的钟声终于敲响了!

“有的新的结果了?哪一盘棋?谁赢了。”

“六号棋盘,南楚,陈子寒胜!”

伴随着考官一声高喊,南楚修行者和民众们先是一喜,随后露出了复杂的目光。

高台下,正待在姬清远姬安歌归辰他们身边休息的嬴抱月听到这个结果抬起头来。

只因这一场陈子寒的对手是……许义山。

南楚人心情复杂就是因为南楚这一次也是内战。

“许义山竟然输了……”

在稷下之宴之后,许义山作为水院大师兄的地位变得水涨船高,修行界也纷纷认可了他的实力。

但没想到这场建立在势均力敌基础上的对局,输的是许义山。

“那两人实际的实力应该是差不多,”高台上姬嘉树静静开口,“不过风法者在大局观和判断风向的能力上占优势。”

在众人战第一轮结束后,陈子寒在这方面的能力不更是知为何进一步有所提升,最终在棋上打败了许义山。

南楚陈子寒进入前八强。

“果然是因为是风法者啊,”听到姬嘉树的话,姜元元感叹道,“果然风法者还是有些特殊的能力。”

“真要比对战陈子寒未必是许义山的对手,但要是比棋,风法者一定会……”

高台上姜元元还在和人议论之时,耳边却再次传来了钟声,在看到结果之时,所有人的惊讶仅次于之前嬴抱月那场。

“五号棋盘,北魏,莫华胜!”

这位修行者声名不显,但这一盘棋他的对手是……东吴继子赵光。

考官所在的高台上,姜元元同姬嘉树刚说完风法者在棋局里的厉害,同为风法者的赵光就输给了莫华。

姜元元脸上的笑容有一丝僵硬。

嬴抱月抬头望去。

这结果……

简直当场打脸。

章节目录 第557章 意外 > “东吴继子输了?”

“输给了谁?莫华?之前怎么没提说过这个修行者的名号?”

“北魏……嗯?不是北寒阁弟子?”

“北魏继子身边的人?那到底是师承何处?难道也是剑圣的弟子?”

除了高台上打脸来得太快正陷入尴尬的姜元元等人,高台下看到这场棋局的结果,外围旁观的修行者和民众们也都议论纷纷。

北魏继子身边一直默默跟随的无名修行者,莫华。

嬴抱月抬起头静静看向坐在赵光棋盘对面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年。

赵光虽然在这届初阶大典中被誉为最没存在感的继子,但这位名唤莫华的修行者的存在感甚至比赵光更低。

嬴抱月之前查所参加者资料的时候就没找到这人出身的资料。平素在初阶大典的现场,这人更是低调不显眼,甚至她都没见过他和除了孟诗以外的人说过话。

之前这个少年给她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在稷下之宴之后的争先战上,孟诗被人偷袭之时这个少年挥出的光辉灿烂的一剑。

但那只是极短的一瞬灿烂。

更多的时候这个少年就像孟诗的影子,默默守护在其后。

让人看不出他的目的,更看不出他的深浅。

“八强战的第三人出现了!”

“没想到居然会是他……”

听着周围民众的议论声,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名唤莫华的少年为人虽然低调神秘,但他取得的成绩可并不低调。

在众人战中他一直藏在孟诗身后还难以被人发觉,但就在个人战第一轮医毒战中,他取得了第二名的成绩,一时间甚至超过了孟诗。

而这一次的兵棋战,他也进入了八强之中。

甚至打败了在兵棋战中具有优势的风法者赵光。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走向会战台边的莫华,这个少年显然个人能力极强,但到底有多强,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是一个谜。

而除了嬴抱月外,还有好几双眼睛盯着那个脸上带着伤痕的少年。

“刚刚是谁说风法者在兵棋战中占优势来着?”姜元元似笑非笑地开口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姬嘉树。

陈子寒和赵光可都是风法者。

但就在陈子寒赢了之后,赵光却偏偏输了。

“我只是说占优势,但能不能赢还要看对手的强弱,”被嘲讽了却并不在意的姬嘉树淡淡开口道,“只要对手够强,管你是那个流派,照样要输。”

“今天上午,子楚不也是这样的么?”

姜元元闻言一愣,他险些忘了身为继子的陈子楚也是个风法者。而那个代表南楚的风法者在第一盘棋上就输了,只因为……

遇上了那个女子。

不是己方太弱,而是对方太强。

姬嘉树这句话等于同时肯定了那个女子的强大。

姜元元看了一眼身边神情沉静的少年,沉默了一瞬,正想开口而就在这时接连响起了两声棋局结束的钟声。

“孟继子和叶大公子的棋局结束了!”

人群一时间骚动起来,只因孟施和叶思远都已经是很有名望的年轻修行者。

而这两人的结果也没有辜负这些的人希望。

“三号棋盘,北魏,孟施获胜!”

“七号棋盘,南楚,叶思远获胜。”

两人均取得了胜利。

> 会战台上八个棋盘上已经下完了六场,八强还剩最后两个名额。

又过了半个时辰,几乎就在规定的时间快要用尽之时,这两个名额终于决出。

那两张棋盘分别属于后辽继子和中唐继子。最后的结果是后辽继子输了,他对手的那个北寒阁弟子进入八强,而中唐继子宋谦则赢了,成为了中唐唯一一个进入八强的修行者。

“果然擅长做生意的中唐人修行不太行,但个顶个的都聪明,”姜元元感叹道,“这宋谦是琼华的侄子?”

“没错,”姬嘉树闻言点头,“琼华君就擅长对弈,哪怕是等阶五都不一定能下的过他。”

此时天已经彻底大亮,日头都快要升上中天,姬嘉树说完看向会战台上。

“十六人战结束,这下八个人都选出来了。”

姜元元闻声浑身一凛,看向高台边的八个修行者。

南楚初阶大典第二轮,兵棋战前八名,俗称八强的成员此时已经决出。

最终胜出的是嬴抱月、贺兰承、陈子寒、莫华、孟施、叶思远、宋谦和一个北寒阁少年。

这八人将进行限时为四个时辰的八人战。

日头已经变得无比酷热,从昨日开场,棋局已经进行了一天半之久,这一天半还是通宵彻夜结结实实的一天半。

不少看了整夜的民众都精神不济地都快站不住了,而休整了一整夜今日上午才赶来的观众,看到八强的名单时都睁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高台上有不少考官都困得撑不住了,但奈何兵棋战的规矩如此,棋局继续进行。

在只中场休息了一个时辰后,会战台上的棋盘数从八减成了四,签箱依旧是那个,抽签的考官却换了一个人。

八人战就这么开始了。

第一个被叫到的当然还是嬴抱月。

而看到考官将手伸到签箱了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次她会抽上谁?”高台上姜元元笑起来道,“不会还是北寒阁弟子吧?”

要是真是这样,这个少女估计很快就能获得一个“北寒阁弟子杀手”的称号。

“前秦嬴抱月对……”

但在听到那个人名后,姜元元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南楚,陈子寒!”

会战台边陈子楚归辰许义山等人听到这个名字也倏然抬起了头!

南楚仅剩下两名修行者,而陈子寒对上了嬴抱月。

“看你师妹能不能给你报仇了,”陈子楚闻言拍了拍刚刚输棋的许义山的肩膀。

许义山皱了皱眉头,也抬手拍了拍陈子楚的肩膀,“也看你弟弟能不能给你报仇了。”

两人笑容僵硬,一派爱恨情仇。

“居然遇上了陈子寒……”高台上拓跋寻也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这丫头还真是能和最强犯冲啊。”

山海大陆最近有了个说法,就是认为陈子寒是年轻修行者中的最强风法者。

风法者在兵棋战中占优势,她偏偏遇见的还是最强的那个。

“最终会鹿死谁手呢?”拓跋寻意味深长道。

虽然这一对的确很复杂,但众人还在继续关注其他人的抽签结果。

而第二个上去的贺兰承……抽到了他的师弟。

除了北魏人外应该没人会关心他抽到什么了。

反正他不会吃亏。

接下来,莫华和孟施接连被叫到,孟施抽到了宋谦,而莫华他……

抽到了叶思远。

章节目录 第558章 观测 > 高台上姜元元脸色有一瞬的严峻,会战台外围观战的南楚民众们脸色则难看起来。

八强中南楚总共只剩下了两人,陈子寒和叶思远。

但此时两人都遇上了这一场兵棋战中横空出世的两位黑马。

如果说嬴抱月是前半场的黑马,莫华就是后半场的黑马。

陈子寒是姜元元的左膀右臂,而叶思远……虽然叶家不算他的助力,但南楚在这次初阶大典中已落下乘,能留在场上的修行者自然是越多越好。

更何况是在北魏留下来三人的情况下。

“话说这场抽签的人,似乎是换了。”这拓跋寻在一边忽然开口道。

“没错,”姬嘉树淡淡开口,“是我找人换的。”

姜元元身侧手指微动,看向一边即便自己国家的人签运不好,但也没有丝毫动摇的少年。

刚刚中场姬嘉树离开了一会儿,远远看着似乎和梦阳先生发生了争执,原来是去做这个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之前提了一嘴抽签的事。

但无论如何这人当下就解决了这个事情,心细程度和执行力都的令人发指。

只不过看贺兰承的抽签结果,也不知他到底解决到了何等程度。

“抽签者适时更换有利于公平,”姬嘉树道,“之前是我们这方考虑不周,接下来每一轮都会换人抽签。”

虽然他刚刚真正想要争取的是修行者自己抽签,但梦阳先生以不符合传统拒绝了。不过就算修行者自己抽签,签箱也可能会被人动手脚,如今只能多更换抽签者。

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事,接下来要看的,就是她的实力。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当初那个在清安院里,抱膝坐在泥土上刻就的棋盘边的少女,已经走到了这里。

台下乌压压一片,但就在其中姬嘉树清楚地看见姬清远、姬安歌、归辰、归离、陈子楚、许义山、赵光他们的身影。

姬安歌和归离的手都死死攥紧在胸前,少年们假装无事背手四顾,但眼神却出卖了他们的紧张。

而他们所有的人,此时都注视着一个方向。

姬嘉树看向静静登上棋台的嬴抱月。

她远比他们每一个人想象的走的都要远。

整整一天半,十八小时耗下来,她的眼眶下是掩藏不住的青黑,青黑之上的双眸眍下去却睁得很大,大而明亮,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

不眠不休能永远燃烧下去的火焰。

“棋局开始!”

顶着第二个炽热的日头,八人战的棋局开始了。

全场只有四张棋盘,原本目不暇接的民众们再也不用担心去看哪张棋盘了。

当然惹人注目的一直以来都是一号棋盘。

从八强战开始,棋局的时间已经近乎于不限时间,每个棋手都有两个时辰的长考时间。

虽然每人脸上都难掩疲惫,但从这一场棋局开始,几乎每个修行者都频频长考,执棋时间明显加长,有时候下一手都需要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四盘棋都进展得十分缓慢。

除了早上刚来的人,不少坚守了一夜的围观者们看得昏昏欲睡,也就一些刚淘汰的修行者还能撑着。

“安歌,你困的话就下山吧。”台下的姬清远看向强撑着的姬安歌道。一边归离已经靠着归辰睡着了。

“不了,我要守到最后,”姬安歌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道,“大哥,我也是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那个和她同等阶的女子还在台上奋战,她却连在一边看都撑不下去,这算什么事。

她抬头看向坐在棋盘边的嬴抱月,有时候她真的会怀疑那个女子真的是等阶七吗。那个女子的意志到底有多强能撑到现在。棋局看上去还没有尽头。

“话说大哥,这一场感觉所有人的棋路都变慢了很多。”看着台上执棋不语的嬴抱月,姬安歌开口问道。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嬴抱月使用长考时间。

> 一直以来这个少女都是三息就下,快得甚至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思考的。

但在和陈子寒的对战中,嬴抱月放慢了速度,一手有时候需要一刻钟才会放下。

当然她最多的思考时间就是一刻钟,和她比起来其他棋手的思考时间更加拖长了不知多少。

让姬安歌觉得台上八人的表现和之前的棋局的判若两人。

明明成为了八强,正该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但台上八人却没有丝毫松爽的神情。棋风更从锐利变得厚重起来,好几人神情凝重,时间的流速在他们身边仿佛都变慢了。

在姬安歌心中,八强战本应更热烈一些才对。

“这才是真正的八强战,”然而看着眼前凝重的氛围,姬清远静静开口道。

“高手对决,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高台上姬嘉树和姜元元身边也响起了同样的一句话。

姬嘉树看向身边开口的拓跋寻。

姜元元刚刚也在抱怨棋局太慢,此时听到拓跋寻的话声音一顿。

“正是到了这个时候,才需要谨慎。”

拓跋寻笑了笑道,“说句二殿下不爱听的话,当初的兵棋战记得你止步于三十二强吧?”

姜元元点了点头,因为他是隐藏身份跑出来的,输了后他就离开回宫了,也没有看接下来的棋局。

“这一届的八强不错,”拓跋寻笑道,“虽然不像我们当时那一届的人听起来那么可怕,但都是些谨慎扎实的孩子。”

“我说的对么?姬二公子?”他说完向姬嘉树问道。

“嗯。”姬嘉树应道。

“我们那一届……”姜元元闻言有些惊讶,随后无奈地笑了笑,“当年的八强哪里是可怕那么简单。”

简直就是恐怖如斯。

他当年的确在三十二人之时就败退了,但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甘心的,毕竟得看当时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他虽没看后面的棋局,但在宫里拿到八强名单时都暗暗咋舌。

姬嘉树和拓跋寻这两个怪物就不用说,当时进入八强的还有北魏的耶律华,以及后辽风华君那个臭小子。后来的四强战就是在这四人之间进行的。

“八强就不说了,我记得后来的四强战春华你下赢了耶律华,拓跋你下赢了风华。”姜元元感叹道,“也就你们两个能下赢那两个。”

虽然这一届的孟施、叶思远、陈子寒等人也算有些名望,但在名气上还远不能和当年的那四人相比。

可此时拓跋寻却将这一届的八强和上一届的八强相提并论。

这说的是一群人,还不是一个人。

姬嘉树闻言看向身边坐在轮椅上的人,“看来有不少你看好的修行者。”

“不说别人,这位陈公子就下得不错,”拓跋寻静静道,“看的出是专攻布局。”

“年轻一辈中的最强风法者么?”他笑了笑道,“这视野之广……倒是有几分观测者的味道了。”

“观测者?”姜元元闻言一愣,“你说的是后辽的那位……”

“没错,没想到南楚人也听说过那位的名号,”拓跋寻笑道,“也许那位要后继有人了。”

观测者。

姬嘉树闻言眸光一凛。

这是一个别称,在山海大陆上,只属于一个人。

后辽国师山鬼,山海大陆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强风法者。

作为神子极为特殊的存在。

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号。

那就是,全大陆的观测者。

章节目录 第559章 精魂 > 听到拓跋寻的话,姬嘉树目光有一瞬复杂。

实在是这位观测者,在整个山海大陆的修行者也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风法者战斗力低下,是年轻修行者最不愿选择的流派。

同理,身为风法者的后辽国师山鬼,虽等阶已至神子的位置,但在对战上据说甚至打不过普通的天阶修行者。

弱到这位根本不参加位阶之战,而是自认倒数第一,直接认领了最低的位阶。

但风法者牺牲了战斗力,却换来了不少特殊的能力。有些事情就只有风法者能做到。

山鬼作为最强的风法者,能做到的事情更为特别。

山鬼的存在十分隐秘,很多人只知道他是最弱的神子,但关于他的特别之处却鲜为人知。

甚至有人质疑神子最弱的后辽为什么有资格举办高阶大典,为什么不让旁边的强国北魏举行。

说这些的都是不知道风法者的特别之处。

风在天地间无处不在,吹拂万物,传递消息。故而以风为武器的风法者能够通过风捕捉讯息,测量万物,操控环境。

当然这些对如今这些年轻修行者们而言都难以做到。

如今的风法者里连风法的真谛都鲜为人知。大部分风法者之所以选择风法,不过是没有其他选择。

现如今水法陷入末路,大部分人在火法和雷法都选不了的情况下才会有人选择风法。

毕竟如今的年轻修行者更关心立竿见影击败对手的手段,谁有那个耐心去感受自然捕捉风的消息?

风法者内部大部分人都是处于得过且过的状态。

比如陈子楚。

姬嘉树目光有些无奈。

但就是上面那些寻常风法者做不到的事,其实还只是普通风法者所能达到的境界。

山鬼作为全大陆第一位到达等阶二的修行者,达到境界甚至更高。

之所以山鬼被称之为观测者,就在于这位神子在千里之外,却能观测到大陆上每一个角落的讯息。

修行者的五感比常人要敏锐,更能通过真元和信息感受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但再强大的修行者,感受能力再强都还是有距离限制的。

但山鬼却没有。

风能吹拂大地,穿过整片大陆。而史上最强的风法者山鬼,他的视野就能随风到达大陆的每个地方。

这还不算完,据说在观测到了具体方位之后,那位神子甚至可以在千里之外远程发动攻击。

这样的攻击到底有多大威力暂且无人能知,但在山鬼成为神子之前,大陆的修行者们甚至没人知道原来风法者还能做到这些。

在风法者内部整体都处于颓废的状态下,那位神子孤身一人将风法修炼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这便是大陆上神秘莫测的观测者。

即便背着全大陆最弱的神子的名号,但却无损于这位神子的特别。

那个神子所看到的世界和一般修行者是不一样的。

对那位视野大到难以想象的观测者而言,整片大陆都是他的棋盘。

而此时拓跋寻居然将陈子寒的视野和那位神子相比。不得不说是很高的赞美了。

姬嘉树看向坐在嬴抱月对面的陈子寒,注视着两人的棋局,少年眸光微寒。

现在的年轻修行者中根本没几人能明白风法的精髓,不过是选不了才选风法,风法者的后继人是最难找的。

当然陈子寒现在肯定无法达到那位神子的境界,甚至连百分之一的强大估计都没有。

但此时注视着那张棋盘,姬嘉树能够理解拓跋寻为什么这么说,也能理解为什么嬴抱月比她之前下的要慢。

陈子寒棋局的布局,的确十分精妙。

> 风法者在兵棋战中的确拥有很大优势,但陈子寒的风格和之前的几位风法者完全不同。

和他锐利的剑法相对比的,是他无比注重防守的棋风。

棋子位置散的极开,看着像是想要将所有的棋盘都占据,不计较一时的输赢和时间,只是慢慢营造自己的步局。

“你弟弟的棋风比你稳重多了,”站在陈子楚身边的许义山淡淡开口道。

陈子楚在第一盘棋神速输给嬴抱月,就是太过冒进贪图一时的胜利掉进了她设的陷阱。

但陈子寒却完全不在乎一地一子的得失,像是想将棋盘上每个地方都下满了一般。

“棋风……”许义山说完本以为会得到陈子楚的反驳,却没想到陈子楚却只是注视着棋局若有所思。

“怎么了?”

“他以前不是这个风格的。”陈子楚忽然开口道,“以前他也挺冒进。”

许义山闻言一愣。

“二殿下,你这护卫是受过什么高人指点么?”

这时高台上听着耳边报出来的陈子寒的棋,拓跋寻忽然开口问道,“他和其他风法者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高人?”姜元元闻言一愣,“倒也没怎么听说过……”

陈子寒只是个庶子,想也知道他父亲并不会专门为他一人去找什么名师,此时坐在棋盘边的八人中,师父最好最出名的还是叶思远。

“我没见过他有什么高人指点……”姜元元思索了一下道。

高人?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想起众人战第一轮时的嬴抱月。

当时在被封的山林中她说要去找陈子寒,找到后好像对陈子寒做了些什么。后来迷雾就解开了。

但具体她做了什么没人知道。

但陈子寒在那之后似乎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嬴抱月并不知道此时周围其他人都在品评她和陈子寒的这场棋局,但如果要让她来形容陈子寒的棋,大概就只有短短六个字。

全方位,无死角。

由此可看出他视野的宽阔。

“看来我之前说的话,你已经明白了。”

嬴抱月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年笑了笑道。

陈子寒执棋的手一顿,同样抬头看她点了点头,“谢谢。”

这一声谢谢迟到了很久。

“那之后我改变了一些对风法的看法,”他认真道。

在当初众人战的那一瞬之后,他看到了很多从未看见过的东西,而他想一直看到这些。

他的修行自此多了一个理由。

他想看的更多更远,知道这个世界更多的秘密。

但想看到更多的东西,他现在的境界还太低,他需要获胜,晋升更高的等阶。

哪怕对手是她,他照样要打败。

“这一场我可不能输,”嬴抱月第一次见到陈子寒平素如冰块的脸上露出笑意,虽然那份笑意很淡。

“我是风法者,”陈子寒静静道,“我可得捍卫风法者的尊严。”

但不等他捍卫成功,忽然一边传来了有一盘棋局已经结束的钟声。

两人一愣,“是谁赢了?”

章节目录 第560章 胜利 > 就在嬴抱月和陈子寒的棋局还在进行的时候,另一张棋盘边忽然响起了结束的钟声。

“有人下完了?谁啊那么快?”高台上的姜元元惊奇地开口。

以棋局持续的时间来看这也算不上快了……

姬嘉树闻言无语地看他一眼。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嬴抱月的棋局还未结束,此时有人先下完给人感觉速度格外的快。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那位公主前面结束的吧?”拓跋寻笑起来,“阿升,帮我看看到底是谁。”

不光是高台上的考官们,会战台边众人纷纷看向八强战中结束战局的第一人。

“三号棋盘,胜者,北魏莫华!”

伴随着考官的高喊,众人惊愕地瞪大眼睛。尤其是南楚人,连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

只因莫华的对手是那位贵公子。

“那个叫莫华的小子赢了?”

“这……叶大公子居然输了?”

即便四张棋盘靠的并不近,但嬴抱月坐棋盘边都能感受到那边修行者身上因为暴怒传来的真元波动。

“叶……叶大公子这可使不得……”

“这棋盘是石头的,您也掀不动……”

不远处传来南楚考官们慌乱的声音,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看样子叶思远是因为输了棋过于愤怒想要把棋盘给掀了。但她一时分神不是因为叶思远如此幼稚的行径,而是因为打败叶思远的那个人。

以叶思远跋扈的行径,输了棋还是输给这样一个无名小卒,输掉之后不是第一时间狡辩嘲讽甚至歪曲事实,而是气得想要掀桌,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刚刚的那场棋局,他输得彻彻底底,毫无抵赖翻盘的可能。

“叶思远真是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没长进啊。”高台上听着王竹升口述这场掀棋盘的闹剧,拓跋寻笑道。

姬嘉树眸光微深,看向神情一派轻松的男人。

拓跋寻需要旁人报棋路才能知道别人下了些什么,一直以来他让王竹升报的还不只是一盘,而是好几盘。

在下快棋的时候一盘又一盘王竹升在一边顺着报,语速快得如同打仗,一般人听都听不清别说记住。实在难以想象一口气这么多不同棋盘的招数,这人听到脑子里是如何不打架的。

但八强战棋盘少,棋手下的慢,王竹升的报棋听起来就简单了许多。这其中,姬嘉树发现拓跋寻只让王竹升报了三盘棋。

唯有莫华和叶思远对弈的那一场,拓跋寻没让王竹升报,像是对这一组毫无兴趣,又像是早就知道最后的输赢。

“你早知道莫华能赢?”姬嘉树淡淡开口问道。

“嗯?”拓跋寻闻言一愣,随后笑了笑道,“我哪有这般神通。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不听?”

“我不听是因为我讨厌那位叶大公子的棋风,”拓跋寻淡淡开口,“再加上那位莫公子又不是北寒阁弟子,我非得听他下棋作甚。”

莫华的确不是北寒阁弟子,一直以来众人对他的印象只是北魏继子孟施的跟班。

之前的医毒战前有贺兰承的意外在前,后又是一口气出的成绩。故而众人对他的实力并没有什么实感,此时看着他成为第一位进入四强战的修行者,众人实在难掩震惊。

“没想到最快下完的居然是他……这姓莫的小子到底什么来路?”

“北魏有姓莫的世家吗?应该没有吧……”

“居然比北魏继子赢的还要快……”

众人议论纷纷,高台上姜元元看着愤怒地被考官武官半拉半劝弄下台去的叶思远,又看向他对面对一切都无动于衷脸上没有丝毫获胜喜悦的北魏少年,眉头紧紧蹙起。

“没想到这一次初阶大典到了最后面,最大的黑马居然是他。”姜元元淡淡开口。

那北魏无名少年看上去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实际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实在让人好奇这样的修行者之前为什么会声名不显。

“看来他准备陪北魏继子走到最后一刻。”而就在这时,姬嘉树看着莫华的身影,静静开口道。

“嗯?”姜元元闻言一愣,正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空气中忽然再一次响起钟声。

又有一场棋局结束了。

“胜者,北魏继子,孟施!”

姜元元猛地转头看向台上,看着那个从棋盘前站起身向莫华走去的瘦小身影。

“孟施也赢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样四强中已经有一半都是北魏人了。”

“不止。”这时一边的拓跋寻笑眯眯开口道。

仿佛在响应他的话,钟声再一次响起。

> 的确是不止,毕竟有一局不管是谁赢最后都是北魏人。

但最后取得胜利的还是那个男人。

“四号棋盘,胜者,北魏贺兰承!”

这场依旧没有悬念,但当贺兰承站起的时候,整个会战台边的北方人都沸腾了。

“天爷!四强里北魏一国就占了三人!”

“今年兵棋战的榜首果然还是我们北魏的了!”

外围的气氛欢欣雀跃,林间一时变得格外嘈杂。台下一小波人皱紧了眉头,考官高台上有几人也皱紧了眉头,他们此时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等等,还有一盘棋局没有结束啊。”

在一片嘈杂中终于有细小的声音响起。原本亢奋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看向会战台唯一还剩下的那一盘棋。

就在无数的嘈杂和热烈中,那张棋盘对面的少年少女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对弈着。

周围世界的喧嚣像是完全靠近不了那一张棋盘附近。

两人之间笼罩着特殊的氛围。

“多少手了?”姜元元攥紧拳头问道。

“二百七十二。”姬嘉树道。

“这两人……”姜元元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棋盘边的身影,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是找不出能形容这两人之间气氛的词语。

“比起下棋,这两人更像是在坐禅。”这时拓跋寻在一边噗嗤一声笑起来。

这两人的棋局乍一看简直是一片祥和,但仔细品味却能从看到一份可怕的纠缠感。

气氛根本不是祥和而是凝滞。

如果说陈子寒是专注于布下铜墙铁壁,将自己的根系扎入棋盘每一个角落的大树藤蔓。

那么那个少女就犹如暂居下风的野兽,收起利爪压低身体,储备力量时刻准备着发出致命一击。

那个少女紧紧纠缠着对手,以极为可怕的耐心等待着逆转的机会来临。

这盘棋看着平静,但对于坐在棋盘边的陈子寒而言,这一场棋的每一分每一秒,其实都应该惊心动魄。

因为他应该能最清晰地感觉到,坐在他对面少女一直在等待着。

等待着他的肉体和精神因为耐不住压力而失控的瞬间。

没有谁是铁打的,这么长时间的对局,只要是人都可能失误。连之前已经进入四强的那三个人在棋局中都发生过或多或少的失误。

小小失误本不致命。

偏偏陈子寒不能失误。

因为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少女的棋风,是首屈一指的一丝不苟。

人是不可能不失误的,但在这一场兵棋战中,有一个修行者做到了零失误。

那就是她。

这份坚韧甚至连拓跋寻自认狠毒无情的心都多少受到了触动。

场外原本在为其他胜利的棋手欢呼,甚至在奚落那个少女获胜的速度不如之前的人们,到最后都受到了那么一些影响。

一招招,一步步,每一声清脆的棋子敲击声。

姬嘉树抹了一把流到下颚的汗,只觉得周围的气氛变得火热无比。

这个夏天因为那个少女的存在变得更加炽热。

而就在嬴抱月第四十四次将黑子逼入棋眼之时,厚实的风墙,终于出现了缝隙。

陈子寒闭上了眼睛。

少年伸向棋台的手紧紧握住了棋台的边缘。

“我输了。”

钟声响起,周围呆愣的人们一时不察,遵从本心不分国界地爆发出了一声欢呼。

随后就在之后众人为自己刚刚激动的行为无措尴尬中,嬴抱月扶着棋台站起。

姬嘉树站在高台之上,静静注视着那个纤细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影。

她赢了。

章节目录 第561章 黑马 > 暮色再一次笼罩了整个当湖山。

当四强战前的中场休息结束之后,人们惊讶地发现天居然又要黑了。不知不觉一天居然又要过完了。

大部分的参加者都已经淘汰,而比赛终于登上了当湖山上第二高的地方。

会战之上,观星之下,是为青莲。

当湖山上仅低于顶峰的高台。

莲花台。

莲花台边已经萦绕着些许云雾,配上厚重石台上刻就的棋盘,宛如仙人居住的地方。

莲花台上有一块巨石,刻着前朝名家的诗句。

“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回舟不待月,归去越王家。”

考官高台上姜元元念出这首诗歌,看向夜色里静静登上莲花台的少年少女们的身影,感慨地开口,“我第一次发现这诗还挺应景的。”

“是《子夜吴歌》里的夏歌。”姬嘉树注视着那句话道,“的确有些应景。”

人看隘若耶,说的就是为了看美人采莲两岸人潮汹涌、人舟填溪满岸的热闹场面,和如今夏夜之下围绕在莲花台边人群的喧闹场面很有几分相似。

“但这一次吸引人们前来的不是美色,”姬嘉树静静开口,“而是他们的真本事。”

莲花台所处的位置已经相当高,从山下爬到这里已经不算容易,但周围围观的民众不但不少反而越来越多。

“四强战的名单应该已经传出去了,不少人就是为了这份名单而来。”姬嘉树道。

感受着汹涌人潮传来的热浪,拓跋寻笑道,“这人数和我们当年的四强战居然不相上下了。”

虽然他之前将八强和他们那届相比,但他们当年四强战的阵容是多么强大,放眼初阶大典的历史也是十分少见。

‘’我们那一年是战国六公子就占了三个,这一届是北魏人就占了三个。”拓跋寻笑了笑道,“能吸引这么多人也是厉害了。”

姜元元额角青筋跳了跳,这一届南楚的成绩和北魏相比是真的是倒霉到了极点,四强战中都已经没有南楚人了。

注视着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淡淡开口,“虽然北魏占了三个,但民众能来那么多,和北魏人的关系可没那么大。”

姬嘉树放眼望去,人群中的焦点,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那个少女。

“看,那就是那个前秦公主!”

“她真的是一路赢到了现在?”

“没错,她之前赢的可快了?上一场和陈二公子下了两百多手,硬是把陈二公子都逼输了!”

开场前的喧闹中,那个少女的名字和事迹不知何时悄悄融入了其中。

兵棋战,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但就如同爬山一般,正是这样一步步的攀登,让人们看到了每个修行者获胜的不易。

看到那个少女是如何一步步靠近顶峰的。

如果没有实力的是不可能留到现在的。

在方寸的棋盘之间,棋手们赌上了一切,同时触动了看着他们的人。

“也不知这一次的抽签会抽成什么样。”

有人低声开口。

夜幕彻底降临,抽签的考官再一次换了一人,看着他把手伸进签箱,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四强之中,三人都是北魏人,最终进入决赛的肯定有一个北魏人。按理说围观的北魏修行者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几乎所有人都死死盯着签箱,关心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那个女子的对手会是谁?”

“她会遇上谁呢?”高台上姜元元也喃喃问道。

> 因为上一轮莫华获胜在前,这一次的抽签从莫华开始,全场只剩四个人,这次就是兵棋战中最后一次抽签了。

咚的一声钟声!

考官打开抽出的纸条。

所有人期盼的谜底终于解开。

“北魏,莫华对……”

“前秦,嬴抱月!”

姜元元倒吸一口凉气,“居然这两人对上了。”

虽然剩下的三人,嬴抱月对上谁都谈不上是什么好事,但对上莫华还是让人吃惊。

莫华可以说是兵棋战后半段忽然出现的黑马,嬴抱月则是在前半段就已经出现的黑马。

而此时,黑马遇上了黑马。

人们没想到,在这半决赛上,两匹黑马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相遇了。

莫华的对手已经定下,接下来也不用再抽了。

半决赛,以莫华对嬴抱月,孟施对贺兰承的局面展开。

都比到这里,流程也不用多说,伴随着开始的钟声,兵棋战的倒数第二盘棋,四强战正式开始。

“这两人……还真不知会下出什么来。”高台上姜元元看着面对面坐下的嬴抱月和莫华道。

在初阶大典开始之前,这两人作为修行者都鲜为人知,更没有留下什么棋谱,下棋也没有固定风格。谁也不知道会如何展开的四强战之一的棋局,这在初阶大典中也是头一遭。

虽然上一轮没有最快结束,但因抽到和莫华对战,嬴抱月这一次依旧是一号棋盘。

双方猜先开始,一号棋盘嬴抱月执黑先行,二号棋盘孟施执黑先行。

啪的一声黑子落位。

棋局开始。

四强战的开场依旧和八强战那样慢,四人都谨慎地思考,展开棋局,

“这两人的开场……”看着一号大棋盘上展开的棋局,姜元元无奈地笑起来。

无他,就如同之前嬴抱月和陈子寒之间对局的开场一般,完全看不出谁优谁劣。

这两人的实力至今难以判断,棋风只能用变幻莫测来形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战至中盘,一号棋盘上黑子白子居然还难解难分,看不出谁上谁下。

“真不愧是两匹黑马之间的棋局……”姜元元感叹道,但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到一边的二号棋盘上,目光却微微一顿。

姬嘉树很清楚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和莫华嬴抱月之间不上不下一时看不出输赢的棋局相对,孟施和贺兰承之间的对局就正常多了,正逐渐显示出输赢的走向。

大棋盘上,孟施的黑子逐渐占据了优势,贺兰承所执白子颓势渐显。

“拓跋寻,你觉得……”姬嘉树看着两人之间就要决出胜负的棋局,忽然觉得身边有些安静。他看向身边忽然发现原本话痨的贺兰承,四强战开始后这人居然至今未发一言。

“你……”姬嘉树皱起眉头,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小童的声音。

“大师兄。”

一个北寒阁弟子忽然跑上了考官所在的高台,行至轮椅边,躬身向拓跋寻一礼开口道。

“大师兄,圣女让你过去。”

章节目录 第562章 被迫 > 听到这个小弟子的话,姬嘉树明显感觉拓跋寻身上氛围瞬间变了。

原本炽热的盛夏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冰冷刺骨,冰凉而疏离。

但这份冰冷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快的仿佛他的错觉。下一刻拓跋寻嘴角边又挂起了他熟悉的温和又漫不经心的笑意。

面前男人白绫缚眼,谁都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嘴角的笑容。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什么也不在乎。

这就是双眼全盲却能登上高位的北寒阁大弟子拓跋寻。

“是吗?”拓跋寻对面前的小弟子笑了笑道,“冰清有什么事又这么急啊?”

“贺兰承这棋还在下呢,我还想在这多听会儿,和春华君聊聊天。”他漫不经心地笑道。

“大师兄,圣女说您在哪听都是一样,”小弟子姿态恭敬,但话却硬邦邦的,“无论如何让你马上到她身边去。”

说完这弟子直起身看向站在轮椅后的王竹升,眼神就没那么恭敬了,呵斥道,“竹升,还不快推大师兄下去。”

王竹升脸皮一紧,他入阁才两年,年纪虽大资历却远远比不上这些在阁内长大的小弟子。顶着对方颐气指使的目光一时压力倍增。

“师兄……”王竹升无奈开口。

拓跋寻深吸一口气,随后耸耸肩,“好好好,走走走。”

说完他向姬嘉树和姜元元拱了拱手,“两位,在下要换个地方了。”

王竹升伸手正要推拓跋寻的轮椅,而就在这时,轮椅却忽然被一股大力压下。

“嗯?”拓跋寻一个愣神,抬头面向那个忽然一把按住轮椅的人,“春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去哪?”姬嘉树背对着莲花台,眸光冰冷,“她找你去做什么?”

“做什么?”拓跋寻笑了笑,“不管做什么,主导权可不在我身上。”

“我说过,”他伸出手拍了拍姬嘉树的肩膀戏谑道,“小弟我……哦对了你年纪比我小,大哥我可是身不由己。”

“我是北寒阁弟子,我生下来就是拓跋家的人,”拓跋寻笑了笑道,“除了这两个身份之外我什么都不是,我有的选吗?”

南楚的稷下学宫号称是天下学府,但当初在他在初阶大典取得名次之前,不知多少次被其拒之门外,只因祭酒所加的山门宫训中明明白白地写了。

稷下学宫,不收残疾之人。

当然他并不是说这样的规定有什么问题。

稷下学宫毕竟是培养仙官的地方。

山海大陆虽然七国林立,各国风俗习惯各异,但在律法中都明明白白写有这么一条。

身有残疾者,不得为官。

北寒阁虽然模仿稷下学宫模仿得不伦不类,现在虽然是没有这样的声音了,但曾有清正的文人史官指责其是一群乌合之众。

因为北魏北寒阁并不单单招收正统的修行者。

而正因北寒阁不拘小节,除了正统的修行者外还招收能人异士,所以并不限制残疾不残疾,他才在其中取得了他的位置。

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位置。

所以他没得选择。

“我和你不一样,”拓跋寻说道,但下一刻面向姬嘉树他忽然一怔笑起来道,“等等,我们是一样的。”

姬嘉树皱眉,“你都在说些什么?”

“我们一样的身不如己不是吗?”拓跋寻笑了笑道,他循着那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面向莲花台上对弈的那个少女,淡淡开口。

“你和她的婚约,一开始也并不是你的选择不是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

“那你待在她的身边,和我去往冰清的身边,有什么不同吗?”

拓跋寻闻言一笑,随后调动真元伸手将姬嘉树的手从椅背上一把推下,两人的真元在空中碰撞,瞬间仿佛炸响一个惊雷。

嘶……

考官高台上有屏障,这一响倒是没吓到台上对弈的棋手和民众,只是有人听到些许动静看过来了几眼。姜元元在一边却被吓了一跳,梦阳先生也睁开了眼睛看了两眼。

姜元元闻声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这两个等阶五的修行者果然可怕,只是这样轻轻一碰就能引起如此异动。

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真的针锋相对,到底又会引起多大的场面?

但好在此时这两人都足够冷静。

> “我们可不能在这个地方打起来,”拓跋寻闻声笑了笑道,“没有大阵保护,我们要是发生冲突这可是会波及一般人的。”

下一刻果然如他所料,姬嘉树收起了真元。

君子欺之以方。拓跋寻闻言笑了笑,转头向一边已经吓呆了的王竹升唤道,“阿升,我们走吧。”

王竹升回过神,在一边小弟子催促的眼神中连忙推着拓跋寻的轮椅往下走。

这次没人阻拦他。

但就在他将拓跋寻的轮椅搬下台阶之时,身后忽然传来那个少年的声音。

“拓跋,我知道你自以为看透了一切,但有件事你说错了。”

拓跋寻搭在轮椅上的手一定,背对着姬嘉树面无表情。

“我是以自己的意志留在她身边的。”姬嘉树静静道。

王竹升感到坐在轮椅上的拓跋寻闻言肩膀微微一震。

时间仿佛有一瞬凝固。

下一刻。

“是吗?”拓跋寻低头笑了笑,但他没有回头,嘴角依旧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记得她之前不也和你说过么,”姬嘉树淡淡道,“你也有的选,只是你放弃了去选。”

拓跋寻闻言一怔,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姬嘉树注视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不再开口。

白绫下,拓跋寻闭了闭眼睛,最后对王竹升道,“走吧。”

……

……

拓跋寻离开了,姜元元看着底下被人推着向北魏圣女所在位置而去的轮椅,深吸了一口气。

“这人还是那么通透,”他淡淡开口,“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吓人。”

什么事情都能看得极远,明明看不见,却仿佛能轻易看透任何人。

姬嘉树闻言点头,“不过……”

“不过他的问题,也就是凡事看得太透了。”姜元元淡淡道,“我现在知道他当年为什么会输给你了。”

看得太透的人,便不会反抗。

因为知道反抗没用。

但这世上总有异类。

姬嘉树看向姜元元,只见这个狡黠的王子对他笑了笑,“他看透后放弃了,你看透后一如既往。”

俗称净做无用功。

毕竟被硬套上无法反抗的婚约,还担心未婚妻被暗杀出城去接人的,姜元元也只见过这一人。

“可不是每人都能像你这般活得这么纯真,”姜元元感叹道。

“纯真……”姬嘉树皱眉,“这都什么鬼说法。”

姜元元哈哈大笑,只是注视着眼前少年。

当然也不知道这人还能这样撑多久。

毕竟他们这样出身的人不可能永远只当一个少年。这人的这双手迟早也要被弄脏。

不过现在……

“虽然你这样的人少见,”姜元元看向台下的棋局眸光微深,“但我真的希望至少这个时候,这世上能多一些你这样的人。”

伴随着姜元元的惜叹声,在拓跋寻从高台上消失半刻钟后,莲花台上两张棋盘中的一张上,局势忽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被黑子压制的白子劣势一转,居然从极凶险的位置下一转直上,招招精妙,步步逆转,逐渐变得声势浩大起来。

原本败局已定的贺兰承居然起死回生,白子一举扭转了劣势!

坐在棋盘对面的孟施愕然睁大眼睛,看向对面和之前判若两人的北寒阁弟子。

但这时她猛然发现,坐在对面的贺兰承不知何时开始满脸涨得通红,大颗的汗珠正从脸上滚滚而下。

这是……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563章 影子 > “贺兰承那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注意到异变的不只是孟施一人,高台上姜元元也第一次时间发现了。

之所以能这么快,没有别的理由,只因就在拓跋寻离开后,姬嘉树就一直死死盯着贺兰承。

姜元元还在好奇贺兰承有什么魅力能让这小子连未婚妻都不看了,却没想到魅力没看到,只看到那人满脸流汗的模样。

天气的确炎热,但都是修行者有真元护体,只是坐在那下棋怎么会流那么多汗?

“贺兰承是怎么了?”姜元元疑惑道,“下棋下的把脑子烧坏了?”

与贺兰承不对劲的模样相对,棋盘上的棋局鏖战正酣,白子甚至能看出一股游刃有余的大家风范。

“不是他。”姬嘉树开口道,袖子下拳头紧紧握紧。

“不是?”姜元元疑惑道,“他那个样子没事?”

“不,不是这个意思,”姬嘉树摇了摇头,“我是说……”

他看向二号棋盘上的棋局,一字一顿道,“这个人不是他。”

“此时下棋的人不是他。”

“不是?”姜元元猛地偏头看向坐在棋盘前手上还捏着棋子的贺兰承的身影,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了。

“不是他那还能是谁?”姜元元皱眉道,“坐在那的可是他本人,放棋子的可是他自己的手。”

就算是提线木偶,也不是那个模样。

“坐在那的的确是贺兰承,”姬嘉树闭了闭眼睛道,“但下棋的人是拓跋寻。”

下棋的人是拓跋寻?

姜元元瞳孔一缩。

这又是哪一出?

虽然刚刚拓跋寻被叫走,他就猜到北魏圣女估计又要折腾些什么,但他没想到还能整出这样一出。

“那……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姜元元盯着台上坐立不安的贺兰承,“你是说这人其实是拓跋寻?易容的?”

“怎么可能……”姬嘉树无语看他,下一刻目光严肃起来。

“我说了,坐在那的是贺兰承本人,”姬嘉树道,“但贺兰承应该已经被控制了。”

“控制?”姜元元错愕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具体我不知道,但北寒阁控制弟子向来是好手,”姬嘉树静静道,“我只能猜到几种可能。”

“贺兰承会一种特定的传声的功法,”姬嘉树道,“有点像是缩小固定的屏障,在超过百米的距离下,能将声音只传给一个人。”

姜元元瞪大眼睛,此时莲花台内的棋盘和外面民众所在的位置不超过百米。

“所以他用这种方式将棋招传给了贺兰承,让贺兰承照他的口述下?”姜元元问道。

“有可能,”姬嘉树道。

“那这……”姜元元没想到这么离奇的事都会出现,但这么做显然是违规的。

“你不去……”他看向姬嘉树刚想开口却忽然打住。

他本想问这人身为考官不准备揭发这种行径么,却忽然意识到如果传声过程类似屏障,那这种就是死不对证。

毕竟真元也好屏障也好,都是肉眼看不见的,只要修行者一撤销,所有一切都消失无踪。

“如果他要做,他就能做的滴水不漏。”姬嘉树仰头看向逐渐黑下去的天。

这个他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浓浓的黑暗笼罩了整座当湖山。

“他还是没有选择吗?”

姬嘉树轻声开口,少年的声音在夜色中渐渐消泯。

……

……

其实他还是有尝试过选择。

> 当湖山上环境比较特殊,实在无法搭建包厢,此时北魏北寒阁一行人都在一棵巨树下,树下铺着绒毯,树上挂着许多只灯笼。

北寒阁弟子都围在树下的一个少女身边谈笑,唯独刚刚回来的拓跋寻和王竹升在靠近莲花台的人群边缘。

“师兄……你要擦一下吗?”王竹升瞅着孟施下棋的间隙,终于忍不住向一边的拓跋寻问道。

他面前的这个男人背对着北魏圣女坐在轮椅上,神情沉静,长衫的前襟却有一大片的濡湿,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显眼。

“不用了,天热,很快就干了,”拓跋寻淡淡道。

王竹升还想说什么,不远处孟施再下一子,他连忙中止话头报出了孟施的棋路。

这和之前他在考官高台上所干的事貌似一样。但在发生了刚刚的事之后,拓跋寻便不再让他报嬴抱月和莫华的棋局,只报另一盘棋里……孟施所下的位置。

而就在孟施下完后,王竹升看着拓跋寻轻声开口,声音小到连他站在身边都听不清。

但就在他说完后,莲花台上贺兰承也下出一子。

王竹升微微低下头,他就在一边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此时却无心考虑棋局,目光依旧还是被拓跋寻胸前那片濡湿所吸引。

不光是湿了,拓跋寻月白色的夏衫前还染上了大片褐色的茶渍。

彰显出这一片污渍的由来。

拓跋寻胸前的这片湿,是被北魏圣女用茶盏所砸。

就在一刻钟前,他推着拓跋寻到达这里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们身上。

北魏圣女和拓跋寻密谈的时候是加了屏障的,谁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王竹升看见拓跋寻微微仰头,像是回想起了什么。

回想起了什么人,回想起了什么话。

随后他听见了拓跋寻的最后一句话。

“冰清,这一次我不想……”

这句话还没说完。

啪的一声,一声茶碗的碎裂声响起。

所有人闻声一震都看过去,却看见自己大师兄淋漓满身的茶水。

“有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在贺兰承说出不想的瞬间扔出茶盏的许冰清神情微寒,“谁给了你拒绝我的勇气?”

树下一片死寂。

所有弟子吓得不敢说话更不敢上前。

拓跋寻伸出手慢慢将胸前的茶叶一片片摘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要你还姓拓跋,就别想要自由。”许冰清淡淡道。

“可要做那件事,距离有些远。”下一刻拓跋寻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许冰清笑了笑道,“如果你连这些都做不到,那就只能让我母亲找别人了。”

“你也就没有用了。”她的笑不及眼底。

拓跋寻并没有回答,只是自己伸手滚着轮椅行至人群和草丛的边缘。

王竹升连忙跟上,随后他看着就在拓跋寻停留在这个地方后。

莲花台上贺兰承逆风翻盘的场面出现了。

从逆转的第一步棋走到现在,白子的优势已经越来越大,在如此精彩的逆转下周围民众兴奋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但因为棋手不可能下着自己的棋还去看别人的棋,一号棋盘的棋手并不知二号棋盘上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此时正清晰地感受到坐在她对面这个名唤莫华的少年的棋力之强大。对面的那个少年好像也有同样的感觉,两人的棋局都力求谨慎,每一步两人都没有疏漏。

然而就在莫华伸手抓子要下之时,忽然一枚棋子从他的指间坠落,滚到了地上。

正在思考棋路的嬴抱月一惊,只听面前少年第一次开口,却是和冷淡外表不符的愤怒的声音。

“那个混蛋!”

莫华捏着棋盘边缘忽然开口骂道。

章节目录 第564章 进退 > 初阶大典开始这么久,嬴抱月还是第一次听见莫华说话。

从第一次在稷下之宴上见到开始,这个少年一直神情木然地跟在孟诗身后,古铜色的脸上向来没有情绪,平淡到让人怀疑是不是带了面具一般。

说话也是,沉默寡言到如果不是见过他和孟诗说话,简直会被人怀疑是不是哑巴。

上一次让嬴抱月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前秦第一次见到李稷的时候。

但这时,这个名唤莫华的少年第一次在棋局中开了口,还是如此愤怒地开口。

莫华骂完这句话,抬头看向她一怔随后立刻低头道歉。

“抱歉,小人失仪,”对面的少年眼中划过一丝歉意,“我并不是说你。”

嬴抱月摇了摇头,“没事,我知道。”

毕竟她又没做什么混蛋事……

既然是孟诗身边的人,也不至于做出乱骂人之事。

注视着眼前少年褐色眼睛中压抑在礼节之下的怒意,嬴抱月微微侧目,看向他死死捏住棋台的手。果不其然莫华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可见有多么愤怒。

想起刚刚这人脸上淡漠破碎,恨恨怒骂的场面,嬴抱月不免有些意外。

主要是他之前给人留下波澜不惊的印象太深。

原来这人脸上居然还能露出这样的神情。

“话说你这是怎么了?”嬴抱月开口问道。

本来此时应当是轮到莫华下了,他也准备下了。但刚刚不知发生了什么,莫华居然拿掉了棋子,此时双手死死攥住棋盘也没再伸手抓子。

四强战每人都有极长的思考时间,嬴抱月也不能催他。但眼前少年状态明显不对劲,情绪已经完全被扰乱。

对修行者而言拿不住棋子这样事可是极难发生,更何况是她眼前的这个少年。

虽然没有深交,但只下了半盘棋她就能清楚地感觉出这个沉默少年平素的深藏不露。

这人显然是个相当成熟的修行者,成熟到让她隐隐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此时莫华脸上的处变不惊的平静被打破。

“我……”听到嬴抱月的问话,莫华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借口。此时纵然心焦如焚,但他咬牙没有回头。他正在场上对弈,按照礼节不能看别人的棋盘。和别人下棋还东张西望,是对对手最大的不尊重。

有汗水从他的下颚流下。

看着他这模样嬴抱月眯起眼睛。能让这个一直都冷静自持的少年都方寸大乱,想必是出了大事。

而能引动这人情绪的人,至今她就只认识一个。

“你想看什么就看吧,”她静静道,“是那边的棋局出事了?”

莫华闻言一愣,惊讶地看向棋盘对面的少女。

“我不和不专心的人下棋,”嬴抱月看向莫华青筋毕露的手,“孟施那边怎么了吗?”

稍微分神后,她也听见了周围围观民众的喧闹声,不少都是朝着另外一边。显然是孟施那边棋局出了问题,不然不至于这么一惊一乍。

难道是北寒阁又作妖了?

联想到她的对手,实在很难不这么怀疑……

不过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是当初医毒战采药时的昏暗林间,北寒阁这次要怎么作妖?

况且……

莲花台上的两张棋盘是背对背而立,虽距离不近,但按照位置,莫华和贺兰承处于背对背方向。

从嬴抱月的位置越过莫华的肩膀她能微微看到一点贺兰承的后脑勺,但唯独看不见孟诗的面容。

因为孟诗比贺兰承个头要矮,身影完全被贺兰承挡住了。

虽然如此,但莫华是背对二号棋盘的位置,本该完全看不到那张棋盘更看不见孟诗。可为什么他能发现孟诗那张棋盘上的不对?

展示给考官和民众所看的两张讲棋的竖立大棋盘并排竖于考官高台上,和莲花台上的棋盘位置垂直,嬴抱月他们棋手要看必须扭转过头来。

此时看着面前死死盯着棋盘一言不发也一子不下的莫华,嬴抱月眸光微深。下一刻她闭了闭眼睛侧转过头,看向考官高台上的大棋盘。

高台上姬嘉树捕捉到她的目光微微一怔,台下民众中也顿时起了嘘声。

> “这前秦公主下棋怎么还东张西望的?”

“懂不懂礼仪啊?还有心思去看别人的棋局?”

“赢了几盘棋就忘本了?这态度简直……”

棋手在棋局中视线离开棋盘是为大忌,会被旁观者认为事棋不诚,用老一辈的话来说是会受棋神报应的。

原本沉默不语的莫华微微抬起头,愕然看着面前少女,“你这样……”

“没办法,你不说话,我有些担心她的情况。”嬴抱月收回视线,看向对面脸上挂着晒伤像是压抑着不少心事的少年。

“白棋占优势,你觉得这个局面不合理?”

看过一眼就明白了,此时孟诗正处于劣势,再这么下去她就要输了。

但嬴抱月并不觉得莫华是那种因为亲近之人要输棋就要骂人的修行者。

刚刚这人骂的第一声是“那个混蛋!”

虽然这么说对贺兰承有些抱歉,嬴抱月不觉得以贺兰承的实力,如果真的下输孟诗能当得上这一声混蛋。

毕竟以综合实力而言……她注视面前少年,就是这么短短的接触,但她能明白。

虽然这恐怕是个民众难以接受的事实。

但这位北魏继子身边看上去不起眼的小跟班,这位名唤莫华的少年,应该比贺兰承要强。

真人不露相。

说的就是这位扫地僧。

混蛋这种话,要么骂负心汉,要么骂穷凶极恶之徒,要么就是修行者骂……比他要强的人的。

贺兰承显然不是。

“贺兰承身上有什么问题吗?”嬴抱月继续问道。

这时莫华终于说话了,“有。”

此时他依然背对着后面的棋盘。

“难道是被跟真元有关的什么手段控制了?”嬴抱月眸光微深,静静开口。

这人能背对棋盘发现这一切,她能想到的可能,就是他恐怕是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对劲的真元流动。

莫华闻言瞳孔一缩,愕然抬头,像是第一次看见了坐在棋盘对面的那个少女。

他能察觉到端倪是因为他了解那个人,但眼前这个少女境界不够,阅历不深,怎么能第一次就居然差不多直接猜到了真相?

“看你这神情是我说中了,”嬴抱月眸光认真起来,“看来你比较了解具体是什么情况,此事有法能解吗?”

莫华摇头,“来不及了。”

他察觉得太晚,而真正的那个对手手段又太高。

就算此时强行中断棋局,考官会直接按照残局走向判断,孟诗还是必输无疑。

况且……

就在这时,两人的耳边传来了结束的钟声。

嬴抱月肩膀一震,指尖扎入掌心。

莫华扣在棋盘上的指尖渗出了点滴血珠。

黑暗漫天,笼罩在林间,仿佛没有光明。

“二号棋盘,胜者,北魏贺兰承!”

考官的声音响起。

第一位进入决赛的修行者诞生。

北魏继子孟施。

输了。

章节目录 第565章 碣石 >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让人猝不及防。

北寒阁弟子所在的大树下,许冰清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拓跋寻闭上眼睛,滚着轮椅转身离开。

高台上姬嘉树指尖扎入掌心,眼中是难以压抑的愤怒。

莲花台上,嬴抱月眼中浮现出真真切切的怒意。下一刻她想起莫华的反应猛地抬头看向他。

但她的面前终是没再响起怒骂声。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的手死死扣住棋盘,一声不吭,没有回头。

嬴抱月注视着缓缓沿着他那边石台边缘留下的鲜血,他指尖的血一点一滴落到地上,一如这个少年没有保护好想保护的人的无力和对自己的愤怒。

“你……”嬴抱月正想开口,下一刻声音猛地一顿。

因为就在这时她终于看到了孟诗的脸。

贺兰承还呆呆坐在棋盘前,输了棋的孟诗闭了闭眼睛站起身。

周围传来民众的唏嘘声和乱七八糟的议论,但她都无暇顾及,心中想法混乱,只好本能地抬头看向对面还没结束棋局的一号棋盘,下一刻微微一怔。

她和不知为何抬头注视着这边的少女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两人四目相对。

那个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照出了她自己。

就这么对视了一瞬,孟诗忽然觉得心中翻滚的情绪从空中落到了地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前被杀得七零八落的棋局,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对面满脸通红的贺兰承,淡淡开口。

“我输了。”

虽然输给的人不是你。

说完她静静转身离开,不再看棋盘一眼,也没再抓着棋局不放。

但就在她向莲花台下走去路过一号棋盘之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正低头面向棋盘沉默不语的莫华肩膀微微一震。

“我……”莫华还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该如何为没能阻止这一切道歉,不知该如何安慰输棋的继子,而就在这时。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以为孟施要干预这边的棋局,考官皱起眉头正要走来。

“我在下面等你。”但孟诗只是短短说道,“别输啊。”

说完她大步向台下走去,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猛地一怔,下一刻抬起头,看向那个大步离开不见丝毫颓唐的瘦小背影。

下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伸手再一次抓起一枚棋子。

“开始吗?”嬴抱月注视着他开口。

莫华静静点头,啪的一声,棋子落于棋盘之上。

……

……

结束的钟声响起,所有人如梦初醒。

“结束了?”

“谁赢了?”

看着密密麻麻布满棋子的大棋盘,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就在贺兰承和孟施的棋局结束后两个时辰后,莫华和嬴抱月的棋局拉下帷幕。

两人共计四百八十手的棋局,厮杀得难舍难分,让所有人光看着都心潮澎湃。

“这一局的棋谱,想必会是今年初阶大典里卖得最好的。”姜元元看着大棋盘感叹道。

“这还不是最后一局。”姬嘉树道。

“是啊,”姜元元深吸一口气,“最后一局就要来了。”

晨光划破黑夜,兵棋战已经进行了两天两夜,而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决出了最后参加决赛的一人。

看着眼前异常激烈的棋局,众人甚至一时都不知到底是谁赢。

而就在这时,考官终于数完了最后的目子,深吸一口气张大了嘴巴。

高台上姬嘉树和姜元元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棋盘。

莲花台下姬安歌死死攥紧手中的帕子,一边的归离合十祈祷,他们兄长伸手扶住她们的肩膀,抬头望向棋盘。

那个结果到了。

“一号棋盘,胜者,前秦嬴抱月!”

> 空气中有一瞬的凝滞和死寂。

下一刻一个小女孩的欢声冲破天际。

“姐姐赢了!”

归辰嘴角边露出笑容,和身边跳起来的妹妹击掌,这还是他和那个女子学来的庆祝方式。

一边的姬安歌长吁一口气,靠到了身边兄长身上,姬清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没想到她真的赢了,”高台上姜元元呼出一口气,看向手扶棋盘缓缓站起的少女。

“莫华的心思中途打乱了一次,虽然最后有调整,但还是影响到了最后的棋局。”姬嘉树看着台上那个境界气息确为等阶六的少年,“但即便如此他也赢不了她。”

这个少女同境界无敌,而在棋战之中,甚至可以确定的越境而杀。

“等阶六已经不是她的对手。”

他的声音仿佛在感叹什么一般。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进入决赛了,”姜元元开口道,“我们要离开这里准备上观星台了。”

决战之地。

当湖山山顶最高处,观星台。

莲花台下民众虽然还在对四强战的结果震惊难言,但不少民众收拾收拾东西开始欢欣雀跃地爬山。

经历了两天两夜,终于要登上顶端,这让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莲花台下,赵光看着向他们走来的嬴抱月,迎上去笑道,“恭喜。”

嬴抱月笑了笑,“谢谢。”

“我们要准备上去了,”赵光看着她道,“不过离开这儿,我还挺舍不得的。”

嬴抱月闻言转身看向坐落于莲花台中心,棋盘边刻着诗句的那块巨石,“因为这首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赵光笑道,“毕竟这首《子夜吴歌》,说的是我们东吴会有的场景嘛。”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泛着淡淡晨曦的天边。

……

……

在同样的清晨,东吴也有人在注视着这抹晨光。

涛声泛起,在一处波涛汹涌的海面前,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站在海边,正注视着海上升起的朝阳。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老人目光沉静,像是在这里看了很久,也等了很久。

下一刻,面朝大海的老人忽然开口道,“你回来了。”

悄无声息出现在老人身后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站定脚步,漆黑的眼睛注视着站在海边之人的背影。

“嗯,我回来了,”下一刻他轻声开口唤道,“国师大人。”

“老朽说过多少次,你可以直接叫我义父或者父亲。”

海边老者东吴国师东方仪转过身,“我虽然是这个国家的国师,但也是你名义上的养父。”

李稷站在海边,静静注视着面前头发花白的老人。

这个身着黑色祭服的老者,正是青龙神子,东吴世家东方家家主,八人神位阶五,封号为东君的东吴国师,东方仪。

看着面前责备地看着他的老人,李稷目光顿了顿,再一次开口唤道,“师父。”

东方仪叹了口气,“行吧,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话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他皱起眉头问道,“光儿被你就这么丢在南楚了?”

“我会回去的。”李稷道。

东方仪看向站在身后的李稷,目光落到他腰间裹着布条的长长物事,眸光一凝。

“你还是把它给挖出来了。”

李稷点点头。

“看来老朽是拦不住你了,”东方仪重新转身看向波涛翻滚的海面,“难得你来见我,有什么事吗?光是来和我道别的么?”

李稷眸光一顿,下一刻注视着眼前人的背影开口道。

“师父,我有一事相问。”

“这更难得,你想问什么?”东方仪淡淡道。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开口。

“有什么方法,能解开一个人身上红玉级别的诅咒?”

章节目录 第566章 诅咒 > “红玉级的诅咒?”

原本云淡风轻的东方仪闻言脸上的平静在一瞬间破裂。

他猛地回头看向李稷厉声开口,“你在哪见到的?这种东西怎么还会留在世上?”

老人皱紧眉头,“难道是你被附身了?”

李稷摇头,“不是我,是我在旅途中见到的一个人。”

“见到?”东方仪皱起眉头,“所以你见到的是个活人?”

李稷猛地一怔,袖子中拳头握紧,微微点头。

“我就知道不是你,”东方仪叹出一口气,“以你这点修为如果被下了红玉级的诅咒,根本不可能活着站到我面前。”

老人的语气中透着十足十的笃定。

李稷闻言却瞳孔一缩,“师父,你是说……”

“最近大陆上也没有新的天阶诞生的消息,”不等他开口,东方仪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自顾自说道,“是我的哪位老朋友这么倒霉撞上了这等诅咒?”

东方仪失笑看着李稷,“你刚从南楚回来,不会是李梦阳吧?”

这都是哪来的猜测?

“老朋友?”李稷闻言一怔,“她……应该不认识你。”

“不认识?”东方仪疑惑地眯起眼睛,“这大陆上可没有哪位天阶我不认识的……”

“等等,”注意到李稷眸光的怔然,这一次换东方仪瞳孔微缩。

“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浑浊的眼睛盯住面前的年轻男人,“红玉级的诅咒,除非是天阶的修行者,否则任何人一旦沾上必死无疑!”

东方仪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谓的诅咒之王绝不是浪得虚名。

所以他才会以为李稷遇到的身中诅咒之人是哪个天阶。但端看面前人的反应,难道竟然不是?

李稷闻言浑身一震。

他的确听说过这个说法。但红玉级的诅咒本就难见,所有说法都是道听途说。而那个少女活生生的存在,让他以为是他以前一时听差了。

但现在东方仪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我听说过,”李稷深吸了一口气,“但我遇见的那个人的确不是天阶,所以我以为是传言有误。”

“这可不是传言,”东方仪的眸光冷下来,背手看向波涛汹涌的大海。

“只因这个诅咒从诞生开始,就是只针对天阶的。”

“如果不是你说的你亲眼所见,我一定是以为有人在和我开玩笑。”东方仪淡淡道,“或者是哪个修行者眼瞎看错了。”

但李稷不可能。纵然他境界尚未达到天阶,但眼界已经媲美天阶,且这人根本不会开玩笑因为他……从不说谎。

“我不知你是在哪看到的红玉诅咒,”东方仪郑重地开口,“但能下这个等级诅咒的修行者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李稷漆黑的双眸中第一次浮现出震惊。

“我第一次见到……是在前秦。”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前秦?”东方仪皱起眉头,“难道是那个人留下的……”

“算了,大概不可能吧。”但话说到一半老人忽然改了开口,浑浊的眼睛定定看着李稷,“这么棘手的事都能被你撞见,你居然还要掺上一手。”

> 东方仪眯起眼睛,”说说,到底是哪位修行者中了这个诅咒哇?”

他话里说的是修行者而不是哪个人,毕竟一般人遇上这种诅咒都灰飞烟灭了,哪来后面这么多事。

李稷看着面前面前老人打量的眼神,其实很想说,其实他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时候她还不是修行者……

但终究不想被人追问太多,他顿了顿开口道,“她的身份我不能说,但她是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等阶……七?”然而闻言东方仪还是一口呛到,“压制了境界的?”

“不是,”李稷立刻否认,“刚升上来的。”

“刚升上来的?”东方仪瞪着他,“其实你不是李稷,你是赵光伪装的吧?”

李稷闻言握住了腰间剑柄。

东方仪看着他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浑浊的眼睛认真起来。

“此话当真?”

“当真。”李稷道,“我看了一下她的模样,现在的境界下最多还能活一年。”

‘’等阶七,红玉级诅咒,还能活一年。”东方仪道,“这人是谁?哪个国家的人?”

“她的身份我不能说,”李稷摇头,“师父,请你别问。”

东方仪瞪他一眼,“那是个年轻人还是个老头?这总能说吧?”

“是年轻人。”李稷点头,下一刻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年纪比我小。“

“比你小?”东方仪闻言感叹着摇头,“哪家的小子这么命大。”

“她……”李稷本想说她不是个小子,但女修人少,这么一说那个少女的身份就会暴露,便没有开口。

“师父,”他认真地看着面前老人,“还请您赐教,到底有什么办法解开这个诅咒?”

“你和那小子到底什么交情,连你自己明明清楚的事情还不死心地来问我?”东方仪皱起眉头。

“他能再活一年是不符合常理的怪事,这种诅咒根本没有解法,天阶都必死无疑,大罗神仙来了也帮不了他。”

“除非他能自己成为神子,也许还有点活路,但一年内成为天阶都不可能别说神子了。”

“神子……”李稷闻言一怔,瞬也不瞬地看着老人,微微俯下身去,“如果她没法在一年内成为神子……那您,还有办法吗?”

这个站在海边的老人也是天阶,但却不是一般的天阶。

他是天阶中的最强者,大陆仅存的六位神子之一,是修行者最神通广大的存在。

如果连神子都没办法,就真的没办法了。

“你知道我没办法,”东方仪静静注视着躬身以请的少年,淡淡开口,“难道你想让我以命换命?”

李稷浑身一震,“我不是说……”

正因他知道要付出的代价极大,他之前才一直没有去问东方仪,毕竟他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以命换命去救另一个人。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东方仪淡淡开口,“只可惜哪怕我以命换命,搭上这条老命,也救不回来那个小子。”

李稷闻言指尖扎入掌心。

“只不过……”但就在这时东方仪话锋一转,“我虽然做不到,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他也许能做到。”

李稷瞳孔一缩,“是谁?”

章节目录 第567章 决战 > 面对李稷的询问,东方仪的目光有一瞬的复杂,下一刻他静静开口。

这时一个浪花打来,东吴国师的声音泯灭在了海浪中。

在浪花声中,李稷漆黑的眼睛注视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

刚刚东方仪所说的那个人名在他脑海中回荡。

“这世上还活着的人里,我知道的只有这个人能解决这个诅咒。”东方仪静静道。

“可是这个人不是已经……”李稷深吸了一口气道,“据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没错,”东方仪苦笑道,“这个人已经七年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七年……”听到这个时间李稷眸光微凝。

“毕竟那件事,也已经七年没有办过了。”东方仪摇头道,“而要见到他,也就只有那一个途径。”

“对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而言,这途径和一年内升上等阶二的难度也没什么区别,”东方仪淡淡道。

“只有这一个途径……”李稷喃喃重复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要是大司命林书白没有死,倒是还有别的办法,”东方仪顿了顿道。

听到这个名字李稷浑身一震。

“但大司命已经死了,想让那个人出来,就只能达到他立下的规矩,”东方仪继续道。

李稷闭了闭双眼,下一刻眸光恢复了古井无波。

“好,我知道了,”他向面前老人一礼,“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东方仪静静注视着他,“你要把这根本不可能达到的条件告诉那个快死的小子?”

“对她而言,没有那么多不可能。”李稷静静道。

东方仪浑浊的眸子中划过一丝意外。

“是吗?那小子难道是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

李稷点了点头。

东方仪眼中升起一丝兴味,“那他知道自己只有一年好活吗?”

李稷点头,“我告诉她了。”

东方仪一愣,“在初阶大典开始前?”

李稷继续点头。

“你还是那么不留情面……”东方仪叹道,“就这样还有心思继续参加初阶大典,我倒是见见这小子了。”

“如果这小子能参加中阶,记得带来给我看看。”老人笑眯眯道。

“嗯,”李稷眸光顿了顿,握住腰边剑柄,“如果那时我还在她身边的话。”

东方仪闻言眼中的笑意消失了,眸光落到他腰边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上,“你还是决定要那么做吗?”

李稷点头,“我已下定决心。”

东方仪注视着他的脸庞,“你会没命的。”

“不一定,南楚有一处地点十分合适,十天后星象也极佳,”李稷摇头道,“算得上天时地利,我推演过,有三分胜算。”

“三分胜算?”东方仪冷笑道,“三分胜算就足以让你赌上一切?”

李稷沉默着没有说话。

“阿稷,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下一刻老人的目光缓下来,“你就不能放弃吗?”

“放弃?”李稷轻声重复道。

下一刻他抬起头,漆黑的双眸明亮如星。

“既然她说要做到那件事才能为她复仇,我就做到那件事。”

少年的声音穿透海浪,平静而坚定。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要为她讨回公道。”

……

……

就在东吴的海浪拍上礁石之时,南楚当湖山上,众人终于登上了最高峰。

> 决战的时刻即将来临。

此时距离兵棋战最后一战开始,就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

躺在姬安歌膝头的嬴抱月睁开了眼睛。

“这就醒了?”姬安歌注视着她皱起眉头,“还有时间你再睡会儿吧。”

嬴抱月揉了揉眼睛,看向一边的蒸笼,“有点饿了。”

“糕饼还有,”一边紧张地注视着这边的归离立即递过来一个饼。

“谢谢,”嬴抱月坐起身道谢接过,正要开啃,下一刻看着瞬也不瞬盯着她的归离笑了出来,“你别这么紧张地盯着我,就还是平常那样就行了。”

“可是马上就要……”归离看向不远处高台中央唯一的一张棋盘,不下棋都觉得心跳加速。

这可是决赛啊!

嬴抱月无奈地笑起来,看向手上的糕饼,“话说你和安歌这次做的饼真好吃,进步真大。”

想当初这两位大家小姐第一次看到她做饭想要帮忙的时候,厨房宛如遭受了一场灾难。

“毕竟你这次时间这么紧张,我们也想帮点忙。”姬安歌笑了笑道,“失败几十次做出来的。”

“安歌姐姐那可不是帮忙,”而就在这时一边的归离摇头道,“简直是专门帮倒忙。”

归离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不擅长厨艺,直到见到姬安歌。

别人做饭是帮忙,她做饭就是添乱。这些糕饼大部分都是她自己和姚女官一起做的,姬安歌做的失败品都进了她们自己的肚子。

听到归离的话,即便隔着一层面纱姬安歌的脸都腾的红起来,“我……我也是……”

她也是尽力了的……

然而面对窘迫的姬安歌,嬴抱月却笑了笑道,“没事,果然你是你母亲的女儿。”

“母亲……”姬安歌闻言一怔。

嬴抱月摊手道,“你母亲也是这样做饭添乱的。”

她之所以会擅长做饭,都是因为曾经有这样一位热爱美食却不会做饭的大司命。

此时听到这边动静,一边干坐着的赵光闻言看过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话说为什么不让厨子去做啊?”

堂堂国师府是没有厨子吗?要小姐亲自下厨?

他的这句插嘴成功收获了两个女子冰冷的目光。

嬴抱月看着这一幕笑出声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朋友,有句话,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有……有道理。”在姬安歌冰冷的目光下,赵光点头。

不过他总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

在这一番插科打诨,归离脸上的紧张之色消失了,看着专心致志吃着饼的嬴抱月她感叹道,“也就只有你能在这种决赛就要开始情况下还这么冷静。”

“毕竟就算是决赛,接下来也只是一场普通的棋战。”嬴抱月道。

“普通?”然而就在这时,一边的姬清远忽然开口。

他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有孟施和贺兰承那场棋局在前,接下来你应该知道不会普通。”

嬴抱月闻言笑了笑正待回答,一片影子忽然笼罩而下,嬴抱月微微侧目,只见姬嘉树忽然出现在了她身边。

少年俯身看向她,“决赛开始前,方便聊聊吗?”

嬴抱月顿了顿点头,随后将剩下的糕饼塞入嘴里。

两人一起走到一处林荫下,嬴抱月看向神色肃穆的少年,“怎么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嬴抱月认真道。

“决赛的棋局,你的对手不是贺兰承。”

他看向嬴抱月一字一顿道。

“你要面对的,是拓跋寻。”

姬嘉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以你现在的境界和状态,和拓跋寻对弈很危险。”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看着面前少年看着她认真地问道。

“你会选择放弃棋局吗?”

章节目录 第568章 力量 > 你要不要,放弃?

风吹动树叶,少年的声音消散在风声中。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姬嘉树没有说话。

姬嘉树也静静注视着面前比她矮一个头的少女没再说话。

其实以他的立场和对内幕的了解,他本来应该要说的话是,你放弃决赛吧。

他有足够的理由和境界,可以直截了当地劝她放弃,但面对眼前这个女子,他却发现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最终一切的选择权都在她身上,他最终只能问。

你会选择放弃吗?

而眼前这个女子的回答是。

“不会,”嬴抱月只看了他短短一瞬,随后立即开口答道。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这个女子绝对是他见过意志最坚定的人。

撞倒南墙也绝不回头。

但这个世上,不是什么事情只要有意志就可以做到。她绝不放弃的性格,反而会被那个男人利用。

“我说了,你的对手不是贺兰承,而是拓跋寻。”

姬嘉树伸手握紧腰边剑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嗯,”嬴抱月点头,“我听到了。”

“你的确很强,”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由衷地赞美道,但下一刻他声音平静,说出那个事实。

“但你不会是拓跋寻的对手。”

嬴抱月目光微凝。

“坚定不移没有错,但对修行者而言,”姬嘉树静静道,“明知其不可赢而为之,是为有勇无谋。”

赢不了的对战非要去比没有意义。

挑战是挑战比自己略高些的,而不是差太多的。

就像能升上天阶的修行者人人都是勇士,但没人会脑袋抽了去挑战神子。

他看过她的棋局,深知眼前这个少女绝不是个有勇无谋之人。

下棋因为不是真刀真枪地对战,她也许有能力去越阶挑战等阶六的修行者,但绝对不可能敌过等阶五的修行者。

这不是一个强不强的问题,而是一个千百年来都没有人越过的等阶的鸿沟。

等阶六的修行者中,孟施难道不强吗?

但照样不是拓跋寻的对手。

更重要的是拓跋寻还不是一般的等阶五。

“虽然我自己这么说很有些自吹自擂,”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静静道,“但如果你觉得你能赢过拓跋寻,那就现在从我身上踏过去。”

哪怕只有兵棋这一项,拓跋寻也是曾经赢过他的。

而能赢过他的人,绝不是普通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认真的眼神,嘴角笑意淡去,神情也无比认真。

“如果硬碰硬,我现在可没法从你身上踏过去。”

她从没低估过姬嘉树的能力,当然同样不曾小觑拓跋寻。

“那你为什么不愿放弃?”姬嘉树盯着她的眼睛,“以你现在的状态,再下上一场是真的要耗尽心血了,你到时候要拿什么去比第三轮对战?”

姬嘉树握紧腰边剑柄,看着面前少女。

众人战第一轮受挫之时,她曾和他说过,哪怕第一轮倒数,但如果接下来每一轮她都拿第一,那她最后也能成为魁首。

那时候没人相信,但她却真的一步步做到了。

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道,“三个榜首,这一轮你已经是第二,如果第三轮成绩不算太差,你也是有可能成为魁首的。”

但如果她再这么下下去,万一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反而会影响到第三轮的成绩。

第三轮对战是初阶大典的大头,得分是其他轮次的两倍,几乎所有修行者都将精力放在第三轮,甚至会因此在第二轮兵棋战中主动放弃太耗力的棋局。

她如果在这第二轮损耗过多,反而是不划算的。

这个女子能布出如此精妙的棋局,姬嘉树不信她会想不到这一层。

“我知道,”嬴抱月闻言笑了笑道,“这一局如果放弃,也不至于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姬嘉树眸光一顿,她果然知道。

> “那你为什么还一定要下?”他死死皱起眉头,“难道是不相信我所说的你的对手不是贺兰承吗?”

“不,我相信你的话。”嬴抱月笑了笑道,“那个女子的话,还真能做出如此手段。”

她从一开始就有预感了。

既然许冰清叫拓跋寻过来,自然是有她的用处,总不是叫来摆设的吧。

“那你为什么……”

“虽然现在放弃,只要第三轮表现的好,的确还是有拿榜首的可能,”嬴抱月静静道,“但谁知道第三轮会发生什么?”

谁知道第三轮还有没有杀出来的黑马,北魏北寒阁会不会作妖?

之后的事谁都不知道。

姬嘉树目光一顿,初阶大典的最后一轮,远比之前任何一轮都要激烈残酷,想要获胜只会更难。

“所以还是这一次争一争比较安全,”嬴抱月看着他笑道。

但这说法依然矛盾。姬嘉树心道。

毕竟她没有赢的可能,自然争不来她想要的东西。

到底是为什么她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和拓跋寻对弈?

“我知道你很难放弃,但这并不是单单一场输赢。”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拓跋寻最擅长拖长棋局,在漫长的棋局中寻找对手破绽。”

当初决战中他和拓跋寻整整下了两天两夜,他境界当时已经接近等阶五都难撑下来,更何况眼前这个少女。

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的目光,下一刻眸光微深起来。

“上一场,是不是也是这样?”她静静问道。

姬嘉树闻言一怔,“你是说……”

“打败孟施的不是贺兰承,”嬴抱月凝视着姬嘉树的眼睛,“是拓跋寻对吗?”

姬嘉树眸光一顿,随后点了点头。

“果然。”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她认真开口。

“我要战。”

少女声音平静,却蕴含着绝不妥协的坚定。

“打败孟施的是他,那么他由我来打败。”

姬嘉树睁大眼睛,这个境界远比孟施要低的少女,居然想为孟施复仇吗?

可是她……

注视着眼前少女眼下的青黑和她眼中的坚定,姬嘉树已经无暇去想为什么她要为孟施复仇,他只知道他无法阻止她,他只知道……

姬嘉树死死握住剑柄,低头注视着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少女的眼睛。

“你这样下去,会死的。”

他比谁都清楚

拓跋寻一旦发现棋局难定,一定会拖下去,直至……将她拖垮。

她只要坐到棋盘边,任何人就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在一边看着,只能……

他之前所找的那些理由几乎全部崩塌,姬嘉树咬紧牙关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伸手扶住了身前的树干,

“你真的……”

但就在这时,在他心乱如麻之时,他的声音忽然一顿。

忽然一片温暖的气息袭上他的全身。

那个少女伸出手,自下而上轻轻拥抱了他。

“抱歉,冒犯了,只是你看上去太紧张也太自责了。”

“你暂时忘记我是谁吧。”嬴抱月笑了笑道,“忘记授受不亲,就当一个陌生人给了你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不含别的意味,唯有纯净温暖。

那个少女的气息从始至终没有一丝紊乱,姬嘉树浑身僵硬,下一刻却被她的这份平静所感染。

“不要害怕。”

他听见她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我不会有事的。”

她松开怀抱,伸出手握拳碰了碰他的拳头,露出一个笑容。

“我会赢的。”

章节目录 第569章 真心 > 她的拳头大概算不上坚硬,但里面的力量无比坚定。

和他握在剑柄上的指节相碰,两个拳头一大一小。

相碰的瞬间,姬嘉树微微一怔。

“不要再握了,”嬴抱月看向他微微一笑,“你再用力,就算你的剑再是名剑,剑柄也要给你捏碎了。”

姬嘉树闻言手一僵,才发现他握住剑柄的手已经浮出了青筋。他缓缓松开手,抬头看向面前看着他笑起来的年轻女子,静静呼出一口气。

他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有被比自己辈分小的人安慰的时候。

修行界以境界为尊,无论年纪和修行年限,等阶高的人就是等阶低的人前辈。

明明他是应该来安慰他的人,反而却被她给宽慰了。

“好点了没有?”嬴抱月笑道。

“嗯,”姬嘉树扶额,“不过我比你境界高,按理说是你的前辈来着,反而让你费心了。”

“你也是关心则乱,”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道,“身边有人上场这种事,往往是等待的人最痛苦。”

她因为能自己下手解决事情,在心理上反而不会有姬嘉树那么痛苦。

“我是以我的意志决定要和拓跋寻对战,”嬴抱月直起身看向他笑了笑道,“所以你不用去强行改变这件事。”

姬嘉树闻言一怔,定定看着面前眸光坚定的少女。

“你是担心我和北寒阁冲突过大,才这么说的吗?”他开口问道。

“毕竟这种找不着证据的事,除非杀了拓跋寻,是不可能中止这件事的。”嬴抱月静静道。

姬嘉树瞳孔一缩。

很少有人能像她思路如此清晰。

“你说的没错。”他静静道。

北魏圣女的行为无人能阻止,在北寒阁的势力下除掉她是不可能的,想中止就只有除掉她手中的棋子。

“但这件事,要论谁对谁错,不能都推到拓跋寻一人身上,”嬴抱月平静道,“所以我不要杀他。”

拓跋寻并不是主谋。

这根本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这和当初追杀她的那些人所作之事没有分别。

既然不能杀,那就只有战。

“今日出发之前,我说过,这是我们的战争。”

“答应我,”嬴抱月笑了笑看向姬嘉树道,“不要插手。”

姬嘉树注视着眼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下一刻静静道,“好。”

嬴抱月粲然一笑,“嗯,谢谢你担心我。”

“我……”姬嘉树顿了顿道,“我只是不想看到在棋盘上出人命。”

“我会尽力避免的。”嬴抱月笑道。下一刻她的眸光变得愈发坚定。

“我会好好回到的大家身边。”她认真道。

姬嘉树定定看着她的模样,静静开口道,“我不会插手北寒阁让拓跋寻操纵贺兰承的事,但我会做好身为考官能做到的事。”

嬴抱月一怔正想开口,却只见面前少年看着她一笑。

“这是我该做的事,是为了公平,不是单为了你,所以也不要阻止我。”

说完他学着她之前的模样向她伸出一个拳头。

“好。”嬴抱月伸出手再次与他相碰,笑着开口。

“那我们各自加油。”

……

……

距离兵棋战开场还剩一炷香的时间。

拓跋寻躲开北寒阁其他弟子的视线,将轮椅行到一棵人群边缘的树下。

他注视着眼前一块石头下的草叶,感受着身后来人的气息,淡淡开口。

“你是来灭口的吗?”

姬嘉树在他的轮椅后站定,同样淡淡开口,“之前有考虑过。毕竟你为虎作伥,杀你不违君子之道。”

“你这个人……”拓跋寻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现在呢?”

“倒还没想到要杀你那一步,就被人阻止了,”姬嘉树淡淡道。

“是吗?”拓跋寻摸了摸眼上所缚的白绫,感叹自己命大。

“你不想知道是谁吗?”姬嘉树问道。

> “有那么点好奇,不过……”拓跋寻笑了笑道,“我是希望你来阻止我的。”

姬嘉树眸光一顿,目光落到拓跋寻胸前大片的茶渍上。

“我别无选择,所以只能指望有其他人来阻止,”拓跋寻淡淡道,“比如你。”

“当然我也不是想寻死,”他轻声笑道,“但你如果把我打个半死,冰清应该能接受这个‘意外’。”

毕竟对战上他不是姬嘉树的对手,全大陆人都知道。

不是他不反抗,而是打不过啊。

“不过你下手别太狠,”拓跋寻耸了耸肩,“保证到中阶大典开始前我能爬起来就行。”

“这主意不错。”姬嘉树淡淡开口,“一炷香前我也和一个人提议过。”

虽然此举同样有很大的风险,如果被许冰清发现调动北寒阁弟子阻止也许办不成,但也是个法子。

“可惜了,”姬嘉树低头看他一眼,“抱月不许我插手这件事。”

拓跋寻闻言猛地一怔,像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

姬嘉树静静道,“她想要和你一战。”

“可是…”拓跋寻深吸一口气,“有冰清监视,我不可能手下留情。”

“你也未免想得太多,”姬嘉树淡淡瞥他一眼,“没人要你手下留情。”

“她说都是修行者,那就各凭本事。”

各自放手一搏。

虽然只是棋战,但这大概是修行史上第一次,由一个等阶七修行者向神舞境发起的挑战。

拓跋寻闻言浑身一震。

“你居然不阻止她。”他神情复杂地开口,“居然还和她一起疯?”

“她说早遇上晚遇上,总是要和你对上,”姬嘉树道,“不如一次解决。”

“对上……”拓跋寻越听越难相信他的耳朵。想和他本人对上,只可能在东吴中阶大典的战场上,那个女子说这话,是觉得自己能参加中阶大典?

“这一次你们的舞弊之举,我不会插手,但你很清楚是谁在为北寒阁下棋。”姬嘉树看向他一字一顿道,“所以如果她赢了,那么在中阶大典上遇见她,记得绕道。”

拓跋寻发现姬嘉树居然是真的相信那个女子说的话。

他闻言深吸一口气,“如果真的遇见这种情况,我会认输一次。”

这是他欠她的。

“嗯,那就行了。”姬嘉树淡淡道,“毕竟她有话在先,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她啊……”拓跋寻喃喃重复道。

“在你来之前,我才刚刚仰天长恨一遍,”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恨什么?”姬嘉树问道。

“这个所谓的弱肉强食的修行界,”拓跋寻笑了笑道,嘴角露出一丝讽刺,“不过这整个世道都是如此。”

力量为尊,谁拳头硬谁就肆意妄为,力量一旦掌握于小人手中,世间便是一片混乱。

所以他恨这个弱肉强食没有道理的世道。

“我原本也这么认为过,”姬嘉树道。毕竟这世道已经快容不下好人。

“但我现在却想要相信,”他认真道。

“相信什么?”拓跋寻问道。

“世为永夜,但永夜之上,有皓然明月。”

姬嘉树静静道。

“我相信她会赢。”

……

……

一炷香后,观星台上的十二座大钟被同时敲响。

“前秦,嬴抱月!”

“北魏,贺兰承!”

“两人上前来!”

在考官的呼声中,一个少年和一位少女分别从南北两侧登上观星台。

于当湖山的顶峰之上,南楚初阶大典个人战第二轮最后一战。

兵棋战决战。

开始了。

章节目录 第570章 棋道 > 天边朝阳正缓缓升起,随着最后一场决赛的开始,转眼间兵棋战已经走到了第三天。

这一场过程是之前所有轮次都没有的漫长,所有守望在一边的观众们都熬红了双眼,但看着在朝阳中披着晨曦走上高台的两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觉得不虚此行。

因为在一场场的淘汰后,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场。

而既然是最后一场,自然是不同凡响。

开始的钟声敲响后,嬴抱月和贺兰承走到观星台中央的棋盘边,一边的礼官首先送到棋盘边却并不是棋盒,而是笔墨和两支卷轴。

“这是在做什么?”靠在归辰身边的归离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睛。

她虽不懂棋,但也在这里看了三天了,自以为所有流程都已熟悉了,却没想到还看到了这新奇的一幕。

“这是……”归辰以前隐约听人说过,却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一种叫做开棋的仪式。”好在这时一边的热心民众某东吴继子插嘴道。

“开棋?”归离惊奇地看向赵光,“之前怎么没有见到?”

“这是只有决赛才有的仪式。”这时姬清远开口解释道。

“所谓开棋仪式,是让参加决赛的两位棋手分别在空白的卷轴上写下一句话。”

”卷轴会悬挂于展示给民众讲棋的大棋盘边,而在这场棋局结束之时,胜者和败者的卷轴会按照胜负顺序依次拉开。”

“写下一句话?”归离疑惑道,“为什么要写一句话?”

“棋手写下的这句话,是对他的棋道的诠释,”姬清远静静道。

他之所以清楚,是因为设计这场仪式的人是他的母亲。

他小的时候并不明白他的母亲为什么要设计这一样一出和棋貌似没什么关系的仪式。直到他三年前看到姬嘉树和拓跋寻的那一战。

看到经历漫长征程棋局结束那个男人获得胜利,伴随棋盘上的胜局滚滚而下的卷轴之时,他终于明白了他母亲的用意。

棋也好兵法也好是一种讲究精神的东西,而伴随着最终的胜利,将蕴含着自己精神的一句话展现于世人面前,是一件让人热血沸腾的事。

那个场面将是兵棋战最后也最激情澎湃的高潮,是修行者才华最淋漓尽致的集中体现。

同时也是一场考验。

姬清远看向站在棋盘边打开礼官送上的卷轴,拿起笔墨在空白纸张上书写的嬴抱月和贺兰承,神情有些复杂。

他母亲设计这场仪式的确很有水平,但对修行者水平的要求……还是一如既往的高。

毕竟这要求修行者不仅要会武,还要会文。

越短的话越不好写。这一张卷轴的难度不亚于当众写一篇文章。那一句话写的好能抬高气氛塑造威望,写的不好,只会瞬间让气氛跌至冰点。

如果不是文武双全,这难得的展示机会就只会变成榜首的个人处刑。

况且输了的人的卷轴也不是不展示,只是会在榜首的卷轴拉下之后再拉,如果这第二名写的比榜首要好,甚至会让人怀疑榜首的水平。

按照规矩两人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虽然时间短但如此重要的一句话自然要好好思索,贺兰承拿着笔冥思苦想,周围民众也正纷纷猜测这两人会写些什么。

“贺兰公子恐怕早就想好了吧……毕竟他进入决赛一开始就十拿九稳……”

“不过至于前秦公主么……她能写出什么来?”

围观的民众看着嬴抱月神情微妙,质疑声不绝于耳。

“话说……公主有学过诗书兵法典籍吗?”

“不管学没学过肯定没法和公子相比,公子们可是都学富五车,人人做的好文章。公主连文章都不会做,估计胡乱写两句诗交差吧……”

“到时候拉下来估计又要丢人了……”

“但没办法,女人学这些成什么体统,公主怎么可能有才学……”

姬清远闻言眸光冷起来。

> 他曾经坐在屋顶上,听那个少女淡淡地提到过。

圣人言有教无类,但在山海大陆上,女子和男子从生下来就不拥有同样的受教育的机会。

所有人都认为,所谓的经世致用之学,那是男人学的东西,和女子没有关系。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就对吗?

她觉得不对。

她和他的母亲曾经努力地想要改变这一切,包括让稷下学宫招收女学士,在大陆各地建立女子学堂,而他的母亲也提出过,要在朝中开设女子科举。

但这一切都还没有完成,她和他的母亲就相继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她们的才学,她们的理想,埋葬在历史的尘埃中,再也没有人知道。

这时在嬴抱月身边,在她拿起笔之时,一边的礼官看向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开口道。

“公主殿下,您要是想不出来,就随便写点……”

他瞥了一眼尚在思索的贺兰承,皮笑肉不笑地对嬴抱月道,“不过贺兰公子想好后,你可不能再拖,你……”

但就在这时,礼官不无嘲讽的话忽然顿住,愕然看着眼前卷起卷轴的女子。

“好了,”嬴抱月将写好卷轴放回礼官手中的托盘里,“挂上去吧。”

周围民众愕然。

“这么快?”赵光瞪大眼睛,“她有认真写吗?贺兰承都还在想呢!”

“对她而言,这可不算快,”一边的姬清远瞥他一眼,“是那个小子没本事。”

赵光被噎了一下。此时姬清远口中没本事的贺兰承也终于想好了,写好了卷轴放于盘中。

两人封好的卷轴被悬挂于垂直的大棋盘边,这个独特的仪式就此结束。

接下来终于回到了正常的流程,棋局开始前的猜先。

猜先是围棋比赛中用来决定双方谁先行子的方法。

兵棋战中的规矩,是由年幼者抓一把白子在手里,让另一人猜这把白子个数是奇数还是偶数。猜是奇数出示一颗黑子,猜是偶数出示两颗。

猜中者则执黑子先行,猜错者则执白子后行。

所有人也再次紧张起来,毕竟猜先的结果对最终胜败的影响相当大。

高手过招,双方棋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执黑先行胜率会高上不少。

当初姬嘉树输给拓跋寻的那一战,至今不少人都认为是因为姬嘉树执白的缘故。

“猜先开始!”

伴随着考官的宣布声,拓跋寻打开棋盒,看向嬴抱月道,“你年纪比我小,抓白子吧。”

嬴抱月点了点头,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等等。”

听到这个声音,贺兰承猛地一怔,一边民众们也惊讶地睁大眼睛。

高台上,一个人站起身来。

台边姬清远等人神情意外,人群边缘处拓跋寻在树下静静捏住身边轮椅的扶手。

贺兰承闻声微微侧目,抬起目光看向考官高台,眸光微深看向忽然开口的那个人。

“请问春华君,有什么事吗?”

“既然是最后一场棋局了,自然凡事要谨慎一些,”打断猜先的姬嘉树一步步走下高台,静静开口。

“这一轮的猜先,由考官来完成。”

章节目录 第571章 全力 > 姬嘉树说出这句话,在一瞬的死寂后,场间迅速炸开,所有人都神情愕然。

“怎么回事?让考官帮忙猜先?以前从没听说过有这种做法啊!”

“猜的一方也没法让考官代劳啊?那就是帮忙抓白子?”

“姬二公子这是……想为抱月公主抓子?”

按照猜先的步骤,能让人代劳的最多就只有抓白子这个环节。

人们一开始难以相信,但看着姬嘉树真的向棋盘走去,众人猜测纷纷成真。人们看着那个少年的身影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春华君要帮那个女人猜先?难道是想私底下做什么手段?”

“怎么可能!别瞎说!那可是春华君,你都在乱怀疑些什么!”

“可是这时候突然跑出来力排众议也要帮未婚妻抓子,这明明就是任人唯亲……”被吼的人委屈道。

人们议论纷纷,但最终都汇聚成一句话。

“春华君,为什么要这么做?”

考官帮忙猜先虽然规矩里没说不行,但显然是多此一举。毕竟这种本来就是由运气决定的事,考官插手对结果会有什么影响?

姬嘉树此时这么做,激起百姓们的怀疑,反而会影响他自己的名声。

一个人的清誉,建立起来需要数十年的努力,但想让其崩塌却是只是一瞬间的事。

而名声对世家子而言,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姬嘉树此举可以说相当吃力不讨好。

就在他走到最后一阶台阶之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声音。

“春华。”

高台上,梦阳先生睁开眼睛,眯眼看向走到台阶下少年的背影。

姬嘉树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先生,猜先战本就是抽签的一种形式,既然抽签可以由考官代而进行,那么猜先自然应该也可以。”

姬嘉树静静道,“我所作之事并未违规。”

“没错,并不违规。”梦阳先生淡淡开口,“只不过……”

“春华君,你是连你的名声,都不要了吗?”

这话不可谓不重,周围民众被这句话吓得安静不敢说话。但就在这片寂静里,姬嘉树眸光只是微微顿了顿,随后迈出一步。

“谢谢先生担心。”姬嘉树认真道,“但晚辈更想要公平。”

说完他径直向棋盘走去。

‘’二公子他……”观星台下归离情不自禁地开口,一边的姬安歌皱紧眉头看向身边的兄长,“二弟他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姬清远注视着姬嘉树的身影,下一刻静静开口道,“我曾经听说过一种说法,等阶高的修行者能够凭借真元左右抽签结果。”

“什么?”姬安歌闻言一惊,“那这不就是……”

“当然,不是说所有抽签都行,像是写在纸上模样都一样的纸签就不行。”姬清远道。

毕竟修行者的真元还没强大到认得字的程度。

“但如果是有形状的东西,仔细练过后,是可以透过遮盖的东西提前感觉到。”姬清远深吸了一口气道。

就像是这一次猜先这种形式的抽签。

“当然,这要境界相当高的修行者才能做到,但一旦有人这么做,也只有境界相当的修行者能防备。”

“大哥你的意思是……”姬安歌闻言难以置信道。

“嘉树是担心如果是明月自己猜先的话,有修行者能穿过她的手,直接看到她手里有几枚棋子?”

“没错。”姬清远点头。

> 如果是这种情况,贺兰承猜先必赢无疑,这就根本不是靠运气,也更没有所谓的公平。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姬安歌怔怔看着走到棋盘边的姬嘉树,“只是……”

只是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姬安歌心道,对姬嘉树而言这付出的代价不小。

要是之后被他们的父亲和他的母亲知道了,国师府还不知道要怎么腥风血雨。

周围人的风言风语响在耳边,姬嘉树听得清清楚楚。

但他的脚步没有停留。

既然她要战,他就要给她一个最公平的环境。

哪怕是相对的公平。

他走到了棋盘边。

看着走到棋盘边伸手去抓白子的姬嘉树,贺兰承坐在棋盘边虚虚掩住棋盒,眼中浮现一丝玩味。

他抬头看向那个少年勉强一笑,“没想到春华君不惜自污也要做到这种地步,难道都是为了她……”

“闭嘴。”然而他的话没说完忽然被人冷冷打断。贺兰承瞪大眼睛第一次看到那个平素温和少年如此冷肃的模样。

姬嘉树冷冷看他一眼,“闭嘴,你没资格说这些话。”

贺兰承瞳孔一缩,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肤浅。

这个少年知道所有一切,包括他背后被操纵的真相。

但姬嘉树知道不就等于嬴抱月也知道么?贺兰承愕然看向对面少女,明知真相她为什么还会来?

“你……”看着伸手要去抓白子的姬嘉树,嬴抱月微微抬起手,这时姬嘉树刚好看向她,“你答应过我,不会阻止我。”

“这是考官该维护的公平。”

嬴抱月手微顿,姬嘉树已经抓起了一把白子。

“好了,”他淡淡瞥了贺兰承一眼,“贺兰公子,你可以猜了。”

贺兰承深吸一口气,看向一边装满黑子的棋盒。就在他一边留意耳边声音一边伸手去拿之时,一股寒意忽然蹿上他的脊梁,让他打了个寒战。

“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冷。”这时台下的归离忽然开口问道。

赵光闻言一怔,“你也感觉到了?”

修行者们神色都有些精彩,这里就归离一个人不是修行者,但此时却连她都感受到了这股寒意。

归离环视四周,发现周围修行者脸色都有些不对。

而不光是她,此时周围的民众也都觉得气温降低,头皮发麻。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归离只觉愕然,毕竟现在还是夏日之中。

“这一切到底是……”但这时她忽然发现四周的修行者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那就是站在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

陈子楚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做到这种程度。”

“怎么回事?”归辰看过去,注意到他的目光,赵光解释道,“南楚的这位春华君,此时真元全开了。”

周围民众觉得气温降低,头皮发麻,都是因为姬嘉树全开的真元。

而就在这时,北魏人的边缘,坐在轮椅上的拓跋寻猛地咯出一口血来。

“师兄!“王竹升惊恐地叫道。

“没事,”拓跋寻擦掉嘴角血迹,居然微微笑了。

“春华看来这是动了真格了,动了真火。”

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

“就不知道运气,会站在哪一边。”

章节目录 第572章 运气 > 那个少年手握棋子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就如一柄剑,锋利,强大,重若千钧。

坐在棋盘前的贺兰承额头上渗出一滴冷汗。

虽然事到如今还要为南楚春华君的强大而震撼显得十分愚蠢,但他还是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三年过去,这个少年居然变得更强大了。

三年前,在见到姬嘉树之前,他从未觉得等阶六和等阶七之间的鸿沟有如此之广。

三年前,当时还等阶七的他还是个挤在人群中看姬嘉树和拓跋寻下棋的毛头小子。

那一年等阶尚且低微的他没有被选入来南楚参加初阶大典的北寒阁弟子队伍之中,是他求着拓跋寻说要当他的眼睛,才被特别许可作为拓跋寻的侍从跟来。

差不多就是现在王竹升所担当的那个位置。

不过不比王竹升的低调,他当时虽然是等阶七但对自己的能力充满自信。他自知虽然比不上拓跋寻,但三年后拓跋寻晋升后,北寒阁的年轻弟子里能作为大弟子前来南楚的人只有他一人。

在北寒阁内,虽然也有其他等阶六的弟子,但除了拓跋寻他谁都不服。

他觉得他要是升了等阶六肯定都比这些人强。

当他得知代表南楚出战的南楚继子只有十三岁的时候,还曾经为拓跋寻不值过。

但这年少无知的一切,以他见到姬嘉树为止。在见到那个少年后,他的所有骄傲自负都在一瞬之间被吹得烟消云散。

那个时候的姬嘉树尚为等阶六,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少年登临等阶五只是时间问题。

当年因为眉眼犹清稚,再加上他气度温润,不争不抢,那个时候的姬嘉树看上去只是个教养极好的世家公子,丝毫没有铁血之气,更看不出咄咄逼人,容易让人轻视。

但在对战场上,就在这个少年拔剑出鞘之时。

所有人才知道,在白玉所做的温润剑鞘之下,隐藏着的是世间至为强大的利刃。

锋锐,凛冽,君子世无双。

就在那之后,姬嘉树以十三岁之龄夺魁,创下初阶大典魁首的最年少记录。

而就在初阶大典结束后不久,那个少年在众望所归中登临等阶五,成为最年轻的神舞境修行者。

在见到姬嘉树之前,贺兰承从未见到过如此强大的等阶六。这让他知道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所以从南楚回去后他拼命用功,终于成为了等阶六。

但那个时候,姬嘉树已经成为了等阶五。

这个少年又重新成为了最强的等阶五修行者。

三年后,在见到现在的姬嘉树之前,贺兰承从未觉得等阶五和等阶六之间的天堑有如此之深。

在姬嘉树真元全开之时,贺兰承再一次感受到了三年前的震撼。

甚至比三年前更甚。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地阶修行者的真元居然会有如此之庞大。

即便等阶五再强,但也终究是地阶,只有天阶修行者才能呼风唤雨。可谁能想到这个少年在神舞境就能做到这样大范围地影响周围环境。

高台上姜元元注视着这一幕。这一次并没有发生之前在台上姬嘉树和贺兰承真元碰撞的激烈场面。因为姬嘉树将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守护之上。

那个少年的真元像是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棋盘周边的环境彻底覆盖,像是一面坚盾又像是一层厚厚的大衣,不容任何其他人真元的穿透。

贺兰承坐在棋盘前和姬嘉树微微僵持着,最终确认他的耳边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拓跋寻没有给他任何指示。

这也是当然。贺兰承看向神情平静地站在嬴抱月身边的少年。

拓跋寻再强,但他终究只是亚魁。

一人之下的亚魁。

初阶大典魁首的威严,容不得任何人的挑战。

拓跋寻不可能打破姬嘉树真元全开的屏障。

远处北寒阁弟子队伍里,拓跋寻放下捏住轮椅扶手的手,慢慢擦干嘴角血迹没有开口。一边的北魏圣女死死咬紧嘴唇,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怒,其他弟子束手无策不敢开口。

“怎么?时间就要到了,”姬嘉树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向贺兰承淡淡开口,“贺兰公子你再不猜,就只能判你猜输了。”

“我这就猜。”贺兰承看着眼前这个刀枪不入的拳头,心情忽然有些释然。

姬嘉树支付了代价,而他们也不用再挣扎,一切就由运气决定。

贺兰承手伸入棋盒去抓黑子,台下所有人睁大眼睛。

“要猜了要猜了!”归离一叠声道,死死攥紧身边兄长的胳膊,期待出个好结果。

> 所有人也都好奇这场特别的猜先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心纷纷提起。

众人眼中贺兰承的手像是带着慢动作,从人们眼前穿过,所有人紧张不已,全场神情最平静的大概就只有嬴抱月。

贺兰承的拳头放在棋盘上,在众目睽睽下,松开。

两枚黑子赫然出现在棋盘之上。

他猜的是偶数。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这两颗黑子,而就在这时,她身边的姬嘉树瞳孔一缩。

感受到身边少年气息的变化,嬴抱月微微一怔,随后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贺兰承已经猜完了,所有人目光就都落到了姬嘉树的手上。

在众人的审视下,姬嘉树闭了闭眼睛,静静松开拳头。

几颗白子躺在棋盘上,众人连忙去数。

日光一个晃眼,归离猛地闭上眼睛,睁开眼,却发现身边的兄长等人宛如凝固。

周围有短暂的死寂。

下一刻猛地爆发。

“六颗?!”

“贺兰公子猜对了?”

贺兰承猜对了?

归离睁大眼睛,看着躺在棋盘上的六颗白子,如遭雷击。

高台之上,姜元元闭上了眼睛。

虽然姬嘉树屏除了北魏作弊的可能,但执掌运气的神灵,最终没有站在那个女子的身边。

猜先的结果,六枚白子是为偶数,贺兰承猜个正着,所以这一场比赛,将由贺兰承执黑先行。

“猜先结束,北魏贺兰承执黑,前秦嬴抱月执白!”

伴随着一边礼官的宣布声,北魏人欢欣雀跃,前秦人大失所望。

姬嘉树做到此等地步,却没有改变什么结果。

“唉……”归离长叹一口气,“怎么姐姐她……她在关键时候不走运呢?”

“没事的。”然而就在她失望之时,一只手却扶住了她的肩膀。

“大哥?”归离抬头望去,却只见归辰神情没有丝毫动摇。

“什么没事?”归离愕然问道。

“只要过程是公平的,她就不会在意。”归辰静静道,“她走到现在,靠的不是运气。”

归离闻言一怔,在喧闹声中看向静静坐在棋盘边,脸上没有丝毫失望的少女。

“抱歉。”棋盘姬嘉树看向嬴抱月,轻不可闻地说道。

“不,你不该说这些,”嬴抱月看向他笑着说道,“谢谢你。”

“没什么值得谢的,”姬嘉树道,“结果并不理想。”

“既然是比运气,那就是什么结果都有可能,”嬴抱月毫不在意笑起来,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谢的是你做了这些。”

姬嘉树闻言一怔,随后看向考官高台,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道,“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唯一能抓到的一点公平。”

“我知道,”嬴抱月笑道,下一刻她正色道,“考官大人,你的确捍卫了公平,所以大可以挺起胸膛。”

姬嘉树眸光一顿,随后嘴角也泛起笑意,退后一步。

“猜先结束。”他看向贺兰承和嬴抱月,声音清正。

“请二位开始棋局。”

钟声敲响,百姓欢呼,姬嘉树转身,登上考官高台。

观星台上,经纬之间,贺兰承拿起一枚黑子,置于天元。

啪嗒一声,嬴抱月的白子紧跟其上。

一黑一白,这场所有人等待已久的棋局,所有人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棋局。

开场。

章节目录 第573章 两军 > 山顶的空气多少有些稀薄,温度也比山底要低。

高处不胜寒。

此时山林寂静极了,唯能听见一声声棋子敲击的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

原本人群中还有窃窃私语,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山顶上就只剩下棋子落盘的声音。

在这座山峰最高的高台上,民众的视线大都集中对弈的两个人身上,无声地评头论足。

之前被淘汰的其他修行者的目光却都集中在那张立在考官高台上的,实时展出这两人所下每步棋的竖立大棋盘上。

对这最后剩下的两个人,有人不服气,有人想偷师,更多人想要看看这两人的棋到底有什么不同凡响,

但在嬴抱月和贺兰承在各自下出最初的十手之后,不少修行者都有些失望。

嬴抱月和贺兰承的前十手都十分中规中矩,甚至连之前八强战时不时会出现的让人惊艳的妙招都没有。

“这两人……”然而随着逐渐展开的棋局,高台上姜元元神情渐渐变得不可思议起来,而姬嘉树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个表情。

因为……

“这两人居然选择了同样的战法啊……”

一边旁观的其他考官中响起窃窃私语。

没错,战法。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二人的棋局。

战法是棋手选择的用来获得胜利的手段,通过战法布出的阵型就是所谓的布局。

但凡是对战,一般就会有两种类型,那就是攻击和防御。

下棋自然也不例外。初学者的棋谱中都会有相关基本布局方式的介绍。

面对进攻猛烈的对手,一般用经典的防御阵型防御,随后静待最后对方失误,逆风翻盘;而面对防御坚实的对手,一般采用进攻阵型,也可采用诱攻和陷阱,引诱对方上当,突破重围。

具体的操作方式虽有所不同,但这就是最常见也最有效的两种战法,且需要彻底贯彻下去才能获得成功。

但正如之前所说,战法是要随着对手的风格而变化的,在序盘时尤其如此。

比如你的对手是进攻型的棋手,只要修行者不想标新立异,都会选择防守的战法。

曾有人对这样用烂了的应对手段嗤之以鼻,但在输了几盘棋后却都会知道老祖宗的智慧。

毕竟对方进攻你也盲目进攻,很可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手防御你也防御,那你俩可以下到天荒地老。

这是任何一个围棋学了三天以上初学者都知道的道理。

然而……

台下的修行者们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台上,这场初阶大典兵棋战中的顶上之战,嬴抱月和贺兰承的序盘,居然就用了同样的战法。

“怎么回事?”台下陈子楚愕然道,“两人都是防守?”

如果说一开始还不了解对方风格,战法撞上还情有可原。但此时已经下到第十手,场下的修行者都能看出端倪,谁都不会相信这两个众人之中厮杀出来的修行者会看不出来。

棋盘上的黑棋和白棋泾渭分明,慢吞吞地构筑着自己的阵型,却完全看不出进攻的行迹,也看不出接下来棋局的走向。

“这都是什么布局?”陈子楚愕然道。

“这是角力。”而就在这时,他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冰凉的声音。

一边的许义山归辰姬清远等人都被吓了一跳,猛地看向声音出现的方向,只见陈子寒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陈子楚背后。

“你……你是想吓死我吗?”

被吓得险些跳起来的陈子楚瞪向自从第一轮众人战结束后走路就越发没有声音,像是要和自然融为一体的庶弟,但不等他发火,周围却响起别的问话声。

> “陈二公子,你说的这个角力是指?”

看到陈子寒出现,众人纷纷眼前一亮。众所周知,陈子寒是在场最擅长布局的棋手,看到他出现归辰连忙问道。

原本要发火的陈子楚也瞬间回到之前的疑惑,同样看向陈子寒。

“角力是指先守后攻的战法。”陈子寒道。

角力本来指徒手相搏,但在兵棋战中却获得了完全相反的意义,那就是在双方准备好了之后,再比较力气。

前期序盘的守势是漫长的积蓄力量的过程,中盘是全方位争夺盘面支配权的漫长战斗,终盘则是战斗厮杀的高潮,就如同真的角力一般,倾尽全力,战个痛快。

前期缓缓加热,后期一触即发。

这就是角力的布局。

然而这样的布局,对修行者的棋力要求十分严苛,基本上不会在初阶大典中见到,连陈子寒自己也很少会用。

“终盘都收不好尾,还想和人比角力?”

只因他偷学过两场课的师父说过,没有经验的小子们,没资格碰角力。

“没有经验?什么经验?”听到陈子寒缓缓的介绍,一边的归离好奇地问出其他人的心神。

陈子寒定定看了一眼观星台上的棋盘,缓缓开口道。

“上战场的经验。”

“战场?”一边的归离归辰姬安歌等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想不明白这下棋就算依据了一些兵法,但又怎么扯到了真实的战场。

“因为这角力,很像真实的战争不是吗?”这时姬清远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闻言一怔。

先收兵买马准备战争的开始,随后占据有利地形打几场胜仗,最后集中力量去主力间厮杀。

这正是一场完整的战争。

姬嘉树仰头看着大棋盘上不断拓展的两支棋路。

此时棋盘上的黑白子,正是两支正在不断形成规模的军队。

但两人谁都没有率先发起进攻。

“这两人的行棋风格……”高台上姜元元沉吟道,“好像有点像啊……”

姬嘉树闻言一怔,但比起风格相似,看着一点点开始争夺棋盘的黑白两棋,他心中其实有更隐秘的担忧。

只因比起短期的攻防,最后才决出胜负的角力,时间远比一般棋局布局的时间要长。

角力所角的是最终的终盘能力,然而棋子能漫无止境地争斗下去,人不可以。

日头越来越炎热,伴随着耳边逐渐沁出汗珠,人们意识到时间居然快要到中午了。

然而棋盘上依旧一片焦灼,依旧没有什么激烈的冲突,与其说是没有激烈的冲突……

“等等,”在众人的昏昏欲睡中,在极少有人注意到的另一波北魏人的队伍里,一个瘦小的少年忽然开口,“这序盘不对。”

莫华若有所思地看向发觉了不对的孟施。

此时高阶修行者渐渐品出了这盘棋的不对劲。

至于哪里不对,高台上姬嘉树瞳孔一缩。

角力虽然前期准备时间长,却没有那么长过。

棋盘上的黑子像是在一味躲避白子一般。

姬嘉树看向远方那个隐藏在树下的身影,他猜到了一些,但更多的没有想到,没能想到。

拓跋寻居然在序盘开始,就开始故意拖长棋局!

章节目录 第574章 恶战 > 完整的围棋对战,总共有三个流程,分别为序盘、中盘和终盘。

当然因为棋手棋力之间的差距,往往下不满这些步骤就能获胜。

高台上的姬嘉树注视着棋盘前少女的身影。

比如在这一次的初阶大典中,嬴抱月就只和陈子寒与莫华两人进入了终盘,下到了官子的阶段。

围棋官子,又叫作收官,是围棋对战三个阶段中终盘的最后一个阶段。指双方经过中盘的厮杀,地盘及死活已经大致确定之后,进入竞逐边界的阶段。

但即便走到了终盘的阶段,嬴抱月和陈子寒莫华两人的棋局总共只走了三四百手,分别在七十手和九十七手的时候进入中盘,在下到了三百手左右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官子的阶段。

但此时嬴抱月和被拓跋寻控制的贺兰承已经下到了一百八十手,却连中盘的厮杀都还未开始。

棋局……快两百手了,居然还停留在序盘的阶段。

两百手,放在任何一场普通的围棋比赛中都是胜负快要决定的时候了。毕竟在普通的围棋战中,棋子只有三百六十一颗。

也就是兵棋战的棋子数量能够让这两人如此这般地下下去。

兵棋棋盘比普通的围棋棋盘要大,棋子总共是八百四十一枚。

但迄今为止,这些棋子全部用完的兵棋战在修行界的历史上也极为少见。不说棋力差距,光这庞大的计算量和脑力体力消耗一般人就撑不住,下到一半就会有棋手投子认输了。

况且想下出这么大的场面,也需要一开始做好准备。毕竟围棋这种讲究全盘的棋类,不是临时想拖延时间就能做到的,有一个足够大的框架,后面才能填入更多的内容。

但又有谁会一开始就预估自己要下一场巨长无比的棋战?

正常人谁都会冲着速战速决而去。

起码双方中实力较强的一方肯定会想要速战速决。

然而此时嬴抱月和贺兰承之间的对局却恰巧相反。

“这序盘铺开的摊子也太大了吧?”姜元元看着大棋盘上的棋局无比困惑,“这要下到什么时候才到中盘啊?”

中盘是围棋比赛中时间最长的一轮厮杀,一般这个阶段的手数需要的也是最多的,但眼前这两人还没到这过程最长的阶段就已经下了快两百手。

从棋路上能看到白子已经有进入中盘的意图,但黑子却缠斗不休,似乎想要再准备一会儿,谨慎地简直过了头。

“怎么回事?”姜元元皱起眉头,看向姬嘉树,“你不是和我说和她下棋的另有其人吗?”

如果是贺兰承下倒也罢了,兵棋战进行到现在,姜元元也说不清楚等阶六和她到底哪个强了,但如果如姬嘉树所说,嬴抱月实际面对的对手是拓跋寻,那么拓跋寻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即便这个少女的棋力再强,面对拓跋寻也是以卵击石。

以拓跋寻的实力,大可以速战速决,选择角力这种拼终盘的费时战法就当他炫技算了,怎么序盘还如此磨磨蹭蹭。

面对姜元元的问题,姬嘉树只是摇了摇没有细说,神情愈发严峻死死盯着棋盘。看他这个模样姜元元忍住一时没有再问。

“这到底是想下多久啊?”

然而在又过去一个时辰后,姜元元终于再次忍不住了。

原本升高的日头又一寸寸西移。

棋局迄今为止已经进行了四个时辰,序盘才将将结束,进入了最为漫长磨人的中盘。

一边看棋的民众昏昏欲睡,而就在这时,在棋落棋盘的清脆声中,出现了别的声音。

坐在棋盘边的少女下颚流下点滴汗水。

啪嗒,啪嗒,滴于棋盘之上。

看着嬴抱月这个模样,原本坐在高台上让宫女打扇的姜元元眸光微凝,看向一边脸色愈发苍白的姬嘉树。

> 他身边少年的脸色和棋盘边的少女一样的苍白。

看到姬嘉树的模样,一个想法忽然从姜元元脑海中浮现,面色一惊开口道,“拓跋寻不会是想拖垮她吧?”

兵棋战毫不停歇地一场场战到最后,对场上不断对弈的棋手而言是脑力体力的地狱,也就只有修行者能凭借真元撑到现在。

但修行者,尤其是低阶修行者,真元和筋脉的强度都是有限的。

仔细想起来,从兵棋战开始到现在,这个女子已经下了七盘以上,不眠不休了整整三个昼夜。

每一盘都还几乎是和比她境界高的对手。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姜元元自己反而被吓一跳。

他看向棋盘前汗水一滴滴落于棋盘之上的少女。

此时的这一场是第八盘。

这个女子区区一介等阶七,能撑到现在就已经是奇迹了,如果这场棋局真的继续拖长的话,她是真的会心血耗尽,被耗死在棋盘之前。

这时姜元元才明白,之前姬嘉树为什么如此激动。

因为这一盘棋并不是普通的一盘棋,而是能要那个少女一条命的棋局。

此时听到姜元元问话,姬嘉树终于不再沉默,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又不是。”

是又不是?那到底是什么?姜元元闻言睁大眼睛。

拓跋寻这么做不是为了耗死了嬴抱月?

顶着姜元元质问的目光姬嘉树神情复杂,看向远处北魏北寒阁的队伍,姜元元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姬嘉树视线的尽头,是一棵大树,树下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他们熟悉的人,轮椅边站着熟悉的弟子。

“拓跋寻他……”姜元元正想说拓跋寻又在折腾些什么,眼角却忽然捕捉到离奇的一幕。

站着拓跋寻轮椅边的王竹升正不断从身边人手里接来一张张纸,随后迅速读给拓跋寻听。

按理说这次棋局只有一场,控制贺兰承的人还是拓跋寻,除了嬴抱月所下的棋外,拓跋寻本不需要再听别的东西。

王竹升到底在读些什么?

“这都是在做……”姜元元正想感叹,却看着姬嘉树冰冷的目光猛地一怔,“春华……你到底看出了些什么?”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殿下,你还记得你之前问过我,她打败了多少北寒阁弟子的问题么?”

姜元元点头,下一刻忽然一惊。

“你是说……”

从兵棋战开始到现在,嬴抱月对战了不少北寒阁弟子,而无一例外被她次次攻破,片甲不留。按理说如果北寒阁真能操控抽签,这样做简直等于在给她送牺牲品。

但可惜北寒阁没那么傻。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树下边的人。

“北寒阁之前让那么多小弟子挨个去和她对局,其实并不是为了赢,而是去找她下棋的特点和弱点。”

这是一个从兵棋战,甚至在开始之前就布下的阴谋。

不惜将拓跋寻北魏招来,牺牲掉那么多弟子的成绩,控制好贺兰承,将其扶上第二的位置。

一切的一切。

都是为了在这个时刻,将这名少女,从云端击落。

章节目录 第575章 战场 > 这一切,都是针对那个少女的阴谋。

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和贺兰承之间那张逐渐被棋子占满的棋局。

决赛的棋局只有一场,但针对这个女子的一场更大的棋局其实很早就开始了。

“就为了对付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许冰清她至于吗?”听完姬嘉树的话,反应过来的姜元元愕然开口道。

以嬴抱月的等阶,在兵棋战开始前一般人都会以为她会很快败退,别提想到决赛的比法。

“以己方能拿出的最大力量碾压对手,”姬嘉树静静道,“她很擅长这种事。”

那个北魏女子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之前医毒战,许冰清当时也是倾北寒阁之力,也要嬴抱月当不成那个榜首。

结果上次没成功,这次她直接叫来了拓跋寻。

抛开所行之事的善恶,许冰清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对手。

这个女子模仿少司命林抱月学来的唯一一个优点,以铢称镒地对待对手,就足以为她解决绝大部分问题。

在叫来拓跋寻出手的情况下,还让弟子去试探嬴抱月的实力,将试探出的棋路告诉拓跋寻,以便其在决赛上封锁嬴抱月的棋路。

可以说这一计划严密到了极点。

严密到了……

赤条条地想要那个少女的命。

姬嘉树的指尖扎入掌心之中。

许冰清设计这一整串计划,并不只是为了取胜。在那个北魏女子的脑海里,姬嘉树很难想象初阶大典此时对她而言占了多少。

毕竟不惜牺牲那么多弟子的成绩,甚至强逼上一届亚魁的拓跋寻来控制这一届的参加者贺兰承。

实在是过于出格。

比起初阶大典中,北寒阁取得一席之地的目的,现在的许冰清可能满脑子只是如何将嬴抱月拽下来。

当然,把嬴抱月拉下来,北寒阁弟子也的确有一个能拿到榜首。

此时这个当初无人看好的少女,以成初阶大典上想要拿到榜首的势力眼中最大的障碍。

“那……棋路被摸透了,她该怎么办?”姜元元看着中盘上举步维艰的白子,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嬴抱月之前声名不显没有传出来的棋谱,这是她作为黑马拥有的优势。但此时在北寒阁弟子试探了那么多盘后,想必北寒阁内部已经掌握了不少她的手段。

“她的棋路不只这些,”姬嘉树静静道。

之前嬴抱月无一场不是速战速决,普通北寒阁弟子能搜集到她的棋路特点,至多只占那个少女本事的十分之一。

话是这么说,但姬嘉树微微抿紧了嘴唇。

虽然情报只有十分之一,可以拓跋寻的才华,却能将其发挥到十分之五以上。

之前嬴抱月都是在序盘就打败了那些北寒阁弟子,所以她在序盘阶段的棋路是被摸得最透的。

刚刚拓跋寻就巧妙地利用这些,灵活地避开了想要展开厮杀的白子,大大拖长了序盘时间。

汗水浸润棋子,棋盘边嬴抱月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高台下姬清远姬安歌赵光归辰等人的脸色也越发不好看起来。懂行的修行者都能看出,此时嬴抱月已经接近真元枯竭的状态了。

而赵光知道的比寻常人更多,因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在离开前曾和他说过。

“如果她的情况不对能被人看出来,她的实际情况一定比看起来的更糟。”

那个少女的伤痛不会给人看见,而能被人看出来的枯竭,实际上已经是相当枯竭。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她却依旧没有叫停,也没有认输。

此时黑白子厮杀到中盘,棋局正是最复杂的时候。

而就在这时,原本一直在躲避和白子纠缠的黑子,忽然下出了极为锐利的一手。

“超大飞!”

看到这一手一直昏昏欲睡的修行者们精神起来,纷纷擦亮了眼睛,“嘿,好锐利的一手!”

超大飞,围棋中的棋招之一。

黑子在原有棋子的呈“目”字形的对角交叉点处更向前一格处行棋,直直插入白棋边角之中。

角空两子一目边,金角银边草肚皮。

> 边角是围棋棋盘上最重要的位置,套用在战场上就是兵家的必争之地。此时贺兰承所执的黑棋打入白棋边角,就如同一支锐利的骑兵趁着夜色冲杀了白方的大营。

“抱月!”

“姐姐!”

高台下,连不太懂棋的归离都意识到了嬴抱月的危险。能看懂更多的姬嘉树嘴中品到了一丝血腥味。

就在她真元即将枯竭之际,来如此强势一手,这让她想喘口气恢复真元都恢复不了,要么崩溃,要么强行接上。

但就在这时,所有人以为那个女子束手无策之时,原本被阻断的白棋棋路,接上了。

“象步飞?”

看着白棋的应对有人喃喃道,“还能那么下?”

“真是有意思的想法……”

面对黑子的超大飞,嬴抱月选择使用原有棋子的呈“田“字形状的对角空交叉点处行棋的象步飞。

白子截断了孤军深入的那一支黑棋小分队的后路,边守住边角边夺去棋盘东边尚无人问津的区域,将原本涩滞的局面盘活。

白子和黑子的第一次冲突被化解,看上去是棋手在巅峰时刻才能想出的妙招。

然而贺兰承很清楚,坐在他前面才不是什么准备充分的修行者,而是一个勉力坚持到现在的少女。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闻到了血腥味。

他对面的女子,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你……”贺兰承没有拿棋的手紧了紧,抬头看向嬴抱月问道,“你还是认输吧。”

再这么下下去你会没命的。

这句越线的话他没有讲出来。

“认输?”然而坐在他对面的少女抬起头,疑惑地打量着面前棋盘笑了笑道,“恕我直言,贺兰公子你还没有将我逼到输的程度。”

棋局上的确是如此,可是……

“战争这才刚刚开始,”嬴抱月笑了笑开口道,“只是被切断了一次攻击,接下来就不知道怎么下了吗?”

贺兰承闻言一怔,下一刻他的耳边再次传来那个那个的声音,不知为何拓跋寻的声音忽然变得低哑了许多。

贺兰承收起思绪,下出那人指示的那一步棋,黑子落于棋盘之上,看到这一招连他自己眼睛都亮了起来。

好棋。

再一次锐不可当的进攻!

周围修行者再一次叫好。

面对黑棋这一招众人直呼妙招的一手后,白棋再落一子,位置十分普通。

“能应对是能应对,但这一招太普通的了吧……对手可是那位贺兰承……”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之时,高台上看懂了的姬嘉树睁大了眼睛,北寒阁弟子所在的树下,拓跋寻微微抬头。

白棋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实际上这单纯的一招面对黑子入侵时却是宛如磐石般坚韧。

固若金汤。

棋盘上黑白棋相争越来越激烈,不知从何时,起人们能看到的不只是棋子棋盘,一幅战争的宏大画面在众人面前展开。

“我不会认输,”这时嬴抱月看向贺兰承笑了笑道。

她不会在战场上放弃。

“继续下吧,长城门都还没开呢,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胜负。”

棋盘对面的贺兰承听不懂这句话。

这句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

听到这句话,树下的拓跋寻微微一怔。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巨大的石墙。那是北魏人最骄傲的建筑,是边疆的防线。

永夜长城。

在拓跋寻年幼的记忆里,没有失明的时候,他经常躲在长城的角落看着那一队队兵马演兵时的身影。

他和永夜长城的缘分结于此时,而终结于那一天。

那一天,在他失明之后,他的父亲想要把他从永夜长城上扔下摔死的时候,有一个人救了他。

章节目录 第576章 记得 > 没有失明前的记忆,对如今的拓跋寻而言,更像是一场梦。

拓跋家的子孙,都是在战场边长大的。

拓跋家为了能世世代代保住家族的荣光,会从小注重对子孙的严苛训练。这一点哪怕成为后族也不曾有丝毫懈怠。

北魏靠近西戎,北魏儿郎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射和征战自然是拓跋家对子孙的培养中最看重的一环之一。

在拓跋寻出生的时候,正是修行者左右战局,在历史长河中粉墨登场的时代。

在与前朝的争霸战争中,太祖皇帝嬴帝和大司命林书白开启了将修行者大量投入战场的先河。

自此之后,驰骋沙场,剑平山河,就成为每个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修行者的梦想。

这一点,拓跋寻也不例外。

如果稍微有什么与其他修行者不同,恐怕就只有他渴望上战场建功立业的年纪,比普通修行者还要稍微早上那么一点。

早到在他作为天生修行者觉醒之前。

拓跋家为了让子孙时刻都有忧患意识,会将别府建在了永夜长城内的关城之中。关城是长城上的城,更是极为重要上的关卡,大名鼎鼎的山海关就是永夜长城上最大的一座关城。

每个拓跋家的子孙在十岁之前都要在这样位于关城之中的别府里生活。

拓跋寻当年生活的别府,就建立在永夜长城北段最为凶险的一段的关城之中。

虽然关城不是抵挡西戎第一线的战场,但老百姓都全民皆兵,城里的小孩子无论身份贵贱,平素里最爱玩的就是打仗的游戏。

拓跋寻也是如此。

但区区几根竹竿几座土堆并不能满足他。作为拓跋寻家的公子,他还拥有一个特权,那就是可以偷偷溜到驻扎在永夜长城上的兵营附近,而不被看守抓起来或者丢出去。

也就是在一次跑到军营偷看的过程中,当时还年幼的他,见到了一支世上最为特别的军队。

人不多,但都很特别,甚至还有女人。

这支队伍里面女人都没把自己打扮成男人的样子,抱着刀剑说笑,整个营地热闹极了。

可当时年幼的他只觉得难以置信,认为这样一支乱七八糟的队伍要怎么守住永夜长城上最险要的一段。

但就在初次见到那个队伍的一个月后,他浅薄的怀疑就被打了个粉碎。

在西戎又一次对边境骚扰抢夺之时,守城的帝国将士吹角出征。

刚好他的父亲来到这座关城检查他的功课,拓跋家家主被守城将领邀请一起登上城楼观战,而他沾光一起登上了城楼。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他第一次看到了两军对战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两军对垒,原来并不一定要大军压境。当时的那一场攻防战,敌我双方都是小股,极为灵活。

西戎骑兵本就以移动速度快著称,擅长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抢的到就打,抢不到就跑,十分难缠。对当时的帝国将士而言也极难对付。

当然当时的他并看不懂这些,他能看到的,就只有在大片漆黑的剽悍的西戎骑兵中,杀出了一支身着银甲的队伍。

那一支队伍速度整齐方位多变,令行禁止干脆利落,和其他大秦骑兵完全不同,像是一整把由一个个骑在马上的人组成的银色利刃,将西戎骑兵的队伍捅了个透心凉。

原本气势汹汹黑压压一片的西戎骑兵,被那把银色利刃切碎,分块击破,最终残余人马落荒而逃。

站在城楼上自上而下望去,当时的场面十分震撼,是一种简单利落大气磅礴的美。

“好速度,好指挥!”

他听见他的父亲在和一边的其他将领大笑出声,鼓掌庆贺。

“那就是银蝉卫?”

“果然名不虚传!”

银蝉卫。

在父亲和老友兴奋的交谈声中,他睁大眼睛,牢牢记住了那个名字。

西戎骑兵着黑甲,那支名唤银蝉卫的骑兵队伍着银甲。

> 两军相战,水火不容,黑白相间。

当年他站在城楼上,看到那黑白两股骑兵交战画面牢牢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就宛如……

宛如如今棋盘上黑白棋子相争的模样。

王竹升报出嬴抱月所下的下一步棋,拓跋寻静静注视着自己脑内的棋盘。

一切就宛如当然那一场精妙的攻防战。棋盘之上,贺兰承所持的黑子,本来在西北边角攻势猛烈形势大好,此时却被白子给断了去路,切分成了好几块,即将被分而食之。

面对他强硬的攻击,那个真元已经枯竭的少女没有丝毫逃避,而是挥棋如剑。

咚。

在王竹升的报棋声中,又有一颗白子落入拓跋寻脑内的棋盘之上。就在看到这一手的瞬间,拓跋寻听见他的心脏咚地重重跳了一下。

原本棋盘上的局面,那个少女所执白子所处的劣势,突然发生了改变。

她再一次,顶住了他的攻击,且吃掉了不少黑子。

拓跋寻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贺兰承落子。

嬴抱月再跟。

即便两人什么都没做,但一边观战的人们却仿佛能看到在棋盘上弹起的火花。

火星四溅,杀气腾腾。

好热!

观战的修行者们纷纷揪住前襟,瞪大眼睛。

谁能想到就是一场棋局,却能凭空带来如此热度,仿佛真的在沙场拼杀一般。

贺兰承深吸一口气,脸色也开始涨红起来,再落一子,黑子尝试向别处打开棋路。

嬴抱月落子速度极快,像是根本没有思考。

落子惊风雨。

黑子棋路再一次被白子阻断。

下一刻,听到拓跋寻声音的贺兰承瞪大眼睛,但还是乖乖下出了那一手。

看着黑子的走向,周围的观战民众和修行者瞪大眼睛。

“黑子撤退了!撤回了这个角!”

“居然让先行者后退,但不管怎么说这棋好啊!”

看着步步为赢的白棋,注视着黑白两方激烈战斗,所有旁观者沸腾起来。

拓跋寻的内心也逐渐沸腾起来。

棋盘上,黑子在绝对的优势下,却被白子拦腰截断。

神出鬼没的银色骑兵,神出鬼没的白色棋子。

他见过这样的战法。

拓跋寻握紧身边轮椅的扶手,即便在失去眼睛的现在,那一天他看到永夜长城下的攻防战永远地留在了他的心中。

这样的战法,即便无缘再一次亲眼见到。

即便没有人任何记得。

他的心也记得。

章节目录 第577章 指尖 > 瞬间的攻防战精彩无比,但实际的棋局漫长而充满险恶。

天黑了。

站在高台上,姜元元注视着那个坐在棋盘前的少女的身影。

“她到底是靠什么坚持到现在的?”

他的声音中再也不是看热闹的好奇,也不再是调侃的话语,而是出自他的本心,他情不自禁说出的话语。

此时此刻,有很多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中盘的厮杀磨人而漫长,一子一地的争夺,一口气一夹冲的摩擦,对棋手而言,是庞大细致又容不得丝毫误差的计算和苦思。

而就在这个时候,之前质疑那个女子实力的人纷纷闭上了嘴。

一寸山河一寸血。

中盘比的是硬功夫。

中盘每一点优势,都需要大量的心血和实力换来,只有打过大量棋谱,背过无数定式,无数次用自己的指尖下过这一招一式的局面,才能下出如此滴水不漏的棋局。

下到现在,这两人的实力都足以折服能看懂的所有人。

“贺兰公子的棋力……居然这么强的吗?”

“之前的鬼手简直是绝了,简直像是得到了拓跋公子的真传啊……”

可不是真传么……

高台上的姬嘉树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声,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大部分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少女到底在跟什么样的对手对战。

坐在那的贺兰承已不是那个贺兰承,三年后的拓跋寻却依旧是那个拓跋寻。

下的步数越多反而会越强的拓跋寻。

“多少手了?”姜元元问道。

“三百七十二。”姬嘉树答道。

兵棋战的总子数是八百多枚,此时两人已经下到了一半,棋局也已经快持续了一个白天。

中途虽然有礼官送水,但两人都粒米未进。

贺兰承不必说,姬嘉树一直在观察远处隐藏在北魏人聚集的树下的拓跋寻,发现他也粒米未进。

可就在这对寻常人而言十分极限的境况下,拓跋寻依旧能下出让人拍手称赞的好棋。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拓跋寻的棋风,那就是大胆。

这个词乍一看和喜欢拖长棋局的拓跋寻似乎格格不入,但事实上,即便是在拖长的棋局里,拓跋寻也常有惊人之举。

他下的有些棋,往往是普通修行者死个两三次都不会下出的一手。在没有被摆上棋盘上前没有任何人能领会到其价值。

但摆上棋盘后,却都是惊人的妙手。

因此才被其他人修行者称之为“鬼手”。

每次看到这个下法,姬嘉树都会在想这人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他到底是从什么人那里学来的这神出鬼没的风格。

拓跋寻的棋到底师从何人,在修行界一直是个迷。

没人知道,独此一家。

起码在遇见拓跋寻之前,姬嘉树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格。虽然对这个男人他无甚好感,但还是会觉得惋惜。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身体,以这个少年的眼界和兵法,他本可以成为一代名将。

而不是只能在棋盘上,施展他的才能。

即便能用真元像寻常人那般行走,但骑马和征战,对拓跋寻来说难度还是太大。也许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将所有的心血都寄托于棋盘之上。

他是最好的棋手,同时也是,最糟糕的对手。

“白棋又落后了。”

在漫长的中盘战中偶尔有两句窃窃私语。

“但她的话,还会赶上来的吧……”

“面对那样的鬼手还脸不红心不跳,这女人的师父到底是谁?”

坐在棋盘前贺兰承注视着眼前的女子,明明身处在激战之中,他却是最闲的一个人。

甚至有时间来看对弈之中的那个少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她的神情,的确没什么变化。

认真,仔细,平静,始终如一。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围观的民众也开始接受这份平静的坚持,不管遇见什么阻碍,白棋一定会向前走。

那个女子,不会放弃。

和时常有惊人妙招的拓跋寻不同,嬴抱月的棋很少有能让人非常惊奇的一手的出现。她的棋往往需要好几步才能看见效果。

但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的棋招,却和拓跋寻的妙棋实现了拉锯。

初阶大典兵棋战最后一盘棋的中盘,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拉锯战。

“我的天,又赶上了,这都是什么劲头啊!”

看着依旧在胶着的黑白两棋,人们不得不感叹道。

每当他们以为哪一方就要赢的时候,另一方就会把局面再拉回去。

“但就这么下,要下到什么时候?”

“不管怎么说,能看到贺兰公子的妙招也是不错啊。”

此时的局面很难形容,看到了现在,外围的民众也换了几波,外围的民众乐观地谈笑着。

夜色越来越深的,大部分的人此时还并未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等人们意识到的时候。

……

……

天已经亮了。

“这一招双虎漂亮啊!黑子居然敢插到那个位置。”

“面对双虎居然用夹冲?这能有个什么用……”

“好吧,我说错了,还真有用……”

伴随着时间流逝,棋盘上的棋局再一次变得激烈起来,棋盘上大部分的位置都已经划分好了黑白阵营。

大营搭好,摩擦结束,小仗也打得差不多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抓棋盒中的白子。棋盒已经空了大半,面对她依旧平平无奇的棋招,贺兰承落下一枚黑子。

“你的确是能次次化解他制造的危机,但反复重复这样的事有什么意义?”贺兰承抬头看向嬴抱月道。

“一味地防守可是赢不了的。”

他承认这个女子很厉害,以拓跋寻为对手还能纠缠到现在。哪怕拓跋寻下一手,她要用好几手去化解,却也撑到了现在。

但能撑住是能撑住,赢是另一回事。

至今无人看到她的赢面在哪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时不时放在拓跋寻的妙招上,不然早支撑不住了,更何况到了现在已经……

一抹晨曦照入林间,所有人如梦初醒。

“什么?天亮了?”

“居然就天亮了?”

“这两人又下了整整一夜……”

谁都没想到,中盘居然持续了如此之久。

“这老是看不出输赢,老子实在是等够……”有反应过来的民众开口道。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进攻了……”

“什么进攻了?”看了一夜的民众挂着黑眼圈不满道。

“白子……”

这时更多的声音响起。

“白子进攻了!”

坐在嬴抱月对面的贺兰承愕然看着面前的棋局,看着嬴抱月第一次没有化解拓跋寻的招数,下出别的味道的棋招。

“这是……”高台上姜元元愕然开口,姬嘉树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

“中盘结束了。”

漫长的一夜厮杀走到终点,等在前方的,是最后的风暴。

“来吧。”

贺兰承怔怔看着一直低头下棋的少女抬头看向他笑了笑。

“让我们开始终盘吧。”

章节目录 第578章 全力 > 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星子落去,晨光中唯有那个少女的眼睛明亮如星。

贺兰承怔怔看着对面的少女,她的手紧紧攥紧在胸前,衣服已经布满褶皱。

谁以为不知道真元干枯的她此时承受了什么。听到她的话,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应战,而是脱口而出。

“你还好吗?”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无奈地笑起来,“你这个时候关心我的身体?”

“这话不是在这个场合该说的吧?”

贺兰承一怔,他知道此举甚为虚伪,但话没经过他脑袋就已经出口了。

当初虽然有许冰清授意和威胁的成分,但他的确是想过投奔眼前这个少女。后来她帮他解了毒,却也没想利用他。

再后来……也不知许冰清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将他再一次叫去。这一次没有威胁他,只是看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道,这一次你只要乖乖听话即可。

许冰清说她找了个他绝对无法反抗,而那个女子绝对无法击败的人来。

他本来还抱有侥幸心理,直到在兵棋战开始的前夜在北寒阁看到拓跋寻,他就知道万事休矣。

拓跋寻是他在北寒阁内除了阁主之外唯一一个不得不服的人,拓跋寻真元一出,他就只能乖乖听话。

他都不是拓跋寻的对手更何况那个才等阶七的少女。

他虽别无选择,但的确是他和拓跋寻一起将这个少女逼到如此境地。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是真没办法。除非作为最强打手的拓跋寻敢于和北寒阁决裂,他这个小虾米才有反抗的余地。

可偏偏拓跋寻凡事看得太透,身家性命和北寒阁绑的太紧,不可能将一切置之度外与北寒阁决裂。

“怎么了你这个表情?”这时坐在对面的嬴抱月笑了笑放下一子。

“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忽然有了罪恶感?下棋就下棋,不需要想别的。你这方面倒还真要和他学学。”

这个他指的是谁,坐在棋盘边的两人心知肚明。

就在这时贺兰承耳边再一次传来拓跋寻对黑棋下一步的指示。一整夜过去那个男人的声音已经变得低哑,却依旧很稳定,棋路一如既往的锐利,仿佛没有丝毫愧疚和动摇。

没错,这就是贺兰承被拓跋寻指挥着下到现在不明白的一点。

那就是……这一盘棋局进行到现在,拓跋寻没有丝毫的留手和放水。

之前拓跋寻被许冰清强逼的那一幕贺兰承也看到了,虽然对拓跋寻他一直怒其不争,虽然他看女人眼光不行,但贺兰承心里清楚,拓跋寻并非存心作恶和恃强凌弱之人。

可被逼无奈以这种卑鄙的方式和这个少女对弈就算了,贺兰承不理解为什么拓跋寻居然还真的拿出全部实力来,将这个少女逼到这个地步。

要么随便下几下敷衍一下,要么速战速决给她个痛快不好么?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拓跋寻面对嬴抱月就像和姬嘉树对弈时一般认真。

耳边传来的那个男人的声音永远平静如初。

“我不明白。”贺兰承放下一子深吸一口气。

‘’不明白什么?”嬴抱月执子抬头看他。

“你为什么能一直这么平静?遭遇如此暗算,那个人那么冷酷无情,你就不会生气吗?”贺兰承皱紧眉头。

“暗算?”然而坐在他面前的少女闻言笑了笑,“暗算的确是暗算,但我之前不是说了么?我的对手不可能是你。”

“这场我的对手另有其人这件事我一早就猜到了,”嬴抱月道,“所以我也尽力地准备了。”

尽全力准备了。

高台下归辰闻言瞳孔微缩,眼前浮现出那两天两夜,静静坐在院中棋盘前那个少女的背影。

他虽然棋力一般,但第一眼看到她的棋他就知道她水平不凡。

和医毒不同,棋就是这么直接的东西。

没错,在兵棋战开始之前,在所有人还没见到她瞬杀对手的时候,归辰就知道她一定能赢过绝大多数人。

> 在棋盘上,她的技巧能最大程度的弥补她真元的不足,因为她能在真元不足前结束战斗。

哪怕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她也能赢。

所以他不明白,明明已经拥有了如此实力,在兵棋战开始之前,她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尽全力如履薄冰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时间去研究棋局。

虽然贺兰承如此自信,但和她一路走来的,归辰相信,贺兰承不是她的对手。

不是前秦公主嬴抱月的对手。

她所预想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对手又真的会出现吗?北魏圣女真的会那么兴师动众?起码如果让他来对付她,他最多找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

归辰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考虑对手的举动,必须把自己代入到对手身上。”他质疑她的举动,本以为她会生气,嬴抱月却只是笑了笑看着他道。

至于她说的对手是谁,他们都知道指的不是贺兰承,而是那位在背后调兵遣将的北魏圣女。

但在归辰眼中,北魏圣女的品性存在问题,实在想不出那个感情用事的女子会做出什么来。

“绝不可以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将品行代入对手身上感情用事是大忌讳。”然而面对他的话,嬴抱月眸光认真而凝重。

她坐在棋盘前向他细细地解释,让归辰仿佛回到了黎山之上她教他跳绳时的场景。

他本不明白,为什么遭遇了如此多的不公,她怎么还能静下心来去准备之后注定会不公的战斗。

直到听到她的话。

“恶有恶报,不代表你能在一边睡觉。”地上摆着棋谱的少女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开口,“不准备,然后呢?”

“老天并不会降下个雷将恶人劈死。”在国师府的院中,那个少女在他面前淡淡开口。

此时当湖山上,嬴抱月看向棋盘对面神情复杂的贺兰承,伸出手落下一子。

她只认一件事,那就是凡事事在人为。

归辰注视着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恶意,都直面而上的少女的背影,耳边响起她平静的声音。

“如果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遇上恶人却指望天来收。”

贺兰承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少女坐在棋盘前对他笑了笑。

“那么老天也挺可怜的。”

知道对方耍诈自己却不尽全力。

这是一种傲慢,更是偷懒。

那个少女坐在棋盘前,眸光锐利。

“如果想要赢,就得克制自己的感情。”

盘外的事是盘外的事,盘上的事是盘上的事,既然是修行者,即便不尊重对手,也要尊重这一张棋盘。

修行者到底是什么呢?

嬴抱月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是棋手,是医者,是剑客。

也许修行者就是永远的战士。

哪一场战斗,都要全力以赴

她是如此,而拓跋寻也是如此。

不管这场棋局如何开始,他们两人都会全力以赴。

“我全力地对待他,所以也很希望他全力地对待我。”嬴抱月看着贺兰承道,“我会全力地打败他。”

这就是,她的棋,她的战争。

啪的一声,她下出了这一场棋局的,第六百手。

章节目录 第579章 终盘 > “居然已经六百手了!”

“这手数都超过当春华君和拓跋公子的那一战了啊!”

看着布满棋子的巨大棋盘,围观民众们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天爷,这真是小老儿见过的最长的一盘棋了!”

“不管怎么说,这前秦公主居然能撑这么长时间!”

等待了两天的棋局终于走到了终盘,看着两人继续对决的画面,观星台边骚动起来。

“这两人还能下啊!这真是十年难遇的场面,快回去叫阿元他们也过来看看,快!”

“上次的祭舞三弟他们错过了后悔成了什么样子,这次还不赶紧叫他们过来,睡什么觉啊!”

“快去叫四妹她们来看这前秦公主下棋!”

在民众此起彼伏地呼声中,高台上的姬嘉树静静地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不光是人,林中穿梭着无数鸽子和飞鸟,这是世家之间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鸽。这意味着不光是民众,更多的世家和大人物注意到了这里,此时此刻此地发生的事,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传递开来。

这一切宛如一场奇迹。

他站在山顶之上抬头极目远眺,看着远处黑压压一条长龙般向当湖山而来的人流。

所有人都是为了这一战,为了他们,为了她而来。

丹阳城再一次发生了震动。

“怎么了?”

丹阳城国师府内,正在清安院厨房中揉面的姚女官微微一怔,擦了擦手走出了院外,中年女子踮起脚怔怔看着墙外不少行色匆匆往同一个方向跑去的人们。

“这是怎么了?”她喃喃开口,“殿下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国师府外,人来人往。

通往城门的街道上,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草把随着兴奋的人们出了城,有人的地方就有他们的生意。

有些百姓并不知道这要出去干什么,但看着有人往城外跑,也随着往城外跑。

“走啊!”

“再不去人家搞不好都下完了!”

城门附近熙熙攘攘,大量的民众往城外涌去。

而就在这时丹阳城的大门前,一个刚刚进城腰挎长剑身着粗衣的男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所有人都在往城外去,只有一个人例外。

在出城的人潮中,唯有他一人逆流而行。

男人忽然停下脚步,静静听着人群中熙熙攘攘的声音。

“都说去看棋……什么棋那么大阵仗……”有人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

“你不知道还跟着跑?”有人听到好笑地回道。

“兵棋战最后一场了,听说有黑马出现!”

“棋局就快下到最后了,听说已经下了两天,特别精彩!”

“快去看……”

民众们争先恐后出城去,也时不时有人会停下,奇怪地看一眼人群里那个杵着不动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不明白为什么听到如此激动人心的消息这个人还无动于衷。

“话说这黑马到底是谁啊?”

“到底是谁和谁下了整整两天?哪国的继子么?”

“不是继子!是公主!”

“公主?”有人惊愕地反问,有人热情地解释。

“没错,就是公主!如果这事不够稀奇怎么会那么多人跑出去看呢?”

> “前秦的抱月公主听说过吧?最终战就是那位抱月公主和贺兰公子!”

抱月公主。

听到身边人的话,人群中停下脚步的男人微微一愣,随后他像是思索了一下,转身,融入了出城的人群之中。

……

……

民众纷至沓来,逐渐登上望湖山的山顶,不少人争先恐后,到了后却松了口气。

只因观星台上的棋局,尚未结束。

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嫌棋局漫长的。许多民众睁大双眼,连眨眼都险些忘记。

贺兰承也忘记去观察什么对面少女的表情,全身心地投入了棋局。

因为就在这方寸之间的棋盘之上,一场铺垫了很久的大战正在进行。

“这一招跳步!?还有这样一手啊!”

“这样刚刚的白棋就连起来了!”

“等等,黑子也连起来了,到底谁的目数多?”

“还不赶紧数!”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厮杀,拓跋寻看不见真正的棋盘,能看到的是脑内的棋盘。

此时一副新的画面在他眼前出现,那是属于他和她的黑白两股骑兵在一起冲杀时的画面。

号角已经吹响。

黑子先行,黑甲骑兵先行一步,开始冲击白方的大营。

在序盘中,明明是他先拖长了战斗,但白子却趁机设置了许多道防线,每一道都为终盘打基础。

明明在下棋的过程中,面对他的攻势那个女子一直像是在拆东墙补西墙,但谁都没想到她在如此勉力支撑的情况下还能设下如此多的陷阱。

正因为之前嬴抱月一直在防守,导致他都没有看清楚她的棋风。看上去似乎偏重于防御,事实上如果不是她防御的水平这么高,她可能都撑不到这里。

拓跋寻正如此想道。

白方大营的防御十分牢固,黑方冲击了多次都没有成功,但就在他准备转而再攻击其他薄弱的地方之时。

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就在刚刚冲击白方大营的一队黑甲骑兵的身后,出现了一队新的银甲骑兵。从黑方的队伍身后,神出鬼没地插了过来,后围包抄了黑甲骑兵!

这一队银甲骑兵的存在,之前谁都没有发现。

给拓跋寻报完棋的王竹升愣愣看着远处的棋盘。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眸光微深。

之前那一片白子位置其实极为零散,中间被黑子打断数次,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关联。但就如战场上神出鬼没的骑兵一般,在周围的白子吃掉几颗黑子之后,它们却奇迹般地连到了一起。

这不是一般人能预料到的。

没有人料到会如此。

棋盘上的风向,变了。

拓跋寻死死捏住轮椅的把手,听着王竹升报的棋路。

这突如其来的突袭,如果她处理的好,就可能成为整场局势逆转的开头。

所有看的懂的人都死死盯着嬴抱月抓棋的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棋台上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掉落声。

高台上姬嘉树瞳孔一缩。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不知为何那个少女的手忽然微微颤抖,棋子从她的掌心滑落,落到了棋盘之上。

章节目录 第580章 琉璃 > 啪嗒一声,宛如琉璃碎裂。

站在高台上的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幕。

棋盘前的贺兰承愕然抬起头。

原本民众们兴奋的喧闹声有一瞬的停滞,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那个坐在棋盘前的少女。

看着棋子就这样,从那个像是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少女手中滑落。

从兵棋战开始……不,从初阶大典最初的一轮开始,这个少女就从未慌乱过,从未动摇过,从未停下过。

人们从质疑道,从愤怒,从不信,到知道有这样一个永不服输的女子的存在。

但此时,那个像是永远都有办法解决问题,每一步棋都走的坚实,永远都能稳稳当当面对对手的少女,却第一次没有拿住手上的棋子。

棋子滴溜溜地滚到一处空荡停下,这随机滚落的位置,如果当真自然是一步臭棋。

“什么情况?失误?手滑了吗?”

外围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没拿住棋子?那这要怎么算?”

“按照规则,棋子只要落下,不管落到那都得认……”

“不过前秦公主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在不解的质疑声中,所有人神情复杂又疑惑地看向坐在棋盘前的那个少女。

兵棋战进行到这里,嬴抱月是唯一没有出现过失误的棋手,但此时却没拿住棋子,还犯了大忌让棋子掉落到了棋盘上面。

这实在不像是她会犯的失误。

因为这一切,并不是失误。

贺兰承怔愣地睁大眼睛,目光从坠落的棋子处抬起,顺着那个少女的手臂看向她的指尖。

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这一切,并不是失误。

那个少女的手臂静静悬空在棋盘上方,手指微微颤抖,像是僵硬地难以聚拢。

下一刻注意到他的目光,嬴抱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臂。

但贺兰承注意到了她手臂的无力,如果不是她反应够快迅速抽手,在收回盘下时险些撞到放在边缘的棋子。

贺兰承怔怔看着这一切,抬头看着嬴抱月苍白的脸色。

为什么……他到现在才注意到?

在众人的质疑声,疑惑声中,刚刚的失误像是没有丝毫影响到她,那个少女的神情依旧平静,但她的脸庞却早已失去了血色。

“抱歉,没有拿住棋子。”嬴抱月道,“就按这个掉下的位置来吧。”

就按这个位置来。

贺兰承定定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少女。

你可知道……不,你这么聪明你一定知道,掉错位置的这个棋子的失误,需要后面十几手甚至几十手来弥补。

而你明明已经……

“还要下吗?”

贺兰承看着垂下视线不看他的年轻女子,轻声开口。

“殿下,你已经没有力气拿起棋子了不是吗?”

少年的声音很轻,听在一些人的耳中却如一声惊雷。

观星台下的归辰宛如置身冰窖。眼前不知为何浮现出当初在黎山中刚刚捡到这个女子的时候。

高台上,姬嘉树闭了闭眼睛,死死握住腰边剑柄,像是这样才能压住他心中的情绪和冲动。

她坚韧,她永不放弃,她永不让人看见她的伤痛,用技术、意志和睿智弥补境界的不足,让人们逐渐忘记她真正的等阶。

但她依旧只是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谁又能记得,她依旧是个人。

是人就会有极限。

真元枯竭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话语,换作一般修行者,在枯竭的情况下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完全脱力。而她已经维持了一天一夜,甚至还在最后的时刻下出了如此带有反转势头的一招!

让人怀疑真元枯竭在她身上是不是一句假话。

但。

这就是极限了。

她的存在已经是奇迹了。

她已经超过五天没有好好睡觉超过两天没有好好吃饭,却还是下出了如此棋局。

姬嘉树看着大棋盘上由白棋所化的异军突起的银甲骑兵,静静闭上眼睛,为什么老天,就不能多给她一些时间呢?

如果她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她早就已经赢了。

哪怕还有一个时辰,哪怕她还有一丝普通修行者的真元,哪怕只让她休息一刻钟,她也许真的就能赢下这场前所未有的战斗。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姬嘉树从未像这样痛恨他是一个冰冷无情的神舞境修行者,不然他就不会如此清醒地明白现实。

那就是那个女子身上,已经没有丝毫真元的波动了。

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掏空了。

如果说真元是修行者的血,那么她已经一滴血都没有了。

以寻常人的肉体,根本无法再进行接下来的棋局。

放弃吧。

姬嘉树闭上了眼睛,眼前划过那个少女曾对他绽放过的笑容,在心中静静地祈愿。

如果她能听见他的声音,他想这么和她说。他就是不想看到这一幕,才在这一场棋局开始前去找她。

比起她胜利,他更想看到她活着。

> 她已经很好很好,很努力很努力了。

“认输吧。”这时坐在棋盘前的贺兰承语气沉重地开口道。他低头看着棋盘上白子反扑的势头刚刚开始的棋局,心中有一丝苦痛。

他能看见她胜利曙光,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奇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棋盘的少女伸出一只手扶住棋盘,抬头向他笑了笑。

“我不认输。”

高台上姬嘉树睁开眼睛,神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因为他知道,她会这么说。

心如琉璃,血若铁骨。

琉璃不染纤尘,铁骨宁折不弯。

这就是她。

“你……”贺兰承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看着她一只手扶着棋盘,一只手缓缓探入棋盘拈起一颗棋子,缓缓地缓缓地,一寸寸放上棋盘。

一切宛如慢动作,在少年的眼前定格。

“谁说我拿不动棋子了?”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我下完了,到你了。”

贺兰承愕然睁大眼睛,而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再次传来拓跋寻的声音。

但这一次,拓跋寻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第一次的颤抖。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场棋局居然进行了下去。

看着那个少女颤抖的指尖,观星台下的归辰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

“明月!你会死的,放弃吧!”

放弃吧,抱月。

姬清远也在心中如此念道,但他知道,这个女子不会放弃,因为她是她。

她是她啊。

果然坐在棋盘边的少女闻言摇了摇头。

“我放弃的时候是我死的时候。”贺兰承看着坐在她面前的少女笑了笑道,“我还没死呢。”

看着她,贺兰承终于情不自禁地问出了声。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明明有……”

明明有更轻松的路可以走。

“也许在你看来我就像一个傻瓜。永远都走在吃力不讨好的道路。”嬴抱月静静道。

“但即便是这样的我,也有人愿意追寻,愿意将他们的性命押在我的身上。”

她看向棋盘上一颗颗洁白的棋子,神情是贺兰承看不懂的温柔和坚韧。

“这张棋盘上,对你们而言这些都是一个个棋子。”

“但对我而言,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兵棋兵棋,人生如棋,战场如棋盘,而在战场上,她有她的自尊和骄傲。

“我不会输,我要永远将胜利带回去。”

……

就在同一时刻,北魏永夜长城上,站在墙角边的一位瘦小的校尉忽然抬起头。

“你怎么了?”他身边高大的民夫低头悄悄问。

瘦小的校尉愣了愣道,“刚刚,我好像忽然听见了将军的声音。”

“将军?”民夫同样愣住,然而不等他细问,就在这时远方响起了号角声。

西戎人又在冲击长城了。

“我们走吧,我们决不允许任何人踏过这片长城。”

瘦小的校尉抬起头,看向天边淡淡的月影。

世有亘古长夜,但长夜之上,有朗朗明月。

“我们出征!”

北方的骑兵呼啸而去,而在炎热的南国的土地上,所有南楚人,见证了一场奇迹。

时间逝去,台下观众度日如年,耳边响起棋局结束的钟声。

“下完了吗?”

“谁赢了?”

最后赶来凑热闹的民众登上当湖山山顶,观星台上,看到那个坐在棋盘前的两人,看着密密麻麻已经下满的棋局,所有人瞪大眼睛。

“八百枚棋子全部下完了?那谁赢了?”

“兵棋战的榜首是谁!?”

在人们的质问声中,伴随着滚滚声浪,传出那个人的名字。

“她赢了!”

这一场漫长的,三天三夜的棋局,走向终点,而最后的结局是。

“胜者,前秦,嬴抱月!”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她的胜利,在决战之前榜首所书写的那张卷轴在棋盘上拉下。

人群中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怔怔抬起头。

在看到那一句话时,巨大的情感从文字中喷薄而出。

漫长的棋局结束,前秦公主嬴抱月赢得了胜利。

她的棋盘边所书写那一句话,在朝阳中展露于世间。

那句话是。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章节目录 第581章 热血 > 原本喧闹的人群在看到那副卷轴之时,有一瞬的寂静。

兴奋也好,质疑也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热闹的人也好。

所有人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静静注视着那个卷轴上的字,说不出话来。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和棋战有些格格不入,完全不像是在说下棋的事。但看着这八个字,有年纪大经历过战争的人,忽然眼眶有些微热。

就在嬴抱月所写的卷轴拉下之后,一边败者贺兰承的卷轴也拉了开来。

贺兰承所写的话要多一些,当也是能看懂的。

“学成九章开方诀,诵得一行乘除诗,自然天性晓绝艺,可敌国手应吾师。”

用的正是说棋的诗句,可以说也十分应景,但放在嬴抱月所写的那句话旁边,连重量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

尤其是这三天全部看全了的民众,再看嬴抱月所写的那句话,在被触动的瞬间,只觉。

热血沸腾。

三天三夜。

天边照入第三日的朝阳,人们才恍然发现,这一局棋,足足下了三天三夜。

明明这个女子写的这句话,说的明明是战场,却忽然间让人感同身受。

从最开始的拼运气猜先,再到之后来者不善的序盘和无比漫长的中盘,从终盘的白棋逆转,但那个少女突然变得不对劲,再到她被无数人劝说却没有放弃,下完全场拿到最后的胜利。

太长,又太远的一条路。

但她终于到达了这里,克服了数不清的困难与艰辛,其中冷暖自知,但她。

没有放弃。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这是所有人见过的最震撼的兵棋战卷轴。

包括他。

坐在棋盘对面的贺兰承闭上眼睛,下一刻睁开看着静静坐在棋局对面的少女,真心诚意地说道。

“恭喜。”

“是你赢了。”

从未有任何一个人能让他如此的心服口服。

更没想到这一切有朝一日还居然还发生在一个比他等阶还要低的修行者身上。

但他不得不服,因为这个等阶七的修行者所打败的。

不是他,而是上一届的兵棋战榜首,此时等阶五的修行者拓跋寻。

嬴的人是她,输的人,是他们两个人。

北魏人所在的树林下,拓跋寻静静抓着轮椅的扶手,一时间沉默着没有说话。

王竹升忧心地看着他,本以为他是输棋后难过。但眼前眼缚白绫的男人更像是怔愣住了,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就在这时拓跋寻开口问道,“她写了什么?”

王竹升一愣,随后开口道,“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十年……”拓跋寻愣愣地重复道。

啊,的确是有十年了。

从他失去眼睛,被父亲差点摔死在永夜长城脚下的那一年,也差不多有十年了。

她的十年想必不是指的他的十年,却直击他的心脏。

他正如此作想,但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你变强了呢。”

拓跋寻一怔,愣愣抬起头。

这个声音不是从他身边,而是从远处的观星台上传来的。

贺兰承愣愣看着坐在棋盘对面忽然开口的少女,不知道嬴抱月在说些什么。

因为这句话本就不是对他说的。

而是对控制他的那个人。

你真的,变强了呢。

> 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但其中的语音语调和说话的口气,却似曾相识。

拓跋寻愣愣地目视前方,一瞬间的无数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但首先出现的,是那个于黑暗中响起的声音。

那一天,就在他的父亲准备要把他从永夜长成上扔下,他双脚悬空万念俱灰之时,一个声音闯入了他的生命之中。

“拓跋家主,能不要专挑我监管的这段长城来扔儿子吗?”

那是一个女子。

“我的儿子的性命由我处置,”他听见他的父亲浑身一震后冷冷道,“还不劳烦郡主操心。”

他闻言一怔。

永夜长城上,只有一个郡主。

那就是昭阳郡主。

“虎毒不食子,作甚拓跋大人要杀了自己的儿子,”那个女子继续说道。

“拓跋家不需要废人。”他的父亲如此怒吼道,让他也顿时万念俱灰。

纵使今日活了下来,也会为明日感到绝望。

因为他,是个废物。

“废物?”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那个年轻女子一声轻笑,“谁这么定义的?”

有一双温热的手将他从城墙上拉了上来。

“我是……”他想说为什么要救他一个废人。

“你不是废人,有朝一日你能成为比谁都要强大的修行者。”那个女子俯下身,对年幼的他如此说道。

“看不见的人也可以修行。”

“只是要比寻常人多花一些功夫。”

那一些功夫,是无数次真元枯竭又恢复,是无数次跌倒鼻青脸肿,是无数次黑暗中孤身一人的爬起。

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与付出。

但他也只想让一个人知道而已。

“你真的,变得很强了。”

而如今那个女子下完棋对他如此说道。

忽然有大颗的泪珠从拓跋寻脸上流下,浸透了白绫,跌在轮椅之上。

长城外,世为永夜,他的世界也一直为永夜。如果说有的人会在一段时间内觉得自己在黑暗中奔跑,他则是一直在黑暗中奔跑。

永远不见光明。

但十年前在永夜长城之上,他在他的永夜中,遇见了一轮明月。

那个人手把手教会他兵法,教会他如何用真元探路,教会他不放弃,让他知道他不是废物。

而是强大的修行者。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吗?”

拓跋寻忽然笑起来,“真是敌不过她。”

这世上最不放弃的人,果然是她。

连死了都能活过来继续拼杀,她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

“师兄?”听到拓跋寻的笑声,王竹升愣愣正想发问,却只见面前之人推着轮椅,忽然往北寒阁弟子所聚集的反方向而去。

“拓跋师兄!圣女大怒正要你过去呢!”

他们身后传来小弟子气急败坏的声音,王竹升却看见眼前平素最擅长应付这些的这个男人没有回头。

“拓跋师兄!圣女要问罪于你,你还不快快前来!”

回复小弟子歇斯底里的,是等阶五修行者的真元隔开他的屏障。

“师兄?”王竹升愕然看着身边的拓跋寻。

“我偶尔,也想热血一次。”就在这时嬴抱月笑了笑开口道。

随后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小弟子。

“拓跋寻今日起与北魏圣女决裂,你去通报一下吧。”

章节目录 第582章 回来 > 北寒阁这边因为拓跋寻的一句话陷入鸡飞狗跳,但这一次观星台边的民众却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北寒阁这边的动静。

只因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观星台中间的那一对男女。

“兵棋战榜首!”

“抱月公主!”

“贺兰公子!”

兵棋战最后一战拖的时间实在太长,民众压抑许久的热情爆发出来非常惊人。

看着那被填的满满当当的棋盘,看着大棋盘边悬挂着的两幅字,人们难掩心中的激动和震撼,此时于寂静中响起一个少年的掌声。

在一片死寂中从一个站在台下之前在六十四人战中淘汰的少年伸出手鼓掌开始,掌声如潮水般响起,淹没了整个高台。

“真是了不起。”高台上姜元元也情不自禁伸手鼓起掌来。

台下观众们的掌上是给两个人的,因为虽然贺兰承输了,但他在决赛中的这场棋局的水平也相当高,足以让人惊艳。

但他们这些知道真相的人掌声,就只是献给那个女子的。

姜元元看向身边早他一步伸出手的姬嘉树,正想开口,“她……”

这时他眸光一定,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只因他发现姬嘉树的目光早就不在高台上,而是只停留在观星台上的那一个人身上。

人群之中的,唯一一个人。

棋局虽然已经结束了,但嬴抱月和贺兰承却还坐在棋盘前。

如此重要的掏空心血的棋局,以前也有棋手不愿离开想回味一番,外围民众下山也不是一会儿两会儿能解决的,考官和礼官自然也不会急着逼他们离开。

但眼前的这个少女……可不像是在回味胜利。

贺兰承之所以没有离开,并不是为了回味失败,只是因为棋盘前的嬴抱月还没有离开。

看着静静坐在棋盘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女,贺兰承的目光逐渐焦急起来,台下归辰等人的目光也愈发担忧。

因为他们谁都知道……这个女子平素离开的时候是多么的干脆利落。

这一次,她却没能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

她也许此时根本站不起来。

“你……”贺兰承看着棋盘对面的少女,微微吞咽了一下,犹豫着开口,“你需要……”

他想问,你需要扶一下吗?

以嬴抱月此时真元枯竭的程度,扶都算是轻的,找个人背她或者找个担架抬她都不为过。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他对面少女伸出手扶了一把棋盘,缓缓站了起来。

“既然下完了,我就先告辞了,我们最后一场对战时再见吧。”

说完她转身向台下走去,脚步虽然不算快但却也没有颤抖,之前真元枯竭的人仿佛不是她一般。

“好……”

贺兰承愣愣看着这一幕,也只得应声站起身向北寒阁弟子所聚集的地方而去。

> 高台上的姬嘉树神情也有些惊讶,除了看到嬴抱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站起来,更惊讶的是他感觉到这个女子身上的真元居然已经开始恢复。

何等可怕的速度。

但无论如何看着那个缓缓向台下走去的女子的背影,他微微松了口气。

台下的归辰赵光姬清远等人看到那个女子带着笑容向他们走来,也松了一口气正准本迎接她。可就在这周围看热闹的民众忽然也往这边挤了过来。

“嬴榜首!”

“公主殿下!看这里!”

“人过来了!过来了!”

“等等……别挤……”看着忽然对这个少女产生兴趣,甚至伸手想要摸两把的民众们,归辰头皮发麻,不得已拔剑出鞘。

“全都让开!”

在他的一声清喝下和剑刃的寒光下,周围有民众退开了一些,但有些同样挤过来的修行者显然不会被他一个等阶九修行者的真元所震慑,依然向那个脚步有些虚浮的少女挤了过去。

“喂喂……”一边的赵光陈子楚连忙调动真元也加入了帮忙的队伍,谁叫他们虽然是个风法者却是这堆人里境界比较高的。

远远看着考官高台上的姬嘉树注意到这边阵势的不对劲正飞速向这边赶来,陈子楚心底松了口气。但看到姬嘉树靠近,修行者和民众到底是会退开还是更兴奋还不从得知……

看着那个女子虽然有尽力避开还是快要被抓到的身影,归辰目眦尽裂,姬清远等人也头疼至极。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寒意忽然从人群深处泛起。

正往这边赶来的姬嘉树脚步一顿。

一股难以想象的威压笼罩在了那个少女身边,像是一层厚厚的罩子将她和外界的喧闹隔开。

这股真元强大,又无比精确。

原本熙熙攘攘往这边挤的人们忽然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发凉,本能地停住了脚步。

嬴抱月微微一怔,下一刻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变化,而周围的人停止向她挤来,她最终得以顺利地回到了归辰等人身边。

“明月……你没事吧?”归辰松了口气收剑入鞘,看着神色如常走了回来的少女,以为她并无大碍,看着她笑了笑改口道。

“恭喜你,拿到了第四个榜首。”

“嗯,”嬴抱月笑道,“我说过我会赢的。”

看着她一如既往的模样,赵光陈子楚等人在一边也放下心来。赵光哈哈笑了两声正想插科打诨两句,下一刻他忽然瞳孔一缩。

因为原本神色如常的少女忽然脚步一个虚软向后轻轻倒去。

她掩饰得太好,直到往后倒去的前一秒,谁都没有发现她的不对。

“明月!”归辰猛地伸出手去,后方的姬嘉树猛地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人,姬清远往前探身……

但众人都差一点不知能否赶上,但就在这时,嬴抱月往后倒去,却没有倒到地上。

轻微的一声碰撞声,她的后背撞上一个和墙差不多硬的东西。

千钧一发之际。

在她的身后,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晨光下,嬴抱月仰起头,看着那副差点磕到脑袋的熟悉的青铜面具的边缘,微微笑了笑。

“你回来了啊。”

章节目录 第583章 收留 > 你回来了啊。

那个少女轻声开口。

正想伸手去抓她的赵光一愣,看着眼前忽然出现在那个少女身后的男人,瞳孔一缩。

“二……二哥?”

晨光下李稷静静站在嬴抱月身后,不论是认得他不认得他的人,谁都没看到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人……”

其他少年们尚在怔愣,一时没缓过神来,被接住的那个少女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惊讶,像是知道他会出现一般。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南楚?”嬴抱月仰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问道。

李稷低下头看她,脸上的青铜面具一如既往在她抬头的瞬间扬起,绝不会碰到她的脑袋。

男人漆黑的眼睛定在少女苍白的脸色上,静静开口。

“今天。”

嬴抱月笑了笑,“那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个过来自然是在问他什么时候登上的山顶。

“刚刚。”李稷答道。

身着粗衣的男人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但看着嬴抱月的眼睛,李稷补充道。

“你的卷轴落下之时。”

嬴抱月闻言一怔,笑了笑问道,“好看吗?”

“好看。”

没想到能得到如此直白的回答,嬴抱月笑起来,“我赢了。”

“嗯,”李稷点头应道。

“而且也没死。”嬴抱月仰头笑了笑道。

李稷低头静静凝视着了她两秒,忽然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周围其他少年看到他的这个举动都瞬间一惊,归辰差点再次拔剑出鞘,但就在这时,却只听李稷盯着被他盖住眼睛的少女认真地开口。

“你再不睡就要死了。”

男人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女子,静静开口。

“你在发烧。”

归辰一愣,顾不得想其他,连忙看向嬴抱月。

“我知道。”听到李稷的话,被盖着眼睛的嬴抱月也没乱动,笑了笑如此答道。

“知道就赶紧去睡觉。”李稷静静道,“你自己睡和别人用真元让你睡着,你要选哪个。”

“我自己来。”嬴抱月闻言笑起来,微微抬了抬他的手,李稷松开去,看着嬴抱月向身边的归辰伸出手,“又得麻烦你把我搬回去了。”

归辰松了口气,只觉这一天心情简直是大起大落,他伸出手抓住嬴抱月的手,“没问题,你赶紧睡吧。”

看着那个少女收敛起所有气息,像是终于安心下来地闭上眼睛,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分开人群走到了归辰等人身边。

“姬……”看着出现的姬嘉树赵光反而一个激灵,偷眼看了一眼他和李稷。

但姬嘉树和李稷两人间并没有那么他那么大反应,看到姬嘉树看过来,此时身份依旧是东吴继子护卫的李稷低头一礼。

“李护卫有些天没见,原来今天才回来。”姬嘉树道。

李稷闻言点头,“去处理了一些私事。”

姬嘉树点了点头,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落到男人腰边裹着层层布条的长剑时,他眸光忽然一凝。

“这剑……”他想要问什么,最后凝了凝神却没再问。

看着轻手轻脚将已经睡着的嬴抱月背到背上的归辰,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马车已经候在山下了,我们走吧。”

虽然少年们还有许多话,但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

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

没有什么比让她好好睡一觉更重要。

> ……

……

但当时的归辰并没想到,嬴抱月的这一觉会这么长。

整整一天一夜。

兵棋战结束两天后,初阶大典最后一轮开始的两天前的清晨,归辰从清安院东院爬起身,走出房门穿过院子,看向依旧屋门紧闭的清安院西院的主屋。

那正是姬安歌的房间。

前天他把嬴抱月背回了国师府,她就一直在这个屋子里睡觉,姬安歌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她。既然此时房门未开,就证明那个少女还在睡。

在之前的兵棋战,她实在是损耗过多。

想起之前她在棋盘边拼尽全力的支撑模样,和真元干枯的痛苦,归辰对她的那些对手就恨得有些牙根痒痒。

而尤其要恨的,正是那个他后来才知道的罪魁祸首。

在昨日姬清远告诉他,嬴抱月在最后一战真正对局的对手是北寒阁三年前的大师兄拓跋寻。

听到的瞬间他和归离都惊呆了,简直难以相信她居然是战胜了如此可怕的对手。

在感到震惊和为她骄傲的同时,他对那个在大街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拓跋寻却是彻底记在了心底,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为她报这一箭之仇。

但不管怎么说,想要教训那些曾经害过和想要害她的人,他自己首先要变强。

归辰收回看向西院的目光,走到院中,拔剑出鞘准备晨练。

但就在这个时刻,清安院院外,忽然传来了木轮子碾压着地面的辘辘声。

“那位公主殿下就住在这里吗?”

“没错,这位公子,我们二公子马上就来了,会过来招待你,你还是等一下别乱跑……别……”

国师府下人忙不迭的阻挡声像阵风跟在后面,却显然赶不上身前那人。

轮椅滚动的声音最终还是停在了清安院的门前。

归辰闻声走到院门边,看着院外的一幕,他瞳孔微缩。

“你怎么会在这……”

归辰瞪大眼睛看着大清早出现在清安院院外的男人。

门槛外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额发上还带清晨的露水,听到归辰的声音微微抬起头,眼上所缚的白绫在晨风中微微摇曳。

“我记得这个气息是……”男人闻声笑了笑道,“原来是前秦公主身边的那位护卫。”

“你是……”归辰注视着门槛外的男人握紧腰边剑柄,咬牙切齿道,“拓跋寻。”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清安院外看到这个男人。

更没想到这人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这时听到动静,东院的门打开姬清远也走出房门,看到院门外的男人他也猛地一怔。

“你……”

但不等他开口,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之前一直紧闭的西院的门忽然打开了。

“早上好,等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看着那个睡眼惺忪走出房门的少女,归辰睁大眼睛。

“这是……整的哪一出?”

注意到众人的沉默,睡了一天一夜的嬴抱月伸手揉了揉眼睛,看向门槛外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疑惑地问道,“拓跋公子你怎么在这?”

拓跋寻面向她笑起来,神情苦恼但语气愉快。

“因为输给了公主殿下,我被圣女扫地出门了。”

“所以呢?”嬴抱月疑惑地看着大清早堵在门口的人。

感觉着向他走了过来,拓跋寻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所以……”

男人面向她微微一笑。

“求收留。”

章节目录 第584章 吸引 > “这……”

看着门槛外笑得人畜无害的某前北寒阁大弟子,清安院内听到动静走出来的众人都惊呆了。

最惊讶的某过于归辰。要知道他上一秒刚把这人记入仇人名单,决心要保护嬴抱月不再受这人的伤害,下一秒这人就出现在了清安院外。

还说出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这人说什么?

求……收留?

清安院中众人,除了嬴抱月外,全员都是一副不相信自己耳朵的神情。

总觉得这场面有点眼熟……在兵棋战开始前,某现北寒阁大弟子贺兰承也来了这么一出。

但那位是假降,远没有这位这么直接。

现在的北寒阁弟子都是这样的吗?

拓跋寻还坐在轮椅上,自然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归辰的目光移动到拓跋寻身后推着轮椅的某位眼熟的北寒阁弟子脸上,发现这位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时,在场唯一还能保持平静的嬴抱月向前走了一步。

“收留?”她并没有惊讶只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少女站在门槛外,静静注视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空气中有一瞬的死寂。

推着拓跋寻轮椅的王竹升神情非常尴尬。

他也不知道平素向来理智的师兄这是吃错了什么药,这送上门来不给人打死就不错了。但前秦公主的反应也出乎他的意料。难道她不知道前天和她下棋的人其实是拓跋寻?

等等……刚刚拓跋寻好像说了他是因为输给她才被北魏圣女赶了出来。

这……这不是已经不打自招了吗?

王竹升额角的冷汗瞬间落下。

然而他身前的男人似乎是一点都察觉不到气氛的不对和他行为的诡异,面向门槛内少女,拓跋寻轻轻笑了笑。

“不愿意吗?”

师兄啊……这哪里是愿不愿意的问题……人家不找你寻仇已经脾气很好了好么……

王竹升心道。

然而嬴抱月听到这话也没有生气。

“先不谈收不收留……”她微微蹙起眉头,“我也是借住在这里。”

前一天还在棋盘上杀得你死我活的这两人居然还真的在大清早认真地探讨起了这个问题!

王竹升站在轮椅后瞪大了眼睛。

“的确,是我失礼了。”拓跋寻闻言一怔,微微伸出手感觉了一下方向,向嬴抱月身后的姬清远探出了头,俯身一礼。

“是姬大公子吗?没送帖子就过来,还没和主人家打招呼,是我考虑不周,还请原谅。”

姬清远闻言神情也是一言难尽,但看着礼数尽到的拓跋寻,淡淡开口,“无妨。”

下一刻出于礼数,他不得又违心地加了一句话,“要进来坐坐吗?”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拓跋寻迅速答道。

不是……其实你恭敬就好……

姬清远闻言在这男人感觉不到的地方扶额。

清安院冷清了十几年,但自从这个少女来了之后,姬清远只觉得院中人口简直是急剧上升……

“总之有话进来说吧。”他在心中叹口气,视线在拓跋寻和嬴抱月之间逡巡了一下,只觉无奈。

> 这是又来了一个么……

姬清远打开结界,下一刻他发现门槛外的男人在一瞬间就感知到了,敏锐地让人心惊。

姬清远瞬间提起警惕。即便收起爪子,老虎还是老虎,这个男人可没有他的外表这么具有欺骗性。

再文质彬彬,他也不是个书生。

“竹升,帮我抬……算了你只抬轮椅就好。”这时门槛外的拓跋寻笑了笑,忽然从轮椅上站起身。

之前只看见过他坐轮椅的姬安歌和归离两人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面缚白绫的男人就这样用自己的脚跨过了门槛。

“你……”姬安歌本想问这人难道看的见吗,一边的姬清远走回院内一把拉住她,附耳告诉了她拓跋寻看东西的秘密。

“看来你的真元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嬴抱月看着走进来的拓跋寻道。

拓跋寻坐轮椅不是因为闲着没事干,如果说棋局开始前他是为了避免消耗真元,棋局结束后就是因为他没了足够的真元来探路。

在那一场棋局中,人们只看到了嬴抱月真元的干枯,但事实上他的真元到最后也所剩无几。

拓跋寻闻言一怔,随后笑了笑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知道和她对弈的人是谁。

而她下完棋后的那句话,果然是对他说的。

“前日之事,我很抱歉。”说完拓跋寻深吸一口气,向嬴抱月低头致歉。

嬴抱月定定看了他两眼,摇了摇头,“主谋不是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前日的那一盘棋,其实也不是针对……”拓跋寻闻言顿了顿道。

“我知道,也不是针对我。”嬴抱月接道。

拓跋寻所作的只是认真对待每一场棋局,作为修行者,不能说错。

“棋已经下完了,落子不悔,对于那场棋我没有什么不满,”嬴抱月道,“你的道歉我也听过了,你也无需在意太多。”

她笑了笑道,“所以你不用做别的,如果是来道歉的话已经足够了。”

意思就是话说完了可以走了。拓跋寻身后正搬着轮椅的王竹升觉得他也许不用搬了。

但王竹升没想到,院内归辰等人也没想到,听到这话,拓跋寻笑了笑道,“那我就不在意了。”

“不过刚刚收留我一事,殿下意下如何了呢?”他认真地问道。

还提?这人难道是认真的?

归辰难以置信地看着拓跋寻,随后担心地看向嬴抱月,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然而比起院中其他人担心的对拓跋寻这个要求的回答,嬴抱月微微蹙眉问的却是别的问题。

“我意下如何……”嬴抱月问道,“可在这之前,为什么你会要我收留你?”

“我说了,”拓跋寻摊开手,“我已经被北寒阁给赶了出去。”

大清早被赶出北寒阁还在院内笑得一脸愉悦的男人脸上微笑道,“所以我一时没地方可去了。”

“你被北寒阁赶出去……”然而面对他的自白,他面前的少女再次蹙起眉头。

“你开什么玩笑,许沧海……难道玄武神子他最近在闭关么?”

拓跋寻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

那当然是因为……

嬴抱月无语地心道。

只要许沧海脑子没问题,就不会这么随便将一个二十岁前就晋升神舞境的修行者赶出去。

“所以这件事……”嬴抱月看着拓跋寻问道,“只是北魏圣女的独断专行而已吧?”

章节目录 第585章 内幕 > 听到嬴抱月的话,先惊讶却是院中的其他人和王竹升。

“师兄……这……”

将拓跋寻赶出北寒阁的决定的确是北魏圣女做的,之前拓跋寻输棋之后许冰清本就暴怒不已,而拓跋寻一反之前温和以对的常态,不管她的威胁直接说要和北寒阁决裂后。

“好啊,那你就马上滚出去吧。”

“现在踏出这一步,之后不管你如何哀求,都别想回来。”

“不管是北寒阁,还是拓跋家。”

许冰清掷地有声。

但就在她说出这样的话之后,拓跋寻却仍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依然静静转身,顶着许冰清和其他弟子惊恐的目光离开了。

王竹升当时被吓坏了,跟着他一起跑了出去,但是经过那个场面,他从没想过拓跋寻还能回来。

“许冰清她一人说的话不算,“嬴抱月看着拓跋寻淡淡道,”虽然你现在被赶了出去,但等你师父闭关出来了自然会将你重新招回去,你不用太担心。”

院中其他人闻言瞪大眼睛,在南楚的这些日子,北魏圣女许冰清在北寒阁的事情上表现出了绝对的权威和自信,其他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许冰清说话会不算的事。

拓跋寻闻言神情有一瞬的惊讶,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殿下,似乎很了解我的师父。”

嬴抱月目光一顿,下一刻她笑了笑道。

“我和他不熟。”她注视着面前的少年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出于情理。”

高阶修行者的确有些方面十分疯狂,但除了她和她的师父,大部分的人都信奉力量至上。

而能升到等阶二的神子,不管性格怎样,都不可能是个傻子,更不可能在涉及高阶修行者的事上感情用事。

乍一看许冰清是许沧海的独生女,更是娇生惯养长大,但嬴抱月就敢断言,许沧海并不会纵容许冰清在这件事上的任性。

“你不用把自己看的那么低,”嬴抱月看着拓跋寻道,“你现在已经是等阶五的修行者了。”

虽然有些功利,但这的确是世上的真实。

当你有力量了之后,就没那么容易被抛弃。更何况拓跋寻还不是普通的等阶五,还是二十岁前就成为等阶五的前途可期的修行者。

正常人都不会随便将这样修行者赶出去,毕竟……

当等阶五是大白菜吗?

如果真的到了非得抛弃这样的修行者的时候,以嬴抱月对那位北魏国师的理解……

“况且如果你师父真的要抛弃你,”她静静注视着拓跋寻道,“他不会把你赶出去,而是会直接杀了你吧。”

院中其他人打了个寒战,站在拓跋寻身后的王竹升更是瞪大眼睛。

“虽然不熟,但殿下你还是真的很了解家师,”唯一脸上没有意外神情的拓跋寻笑着道,“连这一层都能预估到。”

“只是大部分位高权重者都会这么做罢了,”嬴抱月看着他道。

像是拓跋寻这样潜力巨大不知会成长成什么样的人才,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当权者一定会选择毁掉。

毕竟不能把这样的人留给敌人。

换言之,只要拓跋寻犯的不是北魏国师眼中的死罪,理论上也不会出太大的事。

拓跋寻这次虽然的确在这次初阶大典输了棋,也算是逆了许冰清的意,但他并非故意而是的确下输了,这一点只要许沧海看到棋谱就知道,所以算不上什么背叛。

那位北魏国师最厌恶的是背叛。

“你输棋不是因为别的,”嬴抱月看着拓跋寻笑了笑,“不过是水平不够罢了。”

这人说话的方式还是那么直接……

拓跋寻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凝固,下一刻笑起来道,“的确。”

技不如人没得可说。

“所以你在外面随便逛逛即可,等你师父出关自然会把你招回去,”嬴抱月笑了笑道,“就算他一时半会出不来,东吴中阶大典的时候一定也会传消息让你去的。”

> “反而如果你待在我身边,难免会被你师父认为成背叛,”她看着拓跋寻道,“这对你不太好。”

拓跋寻闻言一怔。

没有考虑他是不是诈降还是间谍,而是对他好不好吗?

少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他笑了笑道,“殿下分析的很有道理,谢谢您这么为我着想。”

“明白就请拓跋公子快请回吧,”这时归辰板起脸向前一步。

听完嬴抱月的话他自然知道拓跋寻之前列出的那些理由牵强了,此时当然不愿看着这个居心莫测的男人靠近她。

“师兄……”王竹升搞清楚这些事也没那么害怕了,看向拓跋寻迟疑地问道,“我们还是回北魏吧,回……”

“不用回去了,”然而这时拓跋寻笑了笑道,“到时候我们直接从南楚过去东吴即可,还节省时间。”

节省时间……

从南楚去东吴?

拓跋寻这话乍一听没头没尾,但仔细一听王竹升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去东吴……这显然说的是中阶大典啊!

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微笑着的男人,这人是想要直到中阶大典开始前都待在南楚,然后和这些人一起去东吴吗?

他……他……

院中的姬清远也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名唤拓跋寻的男人。

这人难道是想要一直待在这里?

“你……”嬴抱月看着拓跋寻神情第一次有些惊讶。

“之前那些不过是借口,”这时拓跋寻面向她一笑,“是我低估了殿下的分析能力。”

现在想来她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些小伎俩,面对她就应该一开始就说实话。

“那句求收留,并不是单纯因为我被北寒阁赶了出来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拓跋寻认真道,“只是在被赶出之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个地方。”

“不是被迫,而是我想要你收留我,一切只是因为……”白绫缚面的少年微微笑了笑,轻声开口。

“我想要留在你的身边。”

院中众人再次惊呆,这次是为拓跋寻这过于直白的话。

这也太直白了吧?

嬴抱月也有一瞬的微怔。

“怎么?不愿意吗?”

拓跋寻笑了笑向前一步,伸手碰到了嬴抱月手,微微牵起低头一礼,“殿下能够答应吗?”

这是世家子向王室请求的礼节,但一般……不会向公主这么做,毕竟这动作有些……

众人都被他的动作怔住,但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抬起头,看向院门外。门槛外站着个手里托着托盘的小厮。看着院中的这一幕小厮瞪大眼睛手中拿的东西重重落下,众人认出这人正是姬嘉树身边的书童季四。

等等,季四在这意味着……

“公子,你别……”季四结巴开口但已经晚了

下一刻,和他一同前来姬嘉树正好走到了他身边。

此时正站在……门槛之外。

章节目录 第586章 关心 > 姬嘉树静静站在门槛外。

就在季四声音响起之时,他正好出现在了门槛外。看着院中的这一幕,少年愣了愣顿住了脚步。

而看着站在门槛外默默望向他们这边的少年,清安院中众人只感到一阵窒息。

姬清远扶额,想说凡事需要这么巧的吗?

就在拓跋寻伸手牵过嬴抱月的手之时,姬嘉树刚好拐过墙角,刚好将这一幕撞了个正着。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

“公……公子……”

刚刚没拦住的季四头皮发麻,一边蹲下身捡掉在地上东西,一边偷偷抬眼看着身边少年的表情。

姬嘉树站在门槛外,神情平静,不如说更接近于面无表情,只是静静注视着院中央的嬴抱月和拓跋寻,谁都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门槛外少年的目光从院中两人的身影上滑落到拓跋寻正牵着的嬴抱月手上,不知为何季四觉得身边的温度忽然降了几分。

“公子?”季四哆哆嗦嗦地再一次唤道。

下一刻,他听见姬嘉树微微呼出一口气,身边的寒意忽然消失,一切像是季四的错觉。

“你果然跑这来了,”姬嘉树看向拓跋寻淡淡道,“门房说刚把你领进来,正想向我通报,一个转身你人就没影了。”

“怎么?”他微微叹了口气,“我们国师府的主屋难道不够招待你吗?”

嬴抱月身边归辰闻言一怔,耳边忽然响起拓跋寻出现在院门前时所听到的门房的叫唤声。

“这位公子,我们二公子马上就来了,会过来招待你,你还是等一下别乱跑……别……”

看来姬嘉树是提前就知道拓跋寻来了,来清安院也是为了来找他,不是来抓什么……

等等自己都在想什么……归辰猛地一拍脑袋停止自己奇怪的联想。

院中其他人也保持了沉默,看着院外院内的两男一女,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竹升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个球,只觉得自己这个师兄从前天下完棋开始就变得奇怪起来。简直是不怕死到了一定境界,平日的圆滑都不知去了哪里。

“春华吗?”

今日拓跋寻的确像是破除了什么束缚,闻声依旧保持之前的姿势,只是脸朝向了院外笑了笑,“抱歉,我一时心急,没有等你。”

“不过我本也不是来国师府做客的,也就不麻烦你招待我了。”男人开口静静道。

嬴抱月闻言看向站在门槛外的姬嘉树,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姬嘉树会出现在这里。

许冰清显然还没来得及将拓跋寻赶出北寒阁的事公之于众,那么在门房看来这人就依旧是北寒阁的大弟子,自然是国师府的贵客要好好招待。

这人之所以能大清早进的了国师府,纯靠刷脸。

但他既然靠刷脸进了国师府,门房自然要通报主子招待。姬墨不在,姬清远作为私生子没有资格待客,那么这事自然找到了姬嘉树。

嬴抱月看向站在门槛外不得入内的少年。

姬清远是姬墨的长子,而姬嘉树则是这座国师府的长子。

姬嘉树在得到嫡长子身份地位的同时,也拥有了更多的束缚与责任。

“你不需要我招待你,那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姬嘉树看着拓跋寻问道。

“我来这儿,是对借住在这里的人有所求,”拓跋寻笑了笑道。

“是吗?”姬嘉树问道,“什么所求?”

> 拓跋寻闻言笑了笑,“难道事关前秦公主的事,需要先得到春华君的同意吗?”

嘶……归辰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直待在嬴抱月身边,自然知道嬴抱月和姬嘉树的婚约两人各有约定私底下都没有当真,但在外面他们婚约关系一直密切,两人姑且维护得是滴水不漏。

拓跋寻的脸上没有丝毫敌意,但他问出这句话,语气不是疑问而是笃定,像是一早就看穿了这两人之间的实际关系。

这人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毒辣。

姬嘉树闻言定定看了他两眼,神情有些无奈,“你觉得我会承认什么吗?”

“当然不会,”拓跋寻闻言笑了笑,“但我相信以春华君的人品,就算情比金坚也不会干预身边人的意愿,不是吗?”

“是,”姬嘉树点头,“所以不需要什么人的同意。”

“她的事是她的事,”他静静道。

“那就……”拓跋寻闻言一笑,但这时姬嘉树的目光落到他手上。

“但我的事是我的事,”姬嘉树道,“拓跋寻,你能先放开我的未婚妻么?”

拓跋寻闻言一愣,却只听姬嘉树向姬清远道,“大哥,能开下结界,让我进去下么?”

姬清远点头,姬嘉树跨过门槛,走向嬴抱月和拓跋寻面前,在两人面前站定。

谁也不知道这个平素温和的少年是要做什么,嬴抱月也有些意外。

姬嘉树的神情也没有变化,依旧平静温和,站在嬴抱月面前他微微呼了口气轻声开口,“殿下,我不干预你的决定,只不过在那之前……”

姬嘉树伸手牵过嬴抱月的手,“能跟我来一下吗?我有事想要问你。”

院内其他人再次为这幅画面受了一次冲击。

嬴抱月看着他微微一怔,但下一刻看着面前少年眼中的坚定,点了点头。

拓跋寻松开手笑了笑,“那在下就在这等两位说完。”

嬴抱月向他一礼,便被姬嘉树牵到了屋后。

在一棵枣树下站定,姬嘉树松开手,张开了屏障。

“有什么事吗?”嬴抱月看着树下的少年问道。

“刚刚冒犯了,”姬嘉树看向她,笑了笑道。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是冒犯。”

毕竟她在现代穿了一遭,并不在意这些。

“那你还经常担心会冒犯到我,”姬嘉树无奈地笑道。

嬴抱月知道他是指之前在兵棋战间歇的那个拥抱,笑了笑道,“毕竟我们俩的标准不一样。”

姬嘉树毕竟是个古代人,虽然山海大陆的男女大防没严苛到夸张的程度,但她并不希望让其他人觉得不快。

毕竟他们有约定在先。

“标准啊……”又是不常听到的词,姬嘉树闻言笑了笑,“不管怎么说,我们以后就都不要在这些上纠结了。”

嬴抱月点头,“所以,你是想问什么呢?”

“我叫你来,是想问你,”少年神情严肃起来,静静看着嬴抱月道。

“殿下你在兵棋战之前,和拓跋寻认识吗?”

章节目录 第587章 相识 >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看向面前近在咫尺的少年问道。

“这个认识是指……”

“不是指一面之缘的那种认识,”姬嘉树道,“而是指有交情的那种认识。”

嬴抱月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嬴抱月笑了笑道。

以她这个身体的身份,应该很少有人会去猜前秦公主和千里之外的北寒阁弟子会有什么深交。

“因为拓跋寻这个人……”姬嘉树凝视着面前少女的眼睛道,“不要看他外表上那么八面玲珑,其实他极少与人深交。”

外表看上去跟谁都会说上两句话,但内心深处却十分冷淡。说白了就是不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感兴趣。

虽然之前那人行为鲁莽,但姬嘉树很清楚,实际上拓跋寻不但不是个轻佻的人,反而是个极难被打动走进他心中的冷淡之人。

拓跋寻心中的铁壁到底有多厚,当年他们这些一起参加初阶大典的人都感同身受。

姬嘉树实在不觉得那个拓跋寻会只因为输了一盘棋就这么性情大变。

“你认识他吗?”他看着嬴抱月问道,“拓跋寻不会随便对人感兴趣。”

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笃定的目光,思索了一下,“大概算是认识吧。”

“算是认识?”姬嘉树闻言一愣。

“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记不记得了,”嬴抱月笑了笑道,“所以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认识。”

姬嘉树怔怔看着面前少女,难道这两人是小时候有什么因缘?

但他也知道再追问下去十分失礼,闻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想问的事只有这个吗?”嬴抱月问道。

姬嘉树摇了摇头,“自然不只这些。”

不如说拓跋寻的事只是顺便,他已经想好怎么对待那位不速之客。

他抬头注视着面前脸色尚且有些苍白的少女,“你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好了很多,”嬴抱月道,“已经差不多都恢复了。”

“是吗?”姬嘉树闻言看向她的手,轻声开口,“可你的手很凉。”

嬴抱月一怔,将手背到了身后,随后笑了笑道,“果然,你刚刚查探了吧。”

姬嘉树并不是无缘无故去握她的手。

“抱歉,”姬嘉树一愣立刻道,但下一刻他顿了顿开口,“不过我没去看太深的地方。”

虽然他很想知道也很想这么做,因为眼前这个少女关于自己的情况从来不会对他说实话。但如果他真的趁机用真元检查她的身体,等于枉顾她的意愿,实非君子所为。

刚刚他更像是本能反应,在碰到她的手的瞬间就感受到了冰凉。只是简单感受了一下,就知道她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

在她和拓跋寻最后一局棋之前,她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凉。

“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也差不多了,”嬴抱月笑了笑道,“最多到了明天,真元就能完全恢复了。”

只是真元恢复,但肉体上的伤呢?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前少女,“你刚刚为什么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以她损耗的程度,他本以为她会睡更长的时间,却没想到在拓跋寻来的时候她居然醒了过来。

“听到了动静就起来了,”嬴抱月笑了笑道,“也不能一次性睡太多。”

> 果然还是为了那个人,姬嘉树顿时觉得他刚刚已经在心底做下的那个决定无比正确。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前的女子,“我刚刚听你对拓跋寻说不要太看轻自己。”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轻声开口,“但你什么时候能更重视你自己一点?”

“我……”嬴抱月闻言一怔。

“我还是很重视的,”下一刻她笑了笑道。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下一刻他闭了闭眼睛开口道,“如果说拓跋寻是等阶五的修行者不用妄自菲薄,但你也很快就能升上等阶六了不是吗?”

嬴抱月再次一怔,看向他笑了笑,“果然你能感觉到?”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少女。从真元量上,这个女子已经逼近了等阶六,不光是真元量,她真元恢复的速度也十分惊人。

在前天的兵棋战中,她在真元干枯的情况下还能撑那么久,很大一层原因就在于那么极限的情况下她的真元还在不断恢复。

但同时身为等阶五的修行者姬嘉树很清楚,这样的体质不太可能天生就有,这让他神情愈发复杂。

“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形成现在这个体质呢?”少年轻声开口。

嬴抱月微怔,“嗯?”

“没什么,”姬嘉树摇了摇头,认真地注视着面前少女,“不过你应该知道,至少在半年内,你不能再提升等阶了。”

嬴抱月目光微凝。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面前女子,神情复杂。

太快了。

她等阶提升的速度太快了。

此时距离她在稷下之宴上连升两阶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她已经走到了下一个等阶的关口。

虽然有初阶大典的磨炼这一层因素在,但这个速度实在过于骇人。

可即便真元能够达到那个层次,但筋脉的长成和拓宽是需要时间的。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眼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忧虑。

如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不等经脉长成,再一次提升等阶,不光可能经脉寸断,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

嬴抱月目光顿了顿,看向他笑了笑道,“嗯,我知道。”

“毕竟这件事之前也有人和我说过,”她笑着道。

“有人说过……”姬嘉树微微一愣,“那人是……”

但转念一想他也没心思追究是谁,看着面前女子神情愈发担忧。

她的确不能再提升等阶了,但在后天开始的初阶大典最后一轮的对战上,她现在的等阶实在过于吃亏。

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找到她对她说这些,就是担心她为了之后的胜利强行提升等阶。

如果说兵棋战还能靠绝对的技巧和棋力弥补真元的不足,但初阶大典最后也最重要的一轮,比拼的就是真刀真枪的实力。

在对战上,山海大陆上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越阶战胜对手的越境杀。

姬嘉树握紧腰间剑柄,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女子。

她已经不能再提升境界了。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她要如何在一对一的修行者对战中取得胜利。

章节目录 第588章 暖意 > 看着面前担忧地注视着她的少年,嬴抱月怔了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我会在保住自己的性命的前提下去取得胜利的,”她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毕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要担心,”嬴抱月看着他笑着道,“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不提升境界也能打败比她境界要高的对手的办法?

姬嘉树迟疑道,“可是……”

他可作为一个神舞境的修行者都看不出有什么办法。为了不让她冒险,他已经思索了许多天,但却一无所获。

站在这个少女的处境上能看到的世界只有绝境。

“总会有办法的。”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加重了语气,下一刻她粲然一笑,“如果没有,我也会找出来。”

“相信我,我会找到的。”

这个少女的眼睛像是有魔力。

姬嘉树看着面前在如此绝境下,脸上也没有丝毫绝望的少女。

时间仿佛回到了兵棋战决战开始前的那个时刻。

她抱住他告诉他不要害怕,说她最终会活着取得胜利。

而她最终说到做到,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沉重和负罪感。

“好,”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相信你。”

“如果有什么我能做到的,尽管可以和我说。”他认真道。下一刻他握紧腰边剑柄又加了一句,“当时我是说在……”

“在不违背比赛公平的情况下。”嬴抱月笑着接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姬嘉树闻言笑道。

就像她知道他也会这么想一般。

树下面对面的少年少女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对了,等这次……”看着面前笑颜中永远没有丝毫阴霾的少女,姬嘉树身侧手指微动开口道,说到一般却忽然停下来。

“嗯?”嬴抱月问道,“等什么?”

“没什么,以后再说吧,”姬嘉树笑了笑,将心中的话忍下。“好了,先回去吧,拓跋寻那家伙的真元都快把我的屏障撞破了。”

“嗯,”嬴抱月点头。

姬嘉树看了一眼她的手,微微笑了笑压下所有心情,转身向盯着他们这边看的院中其他人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唤道,“姬公子。”

姬嘉树顿住脚步回过头,只见身后的少女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开口道,“虽然这么说有些自作多情,但你不用……对我那么上心。”

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他转过身,再一次加强了屏障。

“我……”他顿了顿看着嬴抱月无奈道,“我对你都不见得能比的上你对你身边的那位护卫。”

毕竟,他至今没有帮上她任何的忙。

“哪怕只是一个路人,”姬嘉树道,“做的举手之劳也许都比我多。”

这说法倒也有些过谦了……嬴抱月心道。

但她明白姬嘉树想表达的意思,毕竟他们约定过互不干预,他此举是不想让她有什么负担,只不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嬴抱月笑了笑道,“只是……我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

姬嘉树目光微凝,定定看着面前永远干脆利落不遮遮掩掩的女子。

她不会留在这里,只是在国师府借住,所以她想说,她不值得那么多关心。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不知道。

他的关心不多,而她值得更多。

姬嘉树微微垂下目光,笑了笑道,“我知道。”

“你所追逐的东西,应该在初阶大典之上吧。”少年静静开口。

嬴抱月一怔。

“看了这么久,原本不明白也该明白了,”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笑了笑道。

她如此的拼搏,如此的努力,初阶大典对她而言只是开始,她所想要战斗的东西,应该要巨大的多,艰难的多。

如果在以前,这个女子说她想要参加高阶大典,他只觉得是妄想。但现在,在看见她做出如此多的事的现在,他早已明白对她而言没有什么不可能。

> “我知道你终究有一天是会离开的,”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但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我们能一起走。”

“今年应该能举办中阶大典了。”

姜元元和拓跋寻之前说过的话姬嘉树耳边回响,他静静注视着面前少女。

他也不会只待在这个地方,而要走向更宽广的世界。

嬴抱月闻言笑了笑点头,“希望到时候,我们都能一起走。”

说完她走到他身边,“我们回去吧。”

“嗯,”姬嘉树看着面前女子清澈见底的眼睛,微微笑了笑,说出了刚刚没能说出的话。

“抱月。”

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嬴抱月微微一怔。下一刻,她看向他轻声开口,“什么事?”

“抱月,等到这次初阶大典结束,我们重新约定一下关于婚约的事吧。”姬嘉树道。

少年神情平静,袖子的手指却微微攥紧。

“好,”嬴抱月顿了顿笑道,“那我可要加油了。”

他现在倒也能听懂这加油的意思,姬嘉树笑道,“在你不勉强自己的前提下加油,毕竟我可没法去宁古塔和你谈婚约的事。”

如果嬴抱月输了这次的初阶大典,按照她和姜元元的血盟,她将入宁古塔幽禁终生。

当然,他不会允许事情走到这一步。

“好,”嬴抱月闻言一笑,明白这是这个少年别样的鼓劲方式。

她和姬嘉树一起并肩走向院中。

原本冰凉的手心,正微微泛起暖意。

……

……

“你们这是说什么去了,说了这么久。”

拓跋寻站在院中央面向走回来的两人问道。

“说要怎么对待你这个不速之客。”姬嘉树在他面前站定,面无表情说道。

嬴抱月闻言一愣看向身边少年。

“真的?不可能吧?”拓跋寻闻言怀疑地皱眉。

“开玩笑的,”姬嘉树淡淡道,“不过怎么安排你,我的确已经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拓跋寻一愣,“什么安排?”

“你不是说北寒阁将你赶出来没地方去,想要抱月收留你么。”姬嘉树淡淡道。

听前半句拓跋寻没什么反应,但就在听到后半句姬嘉树改口的那个称呼之时,年轻男人身侧手指微微动了动。

“没错,”他笑了笑道。

“我大哥这个院子人已经够多了,你就别再来添乱了,”姬嘉树看向拓跋寻一笑,“我给你准备了另一个好去处。”

看着眼前年轻俊美的公子的笑容,一边的王竹升不知为何打了个寒战。

“什么去处?”拓跋寻皱起眉头。

“当然是我那里了,”姬嘉树灿然一笑,忽然一把抓住了拓跋寻的手臂。

“我们三年未见,小弟一直也想和你把酒言欢,探讨棋局,”姬嘉树笑道,下一刻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拓跋寻往院外拉去。

“什……”拓跋寻一愣,却发现姬嘉树的手如铁铸般,不容他反抗。

“抱月还要准备对战,你就在我那将就几天,走吧,拓跋兄。”

平素温和的人一旦做下什么决定,反而很难反抗。

嬴抱月和众人站在院中,看着姬嘉树就这样将拓跋寻拖出了清安院,门槛外推着那个男人的后背,姬嘉树向她回过头来,无声地开口。

嬴抱月认识那个嘴型,他向她说的是。

“你好好休息。”

……

……

章节目录 第589章 谜团 > 拓跋寻离开了,清安院中也安静下来,众人平白无故看了一场热闹。

但也有住在这座院子里的人错过了这场热闹。

那就是清晨为了不打扰嬴抱月睡觉,轻手轻脚离开去参加东吴修行者庆祝宴席的赵光和李稷。

东吴人似乎天生就热爱庆祝,直到傍晚两人才同样轻手轻脚地回到院中。

就在月色洒满院落之中时,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屋子,进入了梦乡。

夜色渐深。

白天又睡了一天嬴抱月静静起身,走到院中那棵熟悉枣树下。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果不其然屋顶上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她看向坐在屋顶上的那个人。

“你回来了啊。”嬴抱月笑了笑道。

虽然姬清远喜欢爬屋顶,但这一次坐在屋顶上的人却不是姬清远。

皎洁的月光打在那人厚重的面具之上,李稷坐在屋顶上静静低下头,漆黑的眸子看向站在枣树下的少女。

坐在屋顶上的人看向她,眸光平静而认真。

“上来吗?”李稷问道,“我有事想和你说。”

怎么最近都有事想和她说?嬴抱月闻言心道,下一刻她伸手翻上了屋顶。

踩着瓦片走到李稷身边坐下,她看向远方灯火通明的丹阳城,轻声问道,“什么事?”

李稷低头看向自己怀中,这时嬴抱月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个纸包。

“这是……”

李稷打开纸包,嬴抱月发现里面装着十几枚枣子大小的药丸。

浓郁的药味瞬间扑面而来。

“这是……”嬴抱月疑惑地问道,却只见面前的男人托着纸包递到她的面前,言简意赅道。

“吃吧。”

“这药是做什么的?”嬴抱月问道。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人只是话少,还真会被面前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一跳。

嬴抱月看着纸包里数量不少的黑色药丸,猜想是和他之前分给过她的那些药材一般,是他自己用来治内外伤的药。

然而面对她的问题,李稷顿了顿开口道。

“这是我师父教我配的药,”他漆黑的眼睛看向她的手腕,“说是能让你的手……不再那么疼。”

嬴抱月闻言一怔。

她手腕上疼痛,就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一直以疤痕的状态存在的诅咒。

嬴抱月握紧自己的手腕,没想到这药是专门为她配的。

“当然,这只能短时间缓解诅咒带来的疼痛,”下一刻李稷顿了顿道,“不可能根治。”

“即便如此,也真是谢谢你和你的师父,”嬴抱月认真地道谢道。

下一刻她伸手拿起一枚药丸,正要放入口中时,李稷忽然看向她道,“你就不怕这药有什么问题么?”

药丸比不得药材,只要调配得当,剧毒也能伪装成良药。

他只是简单这么一说,也没说他师父是谁,这个女子就不担心他对她下毒吗?

他对他行为的突兀还是有自觉的,但她却从始至终都没质疑过一句。

说实话他不觉得她是个那么没防备的人,不然也活不到现在,为何……

“虽然这话有些自负,但这世上大部分的毒我都能看出来,况且……”听到他的话眼前少女付之一笑,下一刻看向他的眼睛,“况且你不是说你从不说谎,希望我至少活满这一年吗?”

李稷闻言一怔,点了点头。

> 他曾对她下过断言,她手上的这个诅咒,会让她只能再活一年。

他也曾在她乱来之时对她说过,他从未说过谎言,所以希望她至少活满一年,不要让他这句话变成假话。

嬴抱月笑了笑,将药丸放入口中。

“唔!”下一刻她猛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这药丸的确是没有毒……

可这味道实在是太苦了吧……

嬴抱月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下一刻后背传来温热的触感,身边的人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抱歉,那人的方子味道都不怎么样。”

他和赵光小时候第一次吃,他记得赵光险些苦的晕过去。

看到她把药咽下,眼角泛起泪珠,他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有点后悔没有将药丸做得更小一点。

这何止是不怎么样,简直是太不怎么样了。

嬴抱月咽下药丸,呼出一口气。

而就在这时她的眼前凭空出现了一枚枣子,隔着油纸包躺在眼前人宽厚的掌心,静静递到了她的面前。

就像当初在稷下之宴的前夜,他递给她的那枚枣子。

但这一次,这枚枣子是蜜渍的。

“上次的枣子摘得太多,”注意到她的目光,李稷移开目光,“就做了一些。”

嬴抱月笑了笑,接过他手上的蜜饯放入口中,“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

和这人的形象可以说相当不符了。

“我曾独自生活很久,会的东西比你能想到的应该要多。”李稷淡淡道。

独自生活?

嬴抱月想到这人上树和找药材的技能,心想这个独自生活难道是指……

一般来说,如果一个人要在远离集市的地方生活,就需要掌握很多的生活技能。

采摘和做饭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

但以李稷的境界,无论到何处都会被奉为上宾,很难想象他在什么情况下需要事事自己动手。

不过奉为上宾……嬴抱月的目光落到眼前男人身上的粗葛布衣和束发的草绳。说实话从她见到这个人开始,他的打扮就一直如此,某种意义上比国师府的下人还要朴素。

他身上谜团太多,他到底是谁呢?

这时就在她吃完蜜饯后,伴随着血液流动,她忽然感到手腕处传来一阵凉意。

嬴抱月微微一怔,明白是药效发作了,原本如火般灼烧的疼痛,的确缓解了一些。

“怎么样?”李稷静静注视着她的脸庞,“有效果吗?”

嬴抱月点头。

李稷微微松了口气,“好在他没骗我。”

嬴抱月知道他是在说他口中的那个师父,她看向他手中的药丸,“你说要和我说的事,就是指这个么?”

李稷闻言一怔,摇了摇头。

下一刻他注视着眼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忽然开口道。

“我帮你问过了,你手上这个诅咒解开的方法。”

嬴抱月闻言一愣,随后回忆道,“我记得你之前说,等阶二的神子有可能解开?”

“没错,”李稷点头,“但不是所有的神子都能解开。”

月光下,男人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

“据说这世上,能解开这个诅咒的神子,活着的只有一位。”

嬴抱月一怔,“是谁?”

章节目录 第590章 交织 > 月华如水。

嬴抱月抱膝坐在清安院的屋顶上,闻言看向身边的少年。

只有一位神子能解开她手上的诅咒?

那人是谁?

看着青铜面具深处李稷漆黑的眸子,她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丝不详的预感,苦笑道,“你别跟我说是姬墨啊。”

要是的话这也太可怕。

“不是。”李稷闻言一愣,神情有些异样,“是另一位。”

乍一听有神子能解诅咒是个人的确都会猜姬墨,因为东皇太一姬墨是山海大陆上最强的神子。越是强力的诅咒,按理说也该是越强的神子最能解开。

但事实却偏偏并非如此。

反而是个所有人第一次听到都难以相信的那位。

李稷想起他第一次听到那个人名字时的惊讶,如果不是是东方仪告诉他的话,他恐怕都不会相信。

真是让人做梦都猜不到。

李稷看向身边少女隐藏在衣袖下的手腕。

山海大陆上现存最强级别的诅咒,红玉级的诅咒。

又有谁能想到能破解它的,不是这世上最强的神子,反而是这世上最弱的神子呢?

“能解开你手上红玉诅咒的神子,这世上只有一人,”李稷看向嬴抱月道,“正是这片大陆的观测者。”

“观测者……”嬴抱月怔怔开口,总觉得在哪听过这个称呼。

“观测者,”李稷看着嬴抱月道,“也就是后辽国师,山鬼。”

“山鬼?”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能千里之外洞察万物的最强风法者,被称为观测者。

这时嬴抱月终于想起了观测者这个名号的由来。

她上上辈子关于修行的记忆丢了个干干净净,但却还记得一些和修行者相关的事。而在这辈子穿回来后,为了调查师父的死因,她曾仔细调查过这位观测者相关的情报。

山海大陆最强的风法者,山海大陆的观测者,白虎神子,八人神最下位位阶八。

后辽国师,山鬼。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位神子的名号该有这么长。但就在这些官方资料之外,这位神子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

这也是她调查他的缘由。

嬴抱月静静看着天上的明月,神情复杂起来。

那就他还是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最后一位婚约者。

大司命和山鬼订婚不久后,她和师父就相继去世,嬴抱月并未见过师父和这位神子在一起的样子,对这位险些成为她的“师娘”的神子也所知甚少。

虽然知之甚少,师父和山鬼的婚约出现的突然,和她们死亡的时间离得也太近,难免会让人觉得蹊跷,

所以这辈子重生后,回忆起上上辈子的那些疑点,嬴抱月曾经专门调查过这位神子的事,但所获得的有用情报却少得可怜。

只因这位大陆最弱的神子,同时也是全大陆最为低调的一位神子。

山鬼长年隐居在人烟罕至的西岭雪山,据说已经二十年都没有下过山。

因为风法者的能力,这位神子足不出户也能洞察天下事,再加上他与世无争,安于八人神最下位这个位置从不参加位阶之战,因此也根本不需要下山。

在八人神作为修行者的顶点,被所有人奉为奋斗目标和人间神祗的山海大陆,这位神子居然连一副画像都没有。

甚至……连成为神子前的名字都没有。

这一点她是真的没想到。

上辈子嬴抱月一直听师父叫他山鬼山鬼,从没提过他的名字就觉得有些奇怪。当时她也问过这位山鬼到底叫什么,但她的师父只是笑而不语,告诉她以后会知道的。

她以为只是因为他们不熟,等那两人结为夫妻,迟早会知道。

> 但她们的故事在八年前结束,没有了以后。

而到了这辈子,查了那么多情报,她还是不知道这位白虎神子叫什么。没有任何文献有记载,就仿佛……被人为的消除了一般。

嬴抱月眸光微凝。

她师父生前留下的,最后一位关系密切的故人。

却也是她在师父的故人里最不了解的一位。

上辈子,她没来得及认识这个人。

嬴抱月本以为这辈子她和那位山鬼不会有什么交集,却没想到此时却忽然产生了联系。

线索和谜团在这一刻交织。

她握紧手腕,感受着那道疤痕的存在。谁能想到在解咒一事上,居然出现了这位大陆最神秘神子的名字。

嬴抱月看向眸光认真不似作伪的李稷,神情一时十分复杂。

“后辽国师……”嬴抱月自然不能和他说她和山鬼的那些因缘,听到李稷的话她闭了闭眼睛有些疑惑地开口,“我记得这位神子明明是八人神中……”

“最弱的一个。”李稷接道。

他自然知道面前女子在疑惑什么。

毕竟解咒只有一人,这人偏偏还是神子中最弱的一个人,换作谁都会疑惑。没有质疑他在耍她都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

“这件事……”嬴抱月看着李稷问道,“请问是哪位前辈告诉你的?”

之前李稷说帮她问了,显然是这一次回东吴的时候得到了这个情报。情报源关乎情报的真实性,嬴抱月正想打听。

“具体是谁说的我不能告诉你,”李稷看着嬴抱月道,“但是一位值得相信的天阶前辈。”

虽然东方仪时不时会开些小玩笑,但在这些大事上从不打诳语。

至于为什么明明是最弱神子的山鬼能解红玉级的诅咒……

“红玉级诅咒,其实现在还在世的神子里,谁都没本事解开。”李稷看着嬴抱月道,眼前浮现出东方仪说这句话时露出的复杂感情。

诅咒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就犹如跗骨之蛆,从一个人身上祛除比解决诅咒本身要难得多。

玉级别的诅咒非天阶的修行者沾上必死无疑,这个少女身上的还是玉级诅咒中也极少见到的红色。

“要祛除已经种到别人身上的玉级诅咒,恐怕就只有大司命再世才能做到。”

李稷静静将东方仪当时对他所说的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浑身一震,“那么……”

李稷的意思她已经明白,意思就是要等阶一才能解决这个诅咒,那为何还说山鬼可以解开?

“驱除别人身上的确是如此的,”李稷看着嬴抱月道,“但解决自己身上的却并非如此。”

“我之前说过,如此你能在一年内成为等阶二,也能解决这个诅咒。”李稷深吸一口气。

“山鬼之所以能解决这个诅咒,和风法者的特殊能力有关。”

他认真开口解释道。

“一切都是因为山鬼有一种能力。”李稷一字一顿道,“他能将别人身上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能力还真挺特别。该说不愧是风法者吗?嬴抱月心道。

看着面前少女惊讶的神情,李稷有一句话犹豫着是否要出口。

因为东方仪当时告诉他的,不光是能解诅咒的只有这位神子,那位东吴国师同时还说了另外一句话。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诉你,”李稷看着嬴抱月道。

“什么?”她问道。

“后辽国师山鬼的确是唯一能解这一诅咒的人,但与此同时……”

李稷顿了顿看着嬴抱月道。

“据说他还是……这世上活着的人里,唯一能下这个诅咒的人。”

章节目录 第591章 密谋 > 嬴抱月闻言彻底愣住。

后辽国师山鬼,还是这世上活着的人里,唯一能下这个诅咒的人。

李稷如此说道,让所有的事再一次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唯一能解咒的人,也是唯一能下咒的人?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这也就意味着诅咒她的人,也许就是那位观测者。那她想要解咒去找这人不就根本是自投罗网么?

但就在震惊之中,嬴抱月立刻察觉到事情其中的蹊跷。

只因身中诅咒之时她身处棺材之中,虽没有直接见到向公主下毒手的两人,但至少可以肯定,那两人绝不是天阶及以上的修行者。

“可向我下咒的人……”思及此嬴抱月皱紧眉头正想开口。一边的李稷看着她的眼睛已经问出了口,“话是这么说,但你身中诅咒之时,有天阶修行者在场吗?”

嬴抱月立即摇头,“没有。”

“果然。”李稷道,“那位神子是唯一有能力下咒的人,但更准确地来说,是仅剩的有能力制造这一诅咒的人。”

“而据我师父所述……”年轻男人注视着她的眼睛道,“那位后辽国师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向手无寸铁之人施以如此残忍的诅咒,显然是大奸大恶之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嬴抱月在一瞬间明白了李稷的意思。

也就是说,山鬼虽然有能力制造这一诅咒,但害人的人却不一定是他。

很可能是有人偷了他做出来的东西,再去诅咒别人。

现在想来当时在棺材里,嬴抱月的确曾听到谋杀前秦公主的那两人嘀咕过什么许大人给的灵火,点燃这张纸这样的话。

刻在她身上的这一诅咒,当初似乎是以一张纸的形式存在的。

既然是一张符纸,那么落入其他恶人手中被人利用就变得不无可能。

这样看来,那位后辽国师的嫌疑顿时小了很多。

毕竟是师父最后看上的一位婚约者,嬴抱月其实也非常不愿见到有恶事与这人牵扯上。

“不过……”嬴抱月看着李稷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何每次都强调活着的修行者的?”

从刚刚开始,她就注意到了李稷话中的这一点违和感。

李稷闻言一怔,因为他全程在转达东方仪的话,东方仪在和他解释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提到,他也问过这位东吴国师,而那位老者是如此回答的……

“因为最能毫不费力做出这一诅咒的修行者,已经死了。”

李稷看着嬴抱月的眼睛道。

“最先发现玉级诅咒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上。”男人静静开口,“因为发现这一诅咒的人是……”

“大司命林书白。”

嬴抱月浑身一震,死死握住了左手手腕。

一切兜兜转转,陷入了更深的迷雾。

月光下,李稷静静注视着身边的少女。

如果大司命林书白还在世,应该能轻而易举地解开这个女子身上的诅咒,只可惜那位人神已经死了。

“山鬼本来似乎是在大司命林书白的帮助下才做出了这种诅咒,”李稷道,“但据说从未在人身上试用过。”

红玉级的诅咒本身近乎无解,连他的师父都束手无策,而后辽国师山鬼是这世上唯一剩下的和这种诅咒有关联的修行者。

月光下,李稷看着嬴抱月深吸一口气道。

“无论下咒的人到底是谁,想要解咒,想要活下去,只能去找这位后辽国师。”

嬴抱月凝视着面前男人眼睛,顿了顿道,“那我要如何才能见到他?”

> 要知道她上辈子都没能见到这位神子。

李稷闻言神情愈发郑重,静静开口道。

“后辽神子从不下山,想要见他修行者必须自行上山,而只有一种情况能见到他本人。“

“那就是在高阶大典之中。”

嬴抱月闻言一怔,下一刻她只觉肩膀一沉,却只见身边人微微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听好。”

青铜面具下男人那双的漆黑眸子牢牢地注视着她。

“只有在高阶大典留到最后一轮的人能见到那位山鬼,而同时取得初阶、中阶、高阶魁首的修行者,那位观测者曾说过他会无条件满足那个人一个愿望。”

而这个愿望,就是他面前这个女子,唯一的生机。

李稷紧紧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同时取得……”嬴抱月闻言笑了笑道,“这是要我三元及第吗?”

“三元……”李稷听不懂她所说的话,但也知道这个条件也严苛得近乎不可能。

难度大的难以想象。

但至少,比一年内成为等阶二的神子要靠谱一些。

她拥有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他空为等阶四的修行者,能为她做到的事,也太少了。

他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女,这个条件已经是他在他剩下的时间里能够找到的,唯一的方法了。

但这个方法,寻常修行者听了估计会觉得是他在找茬。毕竟光是初阶大典的榜首就难成这样,同时拿到初阶中阶高阶的榜首,修行界历史上还从未有人做到过。

李稷微微垂下目光,等待着面前人激烈的反应,下一刻却听见面前人平静的呼吸。

“谢谢你。”

他一怔看向眼前人,却只见面前少女笑了笑道,“这情报很难弄到的吧?让你费心了。”

嬴抱月注视着月光下戴着面具的男人,想起当初他告诉她,她只能活一年之时的场景。

她没想到他回了一趟东吴,还特意去为了她打听了这些事。

只不过……

嬴抱月看着眼前人皱起眉头,“你准备去做什么?”

“我?”李稷闻言一愣。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李稷难得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而他的这个状态,显然十分反常。

“你听好……”

嬴抱月耳边响起这人刚刚所说的话,他看着她的眼睛仔细交代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这个人刚刚的表现,简直就像是怕他再也没机会和她说第二遍一般。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简直就如同……在交代后事一般。

李稷闻言一怔,却没有立即开口回答她的话。

看着月光下坐在屋顶上神情沉静的男人,嬴抱月心底忽然浮起不详的预感。

“你要去做什么?”她看着李稷问道,“你要去冒什么险?”

章节目录 第592章 目标 > 听到嬴抱月的话,李稷怔了下,随后摇了摇头。

“不做什么。”他声音清淡,眸光没有丝毫闪烁。

同时,也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他要冒险,那么这个男子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平静。

少年静静坐在屋顶上,月光从他头顶沐浴而下,这是一副很美的风景。

这岁月静好的表现怎么看也不像是马上要去趟刀山火海的人。

“此话当真?”嬴抱月问道。

“嗯,”李稷点头,毕竟他要做的事不算什么大不了的。既然做了决断,他就已经做好了一力承担的觉悟。

比起他的事,李稷看向身边起了疑心的少女,声音有些无奈,“比起别人,你难道不该更担心你自己吗?”

“我?”嬴抱月笑了笑道,“我的目标都已经如此明确,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目标?”李稷闻言一愣。

嬴抱月握紧手腕,看向他道,“你刚刚不是说了么?要进入高阶大典才能见到山鬼,三阶全部夺魁才有机会请那个人帮我解咒。”

毕竟她手上这个诅咒,就算是神子来解估计都要去掉半条命,实在不能算是举手之劳,普通情况下要人帮你解咒显然不可能。

而她现在听了这些情报,也开始怀疑山鬼和她师父的关系,这是她上辈子留下的盲点。

无论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保住性命,她这辈子都要去见那位传说中的山鬼。

而既然要这样才能见到他。

“那我就去当那三阶魁首。”嬴抱月道。

“你……”

李稷愕然闻言看向身边少女。他刚刚说的条件寻常人消化都还需要时间,怀疑真假又需要一定时间,最后信不信都难说。

而她……居然已经当成了目标?

李稷神情复杂。

退一万步讲她信了他的话,可初阶大典她都走的步步维艰,尚且还有难以跨越的难关。

她就已经敢去想高手如云的中阶大典和高不可攀的高阶大典的事了吗?

李稷不爱说话,最后一次了好不容易想要克服,但这个女子却让他说不出来话。

“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条件和方法吗?”嬴抱月疑惑看他,“你为什么那么惊讶?”

“我……”李稷沉默一瞬,专注地凝视着身边少女,“你信我吗?”

他和她第一次见面,就断言她只能活一年,过了段时间才问出破解之法,还是个难到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方法。

这种虚无缥缈的希望,说了也只会让人绝望,甚至被人忌恨。

东方仪就劝过他不要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但他还是想要至少在离开前告诉她。

但他没指望她信。

“我为什么不信呢?”嬴抱月闻言一笑。

如果面前这个男人想要害她要她性命,他有无数种途径,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

而他如果是想看她挣扎痛苦,满可以选一个稍微高一点的目标让她去挣扎,而不是选这种一般人听了会直接想要放弃的。

“你告诉我这些难道是想看我消沉痛苦吗?”她看向身边男人。

“我没这方面兴趣。”李稷静静道。

“那不就行了,”嬴抱月笑道,“你骗我也得不到什么,我有什么要怀疑你的呢?”

世人作恶,要么是要钱要么是要命,要么是心理有问题想从别人的痛苦上获得乐趣。

她没有钱也没有命,李稷也不要这样的乐趣。

> 那就没什么好怀疑。

更重要的是……

“你说的这些本就合乎情理,”嬴抱月看向李稷道,“我判断值得相信。”

人最后要相信的,还是自己的脑子。

这样到了最后,也不需要怨天尤人,毕竟出事了都是自己脑子进水,怪不得别人。

李稷对她寿命的判断符合这个诅咒带给她的感觉,山鬼作为风法者,的确拥有不用于其他修行者的能力,而神子耗费功力为人解咒不可能没有条件。

所有的一切综合起来,加上她对李稷为人的了解,判断他说的话可信。

如果说有那么一点出乎她的意料,就只有李稷会特地去问这些,特地对她说这些的这件事。

嬴抱月看向男人怀中抱着的装满药丸的纸包。

不是他能用到的药物,而是专门缓解她手上诅咒的药。

“怎么了?”李稷随着她目光看向自己怀里开口,“这些药丸等下你带走,方子也在里面。对了,这个药丸一次不能多吃,吃多了药效会减弱对身体也会产生损害,一次最多吃三枚,你记得……”

“等等。”嬴抱月开口打断难得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的李稷。

李稷怔了怔抬头。

“如果我今晚不出来,你要怎么办?”嬴抱月看着他问道。

她晚上如果没有醒过来,没有走到院子里,这人是准备抱着这些在屋顶上坐一晚上么?

“那就明天再拿给你,”李稷顿了顿道,神情平静,“等你醒了。”

这人果然不准备主动敲门。

“让你费心了,”嬴抱月道谢道,“只是……”

看着他手中那个纸包,她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只是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李稷闻言一怔,随后淡淡道,“我说过,我不说假话,所以希望你至少活满一年。”

可为他去问如何解咒的事,应该不是只指望她活满一年吧……

看着面前少女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李稷沉默了一瞬,随后他抬头看向天上明月,忽然开口。

“我曾经,失去过很重要的人。”

少年的声音在夏夜里很淡,却又仿佛有些别的东西。

“我没能保护好那个人,”李稷静静道,“所以我不希望别人也经历这样的痛苦。”

他没能保护好的东西,他会用他的一切去弥补,不惜一切代价。

但谁也不知道有什么结果等着他。

而他在旅途上遇到的其他人其他事,他能做到的,就是尽上最后一份心力。

“你真的,打算成为三阶魁首吗?”李稷看向身边少女认真道。

嬴抱月点头。

“这难的难以想象。”李稷道,“起码不是现在的你能想象的。”

“我知道,”嬴抱月道,“但我想试试。”

“那希望你能长命百岁。”李稷注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郑重道。

她是个值得长命百岁的人。

嬴抱月闻言一怔。这句话当初她在离开归家小院的时候,曾对归离和归辰说过。

她眼前的这个人……

“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这时李稷站起,将怀中纸包塞入嬴抱月手中,“赵光逼我一定要去看后天的对战,希望你别第一轮就败下阵了。”

毕竟败了,她后面的这些目标就都成了空谈。

章节目录 第593章 风雨 > 第一轮对战……

原本觉得李稷状态不太对劲正想开口的嬴抱月闻言一顿。他这么说就代表他至少会去看第一天的对战,不会去干别的。

那暂时这个人应该不需要太担心。

嬴抱月如此想到,抬起头看向他一笑。

“我不会输的。”

李稷注视着月光下的少女,眸光在她眼睛上微微停留,下一刻移开视线道,“嗯,那我期待着。”

期待着看她到底要如何面对接下来真刀真枪的对战。

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丹阳城的各大赌坊里关于之后对战结果的赌局都已经开了。

初阶大典是丹阳城的盛事,其中最后一轮一对一的对战最能激发人们的血性,下注热情空前高涨。

“你知道么,你在对战第一轮的赔率是一比九。”李稷道。

“一比九……”嬴抱月一愣问道,“赌我赢?”

李稷摇头,“赌你输。”

“那你还不赶紧去买,买我赢,”嬴抱月猛地站起身,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这等发财的机会可别放过了。”

她是没有钱,不然她一定让归辰去多多的买她赢。

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李稷闻言愣愣道,“赵光应该会买。”

怎么就扯到赚钱了?

他提起这事本是想让她知道,即便她之前赢了那么多榜首,坊间还是不看好她在对战上的胜率。

毕竟没谁会拿钱开玩笑。

在一对一的擂台对战上,每一个能晋升等阶六的世家子弟可以说都身经百战。他们可能会不擅长药,不擅长毒,不擅长棋,但一定擅长擂台对战。

同时,后日的擂台对战还有一点特殊。

对于前几轮排名不佳的修行者而言,最后一轮对战是最后的翻身机会。

无论是对那个修行者本人还是他身后的家族而言,都是最后一搏。

擂台对战凶险,就凶险在这里。

李稷注视着嬴抱月的脸庞,眸光微凝。

之前落后的修行者和世家家族,将在这一轮使出所有压箱底的手段来夺取胜利。

而在这一轮开始前排名靠前的修行者,则是这些人主要的针对对象。

只因初阶大典最终胜出靠的是排名,各轮次总分依次排序,排名靠前的才拥有参加中阶大典的的资格。

在这种情况下,挤下之前排名靠前的修行者,就可以提升自己的排名。

一个人落下了,千万人爬上来。

故而初阶大典个人战最后一轮擂台对战。是初阶大典所有轮次中最肮脏,最混乱,也最激烈的一轮对决。

对修行者而言,初阶大典的排名代表着名望,财富,和数不尽的修行资源。

一举成名天下知。

而这最后一轮对战,就是所有人为自己的前程最后一搏的机会。

谁都无法预知,为了这一个机会,那些修行者会出卖什么。

李稷此时能预想到的,就是对他面前的这个女子而言,这后天的最后一轮十分危险。

如果说此时在丹阳城内,哪个修行者是其他人最渴望将其扯下来的,一定是她。

李稷凝视着嬴抱月,闭了闭眼睛。

黑暗中无数人朝她伸出手,只想把她拉下来,直至掉入泥坑。

他能看到,他身前的这名少女,肯定也能感觉到。

但他在她的脸上,没有看到丝毫畏惧。

> “这一次真是谢谢你了,”嬴抱月大大方方接过了李稷手中的纸包,仔细将药丸包好笑道,“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这不算什么。”李稷淡淡道。

在后天,这个女子将不计一切代价和那些比她等阶高擂台经验丰富的修行者争夺榜首,他所作的这些,不过是杯水车薪。

真发生了什么,根本挡不住她的乱来。

他能做到的,就是让她在短时间内,至少不那么疼。

“那我回去睡觉了,”赢抱月笑了笑道,“晚安。”

“嗯,”李稷点头。

看着那个少女走回屋子中的背影,李稷看向远处丹阳城内灯火通明的街道。

在那些灯火下,想必都是一双双不甘心的眸子。

对战开始前的夜很安静,但就在这样的安静中,整座丹阳城,底下却暗潮涌动。

……

……

暗潮涌动到何方尚且无人得知,第二天天一亮,就在初阶大典对战开始前的最后一天,山海大陆上的明浪就先打了过来。

夜里和李稷夜话完的嬴抱月起的不算早,但当她早上醒来之时,一个爆炸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丹阳城。

“前秦王大婚啦!”

“前秦国婚!换新王后喽!”

传递消息的小童们的尖利的高喊声在整个丹阳城内回荡,听到消息的前秦人无一不愕然睁大眼睛,久久说不出来话来。

清安院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几个前秦人也都愣住了。

嬴抱月和归辰听到这个消息,也一言难尽地坐在院子。

该说她这具身体的兄长,结起婚来是真的快。

偏偏在这时传来了消息,让他们前秦在丹阳城内又火了一把。

“陛下……定下婚约后居然这么快就大婚了……”

“之前的王后还真是说废就废啊……”

“听说人已经抬进阿房宫了……”

“这不到半年估计孩子都要有了……”

街道上人们议论纷纷。

王室之间的婚姻因为涉及繁琐的礼节和利益关系,往往都需要准备个一年半载,哪怕是事先物色好的对象,宫中筹备仪式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可此时嬴晗日和北魏公主的这场婚姻,距离宣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恐怕就只够北魏公主快马加鞭赶到前秦。

而这位公主到了之后,看时间嬴晗日是直接就举办了婚礼。

这速度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简直像是生怕北魏人后悔一般。

清安院里得到消息的姚女官偷眼看向一边的嬴抱月,嬴抱月的婚约差不多比嬴晗日都早半年,此时嬴晗日却率先成亲了。

但既然成亲了,此事也意味着容不得后悔。

嬴抱月神情复杂,自此北魏王室和前秦王室就成为了姻亲。

而在大多数人看来,前秦王虽自贬身份,但从结果上来看,的确获得了北魏明面上的支持。

这让大多数其他国家始料不及。

“不管怎么说,不能让前秦人再这么继续赢下去了。”

“前秦的势力正在扩张。”

就在嬴晗日的婚讯满大街乱飞之时,南楚丹阳城内一家酒楼的隐阁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绝不能让那个前秦公主再赢下去了!”

章节目录 第594章 欲来 > 如同前秦都城贵阳的千金阁一般,南楚丹阳城内也有一家最大的酒楼。

正是丹阳城内最高的建筑,醉云楼。

醉云楼比不上千金阁那么高,但建筑面积极大,由好几个主楼通过空中廊桥连在一起,主楼内重楼叠嶂,房间众多好似迷宫。

传说中喝醉的人走在此楼中犹如身处天上宫阙,如无人相送决计找不到出去的路,故此楼才被命名为醉云楼。

而正因这样复杂的结构,醉云楼能让仇家于同一楼中而不相见,各门各屋互不相干十分清静。所以无论身份国别,前来南楚的六国中有头有脸的修行者都首选住在这里。

哪怕同时住上好几个国家的修行者,久住其中也能让其各不打扰不起冲突,这不得不说是醉云楼的本事。

而醉云楼还有另外一项本事。

因为房间众多设计复杂,醉云楼内除了雅间之外最多的就是密阁。南楚的世家大族有什么事也常会在此密谈。

每间密阁都需要遵循特殊的路线才能到达,无论是隔音还是保密,都比世家府邸更加方便。

醉云楼的外楼是寻常酒楼,从密阁中走出就能进入喧闹的普通欢乐场,能够最大程度地隐藏自己刚刚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对密谋而言,没有什么比这里更加合适。

但如果同一件事在同一时间发生了多次,也难免被人看出来。

根本算不上密谋。

此时醉云楼的天字一号密阁里,陈子楚坐在窗边,就这样静静看着阁内争执的南楚世家代表们。

“绝不能让那个前秦公主再赢下去了!”

“榜首不能不是南楚人!”

“可是二殿下那边……”

“二殿下不过是和那个女子开个玩笑,他自己争夺王位尚且自顾不暇,哪有心情去护着一个异国女人!”

一群上了年纪的南楚人聚在一起争论不休。

“可到底派什么人对打败那个女人?要知道贺兰承都败给了她。”

“说实话正面对战那女子不见得能撑多久,我们要考虑的还是如何让我们南楚修行者拿到榜首……”

“这样看最大对手还是北魏继子啊!”

“说白了,如今处处掣肘,还不是因为这一届我们的继子太弱!”

说到这里,屋内老人们声音一顿,陈子楚感到有视线齐刷刷投到了他身上。

他抬头看向屋内坐在桌边的一群衣冠楚楚的老人和中年人。这些人大都是南楚世家家主的弟弟或者是庶兄,也有乙姓世家的家主,都是南楚世家里有地位的话事者。

看着眼前这一幕,陈子楚只觉心中讽刺。因为这一幕和当初世家们决定向王室推举他为继子的场面如出一辙。

“晚辈惭愧,”陈子楚低头俯身贴耳道,“比不上春华君当年一星半点,实在有愧于继子之位。”

“这……”看到他这样的姿态,其他老者反而有些不自在。这时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人开口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子楚也是尽力了,这世上姬嘉树只有一个,又不是谁都是春华君。”

陈子楚抬起头。说这话的黑脸中年人是他的二叔,陈寅虎。

“二叔,你不用为小侄说话,”陈子楚恭敬道,“小侄自知才疏学浅能力有限,担不了继子位,一直想要让贤……”

“哎,子楚这么说就过了,”这时人群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老者慢悠悠发话道。

“当初我们这些世家选继子看的是品行,初阶大典都进行到了现在,诸位也别再在此事上做文章。”

看的是品行……

陈子楚闻言在心中冷笑。说话的这位老者是南楚仅次于叶家的甲姓世家杜家家主的弟弟,杜承福。

他当初之所以被选为南楚继子,纯粹就是因为叶家和杜家两家抢继子,最后吵的不可开交谁都不服谁,他才被推出来顶缸。

陈子楚看着密阁中纷纷围绕在这位杜姓老人身边的世家子弟,眸光冰冷。

陈家,叶家,杜家。

这是南楚境内目前势力最大的三大甲姓世家。

世家先于王室而生,虽然各自的传承时间不一,但不管家族历史,总有得势和不得势。

> 而在山海大陆上想判断一世家是否得势,哪个世家是一国之内权势最大的家族,其实非常简单。

只因在秦帝国分裂之后,目前山海大陆上长城内六国大多施行的都是三公九卿制。

这一制度源远流长,前朝夏朝时,就已经设立了三公九卿制。《礼记》有云:“夏后氏官百,天子有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

大夫和元士姑且不论,家族中有人出任三公九卿的世家,就是一国之中正得势的世家。

而在三公九卿制之中,地位最高的官职自然是三公。

三公,分别为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

其中大司马专司武职,大司徒主管财赋,大司空监察百官。

这三个职位在朝堂上,除了国师,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故而家族中有人出任这三个官职的世家,就是一国之中权势最大的三大世家。

此时在南楚,三公的职位就正牢牢被陈家、叶家和杜家把持。

陈子楚看向自己的掌心。他的父亲是南楚大司马,叶思远的父亲南楚叶氏家主是大司空,而杜承福的兄长,如今已年趋六旬的杜家家主杜承德,正是南楚大司徒。

当然,杜承德也有儿子。

只不过杜承德算是老年得子,嫡子比姬嘉树还小三岁,和他们这群世家子小时候干什么都不在一起,也不像叶思远一般为人张扬,陈子楚对他了解不深,只听说个性有些特别。

但不管杜家的这位嫡子特别不特别,本人想不想当这个继子,杜家和叶家都会头破血流去抢这个继子。

只因南楚三大世家里,杜家和叶家格外不对付。

陈子楚神情无奈。

他父亲执掌兵权,执掌兵权的武将自古以来都是君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伴君如伴虎,他们陈家自知处境危险向来处事低调。

但叶家和杜家没这方面的担忧,一直积极地扩张势力。其中最有名的势力,自然是扩充到了君王的后宫里。

叶家的女儿,是南楚王的王后。

杜家的嫡女,则是南楚王的贵妃。

说到这,这两家的关系已经不用言说。

叶家女儿和杜家女儿在后宫里争得不可开交,而叶家儿子和杜家儿子……在外面自然也不能闲着。

但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之间的争斗,因为一个少年的存在,反而一直你死我活不起来。

那个少年,正是南楚国师姬墨之子,姬嘉树。

因为姬嘉树太优秀了,叶家子也好杜家子也好,他们剩下的世家子也好,怎么争都没什么意思。

只因无论如何,都没人能抢的过他。

今年的这个继子,说白了也是姬嘉树剩下来的东西。杜家和叶家争了几次没结果,最后达成共识,那就是谁也都别要,最后反而落到了他们不争不抢的陈家身上。

陈子楚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杜家和叶家没再揪着继子之位不放,毕竟比起继子,能拿到初阶大典魁首才更要紧。

谁都以为,这场没有姬嘉树和其他战国六公子参加的初阶大典,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

但谁都没想到,居然半路杀出了一个少女。

因姜元元的插手和作保,世家们一开始还是只是呈观望态度,但谁都没想随着初阶大典的进行,事情走向居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四个榜首,震惊世间。

“无论如何,我等不能再对那女子放任自由下去了。”

远处密谋的人群里,陈子楚听见他的二叔一把拍到桌子上沉声说道。

“话说……”

而就在这时,为首的杜承福忽然沉声开口问道。

“国师大人,有说什么时候出关吗?”

章节目录 第595章 局势 > “国师大人……”

杜承福这么一发话,在场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

原本在一边漫不经心听这些人七嘴八舌的陈子楚也浑身一个激灵,一股凉意从他的脊梁上窜起,顺着后背心慢慢流下。

“归根究底,如果国师大人这次能坐镇初阶大典,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些意外。”

杜承福沉声开口,“哪里容得下这些宵小上蹿下跳。”

姬嘉树的父亲,南楚国师,姬墨。

只是一个名字,就有如此的威势。

所有人面色笃定,是只要那个人在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的笃定。

而在这背后的,蕴含着的是如今大陆最强神子的力量。

不容置疑的力量。

听到杜承福这么说,其他所有世家家主代表虽然都沉默了下来,脸上却都是同意之色。

三公九卿也好,甲姓世家也好,这代表的都是俗世的力量。

但在修行体系建立起来的山海大陆,有另外一股力量凌驾于这些之上。

那就是修行者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与俗世力量结合而诞生的顶端,就是国师制度。

三公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中的一人不是指的国君,而是指的国师。

在一些国师格外强大君主式微的国家,君主往往都成为了象征,国师拥有裁决或影响绝大部分国家大事的权力。

虽然南楚没有走到这一步,但据说北魏和后辽都有往这个方向发展的趋势。

虽然心底里觉得这些老家伙都腐朽不堪,但陈子楚不得不承认杜承福提到国师的这句话没错。

正如姬嘉树是他们这群少年人里的定海神针一般,南楚国师姬墨就是这群老家伙的克星。只要姬墨在,就没人敢七嘴八舌。有什么问题都能在一瞬间解决。

而他恐怕也不会要当这个劳什子可的笑继子。陈子楚在心底苦笑。

因为那位崇尚力量的国师恐怕只会轻飘飘看他一眼,冷冷说句这小子修行水平太差根本不配……

只是想想,那位神子不含丝毫感情的语气,和宛如看脚底草芥的眼神都在陈子楚心中瞬间复苏。

陈子楚打了个哆嗦。之前姬墨没有闭关之时,每次在南楚国师府见到这位神子,他都会有股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那是个冰冷彻骨,心中只有修行的男人。

有的时候,陈子楚会想也许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姬嘉树和姬清远那样身心强悍到那种状态的人,才有足够的力量承受那样一个父亲。

陈子楚从未听过那个男人向自己的儿子询问过修行以外的事。

陈子楚亲眼见过,姬嘉树在六岁的时候因为练错了一个剑招,在雨中被姬墨罚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但事实上当天的那场世家幼子的比剑会上,姬嘉树已经赢了所有人,连比他大四五岁的世家子都输在他的剑下。

所有人都在恭喜国师喜得如此优秀的儿子之时,姬墨却拿剑鞘一把打在儿子背上。

“第四十二招偏了三寸!我说过多少遍了?五岁小孩都能模仿出来的剑招,你为什么就是不会?跪下!”

每次回想起那个场面,陈子楚都会觉得浑身冰冷。当时他八岁,虽然姬墨罚的是姬嘉树,但却给周围的其他世家幼子都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谁都不知道姬墨口中那个五岁就能做到会这么复杂剑招的小孩是谁,所有幼子面面相觑,反正他们是都做不到。

姬嘉树已经是他们这群小孩中的最强者去,但那位国师却从小都像是在把姬嘉树和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幼童相比较。

陈子楚小时候觉得害怕,长大后只觉得那位国师实在是苛刻到了病态的程度。

像是冥冥中在追逐着什么他们看不见的人一般。

而他每次为姬嘉树感到愤怒有些微词时,他家中的老仆就会捂上他的嘴,告诉他这都是因为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看到世界和国师眼中的世界不一样。

好吧,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 总之,也得亏姬墨有那样一个儿子。

同时也得亏姬嘉树是个天生的修行者。不然陈子楚真的怀疑姬墨那种养儿子的方式,根本没什么幼子能在他手中活下来。

当时才六岁,姬嘉树乖乖地跪下了。

在南楚瓢泼的大雨里,所有世家子都进屋去躲雨,陈子楚记得他躲在屋檐下,惊恐地看着那个在雨中依旧挺得笔直的小小身影。

一天一夜过去了,姬嘉树才被允许起身。

而在那之后,陈子楚就几乎再也没见过姬嘉树犯错。

而他也再没见过姬嘉树玩乐和懈怠的身影。

那个尚且年幼却不允许有分毫行错踏错的少年,自此成为了所有世家家主口中世家子的典范。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那样一个父亲。

南楚国师,姬墨。

陈子楚深吸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神情凝重的世家众人。

姬墨在的时候,世家家主虽然觉得处处受限,但到了这种竞争不过他国的时候,又会想起他来。

“晚辈之前向姬家的那个老仆打听过,”听到杜承福的问话,他二叔陈寅虎神情凝重道,“季二说国师大人闭关正进行到了紧要的关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紧要的关头?”屋中众人闻言浑身一震,“难道国师大人有望这一次突破成为人神?”

众人的面色都变了,如果姬墨能够在闭关中突破等阶一,那么和出一位人神比起来,初阶大典这些小事就真的只是小事了。

“这……还尚未听姬家那老仆说,”陈寅虎闻言皱紧了眉头,“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大陆上除了后辽国师之外,其他所有神子都已经闭关。”

这意味着什么一个信号,他们这些掌握最新情报的世家家主身边人都清清楚楚。

陈子楚在一边偷听着神情也严峻起来。

众神子闭关。

这意味着神子间几乎十年才会发生一次的大战,等阶二位阶之战即将开始。

等阶二位阶之战。

陈子楚深吸一口气,今年这年景也不知是怎么了,所有的大事像是都赶到了一起。

初阶大典明明没什么出名的修行者参加却激烈得不像话,三年前没能举办的中阶大典也有望今年召开,而聚集了两届精英和战国六公子的中阶大典,甚至可能拿到开启高阶大典的钥匙。

仿佛以什么为契机,整片大陆的修行界都运转了起来。

以什么为契机?

想到这里陈子楚一愣,不知为何恍惚中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在林中无数杀手的追杀中骑豹跃出的少女的身影。

下一刻他甩了甩头,他都在想些什么。

“总之如今局势下,初阶大典这种小事国师大人已经不会放在心上,”这时陈寅虎的声音打断陈子楚的思绪。

中年人本就黑的脸变得更黑,“姬家那老仆说老爷闭关,让我等有事不妨去找二公子。”

“二公子……”众人闻言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起来。

“别提春华君了。”

人道群中有人忿忿道。

“春华君这些天的表现,简直像是被那个女人蛊惑了一般……“

“说起来都是国师大人接下来了那个婚约……”

“国师大人不出面,对那个女子还是得想个对策……”

听到那个少女的名字,陈子楚浑身一震竖起耳朵,然而这时陈寅虎回过头来看向他。

“子楚,这里已经没你什么事了,你出去把叶公子叫进来,你回去吧。”

章节目录 第596章 布置 > 陈子楚将里面那帮老人要叫的人叫了进去,孤身一人走出了包厢。

阁门在他背后关上,将所有声音隔绝在内。

醉云楼的屋子都是特制的,哪怕是修行者的真元也透入不了其中。当然以他这点微末道行,陈子楚也没那个胆子偷听。

和之前等在阁外的叶思远不同,陈子楚很清楚他今天被叫过来也只是走个过场。毕竟阁内已经有他的二叔在,他们陈家已经有人了。

一般这种世家间的议事,一家只需要一个代表,辈分最高的主导者也只需要一个。

丹阳城内地位够做主事者就只有叶家和杜家。叶家和杜家王不见王,杜家这次来了一个辈子较高的杜承福,叶家干脆就没派长辈过来,只来了一个叶思远。

那叶思远进去自然就不可能马上出来。他这个只是靠着继子身份来这走过场的小辈,倒是可以退场了。

陈子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自嘲地笑了笑,随后大步离开。

按照来的时候的路转了几个弯,他登上空中的游廊桥,向丝竹管弦声声入耳气氛欢乐的前楼走去,准备好好喝上一杯排解一下晦气。

然而就在游廊走到尽头之时,陈子楚看着前方忽然出现在桥头的人影,放慢了脚步。

听到脚步声,桥头正凭栏远望像是在等人的少年人也不经意地看过来,看到他的瞬间神情有一瞬的僵硬。

“这不是……”那人僵硬地开口,话还没说出,空中反而先响起对面人声音。

“这不是霍大公子嘛!”陈子楚扬起笑容,满面春光地招呼着迎了上去。

站在游廊桥头的前秦世家公子,霍湛浑身一僵。但面对对方熟络的态度,脸上勉强挤出三分笑容道。

“这不是陈大公子吗?真是巧啊。”

“是啊,真巧。”陈子楚在霍湛面前站定,脸上挂着从小训练有素的笑容。

巧个鬼。

陈子楚在心中道。

这个时候出现在醉云楼,还在这个位置碰见,谁都知道各自刚刚是在做些什么。

只是不知道前秦人密谋的密阁是也在这附近,还是霍湛自己溜达到了这里。

陈子楚抬眼看着同样和他一般面带微笑的霍湛,好似不经意地问道,“陈公子在这做什么?怎么不去前面喝酒?”

霍湛咳嗽一声,掩了掩面上并不存在的酒气,“酒意有点上头,就出来吹吹风。”

“是吗?霍公子看上去像是在等人啊,”陈子楚笑眯眯问道,“你在等谁?”

霍湛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他虽是前秦的世家子,但因为嬴珣流亡南楚的原因,也算是在南楚长大的,和陈子楚这些南楚的世家子也是从小接触到大。

只不过对他们这些前秦人,这位南楚的贵公子虽然素来态度热情,但也算不上特别热络,热情中总是透着三分漫不经心。却不知今日为何忽然多管闲事了起来。

“在下……”心中疑惑归疑惑,但场面话还是要说,霍湛正想开口搪塞,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冷的男声。

“阿湛。久等了。”

下一刻来人显然也看到了陈子楚,声音顿了顿,“陈大公子?”

陈子楚回过头,看向出现在两人身后的人,俯身行礼。

> “原来霍公子是在等嬴大公子。”陈子楚起身望向站在面前的嬴珣笑道。

嬴珣一出现,霍湛在等谁这件事自然水落石出。也就只有这位能让霍湛等了。

“陈公子,”嬴珣看向陈子楚略一点头,“真巧。”

“是啊,”陈子楚再一次应和,但这一次他心中却泛起波澜。

世家议事都是从早到晚,像他们这样能中途遇见的,不是自己跑出来就都是没资格全程参与全程议事中途被请出来的。

这一次初阶大典对前秦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机会,霍湛不过一个小辈,前秦世家议事不让他从头至尾地参与没什么。

但嬴珣可不像是他一般是个挂名继子,不光是实打实的前秦继子,这位流亡南楚的前秦王弟还是前秦遗老一派唯一的希望。

这种情况下,怎么前秦人议事,嬴珣也中途出来了?

难道那些追随嬴珣的前秦世家们还有什么事居然不愿当着嬴珣的面谈么?

“大公子,这就谈完……”霍湛显然也十分震惊,看着嬴珣错愕地脱口而出,下一刻注意到场合才猛地打住。

“没想到这么巧偶遇陈公子,”嬴珣连忙岔开话题,看了一眼陈子楚笑笑,“一起去喝一杯?”

陈子楚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听到,面对这种场面的邀约真的答应了才是没眼色。

“承蒙嬴公子盛情,”他笑道,“不过小弟我还要回家练练剑,以免明日太过出丑。”

“南楚继子这么说就是过谦了,”嬴珣笑道,“不过连陈公子都这么如临大敌,我等更是没资格玩乐,也该回去好好练剑了。”

“哪里哪里,”陈子楚笑道,下一刻他看着面前神情复杂像是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嬴珣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问道,“话说不知嬴公子的妹妹,今日在做些什么?”

“妹妹?”嬴珣闻言一愣,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是嬴抱月。

今日初阶大典最后一轮前的最后一天,嬴珣知道这些南楚世家本就一直关注着那个少女的动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今日应该是去了稷下学宫,”嬴珣淡淡道,“去找她的师兄去了。”

“去找了义山……”陈子楚闻言一愣,下一刻恍然一笑,“是她会做的事。”

想起稷下之宴上这个女子让人惊艳的水法剑,他心中就有些期待。

只不过就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她在水院还能学到什么新的东西。

看着面前这个南楚少年眼中陡然亮起的光,嬴珣只觉有些疑惑。他记得在前两天举行的兵棋战上陈子楚还败在了嬴抱月手下,但此时这个少年眼中不但没有忌恨,反而是说不出的兴味满满。

这都怎么一回事?

“说起来,我有件事一直都想问嬴大公子,”陈子楚看向嬴珣道。

“问什么?”嬴珣接道。

“我想问,令妹小时候就是那样特别的个性么?”陈子楚充满好奇地问道,“她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毕竟以那个女子的个性,如果在宫廷中想必也会相当引人注目,让他不禁好奇她小时候的模样。

陈子楚觉得自己的好奇有理有据,却没想到他问出这句话,面前的嬴珣却忽然沉默了。

而此时距离醉云楼几十里外的紫华山上,正坐在稷下学宫水院台阶上的嬴抱月狠狠打了个喷嚏。

章节目录 第597章 前路 > “她小时候……”

面对陈子楚的问题,嬴珣难得说不出话来。

只因他真的回忆起来,却发现这位堂妹的事在他幼年回忆中简直苍白的可怜。可以说他从未觉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对嬴抱月的记忆,他一直以来都是嬴晗日的妹妹。

直到在南楚再一次遇见。

“她小时候?”看着沉默的嬴珣陈子楚重复道。

“我们分开的很早,”嬴珣抬头看他最终开口道,“太小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其实他三四岁时候的事都记得。

“是吗,怪我问太多,”陈子楚看着面前少年复杂的神情笑了笑道,“时间不早了,小弟先告辞了。要回去临时抱佛脚了。”

“嗯,”嬴珣点头,“明天见。”

“这可别了。”陈子楚哈哈笑起来,“我可希望明天遇上轻省些的对手。”

“也是,”嬴珣和霍湛也配合地点头。

他们谁都知道明天如果真的见面将剑拔弩张。

同时,谁也不知道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

“告辞。”三人各自俯身行礼,最后分开。

看着霍湛和嬴珣离开的身影,陈子楚心中想起的却是刚刚嬴珣所说的话。

那个女子,到底会如何准备明日的大战呢?

……

……

紫华山上,稷下学宫水院的台阶上,嬴抱月又狠狠打了个喷嚏。

“你怎么了?”院中收剑入鞘的许义山看过来,“风寒?”

“没有,”嬴抱月摇头,揉了揉鼻子笑道,“大概是有人正在想我吧。”

这人又在说些稀奇古怪的话……许义山微微吸了口气,看着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的女子,“你休息的如何了?”

“足够了,”嬴抱月站起身,慢慢握住了腰边的剑柄。

许义山瞳孔一缩。

这个女子身上的真元已经全部恢复了。

虽然以等阶七修行者能容纳的总量而言,这点在等阶六修行者眼里还是不够看。

等阶十九八七为人阶,等阶六五四为地阶。等阶六虽然比不上等阶五能带给修行者质的飞跃,但也是人阶和地阶的分界线。

跨过这一线和没跨过这一线的修行者差距是极为明显的。

“我已经练完了所有水法剑剑法,”许义山看着嬴抱月道,“你觉得你能掌握多少?”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嬴抱月看着许义山道,“就算剑招能记住,在实战中能不能发挥出实力,实在很难说。”

那是当然。

如果她能说她全看会了,许义山觉得他也可以不用待在这了,这十几年也算是白干了。

只不过在剑招之前,这个女子首先面临的是另一个严峻的问题。

“你明天如果遇上比你等阶高的修行者,”许义山定定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你准备怎么办?”

“我正在想办法,”嬴抱月笑了笑道,“总会有办法的。”

正在……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师父在对战开始前就逃之夭夭不愿指导他们了……

因为对他的话先生是什么都教了,而面对这个女子……先生估计也不知该教些什么。

教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能让她赢。

许义山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到嬴抱月紧握的腰边的长剑上。虽然经过重新打磨,但他依稀能辨认这还是那把她从废旧武器堆中捡出的断过一次又被接上的锈剑。

落日……剑吗?

像她这样境界不足的情况,一般家底殷实的世家大族这时候就会为自己的子孙去寻找带有其他修行者真元的神兵利刃。

实力不够,起码兵器来凑。

但她腰边却只有一把锈剑。

“你这剑……”许义山看着嬴抱月欲言又止。

嬴抱月笑了笑,“这毕竟是我的剑。自然要带着它上战场。”

> 许义山闻言一怔,也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剑。

自己的剑么?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剑其实比他更有名。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许义山腰边的深蓝长剑上,轻声问道,“师兄,我能碰下你的剑吗?”

许义山一怔,想起之前在稷下之宴上,嬴抱月曾经短时间的使用过断水剑,创造出了十六连胜记录。

这自然是十分了不起,只不过……

“你可以碰,只不过……”许义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的话,是拔不出这把剑的。”

嬴抱月闻言一怔,下一刻笑了笑,“我知道。”

她将手握上断水剑的剑柄伸手一拔,果然这把剑纹丝不动。

许义山静静注视着她。

当初在稷下之宴上,嬴抱月之所以能用这把剑,是因为断水剑已经被他拔了出来。她好歹也是个水法者,剑上还附着他的真元,而他对她没有恶感,所以她能拿起这把剑。

但以这个女子的境界,本身是无法拔出这把剑的。

修行者无法驾驭超过自己实力的兵器。

代表风火水雷的四大名剑,剑主想要驾驭境界最少都需要等阶六。

其中据说火法剑和风法剑都至少需要等阶五。

许义山觉得这恐怕也是这两把剑近十年都没有现身的原因之一。

许义山当初也是消耗了大量精力才掌控了水法剑,但直至今日也不能说完全驾驭了断水剑,他觉得至少要等到他等阶五的时候了。

等阶六的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成为水法者不过月余的这个女子。

少年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用自己不能驾驭的武器,会难以避免地产生纰漏。当初在稷下之宴上,她遇到的对手除了耶律齐外大多为等阶七,用断水剑尚且没什么。

但在和比自己境界高的对手对战时,一丝破绽,就足以致命。

甚至可能会导致兵器的反噬。

这世上所有的剑都是双刃剑。

而一旦武器噬主,造成的结果会比外界的伤害更危险,

“不是我不给你用这把剑,”许义山注视着嬴抱月道,“你会伤到你自己的。”

“我知道,”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道,“师兄你也要小心。”

许义山一怔,她难道也看出了他没有完全驾驭断水剑?

“我们都要小心,”许义山看着嬴抱月道,“水院可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嬴抱月点头,下一刻拔剑出鞘,“师兄,我们继续吧。”

继续……

许义山闻言难得有些牙酸,他真不知这女子到底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满意……

但无论满意于否,这都是最后一天了。

他们唯有全力以赴。

……

……

充满着暗潮、运筹帷帽、练剑的汗水的一天终于过去,在许多人未能安眠的一夜之后,那一天还是终究到来了。

不管多少人到底准备了什么,之前发生了什么,这场初阶大典的最后一战最终如期而至。

天蒙蒙亮,归辰走出房间,果不其然看着那个少女挎着剑靠在院门外的纤细身影。

晨光中她身影依旧纤细,但腰边的长剑却给她添加了一丝铁血之气。

“我们走吧。”嬴抱月看向他一笑。

从前世到今生。

从前秦到南楚。

他们在南楚的最后一战,初阶大典个人战最后一轮举办的地点。

就在稷下学宫所在的地方。

南楚,紫华山。

章节目录 第598章 开战 > 路还是熟悉的路,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下着大雨。

嬴抱月和归辰等人从国师府乘马车一路来到了紫华山山下,山下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修行者们纷纷下车,步行上山。

因为初阶大典最后一轮举办的地点并非在紫华山山脚而是山上,正是在稷下学宫之中。

嬴抱月和归辰站在紫华山山脚下有些感慨,眼前这一幕宛如当初他们刚到南楚,为了获得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在大雨中登上紫华山参加稷下学宫上四宫筛选一般。

那是他们到南楚的最初一战,而今日是他们在南楚的最后一战。

正是应了嬴抱月之前说过的那一句,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只不过初阶大典最终一轮在稷下学宫中举行,倒也并非是为了让修行者们有始有终。

和之前几轮一般,这一次的对战也是允许民众观看。因为稷下学宫内部难得向民众开放,此时登山看热闹的民众远比参加比赛的修行者要多得多。

嬴抱月和归辰等人一边登山,一边听周围的民众和修行者们议论着今日对战的地点。

北有北寒,南有稷下。

初阶大典最后一轮之所以在稷下学宫中举行,其实是因为别无选择。毕竟只有稷下学宫出得起这个场地。

修行者之间真刀真枪的对战不是儿戏,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举行并让人观看的。

今日初阶大典对战举行的地方,叫作会战台。

众人走到山腰处,熟悉的稷下学宫的山门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一次山门前没有了拦人的山门守卫,所有人都得以进入其中。

走入后率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十二座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以“风火水雷”为首的稷下十二宫的名字。

嬴抱月和归辰等人从刻着“水”的巨大石碑前穿过,他们都还记得当初在这座石碑后发生了多少故事,因此也都记得每块石碑后都有一座被阵法掩映的供自家弟子比武的石台。

但这一次对战举办的地点不在其中任何一座石台之上。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人群前方负责带路的考官目不斜视地穿过上四宫的石碑,带领着众人走向更深处。

穿过丛林密布的山道和三道山门,众人登上高高的石阶。而就在阶梯的顶端,一座比上四宫石碑后任何一座石台都要巨大的高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就是会战台。”带路的考官在高台前站定,看向人群中修行者。

“这本是稷下学宫供各宫弟子切磋的地方,”考官骄傲地宣称道,“同时也将作为初阶大典最后一轮的战场。”

会战台。

嬴抱月在考官的声音中抬头望去,她从许义山那里听说过这个地方,不过却从未见过。

据说哪怕是稷下学宫弟子,也不能随意进出这个地方。刚刚他们穿过的那三道山门,平常都设有人把守。

会战会战,自然不是指的小打小闹。

会战台和上四宫各自拥有的进行院内切磋的比武台不同,会战台上举办的对战都是以学宫为单位进行。

平常只有稷下学宫全部学宫一起举办大事之时,会战台才会开启。

套用武侠小说的说法,如果稷下十二宫算作十二脉,那就是十二脉会武的时候,才会使用会战台。

> 除此之外,那就只有初阶大典有这个排面了。

嬴抱月站在巨大的高台下抬头望去,这座只用来办大事的高台的确不同凡响,不但占地是寻常比武擂台的四倍大,筑造用的材料也十分特别。

虽然没用什么汉白玉,但铺地的青石砖泛着黝黝的寒光。嬴抱月认出那是比汉白玉更昂贵的汗青石,以坚硬著称,传说哪怕是地阶的修行者也劈不裂。

而不光是用料坚硬,这座青石台外围能看到扭曲的光线,其实是一座巨大的阵法整个笼罩着这个高台。

就像一座透明的罩子,将高台与周围的看客分开,以免强烈的真元波动影响到外围。

可以说,这座高台一切都是为对战而准备的,天阶以下的修行者都能在这里尽情地战斗。

或者说,尽情地厮杀。

时辰差不多了,有文吏和兵士入场开始维持秩序。看热闹的民众进入专门搭建的棚子,考官们登上与会战台遥遥相望的观战台,达官贵人们则进入一边的包厢。

会战台下最后只剩下有资格参加的修行者们。

经过前面五轮的淘汰,人少了许多。嬴抱月环视四周,略略估计现场只剩下两百多人。

能否剩下看的是前面五轮总分的排名,因为剩下的人不多,随着开始的钟声,考官开始点名。

考官拿着名簿核对好人数了后,向所有人开始说明规则。

但总的来说这一轮的规则再简单不过。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两两对战而设计。

进入初阶大典最后一轮的修行者在场剩下二百三十六人。

为了保证最后的人数能够两两对战到最后一人,第一轮会有部分人轮空。按照这一次剩下的人数,战国八年初阶大典的对战擂台赛中,首轮轮空的人数为二十人。

按照规则,之前五轮总分排名前二十名修行者将首轮轮空,剩下二百一十六人两两对战。战至一百零八人后和那二十人合至一百二十八人一起进入第二轮。随后正式进入两两对战,直至战至最后一人。

因为两两对战时间较长,初阶大典个人战最后一轮总共三天。但和不眠不休的兵棋战不同,这一次不是消耗战,当天比完修行者可以回去休息。

第二轮和第三轮都在第一天举行,因为人数众多,这两轮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对战双方必须在一炷香内结束战斗,否则最终由考官抽签决定这二人的去留。

第三轮结束后将只剩下三十二人,之后轮次均不限制时间。每个修行者上场前都会签生死状,除非一方认输,否则可以战至最后不死不休。

当然,这个规则乍一看残忍,但初阶大典也严格规定了,如果场上一方认输,另一方不可再下杀手,否则周围考官会立刻出手制止,并取消违背者的成绩。

这就是初阶大典最后一轮,对战擂台赛的规则。

这时在安静的林中响起一声晨钟,对战的规则简单,开始得也简单利落。

在钟声的余韵中,考官开始直接宣布第一轮轮空的二十名修行者的名单。这个名单也是初阶大典进行到现在佼佼者们的名字,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考官所念顺序是从第二十名倒着开始,而当听到第一个人名字的时候,所有人都面露惊讶。

“第二十名!”

考官的名字在林子里回荡,

“前秦,嬴抱月!”

章节目录 第599章 獠牙 > “第二十名?”考官高台上姜元元脱口而出,“她怎么会只是第二十名?”

谁都知道前秦公主在初阶大典中已经拿了四个榜首,榜首和第二名差的分数不少,姜元元原本以为这个女子不说第一也至少排在前几名。

姬嘉树闻言看了一眼身边人。说实话初阶大典本来是只有这一轮才必须要王族坐镇。但因为姜元元之前每一轮都跑过来,考官们都没了新鲜感,总觉得这人在这都变成了理所应当。

只不过今日,姜元元和之前不一样,穿了朝服过来。楚人尚赤,姜元元作为南楚王子的朝服是正红色,上面用赤金线暗绣着朱雀的纹样,看上去十分庄重,也十分显眼,如同一团灼目的火焰。

虽然不是王族,但姬嘉树其实也有类似的衣服,因为除了王族的朝服,南楚国师的祭服上也可以绣朱雀,他作为国师之子拥有规格略低的祭服。

此时看着身边的这一团火焰,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解释道,“她第一轮的名次太低了。”

姜元元闻言一愣。

姬嘉树心情复杂地闭了闭眼睛。

没办法,谁叫那个女子的成绩那么大起大落。

嬴抱月从众人战第二轮开始就一只是榜首,很容易让人忘记她第一轮的成绩。

末榜被计入总分后,产生的影响是毁灭性的,一般情况下修行者绝无可能翻身。

也正是如此,当初嬴抱月第一轮拿到末榜的时候他才和她说她没有可能再拿到魁首。

他从不会信口开河,而是末榜的杀伤力就是这么大。

榜首和第二名的差距再大,也大不过和倒数第一的天差地别。哪怕四个第二十名的总分加起来,也绝对比三个第一和一个倒数第一要多。

就算你有四个第一,也架不住一个末榜的拖累。

姬嘉树站在高台上静静看着被考官叫到名字走出人群的少女。说实话嬴抱月能进入第一轮轮空的名额都让他有些意外。

这应该和她在之后拿首榜的过程,不但提升了自己的成绩,还打败了其他热门选手有关。

其中某位典型代表就是贺兰承。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会战台台下。

贺兰承应该进入不了第一轮的轮空名单,因为他在个人战第一轮医毒战中拿到了一个末榜。就算他其他轮次排名均靠前,但都抵不住这一个末榜的杀伤力。

能在有一个末榜的情况下还能进轮空名单,也就那个女子有那个本事了。

姬嘉树看着台下其他修行者注视着嬴抱月的目光。

如果不是她后来拉下了那些本来排名靠前的修行者,此时的轮空名单一定不是现在这般。

初阶大典一届能获得参加中阶大典资格的修行者不过百人,撑到第二轮场上就会只剩下了一百多人。所以能第一轮轮空,等于参加中阶大典的名额差不多就十拿九稳了。

当然,这只是对一般修行者而言。

那个少女想参加中阶大典的条件更为苛刻。

考官陆续报出了其他轮空者的名字,姬嘉树也仔细聆听着,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也会是他将来参加中阶大典的对手。

嬴珣、霍湛、陈子楚、许义山、叶思远还有后辽继子、中唐继子等人都被陆续叫到,名单很快就叫到了前十名,众人神情也愈发紧张起来。

“真不知道,这位“现魁首”会是谁,”姜元元看着熙熙攘攘的台下开口道。

所谓的“现魁首”,就是指现阶段总分排名第一的修行者。

“大概会是北魏继子孟施吧?”姜元元猜测道。

孟施虽然没拿过榜首,但他强就强在几乎所有轮次排名都靠前。再加上他本来就是这一次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中最出名的一个,本人也的确是一个实至名归的修行者,按照姜元元的印象感觉应该差不多。

然而他没想到,听到他的话姬嘉树却沉默不语。

“第二名,北魏继子,孟施!”

> 这时考官的声音响起了,姜元元瞳孔一缩。

“孟施第二?”他愕然道,“那谁第一?”

也就是只剩那个人了吧……姬嘉树心道,这要不是他也不对劲了。

“第一名!”

考官的声音响起,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北魏,莫华!”

“什……”姜元元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怎么是这北魏继子的小跟班拿了第一?”

没办法,毕竟有些事不是能控制得那么精准的。

姬嘉树注视着那个静静走到孟施身边,在众人目光注视下依旧不起眼的少年,轻声开口道。

“莫华在医毒战和兵棋战中的排名都在孟施之上。”

而这两人在众人战时的排名又是紧挨着,莫华的最终排名超过孟施也是没办法的。

“这可真是……”姜元元看着二十位走出人群单独站成一片的修行者感叹道,“刚开局就出人意料了。”

“这只是对战开始前的名次,”姬嘉树淡淡道,“说明不了什么。”

个人战最后一轮,两两对战。

这一轮之所以重要,之所以被考生们重视,不光因为它是最后一轮,还因为这一轮排名能获得的分数,是前面任何一轮的三倍。

没错,三倍。

姬嘉树心道。

这就是初阶大典对修行者看家本领的尊重。

所以无论之前成绩如何,这最后一轮对战就是考生们逆风翻盘的最后机会和逆天改命的最好机会。

姬嘉树目光凝重。

哪怕是兔子,也会在这一轮露出自己的獠牙。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会战台上响起了第一轮开始的钟声。

嬴抱月等人站着不动,剩下的二百一十六人开始抽签对决。

而就在第一声钟响后不久,会战台上传来了更大的一声闷响。

“啊!”

伴随着一声巨响,台下众人眼睁睁看着台上比试的一个修行者高高飞起,然后在半空中仿佛撞到了透明的墙壁,砰的一声滑下,空中蜿蜒下大片血迹。

在淋漓的鲜血前,修行者睁大眼睛,胆小的民众闭上眼睛,女眷们尖叫不已。

“开始了。”高台上姬嘉树神情复杂地开口。

高台下归辰怔怔看着这一幕,和其他等阶较低的修行者们一起,手脚有些难以抑制的颤抖。

“开始了。”而这时他听见他身前不远处的少女轻声开口。

这就是初阶大典最后一轮。

这就是修行者之间赌上性命和前程的。

对战。

章节目录 第600章 利爪 > 撞上会战台外围大阵的修行者在空中软软地滑下,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修行者,没有人立即上去救他,考官站在一边反而在数秒。

三息之后,那个修行者还是一动不动,确认那人没有再站起来的迹象,高台上响起结束的钟声。

“本场结束!”考官高声宣布道。

既然对手已经重伤倒地,唯一还站在场上的修行者自然成了赢家。

有医官抬着担架登上会战台,重伤见血的那名修行者很快被抬下,有专门的医棚会负责救治。而一边候着的稷下学宫的下人们则提着水桶上台,熟练地擦去了台上的血迹。

熟练得,让人毛骨悚然。

即便隔着厚厚的阵法,空气中还是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让台下候场的修行者脸色无比苍白。

“居然第一场就这么惨烈,”高台上姜元元皱起眉头,“我记得我们当年可没这么可怖的出血量啊。”

修行者之间的对战见血不稀奇,但开场就这么血洒半边天未免太不吉利了。

“那是因为我们那一届,”姬嘉树淡淡开口,“更多人的擅长杀人不见血。”

姜元元生生打了个寒战。

“你能别说的那么吓人么?”

姬嘉树看他一眼,“我只是说了事实。”

正因为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姜元元后背才泛起真切的寒意。

真正的修行者高手,杀人是不见血的。

天阶修行者,哪怕只是看了一眼,都能让普通的修行者筋脉寸断。

“刚刚那个抬下去的修行者的情况怎么样?”姜元元静静问道。

“断了三根肋骨,七处筋脉,”姬嘉树平静道,“但性命应该无忧。”

修行者没那么容易死。

“那倒也还好,”姜元元深吸了一口气,“后面恐怕还有更惨烈的。”

“不管怎么说,这头已经开了,”他看向第二场的选手已经上场的高台,“哪怕真有人死了,这场战争还是要进行下去。”

毕竟这就是初阶大典。

而就在姜元元说出这句话之时,会战台上的钟声再一次被敲响。

正如姜元元所说,不管前一场战斗有多激烈,这场残酷的试炼都会如滚滚波涛般进行下去。

因为第一轮和第二轮对战的人数多,时间紧张,对战的节奏极快。

为了不让自己的命运最后沦为被抽签所决定,每一个修行者下手都极重,出手就是杀招。只求施展出自己的毕生所学,在最短时间内干掉对手。

围观的民众们也从一开始的一惊一乍,再到见血也没人尖叫。而世家所在的包厢里,大部分贵人们也很安静,只因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世家子都在第一轮轮空队伍里,这一轮只要看热闹就好。

但也并不是所有世家子都那么幸运,在第一轮对战进行到第三十场时,那个男人的名字终于被叫到了。

但在那个男人被叫到之前,考官先叫到一人的名字就引起了民众们的激动。

“南楚,洪北斗!”

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抬起头。因为不光是民众兴奋,这也是一个她也知道的名字。

虽然她没见过真人。

> 被考官叫到名字走出人群的少年生得五大三粗,神情倨傲,看上去就像一头骄傲的小牛犊。

嬴抱月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这位也是稷下学宫有名望的弟子。在她加入水院后,许义山曾向她科普过上四宫其他排名靠前的弟子,这位名字十分霸气能给人留下印象的洪北斗就在其中。

而端看他的身材和风格,也不难猜出这位是哪个院的。

“稷下学宫雷院洪北斗,向诸位讨教!”

小山一样壮硕的少年咚的一声跳上会战台,连汗青石所作的高台仿佛都抖了三抖。

“没想到居然是这位……说起来他没有轮空啊……”

“第一轮居然碰上雷院的二把手,我倒要看看哪个修行者这么倒霉……”

“武力夫在稷下之宴上受伤后,这位在雷院也是稳坐交椅了……”

武力夫。

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耳朵动了动。

武力夫正是曾经在稷下之宴上登场,后败给火院弟子王良才的雷院弟子。虽然败退,但那个少年的雷法剑给她留下过深刻印象。

武力夫在雷院排第三,这位洪北斗排第二,由此可见这个少年不光是名字霸气,而是有足够的实力如此倨傲。

和出身北魏的武力夫不同,这位洪北斗是位不折不扣的南楚人,而以南楚人的身体条件练成如此健硕的模样可不简单。

看着高台上极有分量感的少年,台下其他修行者都缩了缩脖子。

谁都不想抽到和他对战。

雷法暴烈,洪北斗身体强度又极高,这一场打下来,真的是非死即伤,几条命都不够用。

然而就在人们还在猜到底是哪位修行者如此倒霉之时,考官报出的名字却让人们顿时转而开始同情洪北斗。

“对手为,北魏,贺兰承!”

看着从人群走出神情平静的少年,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寒气。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他没轮空呢!”高台上姜元元一拍大腿,“这两人运气都太不好了吧?”

这两人单拎一个出来,都拥有参加中阶大典的实力。但此时在第一轮遇上,这两人就必须要杀个你死我活。

毕竟谁输了,谁就会失去参加中阶大典的机会。

可到底谁会赢?

看着贺兰承走出人群,高台上原本神情倨傲的洪北斗神情有一瞬的僵硬,围观的民众也议论纷纷。

“这……倒底哪个强啊?”

“谁知道?都是等阶六,还都是雷法者……”

“洪北斗的雷法剑倒是见过,可这贺兰公子的剑就没见过了……”

“毕竟贺兰公子是北寒阁的人……”

关于洪北斗和贺兰承谁强谁弱,因为这两人境界和门派相仿,只比外部条件反而比不出来。

洪北斗是稷下学宫弟子,南楚的民众都很熟悉。贺兰承则是远在北魏的北寒阁弟子,名号虽然都听过,但没人看过他的剑法。

“等等,”这时高台上的姜元元反应过来,“境界和流派都相同,那这不就是……”

不就是稷下学宫和北寒阁之间的对决么?

章节目录 第601章 汗水 > 既然两人流派、境界、名望都相仿,唯独出身的学宫不同,那么这场对决其实等于是稷下学宫和北寒阁在本届初阶大典中的初次碰撞。

到底是谁的弟子强大,一比便知。

看着贺兰承一步步登上会战台,周围其他民众也渐渐察觉了这一点。

长久以来,稷下学宫是他们心中的最强,而近年来北寒阁的声望渐渐追了上来。上一届姬嘉树和贺兰承的魁首之争,就是稷下学宫和北寒阁势力的一次剧烈碰撞。

但最后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那位国师之子的强大,容不得任何人挑战。

上一届的初阶大典,南楚和稷下学宫毋庸置疑是最大赢家。

这一届初阶大典,北魏可要说是有备而来,虽然某位前秦公主的横空出现,夺走至少一半的关注度。但北寒阁弟子这一次取得的成绩,在前面轮次比稷下学宫要强上不少。

“到底是谁会赢呢?”

“都是雷法剑,也不知道贺兰公子会使出什么样的的剑法……”

高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嬴抱月也有些好奇。

毕竟她也从未见过贺兰承的剑法。

“这位贺兰公子原来还会剑法啊……”这时高台下观战的人堆里,归离撇了撇嘴道。

“的确想不到这位公子执剑的模样……”姬安歌淡淡应道。

一边归辰不在一时间要负责照顾两位妹妹的姬清远闻言苦笑。因为贺兰承之前跑到清安院的投降事件,贺兰承在清安院众人眼中的形象可以说低到了一定程度。

归离也好姬安歌也好,眼中对这位北寒阁大弟子的印象大概只有窝囊。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阿承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身边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笑眯眯的声音。

姬清远闻言面无表情地看向身边某个带着师弟悄无声息就混入了他们之中的男人,“你怎么待在这里?”

“我暂时回不了北寒阁,”拓跋寻笑道,“反正都是待在民众观战的地方,同为住在国师府的人,就让我加入吧。”

姬清远闻言扶额。

但不得不说,拓跋寻刚刚为贺兰承的辩护也没有什么说服力。

毕竟贺兰承也好拓跋寻也好,这前后两任北寒阁大弟子在外形上都像是个文弱书生。

拓跋寻自然不算弱,但在对战能力上也不算强。

有如此境界和真元,但最后一轮排名却也不算特别靠前,平素从不带剑。

和拓跋寻一般,贺兰承平日也极少佩带刀剑。之前混在参加第一轮对战的修行者中,明明他的声望和能力鹤立鸡群,却没什么存在感。

此时他静静走上高台,同为雷法者,他也没有像洪北斗那样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风法者。

洪北斗原本看到对手是他还有一瞬的胆怯。但在感到贺兰承身上的气势后,神情又重新变得倨傲起来。

嬴抱月静静看着站在会战台上贺兰承,经过之前医毒战的失败和背叛后,贺兰承原本就不算多的张扬和傲气已经全部收敛了。

此时站在台上,安安静静地就像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连他腰边的长剑看上去都与他都格格不入。

“嗯?贺兰承用的不是弯刀啊?”高台上姜元元忽然开口。

在兵刃上北魏人多使用骑兵常用的弯刀,弯刀本身也适合暴烈的雷法。但此时贺兰承作为北魏北寒阁大弟子,用的却是剑。

“这一时之间都分不出这两人谁是北魏人谁是南楚人了。”

姜元元看着高台上面对面的两人感叹道。

“准备!”这时考官敲响了开始的钟声。

看着高台上分别拔出刀剑的两人,台下的民众都屏住了呼吸,眼含期待。

这一场众人可以预见,会比之前任何一场都要精彩。

不少人猜测也许这两人都要难解难分地打到考官抽签定输赢的程度。

“要来了!这两人分别会使什么剑法?”台下民众兴奋地议论,嬴抱月也抬头望去。

> 雷法剑是自由度极高的剑法,分支众多,一般有名望的修行者都会有自己独特的野路子剑法。

比如光明剑和姬嘉树的春雷剑。

此时考官喊完开始后,洪北斗的剑上已起雷霆。

隔着厚厚的阵法,人们仿佛都已经听到了隆隆的雷声。

然而贺兰承依旧只是站在那里,神情平淡,宛如一尊雕像。

“怎么了?难道败给女人,堂堂北寒阁大弟子连出剑的力气都没了?”高台上洪北斗嘲讽的笑声传入众人耳朵。

嬴抱月闻言微微眯起眼睛。

高台上姬嘉树也皱起眉头。

而这时一直沉默的,看上去没什么出息的少年抬起头,只是瞥了洪北斗一眼。

“我的确之前也瞧不起过她,不过和她比起来……”

“比起来?”洪北斗皱眉。

“你要弱太多了。”贺兰承淡淡道。

“你说什么?”洪北斗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眼中浮起暴怒的血丝,与此同时他剑上雷霆的声势却愈发浩大起来。

“这贺兰承故意激怒对手是要作甚?”姜元元皱起眉头,“雷法者不是越愤怒越强吗?”

雷法暴烈,而与这一特性相对的,当修行者愤怒之时,反而会爆发出更强的力量。

当然也有人例外。姜元元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身边另一位站得笔直的少年。比如他就从未见过姬嘉树生气。

但此时不等有人回答他,台边所有的声音都为之一顿。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洪北斗动了。

“什么北寒阁大弟子,男人的脸都丢光了,去死吧!”

这时愤怒达到顶端的洪北斗剑尖劈下一道闪电,剑光一闪,长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贺兰承刺去。

贺兰承依旧没有动,剑上也没泛起丝毫的电花。

雷法者速,洪北斗的剑速度极快。

贺兰承没有余地闪躲。

洪北斗的长剑携带风雷之势袭上贺兰承的头颅。

可以预见的血花四溅,人群中难得发出尖叫。

然而下一刻,这个世界安静了。

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很多人没有看清。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雷霆一闪,人们只看见一个沉重的身影高高飞起,一声惨叫撞上边缘大阵上吐血不止。

咔嚓一声,地上一把剑断成两截。

飞出去的人身体庞大,而那个人是,洪北斗。

不是站在原地的贺兰承,而是出招袭击的洪北斗。

而做下这一切的,只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众人瞪大眼睛,看向静静站在高台中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另一位公子。

如果不是他手中长剑还滴着血珠,人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咔哒一声,贺兰承甩掉剑上血珠,收剑入鞘。

“说我丢脸,”少年瞥了一眼远处已经倒地的洪北斗,淡淡嘀咕道,“说的好像你比我强似的。”

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

“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人群中,姬清远听到身边的拓跋寻微微笑着开口。

“好看吗?”男人笑道,“这就是阿承的白虹剑。”

章节目录 第602章 剑法 > 白虹剑。

听到这个名字的姬清远等人怔怔看着台上。

高台上收剑入鞘的少年静静而立,清风微微吹起他的额发,露出他平静的目光。

归离和姬安歌简直难以相信,这是她们见过的那个在嬴抱月面前有些弱气的男人。

台下一片安静,所有人表情有一瞬的

僵硬。

下一刻,考官的声音打破寂静。

“一、二……三……”

考官看着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洪北斗,瞪大眼睛连数三声对方却悄无声息,咳嗽了一声高声喊道。

“第一轮第三十场,胜者北魏贺兰承!”

台下响起迟了一拍的掌声,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贺兰承静静走下会战台。

不是周围的民众不想恭贺他,而是刚刚那一幕太惊人了,大部分民众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走出来。

“洪公子和贺兰公子……水平差这么多的吗?”

有人喃喃开口,说出所有人的疑问。

“北寒阁和稷下学宫的剑法……差这么多的吗?”

“这是什么剑法?”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贺兰承腰边其貌不扬的长剑,纷纷愕然惊叹。

“居然能一剑击杀同境修行者?!”

一剑击杀。

嬴抱月站在台下目光微深。

这是修行者决斗之中最为碾压的一种胜法。

一般只在双方实力都极高譬如都是天阶,或者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贺兰承和洪北斗显然不是前者,但也不是后者。

贺兰承也好洪北斗也好,这两人对决谁赢谁输人们都不会意外,人们没想到的是贺兰承居然能胜得这么快。

“这大概是今日比到现在赢的最快的一场了吧,”高台上姜元元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两人要打很久,没想到一剑就结束了。”

“一剑吗?”然而听到他的话,姬嘉树眯了眯眼睛只是如此重复道。

“怎么了?”姜元元闻言一愣。

而就在这时,从会战台下来的贺兰承正好行至嬴抱月等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面前。

“贺兰公子,这一剑可厉害了。”站在嬴抱月身边的赵光笑眯眯道。

贺兰承停住脚步看过来,但目光却停留在了嬴抱月的身上。

嬴抱月一怔,随后看向他笑了笑道,“很漂亮的两剑。”

赵光闻言一愣。

“两剑。”贺兰承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是两剑?”

听到嬴抱月的话,高台上的姜元元和一边的赵光都愕然睁大眼睛。

他们都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但刚刚在那一瞬间都只看到了一剑!

“嗯?”然而面对激动起来的贺兰承,嬴抱月愣了愣道,“看到的。”

她看了一眼正被担架抬下会战台的洪北斗,“你第一剑先断了他的剑,第二剑将他击飞了出去不是吗?”

> 不管修行者的身体有多皮实,天阶以下都是肉体凡胎,强度自然是比不过神兵。

在一对一的拼剑中,剑对修行者而言不光是武器,还是盾牌。

而贺兰承第一剑先将洪北斗的盾牌给废了,那洪北斗自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你……”贺兰承愕然看着面前少女。她说的没错,刚刚那一瞬间他的确是出了两剑。

但他的剑法特殊修炼已久,他自恃第一次见到的等阶六修行者都分辨不出,不然洪北斗也不会落得那样下场。

但此时却被一个等阶七的少女看出来了?

“真……真的是两剑?”高台上姜元元猛地看向姬嘉树。

“没错。”姬嘉树静静道,“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

“应该是叫白虹剑法来着?”他眯起眼睛道,“应该是从拓跋寻的白云剑法演变而来。”

“白云……”姜元元念着这个让他牙酸不已的名字。当初他参加初阶大典之时就曾败于这一剑法之下。

明明是暴烈的雷法剑,却偏偏取了个这样云淡风轻的名字……他当时都险些被这个名字迷惑,直到被打倒。

雷法剑本来是以暴烈迅疾闻名,之后其他雷法者自创的剑法都越不过这个路数。但拓跋寻的剑法却超越了这一套路,以神出鬼没而闻名。

这也是那个男人眼睛看不见,本该反应速度远远低于同阶修行者的情况下,却还能搏个上游成绩的原因。

想起刚刚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击倒的洪北斗,姜元元后知后觉贺兰承刚刚的剑法也的确也有同样的风格。

两剑如一剑。

神出鬼没,迅疾如电。

洪北斗败得那么快,正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此时这一切却被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给揭露了出来。

贺兰承戒备地看着着面前少女,嬴抱月却看向他粲然一笑,再一次开口。

“很漂亮的两剑,”她眯眼一笑,神情纯粹,“我很喜欢。”

贺兰承一愣,险些退后一步。

“这可真是……”姜元元远远注视着这一幕,看着贺兰承有些泛红的耳朵,摇头叹道,“这小子还是不擅长面对女子。”

不然也不会被那位北魏圣女利用的团团转。

但连他都能看出,嬴抱月的那句称赞就是纯粹对剑的称赞和喜爱,认真的模样和他身边某位痴迷修行的少年有的一拼。

“你这位未婚妻……”姜元元看向姬嘉树道,“看男人恐怕脸漂亮不漂亮不重要,剑漂亮才最重要。”

姬嘉树闻言默默地看着他。

看着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春雷剑剑柄,姜元元立刻不提这些了,“好了,我不说了。”

姬嘉树微微吸了口气淡淡道,“贺兰承刚刚那两剑的确很漂亮。”

“虽然还不能和拓跋寻的白云剑相比,但差的也不多了。”

不得不说北寒阁选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太差。虽然贺兰承并不如拓跋寻当年那样鹤立鸡群,但当他真没有本事也是大错特错。

“白云剑呐,”姜元元闻言叹道,“我就不明白了,拓跋寻那小子到底是怎么想出那样特别的剑法的。”

周围民众议论纷纷,说是北寒阁的剑法多么高明。但姜元元很清楚,拓跋寻和明显学自拓跋寻剑法的贺兰承,他们的剑法和北寒阁其实都不是一个路数。

他曾经见过北魏国师的剑法,也明白不是一个路数。

而不知为何,这个风格的剑法……

“我怎么看这个剑法有点眼熟呢?”姜元元忽然开口道。

章节目录 第603章 约定 > 姬嘉树闻言看他一眼,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说起来二殿下应该是见过一次。”

毕竟稷下之宴上他也在。

无论是白云剑也好,还是白虹剑也好,都是对那一剑法风格的模仿。

“见过?”姜元元一愣。

“别卖关子,”他看向姬嘉树道,“是什么剑法?”

他能确定他之前并未见过一模一样的剑法,那姬嘉树所说的就是类似的。

“不用我卖关子,”姬嘉树摇头,静静看向会战台台下,“二殿下你恐怕很快就能再见到一次。”

“再见到?”姜元元目光微凝,同样看向台下的少年们和唯一的一位少女。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姬嘉树点头。

就在这时下一场开始的钟声再次响起,初阶大典继续进行。

第一轮没比过的修行者越来越少,因为败者往往都沦落被担架抬走,会战台下剩下的人也越来越少。

就在日上中天之时,第一轮对战也进行到了快结束的时候。而就在这时,被剩下的不到十人的队伍里,又有人被抽到了。

看着被抽到走出人群的那个少年,姬嘉树目光微凝。

这一次民众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还有人在讨论贺兰承之前的剑法。没几个人注意他,只因走出人群的那个少年境界实在低微。

但看清那个人是谁,会战台下的一群少年少女和高台上的姜元元姬嘉树都神情微凛。

“这位不是……”姜元元喃喃道,而这时考官确认的声音传来。

“第九十八场!前秦,归辰!”

看着走出人群的归辰,台下的归离浑身一个激灵。

“大哥!”

一边的姬安歌扶住她的肩膀,看向那个在此处境界上泯然众人矣,并没有多少人关注的少年。

但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因为一个女子的缘故。

“这不是前秦公主的那个小护卫吗?”高台上姜元元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才等阶九,这也是初阶大典上少见的低等阶了。”

“如果不是有那样一个主子,他应该都很难撑到这一轮吧?”他淡淡道。

“并非全是如此。”姬嘉树道。

“他应该很难抽到同阶的修行者吧?”被反驳的姜元元皱眉。

姬嘉树再次摇头,看向会战台下所剩不多的修行者,“他运气不错。”

可以说比那个少女要好很多。

剩下的修行者都是些境界不高的。本来大部分的等阶六就都在第一轮轮空了,而不少等阶七和等阶八也在之前被抽走,轮到最后,队伍里还真的剩下了几位等阶九。

下一刻,这个少年抽到了同阶的对手。

“这运气……”姜元元感叹道,“那丫头的运气是都给了这小子吗?”

姬嘉树再次摇头,“不算最好。”

姜元元一怔,只听姬嘉树静静道,“他抽中了剩下的等阶九中最强的一个。这是火院能排得上号的弟子,修炼日久,我看这人应该快突破了。”

“快突破了……”姜元元看着走出人群的归辰的对手,“那就是差不多要等阶八了啊。”

那的确不能说运气很好。

他虽然不如姬嘉树这般眼光一流,却也不难看出这位名唤归辰的少年,进阶时日还很浅,战斗经验更算不上丰富,在等阶九中尚且不算强,更别提对上这种快进阶的老鸟。

可以说必输无疑了。

会战台下姬清远的目光也有一瞬的凝重,但看了一眼一边紧张的归离和姬安歌没有说话。下一刻想到一个不确定因素,他猛地回头,却发现一直话多的拓跋寻这时却没有多嘴。

> 归辰走向会战台,就在穿过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面前之时,他放慢了脚步。

之前因为轮空的弟子另站一排,他和她难得没有站在一起。

看着走来的那个少年,赵光微微侧目。

而就在归辰穿过嬴抱月面前之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嬴抱月拉住了他。

赵光睁大眼睛看向身边。

“明月。”归辰顿住脚步看向嬴抱月,“怎么了?”

“担心么?”嬴抱月看着那个少年问道。

“有点。”归辰点头,“我还想和你一起去东吴。”

他要是在这里输了,将失去参加中阶大典的资格。

虽然以他的境界,这本来就是一个奢侈的愿望。

当初连参加初阶大典都无望的他,居然还想要参加中阶大典,要是和家乡的人说起来,估计都会笑掉大牙。

但他却无法放弃这个奢望。

哪怕境界低微,但他真的很想很想,一直往前走,一直能够待在她身边,不想中途退下。

“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嬴抱月笑了笑道,“尽力而为即可,不要勉强。”

“殿下……”归辰摇头换了个称呼,“你说这话可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赵光在旁边听着十分想笑。

毕竟这个女子在初阶大典中的拼尽一切可是出了名的。

“哪怕拼上这条命……”归辰缓缓开口。

但下一刻他的声音卡在了嗓子。

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从赵光身边传来,赵光看向一边,瞪大了眼睛。

因为就在这时,他看着身边的少女踮起脚,只听砰的一声用她的额头撞了归辰的脑袋。

“殿……殿下?”归辰捂住脑门。

“没什么比你的命重要,清醒一点,”嬴抱月看向他道,“你和归离答应过我都要长命百岁。”

这时会战台上考官的目光看过来,嬴抱月伸手推了一把归辰的后背。

“谁输谁赢不比没人知道,”她认真开口,“照平常练习时来就可以了。”

……

……

归辰和他的对手一起登上了会战台。

站在归辰对面的那位修行者名唤周之焕,虽然是火院的老弟子,但面对归辰一个新加入的弟子,神情却没有丝毫轻视,显得十分老成持重。

显然是听说过归辰之前在过三招时曾经通过了叶思远的刁难。

“这可不好打了,”赵光看了一眼会战台上的剑拔弩张的两人,看向嬴抱月问道,“你怎么看这一场?”

他很清楚嬴抱月应该算是归辰的半个师父。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台上的修行者开口道。

“周之焕修行三年有余,是天生的修行者,对战经验也远比归辰要丰富。”

“那你的意思是……”赵光看着身边永远冷静的少女,她的分析并没有感情用事,但这么说的话……

“不过,”嬴抱月话锋一转,看向台上犹带青涩的少年。

“以对杀气的反应速度和舍弃杂念后的集中力,”她认真道。

“我的铁卫要更胜一筹。”

章节目录 第604章 奔向 > 嬴抱月的话没有多少人听见,就算有人听见也不会有人相信。

钟声敲响,会战台上,对战已经开始。

归辰和他这轮的对手,火院弟子周之焕相对而立。

“你就是那位前秦公主的护卫?”

周之焕拔剑出鞘,冷冷注视着不远处和他有着同门之谊的少年。

归辰也拔剑出鞘,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面前神情漠然又骄傲的火院弟子。

从名义上来说,周之焕算是他的师兄。但他加入火院只是为了参加初阶大典,南楚火法者众多,学习火法剑并非一定要去火院,他也没那时间从头开始学习剑法。

再加上火院弟子以叶思远为首对他排斥极重,他进入火院从无人搭理更别提有人教他剑法。

和见缝插针会前往水院学习剑法的嬴抱月相比,归辰极少会去火院,他的剑法大多是在清安院中由同为火法者的楼校尉所传授额。

对周之焕这人,归辰也只是听说过名号,两人从未见过。但听说这人和叶思远关系不错,唯叶思远马首是瞻。

虽然两人没见过面,但从周之焕的措辞中就能听出这个男人对他的不屑。

“我叫归辰。”归辰握紧手中剑柄开口道。

“你叫什么重要吗?”周之焕冷笑,“一个靠女人爬到这里的小人物,还以为别人需要记住你的名字吗?”

高台上姜元元皱起眉头,看向那个倨傲的火院弟子,“又是叶思远那一派的人物?”

姬嘉树点头,“不过……”

“不过这人会这么想,不光是因为叶思远的缘故。”姜元元淡淡接道,“稷下学宫想必会有不少人这么想吧。”

姬嘉树眸光微寒,握紧春雷剑剑柄。

“毕竟火院那些人都自恃天之骄子,”姜元元讥讽一笑,“被一个女子压了一头,想必心中相当窝火吧。”

姬嘉树注视着会战台上面上冷漠实为忿忿不平的周之焕。

归辰其实是被迁怒了。

这些火院弟子其实是瞧不起嬴抱月,才连带着瞧不起和她关系匪浅的归辰。

“什么叫靠女人爬到这个位置?”姜元元辛辣地讽刺道,“这些人被叶思远提携的时候,怎么不听他们说他们是靠男人爬到这个位置的?”

姬嘉树闻言有些意外地看向姜元元。

“怎么了?”姜元元看他。

“我只是有些意外,”姬嘉树道,“没想到二殿下居然会这么想。”

因为姜元元和嬴抱月的血盟,姬嘉树之前有尝试去揣测姜元元的实际想法。但这个少年很难看透。这次初阶大典中的接触,让姬嘉树对这位南楚王子改观不少。

“我刚刚说这小子靠公主,你不还反驳我么,”姜元元一声冷哼,下一刻眸光冰冷。

“靠女人,”姜元元一声冷笑,“照这些小子的说法,那当初统一山海大陆的太祖皇帝,不也靠女人打下了江山么?”

姬嘉树闻言眸光一定。

太祖皇帝嬴帝和他的国师一起打下了天下,这件事不是秘密。但人们提起之时只会说太祖皇帝文韬武略,不拘一格降人才,连女人都敢用。却很少人会从这个角度看这位山海大陆上的第一位皇帝。

“还有你的父亲,”姜元元看向他淡淡道,“据说当初令尊修行之时,大司命林书白也帮助了许多。而那些火院弟子将你父亲奉为目标,这时候怎么就不提这些了?”

姜元元神情嘲讽。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那些史官口中的出身卑贱的宫女之子,但他的确从小觉得这些人想法有问题。

为什么当一个修行者的贵人是男人的时候,他们不以为耻还要拉帮结派,而贵人是女人的时候,就觉得要羞于提起?

这都是什么鬼道理?

姜元元本以为他这么说,还涉及到他的父亲,父母皆为世家嫡系出身高贵的姬嘉树多少会有些不忿,然而却只见面前的少年闻言静静看向高台。

“所以是他们错了,”姬嘉树静静道,“承认别人的强大不分男女。”

少年淡淡开口,“此等心胸,不配为修行者。”

这下换作姜元元有些意外。

而就在这时,他没想到下一刻高台上居然传来一句同样的话。

“你可以不记住我的名字,”归辰手执长剑看着周之焕然淡淡道,“我也的确没有值得人尊重的强大。”

“但你没必要嫉妒我有名师相助到这般名口不择言的程度吧?”少年淡淡开口。

“名师?”周之焕闻言怒极反笑,“区区一个靠春华君偏袒的妖女……”

空气中泛起焦糊味,打断眼前人的狂言,周之焕的话堵在嗓子里,瞳孔一缩。

因为就在这时,高台上燃起熊熊火焰。

这是归辰手中长剑上燃起的火焰。

回答周之焕大放厥词的,是一道果决至极的寒锋。

> 砰的一声,两人的剑在半空中相遇,火花四溅。

“你……”

在咯吱咯吱的拼剑之中,周之焕眸光微震,死死瞪着这个剑法真元都不如他还敢率先向他发起攻击的少年,“你小子……”

“我说过,你说我没问题,”归辰与他隔着相抵的长剑,咬紧牙关握紧剑柄冷冷道,“但你不配说她。”

“你这种人的心胸,不配做修行者。”归辰冷冷开口。

曾几何时,他曾经无比憧憬过修行者,就像是普通人憧憬世间行侠仗义的侠客一般。

但当他真的成为修行者,成为那个少女身边的修行者,却见到了太多的黑暗和不公。

狭隘、嫉妒、歧视,倚强凌弱、投机取巧、颠倒黑白。

这一切真的,就如她之前说的一样。

这不是桃花源,而是一个无比残酷真实又疯狂的世界。

但她的存在,却让他能依然喜欢这样的世界。

因为他见过,真正的修行者是何般。

“归辰,欢迎你来到修行者的世界。”

这是他今生听过的最美妙的一句话。

那一天,他背着妹妹奔向她,是他觉得他今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你居然敢说我?”而听到他的话,周之焕大怒,剑上燃起更猛烈的火焰,足以烧掉对面人的眉毛。

咔嚓一声,两剑分开。

“火舞银蛇!”周之焕气急败坏,攻势猛烈毒辣,转瞬之间两人已经对了十招,而归辰只有招架的力量。

火法剑本就是杀伤力最大的剑法之一,少年的身躯很快布满剑痕,每道伤痕都被烧得焦黑。

“大哥!”会战台下归离瞪大眼睛,难以控制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从前秦到南楚,她是第一次见到归辰一时间受如此多的伤。

“糟了,周之焕这是要下杀手啊!”台下有修行者惊道。

连会战台边的大阵都挡不住周之焕的杀气,高台下的修行者们浑身一震,可想而知台上正在对战的归辰要承受多少压力。

“这般杀气,台上这小子该站不稳了吧?”有地阶修行者冷笑道。

周之焕对此也成竹在胸,释放出他足以进阶等阶八的杀气,正等归辰腿软任他宰割。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等阶九修行者本该无力承受的压力下,专心抵挡攻势的归辰却面无表情,别说有一丝腿软。

“这是……”高台下陈子楚和赵光眯起眼睛。

“杀气吗?”高台上归辰淡淡瞥了周之焕一眼,“你这和我在我家殿下身边经历的那些比起来,真是不痛不痒。”

也是哈……赵光看着高台上僵住的周之焕忽然想笑。

他可是见识过当初嬴抱月来南楚时,一路到底有多少强悍杀手追杀她。在那个女子身边,别的不说,面对杀气的经历那绝对是一等一的丰富。

当时一直在她身边的归辰连等阶五的杀手都见识过了,怎么可能还会怕周之焕这区区只接近等阶八的杀气?

这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嬴抱月刚刚说她的铁卫面对杀气更胜一筹了。

单论这一点,同境界还真没人能和她身边的人相比。

只不过能顶住杀气,并不代表一定能赢这场对战啊。

咔嚓一声,周之焕的剑再一次和归辰的剑相撞,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而就在这时赵光瞪大眼睛发现归辰的剑上已经出现了裂纹!

实力相差太大,剑的压力太大已经快撑不住了。

“大言不惭!”周之焕冷笑道,“我不管你会什么妖法,可论修行,你做什么都不行!”

说完他将所有真元灌入剑中,实力碾压下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等待归辰的是剑毁人亡。

而下一刻,归辰剑断。

“大哥!”归离凄厉地尖叫出声。

所有人瞪大眼睛。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要看到鲜血四溅的画面之时,却什么都没看见。

台上的少年在剑断之前已经放开了剑,下一刻只见他归辰腰中寒光一闪,一道铁链忽然缠住了周之焕的剑!

“什……”周之焕还没说出话来,归辰脚背微抬,原本落于他脚背的一截断剑被挑起入手,他反手一割,割向双手都握剑未曾反应过来的周之焕的咽喉!

“我的确什么都不行,”归辰的声音回荡在大阵之中,“但有件事我有自信。”

少年握紧手中铁链,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我干啥啥不行,但跳绳第一名。”

章节目录 第605章 回响 > “跳……跳绳?”

高台上姜元元睁大眼睛,“这是什么?”

他姑且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刚刚看得清楚,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归辰要输之时,那个少年居然从腰中瞬间抽出了铁链,一把缠住了周之焕的剑。

这看似简单,但不是抽根铁链谁都能做到。要知道那可是灌注了修行者真元的剑。

力量,角度,速度,对兵器的熟悉度。

缺一不可。

如果说之前贺兰承是剑法做到了神出鬼没,那么这个少年是玩铁链玩出了神出鬼没。

但哪个正统的修行者会擅长用这种东西?

会战台下众人看着一手执铁链一手执断剑的少年也爆发出一片喧哗。

“这都什么武器?”

“什么乱七八糟的打法?”

“这样也行?!”

是啊,没人想到这样也行。

只有少数人大致能猜到归辰是怎么做到的。

“大哥,这跳绳是……”姬安歌愣愣地问道,姬清远额角微抽。他小的时候带着姬安歌玩过这个游戏,而他为什么会这些,自然是某个女子教的。

“就是小时后你玩的那个游戏……”姬清远神情复杂地开口。

虽说是个游戏,但他知道在他母亲创建的师门中,那姑且算是一种基本功。

而他记得一开始是跳麻绳,麻绳都跳断后……会升级成铁链。

看着高台上的归辰,姬清远有些惊讶。

没想到这个小少年已经升级成铁链了么……

但无论如何,谁都没想到,铁链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就是那么一瞬间,周之焕因为一根铁链错失了先机。因为归辰另一只手的断剑已经抵上了他的喉咙。

对正统修行者而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区区一根铁链……”手中长剑被困,周之焕继续往手中长剑灌注真元,想挣脱割断这根铁链。

他想要割断这根长剑是简单,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前传来一个少年冰冷至极的声音。

“周师兄,你再动一分,我就割断你的喉咙了。”

周之焕浑身一僵,感受着咽喉的凉意有一瞬的脱力。

下一刻他咬牙继续用力,“你敢……”

“啊!”台下女子们尖叫,归辰手中断剑往前割入一分。

周之焕睁大眼睛,眸中露出一丝恐惧。

“这是什么地方?”归辰蹙眉,“难道你还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

“你居然……”周之焕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这是你自己找死,”归辰淡淡道,“没人需要为你生死负责。”

下一刻,他不再废话,拿着断剑的手用力,周之焕瞳孔一缩,猛地想要挣脱长剑还想刺杀归辰,看着即将血溅当场的一幕,不少胆小的民众捂上眼睛。

会战台下赵光却看向身边的嬴抱月,却只见一边少女看着台上,面上居然没有一丝的恐惧和担心。

“啊,杀人啦!”

就在民众们的尖叫声中,一阵清风拂过。

随后天地间是一片安静。

捂住眼睛的民众愣愣张开五指,看着眼前这一幕。

明明是如此玉石俱焚的一幕,但台上却没有他们预想的那样的血流成河。

烟尘散去,众人怔怔看着出现在归辰和周之焕之间的那个身影。

修行者们看得更加清楚。

在刚刚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个少年倏然出现在会战台上,一只手握住了周之焕被铁链缠绕的长剑,一直手夹住了归辰手中的断剑。

两人手中的剑刃都缠绕着火焰,那一幕看上去就像是那个少年徒手握住了两团火。

然而他赤手一握,两把剑上的火焰瞬间熄灭,变成了冰冷的铁片。

像是被掐住了命门的蛇,再也无法动弹一分。

“你……”

周之焕和归辰都愣愣瞪大眼睛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少年,或者说,忽然出现在台上的考官。

> “好了,到此为止。”

姬嘉树双手分别捏住两人的刀剑,淡淡开口。

“前秦归辰获胜。”

“我不服!”周之焕僵硬一瞬,梗着流血的脖子吼道,“就算玉石俱焚我也会比他快一步,快……”

“玉石俱焚?”然而不等他强辩,姬嘉树冷冷瞥他一眼。

“你有什么资格说玉石俱焚?”他看向周之焕的脖子,“我晚来一秒,会先被割开的是你的脖子。”

在归辰手中断剑抵上周之焕咽喉的那个瞬间,归辰就已经赢了。

那个少年说得不错,的确可以说是周之焕找死。

姬嘉树心道。

这并不是说周之焕不怕死,刚刚那一瞬间,如果用剑刃抵上他脖子的是个比他等阶高的修行者,他肯定会立即认输。

周之焕不是胆大,而是自大。

他笃定归辰手中的剑不会那么快,觉得他能先一步挣脱出自己的剑来。

只能说无知的人最自信。

人阶的修行者对生死之间的判断并没有地阶修行者那般敏锐。

等阶六以上修行者都能看出来,归辰的动作打法虽然乱来,但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这个少年的动作角度和时机都是经过严格计算的,居然像是练习了许久!

赵光这时才明白之前归辰上场之时,嬴抱月对他说的那句你按照练习的时候来就行了。

这意味着这一招杀招居然是这个少年上场之前就设计好的!

面对对危险感知能力不行的等阶九修行者,这一招还真会让对手乖乖步入陷阱。

只是没想到碰上周之焕这种没自知之明的……

“你还真的不怕……”赵光看向嬴抱月开口道,却只见身边少女看向台上笑了笑。

“考官中有明白人。”

的确是有明白人。赵光心道。

周之焕会因为无知被杀,但考官也不会放任他找死。因为归辰和周之焕的情况已经进入了获胜的修行者赶尽杀绝的状态。

虽然归辰这根本是被逼的……

真是什么都不可怕,没眼力见的蠢货最可怕。

“春华君,你身为南楚人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前秦……”而一边的周之焕完全没有被救了一命的自觉,而是嘶哑着喉咙瞪着归辰面前的姬嘉树,“都是那个前秦女人……”

然而就在这时,手中捏着两人剑刃的姬嘉树微微收紧手指。

周之焕和归辰顿时感觉掌心传来一股强烈的酸麻,本能地松手。

咔哒两声,两人手中剑都落地。

即便如此归辰腰中的铁链依旧还缠着周之焕的剑。

“你境界太低,看不见的东西太多,却还不愿去看别的。”

姬嘉树面无表情地开口,“主考大人和二殿下还有其他考官都睁着眼睛在。”

周之焕愣愣抬头,看向考官高台上神情复杂的其他考官和主考。

他发现一些熟识的他自以为站在他们这边的南楚考官都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而他看向台下,发现只要是境界高于等阶六的修行者看到姬嘉树出现脸上却没有愤愤不平。

周之焕弯腰还想去捡剑的手僵在半空中。

咔嚓一声,空中响起锁链的哗啦声。

姬嘉树闻声看去,只见归辰将缠绕在周之焕剑上的铁链收回缠回腰中,捡起地上断剑,向他行了一礼。

“比完了,那晚辈告退。”

随后少年转身离开。

高台上尴尬地杵在一边的另一位考官看着高台上只剩下一位的修行者,神情愈发尴尬,但在姬嘉树平静的目光,僵硬地敲响了大钟。

“第……第九十八场,前秦归辰胜!”

归辰走下高台,但这一次,他没有回到一轮选手等待的地方,而是站到了嬴抱月的身边。

没有人阻止他,因为他已经获得了第二轮的参加资格。

胜负在会战台上,是发生得极快的地方。

日上中天之时,第一轮的对战已经全部结束。

除了轮空的二十位修行者,有一百零八人从第一轮中决出,和嬴抱月等人一起进入第二轮对战。

从本轮开始将无人轮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第一轮轮空但马上即将上场的二十人身上。

章节目录 第606章 幕间 > 时值八月,骄阳似火。

紫华山上,热气腾腾。

山林之间本该凉爽,但在上午激烈血腥的第一轮对战结束后,不光是从对站台上走下的弟子汗如雨下,观战民众和其他围观的修行者们也汗流浃背。

可以说场子已经被彻底热了起来。

热场结束,接下来就是重头戏。

本来这一届初阶大典因为没有太多成名的修行者,民众没报什么期待。更何况第一轮对战还是剔除了所有高手的,按理说没什么看头。

但却无人想到,就是这届无人期待的初阶大典,第一轮对战就把围观众人给震了。

其中贺兰承与洪北斗、归辰与周之焕的两场对战更是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谁都没想到第一轮就会打得如此激烈,而区区第一轮表现就如此惊艳,让众人愈发期待之后的轮空高手们加入的第二轮。

外围聚集的民众越来越多,已经可以看到有稷下学宫的童子和弟子出现来维持秩序。围观众人看着会战台下人数少掉一半的修行者们目光愈发火热。

“谁能想到今年的初阶大典能出现如此场面,”高台上姜元元看着这一幕感叹道,“本以为我们那一届应该无人能及了,却没想到今年居然也能如此热火朝天。”

“今年有不少隐藏的高手在,”姬嘉树静静道,“而高手的存在,能激发其他人的潜力。”

气氛这种东西是可以营造的。

姬嘉树眸光微深。

他们当年那一届如果说是名人聚集,那么这一届就可以说是黑马崛起。

和地位高不可攀看见就让人丧失战意的知名修行者不同,存在于自己身边的黑马的崛起,无疑能够激发起所有人的好胜心。

即便这不一定都是正面的感情。

当人发现之前觉得不如自己的人跑到了自己前面,不忿之后肯定都会更加拼命。

这一切的一切导致此时会战台下的气氛极为紧绷。周围民众注目的目光越火热,台下的将要参加第二轮对战的修行者们肩膀上的压力就越大。

其中上午参加了第一轮的修行者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点彩,有的人真元不济,有的人呼吸急促,这些人看着轮空一轮毫发无损的那二十人的目光愈发不善和戒备。

空气中弥漫着如临大敌的味道。

所幸第一轮和第二轮之间有一个时辰的休整时间,才让这些修行者不至于马上打起来。

时间也到了正午,修行者们纷纷抓紧时间散开休整吃饭,但大部分修行者的饭吃的都像打仗,林间气氛依然紧绷。

然而在紧张的气氛中,唯有一处不同凡响。

那是铺在一棵大树下的一张花布,布上放着好几个大蒸笼。

之前有看初阶大典前几轮的人们对这块布和布上的蒸笼都有些熟悉了。但和之前不同,之前还是方形的布这次变成了长方形,蒸笼的数量也成倍增长了。

而远比之前要长的野餐布边当然围着更多的人。

“拓跋寻这个北魏人在就算了……”

归辰坐在嬴抱月身边,看着对面坐在拓跋寻身边的贺兰承皱起眉头,“为什么你也会在这里?”

此话一出,餐布边围着其他人也都看向贺兰承。

餐布边围着的都是清安院中的人,再加上一个姬嘉树坐镇。哪怕有个拓跋寻在这,但他已经与北魏圣女决裂,贺兰承作为唯一的一个现任北寒阁弟子,只觉得自己像是进了狼窝的羊。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

贺兰承原本就低着的头变得更低了,完全看不出之前在会战台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但坐在他身边的某个前北寒阁弟子的心理素质显然比他要好的多。

> “你说阿承?”拓跋寻笑眯眯道,“我叫他过来的。”

“听闻前秦公主做的点心好吃,阿承这些一直都没吃饱,就想让他也尝尝。”

归辰瞪着拓跋寻脸上的白绫,完全不能理解这人怎么就能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眸光更加冰冷,“北寒阁应该还没穷到吃不起饭的程度吧?”

这的确是不至于。

但最近贺兰承吃的北寒阁的饭,估计都有毒。

嬴抱月在一边心道,抬起头来看向拓跋寻,“这些点心不是我做的。”

她从倒数第二轮开始就没时间做饭了。

嬴抱月指了指归离和姬安歌,“还有我的女官,那三位才是你的衣食父母。”

“原来如此,”拓跋寻听完耳边王竹升转达的情况,微笑着向姬安歌和归离做了个揖,“谢谢二位姑娘和那位女官大人了。”

“哪里……都是公主殿下教的方子……”姬安歌和归离第一次被这么郑重其事地感谢,连忙还礼。

看着拓跋寻这举动,归辰也实在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看向嬴抱月,“留他们两个在这真的可以么?”

前秦南楚东吴北魏……

这块餐布边已经足足围了四个国家的人…了…

但赵光这个东吴人至少从未找过前秦麻烦,拓跋寻和贺兰承却都是她与他曾经的敌人。

现在他们居然还要给他们饭吃?

饭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这人居然还就这样跟在他们……主要是待在她身边不走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归离和安歌没意见的话,我就没意见,”嬴抱月看向两人道,“毕竟是她们做的。”

归离和姬安歌一愣,交换了一下目光。归离开口道,“姐姐你觉得没意见,我们也就没意见。”

话又转了回来……归辰扶额,看向嬴抱月。

“唔……”嬴抱月咬一口酥饼,“我没什么问题。”

归辰瞪圆了眼睛,不等他开口。

“真是谢谢公主殿下。”拓跋寻笑眯眯道,“一饭之恩,在下一定会报答。”

“你要怎么报答?”归辰皱眉看他。

“我不需……”嬴抱月咽下点心开口,但不等她说出那句不需要报答,拓跋寻迅速接道,“公主殿下的真元恢复的如何了?今天损耗了多少?”

“我上午又没上场,怎么会有损耗?”听着他的问题,嬴抱月疑惑地开口。

“哪怕站在那都会有损耗的,”拓跋寻的声音愈发热心,下一刻他向嬴抱月伸出手。

“殿下你真元不够的话,我有。”

感受着拓跋寻浑身真元的涌动,归辰睁大眼睛,这人居然是打算将对修行者而言比精血更重要的真元,分给嬴抱月?

这连他都没预料到,只不过……

之前一直在一边默默吃饼的姬嘉树第一次抬起头,瞳孔一缩就要去抓拓跋寻的手,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伸手挡在了拓跋寻身前。

“真不用这样,再说了……”嬴抱月道,下一刻她无奈地开口。

“再说了拓跋公子,我们两人的真元……是完全相克的啊。”

章节目录 第607章 激化 > “相克……”拓跋寻闻言一怔,“你现在是……”

一边的姬嘉树收回之前准备阻止的手,他不知这人为什么强调现在,他更意外的是拓跋寻不知道嬴抱月现在的见派。

“是啊,相克的,”嬴抱月看着拓跋寻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你知道,我是水法者。”

具体来说,她这辈子是个水法者。

而相生相克,这是修行界的一个常识。

风火水雷是修行界的四大流派,而就如五行相生相克一般,这四大属性之间也有类似的关系。

虽然没有五行相克那么复杂就是了。

四派相生,水生风,风生火,火生雷。

四派相克,风克雷,雷克水,水克火。

嬴抱月看着对面僵住的拓跋寻,在心中微微笑了笑。说起来拓跋寻并没有参加今年的稷下之宴,也没有看见她使用什么剑法。

她身上真元微弱也很难一眼看出流派,估计这人是把她当成了火法者。

拓跋寻是个雷法者,因此他以为他能够将他的真元给她。

在山海大陆,修行者之间并不是可以随意输送真元。

如果说真元相当于修行者血液,那么四大流派就相当于血型一般。

同系之间当然是可以输送,而不同流派之间,只有符合相生关系才能输送。

火雷相生,如果她是个火法者,拓跋寻此举没有什么不妥。

但偏偏今生她是个水法者。水雷相克,拓跋寻并不能将他的真元给她,少量还勉强凑合,但多了就真不知道他是想帮她还是想要她的命了。

但此时端看拓跋寻的神情,嬴抱月知道他并不是想要害她。

只是纯粹没猜到她这辈子居然是个和火法雷法都相克的水法者。

“你是水法者?”拓跋寻怔怔问道。

“北寒阁看来收到的情报不全啊,”嬴抱月笑了笑道,“怎么?你不知道我进入了稷下学宫水院吗?”

这个他当然知道,在没有认出她之前,他也理所应当的将其当成了个水法者。但在认出了她之后,他就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件事。

毕竟她怎么可能会是水法者呢?

毕竟那个人原本是……一个那么强大的火法者。

而水火相克,这不光是在真元上,还在更关键的剑法上。

拓跋寻死死攥紧拳头,这个怔怔开口,“那火法剑……”

嬴抱月眸光微动,知道他想问什么。

“嗯,当然是用不了的。”她看着对面的少年笑了笑道。

拓跋寻的指尖扎入掌心。

她说她用不了火法剑。

那个曾经创造出那么强大剑法的人,用不了自己的剑法。

看着面前沉默的拓跋寻,姬嘉树微微皱起眉头,只觉十分反常。

拓跋寻并不是个修行新手,他不明白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做出对一个水法者问能不能用火法剑这样没常识的事。

虽然他能理解拓跋寻对嬴抱月是个水法者的惊讶。毕竟在现在青龙神丢失的山海大陆,会选择成为水法者的修行者凤毛麟角。

但火法剑怎么了吗?

“用不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嬴抱月看着拓跋寻笑了笑道。

原来这个人果然是已经认出来了啊。

真是马甲掉着掉着就习惯了。

他当年那么小,她还以为他不记得她来着。

不过以拓跋寻的性格,他果然不会向姬清远那样来问她,不会来和她捅破这这一切。

> 只是在过往那些事上,展露了他的惋惜。

对于无法再成为火法者这件事,在当初的上四宫筛选上,嬴抱月就已经整理好了心情。

拓跋寻是在惋惜她不能再使用上辈子的剑法。但他不知道,她的敌人几乎夺走了她在修行上的一切,修行火法的才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不光是才能,她已经连她自己创造的剑法,都不记得了。

连到底有多强大,都是听人道听途说。

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惋惜痛恨也没有用。

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么多年后都能有人为她伤心,她上辈子也没白干。

“虽然我用不了火法剑,但我还能用水法剑,”嬴抱月看着拓跋寻笑了笑,“水雷相克,如果在对战场上遇见,面对我你可得小心了。”

拓跋寻闻言勉强笑了笑,但感受着对面少女身上毫无阴霾的气息,他怔怔抬起头,下一刻神情恢复了平静笑眯眯道,“以殿下你现在的境界,想让我小心估计还差点火候。”

嬴抱月眯眼看他。

“没事,有我。”

这时一直很安静的餐布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众人抬头望去,发现是一直没说话的许义山抬起头道。

“师兄。”嬴抱月笑了笑道。

“哈哈,我忘了水法剑剑主还在这,”拓跋寻闻言哈哈笑道,“如果义山兄能升上等阶五,那的确能让我好看了。”

姬嘉树扶额。拓跋寻这话说的也是不留情面。

“我当然能升上,”许义山面无表情道,“毕竟又不是天阶。”

拓跋寻一怔,随后笑道,“这话说的是。”

水法在如今的修行界的确式微,但只要不碰天阶,那也依旧能相安无事。

毕竟又有几个修行者能升上天阶?

只是……看着坐在对面又开始专心吃饼的少女,拓跋寻藏在袖中的手再一次死死握紧。

可是她将来要怎么办呢?

这片大陆上现在应该没有水法者会那么不怕死的去挑战天阶。毕竟明知死路一条还往下跳,除非是疯了否则这世上没这么蠢的高阶修行者。

然而如果是她的话,虽然不知这次要多久,但她应该是能升上天阶的。她到时候……

看着如今面前的少女,拓跋寻一时收起了他这遥远的担忧。

毕竟再天赋异禀的修行者,升上天阶都需要五到十年。她如今的这幅身体资质又实在太低,应该还有很多时间慢慢解决这些问题,也许哪天青龙神复苏了也说不定。

“快吃吧。”这时耳边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拓跋寻笑了笑专心啃起了糕点。

……

……

午休的一个时辰很快结束,有世家下人和稷下学宫的书童前来打扫。而众人休整一新之后,迎来了下午堪称万众瞩目的第二轮对战。

此轮开始,将没有人轮空。会战台下还剩下一百二十八名修行者,将进行一共六十四场对战。

在今天下午的对战中,将决出所谓的六十四强。

因为足足有六十四场对战,所有第二轮战依旧为限制时间的速战速决。

虽然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修整,但上午参加过对战的修行者脸色依旧还是有些不好看。看着考官将手伸进第二轮的签箱,几乎所有人都在祈祷自己不要抽到上午轮空的二十人。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一轮首先被抽到的人是……

“南楚,叶思远!”

看着挎剑走出人群的火院大师兄,人群中发出一片哀嚎。

“要当叶大公子的对手……”

“饶了我吧……我还想多赢几轮呢!”

所有人都死死瞪着签箱,想看看谁会倒霉被抽到。

“叶大公子的对手会是谁?”

章节目录 第608章 故技 > 看着考官将手再一次放入签箱,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这场面,真和当年抽你的对手时一样。”高台上姜元元看向姬嘉树笑道。

姬嘉树无奈地看他一眼,“当年不愿被抽到当对手不止我一人。”

“这倒是,”姜元元点头,“抽到耶律华拓跋寻还有风华那小子也很能让人崩溃。”

上一届初阶大典战国六公子中总共有三位,光华君昭华君春华君,再加上一个拓跋寻,对所有人都是一场噩梦。

对战总共三天谁都知道这四人一定能留到最后一天,而在此之前其他任何人碰上他们,都会止步于此。

第二轮剩下的修行者有一百二十六名,能参加中阶大典的名额是一百个,可以说大部分留下的修行者都十拿九稳。但还是会有二十六位败退太早和之前轮次分数太低的修行者离开。

对于对自己之前成绩没有自信的修行者而言,自然是多留一轮保险。况且初阶大典最终的排名,会大大影响到在中阶大典中待遇,既然是来参加大典,谁都希望能多留久一些。

在此等情况下,在第二轮就碰上之前轮空的强者的事谁都不希望遇见,更何况虽然这届初阶大典里名人不多……

“叶思远和孟施,应该是今年这群修行者最不愿抽到的对手了。”高台上姜元元道。

姬嘉树点头。

这届初阶大典名人的确不多,但也还是有几个。说起实力,北魏继子孟施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孟施实力不弱,但名声之所以赶不上之前同为北魏出身的拓跋寻,姬嘉树认为完全是被家世给拖累了。

在寒门难出贵子的修行界,家世出众且修行不凡的修行者比只有修行实力的修行者更能声名远扬。

但当然,如果你实力足够强大,那么家世不显也不成问题。

比如十年前的少司命林抱月,强成那个女子的程度……哪怕是个孤儿照样让人不得不服。

不过像那个女子那样强的修行者毕竟少见,孟施的声名多少受到了他身份影响,不少民众并不熟知他。

但这个孟施最强火法者的名号在修行者中足够知名,在初阶大典开始前就有不少高阶修行者猜测他会是这一届初阶大典的魁首。

而说起家世,叶思远就是家世和修行实力结合后出名的典型代表。

姬嘉树看着那个腰间长剑不知为何裹着布条的少年,眸光微深。

修行界看重家世并不是纯粹因为捧高踩低嫌贫爱富,而是家世的确对修行者的力量有很大影响。

不是所有的东西用钱都能买到,需要的还有地位。只有地位够高的世家子,才有可能入手最顶级的修行资源。

这样的人往往比实力强大的修行者更可怕,因为修行者的实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提升,拥有修行者资源门路通达的修行者却不知能强到何等地步。

“会抽到谁?”

“第二轮就碰上叶大公子这也太倒霉了,到底是多没运气的人才会撞上……”

运气……

听到民众提到的这个词,姬嘉树眸光微凝。

姜元元感受到身边人气息的变化看去,惊讶地发现姬嘉树两只手在身边都攥成了拳。

“你不会……”姜元元盯着姬嘉树问道,“你不会也在害怕吧?”

“我?”姬嘉树一愣,“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又不上场。

姜元元看着他眯眼一笑,“害怕她抽中叶思远。”

这个她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姬嘉树闻言沉默,看着会战台上抽出纸签缓缓打开的考官,他的确是担心。担心嬴抱月在第一轮遇上叶思远。

因为从初阶大典开始,不管是人为的还是非人为的,那个少女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

哪里是不怎么好,根本是非常不好。

导致在场者中不光是姬嘉树一人有这般的担心。

“明月……”看着考官手中的纸签,站在嬴抱月身边的归辰也紧张起来,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叶思远是等阶六的修行者,身上还有叶家的手段,和她还有诸多过节,对这个女子而言,简直是最糟糕的对手。

前面几轮各种抽签结果都快给归辰造成心理阴影了,如果有人想找她麻烦,那这签……

“第二轮第一场!”

> 而就在这时考官的声音打断归辰的担忧,只听考官高声宣告道。

“南楚叶思远对,中唐宋谦!”

中唐修行者那边爆发出一阵悲鸣,高台上的姬嘉树和台下的归辰姬清远等人同时松了口气。

“倒霉的是中唐继子啊,”姜元元看着走出人群的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此时身上的绫罗绸缎都掩盖不住那少年的一脸苦相。

“不愧是琼华君宋斋的侄子,”姜元元道,“这神情和他叔叔有的一拼。”

琼华君宋斋是中唐国君的弟弟,也是战国六公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已经三十岁出头。

虽然有战国六公子之称,但宋斋却不以修行实力闻名,出名靠着的是他的博学。虽然本人不擅长修行者,但琼华君通晓天下武学,有修行界的百晓生之称。

姜元元见过这位琼华君几次,是个很有意思的等阶七修行者。每次谈起修行来头头是道,但当有人想和他真的在对战场上切磋一番时,也是这般一脸苦相。

“宋谦和琼华君不同,”然而这时姬嘉树缓缓开口,“宋谦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他是宋斋一手培养出来的,实力可不差。”

姬嘉树眼前浮现出他之前看过的各国继子的情报。

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但那位中唐王爷却至今未曾娶亲,也没有子嗣,而是花费了不少的心血教养自己的侄子。

这侄子正是宋谦。

既然是宋斋的侄子,宋谦本身也是王室子弟,更是中唐宋氏王族最有修行天赋的修行者。

宋斋年近三十不过等阶七,却教出了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也不得不说相当有本事了。

“也是,毕竟宋谦第一轮也轮空了。”姜元元凝视着登上会战台的中唐继子道。虽然满脸不情愿,但那个衣着富贵的少年脸上却也没有恐惧。

单论天赋和家世,宋谦并不输于叶思远。

“想必这也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姜元元道。

姬嘉树点头,在场的高阶修行者大都也会如此作想。

“对战开始!”

伴随着会战台上考官一声高喊,宋谦额率先拔出腰边长剑,和他身上的服饰相仿,他的剑装饰也十分精美,咔嚓一声长剑出鞘,三尺青锋,剑光如一泓秋水。

“龙泉剑?”高台上姜元元惊道,“这把剑都能找到?这中唐的家底果然够厚啊。”

龙泉剑传说是春秋时代的的铸剑大师欧冶子铸造的第一柄剑,虽不如之后其铸造的太阿湛卢那般具有王者之气,却是一把精致优美的剑,身价极高。

这样的名剑,在区区初阶修行者的对战中极为少见,台下识货的修行者们纷纷发出一阵吸气声。

有这样一把剑,对任何修行者而言都是如虎添翼,对其对手而言都是致命打击。

然而面对已经拔剑的宋谦,站在对面的叶思远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眼中没有恐惧,甚至还有一丝轻蔑。

而他,甚至没有拔剑。

“叶思远他怎么回事?”高台上姜元元愕然开口,“他那剑怎么还裹着布呢?拔不出来吗?”

“叶思远这是要束手就擒吗?”这时嬴抱月身边归辰也如此开口。

不是。

嬴抱月凝视着叶思远腰边裹着布条看不出模样的长剑,低声开口。

叶思远并非是要投降,一切与之相反。

“叶公子,你为什么不拔剑?”这时台上宋谦疑惑地问道。

“拔剑?你居然还想让我拔剑?”而这时叶思远嘴角边露出轻蔑的笑容,一把抽出了腰间长剑,举过头顶。

“我要是拔剑,你就已经死了。”

布条从他手中剑上散落,而当剑鞘暴露于日光之下时,姬嘉树瞳孔一缩。

“那是……”

单单是剑鞘,就放出无限光华。

会战台下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惊道。

“越王勾践剑?!”

章节目录 第609章 重施 > 越王勾践剑。

日光下,叶思远手中的长剑没有出鞘,却浑身都流动着璀璨的光华。

会战台嬴抱月注视着日光下叶思远手中长剑的剑鞘,眸光冰冷。

“这剑……”一边的归辰看着这一幕瞪大眼睛愕然开口,“这剑不是在稷下之宴上出现过么?怎么又回到了叶思远的手上?”

没错。

越王勾践剑是如今南楚的镇国之剑,而更重要的是。

这把剑是南楚国师姬墨的佩剑。

在初阶大典开始前的稷下之宴上,叶思远就曾经使用了这把剑打败了陈子楚的弟弟陈子寒。但就在叶思远仗着神兵想要对陈子寒下杀手的时候,姬嘉树出手打偏了剑势,随后收走了这把剑。

但谁都没想到,此时这把剑居然重新回到了叶思远的手上。

“这是怎么回事?”姜元元皱眉看向姬嘉树,却只见身边的少年咬紧牙关,指缝仿佛要攥出血来。

“母亲……”姬嘉树低低开口,声音中压抑着情绪。

姜元元眸光微深。当初在稷下之宴上,他记得姬嘉树夺下这把剑后是当场交给了他的母亲国师夫人叶氏保管。那么叶思远到底是如何再次拿到这把剑,谁把剑给的他就不用猜了。

只不过看着姬嘉树神情,姜元元能理解当初姬嘉树明明知道叶氏偏袒娘家,当时为什么还把剑给母亲保管。

毕竟叶氏有国师夫人的身份,只有她有资格保管这把剑。当时大庭广众姬嘉树都说了不要把父亲的剑再交给别人,那个少年的话讲的那么清楚,叶氏也不能完全不顾国师府和儿子的脸面。

按理说叶氏的胆子也不至于那么大,还敢擅自将剑交给叶思远。

只不过当时姬嘉树之前也说过家父的佩剑不是用来同室操戈的,所以现在是和别的国家的人对战,所以叶氏觉得可以用?

可看着会战台上那把剑上流转的光华,姜元元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就在这时姜元元只听身边传来另一声姬嘉树咬牙的声音。

“父亲,为什么……”

姜元元一愣,抬头却发现姬嘉树正紧紧盯着叶思远刚刚举起的长剑,眸光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他随之看去,下一刻姜元元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叶思远不光是重新拿到了这把剑,更可怕的是,比起在稷下之宴上出现之时,此时的越王勾践剑的气势更加可怖,尚未拔剑出鞘就让人感受到刺目的剑意,已经如同一个活物,而不是纯粹的兵器。

整把剑居然像是含有充沛的真元!

“难道是国师大人……”这下连事不关己的姜元元都无法保持平静。

因为眼前的越王勾践剑已经不是稷下之宴时那般只是一个死物。名剑拥有自己的灵魂和与真元融合的器量,此时的越王勾践剑已经并不单单是冰冷的兵器,而是灌注进了修行者真元的,名副其实的杀器。

而能给越王勾践剑灌注真元的,天上天下只有一人。

那就是这把剑的剑主,南楚国师府姬墨。

“这……”隔着厚厚的大阵众人都感觉到了这把剑散发的不祥气息,会战台上直面这把剑的宋谦目眦尽裂,“你……”

“别怕。”而就在这时,手握越王勾践剑的叶思远轻蔑一笑,看着宋谦手中出鞘的龙泉剑淡淡道,“既然宋公子害怕如此,我不会对你拔剑的。”

“怎么?这样还不敢攻过来?”叶思远冷笑道,“果然是富贵温柔乡里泡大的中唐人,就是没骨气。”

“这小子……”高台上姜元元皱起眉头,而他身边的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调动身上真元正要动作,他们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春华。”

姬嘉树怔怔回头,却发现主考梦阳先生睁开了眼睛。

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你准备干什么?”

“主考大人,”姬嘉树皱眉,“叶思远用此剑参加对战实在有违公允。”

“初阶大典从来没有哪条规则不允许考生使用神兵,”梦阳先生淡淡道,“宋谦用的不也是名剑么。”

“可越王剑不一样,”姬嘉树道,“这把剑……”

> “有什么不一样?”梦阳先生的声音中泛着冷意道,“就算是你父亲的剑,但此剑未曾传给你,不归你处置。”

姬嘉树一愣,姜元元在一边听着都感到一阵寒意从头泛上脚。

梦阳先生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他转头看着高台上流转着真元的越王勾践剑。

没有人能逼堂堂南楚国师往不在他身边的佩剑里灌注真元,生性多疑的姬墨更不会随便将含有自己真元的剑交给别人。

那么。

这就意味着。

这把剑落入叶思远手中,经过了南楚国师姬墨的授意。

姬嘉树的确拥有一定威望,但远不能和他的父亲相比。

在叶思远没有违反其他规则的情况下,姬嘉树已经没有管制他的大义名分。

“没有的规则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插手,”梦阳先生眯眼看他冷冷开口,“给我坐回去。”

考官高台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姬嘉树,老者淡淡加了一句。

“况且,叶思远不是还没拔剑出鞘么?”

姜元元一愣,随后看向台上。

叶思远的确没有拔剑出鞘。

虽然这把剑一眼看上去就威力巨大,但不拔剑出鞘应该也发挥不出什么威力。那么目前这个情况,也勉强算是在旁观者的容忍范围内。

只不过……

“叶思远就准备这么打么?”就算是拿着姬墨的剑,姜元元也不知道这人是自信爆棚还是看不起宋谦。

但不管怎么说,加上之前的那声嘲讽,宋谦已经已经被彻底激怒。

下一刻看着面前倨傲的叶思远,宋谦的手动了。

“那小爷就给你看看中唐人的骨气!”

伴随着一声怒吼,宋谦手上如秋水般清亮的长剑上居然燃起了熊熊烈火!

“哦?这宋谦居然也是个火法者?”姜元元奇道。

“火法第八剑,火树银花!”

灿烂的火花亮起,宋谦一开始就祭出了排名极高的火法剑,剑意圆融,杀气大盛!

会战台上一时间都被火光所笼罩,台下响起民众阵阵惊呼。

然而面对如此汹涌的攻势,直面其中的叶思远扯动嘴角,却露出一丝彻头彻尾的冷笑。

“废物。”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他依然没有拔剑。

面对宋谦汹涌而来的火法剑,他居然用剑鞘去对抗!

“叶思远是不是傻……”

眼看着宋谦的剑火就要将他吞没,看着叶思远托大的行径,宋谦眼中划过一丝快意。

台下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这碾压的一幕,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叶思远要遭到轻敌的报应之时,归辰身边嬴抱月霍然抬头。

“不对。”

她胸前的红玉忽然一阵发烫。而伴随着她的声音,高台上骤然响起了宋谦的惨叫!

章节目录 第610章 滚烫 > 高台上传来宋谦的惨叫,而与此同时高台下的嬴抱月在同一时间弯下了腰。

“明月?”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多,原本注意力被台上激战吸引而去的归辰一个激灵猛然回头,他从未见过嬴抱月有这样的反应,“你怎么了?”

会战台上隔着阵法宋谦的悲鸣还在继续,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归辰也不知身边的人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嬴抱月紧紧捂住胸口抬起头来,看向乱成了一团的会战台上。

很热。

她胸前的红玉很烫,灼烧得连她的皮肤都滚烫了起来。

从穿回这个世界开始,那块让她穿越的始作俑者的红玉就一直很安分,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反应。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台上火光大盛所有人都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上一刻明明所有人都看见宋谦是拔剑向叶思远刺去,但此时台上响起的却是宋谦的叫声。

那声音太过凄惨,听得所有人毛骨悚然。

而就在这时火光散去,硝烟散尽,所有人看到了眼前一幕瞪大眼睛。

看着这一幕,所有人仿佛看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宋谦不愧他中唐继子的名号,说出手就出手,出剑极为干脆利落,龙泉剑寒光四射,转瞬之间就抵上了叶思远的咽喉!

叶思远的剑连着剑鞘只是松松横在胸前,不是任何剑法的起手式,看上去没有任何杀伤力。

叶思远的确没有拔剑出鞘,

龙泉剑的剑尖刺破叶思远的咽喉的皮肤,沁出一滴血珠。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一往无前的宋谦执剑的手却忽然生生僵住,仿佛泰山压顶,宋谦额角流下冷汗,手中剑再也没能向前一步。

众人所看到就是这样一幕。

宋谦手中剑僵在叶思远喉咙前,叶思远手中剑保持着虚虚横在身前的位置。然而宋谦额头上的冷汗滚滚留下,额头脖颈手背上纷纷爆出青筋,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死死咬紧嘴唇,但痛啸声还是从他的齿间迸出。明明浑身无伤,去仿佛在承受着看不见刀剑的千刀万剐!

“这是……”高台上姜元元失神开口。

宋谦的模样并不似作假,他的确在承受着某种看不见的攻击,而这份攻击是……

“是剑意。”

姬嘉树攥紧春雷剑剑柄,在一边咬牙开口。

防不胜不防,杀人于无形。

未曾拔剑,剑气灼人,剑意已出。

“你……”宋谦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仿佛如同被烈火灼烧。

“很疼吧,”这时叶思远看着他忽然笑了,“看不见吧?”

“你知道你为什么看不见么?”叶思远嘴角勾起轻蔑的笑意,“因为人在面对远超过自己的存在时,是看不见的其气息的。”

“我说过,我如果拔剑,你已经死了。”

叶思远得意一笑,眸光中浮起一抹狠意,“而你,没资格看见我的剑。”

> “我不拔剑,也能要你的命。”

说完他慢慢握紧胸前的剑,连带着剑鞘向宋谦劈去!

会战台上一声裂响,明明是两个火法者的战斗,上空却仿佛有一道惊雷劈下,澎湃的真元冲击着会战台边的大阵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一阵强风拂过台下每个人的耳边,所有人怔怔抬着头,看着叶思远手中不起眼的剑鞘仿佛在一瞬加间释放出狂风骇浪,狂暴的威压即便隔着大阵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一剑有如万剑。

而就在这样的庞大的剑意中,宋谦如同风浪中小舟被无情地卷起,连人带剑被狠狠拍在了大阵之上。

哐啷一声,龙泉剑从他手中脱手,宋谦张嘴吐出大口鲜血。

台下哗然。

这并非是在这一次的初阶大典中第一次见到的画面,但这绝对是境界差距最小杀伤力差距最大的一场战斗。

叶思远只是尚未拔剑的一击,居然就让同为等阶六的宋谦重伤到再起不能!

所有人心悸地看着高台傲然而立的少年……手中的剑。

谁都没想到尚未拔剑出鞘,这把剑就有了如此威力,和在稷下之宴中见到时完全不同,甚至有了几分……

“有了几分被你父亲握在手中时的味道。”高台上姜元元沉着脸开口,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姬嘉树看着会战台的两人没有说话,下一刻不等开口他忽然瞳孔一缩。

会战台下传来民众的惊呼声。

因为会战台上宋谦已然重伤倒地,但叶思远之前没有完全劈下的剑居然还未停止!

按照如今他手中剑上凌厉的剑意,这一剑下去宋谦甚至可能会粉身碎骨!

“叶大公子,你做什么?还不快点住手!”一边传来考官惊慌失措的声音,但叶思远眼中却满是兴奋和残忍。

“不是说我弱么?嗯?不是在稷下之宴上押前秦公主赢么?嗯?”叶思远手握手中让他觉得自己无比强大的长剑,看着地上如一条死狗般动弹不得的宋谦终于畅快地笑了出来。

叶思远的狂笑响在耳边,会战台下,嬴抱月瞳孔一缩。

当初在稷下之宴上,中唐继子的确曾经出过一千两押过她赢。但这不过是一时的彩头玩乐,她和宋谦素昧平生更没什么关系,而这件事叶思远居然记得,还记恨到了现在?

而为了这点小事,居然还想下杀手?

手握不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那个少年仿佛陶醉又疯狂,一心想要试试手中剑的力量。

“不过是中唐的废物,拿来试这把剑也是你的福气。”叶思远看着宋谦大笑着,毫不犹豫地向地上血泊中的少年劈下了手中剑。

剑气如虹,撕裂万物。

连一边的考官都被剑风压制得退后一步来不及阻止,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嬴抱月死死握紧胸前衣物,只觉胸口的那块玉都快烧了起来。

叶思远的剑风已经劈出,宋谦身上迸裂出血花。

会战台下响起尖叫。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会战台上,却再一次响起了一声雷声。

一声炸雷,会战台上腾起巨大的尘雾。

所有人瞪大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611章 真金 > 台下所有人一震,明明是火法者之间的战斗,却总是被雷声吓了一跳。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雷法者之间的战斗……”有人愕然开口。

然而就在烟尘散去,所有人真的看见了雷法者。

刚刚叶思远下手极快,而他的剑意比他的手更快,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没人能赶上那把剑的速度,连宋谦都自以为死定的闭上了双眼。

谁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有如此速度。

就算有那样的速度,但面对气势磅礴的越王剑,又有人敢去挡?就连旁边神舞境的考官都被那把剑的锋芒所摄,浑身僵硬一时间没能上前一步。

但就在那一瞬间,依旧有人赶上了。

雷电散去,众人怔怔看着出现在宋谦和叶思远之间的少年。

少年执剑的袖子破破烂烂在风中飘荡,仿佛被刺了无数剑,让人能恍惚察觉刚刚那一瞬间的凶险。

但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剑,挡住了叶思远手中的带着剑鞘的长剑。

和叶思远手中剑意汹涌的长剑比起来,那把剑速如惊雷,却出现的非常平静。

没有惊涛骇浪的剑意,没有咄咄逼人的锋芒,而是宛如拂面而来的春风。

“春雷剑!”

台下有人惊呼。

“春华君拔剑了!”

胸口红玉的热度有一瞬间的下降,嬴抱月抬起头看着出现在会战台上的姬嘉树。

他站在宋谦和叶思远之间,手中剑面和越王剑的剑鞘相交,越王剑从剑鞘内满溢而出的光华依旧璀璨,却无法再向前一步。

这一幕很像之前宋谦的剑向叶思远刺去的那一幕的重演。

挡住没有出鞘的越王剑前的,是姬嘉树的春雷剑。

继之前她与他在南楚国境第一次相见之后,嬴抱月还是第一次春雷剑再次出鞘。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嬴抱月就知道这一幕有多难得。

当初在稷下之宴上,姬嘉树就曾经打偏过一次越王剑,还夺走了叶思远手中的剑。

那一次,他是空手。

但当时的越王勾践剑并没有如今这般满溢着真元,这一次人们本以为哪怕是姬嘉树都无法出手阻挡。

因为只要不傻的修行者都知道,如今的越王剑中有着原主的真元,而这真元代表着剑主的意志。

剑主正是姬嘉树的父亲,南楚国师姬墨。

叶思远拿这把剑,恐怕是经过了姬墨的允许。此时再阻挡,等于是与南楚国师的意志相抗。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少年依然出现了。

还真的挡住了叶思远手中原本势不可挡的名剑。

“姬、嘉、树。”看着拔剑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叶思远一怔之后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姬嘉树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地上的宋谦,向一边另一位僵硬而立的考官喝道,“本场南楚叶思远胜!还不让人将宋公子送去医棚!”

“胜……”原本呆立在一边的考官一愣,一个激灵敲响了一边宣告本场对战结束的大钟,这才有医官慌忙地从台下赶上来,将血泊中宋谦抬上担架。

在这一过程中,姬嘉树手中的剑一直静静贴在叶思远手中长剑的剑鞘上。

> 两人的身形都一动不动。

“春华君这是什么意思?”叶思远眯眼看他,“你居然敢反抗这把剑吗?”

一直以来都被迫要对这个比他年纪小的修行者毕恭毕敬,但如今越王剑在手叶思远像是有了底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姬嘉树,“你居然敢对我拔剑?”

台下再次响起一片哗然。

“叶思远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赵光在嬴抱月身边皱眉道,“他能赢得这么快不是靠的他本人,而是靠他手上的剑。”

“强的也不是他本人,而只是那把剑吧?”

但叶思远此时的口气,仿佛把自己当成了姬嘉树的前辈一般。

然而面对叶思远倨傲的态度,姬嘉树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他静静握着手中剑,目光顺着剑柄而上,视线停留在叶思远手中尚未拔出的长剑上。

“你已经赢了,”姬嘉树淡淡道,“按照规则不得赶尽杀绝,我作为考官有义务阻止你。”

“本场对战结束,”他抬起头凝视着叶思远,“叶公子,收起这把剑。”

“哈哈,你果然知道,如今只有我能控制这把剑!”叶思远闻言眸光一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事,得意地大笑起来。

“规则和义务啊,”下一刻他收起笑容,叶思远眯眼看向姬嘉树冷笑道,“比起考官的义务,你身为人子,不是更应该服从你父亲的意志么?”

所有人闻言浑身一震。

他一振手中长剑,冷笑道,“我劝春华君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免得日后吃苦头。”

“毕竟就算你再强……”叶思远勾唇一笑,“儿子可是打不过老子的。”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甚至有些露骨,但意思所有人都能明白,台下再次一片哗然。

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姬清远,果不其然听到这种威胁,南楚国师的另一位儿子眼中也燃起熊熊怒火。

姬清远很清楚这种威胁的可怕与卑鄙。

然而面对其他人的骚动,被威胁的少年神情依然平静。

“这只是一把剑,不是我的父亲,”姬嘉树淡淡道,“我的确打不赢我父亲,但不代表我赢不了这把剑。”

“剑再强也要看在什么人手里,”姬嘉树看向一剑之隔得意忘形的叶思远,声音平静,“我能从你手中夺下第一次,就能夺下第二次,你要试试看吗?”

感受着姬嘉树身上提升的真元和春雷剑上渐渐溢出的剑气,叶思远的瞳孔有一瞬的收缩。

“想试试?”姬嘉树目光落到两人相抵的剑上,春雷剑剑尖微动,“那就……”

唰的一声,叶思远原本盛气凌人的剑从空中消失,众人定睛一看发现他猛地收起将手中剑插回了腰间。

“既然比赛已赢,这次就不与你废话,但下次如果你再多管闲事,我不会再理会。”叶思远看向面前与他同时收剑入鞘像是早预料到他的行动的少年,瞳孔微缩。

姬嘉树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叶思远眼中怒火再起。

“哈哈,再强的剑也要看在谁手中,”赵光在台下笑道,“姬二公子这话说的真是痛快。”

“也不看看谁是真金,”陈子楚同样摇头道。

而下一刻听着考官抽到的下一个修行者,他眼前一亮,“又是一块真金。”

嬴抱月抬起头,耳边传来考官的声音。

“第二轮第二场,出战者。”

“北魏,孟施!”

章节目录 第612章 火炼 > 看着走出人群的瘦小少年,之前被姬嘉树和叶思远之间冲突惊到的民众们重新兴奋起来。

“叶公子之后轮到孟继子了啊!”

“不知道孟继子的对手是谁?不过不管是谁孟继子应该能赢吧?”

“谁说的?我一直觉得你们也太高估那个瘦小子了!区区一介平民,根本没你们说的那么强……”

会战台下众说纷纭,和叶思远一样,孟施的对战也备受瞩目。而和叶思远不一样,孟施的能力并未得到所有人的承认,在民众中声望不显。

这时考官再次将手伸入签箱中,抽出了孟施的对手。

在考官念出那个名字的一刻,高台下正附和着陈子楚的话的赵光笑不出来了。

“北魏孟施对,东吴赵光!”

考官的宣布一出,会战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天爷,是继子战!”

“居然是北魏继子和东吴继子之间的对战!”

“这下热闹了,这第二轮对战也太刺激了吧?”

“不过又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之间的对战,这一次的签是怎么回事?”

这的确是太刺激了,都刺激到了不正常的程度。

嬴抱月听到人选一怔,看向身边的东吴少年。

只见赵光一个巴掌捂住了自己的脸,绝望的声音从指缝下透出。

“居然在第二轮就碰上了孟施……小爷这签运也太差了吧……”

赵光深刻怀疑他的运气是不是被身边这个少女传染了。

然而怀疑归怀疑,虽然第二轮抽签只进行了两轮,比起运气他现在更怀疑今日的抽签。

参加第二轮一百二十六名修行者中,上一轮轮空的修行者是二十人,没轮空的是一百零八人。以概率而言上来两场抽到的全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这也太巧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签已经被抽出来。

看着毫无动摇走向会战台上的孟施,陈子楚皱起眉头看向一动不动的赵光,“东吴继子准备如何?要弃战吗?”

陈子楚问这话并没有轻视赵光的意思,说实话刚刚那个考官抽签的瞬间,他心头咯噔一跳不知为何一股不祥的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本以为自己要被抽到了,却没想到最终被抽到的人是赵光。

但不管是他还是赵光,到了这个时候陈子楚算是充分感受到了第二轮的抽签对继子的恶意。

刚刚第一场已经淘汰掉一位继子了,而这第二场毫无疑问都会再淘汰掉一位继子。

而无论是抽到他还是赵光,按理说都不是孟施的对手。

陈子楚现在非常能体会此时赵光的心情。

赵光和他是这一届初阶大典继子中唯二的两位风法者。而作为不以战斗为长的风法者,却在第二轮对战就和继子夺魁呼声最盛的孟施对上。

正如陈子楚刚刚所说,和叶思远不同,孟施可是真金。

虽然以孟施的人品不太可能像叶思远那样下杀手,但对上绝对有苦头吃。

“谢谢陈公子的担心。”然而看着一旁脸色难看的陈子楚,赵光脸上却恢复了坚定。

少年原本绝望的脸上忽然腾起一抹笑意,“不过我怎么能放弃。”

他看向嬴抱月耸耸肩,“我可是好不容易说服那个人来看对战,怎么能第一场打都不打就认输了。”

嬴抱月闻言一怔,自然明白赵光说的是谁。

毕竟李稷昨晚说赵光让他今天来看对战。

> 不过从比赛开始,她就一直没看见李稷的人影。原来还是来了么。

察觉到嬴抱月环视的目光,赵光笑道,“那人还是和之前,在特别远的地方看着。”

又跑到别的山头上去了。

“你猜他到底在哪个方向?”赵光看着嬴抱月半开玩笑道。

嬴抱月想了想,指了指东南方,“在那边?”

赵光闻言一愣,他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子还真的一猜就中。李稷躲得那么远,绝对是察觉不到气息的,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我猜对了,”嬴抱月笑了笑道,“他待那么远能看到你么?”

“二哥他不喜欢呆在人太多的地方。”赵光愣了愣后答道。毕竟那人曾经在深山老林里生活过。

“是么?”嬴抱月不知为何想起之前兵棋战中跟着人群登上观湖山的李稷。

“不过没想到殿下一猜就中,”赵光眯起眼睛,“你是怎么猜到的?”

“总觉得在那个方向,”嬴抱月笑了笑道,“不弃战的话赵公子你可要上场了。”

赵光眸光一顿,随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站在台上的孟施。

“我这就去,”他看向嬴抱月和她身边明显不看好他能获胜的陈子楚笑了笑道,“不过我不是奔着输去的,”

这个女子也说过,不比的话什么都不知道。

嬴抱月点头,向他伸出一只手掌,“我会为你们两人都加油的。”

赵光脚下一个趔趄,听闻孟施和她也关系匪浅,这还真是一点都不偏心。

不过看着她伸出的手掌,赵光之前见过她和归辰这么做过,知道是为人鼓劲的手势。

他同样伸出手掌,和嬴抱月击了下掌,“我去了。”

赵光登上会战台,看着向对面注视着他的孟施,不知为何他居然从这个平素神情冷漠,像是世间万物都与我无关的少年眼中,看到了一丝羡慕?

赵光眨眨眼,孟施的眼中情绪已经消失,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让孟公子久等了,”赵光顿了顿拔剑出鞘,看着孟施道。

会战台下众人看着他的剑又是一阵惊呼。

“鱼肠剑!”

“原来鱼肠剑现在落入了东吴人手中!”

赵光很清楚这些人在感叹什么,他的剑是在昨天从东吴刚送到的。毕竟他之前满世界乱窜不可能带着把名剑招摇过市。

鱼肠剑,也是前朝名剑,专诸置匕首于鱼腹中,以刺杀吴王僚,故称鱼肠剑,是为勇绝之剑。

专诸是前朝有名的刺客。

这么有名的剑……当然不是他自己的。赵光心道。

他那个把他坑来初阶大典的大哥倒也算是有良心,在对战开始前把自己的佩剑托人送了过来。

看来是看在兄弟情分上,至少不让他死得那么惨。

“勇绝之剑吗?”站在他对面的孟施静静注视着赵光手上的剑,同样拔剑出鞘。

看了之前赵光和叶思远的剑,众人被以为会再看到一把名剑,然而下一刻看着孟施抽出剑鞘的一把形状有些歪的铁剑,众人愕然瞪大了眼睛。

“这是……”会战台下陈子楚一愣,“这是什么特制的剑吗?我怎么没见过?”

“不是,”一边的嬴抱月忽然开口道,“这是东门大街铁匠铺家买的剑。”

看着周围听到这话瞪大眼睛的众人,她补充道。

“花了三十铢铜板呢。”

章节目录 第613章 狂风 > “三十铢……”

周遭平素都使银子没怎么使用过铜币的公子们闻言都僵住了。

虽然知道孟施不算有钱,但他们谁都没想到,作为一国继子,上台对战的剑居然是从铁匠铺里买的铁剑。

就算是从铁匠铺里买的,看着那铁剑的模样,这人就不舍得买贵一点的么?

“差不多能买两斗米了,”嬴抱月看着归辰笑道,“这剑也不算便宜。”

“不便宜……”周围少年们再次哑然。

“孟公子这剑,”会战台上手执鱼肠剑的赵光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握着铁剑的孟施看他一眼,“之前在稷下之宴上我之前的剑断了,接剑比买新的要贵,就买了一把新的。”

碰巧还被同时在铁匠铺里晃悠的嬴抱月撞见了,而他看见她的时候,那位前秦公主正在为接剑的价格和铁匠讨价还价。

虽然他也很穷,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和他同样穷的公主。

钱到用时方恨少。

虽然以往也有不少高士,会使用劣剑彰显自己的高洁,只不过他么……

孟施握紧手中剑,坦然向赵光道,“我只买的起这个。”

不是……北魏朝廷穷成这样么,好歹给你家继子配把剑啊!

赵光瞥了眼台下的莫华,果不其然看见这位继子跟班扶额一言难尽的神情。

估计是孟施拒绝了他的剑。

“我们开始吧。”孟施道。

这时考官敲响了台上的大钟,对战宣告开始。

不知为何原本心中没底的赵光手握鱼肠剑看着眼前手握铁剑的孟施,居然有种在欺负他的感觉。

天可怜见,他可没有叶思远那般的兴趣!

然而下一刻不等赵光燃起怜悯之心,孟施手中的铁剑之上,已经燃起了熊熊火光。

赵光浑身一凛,脑中关于这位继子的情报汹涌而来。

他可没有怜悯这位少年的资格。

对真正的高手而言,使用什么兵器并没有丝毫影响,就正如他的那位兄长,大部分时间连剑不用,掰根树枝都能击退敌人。

即便瘦小、年轻、身份低微,但这个少年身上总是给他十分不安的感觉。

赵光深吸一口气,真元灌注于手中长剑之中,鱼肠剑焕发出炫目的光华。

台上起风了,风中还带着所有人从未在赵光身上见过的杀气,虽然很淡,但的确存在。

“这是……”台下陈子楚一愣。

“这把剑看来也不是他的,”嬴抱月道,“应该是前一位剑主残留在剑中的杀气。”

但和叶思远之前的情况不同,催动这把剑的是赵光自己的真元,这杀气也不是刻意留在这把剑中,只是残留其中无法驱逐。

由此可见这把剑原本的剑主应该是位铁血之人。连佩剑都沾上了肃杀之气。

“鱼肠剑……”陈子楚眯起眼睛,“如此名剑,现在到底属于谁?”

虽然比不上越王剑,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搞到手的剑。

而那个能拿到这把剑的总是嬉皮笑脸的东吴少年,到底是谁?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会战台上的赵光。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这两人也算是势均力敌了……”

“毕竟是鱼肠剑啊……”

周围响起众人的窃窃私语声,赵光手中的名剑是有名的刺客之剑,或多或少弥补了风法者战斗杀伤力不足的问题。而赵光和孟施都为等阶六,境界和真元本就相仿。

> 可以预料,这一次总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恐怕能多打一会儿了吧……

多打一会儿……

众人是如此想的。

而下一刻孟施和赵光的手动了。

众人发现他们白想了。

哐啷一声,会战台上大阵再次发出一声巨响。

“怎么了!”有人尖叫,有人瞪大双眼,看着会战台上的风暴。

没错,风暴。

就在考官宣布开始的瞬间,赵光和孟施同时出手,风火相交,两人的身影就消失了。

下一刻出现的,就是让台下修行者看着都感觉到窒息的真元风暴。

风吹火,火愈旺,风愈狂。

在风暴之中,人们只能勉强看见不断相交的两人的身影,出剑速度快到难以想象,瞬息之间两人就已经对了三十多剑。

孟施拿着一把笨重的铁剑,却挥动得如羽毛般轻盈,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赵光居然也跟上了他的速度。

“那位东吴继子居然也有如此实力……”

“果然继子就是继子吗?”

被淘汰的修行者背后只觉一阵寒意,忽然发现自己被淘汰是有理由的。

能留到现在的人,都不会普通。

而眼前是初阶大典进行到现在,第一场等阶六之间发挥出全部实力的真剑对战。

“阵法要碎了,上禁军!”

高台上姜元元密切注视着会战台上动静,猛地一挥手。

这也是初阶大典最后一战必须要王族坐镇的原因。因为王族会带禁军前来,修复会战台边的大阵需要投入大量等阶不低的修行者注入真元。之前一直都是稷下学宫的一些老弟子在修补阵法。

但此时的大阵修补的速度已经赶不上这两人破坏的速度了。

看了一眼提醒自己的姬嘉树,姜元元做出了如此决定。他带来的禁军一拥而上,围住了会战台勉强撑住了保护大阵。

“这两人还真能打,我记得这位东吴继子说自己是东吴大司马的儿子来着?”姜元元叹道,“鱼肠剑在手就能强到这种程度,看来从小也是经过了不少战斗。”

战斗经验是骗不了人的。

有的人一拿剑就知道到底有没有经过磨练。

“你说的没错,”他看了一眼姬嘉树,“就算是名剑,也要看在什么人的手,什么人来用。”

之前一直是个温吞的模样,但这位东吴继子真的执剑而战,居然还真的有几分血性。

“不愧是在马球战上敢对北魏人宣战的男人,”姜元元笑了笑道,“他的身份恐怕不简单啊。”

一般世家子可难有这般像是经过无数场生死的感觉,就像是世家大宅中的争斗比不上王宫内的倾轧一般,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少年背后总觉得隐藏着什么故事。

“孟施也是,拿什么铁剑上场,”姜元元皱眉,“这小子不会这一轮会输给这位东吴继子吧?”

会战台下民众们的议论的风向也有一瞬的变化。

然而就在这时,姜元元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不会。”姬嘉树轻声开口。

“哎?”姜元元一愣。

而就在这时,会战台中的风暴中忽然亮起一道柔光。

那个少年嘶哑的声音仿佛响在众人耳边。

“火法第十三剑,月满西楼。”

章节目录 第614章 月来 > 在狂乱的真元风暴中出现那抹光芒很柔和,也没有逼人的剑气。

宛如深夜洒下的月光。

但就是这一抹月光,驱散了所有黑暗。

像火一样耀眼,又像水一样的温柔。

独一无一的火法剑。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就在这道剑光从孟施剑上亮起之时,原本形势大好的赵光的剑势被生生扼住,台上乱的风暴像是被开了个口子漏了气一般迅速消泯。

狂风散去,原本地动山摇的声响也安静下来,修补大阵的禁军们愕然直起身来。

会战台上一片死寂,露出执剑相对的两人的身影。

赵光和孟施相距十丈远,静静举剑指着对方,两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

仿佛时间倒流,回到两人对战开始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台下民众瞪大眼睛,不知眼下这场面到底几个意思。

这打完没有啊?到底谁输谁赢?

然而比起骚动的民众,周遭等阶较高的修行者无人出声,所有人定定看着台上,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月满西楼吗?”高台上姜元元喃喃开口,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台上两人都还保持着举剑相对的姿势,两人一动不动喘着粗气,浑身真元涌动,让人以为他们还要再打上一场。

然而下一刻孟施却率先放下了手中剑。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认输之时,台上瘦小的少年收剑入鞘,轻声开口,“承让。”

下一刻,众人眼睁睁看着原本执剑而立的赵光身形晃了晃,噗通一声单膝落地,手中剑插入地面。

少年拄剑单膝跪地,噗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染红了胸前。

而再下一刻,众人只听见一声摧枯拉朽的碎裂声,愕然睁大双眼。

只见会战台上原本坚硬无比的青石地面之上,一道巨大的裂纹从孟施脚下而起,一直裂到赵光的膝前。

“这是……”

高台上姜元元愕然开口。

“这就是刚刚孟施的剑气,”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后生可畏。”

他注视着高台上只拿着一把铁剑的孟施,轻声开口,“此剑无双。”

姜元元闻言睁大了眼睛,要知道会战台的地面是特地选用的汗青石,坚硬如铁,一般而言就算对着劈也不会裂。

“居然只凭剑气就做到这般……”姜元元半分感叹半分不信道,“可刚刚那抹剑光明明看着和很微弱啊。”

半点凌厉的气息也无,和一般的火法剑完全不同。

“这就是火法第十三剑月满西楼,”姬嘉树道,他的眼前浮现出刚刚孟施手中的剑光,深吸了一口气道,“据说这一招火法剑中,还蕴含着水法剑和风法剑的特征。”

像火一样耀眼,又像水一样的温柔,同时有着风的自由。

独一无一的火法剑。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这就是出自这片大陆上独一无二的那位修行天才之手的剑术杰作。

“什么?”姜元元愕然,他实在很难想象在一招剑法中居然能蕴含这些截然不同的特征,“风法就不说了,水法和火法不是相克的吗?”

“具体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真的有这些我也不太清楚,”姬嘉树看了他一眼,“毕竟这个剑法我也没见过几次。”

他毕竟和那位天才少女不是一个时代的人,现如今少司命和大司命的剑法几乎绝迹,见都难见到,更别提能仔细看出其中的奥妙。

毕竟高阶的剑法,可不是看两眼就能看会的。

> 但不知为何姬嘉树忽然想起在初阶大典上嬴抱月使用水法剑高阶剑招时的模样,事后他问过许义山,许义山说并没有人仔细教她,那她到底……

“春华?”姜元元的声音唤回姬嘉树的注意,姬嘉树摇了摇头放下脑中思绪,“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没见过几次这个剑法,对这一剑法的威力倒是十分相信。”

姜元元盯着会战台上孟施留下的剑痕,皱眉道,“我还是很难相信一招剑法的剑气就能有如此破坏力。”

“的确,”姬嘉树点头,姜元元闻言还以为他是赞同了自己观点,却未曾想到姬嘉树定定看着青石板上深约三寸的裂痕道,“这还算是威力低的。”

“啊?”姜元元一愣,却只听姬嘉树道,“我所了解的月满西楼,比刚刚这一剑的威力要大的多。”

毕竟……

他家的房子曾经被那个人一剑劈成了两半。

和那个人手上真正的月满西楼比起来,孟施的剑法目前的威力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一招剑法真正的威力,那个少年并没能真正使出来。

“就这还是威力没发挥出来的?”姜元元惊道,“那要是完全发挥出来,这战场上不是无敌了么?”

“问题是没人能完全发挥出其威力,”姬嘉树注视着会战台上虽然没有倒地,却面色苍白喘着粗气的孟施道。

“这剑法对他的负担很大。”

姜元元闻言一愣,随着姬嘉树的视线看向台上孟施,果不其然也感受到了其真元的不稳。

“他应该挥不出第二剑了,”姬嘉树道。

“那不是等阶六修行者能用的剑法,”他认真道,“这剑法对他而言使用难度不小。”

如果不是赵光的表现出人意料,姬嘉树觉得孟施应该不会冒险使用这一剑法。

之前在稷下之宴,孟施就因为使用了这一超剑法受了伤,可见这一招剑法对现在的孟施而言是伤人先伤己,他只能勉强使用而已。

姜元元闻言一怔,随后叹道,“毕竟是那位郡主留下的剑法。”

昭阳郡主林抱月,那个少女天生就已经等阶六了,她创造的剑法理所当然至少也应该是等阶六以上的修行者才能用。

“寻常人想要掌握这个剑法,至少要等到等阶五,”姬嘉树看着高台上瘦小的少年猜测道。

刚刚那一剑就差不多吃光了孟施的所有真元,真是无比可怕的剑法。

如果赵光还能站起来,这场对决也许还能有不一样的结果。

但赵光也站不起来了。

孟施没有下杀手,但单膝跪地的赵光只觉浑身剧痛,他死死抓紧手中的剑柄,没让自己滑落到地面。

即便是输,他也要挺直腰杆地输。

他望向不远处脸色苍白的瘦小少年,目光落到孟施腰间平平无奇的铁剑,深吸了一口气诚心诚意地开口。

“漂亮的剑法。”

“是我输了。”

能以如此劣剑取得如此优势,这个少年的剑法的确强大。即便孟施看上去没有完全掌握,但敢冒风险背水一战地使出了,那就不得不服。

一边的考官闻言一愣,延迟了一下才敲响了大钟。

结束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对战。

看着走下高台的瘦小少年,民众纷纷擦去额角的冷汗,只觉热情耗尽,不管下场是哪个修行者上场都提不起兴趣。

陈子楚和归辰等人也缓了口气,看着凭借自己力量歪歪扭扭站起走下高台的赵光正想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考官下一场抽签的人选叫到了。

在听到的瞬间,所有人瞪大眼睛。

“第二轮第三场,出战者。”

考官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前秦,嬴抱月。”

章节目录 第615章 初战 > 此名一出,会战台下少见的有些安静。

原本拄着剑正往台下走的赵光顿住脚步,另一边获得胜利的孟也神情微变,嬴抱月身边的归辰等人闻声一愣。

在一片安静里嬴抱月环视了一下四周,“看来是轮到我了。”

她的神情平静,但周围人神情都有些复杂和担忧。

“这……”陈子楚神色有些微妙,“又是第一轮轮空的人。”

周围原本沉寂下去的人群中再起骚动,本来有些累的民众听到这个名字瞬间也不累了,议论纷纷。

“居然抽到了前秦公主!”

“区区等阶七,如果不是上一轮运气好轮空,也许她早就不在这了……”

“一群公子里站着个女人实在是扎眼,早比完早淘汰吧……”

“也不知道她的对手会是谁……”

听着周围民众的议论,高台上姬嘉树眉头微蹙。一边的姜元元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前秦公主出现的如此之早,就不知道她的对手是谁。”

这时考官将手伸进签箱,所有人睁大眼睛看着考官手中的第二张签。

会战台下嬴抱月一行人中气氛也有些紧张。陈子楚看向嬴抱月宽慰道,“不管是谁,孟施和叶思远都比完了,反正不会是他俩,那么是谁都……”

就在这时,考官报出了第二人的名字。

“前秦嬴抱月对。”

“南楚,杜思齐。”

陈子楚的声音在一瞬间顿住。

场间传来一片吸气声。

“怎么了?”察觉到陈子楚的异样,嬴抱月看向他。

杜思齐。

她不认识这个人,但她听过一次这个名字。刚刚在第一轮开始前同样被考官叫到,是与她一起轮空二十名修行者之一。

说实话看了之前两轮的抽签情况,对可能抽到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陈子楚刚刚提起叶思远和孟施想必也是意识到了这件事。

但怎么说着说着停了?

看着像是倍受打击似的……

按理说叶思远和孟施两个最棘手的的确已经下场,不论是谁也不该反应如此异常。

“这个杜思齐怎么了吗?”嬴抱月问道。

而她发现,就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陈子楚许义山姬清远这些南楚人全都沉默了。

“你居然不认识他?”接上话的还是一瘸一拐从台上走下来的赵光,少年看着嬴抱月神情不可思议。

“你回来了。”嬴抱月看向他,“刚刚这场打得好。”

“输都输了,还有什么好。”赵光苦笑。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平静的男声。

“做的好。”

那个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很平静,但很笃定。

赵光仿佛能看见在远处另一座山的密林中,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点头开口说道。

他目光微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下一刻抬头看向嬴抱月笑道,“不过小爷可是第一个自己走下台的败者。”

“的确,”嬴抱月点头,在赵光之前其他的输家都是被担架抬下去的,自力走下来他还真是第一个。

“好歹没太丢脸,”赵光笑眯眯道,但下一刻他看向嬴抱月收起笑容。

“我以为我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你比我更倒霉。”

这女子的运气还真是绝了。

> “这个杜思齐……到底怎么了?”

嬴抱月不解地问道。她之前有调查过世家成年公子中的知名修行者,也听许义山介绍过上四宫中的知名强者,但都没这个人名字。

赵光神情复杂正要回答,这时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一个少年走出了人群,嬴抱月随之看去,目光一顿。

“看来也不用我多说了,你大概发现哪里不对了吧。”

赵光叹气,另一边的陈子楚扶额。

之前轮空的时候因为考官报名字的速度快,后面都是好几个人一起走,嬴抱月并未注意到后面几人的样貌。

然而就在这时,那人单独走出,还真的……非常显眼。

嬴抱月有些理解为什么之前众人战和个人战中她没注意到他了。

因为某种意义上这位如果混在人群中,一般人也看不到他。

这大概是初阶大典唯一的一位,比她还要矮的修行者。

只因……

嬴抱月眸光微顿,看着人群中走出的……小孩子。

走出人群的少年比在场所有人看上去都要年幼,模样都可以比之她上辈子死之时姬清远的年纪了。

“这位……就是杜思齐?”嬴抱月问道。

陈子楚点头,随后他果不其然听到了那个问题,“他今年多大啊?”

陈子楚吸了口气,答道,“比嘉树小三岁。”

姬嘉树今年十五,比他还小三岁,那就是……十二岁?

陈子楚同样目光复杂地看着不远处的小少年,姬嘉树虽然十五,但因为他的生辰在元日,月份较大,三年前参加初阶大典的时候是满了十三的。

但杜思齐生辰他记得在十月,如今这小子只有十二岁。

“这位大概是史上参加初阶大典的年纪最小的修行者,”陈子楚看向嬴抱月道。

嬴抱月沉默一瞬后问道,“这位是那个杜家的人?”

陈子楚一怔,无奈点头。

这位正是南楚三公之一,大司徒杜承德的幼子,那位他在之前南楚世家密谋中无意中想起的,比姬嘉树还小三岁的杜家嫡子。

前有叶家,后有杜家。

叶杜两家是丹阳城内的两大世家。

嬴抱月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没调查到这个少年,因为她当初找到的情报都是成年的公子。世家子十三岁议亲,十三岁之前都还只是个孩子。

只不过……

“这位是稷下学宫的弟子吗?”她问道。

按理说就算成年公子里没查到,但南楚世家子不可能不是稷下学宫的弟子,她怎么也没听许义山提起过?

“是,”陈子楚点头,“不过他……”

不怪这个女子不清楚,只是因为这位杜家嫡子,也算是世家子中的怪胎。

“他不是上四宫的弟子,”陈子楚道,“他是数院的弟子。”

嬴抱月闻言一怔,除了风火水雷,她真是好久没有听过其他院的名字了。

谁都知道稷下学宫有天道十二宫,但人们能记住的,往往都是风火水雷上四宫。

没几人记得稷下学宫在建立之初并非只传授武学,除了风火水雷四大剑宫外,还有数、文、医、史、商、农、工、艺八大学宫。

数宫就是八大学宫之一,以传授算学……也就是数学为主。

嬴抱月回忆结束,看着台上的小少年陷入沉思。

她这都是……遇上了个什么对手?

章节目录 第616章 对手 > 嬴抱月站在会战台下,看着那个比她后叫到名字但已经走上会战台的弟子。

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一般幼童都会紧张,但那个姓杜的小少年神情却相当平静。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向她,尚带稚气的脸上很有几分不以为然。

和对她的不屑一顾。

“怎么?前秦公主这是怕了么?要打赶紧的,别让小爷好等,小爷还有道术题没解出来呢!”杜思齐嚷道。

术……题?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着会战台上模样可爱说话却古怪的小少年。

她前世今生也算是见过不少怪人,但这样的小孩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这是在说什么?”嬴抱月看向陈子楚,“术题是指?”

陈子楚听到身边少女的话也愣住了,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她听到这小少年的叫嚣不但不生气,第一时间反而关心这些。

不过身为世家子,杜思齐的古怪行径他的确有所耳闻。

“你看他原本站的地方,”陈子楚扶额道,“应该在他脚边。”

嬴抱月看过去,然后在杜思齐原本所站的地面上,看到了许多的……几何图形。

三角形长方形梯形扇形圆形……都用树枝密密麻麻刻画在泥地上,一瞬间让嬴抱月魂回高考前的数学课。

她看向高台上的小少年,怪不得她刚刚第一眼看他注意到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胸前衣襟上沾满的土。

她脑中顿时还原出刚刚其他人修行在台上对战,这个小少年却趴在地上画几何图形的画面。

原来她没看见他不光是因为他的身高,而是他一直趴在地上……

虽然她上辈子在现代见过这样的人,但在山海大陆上还从未见过,更别提在世家子中见过。

作为和叶家并称南楚两大世家的杜家的继承人,这位嫡子的兴趣……也真挺特别的。

要知道世家向来注重仪表修行和诗文经赋,算学术数这些都算是奇技淫巧,学的人少,感兴趣的人更少,懂的人更少。

这时嬴抱月身边的归辰顺着她目光看向那块泥地,皱起眉头,“这些都是什么?鬼画符吗?”

“都是些数院鼓捣的玩意儿,我也不清楚,”陈子楚道。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陈子楚也并不了解杜思齐画的东西。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虽然有“数”,但数排在最后一位,向来最不受世家子重视。

一般的世家子能懂个账本不被下人欺瞒就可以了,对世家而言这些都是庶务俗事,多沾与人无益。

毕竟又不是工匠贱民,世家子弟对算数再精通不过在数量金钱的计算上,根本没人会去看那些稀奇古怪的图形,更别提去研究杜思齐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什么“角度。”

嬴抱月听着身边果然不知道的两位世家子的话,看向妮地上在其他人眼里稀奇古怪的图形静静开口,“这是方田。”

“方田?”归辰愣愣重复。

“《九章算数》的第一章,章名为方田。这地上画的都是方田一章中出现的图形。”嬴抱月解释道。

众所周知《九章算术》共分九章,所以被称之为九章算术,而第一章的就是“方田,”主要讲述了平面几何图形面积的计算方法。

总共包括长方形、等腰三角形、直角梯形、等腰梯形、圆形、扇形、弓形、圆环这八种图形面积的计算方法。另外还系统地讲述了分数的四则运算法则,以及求分子分母最大公约数等方法。

她已经选取了这个世界的人能听懂的说法,但归辰应该是被赶出归家大宅后就读《药典》去了,不少世家子的必读书没机会读。

“果然是九章算术吗?”陈子楚头疼道,作为算学一道最有名的一本书,他当然知道这本书的名号,但他也只是草草翻过,没有深究过。

只不过连常要出门应酬与人谈学论道的公子们都不读这书,为什么眼前这个身处深宫中应该只习针线纺绩的公主女眷,居然看上去还读过这本书的样子?

连一边闭目疗伤的赵光闻言都睁眼惊奇地看过来。

> “你到底……”然而不等陈子楚问出这句话,会战台上传来考官不耐烦的声音。

“前秦公主,速速上台,否则算为放弃本次对战!”

“我得走了,”嬴抱月向身边的归辰伸出手,两人啪的一声击掌,她看向身后担忧的少年们粲然一笑,“我上了!”

说完她不再回头,大步走上了她初战的舞台。

对战的两人都在台上站定,然而高台下注视着两人身影的民众和修行者们神情颇有些复杂。

“这都是什么诡异的配对,”姜元元看着台上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神色也有些微妙,“这两人如果不是修行者,大概只能用老弱妇孺来形容了吧。”

“一个幼童一个女人,这都什么对战……”

高台下民众们窃窃私语。

“这杜家公子也是个怪胎……好好的少年天才非痴迷什么算学……”

“两个怪胎,到底谁会赢啊……”

“杜公子的天赋可是一顶一的,毕竟十二岁就成了等阶六,如果这次没孟继子参加都说这位能重现春华君的风采夺得魁首呢!”

十二岁的等阶六?

台下的归辰闻言瞪大了眼睛,“这人难道……”

“十岁之前杜思齐是大陆有名的天才,”赵光睁开眼睛淡淡开口,“当时人们都说他是继少司命林抱月之后大陆上最有天赋的神童。”

“继那个少司命之后……”实在难以想象那个举止乖张的男童会是如此厉害的人物,归辰闻言如同置身冰窖。

如果不是后来不务正业去了数院学习术数,以杜思齐的天赋也许如今声名会不下于姬嘉树。

陈子楚在一边目光微冷。

但即便声名不在,杜思齐的实力也是一等一的。他的战绩不如姬嘉树是因为痴迷算题不参加任何稷下学宫的筛选,但如果自己的记忆没出问题,陈子楚记得很清楚。

“我记得……”

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

“杜思齐在与同境界世家子的对战中,除了嘉树和思远之外,至今无败。”

和姬嘉树是因为姬嘉树境界比他高,和叶思远是因为叶思远说叶杜两家不和坚决不与这个小少年比。

归辰闻言已经说不出话来,看向高台上嬴抱月的身影只有满目的担忧。

然而台下的紧张气氛并未传到台上。

嬴抱月在考官的催促下在会战台上站定,却发现虽然考官在催她,但之前一直催她上台的杜思齐从刚才开始却沉默了。

少年黑豆豆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她走上来,在她站定后忽然开口,“你也懂方田?懂九章算术?”

“略懂一二,”嬴抱月抬头看他一眼道。

虽然她是穿来的,但她上辈子是个文科生,最擅长的科目不是数学,此时并不愿在真正热爱此道的人面前造次。

然而她这句话不知刺激到了这位天才少年的哪根神经,杜思齐闻言圆滚滚的脸蛋瞬间冷了下来。

“果然,女人怎么会懂这些。”小少年冷笑道,“又是个不懂装懂拿算学一道装博学的无耻之徒。”

唰唰两声,他拔剑出鞘,骄傲地开口,“拔剑攻来吧。”

“区区等阶七的修行者,”杜思齐冷笑,“让我来把你切碎。”

章节目录 第617章 天才 > 少年的声音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冰冷,会战台下听到这句不客气的话,民众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看向嬴抱月的脸色,期待着她对杜思齐这句挑衅的反应。

但嬴抱月并没有如众人所想的那样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杜思齐手中的剑陷入沉思。

杜思齐刚刚拔剑,响了两声。

就在那时她发现,这个小少年人不大,腰边却挂着两把剑鞘。

抽出来的也是两把剑。

所以这个少年居然还是个……二刀流吗?

看着高台手持双剑的少年,归辰睁大眼睛,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使用双剑的修行者。

“这是……”他失声开口,身边传来陈子楚情绪复杂的声音,“我忘记说了,杜思齐还有一点特别,那就是他是少见的使用两把剑的修行者。”

这也是这个小少年被人当做怪胎的原因之一。

毕竟在上四宫之中,从未有教习会传授或者允许自己的弟子使用双剑。

剑术一道上,双剑是为异数,更是许多门派眼中的邪门歪道。

嬴抱月注视着不远处一手拿着一把剑的倨傲少年。

如果他真的是少见的双剑的使用者,能走到今天,这的确是值得自傲的。

使用两把剑看上去酷炫,但剑这种东西,不是拿的越多就越强,因为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同时控制两把剑的能力。

不说剑法,大部分人想要用两只手吃饭都难,更别说舞剑。

多上一把剑对普通修行者而言并不是助力,反而是累赘,一旦开始对战和对手还没打起来,自己两只手先打起来了。

正统剑派将其视为邪术,也正是因为如此。

世间剑法多为单刀剑法,很少有为双刀准备的。而双刀的使用者不但单手挥剑力度不够,对战之时更需要一心二用,稍有不慎就会顾此失彼……

这不是光靠练习就能解决的事,有的人天生就做不到一心二用。

但这一切的一切,如果都能克服的话,双刀也能发挥出成倍的力量,而能做到这些的修行者当然是凤毛麟角。

如果一个修行者使用双刀还能走到现在,哪就只能证明一件事。

高台上嬴抱月注视着不远处的少年。

那就是这个少年,是个彻头彻尾的天才。

“不管看多少次,杜小公子的双剑还是够震撼啊……”

“自从小公子进入数院后就再也没看见过了……”

台下有民众感叹道。

足以看出这个少年的双剑是实打实的,并不是为了哗众取宠才这么做。

嬴抱月神情变得严峻起来。

而就在这时,看着她迟迟不动作,杜思齐眉头皱起,“怎么?别吓的动弹不了了?”

天才是天才,就是这个性实在是……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拔剑出鞘。

“哼,来吧,”小少年声音稚嫩,但满满都是不屑,“你不过是个等阶七的修行者,小爷就许你先攻,免得别人说我欺负女人。”

会战台下归辰听得心头火起,嬴抱月闻言神情有些无奈,下一刻她执剑静静对准了不远处的小少年,静静开口。

“我拒绝。”

台下一静,台上原本嘴角含笑的小少年一愣。

“我对先攻没有什么兴趣,”嬴抱月道,“也不需要你让些什么。”

> 要知道他还比她不知道小多少岁,但她并非轻视这个年轻的修行者,她当年十二岁的时候已经上战场了。

她一直以来只需要人们公平的对待,而不是什么故作姿态。

归辰在台下闻言点头,虽然心中担忧嬴抱月吃亏,但他知道这就是她的风格。

然而杜思齐听到这句话,眼中再一次浮起怒意,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

“居然不屑小爷让你?”小少年眸光顿时冰寒至极,下一刻咔嚓一声他忽然将一把剑插回了剑鞘。

“那小爷就然你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本事,什么是天高地厚。”

嬴抱月注意到这个少年的双剑是一长一短,而这个少年插回剑鞘的是长的那把,留下的是短剑。

一寸短一寸险。

嬴抱月瞳孔一缩,下一刻不等她回答,一缕寒光忽然刺向她的脸边,速度极快,角度极为刁钻!

她一只腿下弯,身躯后仰三分之一,下一刻一柄寒锋的剑面从她鼻尖擦过,但下一刻那柄剑再次变向,反手朝下,如一条紧追不放的毒蛇,居然是四十五度的方向!

嬴抱月的腰肢在半空中翻转四十五度,再次险之又险地避过这道剑锋,然而那把剑第三次变向,这一次是七十五度的角度,刺向她的咽喉!

嬴抱月微矮一身,单手撑地往侧面斜出七十五度角回旋身体!

寒锋擦过她脸颊,削下她一缕额发,那把剑终于剑势过老扎入青石地面。

哧的一声。

少女的发丝的在空中飞扬,被擦到的耳垂低下一滴血珠。

台下所有人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台上身形只有一拳之隔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杜思齐还保持着短剑刺出的姿势,嬴抱月还保持着身躯扭转的姿势。

两人的姿势在众人眼中都极为不可思议,更让他们难以相信的是,就在刚刚的那一瞬之间,这对少年男女之间就进行了三轮的攻防。

一寸短一寸险。

短剑,最适合近身搏斗。

看惯了修行者之间真元的冲击,所有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剑剑到肉的近身攻防。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那两人的速度太快,不少人根本没看清那两人都做了些什么。

高阶修行者除外。

“这是……”高台上的姜元元神情愕然,“刚刚那是……”

“这就是杜思齐的近身剑,”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角度刁钻,据说必能让对手见血。”

人们都说杜家嫡子痴迷术数不务正业,但他却知道,杜思齐即便在数院剑法也从未拉下,而在数院修习后,对于剑法那个少年反而有了更新的理解。

剑法变得更加刁钻,技巧极高。

哪怕是他,在完全不用真元压制的情况下,都难以在那个少年追求的“角度”下全身而退。

刚刚的那一套近身剑法,是难以想象的高超技巧的结晶。

而就在这个时刻,姬嘉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嬴抱月会抽中他。

他凝视着高台上的少女,从稷下之宴到初阶大典,那个少女以比常人要低的境界一路走到这里,靠的正是比寻常修行者要高的战斗经验、反应速度和战斗技术。

而杜思齐,正是专攻剑法技术的佼佼者。

换言之。

杜思齐。

是为那个少女精心准备的。

对手。

章节目录 第618章 惊人 > 少女耳垂的血珠啪嗒一声滴落在青石地面,晕开一朵血花。

近身剑,对手必见血。

姬嘉树说完这句话后。所有人瞪大眼睛。

这不是初阶大典的对战台上第一次见血,却是最不起眼的一次见血。

刚刚杜思齐和嬴抱月在一瞬间的攻防让人眼花缭乱,杜思齐高超的剑技足以让所有修行者折节惊叹。

但更让众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是,刚刚杜思齐角度如此刁钻的连击,那个少女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居然全部躲过了!

那险之又险的躲闪看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后劲极大。

人们怔怔看着这一幕,姜元元一愣后反应过来看向姬嘉树,“你刚刚还想说什么来着?”

“杜思齐的剑术风格,应该和她相克,”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说出他的猜测,“如同专门为她准备的对手一般。”

姜元元闻言眸光一顿,随后冷笑,“总有些人不安生。”

想把这个女子拉下来的人太多,连他在宫中倾轧浮沉许久,都只能看到暗潮汹涌,却不知此时浮起的是哪一波潮。

前有叶思远得到越王勾践剑,后有杜思齐抽中嬴抱月,继北魏北寒阁之后,南楚的世家们看来也是坐不住了。

他现在对这个女子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但恐怕也有些人不愿看到他得到所谓的助力。

只不过……

“你说杜思齐和她相克,”姜元元皱眉道,“那这不也意味着她和杜思齐不也相克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姜元元看向那个关心则乱的少年,“她刚刚的那三剑不是躲过了吗?”

“不是三剑,而是一剑,”姬嘉树纠正道,看向高台上僵持的少年少女,眸光微深。

“刚刚那一剑,杜思齐没有动用全部真元。”

不光是没用真元,还封印了自己的一把剑。

杜思齐以自己钻研出的剑法为傲,所以刚刚是只想用剑术就压倒那个女子。

而杜思齐恐怕也没想到那个女子能全部躲过。

手中短剑扎入地面后,那个小少年抬起头怔然看向身前少女,瞳仁中一闪而过震惊。

姬嘉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震惊。

他深深注视着高台上的嬴抱月。

因为那个少女,还尚未拔剑。

……

……

就在杜思齐手中剑势走完,短剑扎入地面,嬴抱月保持着自己高难度的姿势,和那个少年一上一下对视了一瞬。

以他俩现在这纠结别扭的体位,都很清楚谁都能不能奈何谁。

下一刻,两人同时脚尖一点,退后一步,直起身体再次相向而立。

刚刚的瞬间攻防就像是一场短暂的试探,但杜思齐心中清楚并非如此。

为了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一个下马威,他刚刚使用的是他和他师兄最新推演出来的剑法,角度可谓是难之又难,专门和寻常剑法中常见的角度作对,哪怕是等阶六的修行者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眼前这个女子,居然只被削掉了一缕头发?

杜思齐的额角在不为人所见的地方渗出一滴汗,但下一刻小少年双眸微微眯看向嬴抱月笑了笑道,“姐姐,你的腰可真软啊。”

> 他忽然想起这个女子擅长祭舞,他眼前浮现出刚刚那个少女迅疾的闪躲,仿佛带着音韵一般,再加上女人的身体本就比较柔软,也许她能闪过和这方面有些关系?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往修行者的方向去想。

杜思齐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和女修行者对战。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眼前不过是个误打误撞靠着运气和强者庇护走到初阶大典台上的女人。

他才是剑术神童,他和师兄研究出来的剑法是完美的。

所以这个女子刚刚一定是运气太好才躲过的。

杜思齐整理好思绪,看着嬴抱月的腰,眯眼笑了笑,“这样看来,春华哥哥将来还挺有福气的。”

这话说的……

什么福气?

台下归辰一怔听懂后脑门浮出青筋,一边的姬清远眸光也变得冰冷。

赵光闻言一个激灵,不知为何觉得从极其遥远的地方都传来了一股寒意。

姜元元看向姬嘉树,果不其然身边向来温润如玉的少年闻言都额角直跳。

如果不是这小孩才十二岁,嬴抱月是真的怀疑这小子这话带颜色。

事实上这话的确带点颜色,如果不是杜思齐而是叶思远说这话,她绝对会让对方好看。

但杜思齐尚未成年,说这话眼中也不带邪念,更像是小孩在模仿大人的玩笑,只想引起大人们的注意。

嬴抱月闻言深吸一口气,拔剑出鞘指向杜思齐淡淡道,“小孩子家家,还是别乱说话比较好。”

“我不小了,”杜思齐眼中再次泛起一丝怒意,“再过两个月我就满十三岁了,就能订亲了!”

只能说这些古代人太早熟委实是不好……

嬴抱月闻言目光无奈,山海大陆上十三岁是能订亲了,但杜思齐的心智看上去并没有姬嘉树那般成熟,再加上她穿了一遭,在她眼里十三岁也还是个孩子。

“就算你满了十三岁……”嬴抱月叹了口气正想开口,然而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怔住。

“我已经满十三岁了,可以订亲了!”

一个声音恍惚中在她耳边响起,但她的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曾经有什么人,对她说过这句话吗?

然而下一刻她的眼前弥漫开一片血色,所有的声音泯灭,一切都仿佛都是她的错觉。

“明月!”台下归辰的一声大喊,嬴抱月浑身一震,下一刻只见一道寒锋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就在她微微失神之际,杜思齐眼中怒火更甚,向她挥出了第二剑。

这一次他手中的短剑入鞘,拔出的是他腰边的长剑。

“十三岁又怎么了?你居然敢小瞧我?”少年稚嫩的质问在大阵中回荡,下一刻手中的长剑上燃起了熊熊火光!

“火法剑!”台下陈子楚惊呼。

就算再痴迷算学,但杜思齐依旧是个修行者,既然是修行者,就会有他的流派。

杜思齐是个火法者。

而就在这时,这个恼羞成怒的天才少年在怒火的驱使下。

动用真元了。

章节目录 第619章 技击 > 狂风平地而起,吹起熊熊烈火,一如那个少年年轻而无端的怒火和骄傲。

即便隔着大阵都能感受到那小少年身上真元爆发的速度,越是高阶的修行者越能感受到其骇人。

“到底是年轻气盛啊……”高台上梦阳先生睁开眼睛赞许地感叹道。

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

看着杜思齐剑上的火光,台下围观的其他民众兴奋起来。

“这可真是……好久没看到杜小公子使用火法剑了……”

“修行者果然还是要用火法剑,之前用的那个稀奇古怪的招式算什么……”

“又不是雷法者自创什么野路子剑法……这样多好,杜小公子终于走上了正轨……”

“毕竟是等阶六,就不该玩什么花样,上来直接真元压制。这要是使用双剑就能直接赢了吧……”

台下的民众和南楚的修行者们无人再担心这场对战的结果,反而是看着终于开始使用正统剑法的杜思齐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在杜思齐狂暴的真元前,那个少女的身影就如狂风巨浪下摇摇欲坠的小船。

船毁人亡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会战台下陈子楚听着这些声音咬紧牙关,眼中难以掩饰忧虑,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忽然响起了别的声音。

“真丑。”

那个声音不大,但混在一堆溢美之词中却格外明显。

而这个破锣嗓子,不知为何他听着有些耳熟。

陈子楚闻声望去,发现是混在人群中的一个瘦的像根竹竿的书生。

这个瘦书生看上去依旧不像个修行者,旁若无人的混在人堆里,一双身凹进眼眶的眼睛不满的盯着台上的杜思齐,鸡爪般的双掌一拍。

“真丑。阿齐才不适合这些剑法。”

瘦书生不满地嚷道。

“明明和师兄一起想出的剑法才是最棒的,不过被闪掉一次,怎么就不用了呢?”

瘦书生还是如上次见他那般疯疯癫癫,像是之前的杜思齐那般盯着台上嬴抱月的腰,双眸透出一股亮光。

“这姑娘闪躲的角度可真棒……嘿嘿……不愧是会使用摩擦力的姑娘,真想把她招到数院来啊……”

摩擦力?

陈子楚瞳孔一缩,终于想起来他在哪见过这个瘦书生。

毕竟这般新奇古怪的词儿,他之后可没在别的地方听过了。

就是之前他送嬴抱月和归辰去参加上四宫筛选的时候,嬴抱月遇上叶思远发难,在真元限制下和叶思远比剑。

当时她拿着一把锈剑上场,却一剑封了叶思远的火法第三剑火舞金蛇,而那个时候这个瘦书生就在现场!

那个时候这个书生不是个修行者还在一边疯疯癫癫大吼大叫,他并未理睬。

但按照这个书生的说法,嬴抱月能封了叶思远至快的一剑,靠的就是他说的“摩擦力”!

此时看着这个瘦书生的举止和他言语间提到的师兄和数院,这个书生难道是……

“东吴继子,”陈子楚目光凝重看向一边疗伤的赵光。从之前的相处中他已经发现这个东吴人在情报问题上的精通,有些事情甚至比他这个南楚人还清楚。

看到赵光看过来,陈子楚指向人群中的瘦书生哑声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虽然只看过画像,但这个书生身上的特征还是很明显,赵光眨了眨眼睛,知道陈子楚是想起了什么。

毕竟嬴抱月参加上四宫筛选的时候他和李稷也在场,虽然是藏在林子里。

他们自然也看到了这个瘦书生的手舞足蹈听到了其他人也许会当做胡言乱语的“那些话”。

但赵光很清楚这个书生可不是在胡言乱语。

“这位正是杜思齐的大师兄,”赵光介绍道,“数院大师兄季九章。”

季九章……

陈子楚闻言神情微妙。这九章不会是九章算术的“九章”吧?

“没错,”赵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点头道,“这人名字是他自己改的,九章二字正是出自九章算术。”

这是有多痴迷算学才能把名字都改成这样?

> 陈子楚心道,然而这时他终于反应过来,看向人群中疯疯癫癫的书生眸光一怔,“原来他就是数院的大师兄?”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一边沉默地注视着台上嬴抱月的许义山,心道稷下学宫的大师兄怎么净都是些怪人。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因为杜思齐,这位数院大师兄的名号在世家中也是出现过的。

传说这位数院大师兄在小的时候曾经捡到过一本大司命林书白在南楚时期写下的笔记,从此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离经叛道,说的话从没人听懂。

当初杜思齐弃火院加入数院,据说这位数院大师兄的“诱骗”就占了很大一层原因。杜家曾经派人去暗杀他,但传说那位数院大师兄虽然不是修行者,却不知为何被他给逃掉了。

但因为不是修行者,终究闹不出太大水花。杜思齐年纪小杜家老爷子也娇惯,放话让他在数院玩两年,订亲后再好好管教,这才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陈子楚没想到他居然在这种场合见到了传说中的数院大师兄,更没想到嬴抱月在稷下学宫第一次比剑的时候这人就在。

而此时嬴抱月和他的师弟针锋相对,而这人不知为何不看杜思齐,反而死死盯着嬴抱月,眸光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欣赏和……渴望?

“火法第三剑!”

“火舞金蛇!”

这时台下民众们的惊呼传来,打断他的思绪。陈子楚愕然看向台上,只见杜思齐剑势已成,正是火法剑中最迅捷,主攻一招毙命的火舞金蛇!

这一切宛如叶思远和嬴抱月之前那场比剑的重演,然而陈子楚很清楚这和那场比剑不一样!

那场比剑叶思远的真元和境界受到了筛选大阵的限制,两人比的只是剑招。

而此时杜思齐身上属于等阶六修行者的真元已经提升至极致,庞大的真元量足以把人阶修行者压死,这样的真元量足以使出更靠后的火法剑,而这人之所以使用火舞金蛇……

“听我师兄说,你曾经破了叶思远的火舞金蛇,”杜思齐眸光冰冷,看着面前手中剑已经磨去锈迹的嬴抱月,嘴角微笑,“那你接一接我这一剑如何!”

她不可能接住。

台下归辰等人神情绝望,高台上姜元元看向姬嘉树,发现对方已经握紧了剑柄,恐怕是准备那个女子一旦落败后及时飞身营救。

那般狂暴的真元简直是想要她的命。

她接不住这一剑。

身为等阶七修行者的她没有这个速度,力量,和手段。

一切终将结束。

“结束了!”杜思齐一声大喝向嬴抱月刺去!

长剑快如金蛇,收割那个女子的性命。

胆小的民众都捂上了眼睛,所有人都在等着台上的血花四溅和女人的惨叫……

然而。

下一刻惨叫却没有出现。

嗯?

有人愣愣睁开眼,不等开口耳边却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站在原地的女子。

看着那人手中与杜思齐相交的剑。

在庞大的压得让人透不过气的剑风下,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抬起手中的剑。

两剑相交。

杜思齐的剑停滞。

所有人都看不懂这个画面,而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破锣嗓子的叫喊声。

“这是……”

陈子楚愕然看着人群中的季九章愕然高喊道。

“技击?”

“这东西居然还没有绝迹?”

技击?

陈子楚闻言一怔。

这是什么?

章节目录 第620章 妙招 > 技击。

在季九章这句话喊出来的时候,有很多人听见了,但没有很多人听懂。

甚至没人知道是哪两个字。

这两个字离他们太遥远。

人们只是怔怔看着,那个静静站在台上的少女。

就在一瞬之前,整个大阵内都被熊熊烈火所灼烧,杜思齐的利剑带起热火朝天的狂风,不断有禁军加入布阵的队伍。

整座大阵都为之颤抖。

看着那真元充沛霸气迅猛的一剑,无人怀疑那个少女会败倒在那一剑之下。

等阶七为人阶巅峰,等阶六为地阶初境。

面对等阶六还可以使用双剑手段多样的杜思齐,那个身材纤细的少女就像一只螳臂当车的蝼蚁。

看着杜思齐使出那一剑之时人们就已经看到了那个少女身体高高飞起,在大阵上撞得鲜血淋漓软软滑下的画面。

就像之前那么多场对战一般。

就算,就算退一万步这个少女还有什么手段,不至于输得那么惨烈,但面对杜思齐绝对压制的一剑,也定会遭受重创。

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然而……

……

无视了季九章的呐喊,台下众人呆呆看着会战台上的画面。

眼前台上的场面非常诡异。

杜思齐那一剑挟风雷烈火之势,本是极为锋锐决绝的进攻之剑,甚至能根据对方的闪避路线及时变招,一旦被此剑对上绝对来不及闪避,如同被毒蛇缠上。

这就是火法第三剑,火舞金蛇。

境界不及用剑者的修行者面对此剑必须硬接。

这恐怕也是杜思齐选择用这一招对付嬴抱月的原因之一。

台下陈子楚心道。

嬴抱月之前的闪避给这个少年造成的阴影看来比他们这些旁观者看到的还要大。

杜思齐第二剑索性调动了全身的力量,使出了让这个少女避无可避的一招。

无论从什么角度,赢抱月都避不开这剑,也接不住这剑。

陈子楚凝视着台上少女,如果他站在她的位置,恐怕会选择全力后退,尽量耗尽杜思齐的剑势,让自己受的伤至少少一些,起码不要被一剑捅了个对穿。

然而这个少女从始至终都没有动。

如果不是她的手还放在剑上,甚至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自暴自弃想自寻死路。

咔嚓一声响,就在此时,此刻,会战台上。

嬴抱月的剑和杜思齐相交。

静静相交。

到了这个时候还保持着相交的位置。

台下众人本以为自己眼花,但不管怎么揉眼,那两把剑就在那里。

不离不弃。

刚刚电光火石一瞬间,那个少女所做之事也单纯得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一切发生的很快,但高阶修行者自然是全看清了。

“她刚刚……”高台上姜元元皱起眉头,姬嘉树注视着台上少女的身影。

她其实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就是用她的剑挡住了刺向她的剑。

就在刚刚杜思齐的火法剑杀到之时,那个少女倏然拔剑格挡,挡住了杜思齐的剑。

就是这么简单。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却让所有人觉得自己见了鬼。

“她难道……”姜元元定定看着站在会战台上至今未移动一步的嬴抱月,喃喃开口说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她难道接住了杜思齐的这一剑?”

如果这不叫接住,那姬嘉树就不知道什么才叫接住。

但他知道姜元元为什么会无法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到的一切,只因眼前画面实在匪夷所思。

> 杜思齐刚刚的剑势太圆满,那个少女抬剑之后被挡住得也太干脆。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前秦公主挡住了杜小公子的剑?火舞金蛇被接住了?!”

“可那女人一动都没动,那么凶猛的剑法怎么一点冲击都没有?莫不是杜小公子自己中途收了剑吧?”

没错,一动不动。

姬嘉树看向会战台上僵持的两人。嬴抱月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住了杜思齐的剑。

接住这一点就足够震惊世人了,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算是用剑格挡,在那么汹涌的剑势下,就算她手中剑坚不可摧为她挡下伤害,她也该被那股力量给推出去。

杜思齐那股子大力和真元就算不能震飞她,最少都够将她一股脑给推到会战台边缘。

然而站在台中央的那个少女却没有后退一步。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台下有民众喃喃自语。

台上杜思齐的剑和嬴抱月的剑紧紧相抵,不能再进一步,剑上的真元和烈火已然不见。

姜元元脑中浮现出刚刚两人双剑相交时的那一幕。

他能理解为什么有人猜是杜思齐自己忽然停止了出剑。

因为那一幕看着就像这样,就在两人的剑相抵之时,杜思齐的剑意就消失了,所有的攻势都泯灭殆尽。

与其说是格挡,速度快得更像是灭火。

如果说杜思齐剑如烈火,那个少女的剑就像是瞬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但这种事是怎么做到的?

是可能做到吗?

“春华,”姜元元喃喃道,“是不是杜思齐自己他……”

然而不等他说完,台上忽然嗡的一声传来一阵刺耳的剑鸣。

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台上杜思齐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少女,长剑剑刃微微后撤,再次向前刺出。

他又补了一剑!

咔嚓!

会战台外的大阵微微晃动。

然而这一次风暴消失的更快。

灰尘散去,众人睁大眼睛,只见杜思齐的剑依旧毫无气势地被那个女子的剑格挡住。

嬴抱月再一次接住了杜思齐的剑,而这一次再无人怀疑是杜思齐自己止住了剑势。

毕竟事情明摆着。

人们眼睁睁看着杜思齐变了脸色,手握长剑死死往前劈砍,两剑摩擦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剑鸣,他的剑却依旧不能向前一步。

那个少年如金蛇一般的长剑,遇上那个少女手中的剑,就像是被掐住了三寸的蛇。

“这……”姜元元怔然道,“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接住了杜思齐的剑,”姬嘉树淡淡道,“但她所作的不光是接住,而是切断了杜思齐的剑势。”

“这……这可是等阶六的剑啊!”姜元元不解道,“什么剑法能做到这样的事?”

“不是剑法……”姬嘉树回忆起嬴抱月挡住杜思齐的剑时台下传来的惊呼声,静静开口。

“我曾经看过典籍,二十年前,有一个被秦灭掉的国家的军队中,似乎有兵士掌握这种能通过技巧抵消对手剑势的手段。”

“你是说……”

姬嘉树看向他,“就是前朝诸侯国,北齐技击之士掌握的技击之术。”

“可技击之术不是……”姜元元闻言一惊。

“没错,”姬嘉树点头,“应该已经失传了。”

北齐在二十年就已经灭亡,而在修行界人们知道曾经掌握了技击之术的修行者也已经全部去世。

上一个掌握技击之术的修行者,正是灭掉北齐的那个国家的国师。

姬嘉树目光微凝。

正是秦国国师。

大司命。

林书白。

章节目录 第621章 杀招 > 当年北齐从百姓中招募能人异士,组成技击之士。

能人异士并不一定是修行者,为了与秦国的修行者大军对抗,技击之士想出了习之不易但能四两拨千斤的手段,谓之技击。

但千万般手段,终究不敌秦国的虎狼之军。

前朝有大儒感慨,“齐之技击不能当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锐士。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是亡国之兵也。”

齐之技击至此被当作“亡国之军”看待,因为这不详的名声,技击被修行界视之为奇技淫巧,伴随着北齐的灭国一起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

唯一有记载的掌握技击之术的就只剩下秦国国师,据说那位大司命为了能在对北齐的战斗中万无一失,特地自己去学了技击之术。

林书白死后,修行界再无人展示过技击之术。

“那个丫头是从哪学的技击之术?”姜元元惊道,“听说连那位大司命的徒弟少司命都不会这些呢!”

哦,这个是假的。

会战台上的嬴抱月恍惚听见了外围有人提起了少司命的名号,但她并不怕暴露了什么。

她上辈子曾有无数人向她挑战,修行界都自以为将她的老底都摸得透透的。

但她并没有展示过技击的技巧。

因为这一招在高阶修行者的对战中其实风险很大,在中低阶中才比较实用。而她上辈子刺杀她的人最低都是神舞境,也就很少用上这一招。

更何况她如今使用的,并不是纯粹的技击。

这一招,她也是前不久才想起来。

她的记忆……

嬴抱月微微晃了晃脑袋,随着境界的增长,她的记忆有了一些恢复。

技击是百姓想出的技术,并不被修行者当作一种修行,恐怕也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想起来一点。

然而和正统修行相关的以及死之前一年的记忆,依然如同一个禁区,没有丝毫想起来的迹象。

但不管她想起来多少,以她如今的身体状态,也难以发挥出技击的全部力量,她只能加入了另外一些抵消剑劲的方法。

所幸现在她能理解那些方法了。

“这技击之术到底……”台上姜元元还在疑惑,一边的姬嘉树看了他一眼道,“她能挡住杜思齐的剑,应该不是全靠技击。”

“不管怎么说,那些都是我们出生前的事了,”姬嘉树道,“她用的还是和典籍上记载的不太一样。”

传说技击之术能四两拨千斤,抵消修行者的剑势。

但杜思齐如此剑势,能一步不退做到如此,单靠技击之术真的可能吗?

除了这些似乎还有别的原因,但剩下的这些姬嘉树发现居然连他都看不透。

“这都是什么剑法……”

“莫不是妖法吧……”

“不然比她等阶高的剑怎么可能挡得住……”

台下有民众窃窃私语。

“你这到底是什么妖术!”就在这时嬴抱月面前也传来一声暴喝。

“妖术?”她抬起头看向面前脸色变幻的小少年,目光微微下落看向他们的剑相抵的位置。

“数院难道没有教过这些吗?”她问道。

“教过什么?”杜思齐皱眉问道。

嬴抱月看向面前少年的眼睛笑了笑道,“杠杆原理。”

看见面前小少年一瞬间睁大的眼睛,她像是看到了二十年的自己。

“师父……你说啥子原理?”

“哈哈哈,你不懂也没关系,只要记好落点就行了。在遇到对方比你力气大的时候,按照各自的剑长,记住击打这个比例的位置。”

> 那个女子爽朗的笑声在林中飞扬,告诉她只要能找准位置。

那么她手中的剑就是省力杠杆。

故人音容笑貌依犹在,嬴抱月静静握紧手中的剑柄,身上真元提升。

如今她已经明这些稀奇古怪的原理。

杜思齐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大力,额角滴下冷汗。

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大力气?

“位置……”就在这时,高台上姜元元听到身边姬嘉树忽然喃喃开口。

“什么?”姜元元一愣。而一边的姬嘉树目光怔然。

因为杜思齐劈出了第二剑,他也终于看出了那个少女剑法中的蹊跷。

杜思齐刺出的两剑角度完全不同,那个少女接的位置也不同,然后前后两剑,她手中的落日剑和杜思齐佩剑相切的位置,居然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的剑法不是一条线,而是一个点。

她从始至终击打的,都是杜思齐剑上的一个特定位置。

但这比直接抬剑格挡不知要难多少倍。

就如同与人对战每次都要击打在对方刀尖之上一般,能做到这样的事,需要比对方剑技要不知高上多少。

姬嘉树不知道杜思齐有没有看出这一点,然而接连受挫,那个少年脸上只有熊熊怒火,却没有绝望。

能走到这里的人,身上都会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特质。

“我不管你用的什么法子,但你除了躲避和抵挡,还能做些什么?”杜思齐撤回一步,下一刻缓缓拔出了腰边的另一把剑,看向嬴抱月。

“你准备要怎么打败我?”

说出这句话杜思齐就明白了他之前被震慑的那一瞬间有多么愚蠢。

就算这个女子真能够躲过他的攻击,但她又有什么手段能赢过他这个等阶六的修行者?

守城永远比攻城易。

躲过不等于能赢。

少年的清喝声在台上的回荡,看着终于拔出双剑的杜思齐,台下民众顿时骚动起来。

“杜公子终于要动真格了吗?”

“这场对战也要结束了吗!”

“糟了,杜思齐这是准备下一招结束这场对战?”台上姜元元看着双剑在手的少年愕然道。

“但他就算用双剑,也有可能被她躲过。”姬嘉树道。

台下的陈子楚看着杜思齐拔出双剑反应也不大,拓跋寻感受到身边人的沉默忽然开口,“听声音杜思齐拔出双剑了,怎么,你就不担心她?”

“我刚刚突然想起来,”陈子楚道,“她的确是挺能逃命的,”

就在杜思齐两剑不中后,陈子楚才意识到他忘记了什么。

当初在密林之中被杀手追杀中,那个少女可是连等阶五的杀手的攻击都能躲过。

一边赵光也知道陈子楚在说些什么。

众人看她止住杜思齐两剑就这么惊讶,但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台上这位女子,可是一个当初在阿房宫连等阶五修行者的孤身追杀都躲过的女人。

拓跋寻自然知道这个女子的本事。

只不过他们同样看不出嬴抱月在此等境界下有什么能打败杜思齐的手段。

也许……

拓跋寻面向台上两人道。

“公主殿下是想把这场对战拖到最后,让考官靠抽签定输赢?”

章节目录 第622章 骨气 > 拓跋寻话一出,陈子楚和赵光归辰等人闻言一怔。

众人抬头看向台上针锋相对的少年少女。

此时也有其他民众和修行者在一边纷纷做出了如此猜测。

姜元元也听到了。

要是搁在一刻钟之前,所有人连这个可能都不会想,此时却都勉强做出了如此猜测。

“这想法……说的也有道理。”

姜元元看向台上稳立如山的女子,“我一开始还想不到任何她能获胜的法子,现在看来原来还是有一条生路。”

得亏她是在第一天第二轮遇上了杜思齐这样的对手。只因第一天的对战是有时间限制的。

到了现在只要是不瞎的修行者都能看出这个女子的反应速度和心理承受力远超常人。虽然谁也解释不清楚她到底是如何防守住那些攻击,但如果她一直能躲开,搞不好这场对战还真能给她拖到最后。

拖到时间用尽让考官抽签,她就有一半获胜的可能。

虽然以初阶大典目前的这抽签,有没有人做手脚很难说,但……姜元元看了一眼身边神情凝重的少年,到时候姬嘉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护抽签的公平。

就像之前兵棋战时那样。

所以……

“看来,”姜元元看着台上的嬴抱月笃定道,“这女子是将一切都压到了这一半的可能上啊。”

不然他是真的不理解她有什么好坚持的。

然而听到这话,在这一半的可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姬嘉树却沉默不语。

“春华?”姜元元意外地看向他,“你难道不这么想?”

姬嘉树也想不到这个女子该如何获胜,但说她是在押抽签,他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台下的陈子楚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也觉得有些不对,但他觉得不对的是最先提出这个猜测的拓跋寻语气不对。

与其说是恍然大悟,他觉得拓跋寻说这句话的语气更像是在试探。

陈子楚静静看向之前嬴抱月躲避杜思齐剑法时一直沉默的盲眼少年,眯了眯眼睛,“拓跋公子原来是这么猜她的?”

“大家不都这么猜吗?”拓跋寻笑笑,“陈公子不这么想?”

陈子楚闻言语塞,他心中虽有怀疑,却无法断言。

因为形势如此,那个女子的境界如此,她面对的残酷的真实如此。

赵光闻言也神情复杂的低下头,他也不清楚她到底……

“赵光。”

然而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一个遥远的男声。

赵光一个激灵抬起头,“二哥?”

李稷的声音带着风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赵光却仿佛能从男人的声音中听出无奈的情绪。

“之前让你带的东西你带了吗?”李稷在传声中问道。

“带……带了,”赵光攥紧袖子里的一只竹筒,“可这东西是用来……”

李稷在他耳边,第一次微微叹了口气,“备着吧,应该用的上。”

“用的上?可她……”赵光愣愣抬头看向台上的嬴抱月。

“你是说觉得她会躲到最后?”赵光的耳边传来那个男人冰凉的声音,李稷淡淡开口道,“怎么可能。”

与之相反才有可能。

“她比这个赛场上任何一位修行者都有骨气。”

李稷冰凉的声音在赵光耳边回荡。

“她绝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

……

“命运……”

赵光怔怔重复着这句话,但不等他反问李稷这话的意思,会战台上就响起了凄厉的剑风!

所有人浑身一震,霍然抬头!

就在众人都在揣测台上两人意图之时,会战台上杜思齐手持双剑,发起了他的第三轮也是最后一轮攻击。

面对境界比他低的对手,两轮攻击都未得手,已经深深刺到了这个少女的自尊心,这一次他速度极快,一上来就使出了最猛烈的手段。

“火树银花!”

看着半空中粲然炸裂的火花,台下民众惊呼道。

陈子楚抬眼望去,一切又仿佛是嬴抱月和叶思远之前那场对战的重演,火舞金蛇之后是火树银花。

但这一次不一样,杜思齐使用了双剑,火树银花本就是杀伤力极大的招式,双剑使出来范围更广,所到之处无不席卷,热浪滔天,简直就如同……

“就像风火轮啊。”嬴抱月轻声开口。

> 台上台下的人听不懂她的意思,而面对陈子楚的双剑,她足尖一点,往一边火光稍弱的角落而去。

“果然闪躲了!”台下有人大喊,“这女人果然想拖延下去!”

许多人都为之前猜到了她的意图而沾沾自喜。

面对杜思齐比之前第二剑声势还要猛的第三剑,那个女子能做到的果然只有避其锋芒!

“果然是少年锐气啊……”高台上梦阳先生睁开眼对杜思齐赞赏道。

在所有人眼里,有锐气的一直是杜思齐,而那个少女根本没有丝毫锋芒。

嬴抱月的身形已经到达了会战台的角落,那里是杜思齐的双剑没能波及的地方,看着那个少女即将再次躲掉杜思齐的攻击,有修行者蹙眉道。

“就知道躲来躲去,这场对战要什么时候才结束……”

“那女人真是一点锋芒都没有……”

众人说话之间,嬴抱月的身形已经完全深入了会战台的一角

然而看着嬴抱月退去的方向,高台上姬嘉树却瞳孔一缩。

“不对!”他骤然开口。

“春华?”姜元元被吓了一跳愕然看他,然而姬嘉树已经无心其他。

姬嘉树猛地探出身体,向半空中伸出手去,“别去,那是陷阱!”

陷阱?!

姜元闻言浑身一震。

然而就在这时台上的嬴抱月已经完全躲过了杜思齐双剑挥出的火树银花。但与此同时,她也从会战台中央被逼至东北角,身体两边就是台边缘的石栏杆。

台下众人就这样看着前秦公主又躲掉一剑,杜家公子又一剑落空,发出一阵唏嘘。

又是和之前那两剑同样的结局。人们脸上都有些不耐烦,看向杜思齐露出不解之色。

“这杜公子的双剑也没传闻中的那么厉害嘛……”

“居然又被躲过了……”

“这应该怪前秦公主故意拖延吧……尽会投机取巧……”

“这要打到什么时候?还真是奔着抽签去的……那还打什么打上来就玩运气呗。”

第三剑看上去已经结束,整场对战的进度却没有任何改变。

然而。

就在众人唏嘘不耐之时。

就在这时,剑势已经用尽,又被嬴抱月躲掉一招的杜思齐的嘴角,却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

台下陈子楚不经意地一瞥,忽然瞥到那个明明已经失败少年低头嘴角露出的笑。

他后背忽然一凉,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就在这时一道寒光划过他的双眸。

只见剑势用尽的杜思齐忽然抬头,向退至角落的嬴抱月掷出了手上的长剑!

而就在这个时候,陈子楚终于读懂了这一切。

读懂了这个陷阱。

所谓的第三剑所谓的双剑齐出,这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都是杜思齐为那个女子设下的陷阱!

杜思齐的第三剑不是落空了,而是那一招火树银花,他使出根本就不是为了刺中嬴抱月,而是为了逼她躲避。

陈子楚在这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杜思齐会那么多人称作为天才。

这个小少年从一开始就预设了那个女子的行动,他知道她会躲避到他剑势之外,于是才使出了那么大范围的剑招,只是为了将她逼到会战台的角落!

在会战台中央,嬴抱月可以凭借她的敏捷前往任何地方,但在三面被包围的台角,那个女子能够最快行动的方向只有两侧和前方。

此局,当为瓮中捉鳖。

会战台外有大阵,她连踩上栏杆都做不到,所有活动范围都被限制在一个窄小的三角内。

杜思齐掷出的长剑快如离弦之箭,以那个女子的反应速度也许她能躲开第一把剑。但一旦她闪过,一直观察着这一切的杜思齐就能在她躲避的瞬间判断出她下一刻身体的位置!

而杜思齐……

他有两把剑!

此为死局。

为那个女子准备的死局。

台上杜思齐笑着摸上手中第二把剑。

下一刻。

血花四溅。

会战台下。

响起冲天的尖叫声。

章节目录 第623章 结束 > 就在杜思齐掷出第二把剑之前,很少有人能察觉出那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布下的陷阱。

除了那几个人,无人察觉到这一场杀局的避无可避。

连姬嘉树都没想到杜思齐这些年来长进如此,不但身手有所长进,缜密的布局能力也进益至此。

不光是台下的民众们猜到了那个少女之后的行动,台上那个看上去一直意气用事强攻不止的少年,其实也早就预判了那个少女的举动。

他根本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自大和烦躁,而是利用那个少女的行动布下了一个局。

姬嘉树发现嬴抱月完全置身于会战台拐角之时,才意识到了这个陷阱的存在。

如果他和那个女子同境界,恐怕也会被那个少年之前表现出的一切欺骗,进入这个角落。

进入这个陷阱之中。

更何况此时杜思齐的双剑剑势已经走老,暂时已经不能使出火法剑,正是让人对他戒备最低之时。

就算她意识到了什么不对,杜思齐之前的火树银花都逼得她没得选。

她只能退入角落之中。

杜思齐用声势浩大的第三剑将嬴抱月逼入会战台角落,因为包裹会战台的防御大阵的存在,台上的四角其实等同于一个半密闭空间。

至此,鱼儿已经进入了网中。

这时杜思齐掷出了第一把剑,朝的是那个少女的心口。

等阶七的修行者并不能一跳一人高,朝前冲更是为了早死,所以是个修行者都会瞬间选择向左还是向右躲避。

但在两边栏杆的限制下,那个少女可移动的距离不到一丈。

这已经足够杜思齐瞄准了。对任何等阶六的修行者而言这点范围都不是问题。

杜思齐已经举起了他的第二把短剑,只要嬴抱月一旦往任何一边移动,他就能瞬间抓到那个少女的身体会到达的落点,他的短剑就能一击即中。

在那个女子尚未站稳脚跟之时的那个瞬间。

他将结束这场战斗。

大获全胜。

一切本该如此。

哪怕是嬴抱月的速度,都赶不上这张精心布置的杀局。

此为死局。

棋已将军。

无论那个少女是选左还是选右,都是死路一条。

她躲向哪一边,他都准备好了。

在掷出长剑之时,杜思齐的嘴角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微笑。

然而。

没有任何人想到。

就在那柄长剑射向嬴抱月心口之时,那个少女没有向左也没有向右躲避,她前进的方向,居然是向前!

她没有躲避!

杜思齐神情愕然,瞪大眼睛。

这女人居然找死?

下一个瞬间,血花四溅。

所有人睁大双眼。

那柄长剑直直射向嬴抱月的心口,然而谁都没想到就在那个瞬间,她抬手一把挡在自己胸前,那柄长剑直直扎入她的掌心!

台下响起冲天的尖叫。

所有民众惊骇出声,高台上所有考官难以置信。

哐啷一声长剑落地,在淋漓的血花中,以掌心为盾,那个少女一步未退,如一柄利剑直直冲到杜思齐面前。

躲到现在的那个女人居然在如此杀局中没再躲避!

她居然没有后退!

她居然迎着长剑射来的方向而上!

她居然用手去挡一把飞速射来的剑!

小少年瞳孔迅速收缩,然而不等他惊愕,为他设下的杀局已经如期而至。

嬴抱月已经冲至他的面前,未曾受伤的左手执剑,寒光一闪,刺向杜思齐的咽喉!

杜思齐猝不及防抬短剑相抗,两人都单手用剑,嬴抱月的落日剑和他手中短剑相交,一股大力的酸麻袭来,两剑同时落地!

杜思齐用最后一丝力量打掉了嬴抱月手中的剑。以剩下的全部真元夺得一个两败俱伤,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到底只是个等阶七,情况虽惊险但总之她的剑已经打掉,不管怎么说这一局他还是挺过……挺过……

然而下一刻,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可一世的小少年眼中第一次闪过了恐惧。

台上台下所有的大人物惊呼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所有人才发现,那个少女受伤的右手手心其实握着一根铁链!

就在那根铁链的作用下,之前的长剑才未直接洞穿她的手掌。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挥出了那根沾着淋漓鲜血的铁链,铁链一把缠住了杜思齐的脖子!

所有人惊呼出声!

> 嬴抱月伸手一拽,杜思齐被猛地拉向她身前。

下一刻。

她的另一只手,掐住了那个小少年的咽喉。

万籁俱寂。

一切发生的那么快。

那么,出人意料。

所有人脸色苍白,死死盯着台上面对面而立的那对少年男女。

杜思齐的脸色白如金纸。

就在这一片安静中,嬴抱月将手指放在他的咽喉之上,看着他静静开口。

“将军。”

……

……

杜思齐僵硬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因为他知道只要她一动,那个少女的手指就会瞬间刺入他的咽喉。

哪怕他的等阶比他高,但在被人捏住命门之时,他的速度不会比她的手指更快。

周围安静极了。

只有轻微的滴答声。

他脖子上那根铁链上的血珠一滴滴,滴落在地面之上,有的顺着铁链而下,染红了他的脖子。

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少女手握铁链的另一只手,看着渗出指缝的鲜血,台下所有人说不出话来。

“阿升,你看到了什么?”

拓跋寻的眼睛看不见,深吸一口气向身后的王竹升问道。

“师兄,这实在是……”王竹升同样深吸了一口气。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从未见过这样的修行者。

刚刚决绝的那一瞬间,谁都没想到她会做出如此的选择。

这哪里是没有锋芒,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锋芒。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躲避之时,那个女子却迎剑而上,一举扭转了败局。

杜思齐为她设下了局,却没想到真的入局者,是他自己。

她对杜思齐说,“将军。”

那个少女,居然真的把比她高一个等阶,一个天赋异禀的修行者逼入了死局之中。

所有人僵硬地注视着那个少女的脸庞,包括杜思齐。

看着面前沉默着没有开口的少年,嬴抱月静静收紧五指。

感受到咽喉上传来的压力,杜思齐瞳孔微缩,下一刻他死死盯着眼前少女的眼睛哑着嗓子开口。

“为什么?”

他不明白,他已经手段尽出,为何还会败于这个女子手下。

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忽然开口,“你的第一剑。”

杜思齐一愣,只听面前少女开口道,“你的第一剑,很特别,我很喜欢。”

但在第一剑受挫之后,这个少年就放弃了有自我风格的剑法。

“既然你要玩技巧,那就给我坚持到最后,”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他道,“哪怕失败,都挣扎到最后啊!”

杜思齐浑身一震,宛如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自己的剑都坚持不到最后,算什么骨气!”

他放弃了他引以为傲的东西,他放弃了他一直坚持的东西。

最终他也失去了他本能争取的东西。

“况且就算别人比你强,承认又怎么样呢?”嬴抱月看着他静静道,“你的名字叫作思齐不是吗?”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少女轻声开口,“你不是叫这个思齐吗?”

看到有德行有才能的人就向他学习,希望能在其中和他看齐。

这是每个幼童发蒙时都会读的一句话,这是从小读书就有的道理,但在戾气横生的修行界,却已经很少有人能记得这些孩童的道理。

高台上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在第一剑被杀掉锐气的那个瞬间,那个少年就失去了他的冷静,放弃了他引以为傲的剑法,最终这所有的一切,导致了他的败北。

“思齐……”杜思齐喃喃开口,怔怔看着面前少女。

下一刻,台上传来了少年尚带些许稚嫩的声音。

“我认输。”

杜思齐看着嬴抱月轻声开口。

“是我输了。”

章节目录 第624章 创举 > 那个少年说他输了。

台下所有人呆呆看着这一切。

就在杜思齐认输之后,那个少女身上的杀气在瞬间消失,再次变为平静如水,刚刚她瞬息之间将杜思齐逼入死地的一连串举动就像一场梦。

面对之前不可一世不断嘲讽她的那个少年的认输,她没有奚落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静静放开了捏在了杜思齐咽喉上的手指。

他脖子上的铁链也随之松开,杜思齐猛地呛出一口气,大声咳嗽起来。

下一刻他眼前滑过一道光影,小少年睁大眼睛,怔然看着面前的一手握着铁链,一手拎着剑的少女的背影。

嬴抱月向他微微一礼,弯腰捡起地上的剑,随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这……”而这时一边的考官其实还尚未宣布输赢,如果杜思齐向她补刀,她反而会瞬间身陷危险。

贵人所在包厢中的南楚世家之人和台上的南楚考官都看向了台上的杜思齐,眼中流动着隐晦的光。

然而杜思齐静静站在会战台中央,没有回应任何一个南楚人的眼神。

他蹲下身捡起短剑,随后走向之前被嬴抱月用手掌挡下掉落在地面上的长剑。

杜思齐拾起地上的那把长剑,少年静静凝视了一眼剑尖上还沾着的血迹,下一刻转头看向一边僵硬而立的考官。

“打都打完了,怎么还没人报结果?大人是没听清楚,想让小子再认一次输吗?”

南楚考官脸色有些难看,但看向杜思齐双手上未收入剑鞘的两把寒锋,中年男人脸色变了变,下一刻深吸一口气敲响了会战台上的大钟。

“第二轮第二场,前秦嬴抱月胜!”

前秦,嬴抱月胜。

考官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这时嬴抱月已经走下了对战台。

看着台上敲钟的考官,台下嬴珣等前秦人怔怔睁大眼睛,这是前秦人之间都难以相信的一场胜利。就在嬴抱月走下台,走回归辰等人所站之处之时,所有人静静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台下再一次变得一片死寂。

人们似乎是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该如何面对这个走回来的少女。

而下一刻在一片死寂中,骤然爆发出一声惊叹。

“越境杀!”

“天爷,十年了,居然有修行者完成了越境杀!”

再下一刻,这些惊叹响成了一片。

山海大陆上十年都未曾出现的越境杀,在此时此刻诞生了。

站在原地的陈子楚怔怔看着那个向他们走来的那个女子。

因为女子的身份,一路以来她蒙受了太多的不公和轻视,连获得胜利也无人吹捧。但就在这一刻,人们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惊呼。

因为刚刚发生在稷下学宫的这一战,是足以被记录进修行史中的一战。

这个女子战胜的不光是她的对手,更是比她高一个境界的修行者。

在修行界,与超过自己境界的对手对战并取得胜利被称之为越境杀。

但这样的情况已经至少十年没有在山海大陆上出现过了。在如今的山海大陆,境界为王力量至上,高境界的修行者永远能碾碎低境界的修行者,故而人们对真元和修行破境的追逐越发狂热。

但此时此刻,就在南楚稷下学宫的会战台上,那个少女创造出了十年以来从未出现的纪录。

那就是在真剑对战上,越境打败了她的对手。

不少人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要知道她不光是越境打败了等阶六,更可怕的是她打败的那个等阶六也不简单。

高台上姬嘉树眸光深深。

> 她打败的并不是等阶六中的弱者。

杜思齐在等阶六同阶之间都算天赋异禀十分强大的少年天才。

而现在,那个女子打败了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无人能置喙的情况下。

她创造了修行者擂台对战的历史。

会战台下,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那个静静走回的少女。在这场对战开始之前,无人能想到她到底如何能战胜杜思齐,对战进行到中段,大多数人都以为那个女子会躲避到最后拖延时间将宝押在抽签上。

但没有想到,那个女子最后选择的,却是进攻。

她自己赢下了这场战斗,以那样一种近乎奇思妙想的方式。

所有人看着那个女子手上的铁链和那把平平无奇的铁剑。

在见到她之前,很少有人见过修行者居然会有这样的战斗方式。

“杜小公子居然真的输了……明明火法剑都用了看上去没放水啊……”

“说起来这位前秦公主……在这场对战中没使用水法剑啊?”

在一片死寂中,逐渐响起一些修行者议论的声音。

“是啊,和稷下之宴的时候不一样,是因为没用断水剑吗?”

“这都是什么战斗方式?感觉和杜公子的第一剑一样,注重的是技巧……”

会战台上杜思齐收剑入鞘,怔怔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

先人一步的反应速度,预判他人之预判的可怕布局能力,以及高超的战斗技巧。

“你要是想玩技巧的话,哪怕失败,就挣扎到最后啊!”

下一刻,他眼眶有些发热。

因为,他没有做到的事。

那个女子做到了。

哪怕中途陷入劣势,但她用她一开始选择的方式挣扎到了最后。

杜思齐伸出一只手捂住眼睛,走下高台。

而台下的人们看他的神情陡然变得复杂起来,平素吹捧他的人目光躲闪,只有一个瘦如竹竿的书生迎向了他。

“九章师兄……”杜思齐怔怔抬头看着面前书生,神情愧疚,“对不起,我输了。”

小少年目光沉重。

“是我不好,没用好师兄想出的剑法。”

“哎呀,这些都没事啦,胜败哪兵家常事啦,剑法被人破了,下次再想就好啦。”

然而下一刻,一个鸡爪模样的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杜思齐愣愣抬起头,看着眼前双眸贼亮不知为何看上去心情居然很好的书生。

“比起这个师兄我现在有更想要的东西啦……”季九章贼兮兮地弯腰凑近他,在杜思齐耳边耳语了几句,小少年闻言一愣,露出了惊奇的神情。

而就在这时,一边归辰迎上走回来的嬴抱月,伸出手掌,“欢迎回来,明月。”

嬴抱月伸出尚且完好的左手与他击掌,粲然一笑,“我说了我会赢吧。”

“嗯,”归辰狠狠点头。

然而下一刻他看向少女握着铁链的右手,眸光一顿。

“可你的这只手……”

章节目录 第625章 周到 > 归辰话一出,一边的陈子楚姬清远等人都看向嬴抱月依旧在流血的右手。

而就在这时,会战台上传来考官的声音。

“诸位,因大阵尚在修补,第二轮对战暂停一刻钟!”

初阶大典中的对战除了正午的休息时间本没有其他间隔,但对战不比其他项目,各种意外都会发生,像是这种因为阵法破损需要休整的暂停也并不罕见。

台下民众只是响起一片短暂的嘘声,随后就各自投入了其他议论之中。

“暂停了啊,也是,连续两场有等阶六的对战,大阵的修复速度赶不上吧,”考官台上姜元元看着会战台边的骚动了然开口。

“这个决断是对的,不然接下来再抽到等阶六的对战,这阵万一碎了要重设花的时间更多。”

他这么说着,但他身边却安静非常。

姜元元眸光顿了顿,看向一边沉默不语的姬嘉树。本来看着那个少女走下台,他听见身边少年吸了一口气,像是强行转换自己心神准备集中到第三场对战上。

初阶大典的对战不会停歇,而作为考官的姬嘉树不能离开此处,直到今日对战全部结束。

本该如此。

碰巧此时却遇上了对战暂停,姜元元看着身边人。在会战台上考官说出暂停这句话时,姜元元好似听见身边嘎吱一声,这个少年身上一直端着的那股劲儿仿佛在一瞬间剧烈地晃了一把。

如果这人不是姬嘉树,姜元元都怀疑这股劲儿都该散了。

然而姬嘉树依然站着没动,只是凝视着远处一群少年围在嬴抱月身边的画面,此时看着众人都看向她的手,他的视线愈发凝重,握紧了腰边剑柄。

“你也是真不容易,”这人这般反应看着虽然非常有趣,但姜元元难得有些同情这位从小就被架在各种位子上的少年。

他伸手拍了拍身边尽职尽责的少年考官的肩膀,“比赛已经暂停,担心的话要不要去看看?”

姬嘉树肩膀微震,皱眉看向他,“我并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姜元元点头,“但检查对战修行者的伤势也是考官的义务。”

毕竟考官要尽量避免伤亡。所以之前姬嘉树会一直通过真元感知,并将伤得比较重的修行者的伤势汇报给主考。

“刚刚那两位都没叫医官,”姜元元道,“虽然看上去不致命,但有些伤是看不见的。”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姬嘉树,“到底致命不致命,还需要考官仔细察看。”

姬嘉树眸光一顿,看向树下的嬴抱月和杜思齐。

“就算不是考官,关心婚约者的伤情也是作为南楚和亲一方的义务,”姜元元看向性格端方的少年淡淡开口,加了一把火。

“我去看看,”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很快回来。”

“去吧去吧,”姜元元向他摆手,“身为王室我也关心两位人才的伤势,你去看看回来告诉我。”

姬嘉树走下了考官高台,尽量收敛气息避免引起周围人注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归辰等人身侧。

此时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嬴抱月手上,一时间竟无人察觉到他的出现。

“明月,你这手……”归辰看向嬴抱月的右手,死死咬紧了嘴唇。

“这个?”嬴抱月笑了笑将手背到身后,“没事的,多亏了这条铁链。你看这不是没被刺穿吗?”

手掌没被刺穿就叫没事?

这都是什么标准?

姬嘉树站在人群之后,就在那个女子将手藏到身后之时,却让那只手映入了他的眼帘。

在看到一瞬间,他终于没忍住开口。

“你管这叫做没事?”

> 嬴抱月闻声一怔,转身看向他,微微一笑,“你在啊。”

“春华君?”周围归辰等人看到他也一愣。

“碰上暂停,作为考官,正好来看看你们的伤势,”姬嘉树盯着众人的视线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

下一刻他平静地解释道,“你们不是没叫医官么,二殿下让我来看看。”

“我刚刚也没叫医官,可也没碰上考官大人的巡查,”这时一边打坐疗伤的赵光忽然幽幽插道。

姬嘉树眸光一顿,看向本该闭目疗伤此时不知为何忽然睁眼起身的某东吴继子,“你也在其中,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七成吧,”赵光笑了笑道。

能在受了孟施的火法剑后还恢复得如此迅速,姬嘉树看向赵光眸光微深,“东吴继子……体质似乎不错。”

“天生的,没办法。”赵光闻言眸光微顿,他的修行天赋其实并不算出众,但身体强度拜某个原因所赐,强于……绝大多数国家的人。

他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居然一眼就看出了他体质的特殊。

南楚春华君就是南楚春华君。

赵光真是无比庆幸这个少年有着出众的人品,不然以这少年的洞察力,不知多少人的秘密要遭殃。

但这个少年神奇就神奇在被他察觉到了什么,一惊之后并不会有多害怕。因为谁都知道他不会出去乱说也不会以此要挟于人。

“这种时候不该夸我修行才能出众吗?”赵光的脸皱成一团,看向姬嘉树不满道。

“出众,”姬嘉树点头,果然没再追问,“既然东吴继子已无大碍,那么二殿下也该放心了。”

下一刻,他穿过人群,走到嬴抱月面前。

嬴抱月保持着背着手的姿势向他微笑。

姬嘉树只得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袖子,将她的右手拖了出来。

在看到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除了掌心的剑痕,铁链已经嵌入了肉中,边缘缝隙不断地在渗血。

“明月,你,你怎么不松开……”归辰愕然开口,但下一刻猛地顿住。

不是她不松开,而是此时如果贸然拔出铁链,她的血只会流得更猛。

“你……”姬嘉树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

“你不疼吗?”

“不疼,”那个少女笑着道。

骗子。姬嘉树在心中道。

“站在这别动,”他盯着嬴抱月道,“我去找医官拿止血药,在此之前别碰这链子……”

“啊,止血药的话,我这有。”然而就在这时,一边的赵光忽然插入人群,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

“这是石花散,止血极快。”

姬嘉树闻言一愣,嬴抱月看向赵光也微微一怔。

看着眼前少女血流如注的手,赵光吐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了他早上离开之时李稷说的话的意思。

“把这个带上。”

男人静静开口。

“希望不要用上。”

章节目录 第626章 抢亲 > 今日清晨,赵光如李稷所叮嘱那般带上了这个瓷瓶。

本来他还以为这个瓷瓶是为他准备的,但就在嬴抱月和杜思齐对战之时李稷再次传声而来,问他东西带了没。

这时赵光就意识到……这东西可能不是为他准备。

就算有一半是为他准备的,但李稷至少在这场对战打到一半之时就预料到了如今的结果。

预料到了……她可能出现的伤势。

中间那段所有人都在猜那个女子会躲避到最后,但那个男人却在问他药带了没有。

当时赵光是真的很好奇李稷到底为什么觉得那个女子会用上这个,但此时看完这一场对战,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女子简直太乱来了。

赵光走到嬴抱月面前,将手中瓷瓶拧开,抖落些许灰色的粉末到她的手心。

一边的姬嘉树静静看着少年手中瓷瓶。石花不算昂贵的药材,但贵在生长于北方岩缝中,南方人难以取得,如果不是特意去置办,很难拿到这味药。

石花散果然是对症的良药,就在那灰色粉末接触到嬴抱月手心伤口之时,原本不断涌出的血流瞬间变缓不少。

“现在可以拔走这根铁链了只不过……”赵光看着嬴抱月掌心的铁链有些犹豫地开口。

虽然有石花散在血不会喷出了,但就这样将边缘粗糙的铁链拔出,那一瞬间到底会有多疼连他都……

“好。”然而就在这时不等他找到一个和缓的法子,嬴抱月已经伸出左手将右手上嵌入掌心血肉的铁链拔了出来。

“喂!”赵光吓一大跳,但不等他做别的反应,看着眼前又变得奔涌的血流他立刻将手中的石花散不要钱地撒上去。

不光是铁链,他小的时候第一次上石花散的时候记得这药有用是有用,但就是撒上也疼的不行,何况眼前这个女子一瞬间接触这么多。

“你……”最终赵光将手中一瓶子的石花散全都撒了上去,血是止住了,只是他看着面前神情平静的少女说不出来话。

她不疼吗?

“谢谢,让你破费了。”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她能理解赵光在担心什么,但事实上用石花散止血实在是最奢侈的一种止血方式。

战场上的兵士,在大量出血的情况下,并没有止血药可用。在她的师父带来的绷带止血法推广之前,一直以来都是用的最原始的方法,那就是烙。

用烙铁将伤口烙住。

即便后来有了绷带,真在大出血的情况下,还是只能用这个方法。

一切都是为了保住性命。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看过那些画面和那些人,和那些用烙铁止血的兵士比起来,用止血药止血还要喊疼,对她而言不太可能。

“我不疼的,”嬴抱月看着赵光笑了笑,下一刻看向已经止住血的掌心,抬头看向面前少年琥珀色的眼睛轻声开口,“这是他让你带的?”

赵光闻言一怔,这个他是谁,他们两人自然都知道。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能猜到。

可他从头至尾都没提过李稷啊,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猜的未免也太准了……

“他?”而就在这时一边的姬嘉树疑惑道。

赵光背后蹿起一股寒意,连忙扯开了话题,不满地看向嬴抱月道,“不管怎么说这药也是我带来的,头功应该是我的吧。”

“当然最要感谢你,”嬴抱月闻言笑起来。

> 她看向此时握在左手那根铁链,抬手想要擦去上面血迹,这时一边一只手伸过来,手上拿着一根白绫,将她受伤的右手绑住。

正是姬嘉树。

“谢谢,”嬴抱月一怔看着面前神情平静地做着这些事的少年,看向掌心的那根白绫,“只不过这是……”

“刚刚从拓跋寻那拿的,”姬嘉树道,看着眼前少女瞬间睁大的眼睛他补充道,“不是他覆在眼睛上的那根,他有许多备用的。”

嬴抱月转头看着依旧面缚白绫向她微笑的拓跋寻松了口气。

“这白绫已经用烈酒泡过,适合用来包扎伤口,”姬嘉树一边将嬴抱月的手掌层层包裹一边道,“听说这消毒法子还是那位大司命留下的。”

大司命……

嬴抱月闻言安静下来,看着姬嘉树将她的手掌包好。

“可以了。”少年道。

“谢谢你。”她笑了笑道,同时转身向拓跋寻同样道谢。

她单手将手中铁链上的血迹擦去收回怀中,看向归辰道,“这链子我回去洗洗再还给你。”

“果然是同一根,”不远处的拓跋寻闻言笑道,“我就在想是谁那么奇思妙想会在对战中使用铁链。”

归辰在之前的对战中使用铁链的那一幕就非常惊人,现在看来果然是这个少女支的招。

嬴抱月笑了笑,不等她开口,这时会战台上忽然响起考官的声音。

“诸位,大阵已经修补好,一炷香后进行接下来的对战!”

暂停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姬嘉树向众人一礼,“我要回去了。”

“不过在那之前,考官大人要不要看看杜思齐?”赵光闻言笑道。说是来看之前对战的修行者,那可还有一位。

姬嘉树点头,“我等下就去……”

“不麻烦春华哥哥过来,我没大碍,自己来了。”这时一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众人看去,杜思齐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了一边,后面还跟着季九章。

姬嘉树看过去,微微蹙起眉头,“你没事就好,不过你来干什么?”

明明之前才被打败,下一刻却跑到对手地盘的修行者他也真是没见过。

更何况杜思齐自小心高气傲,姬嘉树原本以为此时他应该正在愤怒不已,却没想到他此时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

“你……是来找我的?”姬嘉树问道。

“唔,不全是,”杜思齐笑眯眯道,“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春华哥哥你不在呢。”

“那你到底是来做什么?”姬嘉树忽然有股不详的预感。

“我是来找这位姐姐的,”杜思齐踮起脚,看向不远处人群中的嬴抱月一笑。

原本如临大敌的归辰等人神情更加复杂。

“我?”嬴抱月一怔,指了指自己。

“没错,”只见小少年笑着摆了摆手,“不过不用担心我不是来寻仇的。”

“那是来做什么?”嬴抱月不解问道。

“我是来提亲的,”杜思齐一本正经道,“姐姐,你别要和春华哥哥的那个婚约了,和我结下婚约怎么样?”

章节目录 第627章 逼入 > 杜思齐此话一出,周围一群少年全都安静了。

下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姬嘉树。

这下众人终于知道为什么杜思齐说不不希望姬嘉树在了。

他这哪里是提亲,根本就是抢亲啊!

但不等姬嘉树开口,嬴抱月先开口了。

“我拒绝。”

原本心都提起来的陈子楚闻言一怔。他从未见过有女子在面对这么敏感的问题时反应如此干脆。

当然,是杜思齐言行不当在前。这个小少年此举可以说不太懂事,容易让这个女子的处境更加艰难。

但正因如此,一般女子听到这话恐怕还在愣怔恐惧和震惊中。

说什么都不合适,说什么都可能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影响。

更何况姬嘉树在这,一般的女子这时恐怕都会先等未婚夫先发话。

毕竟杜思齐此举也是向姬嘉树发起的挑战,姬嘉树不可能一言不发。

但没等姬嘉树开口,嬴抱月却先开口拒绝了。

“为什么?!”杜思齐闻言瞪大眼睛,“姐姐你是觉得我们杜家比不上姬家吗?我们杜家可不比姬家差!”

“那是你家的事,”被骤然求亲,嬴抱月脸上神情却没什么变化,笑了笑道。

“好了,别开玩笑了。如果你对这场对战的结果不满,以后我们有时间再比。”

“我不是开玩笑,”杜思齐瞳孔一缩,严肃地开口,“我是说真的!我是真心实意前来求亲。不光是我,我师兄也希望你加入数院。”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向杜思齐身后对她露出灿烂笑容的书生。

陈子楚见状扶额,他现在大概明白季九章之前那渴望的神情是怎么回事了。

这对师兄弟,此时恐怕是都“想要”嬴抱月这个人。但却不知用什么方式,于是用了……这种方式。

“就算你是真心实意的,你的亲事恐怕也不归你说了算,”然而面对身前少年堪称猛烈的攻势,陈子楚却发现面前的少女平静如水,清醒得可怕。

嬴抱月看向杜思齐笑了笑道,“我还不想被杜家人追杀,至于婚约什么的,杜小公子还是算了吧。”

“再说了,你都没到能订亲的年纪,”嬴抱月摊手道,“杜公子还是专心回数院练剑吧。至于加入数院一事,我已经加入了水院,没有换的打算,也还容我拒绝。”

这大概是陈子楚见过的最干脆利落的拒绝。

什么都说的一清二楚。

说到这种程度还不死心,恐怕也就只要杜思齐这样性格古怪的天才了。

“所以,姐姐你是觉得我年纪小了,境界不如春华君?”杜思齐闻言不满道。

这到底是怎么听人说话能只理解到这些?

陈子楚看向一边自己那位神情复杂的好友,淡淡开口接道,“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陈家人……”杜思齐闻言皱眉看向他。

“春华君好脾气,但我姑且是南楚的继子,”陈子楚开口维持公道道,“杜小公子既然也知道不如人家,就别在这上面折腾了。”

“不说和亲一事,你都比不上人家的未婚夫还要别人放弃婚约,也太不讲道理。”陈子楚知道对杜思齐这种人,说什么家国时势都没用,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事实。

“你哪能和春华君相比,快别在这添乱了。”陈子楚叹出一口气。

然而杜思齐似乎完全没有和他说话的兴趣,而是认真地看向嬴抱月。

“等我长到春华哥哥现在的岁数,我肯定也能像他那么厉害!不,是比他更厉害。”

小少年自信满满道。

“要不了两年,不,只要一年我也能升到等阶五!”

这小子哪来的自信,归辰在一边腹诽道。

然而不知为何,归辰发现身边的女子听到一年这个时间却忽然微微一怔。

> “好啊,”下一刻嬴抱月忽然笑着开口,“那就一年后再说这件事吧。”

这个时间点,不知为何归辰听着有些耳熟。

“好,一言为定!”而这时杜思齐信心满满道,“等一年后我升上等阶五,再提此事!”

说完他带着季九章雄赳赳地离开了。

一边的姬嘉树从始至终都没插上一句话,看着这一切最终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陈子楚用手肘捣了他一下,“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压力。”

“一年后也许我已经升上了等阶四,”姬嘉树看他一眼,笑了笑,“你觉得我有没有压力?”

在那个平素一直温和的少年眼中,仿佛一瞬间闪过一丝属于少年的锐气。

明亮锋锐,灿烂无比。

陈子楚观之一怔。

此时考官登上会战台,“第三场抽签开始!”

暂停时间是彻底结束了,姬嘉树道,“我是真要回去了。”

嬴抱月等人向他挥手作别,迎来接下来的对战。

“这第三场不知道是抽到谁,”暂停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民众们都等得心痒难耐。

在等待许久后再次开始的一场,显然是万众瞩目。

其他没被抽到的修行者此时都紧张起来。

之前两轮抽到的都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这第三轮,应该不会这样的吧?

然而下一刻,考官抽出的那个名字,却再次出乎了众人的预料。

“第二轮第三场,出战者。”

“南楚,陈子楚!”

陈子楚?

台下最多的南楚民众们闻言都愣住了。

“居然轮到我们的继子了?”

“那这对战者会是谁?可别再抽到南楚人了,这不自相残杀么……”

这时考官将手已经伸到了签箱中抽出了第二张。

陈子楚看着那张纸签,神情紧张起来。

今日的抽签到底会发生什么,真的是无人能预料。

就在这时考官打开了这张签,看的瞬间众人注意到居然连考官都为之一怔。

到底是谁?

台下起了骚动,而就在这时考官报出了那个名字。

“对战……”

“南楚,陈子寒。”

居然是兄弟局!

之前那个民众一语成谶,然而这可不光是南楚人之间的对战。

刚登上考官高台的姬嘉树霍然回头。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那个身挎长剑静静走出人群的瘦高少年的身影。

正是陈子楚庶弟,南楚二殿下身边的带剑侍卫陈子寒。

他也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但之前一直沉默着没说一句话,让人险些忘记他的存在,这个少年就像是一阵风。

而这时无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大哥,”陈子寒看向陈子楚道,“看来是轮到我们了。”

章节目录 第628章 兄弟 > 今日不过是初阶大典最后一轮对战的第一天,却已经发生了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但看着会战台上拔剑面对面静静而立的那对兄弟,依然让人心生唏嘘。

“今日这签也太巧了吧……”

“从国家内战都变成家族内战了么……”

“这陈家嫡子和庶子好像是同岁吧?这陈家家主也是……啧啧。”

“听说当年陈家夫人是在夫君上战场前怀的孕,结果正巧边境战乱大司马出征去了北边,陈家夫人就把陪嫁丫头送去随军服侍。”

“这事我也听过!嗨!后来这陈夫人(诞下嫡子后难产去世了,临死前都在等夫君回来,却到死都没等着。直到嫡子满月之后大司马才凯旋而归。”

“这大司马回来还没参加正妻的葬礼就先撞上嫡子的满月宴,结果你猜怎么着?进家门的时候手上还抱着一个孩子呢!”

“说是在回家路上生的,就在三天前。”

“好嘛,这下嫡子的满月和庶子的洗三一起给办了!”

看着台上几乎一般高的那对兄弟,众人议论的事情却有些跑偏。

毕竟陈家当年这些事也是闹得满城风雨。

嬴抱月之前在调查南楚世家时虽查到了不少世家往事。但不得不说这些后宅逸闻,永远都是市井传闻更加详细有更多的细节。

更加……惊心动魄,心痛至深。

比如她听说过,陈子楚是难产。

当年陈大司马在战场上曾经诱敌深入消失踪迹了很长一段时间,连同军的人都认为他死了。

这件事,不是她从其他人那里听说的。

陈子楚和陈子寒出生于十七年前,那一年她九岁,南楚已经被秦收服。

他们出生的那场战役发生于后辽和西戎边境,由她的师父统领。

当时战况紧急,北方驻军消耗严重,她师父迫不得已从南方调兵北上,当时率军前来的就是陈子楚的父亲陈岩,当时他还只是一位车骑将军。

当年她跟在师父身边,看着那位年轻气盛的将军意气风发打马而来。师父本有些嫌弃他的年轻,但后来南楚陪同前来的朝臣说这位将有怀孕的妻子在家都一心率军前来,丹心赤诚可鉴,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世事就是如此奇妙。

看着高台上的那对兄弟,嬴抱月目光微深。

那个时候尚且年幼的她如何会想到,在那么多年后,她居然会和当时只是存在于言语中尚未出生的那个孩子发生如此交集。

而她更不知道,在那一场战争之后,还有那么多别的故事。

就算同在军中,怎么说将军身边的小侍女也怀孕了的事,也是不可能了解得那么清楚。

在陈岩在自告奋勇去诱敌之时曾求大司命如果他没有回来,照顾好他帐中留下的下人和南楚的家人。

她的师父向他一一许诺。

随后陈岩孤军深入,消失在西戎人军队深处,足足一个月没有消息。

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虽然可惜但在战场上这也是常事。但她的师父没有放弃,让她出去寻找。后来在战役结束快要结束之时,她在一个山洞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陈岩。

陈岩大难不死,因为他诱敌成功军衔连升三级,家世加上战功,最终为他日后成为南楚大司马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她在师父的身边见证了一个青年将军的崛起,但她不知道在这个青年将军背后,当年还有一个女子的血泪。

听说陈子楚的母亲在怀他之时因为担心战场上的丈夫,忧思过度胎位不正,听闻陈岩在战场上消失的噩耗后更是动了胎气,突然早产。

情况最终变为保大还是保小这个永远的难题。陈子楚的母亲出身名门,当时娘家人都在身边,按理说无人会强迫她保孩子,保小的这个决定据说是陈夫人自己下的。

最终那个女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生下的孩子,就撒手人寰。

匆匆赶回来的陈小将军,回府迎来的是自己妻子的葬礼和嫡长子的满月。

“得亏当年陈夫人早产生的是个长子,不然留下的这个儿子处境就更糟喽!”

> 台下的民众还在议论。

“话说当年陈夫人如果活下来了,看着自己夫君抱着个庶子进门,还不知会不会再气死过去……”

嬴抱月注视着会战台上的陈子楚和陈子寒。

他们两人是嫡庶兄弟,在世家大族中这样的兄弟并不少见,永远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然而因为陈子楚的母亲和他父亲当年的那段往事,这对兄弟的关系比其他的嫡子庶子之间更加险恶。

不知为何嬴抱月想起了姬嘉树和姬清远。但姬清远不是庶子,而是私生子,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为特殊。

站在陈子楚的角度,长大后听了他父母的事,对他父亲到底怀有多么复杂的感情可想而知。

哪怕是恨,也完全有可能。

“听说陈二公子的母亲当年在大司马受伤之时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路,最终打动了大司马让其生下了那个庶子……”

“但这么多年那位也没听说被扶正……大司马居然也没再娶……”

站在过世陈夫人的角度,当年陈岩的行径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陈子楚再怎么恨他那个父亲都不奇怪。

出生就没了母亲,还多了一个庶母和年纪相仿的庶弟,这个刚出生的嫡子的情况到底有多凶险可想而知。

不少世家中这样的嫡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夭折了。

但陈子楚健健康康地长到了十七岁,个性还十分张扬,成了丹阳城中有名的风流公子,完全不像是看人眼色长大的模样。

在回到这个世界后查资料时嬴抱月发现,南楚大司马的元妻过世了十七年,但南楚大司马府,却一直没有新的女主人。

当年陈岩凯旋而归,年少有为家世高贵战功赫赫,又死了正妻,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但那个少年将军拒绝了所有提亲,甚至差点和老父反目,就是死活不再娶正妻。

有人以为他是一时哀痛觉得对不起过世的妻子,等两年就好。

有人以为这个少年将军是想扶正庶子之母。

然而谁都没想到,陈岩既没再娶也没扶妾。

他只是命人将长子抱到了自己的房中,亲手养育。

对于自己亲手抱回府的庶子,却再也没有过问。

十七年如一日。

陈岩继承了大司马之位,但依旧拒绝再娶。

年少轻狂的少年将军,成为顽固冷硬的老将军,让一些蠢蠢欲动的人动弹不得。

恩怨是上一辈的恩怨,但被波及的,最终却是下一辈人。

一个孩子失去了母亲拥有了父亲。

而另一个孩子拥有母亲,但不拥有父亲。

会战台上,对战开始的钟声响起。

陈子寒拔出了背上的重剑,看着对面同样拔剑出鞘的陈子楚。

陈子楚的剑十分轻灵,剑鞘和剑柄上雕刻着独特的花纹,陈子寒知道这是他们的父亲陈岩专门找名家打造的。

而他手上的重剑,说是军中重剑,不过父亲一时兴起从军中抱回来一堆剑让陈子楚挑,陈子楚没兴趣,他就从陈子楚挑剩下的废剑堆中捡了一把。

他从小到大,只能用这个兄长挑剩的东西。

“大哥,你知道吗?”陈子寒静静将手中剑指向陈子楚,轻声开口。

“我曾经很恨你。”

章节目录 第629章 随风 > 陈子楚闻言一愣。

当然,他愣不是因为陈子寒恨他。这种事他们各自早就心知肚明。

他惊讶的是记忆中这个一直隐忍沉默弟弟居然会把这句话说出来。

十七年了,这还是第一次。

“彼此彼此。”陈子楚回道。

他们是一出生就注定会彼此仇视的关系,根本由不得他们选择。

“是啊,彼此彼此。”陈子寒静静注视着陈子楚,“可是大哥,你会恨我是因为出生时的事,我会恨你是因为出生后的事。”

他和他之间的恩怨并不是只有出生时的一瞬。

而是因为一个男人的后悔和赎罪之心,持续了整整十七年。

陈子寒记事很早,大概三岁就开始了。

虽然他自己说显得有些自负,但他从小就知道,他比陈子楚的天赋要高。

如果他能够作为嫡子出生,大概能够和现在的杜思齐一般,作为少见的少年天才备受吹捧。

但随着他长大他才发现,所谓的更高的天资,对他这个身份的人而言不是上天的馈赠,而是终生的诅咒。

“大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天一起上学堂时的事吗?”陈子寒淡淡道。

“先生教了四个字,我四个都学会了,你只学会了两个。”

然而当他抱着写着四个大字的帖子兴奋地往父亲的书房跑去,兴冲冲将今日临的字送给他之时,那个男人只是瞥了一眼接过。

随后一把撕了。

他当时一下就傻了。愣愣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纸花飞落。

“子楚来了?这是你今天学的字?快拿给爹看看!”

这时他才发现陈子楚也站在他身后,手上拿着只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的纸帖。

然而他的父亲一把接过,赞不绝口。

“子楚真厉害,第一天就学会了两个!”

“爹……”他被挤到后面怯生生开口,“我学会了四……”

然而那个男人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记住,我和你大哥说话的时候你不要说话!”

你不要说话。

他不被允许说话。

从此以后,他只能沉默下去。

他做得越优秀,只能获得父亲的冷眼。

当年觉醒了修行天赋后,他心中还是曾经燃起过最后的一丝希望。他的修行天赋比陈子楚要高,对于看着修行天赋的世家而言,哪怕他只是个庶子,也理应会得到家族的看重。

他认识的其他所有庶子都是如此,甚至有天赋还不如他的庶子都被记入了嫡母的名下,成为了嫡子。只因父辈想为其博得一个更好的出身。

他没有奢望过成为嫡子,他只是希望。

他的父亲能多他一眼。

然而这终究只是奢望。

陈子楚听着陈子寒的话沉默下来,静静看着这个第一次开口将往事全部说出口的弟弟。

众人怔怔看着高台上不动手只是在对话的兄弟。

“话说这陈大公子和陈二公子到底哪个比较强?”

“当然是大公子喽!听说这从小到大每次切磋,都是二公子输给大公子!”

众人的议论声传入耳中,陈子寒静静看了一眼台下。

“你还记得么?从小到大我唯一一次赢过你,是在我们六岁的时候。”他淡淡开口。

“我记得。”陈子楚道。

那是他和陈子寒觉醒了天生修行者天赋后的第一次切磋。

当时陈子寒拿着木剑一剑就将他击倒,把他都打懵了。

“可你一定不知道那之后发生的事。”陈子寒注视着陈子楚的眼睛。

“后来,父亲罚我跪了一天一夜。”

没有理由,没有告诉他哪里错了,只是罚他跪在庭院中思过,时间不到不许起来。

后来在昏死过去之前,他自己悟出来了他的过错。

那就是,他不能赢过他的大哥。

> 他终生,都只能活在这个兄长的阴影之中,不能被人看见。

“父亲他……”听到陈子寒所说的话,陈子楚瞳孔微缩,神情有些复杂地开口。

他知道他们父亲对他和陈子寒的态度不一样,但小的时候他认为这都是他该得的。

毕竟这是他母亲的命换来的。

但等他长大之后,尤其是在他结识了姬嘉树,并见识了他和他那位私生子兄长的相处之后,才明白其实错的不是陈子寒。

原来也有那样,不为父母辈的纠葛而惩罚自己互相仇恨的兄弟。

那些自私的大人,因为自己的过错,为了自己心中舒服一点,最终却只会把气撒在无辜的孩子身上。

他和陈子寒都是无辜的。

但陈子楚也知道,他那个父亲恐怕也不知如何去做,如果从小善待庶子,那么丧母的嫡子一定会寒心。

陈子楚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弟弟。

只可惜他没有姬嘉树那样的君子之心,一切明白的太晚了。

孩童稍稍懂事之后,都会探究自己名字的来由。

“在那个人心里,你母亲的去世和你的出生是为了南楚的社稷做出的牺牲,所以你名为‘楚’,”陈子寒静静开口道。

“而我的出生,给那个人带来的只有世态炎凉,所以我名为‘寒’。”

这绝对不是一个吉利的名字,极少在世家大族中出现。

他父亲却取给了他。

“你知道么,”陈子寒看着陈子楚道,“我以前真的很讨厌风法剑。”

他讨厌这个没几个杀招的剑派,讨厌那种软绵绵的真元,讨厌风法的一切。

“我本来是想要选火法的。”陈子寒静静道。

“那你为什么……”陈子楚闻言一惊,这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还能为什么,”陈子寒看着愕然的兄长微笑,“当然是因为你先选了风法啊。”

陈子楚比他大一个月,即便天赋不如他,但他的父亲在陈子楚进入风院之后一个月,才提及他去稷下学宫的事。

但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只要他能去稷下学宫他就满足了。

然而当他去参加火院的筛选的时候,却被他父亲安排在那的下人堵了个正着。

除了风院和寥无人烟的水院之外,其他两院都有他父亲安排的人阻挡。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

“因为你选择了风法,所以我没有别的选择,”陈子寒看着陈子楚道,“我只能选择风法。”

在修行界,普遍认为火法和雷法远比风法攻击力要高。

在世家子的眼中,也就是更能出风头。

既然嫡子选择了风法,他的父亲又怎么会让庶子盖过嫡子的的风头呢?

哪怕有在世家子中不凡的修行天赋,但他只能选择风法,只能平平无奇地挥舞着没什么攻击力的风法剑,做他兄长的陪衬。

曾经对他多有吹捧追随的那些庶子们在得知他选了风法之后,也都逐渐不再和他往来。

毕竟对修行者而言,选了风法就和出人头地无缘了。他只是个庶子,地位低下还失去了上进的希望,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原本也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他真的很讨厌风法,讨厌将他最后一丝希望都夺去的风法剑。

他并不是想要建功立业也不是想要出人头地。

然而不管是谁也好,他只是希望有人能看着他。

看他一眼吧。

就在这时,陈子楚却从面前少年如同吐毒的话中读出了一丝异样。

“你说……曾经?”他怔怔问道。

“是啊,曾经,”就在这时,陈子寒抬起头,手中重剑环绕起一股清风,那股风已经不复之前的混乱嘈杂,变得宁静而坚定。

“远方之敌且听吾音,周遭之人尽观我行。”他轻声开口,脑海中响起那个少女如同冰雪般声音。

陈子寒唯一没有想到。

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的那个厮杀之夜。

就在那个时刻他听到的声音,那个少女展示给他的风法者真正的世界。

斩断了这十七年环绕在他身上的诅咒。

斩断了这悲剧的连锁。

章节目录 第630章 飞舞 > 陈子楚看着陈子寒剑上缠绕的清风目光微凝。

他和陈子寒从小比到大,虽然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发现陈子寒在让着他。但他很清楚在初阶大典开始之前,陈子寒的风法剑并不是如今这般。

虽然会难得拥有杀伤力的风法剑,但陈子寒以前的剑风更加的焦躁和激烈。

就像冬日的寒风,将隐忍和冰冷吹进人的骨髓,只是看着都冷飕飕。

但就在初阶大典第一轮结束后,陈子楚在日常切磋中却发现,陈子寒剑意中的那股子刺骨的寒意消失了。

陈子楚自知没有练剑的才能,但一直跟在姬嘉树和许义山两位优秀的剑客身边,他自诩还是有几分看剑的才能。

从那一天过后,陈子寒的剑意变得更加平和,更加宁静。

但这不意味着他变弱了。

那份宁静平和之后,是难以想象的广博和深远。

陈子楚目光复杂。

原本在切磋中他多少还能捕捉到这个弟弟的几分剑意。但就在陈子寒的风格转变后,他发现这个弟弟的剑变得更加神出鬼没,难以捉摸。

就像是……真正的风一般。

陈子楚心底咯噔一声。

陈子寒不是变弱了,而像是登上了一个新的境界。

一个寻常风法者都未曾达到的境界。

而助他登上这个境界的,是那个女子。

陈子楚注意到陈子寒看向嬴抱月的目光,神情更加复杂。

陈子寒发生改变的契机,就是在众人战第一轮中嬴抱月和他的那次接触。

谁都不知那两人当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陈子寒像是抓到了什么诀窍,找到了潜藏在极远之处当时布阵将所有修行者困在林中的罪魁祸首。

在那之后,陈子寒的剑意就发生了变化。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弟弟的双眸,陈子楚有了新的发现。

发生变化的不光是陈子寒的剑。

而是他的心境吗?

“你现在……不讨厌风法剑了么?”陈子楚顿了顿问道。

“嗯,”陈子寒点头,“我现在非常喜欢。”

少年认真开口。

“不如说这就是我想要的剑法。”

“那你现在……”陈子楚想起他之前说的另外一个曾经,陈子寒说曾经很恨他,那么……

“你现在……还恨我吗?”

问这个问题陈子楚本没报什么希望,却没想到陈子寒同样淡淡开口,“不恨。”

陈子楚睁大眼睛。

“与其说是不恨,不如说是我忽然意识到,这些根本就没什么意思。”陈子寒静静道。

他曾经恨陈子楚夺走了父亲对他的关注,夺走了其他人的目光,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大司马府的嫡子,却看不到他,不管他多么努力。

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

重要的不是人如何看他,而是他如何看这个世界。

而作为风法者的他,能看到比任何人都要广博的世界。

这就够了。

在战斗中拼尽全力,用自己的一切去触碰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修行者要做的事。

陈子寒的眼前浮现出刚刚那个少女用手挡住杜思齐长剑的画面。

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尚且能拼到如此,他又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

“我是一个风法者。”

寒风从地而起,绕剑三匝。陈子寒看着陈子楚一字一顿道。

“所以大哥,这一次,我要赢你。”

这是他十七年来,第一次对这个兄长说出这句话。

陈子楚闻言微怔,然而下一刻他眼中没有怒意,嘴角忽然腾起众人熟悉的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好啊小子,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那么哥哥我就奉陪到底!”

咔嚓一声陈子楚出剑,剑气如虹。

两人执剑相撞,会战台上腾起滔天的风浪,刚刚修补好的大阵再一次变得摇摇欲坠。

> 看着那可怕的阵势,台下所有民众都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居然是风法者之间的对战。

“这……这阵势真是风法剑?”

“这两人居然使的都是同样的剑法,都是风法第六剑啊!”

“上来就拼风法的最后一剑?这两兄弟也太狠了吧?”

“之前在稷下之宴上就能看出陈二公子水平不凡,但没想到这陈大公子也能使出如此气势的剑法啊……”

看着原本温吞的陈子楚在一瞬间居然能和陈子寒分庭抗礼,台下归辰赵光等人也十分惊讶。

“子楚这家伙看来是拼了,”这时嬴抱月身边忽然传来一个极少听见的声音,她侧目看去,只见是平素极少说话的许义山。

“师兄。”嬴抱月看向这个平素和陈子楚走的最近的朋友,轻声开口。

“子楚他本事还是有的,”许义山握紧腰边的断水剑,淡淡开口,“只是他平常太懒罢了。”

“的确是极少见到这位陈大公子如此拼命,”赵光开口道,“在许公子看来,最后会赢的是哥哥还是弟弟?”

许义山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是静静抬起头。

嬴抱月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台上激战中那对的兄弟。

撇开陈子楚和陈子寒之间本来就有的差距,此时的陈子寒在境界已经不同于一般的风法者。

这一点在场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明白。

“话说公主殿下,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看着台上的那对兄弟,赵光忽然开口问道。

“什么问题?”嬴抱月道。

“当初众人战第一轮,在天目山的那个晚上破阵鬼打墙之时,你说你需要一个风法者相助。”

赵光看向身边少女的眼睛静静开口。

“当时陈子楚和陈子寒都在场,你为什么选择的人……是陈子寒呢?”

当时嬴抱月帮助陈子寒打开视野的时候赵光也在场,亲眼目睹了那一切。

明眼人都能看出陈子寒如今的状态离不开当时那个少女的点拨。

但平心而论,当初春华君拜托两位好友出境接和亲公主,其中就有陈子楚,要说认识是他们两人先认识的。

无论是从熟悉度还是从陈子楚作为嫡子和司马府继承人的身份带来的助力,于情于理当时这个女子都应该选择陈子楚。

但最终她却选择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子。

“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嬴抱月看着身边少年的眼睛就知道他心中肯定在衡量各种利益关系。

“只是当时能理解那句话,能看到远方敌人的风法者,只有陈子寒一人。”她轻声开口。

虽然嘴上说着讨厌风法,但那个少年却将风法剑磨炼到了极致。

在稷下之宴上第一次看到那个少年的风法剑之时,她就知道这绝不是敷衍父亲和师长练出来的剑法。

在不懂何为真正风法者的情况下,将没有什么攻击力的绵软剑法练成那种程度,背后是无人看见的磅礴汗水。

别人也许看不见,但她能够看见。

有人在棍棒逼迫下尚且忍耐不了枯燥的练剑。

而面对不是自己选的东西,没有任何人要求他要做到的东西,不被任何人期待的东西,却还能练成如此。

即便不喜欢,却依旧拼命练习自己手上能抓住的一切,对于这样的人,是值得敬佩的。

“勤奋与坚持的人,”嬴抱月看着台上的少年轻声开口,“上天会有福报。”

就在这时,会战台上冲起巨大的气流,狂风大作,风声鹤唳。

狂风吹卷,在庞大的压力背后,有着一股广博无垠的力量在翻卷。

在奔涌的天地元气中,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有体弱者被这磅礴的气势所压倒,所有都惊叹于这两个少年的力量。

宛如自然的力量,在方寸之间的重现。

原来风法,也有如此强大力量。

所有人都沉浸于震撼之中,而就在下一刻,只见狂风之中剑光一闪。

原本仿佛有着毁天灭地力量的风浪,终于停了下来。

在被吹得乱七八糟的青石台上,露出两个相对而立的少年的身影。

剑势已收,尘埃落定。

场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睁大眼睛,心中的那个问题呼之欲出。

到底是……

谁赢了?

章节目录 第631章 局面 > 台上风平浪静。

台边禁军和阵师们却满头大汗地修补着再次碎裂的大阵。

在所有尘雾散尽后,众人看着散布在那两兄弟身边的碎石,惊愕难言。

以坚硬著称的汗青石,继被用剑斩裂之后,原本的裂痕边缘竟然被风吹成了碎片。

这到底是风还是刀啊?

这……这绝不是他们认识的风法!

“这……这都是什么风啊……”赵光在一边怔然开口。

“嘛,”嬴抱月微笑,“俗话说二月春风似剪刀,风也是很有威力的。”

听这女子讲话,真是永远都想不出她都能说出些什么来……

赵光哑然,看着身边少女似乎并不惊讶的模样,他开口道,“你似乎见过这样的风法剑?”

她见过比这更厉害的风法剑。

嬴抱月笑了笑道,“这世上永远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这倒是,”赵光应道,下一刻看着高台上谁都没有倒下,只是相对而立的两个少年皱起眉头。

“这应该是打完了吧?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到底谁赢了?”

到底谁赢了?

所有人都想问这个问题。

刚刚风暴太暴烈人们什么都没看清,现在好不容易灰尘散去看清了台上来的人影,两人却都站得笔直,和对战之前没什么变化。

陈子楚和陈子寒相对而立,手中都握着自己的剑,时间宛如凝固。

“难道是没分出胜负?”

考官高台上有考官喃喃开口。

然而就在这时姜元元却听见身边传来一个声音,“不对。”

姬嘉树静静凝视着台上的好友,轻声开口,“胜负已定。”

姜元元随他目光看去,下一刻瞳孔一缩。

一声轻微的噗嗤声打破了会战台上的平静。笔直而立的陈子楚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瞬间染红了胸襟。

台下修行者顿时睁大眼睛,惊呼出声。

“陈大公子!”

下一刻陈子楚的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向前倒去。

而就在他要扑倒在地之时,一柄重剑被猛地插入地面,随后一双手。

扶住了他。

陈子楚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瘦削的脸。

这张脸从小到大都是板得死紧,从来没有笑过,看着真是……腻味。

但这一次这张脸上,出现了别的神情。

陈子寒看着胸前被鲜血染红的兄长,死死咬紧牙关,神情无比复杂。

他以庶压嫡,以下犯上,从礼法上已然犯了大罪,他以为他将面对这个兄长的怒火和奚落。

“什么嘛,”然而下一刻陈子楚忽然看着他咧嘴一笑道,“这不是能做到吗?”

陈子寒一愣,却只见身前少年推开他的手,满不在乎地盘腿一把坐到了地上,大口喘气,“哎哟,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你那模样我还以为你要弑兄呢。”

原本翩翩公子的形象荡然无存。

“我怎么会……”陈子寒浑身一震正要解释,话没说完却被打断。

“我知道,”只见坐在地上的少年抬头道,“技不如人,是我输了。”

陈子寒猛地一愣,却只见他的兄长坐在地上,仰望着他笑道,“刚刚那一架打得真痛快。”

“兄弟间就应该这么打架,”陈子楚看着陈子寒道,“让来让去的没意思,以后别那么玩了,瞧不起谁呢?”

“可……”陈子寒继续怔愣。

“刚刚你不是挺凶的吗?”陈子楚看着陈子寒抬了抬下巴,“要是回去对老头子,你也能那么硬气就好了。”

“父亲他……”陈子寒瞳孔收缩,后背一凉。

“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没必要什么都对他言听计从,”陈子楚撇了撇嘴,“再说了,他当年的风流债关你什么事?”

他看着陈子寒皱眉道,“又不是你求着他把你生出来的。”

陈子寒闻言浑身一震,愕然注视着地上的兄长。

台下民众听到这番言论,也都瞠目结舌。

“这位陈大公子,还真是个妙人,”嬴抱月身边赵光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嬴抱月看着台上不顾形象席地而坐的少年。

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教下,这番言论的确惊世骇俗,但才是真正的事实。

>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唯能选择面对的态度。

而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才真正拥有,属于风的自由。

就在这时,台上响起了结束的钟声。

“第二轮第四场,南楚陈子寒胜!”

考官的声音响彻林间,打破台下的死寂。

会战台上的兄弟对决结束了,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没想到居然是陈二公子赢了……”

“区区庶子却把嫡子打得吐血,这回家怕是不好交代吧?”

围观民众们窃窃私语。

“子楚伤的如何?”高台上姜元元问道。

“伤到些许心脉,但并无大碍,”姬嘉树道。

伤到心脉的确难以恢复,但陈子楚的初阶大典到这里已经结束了,等到参加中阶大典的时候也足够他恢复了。

比起肉体上的心脉,更重要的是在刚刚的这一战中。

“子楚斩断了心中的壁垒。”姬嘉树注视着台上的少年道。

在这一战中,这对兄弟都斩断了各自的心障。

这比肉体的康复更有意义。

作为朋友,他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心情通畅,他的伤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姬嘉树道。

“那就好,不过没想到子寒真的会赢,”姜元元道,“虽然他是我的护卫,但我没想到他原来这么强。”

“风法本就难练,”姬嘉树道,“根本不是最简单的剑法,而是最难的剑法。”

往往需要特殊的情境下才能更上一层楼。

“看来陈子寒是已经彻底消化了你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了,”赵光看着高台上获胜的瘦削少年静静开口。

他以前也听说过风法的特殊,但他所听说的让风法更上一层楼的方法并非如此。

看着那个将自己兄长仔细扶起来的少年,赵光有些疑惑地眯起眼睛,“我听说当年最强的风法者之所以顿悟是因为……”

“众叛亲离。”嬴抱月轻声开口接道。

被说中想说的话的赵光睁大眼睛。

周围其他少年闻言浑身一震。

嬴抱月目光微深

当初最强的风法者山鬼的出现,据说是在众叛亲离之后。

当那个人原本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后,万念俱灰下意外地发现了别的世界,听到了自然的声音。

才变得那么与众不同,成为全大陆的观测者。

常有人说,修行之人,应当远离红尘,摈弃感情和杂念,才能变得强大。

然而她不这么认为。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台上的那对兄弟。

“明明这世上有着能够不抛弃感情地变强的方法,为什么不选择这种方式呢?”她轻声开口。

承受与人相连的那份痛苦,才是修行。

这她相信这世上,有着能融化寒冰的东西存在。

而这个少年,能够走上另一条成为强大风法者的路。

嬴抱月看着并肩走下高台的陈子楚和陈子寒。

注意到她的目光,赵光随之看去,看着明显变得意气风发的陈子寒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福报么。”

“不只是这一个,”嬴抱月看向在兄弟的搀扶下走下高台的陈子楚,看着那个少年自己尚未注意到的,萦绕在他衣角周围的清风,她微微一笑。

“心胸宽广的人,也将获得福报。”

……

……

第四场对战也结束了,大阵又花了一刻钟才修好。众人看着考官抽签的手,神情紧张。

已经连续四轮都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之间的对战,这一次难道又会是?

然而考官最终抽出的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下一刻伴随着考官的宣读声。

对战场上的局面。

为之一变。

章节目录 第632章 变局 > 日头有些偏西。

对战第二轮的抽签进行到现在已经到了第五轮。

虽然抽的不算多,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抽中上场的都是第一轮轮空的修行者。

第二轮对战总共有六十四轮,四轮在其中算不了什么。所以此等巧合一开始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但到了第五轮如果再抽到第一轮轮空的人,那就未免太巧了。

所有人都看着考官的手,等待着可能会出现的那个巧合。

“不管是不是巧合,这抽签如果真的有猫腻,今日也难解决。”这时看着考官身边签箱,赵光站在嬴抱月身边开口道。

嬴抱月闻言看向他。

赵光目光微深。

这届南楚初阶大典的抽签有问题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但一直没有抓到实际的证据。

在上一轮的兵棋战上,姬嘉树几乎赌上了自己的名声,坚持插手了抽签,但最终还是败给了运气,从结果上并没能证明抽签有问题。

而最后一轮对战,因抽签的结果对考生最终的成绩影响极大,抽签规则上比其他轮次的安排更加严防死守。

“最后一轮负责抽签的考官必须从四品以上的仙官中挑选,每天由单人负责,而当天负责的那个人为保公平,除非死了从头至尾不得抽签人选更换。”

赵光开口,说出对战这一轮次抽签上的特殊规则。

这本是太祖皇帝为了公平制定的规则,毕竟四品以上的仙官可谓位高权重,极难收买。

可事实上如果当日抽签的这个仙官有问题,那么很可能一条道走到黑。

今日第二轮的对战从开始到现在,可谓腥风血雨。

从叶思远、中唐继子宋谦、孟施、他自己、嬴抱月、杜思齐再到陈家兄弟。

赵光握紧腰边鱼肠剑的剑柄。

上场的所有选手都是在这届初阶大典中拥有声名和闯出名堂的修行者,而这些炙手可热的劲敌如今在血拼中,只剩下了一半。

赵光看向站在嬴抱月身边的许义山,他们这群人里也就是只有这位等阶六还没上场了,按照这个路数……

“许兄,在下觉得你等下要小心了。”赵光忽然开口道。

“你是说……”,许义山闻言一震。

“大概不至于,”然而这时嬴抱月忽然开口,看向台上已经抽出签的考官。

“老是这样也太假了,也差不多该放那些人出来了。”她轻声开口。

“放?”赵光闻言一愣,“放什么人出来?你是说第一轮没有轮空的那些人?”

“嗯,”嬴抱月笑了笑,“不过不止如此。”

这一轮抽签从开始到现在不光只有一个巧合。

“前面四轮,除了第一轮没轮空的人,还有一群人没被抽到。”嬴抱月道。

赵光瞳孔微缩,他自诩洞察世事,却没想到还有他没察觉的事。

嬴抱月看着惊讶的少年笑了笑,这位擅长收集情报的少年在世事其实足够敏锐。他没发现只是因为在前面几轮中没有和那群人发生太多对立。

但她不一样。

“前面四轮没有被抽到的还有一类人,”看着考官慢慢展开手上的纸签,她轻声开口。

“那就是,北寒阁弟子。”

赵光浑身一凛,而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考官的高喊声。

“对战第二轮第五场,出战者!”

“北魏,贺兰承!”

……

> ……

考官的声音在林中回荡,赵光愕然看向身边仿佛能预知未来的少女。

“其实我刚想说北魏人来着,”嬴抱月看向他笑笑,“不过看到你身上的伤,我突然想起你和孟施打过了。”

不过孟施在北魏人中也算是特别的了,有时候她都不想将其划入那些人之中。

赵光闻言只觉胸口又中一箭,扶额道,“反正我是打不过他,输了也不亏。”

虽然抽签可能受到了操纵,但他们前面这几轮,除了眼前这个少女比较倒霉外,其他人也是和自己的同境界对手对战,也算不得什么不公。

他也是输得心服口服。

“是啊,你们前面几轮的对战结果也是符合实力的。”嬴抱月闻言目光微寒。

虽然减少了一半强者,但输掉的修行者也能进入中阶大典。如果操纵抽签的幕后黑手不纯是北魏人的话。那么对本国的伤害也不算特别大。

还能卖北魏一个大大的人情。

当然,抽签有没有被操纵实在难说。

前四场八个上场者中,光是南楚就占了四个。

以进入第二轮对战的修行者中南楚人的总人数而言,这占比并不奇怪。毕竟三强国修行实力摆在这里。这一轮留下的修行者里本就南楚人和北魏人最多。

但和南楚人几乎一样多的北魏人里,却只被叫到了一个不可能会输的孟施。

这签不得不说就有点意思了。

而在北魏人中占比最多的北寒阁弟子,之前还一个都没叫到。

这时终于叫到了。

“居然是贺兰公子?不知对手会是谁?”

“不管怎么说上一轮贺兰公子使出的白虹剑真好看呐,看来有机会再看一遍了!”

台下民众兴奋起来,眼含期待。

而看着登上会战台的贺兰承,想通了嬴抱月的话,赵光深吸一口气。

总觉得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考官从签箱中抽出第二张纸签。

没轮空的修行者一出现,就是接连出现。

贺兰承抽到了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当然,是正常的等阶七修行者。

赵光看了一眼他身边某位特别的等阶七。

事实也证明,不是所有的等阶七都能打败等阶六的。

当然,这好像是一句废话。

就在他分神去看嬴抱月的这个空档,贺兰承就已经打飞了台上那个可怜的等阶七,连白虹剑都没用上。

可以说大大节省了第一轮对战的总耗时。

不等众人做出反应,这一场就结束了,考官已经开始准备抽下面的签。

“这都是什么事……”一边的许义山皱起眉头,瞪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某前北寒阁大弟子拓跋寻。

拓跋寻身边的王竹升瑟瑟发抖,顶着压力分辩道,“这……这本来也就没那么多等阶六可以同境对战的啊……”

这句话说的其实也没什么错。

第二轮对战剩下的等阶七等阶八都不少,不可能每一场都是强强对战。

就算是纯拼运气,这样碾压性的速战速决也绝不会少。

嬴抱月看向台上抽签的考官,轻声开口,“接下来对战的节奏,恐怕要变快了。”

章节目录 第633章 日落 > 虽说是不会再有许多强强对战,但还是有几个修行者的对战扣人心弦。

在贺兰承轻松获胜后,北魏修行者果然大肆登上了对战的舞台。

大部分北寒阁弟子的签运都相当可以,虽然因为北魏人数的确太多,老是抽中别的国家的人也不好,也发生了几场同室操戈。但那大部分都是境界不高的弟子。

然而在北魏人中也有签运相当不好的修行者。

那就是一直跟在孟施身边不离左右的莫华。

在北寒阁弟子纷纷抽中比自己境界低的修行者后,唯独莫华却抽中了一个等阶六。

对手还是稷下学宫雷院的大师兄,在雷院排名在武力夫和洪北斗之前的雷院一把手,本人正好也姓雷,名唤雷元亮。

这位雷院大师兄也是之前第一轮轮空的二十人之一,排名虽然在莫华之后,但也是排名十几名的强者。

两位都是等阶六的雷法者,各种条件都旗鼓相当。众人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场后半段难得见到的激烈对战。再加上雷大师兄声名在外,可在这次初阶大典开始之前,根本没人知道莫华这个人。

虽然多少恐怕会是一场苦战,但这场对战想必雷院大师兄最终还是会获胜。

几乎所有人都如此作想。

看着那个模样平平无奇的少年挎着一把同样平平无奇的剑走上高台,人们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然而没有人想到,就是这个之前籍籍无名的少年,却打出了这一日对战之中,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场点到为止。

而这个点到为止,是指他对雷院大师兄的点到为止。

没有电闪雷鸣,没有狂风大作,这个少年的剑法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干脆利落。

原本神情骄纵的雷院大师兄,甚至没有使出雷法剑的机会。

雷元亮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指在自己咽喉的剑尖,说不出话来。

“我们点到为止吧,”那个脸上带着疤痕的北魏少年眼中看不到一丝感情,看着他淡淡开口,“我不想杀人,认输吧。”

雷元亮认输了。

台下民众一片哗然。

不少人认为他认输得实在太快,连抵抗都不抵抗,实在有损身为等阶六的颜面,让人难以理解。

“我记得雷元亮应该是个聪明人……”高台上姜元元不解地开口。

“正因为他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会认输。”

姬嘉树轻声开口,“就只一剑,他就已经看出了他和对方的巨大差距。”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台上收剑入鞘,面无波澜走下会战台的莫华。

那不是一般的差距,而是天壤地别的力量差距。

雷元亮会及时认输,至少证明他不瞎,等阶六的境界还是名副其实的。

……

……

除了雷院大师兄这一场外,其他还给人以深刻印象的当属水院大师兄的一战。

在雷元亮败北后,接下来被抽到的就是许义山。

虽然被抽到的迟了些,但那神奇的抽签还是如期而至,许义山的对手也是第一轮轮空的二十人之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但因为第一轮轮空的人前面也被抽的差不多了,许义山抽中的正是二十人中的第二十名。

虽然这场大部分人都押许义山赢,但因为稷下学宫的战绩之前已经被打脸太多次,不少人抱着怀疑态度。

> 好在最终这场对战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许义山手持断水剑,打败了同境界的对手。

许义山也选择了点到为止,但他的对手没有雷元亮那么有眼力见,不但不认输还妄图反扑。

许义山为了不伤其性命翻转手臂反而被刺伤,然而下一刻就在众人以为形势将要逆转之时,许义山以一招镜花水月,断了对方的剑,彻底结束了这场对战。

整场对决速度极快,应对的无可挑剔。

谁都没想到,最终为稷下学宫扳回一点面子的,居然是一直备受轻视的水院的大师兄。

在许义山的对战结束后,最后一场轮空修行者之间的对战,发生在……前秦人身上。

正是嬴珣和霍湛。

这一场对战也打得十分艰难,霍湛屡次想要认输,但在嬴珣认真的劝解下拿起了手中的剑。最终这场对战由嬴珣取得了胜利。

夕阳西下,在日落时分,充满着意外、风暴、反转和同室操戈的第二轮六十四场对战终于全部结束。

今日的对战全部比完。

原本熙熙攘攘的会战台下,只剩下了六十四位胜者。

留下来的人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喜悦,然而更多的则是疲惫。

败者大部分都被抬了下去,胜者身上也大多挂了彩。

而明日等待他们的,还有更为残酷的战斗。

明日的对战也是两轮,上午六十四进三十二,下午再两两对决,决出参加最后一日的前十六强。

这十六个人,可以说代表了当今山海大陆神舞境以下的年轻修行者的最高水准。

但在此等荣誉之前,是更残酷和不要命的拼杀。

想起明日还要进行的对战,今日获胜的修行者们都没了心思庆祝,纷纷一边吞咽着疗伤的丸药,一边赶紧下山回去休养调息。

在夜幕降临之时,嬴抱月也终于和归辰一起坐入了国师府的马车。

众人各回各家,回国师府的人,自然都上国师府的马车。

然而就在马车回到丹阳城,正要往国师府所在的巷路而去之时,上车就一直在睡觉的嬴抱月忽然睁开了眼睛。

“抱月?你怎么了?”一边正襟危坐的姬嘉树看向她问道。

“我忽然想起来,我应该是闯祸了。”嬴抱月道。

“闯祸?”姬嘉树闻言一愣,他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女子说起这个,一时间担忧起来,“什么祸?”

“到底闯没闯成,还需要实际看到才知道。”嬴抱月苦笑道。

“实际看到?”姬嘉树怔了怔。

“大叔,能在前面停一下吗?我有个地方想要去一下。”嬴抱月伸手掀开马车的车帘,向车夫开口道。

车夫看向姬嘉树,姬嘉树微微点头。

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明月?你要去哪?”归辰看向嬴抱月惊讶地问道,来的时候他并没听说她有什么地方要去。

“唔,”嬴抱月笑了笑,看向车窗外的街道,轻声开口。

“大司马府。”

“当然,”她看向闻言被吓了一跳的前秦大司马之子,笑了笑道。

“是南楚的大司马府。”

章节目录 第634章 陈府 > “南楚的大司马府?”

归辰闻言一怔,那不是……

这时姬清远看向嬴抱月问道,“你要去陈府?”

南楚现任大司马,正是陈子楚的父亲陈岩。

顾名思义,南楚大司马府也正是陈府。

“嗯,”嬴抱月笑了笑道,“说起来和陈子楚认识这么久,我还从未去过他家。”

不光是和陈子楚认识那么久吧。

姬清远看着跳下马车的女子的背影,轻声开口,“你决定要去了?”

嬴抱月背对着他的身影有一瞬的停顿,下一刻她轻声开口,“嗯。”

“祸是我闯的,”她回头笑了笑道,“总要去看过才放心。”

这番对话马车里并未有多少人能听懂。自诩手握六国情报的赵光也不明白除了陈子楚的那一层交情,这位前秦公主和南楚大司马府还有什么关系。

无人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女子忽然提出要去南楚大司马府。

但既然是她要去,他就会陪她去。

“明月,等等,”归辰也从车中起身,“我和你一起……”

但他站到一半,因为之前对战真元的透支只觉头脑有些发晕。

“大哥?”归离有些紧张地唤道。

“谢谢你,归辰,”嬴抱月从车外探进身,伸手轻轻按下归辰的肩膀,“但你今天受伤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这次是去陈家又不是去叶家,不用太担心。”

他是受伤了,但她也受伤了,她伤的还更重才对。

归辰被按着坐下,皱眉看着站在车外的少女。

但比起上一次去叶府,去陈府的确让人放心不少。毕竟不管怎么说住在那个家里的是陈子楚不是叶思远。

归辰对陈子楚印象不错,还有他那个庶弟陈子寒虽为人冷淡,但对嬴抱月也没有什么恶意。

只不过……

嬴抱月看向车内众人笑了笑道,“今日大家都挺累的,先回去吧,我一人走去就好。”

说完她放下车帘,转身就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脚步落地声,嬴抱月回头一看,发现一个少年倏然从车中跳下站在她身后。

“王叔,你送大哥和东吴继子他们先回去,”姬嘉树站在嬴抱月身后向车夫吩咐道。

说完他静静看向身前的少女,“你一个人认识路吗?我送你去吧。”

路么……的确不认得,但她想着那么有名的地方只消问几个路人应该就能找到。

“没事的,我可以去问……”嬴抱月笑了笑正要开口。

这时姬嘉树开口道,“别在意,我本来也有要去的地方。算是顺路送你一程。”

“要去的地方……”嬴抱月目光微顿。

“我也有需要解决的事,”姬嘉树笑了笑道,“再说了,我今日没受伤,没干什么也不累。”

为考生连挡了两剑,其中有一剑还是越王勾践剑,这算是没干什么?嬴抱月心道。但既然对方都说是顺道,便坦然接受了好意。

说实话她也有些担心以她如今的身份,就算找到了大司命府,陈岩家的下人会不会让她进去。

毕竟她不像是姬嘉树叶思远还有拓跋寻等人,刷个脸就能在世家间畅通无阻。

“那就麻烦你了。”嬴抱月向姬嘉树一礼。

“驾!”

有姬嘉树出马,其他人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国师府的马车离开了,独留两人在原地。

“走吧,”姬嘉树向嬴抱月笑了笑道,“子楚家离这不远。”

……

……

> 事实证明,陈子楚经常往国师府跑是有理由的。

南楚国师府和南楚大司马府离得的确不算太远。

所幸天色已经变暗,嬴抱月和姬嘉树一起出行并未引起太多民众的目光。

似乎是顾忌到她白日所受的伤,姬嘉树并未动用修行者的真元,只是与她一起普通地走路,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达了丹阳城内三大世家之一,南楚大司马陈岩的府邸。

和姬嘉树并肩站在大司马府前,嬴抱月看着眼前的牌匾不免有些感叹。

这是她今生来到的第二座大司马府,也是陈子楚的家。

和陈子楚平素的风格有些不同,这个大司马府的模样在世家中偏硬朗简朴,很有几分武将世家的风范。

门房没看到马车,只看到两位少年男女走着前来本还有些怠慢,但当借着大门前灯笼的火光看清其中少年的面容之时,顿时大惊。

“春……春华君?您怎么来了?小人这就去禀报……”

“等等,”姬嘉树看向嬴抱月,“我只是送未婚妻前来,等下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就不进去叨扰了。”

门房一愣,看向安静地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少女,眼睛瞪得更大,“这位难道就是……”

前秦公主初来乍到,不是所有世家的下人都认得。

“嗯,这位就是前秦公主,”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顿了顿道,“前来拜访……”

“拜访你家二公子,”嬴抱月笑着接道,“请问能带我去他住的院子吗?”

“二公子?”门房一愣,一边的姬嘉树也有些意外。

陈岩子女不多,虽然名为二公子,但陈府的二公子只是一位庶子,一般而言同辈上门拜访都会拜访嫡子。

姬嘉树并不以嫡庶衡量人,但以熟悉度而言,他也本以为嬴抱月是要来找陈子楚。

却想到她要找的人,是陈子寒。

“可……可以是当然可以……”门房结结巴巴道,如果只是找一庶子,连通报都没必要通报了。

“那就麻烦大叔了,”嬴抱月向他一礼,门房险些吓到,连忙向内迎道,“公主殿下这边请。”

“那我去了,”嬴抱月看向姬嘉树笑道。

“嗯,”姬嘉树点头,“我也去我要去的地方了。”

他之前说有要去的地方,并非托词。

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认真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虽然有子楚在,但毕竟天色已晚,回来的时候让子楚派人送你,”姬嘉树看着她的眼睛顿了顿道,“路上小心。”

“嗯,”嬴抱月点头,同样看着他的眼睛顿了顿轻声开口。

“你也是。”

……

……

姬嘉树离开陈府,这一次他动用了真元,宛如一阵风瞬间消失。

看着那个少年消失的身影,嬴抱月目光微凝。

“公主殿下?”门房疑惑地开口。

“没什么,麻烦大叔带路了,”嬴抱月收回目光道。

随着门房一路走入陈府,随着踏入崎岖小路,嬴抱月就明白身为庶子的陈子寒恐怕住在府内位置不太好的地方。

“二公子住在北边,平常很少有人去那,”看着她的目光门房解释道。

“那你们家大公子会去吗?”嬴抱月看着出现在前方的小院问道,“他现在在哪呢?”

“大公子他……”

然而不等门房回答,嬴抱月就已经知道了陈子楚的去向。

因为面前的小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少年气愤的怒吼。

“爹!你这是做甚?我不是说了我没事,你罚他跪做什么?!”

正是陈子楚的声音。

章节目录 第635章 将军 > 如果说南楚大司马府整体的风格是简朴,那么庶子陈子寒的院落就是简朴中的简朴。

从小到大陈子楚最不爱来这个院子,不光是因为这个院子离他的住处远又偏僻。更因为这个院子就如同雪洞一般,院中除了青石板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就像他这个弟弟的性子一般无趣。

但今日却由不得他不来。

因为就在这间院落中满是剑痕的青石板上,正直挺挺地跪着一个少年。

正是今日结束初阶大典对战刚回到府中的陈子寒。

而在他身后站着一个衣着简朴的老人,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皱纹,头发掺杂了银丝,唯独腰杆还挺得笔直,看上去不怒自威。

如果不是身上还犹存的铁血之气,很难有人想到这个衣着与寻常乡间老农无异的中年男子,就是南楚三公之一,曾有南楚第一名将之称的南楚大司马陈家家主,陈岩。

在南楚朝堂上,这个男人一句话就能让其他大臣满脸流汗不敢反驳。唯独在自家的府邸中,要面对自己儿子的大呼小叫。

虽然被吼了,但陈岩皱眉看着面前愤怒的大儿子,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小儿子,淡淡开口。

“他今日以下犯上,不孝不悌,为父必须罚他。”

陈岩面无表情道。

“你不用管他,子楚,回你自己的院中去。”

“你……”陈子楚瞪着眼前男人说不出话来,“被打伤的是我,我都不在意,你为什么一定要罚他?”

今日虽了输了对战,但他也算是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疙瘩,本来正高兴,结果和陈子寒刚回到府中,却发现他们的老父正在厅堂中等他们。

有一个儿子进入了第二天的对战,但这位南楚大司马脸色却无一丝喜色。

陈子楚看见他手边桌子上摊着一张写满密密麻麻黑字的纸,知道是记录今日战况的战报,想起他和陈子寒的那一战皱起眉头。

但不等他开口,他们父亲率先开口,“子楚,大夫请在你院子里,你快点过去吧。”

陈子楚一愣,却只见坐在桌边的男人下一眼看向陈子寒,陈子楚明显感到身边的陈子寒浑身一震。

“子寒,随我到你院子来。”男人冷冷道,起身离开。

“爹……”陈子楚紧张地看向身边庶弟,但陈子寒没有看他,只是和往常一样,静静跟在了父亲身后走了出去。

父亲虽然平时也没少责罚于陈子寒,但这一次陈子楚只觉气氛最为险恶。

他实在是不放心,偷偷跟在两人后面也来到了陈子寒的院子,只听陈岩带着陈子寒一跨入院子,就冷冷开口。

“给我跪下。”

陈子寒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摘下腰边的重剑,静静跪在了冰冷石板之上。

“你可知错?”陈岩粗声粗气地问道。

要是在往常,陈子楚知道下一刻就会听到陈子寒不带一丝感情的知错。

这句话从小到大他听了无数次。

但这一次,院中依然一片死寂。

陈子寒。

没有开口认错。

“你以庶犯嫡,打伤你大哥,”陈岩眼中怒火更甚,“怎么?你难道觉得我冤枉了你?”

陈子寒沉默着摇了摇头,但下一刻他第一次抬头看向了他的父亲的眼睛。

“如果是在平常,自然是错。”

少年静静跪在地上,看向他的剑,“但今日是初阶大典,是修行者之间的对战。”

“我是一个风法者,”陈子寒看着地上的剑一字一顿开口,“父亲,我是一个修行者。”

“我不想再让自己的剑蒙受阴霾,”陈子寒静静开口,“今日我作为风法者,认真对待了自己的对战,如此而已。”

陈岩闻言一愣,看着眼前第一次在受罚之时开口说话的小儿子。

第一次看到说了这么多话的陈子寒,陈子楚也愣了下,下一刻他跳进院子里反应过来向陈岩吼道。

“对啊,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都多大的人了还整什么放水的把戏,有什么意思吗?我都不在意,爹你作甚一定要罚他?”

> “难道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

陈岩瞳孔微缩,看向面前仿佛变了两个人向他顶嘴的儿子。下一刻眼中腾起更复杂的情绪,他伸手一把抓起地上的重剑,连剑鞘向跪在地上的陈子寒后背拍去!

“风法者?你懂什么风法?你以为在学宫里学了些破剑法就敢大言不惭,敢……”

陈岩冷冷斥道挥下手中重剑,陈子寒闭上眼睛没有躲闪身上腾起一缕清风,下一刻陈岩的手却顿在了半空中。

“你……这是谁教你的?”

陈子楚愕然睁大眼睛,发现他这个平素刚硬得如同一块顽石的父亲,拿剑的手居然有一瞬的颤抖。

“爹?”

“父亲?”

陈子寒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第一次露出如此神情的父亲。他刚刚想要自保的瞬间想起了那个女子和他说过的话调动了身上真元,却没想到引来身前男人这么大的反应。

年过不惑的男人死死握紧手中的剑,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相信的东西。

“说!”陈岩厉声喝道,“稷下学宫里的先生不可能教你这些!这是谁告诉你的?”

父亲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陈子寒怔怔看着眼前忽然暴怒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父亲情绪如此激动,不知他说出实情会不会给那个女子带来祸端。

“没有什么人教我……”陈子寒咬牙低下头。

“没有?你居然敢说谎?你以为你长了本事就能不把一切放在眼里?”

陈岩握紧手中剑柄,调动了全身真元,“今日如此对待你大哥,难道是受了那人的指使?”

看着咬着牙不开口的小儿子,陈岩怒火中烧,向陈子寒的脊背挥下了手中带着剑鞘的重剑。

“老头子你住手!”

看着眼前这蕴含风雷之势的一剑,陈子楚瞳孔微缩,向前伸出手去!

但以他的半桶水功夫,哪可能是战场上老将军的对手,眼看着父亲手中的剑就要落到陈子寒身上,他目眦尽裂。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前忽然响起一个平静的女声。

“是我教的。”

陈子楚眼前一花,只见一个女子身影忽然出现在自家父亲身后,向其握剑的手臂伸出手去。

他都没看清她是如何动作,只见她手掌上下翻飞一推一送,之前被陈岩死死握在手中的剑柄居然就到了她的手上!

陈子楚睁大眼睛,看着出现在父亲身后的嬴抱月。

而更让他震惊的事,他的父亲的神情居然像是见了鬼一般。

陈岩愕然看着忽然出现的少女。

“捉鬼手?技击?”

中年男人喃喃开口,陈子楚却根本听不懂自家父亲在说些什么。

“原来你还记得啊。”嬴抱月闻言笑了笑,握紧手中剑柄抬起了头,轻声开口唤道。

“陈岩。”

南楚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浑身一震,抬头死死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在看到她的瞬间,陈岩怔怔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女,很难形容此时的心情。

……

……

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场面难以忘记。

对他而言。

是一双眼睛。

章节目录 第636章 萤火 >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濒临死亡时的记忆总是格外深切。即便过了那么多年,物是人非,但他依旧会时常在梦中见到那双眼睛。

他是南楚第一武将世家的继承人,陈岩。

从他很小的开始他就知道,他有着极高的出身和天赋,注定要做出一番大事业。

而作为甲姓世家的嫡长子,更是作为丹阳城里最优秀的世家子,他的前半生过得可谓顺风顺水。

在儿时玩伴还在遛猫逗狗的时候,他就在的严厉祖父的带领下上了战场。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整整十年,连成家都耽误了,最终在二十五岁没靠祖荫而是靠着战功就成为了位仅次于大将军及骠骑将军的车骑将军,金印紫绶,在卫将军及前、后、左、右将军之上。

当时轰动了整个山海大陆,打破了百年以来车骑将军最年轻的记录。

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的这个记录很快会被一个少女打破。

那个时候整个大陆上谈论的都是南楚出了一位年少有为的玉面将军。

连他素来不苟言笑的祖父,缠绵病榻弥留之际听到这个消息,念叨着陈家有望,笑着离开人世。

为了给重病的祖父冲喜,他在祖父病倒后和订婚已久的世家千金成婚。

祖父喜丧,父亲继大司马位,陈家后代有望。

那个时候的他,是真的春风得意,在封将之时成家立业,新婚燕尔,所有人包括他都相信,等待他的是无比光辉灿烂的未来。

直到,那场改变了他的战争发生。

西戎入侵,贵阳调兵,大司命亲自出征。

这是对边境而言是一场危机,但对年轻将领而言也是建功立业的绝好机会。

他的父亲身为大司马力排众议指了他率军出征,可以说是为了他的前程铺路煞费苦心,所以即便妻子刚刚怀孕,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也是为了未出生的儿子搏一个前程,武将不比文官,只有战功才是硬道理。

而听到大司命亲自指挥这场战役更是让他兴趣满满。他一直以来都十分好奇,那个从南楚走出,在战场留下无数传说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见到真人之后他却发现,那位大司命并没有他想象的和传言中的那么冷厉专行,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女人。

身边没有什么能人异士相伴,反而只带着一个九岁的孩子。

他封将以来听了太多赞美,无人不说他年少有为,但这位大司命见到他第一眼却只是皱起眉头轻声开口。

“太年轻了。”

一直以来都浸泡在吹捧中的他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不由得心头火起负气开口。

“国师大人,末将以为能力和年纪无关,更何况战事如此吃紧,国师大人都把一个孩子带进了军营,怎么还说末将年轻?”

“末将的确未及而立之年,但也总比这位要大吧?”

面对他的出言不逊,随同的南楚文官吓得满头大汗连忙打圆场,但出乎他的意料,那位位高权重的国师却并未发怒。

“你说的没错,能力与年纪无关,是我轻率了。”女人的声音平静,看向身边的小女孩,“这是我徒儿,她在战场上有自保之力,陈将军也不用担心。”

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在战场上自保?

看着那个女人平静地说话,没有他想象中的霸气和独断专行,反而让陈岩更加窝火,这股火气憋在心中,最终烧尽了他的理智。

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立功。

因为立功心切,在作战会议上讨论谁当诱敌前锋之时,他毫不犹豫地自告奋勇,并因军中人手紧张不顾林书白的劝阻坚持只带一半人马。

最终,他为他的年少轻狂和自大狂妄付出了代价。

西戎人的悍勇超乎了他的想象,他身边的五百游骑营全灭,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完成了诱敌的任务,没有辱没他陈家的颜面,为了不被俘他本要自刎,却在意外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洞口。

也许是还未见过他尚未出世的孩子,他心中燃起一丝不甘,钻狗洞钻到了这个山洞里,却再也没力气爬上去。

那是一个矿坑,隐蔽又黑暗,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他躲过了追杀,同样也极难有救兵找到他。

他就在这样在潮湿黑暗的矿洞中靠着坑底的污水撑了整整七天。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他愈发恐惧,一日日失望,最终陷入绝望。

他的真元已经消耗殆尽,无人能察觉到他的气息,而在战场上失踪三天的人一般都会被默认为死亡。他的死讯此时恐怕都已经传回了南楚,他的战友恐怕都当他死了,已经不会有人会寻找他。

他只能一人在这坑底,孤零零地死去,连尸骨都无法孤立。

到了第七天,他的身体走到了极限。

他以为就会在这里死去。

> 唯一的遗憾是没见到还没出生的孩子。

而就在他喃喃要死去之时。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见底,美丽得有些不真实。

矿洞又深又黑,因为位置的问题,白日里也透不进一丝日光。只有在深夜,才会透入一缕月光。

这七天,他就是靠着这一缕月光计算着时间,支撑着心神。

而就在他以为就要死去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在那一抹月光下,他躺在碎石之上微微仰起头,忽然看到了那双眼睛。

正在静静注视着他。

一切仿佛一个梦,一场幻觉。

“我这是已经死了吗?”他记得他用嘶哑的嗓子呵呵笑道。

“不,你不会死的。”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前忽然传来一个稚嫩却又平静的声音。

“我找到你了。”

少女静静走到月光下,弯腰看向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

随后她伸出手,轻轻放到了他的脉门之上,下一刻他只觉居然有充沛的真元渡入了他的体内。

“你是……”那个声音如同一泓清泉洗涤了他混沌的脑袋,而同属火法的真元入体,终于唤醒了他的一缕神志。

他聚焦目光,才发现出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那个之前在大司命林书白身边见过的小女孩。

而就在这时,他惊愕地发现,这个才九岁的孩子居然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

“你到底……”

但更让他震惊的就是,在他失踪多日滑落如此深的坑洞之中,这么多天没被任何人发现,这个少女到底如何知道他还活着,到底是如何找到他的?

“你是想问我怎么找到你的?”他面前正为他输送真元的少女站起身,轻声问道。

他艰难点头。

“我听见了风的声音,”那个少女微笑,“风带来了你的声音,所以我猜你在这附近。”

风的声音?

他当时没理解,以为是这个小女孩在乱打比方。后来才知道,这是独属那个少女的被当今第一风法者都承认的属于风法者聆听万物的才能。

“可就算你知道我在附近……”他喃喃开口。

这些天他不是没有听见过别人脚步声,但他身处的这个洞从外面几乎看不见,就算在附近也难以知道这里有个洞。

“你失踪已经七天了,如果你还活着,我猜测你一定是在有水的地方。”少女轻声开口。

“而有水的地方,往往会有它们。”

月光渐渐隐去。

“有水的地方,夏夜会有萤火虫。”

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轻轻松开手,有点点萤火从她手心飞起。

“是它们带我找到了你。”

在星星点点的萤火中,他看清了眼前少女的面容。

她浑身沾满了污泥,唯独一双眼睛美得惊人。

他永远忘不了那双眼睛。

然而陈岩怎么都没想到。

在十七年后。

同样的一个夏夜,他在自家的院子,居然再一次看见了这双眼睛。

章节目录 第637章 前锋 > 这世上也许有什么东西是会改变的,但也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

南楚大司马府。

陈岩看向被那个少女一招夺去的剑,静静凝视着眼前陌生面容少女的眼睛,问出十七年前,他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他早该知道她,但他年少自负,鲜少关注他人,对流言蜚语更是没有兴趣。

十七年前,在漆黑的矿坑中,点点萤火下,他看着那个站在他面前的小女孩,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是谁?”

“我是抱月。”那个女孩看着他微笑着道,“大司命林书白的徒弟,林抱月。”

那个时候她九岁,除了大司命的徒弟,还没有其他的称号。

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接下来的近十年,修行界几乎成了她的时代。

当时,她只是林抱月,而他是个濒死的车骑将军。

十七年后,那个少女面容已然陌生,唯独那双眼睛,美丽依旧。

两鬓已经斑白的南楚大司马陈岩,静静注视着眼前少女的脸庞,再一次问出那句话。

“你是谁?”

嬴抱月看着面前男人眼中翻涌起的情绪,微微怔了怔,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我是……”

“爹?你不认识她?我来和你介绍下,她就是春华的……”

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诡异,陈子楚僵硬地开口插了进来,本来也应该是由他这个儿子来介绍,然而不等他说完陈岩却闭目吼道。

“让她自己说!”

陈子楚彻底愣住,怔愣着看着自己的父亲,完全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就在这时两人身前传来少女的声音。

“我是抱月。”嬴抱月注视着陈岩的眼睛轻声开口,“前秦公主,嬴抱月。”

陈子楚察觉到他的父亲听到前半句话居然浑身一震,而听到后半句话却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之事怔怔开口反问道。

“前秦公主?”

“是啊!”陈子楚终于忍不住了在一边插嘴道,他不知他父亲到底是怎么了今日如此反常。指向一边的嬴抱月大声道,“爹,她就是春华的未婚妻,从前秦来和亲的那位公主!”

“未婚妻?”陈岩闻言一怔后皱起眉头,看向面前的少女,“你又要嫁人了?”

可以不要说得我嫁过很多次似的么……

虽然也的确不只一次……

嬴抱月看着面前男人无奈地笑了笑,“还没嫁,国师大人在闭关,尚未举办婚礼。”

“国师……”这个词像是让陈岩瞬间清醒,瞳孔一缩,定定看着面前少女。

“原来是姬墨大人的准儿媳。”

这个称呼让嬴抱月头皮一麻。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将自己手中的剑放回陈子寒的面前,看着面前跪在地上已经彻底愣住的少年。

“我的事暂且不提,可以先让陈二公子起来么?”

她静静看向陈岩道,“他没有错。”

陈岩微微眯起双眼,神情从嬴抱月身上滑到一边陈子寒陈子楚身上,发现两个儿子都睁大了眼睛,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惊讶。

联想起嬴抱月刚刚说过的那句话,他盯着陈子寒和她,“公主殿下刚刚说,小儿的风法是你教的?”

“只是告诉了一些体会到的看世界的法门,”嬴抱月笑了笑道,“其他的都是令公子自己所体悟。”

看世界的法门。

陈岩闭上眼睛,耳边响起月光萤火下那个小女孩带着笑意的声音。

> “我找到你了。”

“我听见了风的声音,听到了你的声音。”

中年男人睁开眼,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比自己儿子看上去年纪还小的少女,又瞥了一眼一边竖起耳朵陈子楚和陈子寒。

他闭了闭眼睛道,“难得公主殿下为小儿跑一趟,在下想和你单独谈谈。”

“爹,”陈子寒闻言一愣,“不关殿下的事,一起都是我肆意妄为,不关……”

一只手隔空抵在他唇前,轻轻阻止了他要说的话。

陈子寒愕然看着身前弯腰向他微笑的少女,“没事。”

嬴抱月直起身,看着面前压抑着情绪的南楚大司马,点了点头。

“爹?”陈子楚皱紧眉头,“你想做什么?你这样我可没法和春华交代,你……”

然而不等他说完,只见面前的男人忽然一把攥住了眼前少女衣袖,拉向院中堂屋,像是失去了耐心,“麻烦殿下过来。”

眼前这一幕十分诡异,但不知为何陈子楚又觉得有些眼熟。

他忽然想起,如果嬴抱月穿的不是女子的衣裙,那个位置是一般铠甲的手甲的位置。他曾经见过他父亲如此这样拉拽那些到他家来的军中老部下。

但即便如此眼前这一幕依然看得陈子楚目瞪口呆。

被拉走的那个少女却不慌不忙,一边被拉一边回头还看向他道,“陈子楚,扶你弟弟起来。他什么都没错,别再那么傻乎乎地跪着……”

陈子楚闻言愣愣伸手扶起陈子寒,陈子寒也没反抗就这么愣愣被他扶起。

嬴抱月和他们父亲一起进入堂屋,陈岩瞬间张开了隔音屏障。

随后门被啪的一声关上。

院子里一片死寂。

两兄弟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

……

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合上的房门,回过头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的男人笑了笑。

“我既然已经来了,不关门我也不会跑的。”

陈岩定定注视着她,“既然已经来了,你觉得你还能跑的掉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中闪过各种复杂情绪,犹豫了一瞬,最后闭了闭眼睛看着面前少女唤道。

“将军。”

嬴抱月肩膀微微一怔,随后苦笑,“你能不能不要认得这么快。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敢来。”

“除非你能变了你的眼睛,”陈岩淡淡道。

陈岩对她的眼睛印象非常深刻,如果这世上有人能通过一双眼睛认出她,那就只有他了。

嬴抱月就记得她当初无论怎么蒙面覆甲,陈岩都能把她认出来,简直像是有超能力一般……

她当年其实不理解这人是怎么做到的,至少一般人不可能只凭一双眼睛认人。

一个人的眼睛很难改变,因为眼睛通着人的心。

而无论她是谁,她的心都没有改变。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我来了,就做好了被你发现的准备。”

“被我发现……”陈岩咬紧牙关,忽然愤怒起来,“对你而言过去的人难道都能相信?你怎么就这样随便泄露……”

“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相信,”然而面前少女看向他微微一笑,“但当年的车骑将军中,唯有你和穆由我一定会相信。”

陈岩闻言一愣。

他看着她笑着道,“毕竟在战场上,不相信自己的前锋和后援,那可是会死的非常惨。”

章节目录 第638章 约定 > “在战场上,不相信自己的前锋和后援,那可是会死的非常惨。”

那个少女带着笑意说出这句话。而听到前锋这个字眼,记忆如潮水涌入陈岩的脑海。

是了,前锋。

他,是她的前锋。

前锋,是战场最为锐利的陷阵之士,是战场上极危险也极重要的位置。

如果说整个排兵布阵是一把剑,那前锋就是剑的剑尖。当初在那场把他逼入绝路,险些丧命的一战中,他担任的就是前锋的位置。

如此惨烈的一战,即便他捡回一条性命,却也从当初的天才将军的光环上跌落。

很多人都认为他之后根本就不敢再上战场,更不可能再当前锋。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那之后他养好伤回到战场,却当了很多年前锋。

而更没有人知道的是,他所作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约定。

当初他死里逃生,被那个少女所救。在矿坑中发现他后,她很快飞鸽传书,通知大营中的人派医官和兵士前来营救。

但救援的人前来,却花了不小长的时间。

他这时才发现,他之前推测的居然一点不差。

他失踪七日,整个战场上,已经没有人在寻找他了。

他后来才知道,和他一起前来的南楚官员,只找了他五天。这个少女当初接到的她师父的命令其实是帮助南楚官员一起寻找他的下落。

但到了第五天,连南楚人都放弃了寻找他。所有派出去的人马都已经撤回,只有她一人,没有放弃,孤身一人在战场上寻找他。

只有她,找到了第七天。

最终找到了他。

他很难想象,在所有人都放弃他的时候,没有放弃他的居然是一个和他素昧平生的小孩子。

他本来是以为她不明白在战场上重伤的人一般活不过五天,然而在听到那句他在水边的推测后,他就明白这个孩子根本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活着的可能根本十分渺茫。

然而她还是来找他了。

在黑暗的洞底,在月光隐去之后,发光的就只有环绕在那个少女身边的点点萤火。

看着映照在萤火下那个少女年幼的脸庞,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抱膝坐在他身边观察着他身体情况的少女看过来。

“为什么你会一直在寻找我?”他嘶哑着嗓子问道,下一刻看着少女平静的眸子,他自嘲地苦笑一声,“我不过是一介败将罢了。”

就算其他人没来找他,一切也不过是他罪有应得。

他害死了他最亲近的部下,是应该被放弃的人。

“败将?”然而那个少女看着他不解地重复道,下一刻忽然笑了,“我们赢了。”

“赢了?”他怔怔重复道。

“是啊,赢了,”她笑着开口,“你以为我师父是什么人?当然是打赢了。”

“而陈将军,”那个少女认真地看着他的脸,“最后能获胜,你和你游骑营功不可没。”

“你们是功臣。”

他们是功臣。

他们没有白死。

在他一人绝望地在坑底趟了七天,整个人都快被恐惧和愧疚之时听到这句话,忽然眼底发热。

没有人会不怕死。

在战场上他们只是一个数字,但他们也是有家人的血肉之躯。

“我的部下们都是英雄,功臣是他们不是我,”他掩住自己眼睛,“只有我一个人卑鄙地活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然而面对他不像样的话,那个少女却只是静静看着他,“只有活下来,才能为你的部下报仇不是么?”

“报仇……”他缓缓睁开眼睛。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身边的那个少女静静道,下一刻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是一个很好的前锋,”她笑了笑道,“呐,我说。”

“如果将来我成为了大将军,你愿意当我的前锋吗?”

如果将来我成为了大将军,你愿意当我的前锋吗?

就是这样一句话。

在黑暗的矿坑之中,那个少女对躺在坑底宛如废人的他如此问道。

> 现在想起陈岩都会觉得这句话不可思议。

会有人问他这句话的不可思议。

一个九岁的女孩居然会向他问出这个问题的不可思议。

但撇开一切,如果当时是在坑外,在正常人的眼里,一个九岁的孩子居然向他一个车骑将军问出这个问题,简直是天方夜谭,只会让人觉得是孩子的戏言。

毕竟小孩梦想长大后当什么大将军,他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如果他没有当时的境遇,他肯定会哈哈大笑的敷衍过去。

然而,在黑暗的坑底,看着这个在混乱的战场中找到他的少女,看着那双清透的眼睛,他却笑不出来。

大将军。

他莫名地明白,这个少女说的大将军不是一般孩子口中的只要是个将军都能被称为的大将军。

而是一个实际的军职。

车骑将军之上,是骠骑将军,骠骑将军之上,是大将军。

能够率领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的大将军。

任何一个九岁的孩子说出这句话都像一个戏言,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孩,但唯独他身边的这个少女说出这句话,让人无法一笑置之。

因为她的师父,在军中,就位列大将军。

但即便如此,一个才九岁的女孩,就算她再天赋异禀,等她成为了大将军,只要不是他在混吃等死,他的军职早就应该在她之上。

一切本该如此。

但他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因为垂死头脑有些不清醒,也许是对自己将要出生的孩子的思念,也许是被那双眼睛蛊惑,看着身边的小女孩,他居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好,”他说道,“你救了我一命,如果你将来真的成为了大将军,我那时还能骑得动马,我就当你的前锋。”

这其实也很像一句戏言。

因为以他们的年纪差距,就算这个小女孩的梦想真能实现,他恐怕也早七老八十了。

然而他猜到了结局,却没猜到过程。

这世上恐怕也没人能猜到。

这个小女孩之后的人生,震撼了所有人。

他们从这个坑里出去之后,他去面对了自己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在南楚活得焦头烂额。

而那个九岁女孩的姓名,却渐渐传遍了整个山海大陆。

十岁,她和秦皇长子一起守住了阿房宫。

十二岁,她正式进入军中。

十三岁,她扭转昭阳之战战局,立下此战头功,受封昭阳郡主,同时成为卫将军。

十四岁,因战功成为车骑将军。

十五岁,因战功成为骠骑将军。

十六岁,经由大司命林书白授意,那个少女获得了掌握大将军军权金印的资格。

在林书白不在边关之时,她可以代掌大将军印。

虽然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大将军,但已经获得了率领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的军权。

那个少女,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成为了大将军。

而他,也履行了他的承诺。

成为了她的前锋。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她的心中,他是她可以无条件相信的对象。

“当年的将军中,唯有你和穆由我一定会相信。”时光扭转,在书房看着他的眼睛,那个少女如此说道。

将他关于战场的所有记忆唤醒。

他闻言怔然开口,“穆大哥……”

“对,唯有你们两人我会相信,”嬴抱月看着他笑道,但下一刻她嘴角的笑顿了顿,轻声开口,“其实应该是三个人。”

陈岩一怔,眸光也有一瞬间的黯淡。

的确原本应该是三个人。

他是前锋,穆由是最稳健的后援,而那个人擅长奇袭。他们三人和那个少女一起,打过许多胜仗。

然而……

“只可惜金诚他死了。”陈岩看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剩下的那个人是他是对吗?”

嬴抱月点头。

“果然,”陈岩注视着面前的少女,言语中再也没有一丝怀疑,“你就是她。”

章节目录 第639章 今生 > 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怀疑,但在听到金诚这个名字之时,他便再也无法怀疑。

因为金诚这个名字,如今不会有任何前秦人敢提及。

当年的大秦三雄。

骠骑将军穆由,车骑将军金诚,和归老将军龙骧将军归明。

虽然他自己说来惭愧,但他曾经和这三位开国三雄,并称大陆四大名将。

归老将军比他们其他三人辈分都要大许多,算是他们所有人的顶头上司姑且不论。他和穆由还有金诚,在那个少女还没成为大将军之时,就常常聚首于那个少女身边。

然而这一切,却没能维持多久。

金诚并没能看到那个女孩成为大将军。

太祖皇帝建国的第二年,已成为大都督的金诚,因为家中被查出僭越的礼器,满门抄斩。

兔死狐悲,穆由也很快解甲归田。

归家的军权传至一个废物儿子手中。

大秦三雄毁于一旦。

最终在战场上看到她成为大将军的人,居然只有他一人。

而就算是他,也没能看到她最终的结局。

她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南楚练兵,他至今都不想回想起他心中当时的心情。虽然那个少女已经归隐一年,但他一直等待着她重返战场的时候。

因为他知道,永夜长城,抗击西戎离不开她。

但她就那样消失了,就像她当初出现在他面前那样突然。

他今生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等同于奇迹的女子。

而他也心灰意冷,渐渐退出战场,将机会留给年轻人。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逐渐将当年戎马沙场的烽烟忘记之时,那个少女回来了。

无数情绪在心中翻滚,陈岩花了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压下心中所有情绪,静静凝视着面前容貌陌生的少女,“你真的是……”

“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吧?”嬴抱月笑了笑道,“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子,真不像一个将军,你叫我名字就好。”

名字。

陈岩看着面前少女的眼睛,他以前就知道大秦皇帝居然用她的名字给孙女取名,但没想到她有朝一日居然真的成了那位小公主。

嬴抱月简单解释了一下当初穿到这具身体上的情况,只听得眼前戎马半生老成持重的老将都睁大了眼睛。

“那你当初到底为什么……”陈岩身侧拳头死死握紧,比起所谓的重生,他更不能明白的是当初那么强大的那个女子为什么会死。

“别问我当初是怎么死的,”嬴抱月摊手,“我失去了死前一年的记忆,所以我也不知道。”

“一年……”陈岩喃喃道,居然刚好是那一年。

因为少司命的归隐,所有他们这些故人对她都有一年的空白,正好是那一年。

除了她之外,恐怕没人知道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初你消失和太祖驾崩后,新帝继位,禁止诸侯国将领离开本国,”陈岩看着嬴抱月道,指尖扎入掌心,“所以我……”

“我知道,”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道,“这不怪你。”

在她上辈子的故人中,关于她上辈子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岩能知道的恐怕是最少的。

作为四大名将中最年轻的将领,当年唯一一个还能上战场的将军,刚刚继位的嬴昊会有多忌惮他,她不用想都知道。

不允许诸侯国出兵,恐怕也是因为那位新皇帝的恐惧。

毕竟以嬴昊的掌控力,刚刚继位皇位还没坐稳之时,各诸侯国如果起兵,那到底是勤王还是篡位可就很难说了。

以陈岩的地位,当时肯定是受到了严密的控制,估计被禁足家中根本无法出门一步。

> 当然最后,嬴昊也的确没法掌控这个庞大散乱的国家。

诸侯国的将领最终还是走出了家门。

整个国家,再次变得四分五裂。

“那你现在,真的准备当这个前秦公主?”看着面前神情深远的少女,陈岩很清楚当年的事她肯定会去解决,如果她都解决不了也没人能解决。

但他没想到的是她今生居然会是这样一个身份。

想起陈子楚之前吼的那句她是姬嘉树的未婚妻的话,陈岩看着面前少女的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你还真的……要嫁给姬墨的儿子?”

比起她自己当年的意外,陈岩很清楚这个少女更关心的恐怕是她师父的死讯。

正如他不明白那个少女为什么会死一样,当年那么强大的大司命的突然去世,也是如今山海大陆上的未解之谜。

而说起大司命林书白,就不得不谈到南楚国师姬墨。

作为曾在那个少女身边待过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姬墨和这个女子之间的关系有多险恶……

真是打死他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会看到这个少女嫁到南楚国师府的一天……

“还没嫁呢,”嬴抱月笑了笑道,“况且我又不是嫁姬墨,你那么惊恐是怎么回事。”

“咳,咳!”听到这句话陈岩一个岔气,忍不住呛咳了出来。

“那……那倒是……”他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女,的确如假包换,就是那个丫头。

不管前世今生,都十分擅长语出惊人。

“只不过,你真的要去找国师大人……”但笑过之后,男人的目光却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这个少女要为她的师父复仇,那就是难以避免要和姬墨之间产生冲突。

然而……

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些关于前秦公主的传闻,再加上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子如今身体情况的不对劲,如今她和姬墨之间的力量悬殊恐怕不是一般的大。

八年过去了,那位南楚国师已经愈发强大得像个怪物。

根本无人能触及其锋芒。

面对他的问题,眼前少女的嘴角笑意淡去,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而下一刻,嬴抱月看着陈岩认真道,“我和姬墨之间的事你不要参与,毕竟你不是穆由,心上比人多长一个窍。”

“穆大哥……”陈岩一愣后闻言苦笑,“要是谁都像他那个老狐狸,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我也一定能多帮上你一些吧。”

“你是前锋,和他不一样,”嬴抱月看着眼前的男人笑起来道。

她静静凝视着眼前两鬓已经斑白的男人

前锋需要的是悍勇,而当年的那位青年将军,是战场上最为勇猛的明星。再加上他年纪轻又俊朗,执一柄重剑,一匹白马,被民众们称作“白马将军。”

过往的血与火的记忆如风般袭来,她少见的一时也难以控制心中的情绪。

“今日天色太晚,我本来只是过来让你别一时冲动把儿子打死了,”嬴抱月看着陈岩笑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国师府了。我们以后有空再聊吧。”

说完她转身想要离开,但就在她要迈出门槛之时,她的袖子忽然被人从后抓住。

“殿下,”嬴抱月转身看向身后抓住她的手的男人。

“过往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过。”

年过四十的老将凝视着她的眼睛。

“如果还有来生,我还是愿意当您的前锋。”

有热气袭上她的眼睛。

当年的白马将军,俊逸犹在。

章节目录 第640章 愿望 > 如果还有来生。

嬴抱月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陈岩,轻轻笑了笑,“只有来生?”

她现在就活在来生里。

而她想做的事不光是报仇。

陈岩闻言一怔,注视着着眼前少女看着他的眼睛,中年男人本已浑浊的眼睛越来越亮。

“不光是来生。”他顿了顿开口,“我们约好了不是吗?”

有淡淡的月光射入书房之中,宛如那个时候的月光。

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少女,陈岩只觉得身边的景物在迅速的倒退,回到了那个黑暗的矿坑。他不是位高权重的大司马,只是一个躺在坑底的失意将军,面前站着那个大胆的九岁少女。

当日以为的一时戏言,却成为了他今生唯独能守住的承诺。

陈岩注视着那双无论多少年都没有变化的清澈见底的眼睛,认真地重复出那句一直在他的梦中出现的约定。

“我说过,只要我没老到爬不上马,就会当你的前锋。”

“我虽然是老了,但我还是拿得动刀的,”陈岩拍拍胸脯笑道,“况且就算到时候我真的老得爬不上马了,我还有儿子呢。”

说到这儿他脸上神情忽然有一瞬的不自然,轻咳了一声道,“还有子楚和……子寒,你随便选一个。”

“什么叫随便选一个,”嬴抱月闻言哈哈笑起来,“这说法,还能随便选的。”

选秀吗这是?

“话说,”下一刻她凝视着面前这位不太自信的老父亲,“你现在倒是想起他了?”

透过薄薄的纸窗,她看向之前陈子寒被罚跪的方向。好在陈子楚把陈子寒给拉了起来,两人正直挺挺站在院子里。

陈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和复杂,看向院子里自己的两个儿子,“我实在是……”

“我知道你也难办,”嬴抱月看向陈岩。

当年陈子寒的出生据说有下药的成分,也有侍女不离不弃地照顾不忍心让其落胎的故事,而陈子楚的母亲去世后,陈岩据说因为愧疚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无论有多少个版本的传言,现在追究都没有意义。

“你要么不要让这个孩子出生,既然让其出生了,就正常地对待他。”嬴抱月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睛淡淡开口,“不是要你宠庶灭嫡,而是让你对谁都别太过了。”

陈子楚的情况很明显是宠得有些太过,而陈子寒则又是打压过度。

“父母的问题,不要殃及孩子。”她认真地开口。

陈岩肩膀微震,忽然想起最近传言中前秦公主对待春华君的态度。

面对姬墨的正妻之子,这个少女却从未有任何态度上的变化。

“可是……”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两个孩子。

因为愧疚,他并不想要陈子楚心寒。

嬴抱月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是怕你不罚子寒,子楚会心寒?”

陈岩点头。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十七年过去了,这位老将的执拗和认死理倒是从未改变。

“子楚自己都说了不要你罚他,你还在那折腾什么?”她皱眉问道。

“子楚他……”陈岩迟疑道,“也许是口不应心?”

应该是在说心口不一吧……

嬴抱月忍不住扶额。

陈子楚刚刚那个态度,这位老父亲还觉得大儿子的不在意是装出来的。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嬴抱月看着陈岩认真道,“陈子楚刚刚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 陈岩闻言一愣。

“真的?”男人顿了顿道,“既然是你说的,那看来还真是真的。”

他虽然固执,但他相信这个女子看人的能力。

“我无意插手你的家事,但孩子们都已经大了,有什么问题让他们直接去打架解决就行了,你实在没必要再插手了。”嬴抱月笑了笑道。

陈岩眸光一顿,似乎有些恍然大悟。

“好了,我是真的要走了,”嬴抱月道,“关于你两个儿子到底在想些什么,真心在何处,我建议你仔细看看今天对战详细点的战报。看看他们怎么打的,而不是只看输赢和受伤。”

陈岩闻言点头。

看来总算不会有大问题了。

以他对修行者对战的了解,应该是能读懂那两个少年的真心的。

“那我先告辞了,我明天还要参加二轮对战呢,”说着嬴抱月伸手推开书房的门,就在她要跨出门槛之时,她忽然回头,看向身后正想对她开口问什么的陈岩笑了笑道。

“至于我们之前说的那个约定,今生会有机会的。”

正想问她日后打算的陈岩顿住脚步,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女,下一刻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因为他已经无需再问。

如果今生真的还有机会让他践行他的承诺,那么眼前这个少女面临的任何艰难险阻。

她都不会被其打倒。

嬴抱月看着明白了她的意思的老将,笑了笑转身跨出了门槛。

而这时门外听到她和他们父亲最后一句话的陈子楚和陈子寒则是彻底愣住了。

“约定?”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站在书房内背着手而立的陈岩,陈子楚嘶了一声还是追上了正往院外的走的嬴抱月。

陈子寒不安地跟在后面。

“喂,你刚刚和我爹那老头子说了些什么?你不会答应他什么奇怪的条件了吧?”

“奇怪的条件?”嬴抱月看向身边的陈子楚,不得不感叹陈岩的确是够宠他,老头子都叫出来了。

“是他答应我的事,”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回头也看向陈子寒,“我没事。”

“那到底是什么事?”陈子楚眉头拧成一个结。

“具体是什么事我可不能和你们说,”嬴抱月加快了脚步,“我要回去准备明天的比赛,陈二公子你不也要参加吗?快回去吧。”

陈子寒顿住脚步,静静凝视着这个匆匆而来,为他解围后又匆匆准备离去的女子,神情复杂。

“等等,天色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陈子楚从后面追上来,“不然春华该杀了我……”

“哪有那么夸张,”嬴抱月回头笑道。

但下一刻她顿住脚步,抬头看向天上月亮,想起之前在陈府门前消失在夜色中的那个少年的身影。

姬嘉树说他有事要去办。

作为考官,在明日对战前的夜里,有事需要办。

而这个事,他却孤身一人前往,简直像是深夜去飞檐走壁一般。不得不说,透露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

那个少年此时,到底在何方?又准备去做什么呢?

嬴抱月目光微深。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她看不见的一片屋檐下,姬嘉树真的在飞墙走壁。

他收敛起所有气息,借着夜色来到了一座气派宅院……

看守最为薄弱的……后门。

章节目录 第641章 遇见 > 这是一栋位于世家官员们所住之地内的宅院。

宅院外有家丁护卫巡逻,但对神舞境的修行者而言想要绕开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事。

夜色里,姬嘉树看着离开的巡逻队伍,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全部收敛,走路也不会有声音,经过精心计算的真元正好足够他控制身体却又不会被人察觉。

看来他真想干这些也是挺擅长的。

说起来他现在这样子,是不是有点像是话本子里会提到的杀手?

又或者是……小毛贼?

站在屋檐下,姬嘉树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些。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把他修行的才能用在这种事上。

他的夫子要是知道他居然大晚上利用他的境界跑来潜入别人的宅院,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昏过去。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虽然他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但当他决定的时候,内心却无比平静,没有丝毫犹豫。

他甚至能没有不带一丝异样地和那个女子说,他晚上有件事要办,说得冠冕堂皇像是件正事似的。

他还真是学坏了。

如果他被人发现,或者今晚他没有处理好和那个人的交涉,他明天就应该会身败名裂吧。

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后悔。

他的君子之道,绝不是只做众人认可之事。

他恪守的是他内心的标尺。

如果这个世界不允许,用正常的手段解决不了,那他就寻找别的手段。

哪怕是无用功,哪怕是不得人理解的事。

他一人做一人当。

那个少女已经拼尽全力了,他也要拼尽全力。

黑暗的夜中,姬嘉树静静抬起头,看着宅院后门也挂着牌匾,牌匾上书两个大字。

“王府。”

丹阳城内有很多王府,但如果是有心人的话,恐怕就会想起,初阶大典最后一轮对战三天安排的负责抽签的三个考官之一。

就有一个姓王。

此人名唤王语年,今年四十有五,是等阶四的大仙官。虽然王家在丹阳世家中地位不算特别高,但出了这样一个大仙官,也算是声名鹊起。

大仙官都有南楚王赏赐的宅院,王语年所住的这个宅子就不是和王家一起的,算是将自己一脉分了出来。

因为等阶四的修行者,除了特定的知道名姓的对手,一般也没人能害得了他们,这座王府的守备并不算特别森严。毕竟王语年本人就是最强的守备。

除了甲姓世家之外,也没其他世家用得起等阶五的护卫,所以姬嘉树轻而易举地进入了王家宅院之中。

毕竟神舞境到哪里都会被供着,也极少会有等级五的修行者会去当什么杀手和蟊贼。

收敛气息伏身于庭院中的一座亭子之上,姬嘉树忽然有些感激于他前半生有好好修行,不然忽然想干个什么出格的事还干不了。

只不过……

注视着空无一人的庭院,他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只不过对他今晚的目的而,他这点境界却依旧不太够用。

他的确足够自保,能让人不发现他,但同时,他却也不能找到王语年的所在。

当然,作为等阶四的修行者,在不刻意收敛的情况下,存在感肯定是强得轻易探知一下就能找到。

可一旦他用真元去探寻,就会瞬间将他自己的位置暴露于王语年眼下。而在他还没到达王语年眼皮子底下就被发现的话,肯定会瞬间暴露身份被公开,一切功亏一篑。

姬嘉树伏在亭子上,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只能一个个房间地找了吗?”他心中叹道,微微抬起了身子。

>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真元传来,与其说是针对他,不如说是大范围的探查,但此时正向他这个方向扫荡而来!

糟了!姬嘉树没想到王语年居然如此警觉,待在自己家里大晚上居然还遍地搜索。

这难道是刚刚遭过贼吗?

虽然他把真元调动到极致也许能躲过这一次探查,但保不准会打草惊蛇。面对越来越近的探查,姬嘉树额头渗出一滴冷汗,到了必须要做决断的时候了,他微微吸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境界等同等阶四的屏障笼罩到了他身上,姬嘉树身躯微微一震屏住呼吸,只见王语年的探查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地扫了过去。

修行者眼中的世界里,庭院里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姬嘉树伏在亭子之上没有动,随后他沉默了一瞬,静静地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坐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青铜面具后的漆黑眸子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看到他看过来,抬眼看了他一眼。

两人相对无言。

空气中有一瞬的寂静。

气氛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晚上好,”最终还是姬嘉树僵硬地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寂静。

反正现在这个人的屏障笼罩了整个亭子,以此人这屏障的水平,就算有护卫打下面经过都听不见。

他开口了,但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还是保持着沉默,顿了顿后才开口道,“晚上好。”

随后两人之间再一次被沉默笼罩。

毕竟他们现在对话的场合实在是太诡异了。

姬嘉树真是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上这个男人。

他也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在大晚上在别人家的屋顶上和另一个看着也是非法侵入的男人说话。

而且姬嘉树清楚地记得东吴继子在今天第一轮对战上已经输了,按理说如果是为了东吴人,这个男人实在没必要大晚上往第二天抽签的考官家里跑。

那么至于这个东吴护卫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王语年家的亭子顶上……

月光下,两个不约而同的男人相顾无言。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看着面前的李稷道,“刚刚谢谢了。”

虽然这场相遇诡异异常,但刚刚如果不是这个男人的屏障,他很可能已经被王语年发现了。

只不过……

“你之前果然隐藏了境界,”他盯着面前男人面具中的眼睛道。

虽然刚刚承蒙得救,但姬嘉树也在心中暗暗心惊。此人跟在赵光身边之时,他就察觉到这个人境界的不对劲,恐怕有所隐藏,但他没想到这个人隐藏的境界居然是等阶四!

他居然不知道南楚什么时候居然来了这样一个等阶四。也不知他父亲知不知道。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李稷点了点头,看着面前少年淡淡开口,“不管我是什么境界,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堂堂南楚春华君。”

姬嘉树神情一僵,心道你不也大晚上跑到了这里,半斤到底有什么好和八两比较的。

“李公子,也是为明日抽签的事而来?”他静静凝视着对面的男人。

李稷点头,“看来你也是,难道是为了……”

他最终没把那个字说出来,不管是为了谁,看了今日的抽签,会担心明日的抽签出事也是正常的。

“李公子什么时候来的?”姬嘉树转移了话题,淡淡问道。

“一刻钟之前。”李稷道。

看来如果不是自己的突然出现,刚刚这个男人恐怕都已经出手了。

“那你李公子前来是准备做什么?”姬嘉树看着面前男人有些好奇地问道,他有考官的身份,但以这个男人的身份,准备怎么阻止这件事?

“我?”李稷淡淡开口看向自己的手,姬嘉树随之看去,然而在看到这人手上的东西时他浑身一僵。

“你看到了。”李稷看向自己手中的麻袋,无比平静地开口。

“我原本准备把这位大人套麻袋,然后明日的抽签让你上。”

章节目录 第642章 合谋 > 月色下,姬嘉树看着李稷手上的麻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瞬后,他抬头看着在亭檐上坐得四平八稳的男人,“你怎么……”

“我怎么了?”李稷漆黑的眼睛看向他。

“我原本以为,”姬嘉树顿了顿道,“你是个更稳重的人。”

明面上身份只是个继子护卫,此人之所以初见时能引起他的注意,就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深邃如渊的气场。

再加上他一直带着面具,年龄难辨,情绪不明,怎么看都像一个老谋深算的高手。

在得知他是等阶四后,姬嘉树原本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他却没想到,堂堂有着足够成为大仙官资质的地阶巅峰的修行者,居然会大晚上到南楚官员的家中打算套对方麻袋。

而这种行事风格,不知为何居然让姬嘉树觉得有点熟悉……

“稳重?”李稷闻言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我从未想过这些,能把事情解决了就行了。”

“解决的法子就是套麻袋么?”姬嘉树无奈道,“这好歹是我们南楚的朝廷命官。”

“所以不是什么人都能套他的麻袋,”李稷淡淡道,“还是说,你希望看到我杀了他。”

一阵寒风吹过,姬嘉树后背微凛,想起这人是个等阶四的修行者。

还是个刚刚用屏障就躲过了王语年的等阶四的修行者。

既然此人能够悄无声息地躲开王语年的真元,更能说出要去套他麻袋的话,这证明此人……

“你……”姬嘉树静静凝视着此人面具下的双眼,语气笃定,“你在修行上的实力,在王语年之上。”

即便都是等阶四,也有强弱之分。

而此人身上的真元多少,姬嘉树一直未能看透。

这是等阶五和等阶四之间的壁垒,也是这个男人实力的体现。作为最强的等阶五的修行者之一,对上一个等阶修行者的实力他本来应该能至少察觉到一点。

比如王语年,他就可以。

但眼前这个男人,却不可以。

这只证明了一个问题。

能被选中成为初阶大典最后一轮考官的仙官,在等阶四之中也都是出类拔萃者。

但这个自称李稷的修行者给他的感觉,超过了王语年。

姬嘉树定定地注视着这个将一切都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男人。

这说明了在等阶四之中,他的水平也是异乎寻常的强大,甚至可能已经接近了……天阶。

套麻袋这种事听起来像是个笑话,但事实上却是只有这个人才能做到的事。

“比王语年,应该是要强一点,”这时他身前人淡淡开口,拍了拍手上麻袋,“所以不用担心,很快就好。”

虽然你确实能做到这件事,但好像也不是很快就好的事……

“抱歉,”这时姬嘉树致歉道。

“嗯?”李稷抬眼看他,表达疑惑。

“抱歉说你不稳重,”姬嘉树认真开口,微微苦笑,“这明明是你能确实做到的事。”

他一个等阶五冒险潜入等阶四的宅子,真要说还是他不稳重。

“无妨,”李稷似乎没想到他会道歉,“本来因为我不是南楚人,所以做什么没有太多顾忌。”

再加上他带着面具,套麻袋也好打闷棍也好,做完就跑就行了。

但眼前这个少年不一样。

他的所作所为在所有南楚人眼皮的监视下。

如果姬嘉树今日明面上拜访了王语年,明天王语年就抽不了签了。那谣言诋毁就会立即漫天飞,别说他之后还有资格插手抽签之事了。

恐怕是出于这种无奈,这个没什么翻墙经验的少年才会出此下策,半夜前来潜入王家,打算见王语年一面吧。

看着面前这个立即道歉,不留对他人一丝诋毁的少年,甚至对他都能如此的人,李稷淡淡开口,“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 姬嘉树闻言一愣,双眸眯起,“阁下……我们在这次初阶大典前见过吗?”

如果见过,这样一个等阶四修行者他怎么会不记得?

李稷顿了顿摇头,“没有。”

“我只是之前听人提起过春华君是个君子,”他静静开口,“看来的确如此。”

“这点事可体现不出来,”姬嘉树并没有被夸赞的得意忘形,淡淡开口。

“的确,”李稷点头,抬头看向天上明月。

“既然阁下准备套麻袋,为什么此时还不动手?”姬嘉树问道。

虽然李稷的这个手段的确有点问题,但其实仔细想想……这也能让他们南楚的官员免得死于非命的方式……

姬嘉树神情严肃起来。

毕竟这个男人,是真的能杀了王语年。

而他没有这么做,本身就已经让人意外。因为越是强大的修行者,处理事情更热爱以力量压人。

但此人的身上却不带丝毫杀气。

“不是我不动手,”李稷低头看了他一眼,“那位现在正忙,我只准备了一条麻袋,不想把他的妻妾也装进去。”

在忙?

妻妾?

姬嘉树一愣,下一刻耳根难免有些发烫。

他不是几岁的小童,也是订了婚的人,自然是听懂了李稷话里的意思……

长夜漫漫,这位王大人恐怕是正在……

姬嘉树神情有一丝尴尬。不过想起来,在这种事的过程中还能分出心用真元探查全府,只能说不愧是会被选为对战抽签考官的修行者,修行实力有够强劲。

李稷看他一眼,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开口,“刚刚因为不想等了,我向他房里丢了条蛇。”

蛇……

姬嘉树险些呛咳起来,终于知道王语年之前的警戒是从何而来。

这压根不是遭了贼了,而是遭了蛇了!

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打草惊蛇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所以他刚刚差点被发现,根本就是这个男人导致的,他就说按他的计划本来不会出事。

看着面前少年陡然变冷的目光,李稷道,“对等阶四而言一条蛇算不了什么,那位不也没停么。”

没停……

姬嘉树扶额,这都是什么奇葩。

看来对等阶四而言,真是世上皆无大事。

“除非杀了人,恐怕此时没别的方法让那位停下,”李稷淡淡道,“我不杀人,只能等了。”

只能等了。

姬嘉树扶额,毕竟他也不想在那种时刻闯进去打扰别人好事。

寂静再一次笼罩在两人之间。

而就在这样的寂静中,之前被这两人忽视的他们之间的各种问题,顿时浮现。

“你刚刚提到稳重不稳重,”李稷淡淡开口,“撇开稳重不言,没想到春华君居然会冒如此风险来夜探世家府。”

“我是考官,能解决不公平的问题是一个算一个,”姬嘉树同样淡淡道,“只不过……”

“在下也没想到,虽然没有那么大风险,但李公子会多此一举来夜探我们南楚世家的府邸,对南楚官员下手。”

如果被发现,东吴人也许都走不出南楚的国门。

“你又是为了什么?”最终是姬嘉树问出了这句话,“你是为了……她吗?”

章节目录 第643章 往事 > 这个她是谁。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谁也不是瞎子,都是高阶修行者,过往看见的事也不可能忘记。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面前听到这句话同样注视着他的男人。

在祭舞战结束的林中,他们就有过一次这样对视。

姬嘉树目光平静,当时在那个少女走入林中精疲力尽的时候,就是这个男人第一个发现了她。

而在祭舞战结束后,这个人曾短暂地消失了一段时间,但再次回来的时候,正是嬴抱月获得兵棋战榜首之时。

过往的其他事,还有不少,但都不是他有资格探寻的。

说实话问出这句话姬嘉树就后悔了,细想这其实有违与他与那个少女之间的约定,也不知为什么这话就脱口而出了。

“抱歉,是在下冒昧,还烦请当我没问过,”姬嘉树有一瞬的不自在,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了。他实在是不擅长问这些,窥人私隐,实在难看。

然而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闻言只是静静注视着他,目光中没有一丝被询问的怒意和不自在。

李稷只是静静看着面前这个比他小六岁的少年。

这种眼神,他也曾经见过。

曾经刻骨铭心地有过。

“没事,”他淡淡开口,“你可以问,你有这个资格。”

姬嘉树一怔,随后目光微沉,“不,你不知道,我没有。”

在等阶四面前隐瞒是没有意义的,但具体的缘由他当然不能告诉眼前之人。毕竟明面上,他们约好了要维持住表面未婚夫妻的模样。

“是吗?”李稷自然知道这个少年的缘由,但不得不感叹,此人真是君子到了一定程度。

一般的男人是绝对做不到这样。

特别是在,有了这样的眼神之后。

比起他自己的感受,这个少年优先考虑了那个女子的感受。

他绝不会伤害到她。

“那我们换个问题,”闭了闭眼睛,李稷看向面前少年,直接凭经验问出了终极问题,“你是想问我和她,我们是什么关系么?”

他是为了谁,为什么做这些,其实归根到底还是这个问题。

说完李稷看着面前少年的真元流动有一瞬的停滞。

“我没这么问,”姬嘉树静静开口,但他也没违心地说什么不想知道。

“嗯,”李稷点头,“你没问,但我可以告诉你。”

事到如今,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忌讳的。正如他今日扯了条麻袋就来了仙官府邸一样,在这最后的这些时刻,他需要顾忌的东西,已经都没有了。

虽然没有问,然而听到这句话,姬嘉树还是有些惊讶。他抬眼看向面前男人,只听李稷静静开口。

“我们很快就会没有关系了。”

姬嘉树一怔,看着那双青铜面具下的漆黑眼睛,“你……”

身为高阶修行者,比起之前的什么问题,他忽然感觉到的却是这个男人身上涌动的更复杂的感情。

比起那个少女和他之间的关系,这句话说得像是他自己要……

而就在姬嘉树看李稷之时,李稷也在看他。

充沛的真元,没有受过伤的身体,和纯粹的心思。

这样的人,的确是值得战国六公子之首的称号。

虽然现在只是等阶五,但这个少年晋升等阶四,也许会比他当年更早。

他不能看到的结局,不能留下的地方,这个少年的话,是都能做到的吧。

“你……”这时李稷看着面前神情认真的少年忽然开口,“你知道她……”

姬嘉树闻言一愣,心头一紧,“她怎么了?”

然而李稷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深吸了一口气,“我刚刚失言了。”

> “她的事轮不到我来告诉你,”他静静道。

“那是当然,”话说到一半但姬嘉树没有追问,认真看着面前男人,眼含他的骄傲,“我想知道什么会去问她。就算有什么疑问,我也会等待她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告诉我。”

这个少年是个真君子。

李稷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人的儿子呢?

“阁下?”姬嘉树皱紧眉头看着身上真元第一次出现波动的男人,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没再出现丝毫情绪波动。

“王语年结束了,”李稷站起身低头看他,“一起去么?”

……

……

不远处某位仙官的府邸正陷入一阵不为人知的鸡飞狗跳,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也在陈家马车的护送下回到了国师府。

“谢谢,”她跳下马车看向陈子楚。

“不用不用,是你帮了子寒,”陈子楚向她摆手,“快进去吧,嘉树该等急了。”

姬嘉树并不在国师府,然而这件事,连陈子楚都不知道。

嬴抱月静静看着马车上的少年,笑了笑没有揭露,摆手与他道别。

她孤身一人回到了清安院中,院中静悄悄,今日过于劳累,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睡了。

但站在院中,她微微一怔。

因为她能感觉到,另一个人也不在。

“你在找什么呢?”

这时从熟悉的屋顶上传来熟悉的声音,嬴抱月抬起头,看着坐在屋顶上的……姬清远。

真是年年月月日日,清安院的屋顶永远不会空。

想起昨夜和她坐在屋顶上的另一个人,嬴抱月笑了笑,走到屋檐下,熟门熟路地翻上屋顶。

“没找什么,你怎么今晚在这?你白天提心吊胆那么久也很累了吧。”

“是啊,心累。”姬清远看她一眼,目光停在她还缠着绷带的手上,“差点被某人吓死。”

“我有什么办法,”嬴抱月笑了笑道,“我现在境界这么低,只能兵行险着了。”

“你境界高的时候,也没什么不敢干的,”姬清远扶额道。

毕竟能一剑把一座府邸劈开,也不是一般修行者会做的事。

嬴抱月微笑。

“你是特地在这等我的?”她看向身边这座院中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少年。

“嗯,”姬清远点头,目光微深,“你见过陈岩了?”

“是,”嬴抱月目光一定,低头微微笑了,“他认出我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姬清远注视着她,静静凝视面月光下这个少女有些发红的眼角。他知道她见过故将,此时心情一定不会平静,于是在这里等她。

对那些人,她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你……还好吗?”他顿了顿,迟疑地问道。

“还好,”嬴抱月笑了笑道,“失去的东西,我都会找回来的。”

“谢谢你担心我,”她看着他笑道。

“是吗,姬清远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觉得自己不是二十岁简直像是十五岁那样没用,但下一刻他忽然想起他之前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说起故将,我之前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他忽然开口。

“什么事?”嬴抱月问道。

“话说,你上辈子的故将中……”姬清远看着嬴抱月的眼睛问道,“有关系匪浅的东吴人吗?”

嬴抱月闻言一愣,有些意外地重复道。

“东吴人?”

章节目录 第644章 挑战 > “东吴人?”

嬴抱月有些奇怪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只因这个问题,别人倒也罢了,实在不像是熟悉她上辈子过往的姬清远会问出的话。

“果然没有吗?”听到了她的疑惑,姬清远重重吐出一口气,“我本来也是这么觉得。”

嬴抱月之所以会觉得他问这个问题奇怪,他自己也觉得他自己奇怪,其实是因为上辈子在军营里打滚了半辈子和各诸侯国兵士都有过合作往来的昭阳郡主,有一件事非常有名。

那就是昭阳郡主林抱月的麾下,五国皆有,唯独没有东吴的将士。

这件事如果仔细掰扯起来,也其实十分奇怪。

因为在山海大陆上,曾经流传过一个说法。那就是出身不详的少司命林抱月,很可能是东吴人。

月光下,姬清远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坐在身边的少女。

他的母亲从未隐瞒过她这个天赋异禀的徒弟的出身。林抱月是她在云雾森林的一棵树上捡到的孤儿。云雾森林虽然是前秦南楚东吴三国的交界处,但据她母亲所回忆,林抱月的襁褓当时是挂在靠近东吴一侧地界的树上。

云雾森林至为危险,一般的人根本无法穿行,再说了都想要抛弃这个孩子了,一般不可能冒险从别的国家一侧穿过来才抛弃。

所以根据常识判断,这位大陆上天赋最高的天生修行者,很大可能出身东吴。

虽然那么多年了,伴随着那个女子名气越来越大,也没哪个东吴世家或是百姓前来认亲,但少司命林抱月是个东吴人的这个说法还是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

既然她是东吴人,按理说在边关,东吴的将领应该和她关系最好才对,也肯定更愿意加入她的麾下。

东吴是个强大的诸侯国,能得其助力,对当时战场上那个年轻的女子而言只有好处没坏处。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

只不过……

看着身边少年抬眼看过来带着埋怨的眼神,嬴抱月苦笑着摊摊手,“我有什么办法?谁叫我和当时那位东吴第一名将闹翻了呢。”

没错,姬清远扶额。

少司命林抱月的麾下之所以没有东吴人,原因就出在了她和那位东吴第一名将……打了一架的问题上。

打了一架……

姬清远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看到那一幕时的震惊。

姬清远看向身边少女。

三大强大的诸侯国,南楚,北魏,东吴。

其中陈岩是南楚第一名将,本来也是个自负的年轻将领,但后来也不知她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陈岩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惹来众人一片震惊。

她连陈岩都收服了,当年的东吴第一名将身份更加贵重也更年轻。众人想着有本国之谊,以那个少女的本事和眼力,收服那位东吴第一名将应该不在话下。

况且就算不是收服,哪怕是讨好,看在东吴当时的兵力上,那个少女都该乖乖迎合。

然而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面对那位第一眼看上去并没陈岩当年那般桀骜的东吴名将,那个女子在和他见面不久……居然就大打了一架!

两人还是在军营外真刀真剑……不是,是赤手空拳地搏斗。

虽然没用刀剑没出人命,但当时那位东吴将领脸都被打破了,最终打败后带着队伍去了别的将军手下。

自此以后,她的部下之中就再也没出现过东吴人。

“话说……”姬清远当时才十岁出头没敢问,此时终于问出了那个迟到了十几年的问题。

他扶额向嬴抱月问道,“你当时怎么就会和那位东吴……第一名将打起来了呢?”

要知道那位东吴将领身份特殊,当年的地位就比陈岩更高,此时十几年过去了其地位更是高的难以想象。

撇开地位和助力不言,姬清远注视着身边少女,虽然当年她曾经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沙场将军和强大到可怕的修行者……

但只要是真的在她身边待过的人都知道。

这个少女的脾气其实好得不得了。

她不拘小节心胸宽广,更没什么面子,基本上除了原则问题没什么能让她生气的。

> 而和东吴将军的那一次,却是当时还年幼的那个少女难得生气的一次。

当时传言真是乱七八糟,还有不少将领觉得是那个少女年少成名有些飘飘然,对同样年轻的将军心怀妒忌不能容人什么的。

居然出手打跑了一个那么大的助力,那女子简直心胸狭隘没有远见,视野窄得可以。

全是扯淡。

姬清远很清楚,真相绝不是这样。

“为什么和他打起来啊,”嬴抱月闻言笑了笑,“大概是因为当时我们俩都有些年少轻狂吧。”

现在想来两人当时都有些冲动。

“不过,”她微微一笑,“如果再发生一次当时的事,我还是会揍他。”

姐姐,你知不知道你笑着说出了很可怕的话……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无奈开口,“你知道那位现在已经登上了什么位子吗?”

“我知道啊,”嬴抱月继续微笑,“毕竟他当年就是长子。”

“但不管他是谁,”她的目光冷下来,“敢欺负我的人,敢弄哭梅娘的人,我绝不会放过。”

姬清远闻言后背一寒,但下一刻也终于明白了当年事情的缘由。看来他后来调查出的结果,就是真相。

梅娘。

嬴抱月口中的梅娘,正是永夜长城当年除了她之外最有名的女将。

被世人称之为梅花将军的李梅娘。

虽然有他的母亲和她在,但女将和女兵在当时军营里遍地男人的情况下,处境依旧很不容易。

尤其是长得美的女将和地位等级较低的女兵,极其容易遭到骚扰。

这个世界真实的可怕。

女子在军营中会扰乱军心,这个说法古来就有。但与其说是军心,姬清远目光冰冷,不如说是春心。

之所以之前难以出现女将,和这些事有很大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女将都会选择男装隐藏身份。直到那个少女出现,并登上高位后,这个情况才得以改善。

昭阳郡主林抱月的护短当年可谓举世闻名。

只要有兵敢骚扰她手下的女将,第二天一早一定会在自己营帐门口,遇见这位门神。

她不用剑,只用拳头,面对境界比她低的修行者甚至不动真元,也会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但因为她没用境界和兵器,主帅也说不了她什么,只能让被打的兵留下个血的教训。

那个少女当年只有十几岁,却是军营里所有女将的避风港。

久而久之,随着林抱月的军职越来越高,也没人敢招惹她手下的女将。

梅花将军是继林抱月之后,军营中唯二不女扮男装的女将,姬清远对她印象很深。因为当年他第一次跟着抱月去军营,那位姐姐还为他解过围。

但其实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一般很少需要嬴抱月为她出头。

她本身境界和地位就很高,一般人也不敢欺负到她头上,直到……那位东吴将军的出现。

只不过……当年那两人的之事,到底算不算欺负……

姬清远神情有些微妙。

倒不是他想为男人辩护,只是现在想来那位东吴将军,委实也是有点惨的。

这件事的开端并不是骚扰。

那位东吴将军的出身比一般的世家子都要高,如果放在都城里,也是受万人追捧的角色。

但到了永夜长城后,据说此人对梅花将军一见钟情。

然后……采取了错误的追求方法。

章节目录 第645章 宝物 > 说实话,那位东吴将军的追人方式,可以说是为后面想要追求女将的人,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反面教材。

姬清远目光深沉。

他当年之所以一直没有对她说出那句话,和当年那位小将军追妻失败留下的心理阴影可以说不无关系。

十年过去了,想起至今一直未娶的那位大人物,他其实一直很想问问,那位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当年的年少轻狂。

十年过去,登上了那个位子,姬清远却听说那人始终未娶一人。

从少年到中年,那个人其实已经用时间证明了他的真心。

但却已经再没有机会,见到他少年初见,便爱上的那个女孩了。

梅花将军随着少司命的死,消失了踪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着相同的经历,姬清远对那位东吴第一名将,虽有着感同身受,也明白他那个作法也是世家子常有的,但那个男人遇见的不光是梅花将军,还有少司命。

姬清远看向身边神情平静的少女。

即便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她也不会让她身边的人受一丝委屈。

当年的那位意气风发的小将,和陈岩一样,为自己的骄纵付出了代价。

虽然对梅花将军一见钟情,但那位东吴名将追人采取的方式……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并不是所有的世家子都有姬嘉树那样的风度。

那位东吴名将直接在军营门口对李梅娘大声说出了要娶她为妻的话,并在没有征得对方同意的情况下,送去了各种礼物,并警告军营里其他男人不许靠近李梅娘一步。

这些事在都城里的任何一个世家子看来,这男人做的事都没什么问题,以他的身份还抬举了女方。

所有人会觉得简直就是一片热诚,到底哪里有错?

但姬清远很清楚。

一切的错,都在于那位愣头青将军的行为太欠考虑。

不管是有意无意,他的举动都是一种傲慢。

也正因为那个男人的身份,风言风语在军营中顿时疯起,压得那位女将军抬不起头来,据说梅花将军曾向那位东吴将军表示自己已决定终身不嫁。但那位将军没有收敛,甚至直接跑去向军营主帅提亲。

最终,惹恼了护短的昭阳郡主。

以那人的身份,只要那个男人没做什么实际的伤害举动,之前军中所有人都在猜林抱月不会对他出手。

但所有人都低估了那个少女的决心。

哪怕抱着会丢失东吴人军心的风险,她依旧毫不留情出手揍翻了那个愣头青将军。

两位将军级的人物赤手空拳的搏斗,这在军营中还是头一遭。

姬清远到现在还记得那位东吴名将被打懵了的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她打醒了那位东吴名将,最终被打倒后,那位东吴名将终于放弃了对梅花将军的纠缠。但东吴人到底是面子有损,林抱月此举是彻底和他们闹翻了。

这也就是大名鼎鼎昭阳郡主麾下没有东吴人的缘由。

“所以你也知道当年的事,”回忆完自己当年的“壮举”,嬴抱月坐在屋顶上抱膝看向身边的姬清远疑惑开口,“怎么还会问我有没有东吴人的部下?”

姬清远沉默了一瞬,问道,“那除了那些将领,上辈子你有其他认识东吴修行者吗?”

“当然东吴国师除外。”他补充道。

上辈子?

嬴抱月静了静,随后轻轻摇头,“不认识。”

这辈子她倒是认识两个,但也不熟识对方出身。

> “那你有听说过什么东吴修行者吗?”姬清远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唔,在来南楚的路上,我倒是听说过东吴昭华君的传言。”嬴抱月道。

但也只是听说过,好像是曾经神隐过的一个少年。

“也是啊,不是属于你们那一代的人物。”姬清远闻言苦笑,“看来你是真不认识什么东吴人。”

嬴抱月点头,随后看向身边给她感觉怪怪的少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问?”

“八年前,曾有个东吴人来过这里,”姬清远定定注视着清安院的地面,“来过南楚国师府。”

“东吴人?”嬴抱月闻言一怔。

她实在想不起来她上辈子认识什么东吴人。

“与其说是东吴人,不如说是一个东吴少年。”姬清远眸光微沉静静开口,眼前浮现出那个才十四五岁的少年的身影。

“东吴少年?”嬴抱月更懵了。

“你知道你死后,那个人做了什么吗?”

看着面前神情怔然的少女,姬清远一字一顿道。

“在你和母亲死后,也就是大陆人都认为你行踪不明之时。”

“他以区区等阶五之身挑战我父亲,挑战南楚国师朱雀神子姬墨,不惜以散尽全部真元为代价,逼我父亲说出少司命林抱月的下落。”

等阶五去挑战等阶二的神子?

嬴抱月闻言睁大眼睛。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人,居然比我还乱来。”

一般修行者看来这种人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就是自寻死路。

“何止是乱来,根本是不要命。”姬清远叹道。

他当时躲在院子里看到那个几乎战到浑身浴血面目全非少年,那时的震动现在都还残留在他心里。

那时他就在想,那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他面前的少女却说,不认识这个人。

“不过他挑战你爹,最后居然还是活下来了。”嬴抱月道。

姬墨可不是懂得手下留情的人。

“东吴国师出手趁他半死把他给救了回去,”姬清远道。

但挑战神子不可能不付出代价,神子出手,重创的不光是肉体,甚至是对修行者最重要的神魂。

从里到外,伤痕累累。

当时没人觉得从里到外重伤到如此地步的少年能活下来。

姬清远也不知道那人到底现在还不是不是活着,还是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话说那个人找我到底要做什么?”嬴抱月问道。

听这说法感觉也不像是想为她报仇,怎么更像是……想向她寻仇似的?那问法简直像是在问杀父仇人在哪。

“我不知道。”姬清远摇头。

只是……

只是姬清远回想起那个少年被血色染红看不出本色的眼睛,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你要是有可能见到那个人,务必离他远一点。”姬清远郑重地告诫道。

“嗯,”嬴抱月怔了怔,随后点头,“我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646章 旧伤 > 长夜漫漫,有人在屋顶上夜谈,也有人在屋顶上埋伏。

初阶大典明日对战第二天负责抽签的考官王语年的府邸中,此时正有两个黑影趴在一间高阁的屋顶上。

“你确定王语年他人就在这间房间中?”

从庭院中的亭子换到后院的一座高阁,伏在屋顶之上,姬嘉树狐疑地看向静静趴在不远处李稷的身影和……他手中的麻袋。

在结束对话后,据这个人所说王语年终于结束了和妻妾之间的事,这个男人站起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姬嘉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在王语年高度警戒的情况下,等阶五的他在这个府邸中可谓是寸步难行。

更何况他没法阻止李稷,如果这个男人真想对那位南楚官员做些什么,他跟在一边还能在关键时刻拦上一拦。

但此时趴在静悄悄的屋顶上,姬嘉树有些怀疑他刚刚的判断。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这人找的地方真的对吗?

这栋楼阁虽然处于后院,从位置上却不是主屋的位置,整栋楼内没有一丝灯火,实在太过安静。

但即便有所疑惑,他也不能用真元查探,以他的境界很容易被王语年发现。

“没错,”这时李稷看了他一眼,“之前丢了蛇进去,烛火就熄灭了。”

这人还真丢了蛇进去……

“那他现在还在里面么?”姬嘉树问道。

“我再看下,”李稷静静开口,下一刻姬嘉树就感到一股极为强大的真元从屋顶渗入了整栋楼阁之中。

浩瀚如海,深邃如渊,却又润物细无声。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真元。

然而这股真元背后惊人的不光是其总量的浩瀚。强大又如涓涓细流般能迅速掩藏踪迹,这说明这个男人对真元内气的控制使用已臻于化境。

姬嘉树目光微深。

他松了口气,这样的确能不打草惊蛇地查探到王语年的位置。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身边的男人咳了一声,之前一直顺畅如水的真元忽然有了一瞬停滞。

姬嘉树微微一怔。

咳嗽可不会影响到修行者的真元,尤其还是已经半步天阶的等阶四。

月光下,他看向那个用面具隐藏了自己的所有表情和脸色的男人,顿了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的经脉……是不是有问题?”

李稷眸光一顿,看向一边的小少年。

就在姬嘉树以为他不会回答,毕竟哪个修行者会主动暴露自己的弱点之时,却听见身边人淡淡开口。

“嗯,断过一次。”

姬嘉树瞳孔一缩,他从未想到有修行者能将经脉断裂这种问题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经脉是修行的起点,既强大又脆弱。那不是骨头关节什么能接上的东西,一旦断裂极难恢复,有不少修行者因此就终生不能修行了。

就算恢复,也绝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状态。就犹如有裂痕的麦秆会不断漏气一般,有问题的筋脉修行难度绝对会成倍增长,比正常人要难上何止百倍千倍。

看着那个反应平淡的男人,姬嘉树后背一凛。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男人不但没有放弃修行,居然还成为了等阶四?

“冒昧问一下,”他盯着李稷脸上的面具,“请问你当初断的是哪一处的经脉?”

不同位置的经脉对修行者的影响也有所不同,难道此人当初断的是比较不重要的经脉?

然而听到他的话,那个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全部。”

全部?

姬嘉树瞳孔缩紧,看着眼前只是短短停滞后真元又如海浪倾泻而出的地阶巅峰的修行者,同时怀疑他的耳朵和眼睛。

> 经脉全断?

一个经脉全断的修行者怎么可能……等等,先不谈修行,经脉全断的修行者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他面前这个人,简直会被人当成说大话的骗子。

事实上如果不是亲身感觉到此人经脉有问题,还不止一处的话,正常人都会怀疑这人在唬人。

毕竟……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似是注意到身边少年异样震惊的目光,李稷看向姬嘉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开口,“我体质比较特殊,一般不容易死。”

一般不容易死……

这都是什么说法?

“那后来,又是如何接上的?如何修行的?”姬嘉树只觉心中对修行探究的渴望又熊熊燃起。

李稷无奈地看他一眼,“姬二公子,你确定要在这里问我这些?”

“还有正事要办,我知道,”姬嘉树看向黑暗的楼阁,又瞥了一眼李稷手上的麻袋,“不过这正事就交给我吧。”

李稷面具下的黑色双眸闪动了一下,看向面前这个南楚百姓眼中一直温润如玉的公子,“你准备做什么?”

“谢谢你没问我还能做什么,”姬嘉树淡淡道。

君子欺之以方。他知道在其他人眼中,他处理庶务上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从小周旋于世家之间,到底还会些什么。

“套麻袋这事虽然今天方便了,但只要你不杀他,王语年脱险之后曝出来,后患无穷。”姬嘉树道。

“那春华君的意思是?”李稷眯起眼睛。

“当然也不是要杀了他,”姬嘉树道,“虽然有私通外敌之嫌,但他罪不至死。”

“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静静道,“想堵住这位的嘴,还有别的方法。”

李稷定定凝视着面前神情平静的少年。

即便说着这样的话,他的眼睛依然清澈,和那个少女相仿。

这世上有一种人,知道世间所有的弯弯绕绕,只是他们选择了简单的活法。

知世故而不世故,不代表他们真的对什么都一无所知,处理不了世故。

“好,让你试试。”李稷看向天上的明月,“我能用真元隐藏你的气息一刻钟,这其间能交涉到什么程度。”

他微微拱手,“就看南楚春华君的本事了。”

……

……

事实证明,南楚春华君的确很有本事。

晨光熹微,姬嘉树从楼阁之中紧闭的一间屋子中走出,翻上屋顶,看向在屋顶上坐了一夜的男人。

姬嘉树的神情有些意外。

他用一刻钟的时间说服了王语年不要惊动其他世家之人,愿意留他下来谈谈。

之后就是漫长的博弈和机锋,整整谈了一夜,他本以为那个名唤李稷的修行者已经离开。

“解决了?”李稷睁开眼睛看向他。

姬嘉树点头,“王大人今日会病得神志不清,甚至抬不了手。”

李稷定定看向他,点了点头,“看来麻袋是用不上了。”

姬嘉树闻言苦笑,下一刻神色一定看向李稷,“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没想到这人居然在屋顶上坐了一夜。

“总要确认下结果,”李稷道,“毕竟……”

下一刻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朝阳.。

“对战第二天,要开始了。”

章节目录 第647章 再开 > 晨光划破天际,昨日备受艳羡的留下的六十四位修行者们纷纷走出了家门。

这些修行者很很好分辨,因为这些修行者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唯独双眼都亮晶晶的。

“她应该差不多已经出门了吧。”

和身边男人一起走在清晨的大街上,姬嘉树抬了抬头上的斗笠,淡淡开口。

今日是丹阳城倒数第二个的大日子,虽然天才刚蒙蒙亮,但路上已经有了不少人。

没了夜色的掩盖,他自然不能再飞檐走壁。但这么大清早往回家的方向走,他这张脸又太过显眼。

而就在为难之时,不知李稷是从哪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顶斗笠扣到了他的头上。

“做事要遮掩就遮掩到底,不然以你现在的身份被认出来,会对……”

男人的话说到一般忽然打住,姬嘉树却不知为何能知道他想说什么。

如果被认出来,他如果在考前行迹被人怀疑,会对她不利。

最后一轮对战,所有民众的精神都有些敏感,昨日连平素上蹿下跳的北寒阁都消停了不少,许冰清也没有出现过。

只不过今日到底会如何,什么都不好说。

姬嘉树一边想着,一边和那个男人一起走向国师府。

说实话他们为什么会一前一后近乎并肩同行地回到国师府……他也不太明白。

就在李稷将斗笠扣在他脑袋上时,端详了他一瞬,“以你的年纪,大清早一个人走这个模样还是可疑,一起吧。”

为什么以他的年纪就可疑了?

姬嘉树之前从未有因为年纪被人小看过,也很少有人会以如此态度对他。他在哪都是被人仰望的,这个男人的这种态度对他而言倒是略微有些新鲜。

但不管为什么,昨夜之事他能够得偿所愿和这个男人的帮助离不开关系,既然都合作了一晚上,早上一起回去也没什么。

况且以这个时间,嬴抱月等人应该差不多已经出发了,他昨日已经和姬清远说过今早不用等他安排马车直接走即可。

“嗯,”这时听到他的话,李稷淡淡点头,显然也如此作想。

两人静静向国师府走去,然而下一刻,走在前面的李稷忽然顿住了脚步。

男人青铜面具下的双眸涌动起复杂情绪,怔怔看向前方。

姬嘉树险些撞上他后背,也抬头望去,下一刻在看清远处那一幕时,他也怔住了。

晨光渐渐明亮,照在晨光中安静地坐在国师府门口台阶之上的那个少女的身影。

她双臂环抱坐在石阶上,双眸微阖,像是在打瞌睡,又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而就在他们停下脚步之时,台阶上的少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双眸静静睁开,比晨光更加明亮清澈。

“你们回来了,”嬴抱月微微打了个呵欠,看向他们有些意外,“你们两人是怎么撞上的?”

姬嘉树浑身一僵,而这时只听身边男人淡淡道,“碰巧。”

“是吗,”嬴抱月看着惜字如金的李稷笑了笑,没再追问他和姬嘉树。

“不管昨夜你们做什么了,都辛苦了,”她看向姬嘉树,“马车已经在等了,姬二公子要不要换件衣裳?”

姬嘉树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躲避了一场尴尬,也没想打这个女子会清晨在门口等他们。

“昨天我和大哥说了不用等我了,”他轻声开口,“为什么……”

“我只是碰碰运气,你们再不回来我们也得走了,”嬴抱月笑了笑道,“既然回来了,就一起走吧。”

说完她的视线移到李稷身上,“你今天还去吗?”

前一天晚上她记得他说他第一天会去看是被赵光逼的。

李稷静静注视着面前少女,“东吴继子已经淘汰了。”

> 言下之意,他已经没有了继续去看对战的理由。

“那你没有别的想看的对战了?”嬴抱月看向他的眼睛。

“我……”李稷眸光一顿,而就在他沉默的这个空档,一个黑影忽然从门洞里杀了出来。

“二哥!”赵光从门后蹿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李稷的胳膊,“一起去嘛!”

语气足以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李稷皱眉看他,“你是突然变小了么?”

“连我这个被淘汰的人今日也要一起去凑热闹,”赵光摇晃着李稷的胳膊,“你一人又要往哪跑?一起去一起去!”

“哈哈哈,没想到东吴继子还有这样一面。”

后面嘻嘻哈哈走出姬清远归辰姬安歌等人,看着眼前抓着他不放的赵光,李稷的视线从嬴抱月身上一拂而过,最终点了点头。

初阶大典的倒数第二天,就在这样欢乐的气氛中开始了。

众人走向马车,赵光还在人群中插科打诨,引得姬安歌归离两位姑娘笑声连连。

然而嬴抱月站在人群后,看向那个少年紧紧抓着李稷胳膊的手,目光微深。

那种感觉不知为何,她觉得更像是。

害怕失去什么一般。

……

……

到底是初阶大典的倒数第二天,虽然参加的修行者变少了,但围观的民众和修行者却成倍增长。

稷下学宫占地极大,却都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春华,你们来了。”陈子楚站在会战台下,向不远处的一大群人打招呼。

“你们这国师府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看着远处堪称拖家带口的国师府一行人,陈子楚不禁感叹道。

“你一起来的人不也变多了,”姬嘉树看向他身边的陈子寒淡淡道。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两人一同出行。

陈子楚眼中划过一丝不自在,陈子寒在一边僵硬得像个木头,许义山在一边看这两兄弟的热闹。

最终三人脸上都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和那个少女来之前,有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姬嘉树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不由得如此想到。

而和他们这些人相比,有些人的一起到来,是让人觉得不安的。

今日北寒阁弟子们也是一同前来,女眷们所在的包厢前,有一个女子走下滑竿进入包厢,让其他修行者都不禁注目。

“许冰清也来了,”陈子楚收起笑容淡淡道。

“嗯,”姬嘉树点头。

这时其他人马陆续到达,第二天不比第一天,所有人都已经清楚了对战的规则作法,省去了解释时间。一声钟响,第二天的对战就干脆利落地开始了。

让众人意外地是,高台上负责抽签的考官不知为何由本来公布的第二天的考官换成了第三天的。

但不等众人反应,考官已经抽出了第一个签。

“第一场!北魏,孟施!”

台下一片哗然。

“上来就是孟施啊?”陈子楚愕然,“要不要这么刺激?谁和他打啊?”

章节目录 第648章 水火 > 对战到了倒数第二日,剩下的六十四人毫无疑问都是高手,按理说抽到谁都不奇怪。

但就在孟施这个名字出现之时,台下民众的喧哗声都有一瞬停滞,修行者们更是神情复杂。

原本在一边拽着李稷的手不放开的赵光面色顿时黑如锅底。

北魏继子孟施。

他是特别的。

孟施是这一届初阶大典呼声最高的选手,在昨日的对战中更是力克拿着鱼肠剑的赵光,彰显出了极强的实力。

这第二日对战刚开始,第一个就抽出了王炸,会战台下自然是炸开了锅。

“居然上来就是孟继子?”

“孟继子会抽到谁?在座没人有实力和孟继子一战吧?”

台下民众议论纷纷,眼中充满好奇,而就在此时,台上考官抽出了第二张签。

“北魏继子孟施对战……”

上了年纪的考官静静念出那个名字。

“南楚,许义山。”

会战台下安静了一瞬。随后民众和修行者们瞪大双眼,神情既惊奇又兴奋。其中更是包括刚刚说在座无人有实力和孟施一战的人。

“这签……也太会抽了吧?”

“居然是和水法剑剑主?”

“这下……”有人拉长声调,声音百转千回。

“所谓的年轻一辈中的最强水法者和最强火法者终于有机会一战了!”

水法者与火法者。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台下嬴抱月一行人中神色都有些凝滞。

在听到许义山的名字之时,陈子楚瞳孔一缩立刻就看向身边好友。

周围人纷纷色变,唯独被叫到的许义山仰头看着会战台神情却十分平静,只是手静静握上了腰边的断水剑。

“最强水法者和最强火法者……”姜元元站在考官高台上,看向登上高台走来的姬嘉树,“这签的确抽的有意思。”

他看向不远处会战台上本该负责最后一天抽签的那位上了年纪的考官,“赵大人的确是两袖清风手气不凡,只是没想到王语年王大人今日怎么突然就得了急病了呢?”

“谁知道呢,”姬嘉树走到他身边淡淡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正如王语年估计没想到,他在家中坐,麻烦就找上门来。

而又正如南楚有名的清官赵德乾,也没想到他平白无顾就要多抽上一天的签。

昨日劝退了王语年之后,李稷扔掉麻袋问他,“那这下明日能由你来抽签么?”

姬嘉树闻言摇头,“我的资历不够,但后日抽签的考官德高望重,可以信任。如果王语年出事,最大的可能是由那位老大人顶替。”

这位老大人就是赵德乾。身为等阶四,在南楚仙官中的地位略低于主考李梦阳,以为人清正而闻名。

这位赵大人当年在稷下学宫中曾当过他的夫子,姬嘉树觉得他的性子多少受了这位夫子的一些影响,他愿意相信这位夫子。

况且……

姬嘉树记得他昨晚听到李稷的提议后无奈地开口道,”就算是我抽,我现在都怀疑我的手气了。”

当初在兵棋战上他坚持为嬴抱月抽签,但并没抽到好结果,这件事多少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些阴影。

听到这话,之前提议让他抽的李稷都没了声音。

“虽然我觉得可能不是你手气的问题,”姬嘉树听见身边人淡淡道,“是她的运气问题。”

不是手气问题,而是运气问题么?

> 姬嘉树看向走上会战台的一高一矮两个少年,神情复杂。

抽上孟施,无论是手气还是运气,许义山的经历都算是神奇,算是遇上了命定的对手。

孟施在没参加初阶大典之前,最广为人知的一个称号就是等阶五之下的“最强火法者。”

而至于许义山,整个修行界的年轻水法者已经凤毛麟角。再加上他拥有断水剑是四大剑派之一水法剑的剑主,所以才被称之为“最强水法者。”

百姓们总结得不错,这一次是一场最强火法者和水法者之间的对决。

不得不说,如果在场有谁在名号上能和孟施相配,就真的只有许义山一人。

简直是命定的对决。

然而听到姜元元微妙的语气,姬嘉树看向会战台上的个子更高的许义山,眼中却露出担忧。

虽然分别都被称之为最强,但孟施的最强是他在和大量火法者的对战中积累起来的名声。

而许义山的最强……其实更像是因为没人可选。

以往众人谈到许义山的“最强水法者”称号时,嘴角经常带着戏谑的笑容。

包括水法剑剑主这个身份也是如此,在他们看来,水法剑之所以传到许义山身上,只不过是因为震山先生根本无人可传。

这种戏谑几乎笼罩了许义山的整个修行生涯,不管他多么拼尽全力,都会因为无人比较而被忽略。

最强水法者也好,水法剑剑主也好,在众人看来,都是从天而降砸到他头上的。

姬嘉树当然清楚他这个朋友的实力,很清楚许义山并不是因为无人可选才成为水法剑剑主的。

即便不出身世家,那个少年却有着世家子没有的英勇。

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了那样的孤独。人都是从众的。

在嬴抱月出现之前,他没师弟,没有师兄,在偌大的水院之中,就只有他一人。

孤身一人,练就了属于他的剑法。

在水法剑上的造诣上,即便身处不同剑派,姬嘉树也能看出那个少年的深广。

在他心里,许义山上是当之无愧的水法剑剑主。

可是……许义山本人似乎并不如此作想,对于无人比较这一点一直带有不自信。

撇开这一点不谈,比起身经百战的孟施,在对战经验上许义山也处于弱势。

“话说……许公子有与孟继子一战之力吗?”

“之前在稷下之宴上,倒是表现得挺好的……”

“是啊,我也看过那一次印象极深,只按境界和剑法造诣,这两人应该水平相仿……”

如果说以前对这位水院大师兄,人们有着不了解和嘲笑。但之前在稷下之宴上许义山的表现,却又给了众人不少震动。

会战台上,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高台上相对而立的两人。

单从硬件条件上,这两人的确十分相近。

而在这种情况,要比的就是……

“到底是水法强还是火法强,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了!”有百姓欢叫道。

就在这时,对战开始的钟声敲响了。

众人期待地看向台上两人,而这两人也没有丝毫寒暄,几乎就在钟响的瞬间,许义山就已经拔剑。

下一刻,如银河倒挂,一道剑光如同水柱一般冲天而起!

台下有懂行的修行者见之惊叫道。

“水法第七剑!”

“山高水长!”

章节目录 第649章 斗技 > 水法剑。

在青龙神消失了八年之后,失去希望的水法者们纷纷放弃的剑法。

除了火法剑中由大司命和少司命所创的火法后六剑外,水法剑是现在山海大陆上存在最神秘,最不为人所知的剑法。

看到许义山出剑之后,高喊出声的修行者们至少都是在三十岁以上。

得亏今日因为是初阶大典最后一轮,来的修行者够多够杂,不然也许根本没有人能够认出这招剑法。

“水法第七剑!?”

即便周围的大部分人没有听过这招剑法的名字在,但在听到这个排名后也都睁大了眼睛。

在之前的稷下之宴,许义山击退叶思远和北魏小王子的时候,使用的都是排名靠前的水法剑,比如水法第二剑滴水穿石和第三剑水落石出。而之后嬴抱月的出场更是让所有人认识了水法第四剑,镜花水月。

但镜花水月也只是第四剑而已。

许义山曾经让人们再一次认识到水法者的战斗方式,嬴抱月让众人见到了水法剑无限的可能性。

水法者现存的实在是太少了。震山先生更是在把断水剑传给许义山后就决定封剑,不再与人对战。

所以说许义山之前的战斗风格几乎影响了众人对水法者的印象。

看过那对师兄妹只用前四剑就拿下战斗,比起热爱使用排名靠后的火法第八剑和第九剑的火法者而言,在众人眼里,水法者是柔和的,润物细无声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

在昨日对战第一日里,许义山也只使用了前四剑,可以说是安安稳稳赢下了战斗。

然而此时此刻,许义山自己打破了人们眼中对水法者的印象。

谁都没想到他上来招呼都没打就祭出了水法第七剑!

在许义山使出这招剑法之前,众人甚至没有想到水法剑也能用来速攻。

“山高水长?”高台上姜元元看着庞大如冲天水柱的剑光惊呼道,“什么是山高水长?”

什么是山高水长?

姬嘉树静静看着会战台上全身笼罩在水雾之中的少年。

这是水法剑中难得一见的进攻招式,气势如虹,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其实是极其细致的一剑。

“鹤使南翔。词珍翰绮,谊暖情香。如在琼台,梦回初饮,月液云浆。”姬嘉树看着会战台上倾身而上,逼近孟施的许义山的身影,轻声开口念诵道。

“风吹芦叶冥茫。夕照外,山高水长。遥想东楼,琪花玉树,梅影昏黄。”

在他的声音里,断水剑如一泓秋水,绽放出悦目的清光,直向孟施的咽喉刺去!。

和着会战台上许义山的脚步,姬嘉树念出最后一句,而就在这时会战台下嬴抱月注视着那柄深蓝色的剑,也轻声开口。

少年少女声音在遥远的半空中相遇。

“龙门不见兮,云雾苍苍。乔木何许兮,山高水长。”

就在他们的声音落下之时。

不到一息,断水剑就刺入了孟施的空门!

这一剑就是这么快!

“原来这就是你们水法第七剑,”一边的陈子楚看着那一招就刺入孟施空门的长剑,瞳孔微缩。

刚刚嬴抱月所念的诗句,名为《望赋》。

龙门不见兮,云雾苍苍。乔木何许兮,山高水长。

而在这句话之前,还有一句话。

“望如何其?望最伤。”

所以水法第七剑山高水长,是不用望的剑。

简言之,就是不用看的剑。

到底是谁说水法剑弱来着?陈子楚的心头怦怦直跳。

火法剑中也有有名的速攻剑法,那就是第三剑火舞金蛇。但谁都没想到水法剑中的速攻剑法,风格居然和火法剑差别如此之大。

众人对许义山战斗风格的解读其实没有错,做朋友这么多年了,偶尔也会切磋,但哪怕是陈子楚都很少见过许义山使用前四剑之外的水法剑。

而在这一次初阶大典对战场上,他第一次见到了。

第一次见后五剑就是第七剑。

陈子楚很清楚为什么之前许义山不用,因为没有练好的东西许义山不会轻易拿出来。这恐怕是那人第一次在实战中挑战高位水法剑法。

> 跳度不能说不大,而第一眼的震撼也不能说不大。

这一剑的确适合开场,看懂名堂的高阶修行者也在瞬间明白许义山不和孟施有一句寒暄就出手的原因。

他不光是没有和孟施说话,在这一剑之前,他甚至没有看孟施一眼。

望如何其?望最伤。

那么就不看。

陈子楚看着刺入的那把剑,目眦尽裂。

嬴抱月的目光平静。

初始的那道庞大如水柱的剑光,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探查对手空门的所在。山高水长不是通过眼睛看到对手刺出的一剑,而是通过追寻对方的真元走向找到其空门刺出的一剑。

不是迅疾的一剑,是细致的一剑,也是必杀的一剑。

不管对方怎么掩饰,不看一眼,也一定能刺中的一剑。

避无可避的一剑。

而下一刻,这一剑刺中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断水剑到达了孟施的咽喉。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孟施的应对。不管怎么说,面对这避无可避的一剑,哪怕是最强的火法者恐怕都要挂点彩。毕竟许义山是在稷下之宴上只用一招水法第三剑就击败了叶思远的人。

现在一上来就祭出了水法第七剑,可谓势在必得。

然而就像人们没有猜出开始一般,也没有人猜到了结果。

下一刻,高台上骤然响起一阵粗噶的撞击声!

在庞大的水雾之后,亮起的,是白日里依然璀璨明亮的烟火。

面对专门向自己的空门刺来的利剑,孟施的眼中却没丝毫惊慌。

谁都没看见他那把三十个铜板的铁剑是怎么出鞘的。

唯独听见了浪花中他清晰的声音。

“火法第八剑,火树银花。”

和山高水长不同,这是所有南楚人都熟悉的剑法,也是火法者爱用的剑法。

却不是众人心中料想的孟施作为火法者会采用的妙招。

因为就在之前的稷下之宴上,面对许义山的水法第三剑水滴石穿,叶思远也曾用过火树银花来应对。

最后败到直接被打得飞起。

而面对显然更强劲的山高水长,在座所有南楚火法者都没想到孟施还会用这一招,

他是没看过之前叶思远的惨状吗?

然而就在下一刻,只听嗡的一声,尖锐的剑鸣让所有人捂住了耳朵!

山够高,水够长,但和叶思远当初手中上百剑轻灵滑动爆出的火树银花不同,孟施的火树银花只出了一剑。

但这一剑,便架住了许义山的剑。

水势被生生止住,许义山瞳孔一缩。

孟施手中廉价的铁剑被烧成了红色,在这一瞬仿佛能和断水剑分庭抗礼。

“我其实有件事一直想告诉所有人。”

在尖锐的剑鸣中,许义山看见隔着水的雾气那个矮小的少年看过来,轻声开口。

“我见过的火树银花,和其他的火法者不一样。”

不一样。

高台上姬嘉树瞳孔一缩。

没错,是不一样。

当初叶思远用这一招败得这么惨,他曾经猜测是叶思远改动过这一招剑法。

只因火树银花当年曾是。

那位少司命在战场上曾常用的剑法。

那么真正的火树银花,是什么样的?

章节目录 第650章 师门 > 水法第七剑山高水长是极快又极其迅猛的一剑。

在磅礴的水雾中,将对手刺个透心凉。

在被那把烧红的剑架住之时,许义山的心中一瞬之间转过了很多想法,眼前浮现出很多画面。

其中就有的他的恩师,震山先生第一次向他描述这一招剑法时的样子。

水法剑是流动的。讲究的是一浪接一浪,一波接一波地让对手无法抵挡。

“义山,你记住,千万不要让你的剑势受阻。一旦你的剑势被中途阻断……”

震山先生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

一旦被中途阻断……

许义山定定看着眼前自己被架住的剑。

啪的一声,只听一声剑鸣,孟施手中烧红的剑迸发出蓬蓬火星,险些溅着他的眼睛!

但看着他们两人相交的剑,许义山反而更加睁大了眼睛。

他要看清楚,是什么挡住了他的剑。

但在那一瞬间,只有很少的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水花四溅,火星飞舞。

“赶……上了?”高台上的姜元元看着会战台上两人模糊的身影,迟疑地开口。

没错,赶上了。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台上一高一矮的两人。

孟施赶上了,赶上了许义山的剑,挡住了许义山的剑。

面对本该以速度和出其不意见长的剑法,赶在断水剑刺中他之前,他自己的剑先一步赶到挡住了许义山的剑。

面对这个事实姜元元愕然开口,“可你刚刚不是说这水法第七剑……”

“没错,是避无可避地一剑,”姬嘉树神情微凝,“要论剑刺出的时机是义山比较快。”

刺出的力道也好,角度也好,先发制人的反应速度也好,许义山都足够快。

可以看出为了练这一剑,许义山至少刺出过上千剑,才把剑意练得如此圆融。

他的速度真的足够快了。

但即便这么快,这份速度却被赶上了。

被晚一步拔剑的孟施赶上了。

没错,晚一步。

姬嘉树目光沉沉。

水法第七剑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故而是难以提前察觉的一剑,孟施也的确没有提前察觉。所以他是在许义山的剑刺出之后才察觉的,动手的速度也比许义山要晚。

但就是这样,孟施的剑还是赶上了。

“可他的剑怎么会这么快?”姜元元愕然开口。

看的懂的修行者都在问这个问题。

“是火树银花的另一个用法,”姬嘉树注视着这台上瘦小的北魏少年定定开口,“我原本以为只是一个传说,原来居然这法子真的有用。”

还真的有人会用。

“什么用法?”姜元元愣了愣。

“用剑压加快出剑速度的用法。”

姬嘉树的目光落到孟施手上那柄烧红的剑。

反应和速度都是突袭的许义山更快,但孟施拔剑的速度更快。

孟施之所以能这么快,就在于他的剑根本不能算是拔出来的,而是弹射出来的!

刚刚那一瞬间,孟施的铁剑是从剑鞘中弹射而出,先击打了断水剑,随后才回到了孟施的手中。

而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就在于孟施刚刚喊出的那一招火树银花,根本不是对着许义山使的!

那个小少年在喊出这一剑的时候,根本没有拔剑出鞘!

咔嚓一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孟施腰边的剑鞘,碎成了碎片,洒落一地。

许义山定定看着孟施烧红的剑,终于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个身材矮小的少年,居然刚刚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在剑鞘里使了这一剑!

火树银花带来大量真元,瞬间弹刀出鞘。

孟施腰边的剑鞘同样被烧红,散落在地面上,真的有如火树银花一般。

“好剑法,”就在这时,许义山看着近在咫尺架住自己断水剑的少年看着他的剑静静道,但下一刻他轻声开口,“但我的剑法更强。”

许义山瞳孔一缩。

> 刺耳的剑刃摩擦声响起,孟施抬剑而起,燎起漫天火花。

而在这火花背后,是角度更为刁钻,更为锐利的一招刺击,远胜于许义山之前看过的任何一次其他火法者使出的火树银花!

下一刻,只听哐啷一声,台上台下的嬴抱月和姬嘉树等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许义山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目光剧烈地摇晃,像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会战台下一片死寂,所有人也难以相信发生了什么。

但这件事就是发生了。

地上,一把深蓝色的长剑静静躺在地上。

孟施已经和许义山错身而过,他的手上还握着那把在数次切磋中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铁剑,但许义山的手上,没有剑。

没有剑。

许义山的剑被孟施挑飞了。

这一场对战没有流一滴血,也没有人再起不能,也没有点到为止,许义山和孟施都还有一战的能力。

但高阶修行者都明白。

胜负已定。

高台上姬嘉树看着台上脸色苍白的许义山,握紧了身侧的拳头,眼中浮现出忧虑。

对一个剑客而言,被挑落武器,是败得最狠的一种情况。

就算你身无一丝伤痕,但在剑被挑落之时,就说明。

你的剑法败了。

而许义山面对的情况更加恶劣,因为他几乎是代表着水法剑这一个剑派出战的。

台下的民众此时也纷纷反应了过来。

“这是……断水剑败了?孟继子的火法剑赢了?”

“我就说嘛!水法剑怎么能赢得过火法剑!”

支持火法剑的民众喜笑颜开,然而在这一片喧闹中也响起不同的声音。

“只不过孟继子的火法剑……好像和寻常的火法剑不太一样?这一招真的是火树银花吗?”

“感觉比寻常那些火法者使的……是不是要强一些?为什么其他人不会这么用啊?”

为什么其他人不会用?

“你这剑……”

就在这时,会战台上许义山背对着孟施脸色苍白地开口,“真的是……火法剑么?”

“是啊,”那个瘦小的少年紧紧握着手中剑柄,一字一顿开口,“这才是真正的火法剑。”

“真正的……”许义山一怔,台下听到这句话的修行者也一愣。

“我用这一招只是想告诉那些人,”孟施淡淡开口,“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去改火法剑的。”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

台下叶思远和他身边的叶家人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

高台上姬嘉树闻言一怔,顿时想起稷下之宴上叶思远和许义山的对战。

同样是用火树银花,同时是对决许义山,但那一场叶思远惨败,这一场孟施却赢得漂亮。

“同样是火树银花……孟继子这剑法难道是……”

台下也有人发现了这一点,下一刻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叫。

“这难道是当年少司命她们用的火法剑?”

姬嘉树瞳孔一缩。

山海大陆曾经的剑术天才。

少司命,林抱月。

那个女子曾经以对剑法进行改良而闻名于世。但就在她死后。她常用的剑法以及她对火法剑的改动都以离经叛道不伦不类为由被其他火法剑的“宗师”给再一次改回了原本的样子。

随着时光流逝,已经很少有人记得那些剑法原本的模样和威力。

但就在这一刻,曾经的火法剑重回世间。

“你的剑法不错的,”孟施转头看向许义山轻声开口,“我无意挫伤你的自尊,我只是要告诉世人。”

“真正的火法剑的是什么样的。”

她只是要告诉这个世界。

那个人的剑法到底有多强。

这就是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要站在这个舞台上的理由。

章节目录 第651章 终来 > “真正的火法剑的模样……”

会战台下民众和其他修行者都有些怔愣。

看着会战台上一剑就挑翻对手的瘦小少年,姜元元看向姬嘉树皱眉问道,“孟施他以前……有这么强吗?”

姬嘉树目光微动,随后摇头,“没有。”

刚刚这一场对战,其实这两人都突破了自我。

许义山挑战上位的水法剑法,虽然落败但剑意圆融,如果还有机会展现后几位的剑法,肯定更具威力。

而不光是许义山,更让他惊讶的是,孟施的实力远超过他的预料。

孟施是年轻一辈中的最强火法者,这个名声从他离开稷下学宫时就有了。但实际实力和许义山悬殊没有那么大。

按照姬嘉树原本的预计,孟施至少需要和许义山苦战一番。

虽然也有出人意料的成分在,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少年展现出了卓越的剑法才能,实现了一剑制敌,完成了惊人的反转。

定定注视着台上手握铁剑的孟施,姬嘉树轻声开口。

“至少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他没有这么强。”

孟施在稷下学宫火院学了两年就学会了所有现存的火法剑,随后离开火院回到了北魏,这件事在修行界很是出名。

而作为稷下学宫曾经的两个风云人物,在压制境界的情况下,姬嘉树也曾和这位火院的佼佼者对决过。

“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他的火树银花不是刚才这个样子。”姬嘉树静静开口。

“什么?”姜元元闻言转头,“那是什么样子?”

“和其他人一样,”姬嘉树道,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上首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梦阳先生,轻声开口道,“和夫子们教的一样。”

在离开南楚之前,孟施的火法剑还与现在的其他年轻火法者别无二致,实力在人阶火法者中也只能说稍强。

但士别三日,已不是刮目相看的程度。

眼前这个瘦小的少年已经脱胎换骨。

“如今的孟施,恐怕已经能当得起最强火法者称号了。”姬嘉树静静道。

姜元元闻言惊讶地看向姬嘉树,他深知因为本身实力的问题,姬嘉树看修行者要比寻常人更加严格,对待所谓的称赞更是严谨,能得到这样一声称赞,足以证明孟施的剑法根本不是什么离经叛道也不是不伦不类。

而是实实在在的强大。

“可是他这剑法……”姜元元看向台上的小少年,“既然离开南楚时还没变,那怎么现在变了?他是自己改的?还是在哪学的?”

“而且……”想起之前那一声惊叫,姜元元皱起眉头,“这剑法难道真的是少司命林抱月当年用过的剑法?”

“我不知道,”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随后苦笑道,“我是十五岁不是二十五。”

算上归隐的那一年,少司命林抱月在修行界中足足消失了九年。

而他当年才六岁,自然不可能见过那个人的风采。

九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在当年的乱世,十几年就足够是一个朝代,更何况是被人刻意消除了剑法记录的九年。

往日仔细见过那个女子剑法的修行者,要么因为支持她消失在世间,要么位高权重变得缄默不言,就算有上了年纪的民众恍惚中见过一两眼,但谁又能说得准呢?

剑法这种东西,转瞬即逝,如果没有留下剑谱,唯有一眼一眼仔细仔细地看过多遍,才能印在心间。

然而近十年过去,这世上真的有人还能记得么?

然而姬嘉树没想到的是,真的有人记得。

“这是……”

会战台下,嬴抱月一行人也正仰头看着台上错身而立的孟施和许义山。

“义山这下……”陈子楚看着被打落的断水剑,心情可谓复杂难言,下一刻眼中腾起不甘看向台上的孟施质问道,“这都是什么剑法?!这是火法剑?”

“不管是什么,倒是真漂亮,”嬴抱月在一边笑道,难得觉得这剑法那么合心意,下一刻她的手臂却忽然被人一把攥住。

“嗯?”嬴抱月看过去,却发现是之前从未在人前和她走得太近的姬清远。

虽然对这一场对战周围的人神情都很震惊,但她却忽然发现姬清远脸上是不一样的震惊。

有冷汗从他额角一滴滴滑落,脸色惨白,瞳仁剧烈摇晃,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怎么了?”嬴抱月张开屏障,轻声问道。

> “你……你……”姬清远看向她,艰难开口,“你不记得?”

“记得什么?”她疑惑问道,而看到她这个反应,面前男人眼中情绪更加复杂。

下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换一个问法。”

姬清远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问道,“你收过徒弟?”

嬴抱月一怔,随后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

她是失忆一年不是十年,虽然有记忆上的空白,但徒弟这种东西,可不是一年就能教出来的。

况且以孟施的年纪,自己死的时候她最多七八岁,而要接触高阶剑法至少要十岁以上,端看这时间差就不可能。

姬清远也觉得不可能。

“可为什么……”他顿了顿咬牙开口道,“这小子的剑法会和你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嬴抱月一愣,随后想了想道,“虽然听说我用过的剑法的剑谱都被销毁了,但应该会有点漏网之鱼吧。”

“不光是剑法!”然而姬清远闻言深吸一口气,“他拿剑的习惯和模样都和你一模一样!”

拿剑的习惯?模样?

“你就不觉得,他用的这剑法看着有那么一点别扭吗?”姬清远问道。

嬴抱月想了想,“的确有那么一点。”

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很巧妙,但有些时候用剑的角度有点别扭,像是和他的手过不去似的。

“那是当然会别扭了,”姬清远看向嬴抱月缠着绷带的右手,轻声开口,“因为谁能想到,某人上辈子最擅长的是左手用剑。”

嬴抱月一愣,而她身边的姬清远抬起头看向走下会战台的少年,和握在他右手的剑。

少司命林抱月当年用剑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擅长左手用剑。

姬清远知道她在写剑谱的时候是会配合寻常人的右手剑将一些特点改过来。

而孟施虽然是右手用剑,却没有改那些左手剑的习惯,故而有些别扭。

这个人……不是跟着剑谱学的。

姬清远眸光深了深。

相似的不光是剑法,还是对用剑方式的模仿。

唯独左手用剑真不是一般人能改过来的,所以才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但无论是出剑的角度,习惯,时机,还是模样,孟施宛如复刻了当年她的身影。

哪怕是他,都不曾记得这么多细节。

仿佛有人曾经一眼一眼,将那个在他眼前挥剑的少女的身影印入心底,借他人之身重现世间一般。

孟施所学的不是过去的火法剑,而是真真切切的,属于这个女子的剑法。

“既然他不是你的徒弟,他到底为什么会你的剑法?”姬清远静静问道。

嬴抱月也不知道,毕竟她什么都不记得。

“她……”而就在她正要开口之时,第一场对战结束的钟声敲响,考官已经开始了第二场抽签。

“第二场,南楚,叶思远!”

在孟施掀起的热浪还未褪去之时,这个名字就让民众再次透不过气。

“叶大公子要上了?对手是谁?”

对手是谁?

所有人都在问,这时考官抽出了第二张签,在念出那个名字时,台下忽然一片沉默。姬清远刚刚的所有想法也变得一片空白。

只因那张签是……

“南楚叶思远对战……”

考官缓缓念道。

“前秦,嬴抱月。”

章节目录 第652章 对撞 > 前秦嬴抱月对南楚叶思远。

在这组对决报出之后,台下的民众沉默了一瞬,随后爆出了今日最热的呼声。

“叶大公子对前秦公主?!”

“这下可精彩了……”

“话说这一场也是水火对决啊!稷下之宴上叶大公子败给了许义山,这下打他这个师妹也算是报仇了……”

“算什么报仇?这女子入水院才多久,一个月不到估计连剑法都没记全……”

关于水院的第一个女弟子,百姓们议论纷纷。

“听说之前上四宫筛选的时候,前秦公主还接下过叶公子的剑……稷下之宴上的水法剑她使得不也不错么?”

“可那时是叶公子压制了境界!这一次可不会这般,更何况这一次叶公子手上可是有国师大人的剑呢!”

国师的剑。

会战台下姬清远赵光等人神情都有一瞬的难看。

叶思远是等阶六的修行,本身境界就高剑法练得也不错,此时更是有神兵相助。通过之前的对战,能看出他强得简直像是个神舞境一般,如果不是姬嘉树出手都没人拦得住他。

对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而言,这实在是太残酷的差距。

而更可怕的是,叶思远具有了这些力量的同时,还和这个女子有仇。

就在这时叶思远从南楚修行者所在的队伍中走出,看向嬴抱月的目光冰冷又得意,看得人起鸡皮疙瘩。

“你……”姬清远看向正在整理腰边剑带的少女,目光停在她还绑着绷带的手上,“等下如果形势不对,你记得一定要及时认输。”

虽然以这两人的关系和叶思远的人品,叶思远不一定会住手,但只要她喊了认输,考官就会来帮她。

姬嘉树应该能控制住这一切。

嬴抱月检查好自己的剑,抬头看向他笑了笑道,“你觉得可能吗?”

他觉得不可能。姬清远心道。

她不是一个会认输的人。

因此他更加担忧。

“北魏继子!”

“义山!”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呼喊声,上一场比完的孟施和许义山从台上走了下来。

孟施神情没什么变化,走在后面的许义山脸色却十分苍白,像是受到绝大的打击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身边民众的呼声更加热闹,想往北魏人那边走的孟施,因人群拥堵正好从嬴抱月等人面前经过。

孟施不太适应这么多人的目光,只想快速穿过。而就在经过嬴抱月面前时,鬼使神差忽然侧目看了那个女子一眼。

注意到孟施的目光,嬴抱月啪啪拍手鼓掌笑道,“孟诗,刚刚的剑法真漂亮!”

没想到会被如此直白的称赞,孟施一愣耳根有些发红。

高台上的姜元元看到这一幕看向一边的姬嘉树戏谑道,“看来你这未婚妻的确是喜欢剑法好的。”

姬嘉树定定看向他,姜元元举手连忙打住。

而就在这时,走在孟施身后的许义山也走回了这里,嬴抱月同样笑着看向许义山道,“师兄,刚刚的剑法也很是……”

然而不等她说完,许义山只是静静从她身前穿过,一言不发。

> “许义山,你……”陈子楚瞪大眼睛,却发现面对他的话许义山依旧没有反应。他也不再和她们这些人站在一起,而是孤身一人默默走向一棵大树,将断水剑插入地面,一人坐在树下沉默无言。

水法剑上一直环绕的水波一般的光芒已然黯淡。

而许义山浑身的精气神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整个人颓唐不已。

陈子楚握紧双拳,看着这一幕神情有些复杂。

许义山年纪虽轻,但他是一个纯粹的剑客。

在水院一个人孤身待那么久,水法剑可以说就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精神支柱。陈子楚知道在他心中水法剑是胜过一切的。

而刚刚孟施所作之事,等于粉碎了他积累至今的东西,他自然会是这个反应。

“师兄他……”嬴抱月看向树下沉默不语一言不发的少年,有些担忧地开口。

“没事,他就这个臭脾气,”陈子楚抬头向她挤出一丝满不在乎的笑,“晾他两天就好了,反正他平常也不怎么说话。”

“你还要上场,别管他,安心去吧。”陈子楚呵呵笑着拍了拍嬴抱月的肩膀。

“嗯,我去了。”嬴抱月点头,和归辰击了击掌,走上了会战台。

陈子楚静静注视着她的身影,刚刚向嬴抱月勉强露出的笑容在嘴角消失。陈子楚瞥了一眼一边背对着会战台的许义山,在他这唯一一个师妹登台的时候,许义山却没有看一眼。

他只是坐在树下,定定注视着插在地上的断水剑的剑鞘。

这时叶思远也从另一边登上高台,在他走出人群的时候就已经收获了一大片惊呼。

只因他整个人都给人以极强的压力,这份压力不是来自于他自身,而是源于他腰边的那把剑。

越王勾践剑。

因为名字太长,南楚人常叫它越王剑。

但不管叫什么,这都是王的剑。

这是如今修行界,属于修行者之王的剑。

暗金色的剑鞘发出黝黝的金光,尚未出鞘就已让人心头一凛,而就在这样的光芒的映衬下,叶思远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

陈子楚看着嬴抱月腰边的铁剑和叶思远的越王剑,只觉得简直是看到了螳臂当车的现场。

叶思远本人显然也是如此觉得。

“没想到居然到这一轮才遇到你,”他将手放在越王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嬴抱月冷笑道,“居然还让你多活了几轮。”

面对叶思远的挑衅,嬴抱月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腰边的落日剑,神情不变。

台上一片寂静,叶思远像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完全没得到他想要的求饶和恐惧的反应,脸色有一瞬的难看。

“区区一个等阶七,用这种废铜烂铁,哈哈,”下一刻他仰头一笑,忽然拔剑出鞘!

璀璨的剑光照亮了整个高台!

台下民众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就在这时比赛开始的钟声没有预兆地敲响,叶思远嘴角划过一丝笑意,骤然挥剑。

夕阳落,冰雪切。

带着强悍真元的剑光冲过整个高台,瞬息而至强大无比就向嬴抱月切去,仿佛要将她一劈两半!

台下民众尖叫出声。

而下一刻,台上鲜血四溅。

章节目录 第653章 心气 > 伴随着一声粗噶的碎裂声,号称怎么劈都劈不裂的汗青石地面裂开一道丑陋的裂痕。

而这一次,人们已经不再感到惊讶。

灰尘落下,人们睁大眼睛。

有一滴一滴的鲜红落下,渗入地面上的裂缝之中。

而就在这裂缝尽头的一侧,站着那个尚未拔剑的少女。

她捂住一侧的肩膀,而那一侧的肩膀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这是……”台下赵光失声出口,他身边的李稷静静开口,“她躲过了。”

刚刚在越王剑上灌注的真元的帮助下,叶思远的那一剑已经达到了神舞境的速度,那个少女牺牲了拔剑的时间最终躲过,但还是被剑气所伤。

尚未拔剑,已然受伤。

高台上站在姜元元身边的姬嘉树死死握紧拳头,指尖扎入掌心。

在越王剑的帮助下,此时的叶思远已经是不逊色于孟施的强敌。刚刚那一瞬,其实嬴抱月已经做到了身为等阶七近乎不可能做到的事,但还是没法避免受伤。

“没打中么?”叶思远眯眼看着远处的少女有些意外,但下一刻他冷笑一声,“我原本打算给你个痛快,却没想到你喜欢凌迟。”

姬嘉树瞳孔一缩。

叶思远手握的力量实在太强,而手段又太残忍。

下一刻,高台上亮起炽热火光,空气在一瞬间都被那高温扭曲,而就在这火舌之中,叶思远手腕翻转,又是一剑向嬴抱月刺去。

“火舞金蛇!”

台下有人惊呼,而姬嘉树真的很想闭上眼睛。

他知道叶思远为什么会使用这一招。

他听过陈子楚向他描述嬴抱月在上四宫筛选中和叶思远过三招时发生的事,那个时候叶思远上来使用的就是火舞金蛇,却被当时还不是等阶七的少女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接住了。

但在绝对的力量前,任何招数都没有意义。

砰的一声,高台上的一声闷响,嬴抱月的后背重重撞上大阵的边缘,吐出一口鲜血,这一次她的胸前再被染红。

然而所有的高阶修行者都怔怔看着她。

因为她再一次躲过了。

躲过了叶思远的火法第三剑。

在染血的衣襟前,横着一柄笨拙的铁剑,铁剑中央还有折断后再接上的铸痕。

“这是……”陈子楚睁大眼睛,“滴水穿石?”

面对叶思远使出的以速度见长的火法第三剑,嬴抱月在一瞬之间拔剑,以水法第二剑滴水石穿应对。

需要上千剑的努力才能练出的呆笨剑法,陈子楚却没想到这个少女已然练就。

这是许义山在稷下之宴上使过的剑法,但陈子楚更没想到本是用来攻击的一招居然能这么用。

靠这一招扎实的剑法,她抵消了火舞金蛇一部分的剑意,才得以躲过这一剑。

没错,躲过。

至今她无法和叶思远正面对战,台上姬嘉树目光微沉。如果她和叶思远正面对战,她手中的那柄铁剑一定会断。

在南楚境内,没有任何一把剑能匹敌越王剑的强度。

那个少女将速度和反应发挥到了极致,用剑意抵消剑意,才换来了一丝生机。但就是刚刚那一招,就已经让她心肺受损。

嬴抱月背靠大阵剧烈地咳嗽起来。

“还没死?”叶思远看着她神情再次意外,下一刻不等她喘口气连续挥出四剑,四道带着死亡气息的剑光出现在嬴抱月面前!

姬嘉树瞳孔一缩,下一刻会战台上再次响起摧枯拉朽般碎裂声。

“火树银花!”

碎裂声中,台边的大阵也摇摇欲坠,姜元元脸色难看,招手让更多的禁军补上去。

“这……那前秦公主还活着么?”有被吓到的民众愣愣开口。

阵法摇摇欲坠,阵内宛如人间地狱。

但烟尘散去,人们发现台上站着的身影是两个,依旧不是一个。

> 空气中飞舞着那个少女发丝,她的发髻已然被打散,乌发飞扬,有血迹顺着她的脸颊而下,浑身被鲜血染红。

但她依然站立着。

“她躲过了。”台下赵光这一次不需要提醒怔怔开口,但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是镜花水月。”陈子楚深吸一口气。

纵然再次重伤,但那个女子还是避开了和叶思远那一招的正面冲撞。她用水法第四剑镜花水月隐藏了自己的身形,躲过了必杀的四剑。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正如叶思远所说,这场战斗是对那个少女的凌迟。

因为手中铁剑无法承受越王剑的剑压,她一直不能和叶思远短兵相接,但即便如此,她却没有放弃。

明明这是一场无望的战斗。

“还躲?”叶思远看着被血染红的少女,痛快的神情中腾起一丝焦躁,但下一刻他露出一丝冷笑猛地再一次挥出四剑。

“不管是被刺死还是耗死,你想选那个我都成全你!”

陈子楚心中只期望这场对决快点结束,却没想到那个女子是如此的顽强。

再一声巨响,那个少女死死握着手中的剑,她再一次受伤,却也再次躲过了越王剑的锋芒。

这一次她用的是水法第一剑落花流水。

依然是用剑法防守,她永不放弃,明明她不可能拥有获胜的希望。

落花流水。

陈子楚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当初他们一起第一次见到她,也是看到她在哪怕等阶五的追杀下还在继续奋战的身影。

他,和许义山。

明明只是一时兴起接下的好友的一个请求。

却让他们遇见了她。

那个时候他没想到,他和许义山会和那个在林中奔跑的少女结下如此的缘分,更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境界低微羸弱不堪的少女居然走到了现在。

从昨天到现在,他们都被打倒了,但那个女子却还在高台上战斗着。

永不放弃地战斗着。

陈子楚的眼睛有一瞬的发热,看着在台上被无数次击打,还是坚持使用水法剑御敌的那个少女,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大步走出了原本站立的地方。

“陈公子?”眼圈同样发红的归辰看向陈子楚的背影。

却只见陈子楚大步走到了背对高台独自靠坐在树下的许义山面前。

身前的光线被挡住,许义山默默抬起头。

“你要在这瘫到什么时候?”陈子楚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许义山黯淡的目光落到面前同样黯淡的断水剑上。四剑派的山门剑是有灵性的,他已经剑意全失,甚至已经无法拔出这把剑了。

“我已经无法用剑了。”他淡淡开口。

他再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然而就在这时,陈子楚看着说不出话来的许义山,忽然弯腰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

“你们剑派的人还没输完呢,你在这给我玩什么颓废!”

许义山微微一怔,却被陈子楚一把揪起,掰过脑袋朝向了会战台上的方向。

“你看看她啊!”

“你倒是,看看她啊!”

少年的声音在咆哮,但在最深最深的地方,却有一丝哽咽。

“你放弃了,可是她还没有放弃啊!”

高台上的少女挥剑,站起,撞上大阵,再一次站起。

在那一个瞬间。

许义山睁大眼睛。

章节目录 第654章 执掌 > “青龙神死了!”

“水法者永远不可能成为天阶!”

少女的身影在高台上跃动,许义山的眼前仿佛隔着重重叠叠的雾霭。就在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之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这些他曾经听过的凄厉叫喊。

那是那些离开水院的修行者的声音。是那些震山先生曾经的师兄弟们,还有那些曾经可能成为他师兄的人们或有声或无声的呐喊。

每个离开水院的人,眼神都是绝望的。

他们用眼神告诉他,他们再也不会回来。

而这个地方,也不会再有新的人来。

水法是一条无望的道路。

对他而言。

修行的道路是一条孤单的道路。

他能做到的,就是关好山门,默默练剑。

不知是不是从小失望过太多次,生性是个死脑筋,许义山和别人的想法不一样。他觉得哪怕是无望的道路,只要他认真地去走,路边也总是会开出花来。

也许没有别人那般飞黄腾达繁花似锦,但那也是独属于他的小花啊。

而就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他终于得到了他的花儿。

许义山看向身前光芒黯淡的长剑。

他以等阶六之身破格获得了断水剑,成为四大剑派中的水法剑剑主。

他知道他水法剑造诣尚浅,能得到这把剑完全是因为水法者中人才流失所致。于是他得到这把剑后,便愈发努力,只愿有朝一日能够配上这把剑。

哪怕终其一生成为不了天阶也无所谓,在那一刻他发下一个宏愿,今生只要成为同境之内无敌的剑客,也就不枉此生。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本来想要奋斗终生的梦想,仅仅在初阶大典对战的第二日就折戟沉沙。

他不是不知道孟施的强大,可如果孟施使用的是那传说中排名靠后的火法剑月满西楼倒也罢了,但孟施使用的是和他排序靠近的剑法。

而他却不堪一击。

那么在其他人看来,就是水法剑彻底败在了火法剑之下。

他赌上人生努力了那么久想要的东西,一瞬之间就被击碎了。

下一刻更让他绝望的是,就在他被孟施击败之时,手中的断水剑也失去了对他的响应。

终于连它,也不愿承认他了么?

那他,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他一个人这么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许义山原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听到那一声嘶吼。

“你放弃了,可是她还没有放弃啊!”

她还没有放弃。

许义山抬起头,透过迷蒙的目光,看着台上的那个少女。

看着属于他的镜花水月。

他唯一的师妹。

那个少女出现的突然得近乎不似真实。他知道她身上有很多秘密,她懂得很多御敌的手段,拥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战斗经验。

比如在昨日的对战中,她没有使用水法剑就赢得了战斗。

所以他一开始不愿意教她水法剑。因为他觉得这个女子不可能像他一样将水法剑当做自己的一切,既然不能专注,他就不愿将他看的比性命还要重的剑法交给别人。

但他没有想到,在稷下之宴上,那个女子仅仅凭借看他练剑,就掌握并展现了他花费大量时间才掌握的剑法。

说实话,他曾经嫉妒过。

因为他花费全身力气赌上全部人生才得到的东西,那个少女居然这么轻易就得到了。

但后来,当初阶大典开始之后,他才发现他错了。

错的彻彻底底,自大至极。

> 这世上根本没有轻易能得到的东西。

人们只看到那个少女是如何得到一个个的榜首,但那背后她到底是多么顽强地战斗,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根本没人能全部知道。

他只是看到了一点点,就已经震撼如斯。

那个少女到底是如何得到那样的战斗能力、恢复能力、反应速度和对杀气的敏感,其背后的真相他都不敢想象。

但在这些能力背后,他最无法理解的就是,为什么那个女子面对那么强大的力量差距,却能够永不放弃。

许义山定定看着台上的少女。

正如陈子楚所说,他们剑派的人还没输完,那个少女还没有输。

但所有人也能看出,她不可能赢。

从境界到武器,差距实在太大了。

哪怕她反应速度和应对速度超绝,但再这么打下去,她只会遍体鳞伤地耗死在台上。

她那么聪明不会看不出来。

但她依然没有认输,只看使出的水法剑.剑招甚至能看出她不是在消极地逃避,甚至在不断琢磨反击的方法。

考虑如何保证手中铁剑不断的情况下还能向叶思远反击。

明明拿着那样一把接上的铁剑,却还坚持要使用水法剑。

陈子楚注视着面前男人视线的变化,慢慢松开了揪着他衣襟的手。

许义山双手垂下,静静站在原地。

“真傻,”陈子楚听见面前人低低开口,“她这场就不能用点别的法子吗?她不是用很多奇思妙想的吗?”

“是啊,真傻,”陈子楚定定看着他,“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在想些什么,明明都劣势到这种程度了,偏偏还要在水火对战之中一定使用水法剑。”

正如民众们所说,这一场对决,也是水法和火法之间的对决。

代替他出场的,是那个少女。

而她选择使用的,是水法剑。

许义山闻言一怔,忽然想起之前他走过嬴抱月面前之时被他忽略掉的那句夸赞。

“师兄,刚刚的剑法也很是……”

很是什么呢?许义山忽然后悔没有听完这句话。

而他已经没有弥补的机会了,甚至无法再重现之前的剑法。

他放弃了,所以拔不出自己的剑。

然而那个少女没有放弃。

正如当年在稷下之宴上,她实现了对他的承诺。

许义山静静看向面前插在地上光芒黯淡的长剑。

他路边开出的花儿,也许并不只是这一把剑。

“义山?”陈子楚怔怔看着眼前人向身前的长剑伸出手去,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啪的一声。

只见许义山重重将手掌拍在断水剑的剑柄之上,从他的掌心流下殷红的血,血顺着剑鞘的缝隙流入剑刃之中,而下一刻断水剑上黯淡的光芒忽然活跃起来,像是有什么被束缚已久的东西要喷薄而出。

“义山你……”

陈子楚看着眼前这一幕说不出话来,因为许义山此举居然是在解除剑主留在剑上的禁制!

名剑认主的过程就是剑主留下禁制的过程,有了禁制后如不灌入剑主的真元此剑轻易不会被其他人使用。

陈子楚知道许义山将断水剑视若性命,花了整整一年才设好禁制让此剑认主。

然而就在此时,许义山亲手解开了这把剑的禁制!

这时两人耳边传来众人的惊呼,只听一声闷响,会战台上嬴抱月再一次被击飞撞上大阵,叶思远的剑气从她脸颊边一寸切过,轰然撞上大阵,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原本固若金汤的阵法居然破开了一个口子!

而就在阵法破裂的那个瞬间,陈子楚看着许义山一把拔起了地上的断水剑,向会战台上掷去。

很少说话的这个男人向那个少女第一次大吼出了那个称呼。

“师妹,接剑!”

章节目录 第655章 英勇 > 这一切发生的非常突然。

四大剑派水法一派山门剑,断水剑。

在稷下之宴上嬴抱月曾经捡起过许义山留在台上的这把剑,在关键时刻用其打败了对手。

但那时她面对的是同境的对手,当时她之所以能使用那把剑,是因为许义山在用那把剑对战的过程中被打断,剑内还残留着剑主的真元。虽凭借那一点真元她就能用那把剑也挺不可思议的,但也算是有常理可循。

但就在这时,看着那道划过天际的深青色弧线,陈子楚瞪大了眼睛。

他来劝许义山,是希望这个朋友至少要振作起来,不要在师妹奋战的时候居然背对擂台。

当然,看着嬴抱月拿一把铁剑就对上敌人,他不是没有想过让许义山也将断水剑灌注真元借给嬴抱月。

但在看到断水剑光芒黯淡之时他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了。

正如许义山自己的坦白,因为剑意的消退,许义山本人暂时都用不了这把剑,更别提灌注真元让其暂时臣服于别人。

然而陈子楚没有想到,许义山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居然抹去了自己身为剑主在这把剑上的痕迹,让其重新变成了一把无主之剑。

这是极其让人意外的一幕,但对陈子楚而言,却是极为心酸又震撼的一幕。

因为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把剑对许义山意味着什么。

他记得许义山刚刚得到这把剑的时候,宝贝得连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它。

就像是一个被父母忽略许久孤单许久被不公对待了许久的小孩,第一次得到了只属于他的心爱的玩具。

这个略显木讷的少年在他面前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笑,就是得到这把剑的时候。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亲手放弃了这把剑。

“那是……”

这时其他民众和高台上的考官们也看到了这一幕,有人惊叫出声。

“断水剑?又是灌注了真元的?”

“许公子把自己的剑给前秦公主了?”

高台上姜元元也怔然看着这一幕,“这是在模仿国师大人的作法?”

“不对,不对啊。”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身边少年有些颤抖的声音。

“怎么了?”姜元元看向姬嘉树,却发现他的瞳仁在剧烈晃动,怔然开口,“义山他……”

“他放弃了这把剑的掌控,那是一把无主的剑!”

无主的剑?

姜元元瞪大眼睛,而伴随着那一声师妹接剑,所有人看着会战台上浑身是伤的少女霍然回首!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在叶思远剑风的包围里,她于缝隙里伸手纵身一跃,居然接住了那把剑!

“接住了!”

台下有民众惊叫,但发现这把剑上并没有真元波动的高阶修行者们,神情却都有些异样。

“等等……这剑……”

“好像已经没有认主了啊……”

“这要怎么用?这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坑她啊……”

使用无主的名剑相当危险,基本上等于玩火自焚。

陈子楚看着面前神情沉静的许义山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刚想来打醒这人的人是他,但他没想到刚刚还颓废不堪的好友不振作即已,一振作就来了一场惊天豪赌。

没错,这是一场豪赌。

在不能直接灌注真元的情况下,许义山放弃了对断水剑的禁制,借着阵法破碎的时机将剑送到了嬴抱月的手上。但嬴抱月想要使用这把无主之剑,还需要让断水剑认主才行!

之前不是没有其他修行者使用名剑,但名剑和普通的剑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名剑都各具灵性,它们会挑选自己承认的主人。等阶五以下的修行者往往都不具备让那些在漫漫时间长河中留下的名剑臣服的能力。

之前其他修行者拿着的名剑无不是经过原主灌注了真元的,等于说被原主压制着,这些剑才勉强愿意让他人一用。

但此时的断水剑,已无剑主的压制。

在和比自己等阶高的修行者的对战中,那个女子想要用这把剑,必须要这把剑认主才行!

但陈子楚清楚记得,许义山是至今名剑的使用者中等阶最低的一个。而他能够等阶六就让断水剑认主,也是经过了长达一年的磨合。

但嬴抱月才等阶七,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是站在分秒必争的对站台上!

她根本没有时间去驯剑,甚至连多看一眼这把剑的时间都没有。

看到许义山掷剑,叶思远瞳孔缩紧,手中的越王剑在盛怒中剑光大盛!

“我看你们还想玩什么花样!”

> 看着向那个少女绞杀而去仿佛要把她撕成碎片的剑光,有胆小的民众吓得闭上眼。

而修行者们,却为眼前所有意料不到的一幕睁大了眼睛。

咔嚓一声,嬴抱月手中的落日剑入鞘,她握住了这把剑柄上还沾着温热血迹的碧蓝长剑。

下一刻,人们只听到铿锵几声剑鸣。

这是这一场对战中,人们第一次听到剑与剑正面碰撞产生的声音。

剑光交叠,灰尘大作。

灰尘散去,清风飞舞。

那个少女站在高台之上,脸颊乌发轻轻飘动。

就在她的身体两侧,是以她所站之处为分界线的八道深深剑痕。

唯独她所站的地方前面,没有剑痕。

而就在这时,只听极其细微的哧的一声,有眼尖的修行者看见,叶思远胸口袍子的前襟,忽然裂开了一个裂口。

“这是……反击了?”高台上,姜元元怔怔开口。

姬嘉树定定看着那一幕,点头。

他的神情复杂得难以想象,这是在这一场艰难的对战中,那个少女第一次实现的反击。

同时也是,打破了所有人预想的反击。

在境界和武器的双重压制下,那个少女退一万步,都没有回击的可能。

但就在刚刚,她用剑挡住了叶思远所出的火法剑,甚至在一瞬间回击割开了他胸口的衣服。

如果不是有越王剑的剑气阻挡,她刚刚那一剑就能刺进叶思远的胸膛!

会战台上,叶思远手握越王剑,脸色极其难看。

而其他高阶修行者神情在震惊之后,却是不解。

“水法剑认主了?”

“这怎么可能呢?这么快?”

陈子楚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仿佛好几个奇迹同时发生。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接到这把剑之后,那个少女居然就能使用这把剑。

“那把剑,从始至终就没有抗拒过她的接近。”而就在这时,许义山走到他的身边,并肩看着台上轻声开口。

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

仿佛她身上有着水法者的归宿一般。

陈子楚睁大眼睛,不知道原来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而他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台下归辰等人之中,只有一人并不惊讶。

姬清远仰头看着台上手执断水剑的少女,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把剑的身影。

谁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女曾经是四大山门剑之一火法剑的剑主。

今日过后,在山海大陆上,她将是唯一一个手握过两大山门剑的修行者。

“我们开始吧。”就在这时,台上的嬴抱月站直身躯,看向对面神色难看的叶思远开口道。

“开始真正的对战。”

“你……”叶思远瞳孔一缩,却只见身前的少女忽然看向台下一棵树下的少年。

注意到她的眼神,陈子楚一愣转头看向身边人。

而他再一次,看见了许义山脸上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陈子楚明白了那个高台上,那个少女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就像那个空旷的院落,已不再只有孤身练剑的少年一人。

嬴抱月握紧了手中的剑,感受着属于那个人的温度,指向叶思远。

“我不会放弃。”

正如那个少年也不曾。

毕竟。

她的心中浮现起那一句话。

若只有孤风与酒,少年也满怀英勇。

章节目录 第656章 司命 >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真的发生了很多意外。

一路看到现在,围观的修行者也算是看过很多不一样的场面。但每一次,还是会被那个少女所作出的事惊讶。

无人得知这场初阶大典还会发生什么意外,毕竟发生的都是一些这么多届初阶大典从未发生的事。

比如稷下学宫最高等级的对战舞台,会战台外的大阵在有禁军的修补下,在第二天的对战中就破裂了。

“快!再加派人手去修!”

“太危险,让民众后退,通知台上两名修行者暂停!”

站在高台上,姜元元脸色有些难看,他不是不想看那个女子执断水剑的模样,但他现在实在分身乏术。

初阶大典对战不是没有中途暂停过,但那一般也是到了决赛的时候。今天不过是第二天,哪怕是他带的人手也不足。

看着叶思远手中灌注了真元金光灿灿的越王勾践剑,姜元元倒是不意外其有这样的破坏力。毕竟是姬墨的剑。

但这般程度的力量,他觉得哪怕是叶思远……恐怕事先也没准备在这一轮就使出来。

毕竟用的是别人的剑,里面的真元用一点少一点。以叶思远的自信,肯定认为自己还能参加明天决赛,所以至少要为最后一天做准备。

但这时叶思远已经用出了足以打破守护大阵的力量,这证明……那个少女已经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手忙脚乱安排好补阵的事宜,姜元元才腾出空去看台上按照考官要求暂停的两人。

就在嬴抱月接剑还击之后,两人之间到了真正剑拔弩张的时候,民众们也正期待这场对战的高潮。

但就在这激烈的关口,因大阵破裂对战忽然叫停,一时间两人就这样停手站在了台上。

叶思远虽然骄纵,但也知道这时候违背考官会被取消资格,倒也没有妄动,只是冷冷看着面前手握断水剑的少女。

嬴抱月同样握剑没有动作。

台下被要求退后的民众们一边退一边还在议论纷纷。

“话说这前秦公主拿到了断水剑,这是不是能和叶大公子一战了?”

“能?想啥呢?叶公子可是等阶六,况且叶公子拿的可是越王剑!”

“在越王剑面前,其他所有剑又有什么区别?就算是许义山全盛时期拿着断水剑自己上也不可能赢过越王剑,何况她?你哪只眼睛看到这女人能赢的?”

听到这样的声音,叶思远难看的脸色渐渐褪去,看着面前嬴抱月手中的剑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

“不愧是是黔驴技穷的水法者,净会弄些花样来挣扎。”

他一振手中的越王剑,嘴角露出一丝游刃有余的笑意。

“你以为你拿着区区水法剑就能赢我了吗?”

面对叶思远的挑衅,嬴抱月没有立马回答。

高台上姬嘉树目光微凝,他发现她根本没有看叶思远,她一直以来看着的都是……叶思远手上的那把剑。

他父亲的剑。

嬴抱月收回视线抬起头,看着面前急于证明自己的少年淡淡道,“行与不行,总要试试才知道。”

“试试?”叶思远闻言一声冷笑,这个女子越冷静,他心中的邪火烧得就越旺。

他想看到的是这个女人脸上的恐惧,和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饶。

但从上四宫筛选开始,他就没能如愿。

实在是等的有些急了。

“你知道么,我最讨厌一种人,”叶思远摆弄着自己的手掌,冷笑道,“那就是不懂认命的弱者。”

“每个人呐,都有自己的命,”他盯着嬴抱月耸了耸肩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偏偏有人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些事是生下来就定好了的。

比如修行者,那就是天生的,和贱民不一样的。

又比如身份地位,世家就是世家,他们叶家就是尊贵的。

而南楚最优秀男儿身边的位置,那是他妹妹的,和这无才无德的女人没有关系却被鸠占鹊巢。

又比如进入四大剑派的天赋。

“连新的天阶都不会有,水法者就该乖乖地呆在自家院子里,别出来丢人现眼。”

叶思远瞥了一眼台下的许义山冷笑道,“居然还大言不惭跑来参加初阶大典,谁给你们的脸。”

不光参加初阶大典,还使了各种手段撑到了最后一轮,遇上他和越王剑,居然还有胆子挣扎。

许义山已经足够惹人厌,却没想到水院居然还收了这样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十分碍眼。

“女人不得修行,不接受自己命运的人,可是会遭到报应的,”叶思远看着嬴抱月淡淡开口。

十年前出过一些厉害的女修又怎么样?现在有哪个活着在的?

这就是报应。

“命运吗?”叶思远觉得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然而却只听面前的少女低声一笑。

>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嬴抱月瞥了一眼正在逐渐补上的大阵,“命运是弱者的借口,强者的谦虚。”

“而你显然不是后者,”她看了叶思远一眼,“要打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叶思远瞳孔一缩,不敢相信她居然敢这么对他说话,而就在这时大阵的修补完成了。

“两位,可以开……”

不等考官说完,叶思远就已经冲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越王勾践剑。

他要让这个大言不惭的女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她应该到底向谁下跪臣服。

哐啷一声,两剑相撞,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

高台上姜元元睁大眼睛,愕然开口,“叶思远他是疯了吗?”

姬嘉树死死盯着场上说不出来话,他知道姜元元在说什么,因为叶思远刚刚居然不知轻重地释放出了越王剑上的所有力量!

“居然这么顾头不顾尾……”姜元元瞪大眼睛,只觉这人是一点都没想为之后的对战留离了。

叶思远此时看着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只想拼命将这个女子劈成两半,早已忘记了姑母等人的嘱托,释放出了越王剑中的所有真元!

就在庞大的剑压下,人们看见那个熟悉的少女的身影从火光中飞出,这一次她以剑支地,没有直接撞上大阵,而是划破了地面。

“果然还是不敌啊……”会战台下,赵光喃喃开口。

有了断水剑后,嬴抱月有了可暂时一用的兵器。但正如现实情况,断水剑身为四大山门剑之一的确十分有名,但却无法和南楚国师的越王剑相比。

山海大陆的人都知道,在山海大陆上能和东皇太一姬墨的越王剑相战的剑,只有唯一的一把。

那就是太阿剑。

曾经属于大司命林书白的太阿剑。

但太阿剑随着大司命的死亡而消失匿迹,无人知道其踪影。

所以此时叶思远手上的剑,就是大陆最强的剑。

在刚刚的对剑中,面对疯狂地使出越王剑最强力量的叶思远,没有人没有剑能够阻挡。

这是超出了人阶地阶修行者能承受的力量!

就在这时,面对已经从火光中飞出的那个少女,人们只见一道剑光从中跟出,叶思远手执越王剑居然从中继续刺了出来!

“不对!”

“抱月!”

这时高台上姜元元听见身边的姬嘉树猛然开口,一个人影就要直掠而出,姜元元倒吸一口凉气想不了这么多一把抓住了他。

“喂!你不能去,你这时候去是要证明她输了么?!”

姬嘉树瞳孔收缩脚步一顿。

而赵光也一把抓住了身边的李稷。

考官只有在胜负已定但双方还有人要置对手于死地之时才能出手,但面对姬清远直直向她胸口刺出的一剑,那个少女还未认输!

她不认输就没有人能插手!

可是断水剑是不可能挡住越王剑的!

“明月,认输啊!”

“姐姐!”

台下传来凄厉的惊叫。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人们只来得及发出一阵尖叫,看着叶思远手执那柄无人能挡的剑,直直刺向背靠大阵的那个少女的心脏。

电光火石之间,将要撼动生死。

金色长剑剑尖的剑气刺破那个少女胸前的衣襟。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那柄长剑到达那个少女的胸口之时,却忽然停住了。

台下一片死寂,所有人瞪大眼睛,愕然看着这一幕。

被姜元元拉住的姬嘉树也第一次露出怔然的神情。

叶思远目眦尽裂,头上手上爆出青筋,拼命往前刺去,所以那不是叶思远停了手!

但越王剑就这样静静停在了那个少女胸口前,而剑上的光芒居然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像是碰到了什么至为恐怖的东西!

有淡淡的红光在少女的衣襟间闪烁,嬴抱月只觉胸口一阵滚烫,而就在这时,一股气息在大阵中腾起。

“这是、这是……怎么可能?”

姬嘉树听见身后有人愕然开口,却只见之前一直在后面闭目养神的梦阳先生睁大眼睛霍然起身!

“她……怎么会……”

她?谁?

就在这时姬嘉树看见身后那个永远老神在在的老者脸上,居然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喃喃开口。

“大……大司命?”

章节目录 第657章 对剑 > 紫华山后山耸立的巨大岩壁之内,膝头放着一枚鲜红翅羽的黑衣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老爷?”

季二正静静跪在岩壁之外,他已经跪了三天三夜,但岩壁内男人的气息一直平静如水,静谧流深,恐怕是正修炼到了关键的当口,他便没敢出言打扰。

但此时季二却忽然发现岩壁内一直静谧深远的气息忽然发生了改变。

剧烈地波动了起来!

“老爷?”他守在岩壁外等这个男人闭关那么多年,七年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大的波动。

这是怎么了?

而就在这时,他听见岩壁内忽然传出了一声迟疑又颤抖的声音。

“书白?”

书白?

季二瞳孔一缩,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浑身上下也剧烈颤抖了起来!

这世上只有能被那个男人唤作书白的人,只有一人。

那是个众人都想忘,却忘不了的名字。

七年了,季二是第一次,再次从那个男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大司命,林书白。

可这是怎么了?季二瞪大眼睛,回头看向前山,是大司命林书白回来了?

这不可能。

一时震惊之后,季二定定看向面前厚实的岩壁。

如果真的是死了七年的大司命现身,这扇岩壁后的男人是不可能还待在后面的,恐怕会第一时间冲出来。

就在这时,季二也感受到了从前山泛起的那股本不存在于稷下学宫内的气息,一时间只觉后背发凉。

他等阶太低,对修行者的气息也不算敏感,也没直接面临过那个人的威压,所以察觉不出是什么人。

然而感受着岩壁后男人剧烈波动的气息,老人浑浊的眼睛神情有一瞬的复杂。他曾经看着那对年少的男女一起长大,一起发生那么多的故事,即便最后是那样的一个结局,但不管发生什么过了多少年。

不管是人还是气息,着世上谁都可能认错。

唯独岩壁后的那个男人绝不会认错。

绝不会。

只是……

为什么?

季二的眸光剧烈摇晃起来,仰头看向紫华山喧闹的前山。

大司命的气息为什么会重现世间?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

……

大司命?

那股气息虽然强大却一闪而逝,捕捉到的修行者其实很少。

大部分的民众只看到叶思远忽然停手了,正不知所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听到梦阳先生的话,姬嘉树心头一跳,看向会战台上的那个少女,却发现她面前的叶思远忽然退后了一步。

他刺向嬴抱月胸前的剑,没有刺进去的那把剑,没能再进一步,反而也退了一步。

叶思远像是看到什么不可能的事,脸上得意张狂神情瞬间褪去,拿着越王剑的手居然在颤抖。

而就在这时,人们才发现越王剑上原本笼罩的光芒居然已经全部消失了!

“怎么回事?”姜元元愕然开口,“虽然叶思远这小子乱来,但也不可能将真元一次全用完吧?”

的确不可能。

姬嘉树站在高台上,怔怔看着远处的那一幕。

他摸上自己腰边的春雷剑,感觉到腰边长剑的安静。

而此时叶思远手上的越王剑,比他的剑更安静。

明明越王剑是如今能在山海大陆上横行霸道的第一名剑。

此时却仿佛遇到了克星一般,再也不敢释放出其杀气。

“不是用完了,”姬嘉树看着叶思远手上剑光黯淡的长剑,怔怔开口,“而是被压制了。”

他父亲的剑的气息,被另一股气息压制了。

> 压制了?

姜元元瞪大眼睛,到底是什么,居然能够压制越王剑?

想起刚刚那个少女身上发出的一瞬而逝的令人心悸的气息,他深吸了一口气,“话说她刚刚身上那到底是什么?”

以他的境界,他只来得及看到,在剑就要刺穿那个少女之时,她衣襟前浮起一道红光。随后叶思远的剑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无形的力量刺不下去了一般。

那道光是什么?

而就在这时,其他捕捉到刚刚那一幕的高阶修行者也在猜测,下一刻考官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叫。

“难道是不死咒?”

“大司命下的不死咒?”

“难道那丫头身上真的有啊?”

不死咒?姜元元闻言瞳孔一缩,忽然想起了这个传言。

因为本来要娶前秦公主的人是他,所以事先调查过关于那个公主的情报。关于二世皇帝嬴昊留下的这一对子女,本身的才学没有丝毫可取之处,但他们身上最有名的却是一个传闻。

那就是传说在这对兄妹降生之时,当时还在世的太祖皇帝曾让当时的大司命林书白,为这两个兄妹设下保其性命的不死咒。

当然这种不死咒不知道面对天阶会怎么样,但面对天阶以下的攻击,据说是杀不死的。

嬴晗日多年面对刺杀都没死,据说就是因为这个不死咒。

对于那位小公主,因很少受到刺杀,关于这个传言也没多少人真的相信。

但此时面对会战台上那个尚且站立没被刺穿的少女,人们再次想起了这个传言。

而这个传言也足以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

“不死咒吗?”听到周围的声音,以为找到答案的叶思远终于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越王剑,看着眼前攥紧胸前衣襟神情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女,他眼中的怨毒浓得快要滴下来,“你凭什么能拥有这些东西!”

一个败落的皇室,一个无德无才的女人凭什么拥有这些!

这是应该配他们这些强者的东西!

“拥有吗?”嬴抱月收起心神,看向面前怨毒的少年轻声开口。

只有她知道,就算真的有什么不死咒,在她穿越而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因为那个小公主,已经死了。

她现在有的只是别的诅咒,还有……

嬴抱月轻轻摸了摸胸口的那块红玉,想起刚刚的那股气息,抑制住心中的所有感情。

因为那个人如果还在,绝不会想看见她在对战场上分心。

此时她要面对的,是她的对手,是她今生想要做到的事。

嬴抱月静静看向叶思远手上光芒已然黯淡的剑,轻声开口。

“打的够久了,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结束?”叶思远脸色剧变,但看着那个少女浑身的伤痕和手上光芒比他更黯淡的剑,大笑出声。

“你以为你能赢?”

“不死?”少年一声冷笑,有暴烈的火焰从越王剑上腾起,他挥舞起手中长剑向那个少女扑去,“我杀你个一百次,我倒要看你死不死!去死吧!”

看着叶思远手中的长剑,台下有修行者惊呼,“刀山火海!”

火法第九剑,刀山火海。

谁都没想到对战进行到了如此地步,他居然还留有如此力量,看来之前他一直是依靠越王剑中的真元,他自己的真元是一点都没损耗!

但那个少女奋战至今,损耗显然相当严重,哪怕叶思远没有越王剑的助力,但这一招下去谁胜谁负显然已经……

显然已经……

所有人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站在大阵前的少女面对气势汹汹的叶思远,只是静静握上了手中碧蓝长剑的剑柄。

如水一般的安静。

也如水一般的沉谧。

她很安静。

断水落,晓梦生。

“水法第四剑。”

下一刻,有淡淡的波纹在断水剑上流淌,水雾与月晕般的光华中,嬴抱月轻声开口。

“镜花水月。”

哐啷一声。

越王剑,被从叶思远手上挑落。

章节目录 第658章 修正 > 这一切也发生的非常突然。

虽然越王剑上的光芒消失了,但就在叶思远重新使出刀山火海之时,众人原本以为这将是一场碾压级的大战。

就算面对这个女子无法碾压……那也至少是一场恶战。

毕竟上一次赢抱月对决等阶六的杜思齐之时,虽然最后取得了胜利,但在过程上也赢得并不容易。

叶家与杜家齐名,叶思远好歹也是火院大师兄,是个等阶六。而嬴抱月是等阶七。怎么说接下来的过程也会相当惨烈。

然而就在所有人摩拳擦掌等待这一波三折之后的大战之时,眼前的画面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哐啷一声,掉下的不光是叶思远的剑。

还有台下众人的眼睛。

再加上下巴。

“这……”

修行者之间关键的一招发生速度极快,大部分民众都没看清过程只看到了结果。

这剑落的一幕宛如上一场孟施对许义山时的场景。但这一次落在地上的并不是断水剑,而是那把在众人眼中尊贵无比的越王剑。

“这是什么情况?叶大公子的剑被挑落了?我没看错吧?”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有其他修行者出手了?”

连台上的考官都四目张望,直看到大阵完好无损,姬嘉树也好生站在考官高台上,才不甘地收回了目光。

刚刚补好的大阵十分牢固,没有人任何人能插入这一场对决。

那么挑下叶思远手中越王剑的人,就是他面前的这个女子。

比起民众的震惊,叶思远的反应速度也没快多少,他像是难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盯着地上的长剑,下一刻脖颈僵硬地转动,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刚刚那一瞬间发生的太快,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下一刻剑就已经脱手。

对用剑的修行者而言,剑被挑落是最兵不血刃却又难以反驳的输法,只有在两人之间剑术差距极大时,才可能做到这样事。

而此时,他的剑居然被挑落了。

被一个区区等阶七的女人。

叶思远脸色惨白起来,随后眼中的不信逐渐变为怨毒,“你使诈……”

“胜负已定,”然而没等他将他的臆测说出来,嬴抱月依旧率先开口,“叶公子,认输吧。”

虽然剑被挑落是剑客之间判断输赢的方式,但按照初阶大典的规则,一方如果不是伤重不能行或者认输,就不算对战结束。

上一场就是许义山自己认输的,毕竟连剑都打掉了,按照剑客的规矩理当认输。如果这样都还不愿认输,实在太过难看。

但嬴抱月和叶思远的境界差距摆在这里,和孟施许义山那场不同,这一场在民众眼中看上去更像是发生了意外,当然在某人眼中更是如此。

“不可能!”叶思远叫道,“你一定是用了什么花招!是……是姬嘉树,他告诉了你什么,对,肯定还有许义山……”

叶思远目眦尽裂,败给姬嘉树他没话说,败给许义山是他前段时间的奇耻大辱,但现在没有什么屈辱能大过输给这样一个女人!

许义山和姬嘉树闻言同时皱眉,看着会战台上大吼大叫的男人,姬嘉树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少女却再一次开口。

“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可能的。”

嬴抱月看了一眼地上的越王勾践剑,抬头看向叶思远道,“单论剑术你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面对模样癫狂的叶思远,那个少女神情依然平静,像是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直白,又平静。

> 惹得台下一片哗然。

没人想到这个女子居然会这么说。

“比叶大公子要强?谁给她的自信?”

“上四宫筛选的时候那是叶大公子压制了境界,她难道还真以为她能赢?”

“你……”叶思远听到这句话,更觉奇耻大辱,眼睛血红地瞪着嬴抱月,“你居然敢如此羞辱……”

“不是羞辱,”然而那个少女平静的声音又来了,嬴抱月收剑入鞘,微微摊开手,“如果我这么说你听不懂,那么这么说吧。”

“你基础打得不行,只是一味追求招式强大的剑法,但哪一剑都没练到家。”她静静道。

“这么说吧,”嬴抱月思考了一下瞥了一眼神情震惊的台下,顿了顿道,“和孟施比起来,你大概差了三个杜思齐。”

和孟施差了三个杜思齐……

不远处北魏人所在的树下,正在喝水的孟施听到这句话一口水呛了出来。

“师兄?”一边的莫华连忙给她拍背,“你别喝那么急。”

“咳咳,”孟施抹掉满脸水珠,心想这哪里是喝水喝急了的问题,她真是没见过有人会这么衡量剑术的水平。

台下杜思齐也皱起漂亮的小脸,但看了一眼身边眼睛亮晶晶盯着台上的季九章师兄,忽然觉得这种比方也不错,毕竟她说他比叶思远强。

看着台上叶思远的脸色,姜元元默默无言拍了拍身边姬嘉树的肩膀,“我发现你这位未婚妻,很擅长气死人于无形。”

“你……”叶思远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死死看着嬴抱月,“上四宫筛选的时候你明明……”

“你忘了上四宫筛选的时候我是等阶几了吗?”嬴抱月淡淡道,“那时我是等阶九,而现在……”

她静静道,“我是等阶七。”

叶思远瞪大眼睛,而考官高台上的姬嘉树神情一凛。

“不会吧……等等,你这个未婚妻……”姜元元这时也察觉到了什么,看向姬嘉树,“她是不是快能破境等阶六了?”

不是快,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他其实之前已经多少察觉到了,那个少女应该是压制了自己的境界,在能够破境的时候她会进一步压缩真元,拓宽经脉,这样练出来,她会比同境界的修行者强上至少几倍。

同境无敌,这句话也许真的就能用在她身上。

但她现在的身体状态,绝不是能破境的情况。

以她破境的速度,至少三个月内,破境等阶六都和自杀无异,她本人一定也十分清楚这个情况。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都不可能破境,”姬嘉树沉声道,“经脉会被撑破的。”

然而不管嬴抱月有没有破境的力量,在叶思远眼中,这个女子说的话都只是为了羞辱他。

听着那个少女平静的声音,他只是怨毒地盯着他,忽然俯身伸手去抓地上的越王剑。

“什么等阶几,不过是一个女人,居然也敢攻击修行者,你早就该死……”

看着这一幕,台下修行者瞪大眼睛,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斗剑即将再开。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发生的一切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就在叶思远的指尖碰到剑柄之时,嬴抱月静静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将断水剑插入地面,朝地上的人一拳打了过去。

她的手背破了皮,在少年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叶思远抖着手摸上脸颊,一瞬间有些呆愣。

章节目录 第659章 胜出 > 台上台下所有的旁观者也有些呆愣。

愣愣看着放下剑,直接给了叶思远的脸一记老拳的少女。

这大概是初阶大典对战上……第一位使用拳头的修行者。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让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包括叶思远。

“你……”越王剑从指间脱落,叶思远摸上自己带着血痕的脸,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你竟敢……”

“有什么不敢的,”然而那个少女毫不犹豫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是你该受的报应。”

所有人瞪大眼睛,看到接下来的这一幕瞳孔一缩。

下一刻,面对想要暴怒地想要起身的叶思远,台上身形纤细的少女居然一把揪住叶思远的衣襟,一膝盖压倒了他的胸膛!

“不要轻易地叫人去死,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吗?”

那个少女俯视着身下的少年,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见过满地的死人吗?”

“你知道想救不能救的心情吗?”

“如果你没有见过世面,见过众生,就没资格说这句话。”

“什么都没见过的小子,别谈论生死。”

看着叶思远,她一字一顿道。

“多说一次,都令人恶心。”

习惯了那个少女平平静静地说话,众人听到这些话倒吸一口凉气。

看着躺在地上带着血痕的脸颊高高肿起的叶思远,众人再一次反应不过来。

这已然不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面对等阶七的画面,叶思远躺在地上正想调动全身真元,却只见面前的少女再一次提起了拳头。

他居然后背一凉,身体本能地停了下来。

但意识到他下意识做了什么的时候,简直屈辱得说不出话来,但看到那个拳头他却还是无法调动真元。

一种难以想象的气息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和他经历过的任何一种杀气都不一样,看着那个少女冰冷的眼神,叶思远只觉浑身僵硬。

如果他上过战场,就会明白这是真正的杀气。

高台下,上过战场的孟施深吸一口气看着台上的少女,那个平素安静温和的少女身上的杀气一旦出现居然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老兵都要强。

看着地上身形僵硬的少年,嬴抱月站起了身。

胸口压力陡然一轻,叶思远终于也能说出来话,“你敢……”

“是不是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打过你。”嬴抱月站直静静看着地上的公子哥。

“但恕我直言,你早该受这么一拳。”

幼稚如果不加以引导,就会变成残忍。

看着地上眼睛血红,直嚷着要人去死的叶思远,嬴抱月目光微沉。

她上辈子见过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如何培养天生的杀手。

当一个孩子摧残生灵之时不加以制止,他将来杀人的时候,连眼都不会眨。

“你身上血腥味不浓,这一次我不杀你,”嬴抱月静静看着地上的叶思远道,“但如果你真的害人性命,我会杀了你。”

那个少女的声音认真,回荡在山林之间。

那种杀气的感觉又来了,叶思远躺在地上再一次浑身僵硬。

台上的考官也僵硬成了一座石像,完全没想到一场修行者之间对战最后会以这样的场面收场。

胜负已分。

已经无人能质疑。

以刚刚那个少女出拳的速度,如果刚刚她用的是剑,早就能将叶思远扎个透心凉。

> 而她居然一拳将一个等阶六修行者打翻在地,再起不能。

这时嬴抱月将剑重新插回腰边,静静转身,向台下走去。

考官有被忽视的尴尬,看着地上的叶思远数道,“一、二……”

他再拖长声音,那人都没有起来的意思。

叶思远已经被打倒在地,感受着身上其他高阶修行者注视着他的压力,这时考官也不敢不敲钟了,再不敲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惊人的事会发生。

会战台上,钟声响起。

考官的高喊响彻林间,“前秦,嬴抱月胜!”

胜了。

所有民众看着已经走下阶梯的少女,恍然如梦。

“赢了?”

“居然赢了拿着越王剑的叶大公子……”

从初阶大典开始到现在,那个女子已经做出了很多惊人之事,但没人想到这最后的两天,再一次给予人以震撼。

这是一场漫长又充满波折的对战,而那个少女,最后依旧取得了胜利。

自此,她成为了今日第一个进入三十二强的等阶七修行者。

而所有人心知肚明,她大概也是唯一一个。

“快!去拿担架!”在考官的指挥下,医官登上会战台,用担架抬走了躺在地上没有起来的叶思远。

叶思远身上的伤痕大概是被担架抬走的修行者中最少的一个,而他之所以一直没爬起来,到底是因为身体上的伤,还是别的地方的问题,不为人知。

看着那个走下高台的少女,她身上的伤痕比被抬下去的叶思远还要多,但走下来的是她。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停留在那个少女身上。

看着那个少女一路走到那个少年面前。

嬴抱月走下会战台,看向归辰等人所在的方向,转了转头,找到了她想找的人。

她走到了陈子楚和许义山所在的那棵树下,将腰边的深蓝长剑抽出,递到许义山面前。

“师兄,谢谢你的剑。”

许义山怔怔看着她,下一刻看着她手中的剑平静道,“它已经不是我的剑了。”

看着眼前不知为何没被下新的禁制的断水剑,他看向嬴抱月的眼睛,“如果你不懂如何下禁制,我可以教你。”

在没有禁制的情况下这把剑都愿意臣服于她,那么这把剑的主人该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然而许义山没想到,听到这句任何修行者都不会拒绝的话,面前少女却摇了头。

“这把剑就是师兄你的剑,它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愿意帮我的。”嬴抱月笑了笑道。

“帮……”许义山一愣,却只见面前的少女笑道,“我有我的剑,虽然我现在不记得它去哪了。”

但她是有她的剑的。

“可是……”许义山抚上剑鞘,却忽然发现剑鞘上腾起了水波状的光。

少年猛地一愣。

“告诉你一个秘密,”嬴抱月看向手中的剑,“它其实很喜欢你。”

这少女这么说简直像是能听懂剑说话一般,陈子楚在一边瞪大眼睛,却忽然发现身边好友像是放下来了肩上的担子,呼出一口气。

“是吗,”许义山低声道,下一刻嘴角露出了笑容,将剑向嬴抱月推了推,“那我也放心了,就让它帮你到最后吧。”

因为初阶大典还未结束。

就在这时,台上的考官也报出了新一场对战的人选。

再次掀起人群中的波澜,因为这一场对决是……

“南楚陈子寒对……”

“北魏,莫华!”

章节目录 第660章 光辉 > 第二日的对战不愧是第二日。看着登上会战台的两位年轻公子,外围围观民众为这强强对战跌宕起伏的抽签激动得欢呼连连。

陈子寒和莫华,在高手如云的南楚和北魏的队伍中,原本是不怎么起眼的人物。

但经过初阶大典这么多轮历练,再加上昨日两人打出的精彩对战,这两位都成为了初阶大典中势头正猛的黑马。

原本登场无人欢呼的无名少年,如今也成了上场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炙手可热的少年英才。

这也是众多年轻修行者削尖了脑袋也想参加初阶大典的原因。只要在初阶大典中表现亮眼,就能一夜成名。

此时两匹黑马的对战,自然让围观民众兴奋不已。

然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陈子楚看着会战台上陈子寒对面那个不起眼的少年,却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小子的运气是被我给传染了么?怎么这么倒霉……”

这话说的自然是陈子寒。周围其他人听到都看向他,许义山皱眉道,“还没比你怎么先泄气了?你那弟弟的实力最近上很大一个台阶,你昨天输给他还不清楚吗?”

是啊,很清楚。

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么说并不是看不起陈子寒,怎么说也是打败了他的人。在剩下的六十四人中,陈子楚敢说单论实力他这个庶弟绝对能排入前十。

但在六十四强战中,遇到谁不好,偏偏遇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少年。

莫华。

随着陈子楚的视线,众人也都看向台上那个无名少年。

这位在初阶大典开始前是真的无名。

陈子寒好歹在世家和修行界中都知道有他这个人,但鉴于嫡庶有别才没过多宣扬。

但这个莫华,在初阶大典开始前,是真没什么人听过。

单看样貌,这个少年真的就像是山门之中那种随处可见扫地的小师弟。再加上他基本上但凡出现就只像个影子一般跟着孟施,可以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要是实力不行也就罢了,但走到这一步人们想起这个人却会忽然发现,此人虽然低调,但除了在兵棋战中败给嬴抱月,其他时候居然都没输过。

在这份普通的样貌背后,是他可怕的战绩。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就会发现这个少华的特别。

陈子楚目光微深。

从医毒战这个少年名列前茅之时开始,就有世家去打听这个突然出现在北魏继子身边的小跟班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但匪夷所思的是,结果却什么都没查到。

陈子楚之前在南楚世家聚会中,就曾经偷听到有世家家主抱怨,说是根本查不到这个少年的底细。

这一切赋予了这个名唤莫华的少年身上一层难以言说的神秘。

更可怕的是,初阶大典进行到现在,对战都打到了六十四强,这个少年居然还没使用过带有明显特征的本门剑法,让人无从猜测他的出身。

对战的钟声敲响了,莫华和陈子寒同时拔剑出鞘。

可以说不愧是北魏继子孟施的跟班,莫华拔出的铁剑别说名字了,那坑坑洼洼的模样看着比孟施的铁剑都要便宜五个铜板。

上一场,他就是用这把剑在三招内打败了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

“这个莫华,到底是什么人啊?”看着对剑的两人,陈子楚说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

> “他……总觉得……”一边的赵光沉吟着正想说点猜测,却忽然感到身边一道视线。

李稷看了他一眼,赵光猛地打住睁大了眼睛。

但众人此时也无暇有心思追问他了,只因为……

就在开始的钟声响完不到三息后,会战台上的钟声又响了。

这一次是结束的钟声。

所有鼓掌开始的人还没来得及放下手,看着高台上的一幕目瞪口呆。

因为莫华的铁剑,已经架在了陈子寒的脖子上。

“这都是发生了什么啊?”

陈子楚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开始钟声刚敲响就敲结束的钟声,这一点实在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今日前面两场对战,每一战可以说打得都有来有回,本来人们还指望这场对战能长一点……

可事实证明,越是期待长的对战反而越短。

但就算是短,也没见过这么短的。

众人看着高台上,上一瞬还看着只是拔剑,下一瞬就将剑架到了看着势均力敌对手脖子上的北魏少年,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小子是出了三招吗?”

赵光作为等阶六的修行者虽然看见了过程,但却根本没看懂。

就在这时他身边一左一右同时响起一个男声和一个女声。

“不是三招,只是三个动作。刺剑,旋身躲过陈子寒刺来的剑,回旋剑架到对方脖子上。”

赵光闻言一愣,看向左右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的嬴抱月和李稷,两人有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但其实并不是只有他两人说了这句话,考官高台上姬嘉树话音落下,面前听到他解释的姜元元瞪大眼睛。

“所以说这是一招?”姜元元难掩震惊。

“对,”姬嘉树看了一眼台上一招制敌的北魏少年目光微深,“动作虽然简单,但路数的确是可行。”

可行是可行,但正常对战中谁的剑路能做到这么顺。

就你刺出去一剑,对面只要不是靶子,绝对就会抬剑抵挡,你就要用别的招式去化解。

越是简单的动作,就越难在实战中进行。

而能做到这一切,需要极其高超的剑术和速度。

只有一种情况可以保证这行云流水的剑路的进行。

那就是快。

“只用了一招……”陈子楚在树下愕然开口,“可我弟弟应该没有……”

他想说他的弟弟不可能这么弱,虽然他知道可能敌不过这匹神秘的黑马,但他觉得至少应该比上一场其他修行者能多撑上两招……

“这和强弱无关,只和当时两人采取的剑路有关,”嬴抱月知道他想说什么,“子寒并不比上一场莫华的对手要弱。”

陈子寒并不弱,而是那个北魏少年太强。

强到……难以想象。

章节目录 第661章 快战 > 莫华的举动在嬴抱月看来很明显,他不想看到陈子寒使出风法剑,所以才选择了如此打法。

所以可以说正因为陈子寒不弱,莫华才选择了在他使出风法剑之前就先下手,快速地结束了这场对战。

刚刚那场起手制敌,那位北魏少年也是承担了一定风险的,一旦剑路被阻,他这场对战就会失去先机。

但最终他还是以险之又险的速度赌赢了。

不管怎么说,这能够随意选择打法,同时不暴露直接本门剑法的这份从容,就已经足够惊人。

在简单的剑法背后,是只有高阶修行者能看懂的实力差距。

“我输了。”比起台下众人的震惊,陈子寒的神情却十分平静。他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下雪亮的剑刃,看着面前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淡淡开口,“我不是你的对手。”

莫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下一刻收剑入鞘,顿了顿道,“你的剑法不错。”

“我连剑法都没使出来,你怎么就知道不错了?”虽然能接受输剑的这个结果,但听到这明显没头没脑的夸赞,陈子寒再拒人千里之外也忍不住开口了。

他看着面前脸上没有丝毫获胜的喜悦的少年,深感无语。

“我……”莫华一愣,陈子寒不知为何居然从这少年眼中看出了一丝愧疚。

“不管怎么说,我能看出来你剑法不错,”他顿了顿道,“我……以后会补偿你的。”

“什么东西?”陈子寒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他败在六十四强战中的确有些不甘心,但打败了他的这个少年怎么一副欺负了他的神情?

如果他是叶思远杜思齐那种自尊心比天大的公子哥,此时肯定以为对方看不起自己闹起来了吧。

只不过在陈子寒看来,就算退一万步这人是这么想的,单论剑术对方的确有看不起他的资本。

“啊,我不是看不起你的意思。”这时面前少年似是意识到了自己说法的问题,改口道,“你在等阶六中已经非常强了,只是我……”

只是你难道不是个等阶六吗?陈子寒心中无语。他看着面前容貌平凡,但那双眼睛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喧宾夺主的少年,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多大?我是说年纪。”

莫华一愣后开口,“十七。”

“那不就结了,”陈子寒收剑入鞘淡淡道,“我们同岁。不管你有什么特别的情况,输了就是输了,我没有你强,就是这么简单。”

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

说完他走向下台的台阶,眼前回想起这个少年刚刚那一瞬间的剑法。

简单,直白,迅猛,干脆利落。

也许只能用登峰造极来形容。

这已经不是和他们同一个境界的剑法。

“你不用补偿我什么,是我自己本事不济,”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莫华,“虽然不知为什么你这种人要来参加初阶大典,但赢了就是赢了,你不用感到愧疚,至少对我不需要。”

只是……

陈子寒走下台阶,一边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台下目视着他走回来的陈子楚等人,目光不由得落到了一边的那个少女身上。

嬴抱月注意到他的目光,向他招了招手露出一个笑容。

但看着她的脸庞,陈子寒神情陡然复杂起来。

> 他已经能进入中阶大典,对榜首也没什么执念,不走到最后没什么,但是她呢?

这个莫华,绝不是像他外表那般简单,甚至可以说是不输于孟施的劲敌。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看着一路注视着她回到他们这边的陈子寒,嬴抱月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有,一瞬就结束了,都没受伤的机会,”陈子寒看着嬴抱月苦笑道。

“毕竟刚刚那剑法是真的厉害啊,”嬴抱月笑道,这时陈子寒身后的莫华也正好走到了他们这群人面前。

“莫公子,”和之前孟施时受到的待遇一般,嬴抱月见到他笑了笑鼓掌夸赞道,“刚刚的剑法真漂亮。”

“又来了,”高台上姜元元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姬嘉树,“她果然是喜欢剑法好的。”

“二殿下,我建议您还是别再拿我打趣了,”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他一眼,“我听说,陛下在这次初阶大典结束后要为您重新选择婚约者……”

“这个问题先打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姜元元举手结束这个话题。

而下一刻,高台上的两人听到嬴抱月下一句话却同时一愣。

就在嬴抱月夸完他后,和孟施不同,莫华停住了脚步看向她。

看到他看过来,嬴抱月笑了笑加了一句话。

“刚刚的剑法,热烈又蓬勃,真的像是太阳一般。”

热烈?蓬勃?太阳?

姜元元严重怀疑他和这个女子看的不是同一场对战。刚刚莫华那简单又干巴的剑法,到底哪里热烈了?

然而听到嬴抱月的话,赵光却发现面前少年瞳孔一缩。

“你……”他向嬴抱月走了一步,这时赵光发现身边的李稷忽然动了动。

像是察觉到什么,莫华眸光一怔看了一眼一边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止住了脚步。

“你能看出我的剑法么?”隔着三步远,他静静凝视着人群中的女子。

“虽然是从几个招式拆出来的,但能看出来原来的招式一定非常热烈。”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虽然是在夸他,但不知为何赵光觉得对面少年听到后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公主殿下过奖了,”莫华深吸一口气,没再说什么,一礼后离开。

陈子楚拍了拍身边陈子寒的肩膀,觉得不知为何有点解气。

众人期盼的黑马战就这么每出什么水花就结束了,仿佛是受这一场的气氛带动,之后的对战也多为中规中矩,没再有什么意外。

在日头升上正午之时,六十四强战结束,场间只剩下了三十二名修行者。

第二日对战过半,进入了正午休息的时间。

这一次,南楚国师府众人依旧聚在一起吃点心,但点心吃到一半,人群里却少了个人。

嬴抱月独自一人走向山林深处。

在确定没人跟上之时,她靠在一棵树干上,掏出了戴在胸口的红玉。

章节目录 第662章 思念 >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的红玉。

这块红玉是一切的开始。

当时发生车祸穿越的时候,她看见的是这块红玉出现在车头,以为是触摸了镶嵌在车头的这块红玉之后才穿越的。

但这时她终于想明白了,一切并不是她看到的那样。

毕竟有哪家的卡车车头会镶红玉。

这块红玉是出现在她的指尖前。

当时正巧她的指尖划过了车头,才会看上去像是这块玉出现在了车头。

想清楚了这一切,嬴抱月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一个大胆的猜测忽然出现在她心底。

那就是。

这块红玉,原本就在她的身体。

或者说,藏在她的灵魂深处。

刚刚在和叶思远的对战中,就在越王剑将要刺进她的胸口之时,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胸口这块玉的滚烫。

虽然那时她有把握避开要害,已经做好了挨上一剑的觉悟,却没想到这块红玉发出的气息却挡住了越王剑。

就像有人怕她疼一般,护住了她。

而想起那股气息熟悉的感觉,嬴抱月催动浑身真元咬紧了嘴唇死死看着手上的红玉。

像是看着唯一的希望。

她多么希望这块红玉能给她一点反应,告诉她一切不是她的妄想。

然而那块红玉安安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就像外表一样如同一个死物,没有任何反应。

就这样眼都不敢眨的看了将近一刻钟,什么都没有发生。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唤道。

“师父。”

红玉依然静静躺在她的掌心,没有发烫更别提有其他什么反应。

嬴抱月沉默了许久。

下一刻,她闭了闭眼,伸手合上手掌握紧红玉换了个名字。

“腾蛇,”她小声唤道。

“嗯?”这一次没有沉默,从她锁骨的刺青处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比人的声音要古怪一点,但不得不说那位学的挺像的。

只听声音嬴抱月都能想像出一条蛇瘫在云梦泽边的礁石上晒太阳的画面。

她伸手摸了摸锁骨处的刺青,她之前离开云梦泽的时候,腾蛇就在她身上留下了这道印记。她当时觉得这刻印估计有这样传话的功能,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老天下红雨了么?”那个懒洋洋的声音继续传了出来,“你居然会叫我,是要死了吗?”

某位神灵的声音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被忽视的怨念。

“不是。”

嬴抱月顿了顿,神情复杂地小声开口道。

“我之前……好像听见师父的声音了。”

“什么?”那边传来一声愕然的惊叫,“你说谁?你师父?书白?”

只听声音就能感觉到一条蛇从礁石上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的画面。

但下一刻那声音的主人又躺了回去。

“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岸边的某位神灵长长舒了口气,躺平后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怀疑,“要么时间短要么离太远要么只是抹气息,肯定不是真人,你又在骗我。”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嬴抱月攥紧手掌,感受着手心那块玉冰冷坚硬的触感。

正如腾蛇所说,那抹气息出现的时间实在太短了,是不是真的是从这块玉中产生的都无法确定。

而她现在等阶太低,作为修行者的感觉也并不能完全相信。也许一切都如她打败叶思远的那一剑。

一切。

> 都是一场镜花水月。

她也许只是,太想她了。

一阵清风静静地从林中滑过。

有一滴水珠从嬴抱月的脸颊滑落,静静没在脚边。

快得仿佛一闪而过,没有人能看到。

远处的林间,正向她走去的李稷距离那个少女的背影十步开外,忽然停住脚步。

下一刻,他退后了一步,转过了身。

等到远处不再有任何波动时,他才重新转身,只见那个少女已经带着笑意转头看向他,连眼睛都不带有红意。

“怎么了吗?找我有事吗?”嬴抱月看着站得简直不能再远的男人笑着问道。

李稷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走了过来,下一刻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大纸包。

“给。”他将纸包往前面送了送,言简意赅道。

“嗯?”嬴抱月瞪大眼睛,“这是什么?”

看着有半个米袋子那么大的纸包,嬴抱月严重怀疑这人身上有空间法器。

“蜜饯。”李稷答道。

“蜜饯?”嬴抱月闻言一怔,顿时想起之前在清安院屋顶上,他伴着药丸一起给她的蜜枣。

她记得那还是这个男人自己做的。

想起这事,她伸出手接过了李稷手中沉甸甸的纸包,打开往里面一瞧,愣了愣抬起头看向他道。

“这么多?”

当时那个夜晚他是只给了她一块蜜饯,但此时这个纸包无愧于它的重量,嬴抱月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居然堆满了五花八门的蜜饯。

不光是蜜枣,还有甜杏、糖青梅、苏橘饼、梨脯、桃脯、沙果脯……总之这个季节能见到的果子几乎都堆了个遍,种类繁多,分量实在,不像是铺子里买的东西。

“这些……”看着每个都用纸包着的蜜饯,嬴抱月看向李稷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李稷点头。

这人说他会做这些,但谁能想到他居然这么会做……这是受过专业培训的吗?

嬴抱月心道。

但比起这些……嬴抱月看着纸包里应有尽有的果子,看向李稷半开玩笑地问道。

“你这是把国师府的果树都扫荡了吗?”

当初月夜下他把清安院枣树上的枣子都摘了的事,可以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时这么多蜜饯,把姬墨家的树都薅秃了都未必能凑齐。

“没有,”面对她的打趣,戴青着铜面具的男人却十分认真地回答道,“有的是路边和林子里的树摘的。”

“是吗?”嬴抱月闻言一怔,光是收集这么多果子,都挺耗费时间的,更别提分门别类一个个蜜制了。

“谢谢……只是……”她看向怀中纸包,还没等她说完,面前的男人就已经直挺挺开口。

“吃吧。”

吃……这么多……现在?

嬴抱月闻言一愣,看向怀中的大纸包,“谢谢你的美意,可我午饭刚刚已经吃饱了……”

“那就晚上吃,”李稷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一本正经地催着吃甜食……

“晚上吃这么多甜的,长胖呢,”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

“不是叫你一顿吃,”男人无奈开口,“你留着慢慢吃吧。”

嬴抱月闻言一怔,心中浮现一丝异样。下一刻她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只是静静凝视着面前应该刚及弱冠不久的男子,轻声开口。

“那为什么要一次全给我呢?”

章节目录 第663章 后半 > 李稷面具中的黑色眸子微微一愣,像是没想到面前这个一直在笑着的少女会这么问。

像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一般。

她实在是太敏锐了一些。

但正因为她太敏锐,他才不可能告诉她。

愣了愣后他像是没想到一般顿了顿开口,“我没想那么多。”

李稷看向嬴抱月手上的纸包,“做的多了些,一包包的给觉着麻烦,就一起拿来了。”

“是这样么?”这次换嬴抱月一怔,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其实她还想问为什么挑这个时间拿给她,她下午看对战的时候难道要全程抱着蜜饯么……

但别人好意送礼物,这种话她实在是问不出口。

看向怀中各种各样的蜜饯,她认真地道谢,“谢谢你。”

李稷摇头,“算不得谢。你多吃点。”

嬴抱月笑了笑道,“不过你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么多蜜饯?”

感觉都快被当成小娃娃了。如果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看到这么多糖果估计要开心到疯,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又不是吃药,一般也不会拿着蜜饯当饭吃啊。

“没什么,只是……”李稷忽然低头看向她缠着绷带的右手,开口问道,“手疼吗?”

嬴抱月一愣,立即摇头,“不疼。”

李稷眸光沉静,仔细端详着她看不出红意的眼角,继续开口问道,“苦吗?”

嬴抱月一怔,笑着摇头,“不苦。”

这时她忽然有些明白了,抱紧了怀中的蜜饯,看向他笑道,“你觉得我苦呀?”

李稷看着少女清澈见底却满含笑意的眼睛一愣,随后抿了抿唇道。

“我只是……希望你多吃点甜的。”

他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不清,但他依然记得,在他在黑暗中奔跑的时候,曾经也有人送给他过蜜饯,让他忘记了曾经受过的那些苦。

所以他也从不觉得苦。

“你……”嬴抱月看着面前人脸上厚重的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在内的面具,开口问道,“你等下傍晚是要去什么地方么?”

不然他大可以在今日对战结束后再将这些蜜饯给她。

“嗯,”李稷顿了顿道,声音中听不到丝毫异样,“有点私事要办。”

“这样。”嬴抱月神情有些惋惜。

“我会在看完你的对战后再走,”李稷看着她的眼睛,下一刻移开了目光静静道。

毕竟从修行者的角度,这个女子御敌的方式对高阶修行者的启发还是很大的。

“是吗?”嬴抱月笑起来,“那我得加油,可不能被前辈看出了破绽。”

他算什么前辈,李稷看着面前少女,她的对战站在她的境界层面上几乎没有破绽。

这让他难免好奇她的师承,只不过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没追究这些问题的余力。

总之,他学着这个女子说话的方式和她向归辰伸出手的样子,伸出了他的手掌,“你加油。”

嬴抱月一怔,眸光中露出惊讶,下一刻她伸出手,啪的一声与他击掌。

她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学这些。

想起初见之时没有一丝生气躺在棺材中的男人,难免有些感慨。

“我走了。”像是对刚刚的行为觉得有些不自在,李稷扭过了脑袋。

“嗯,”嬴抱月的目光锁在他的脸上,顿了顿道,“那我们明天见?”

李稷眸光一顿,转回了头,静静看她的眼睛,点了点头,“明天见。”

既然是明天见,就证明他明天还会来。

嬴抱月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我走了,”李稷最后看了一眼怀抱着蜜饯的少女,消失在山林中。

> ……

……

中午休息的时间很快过去,第二日的对战也进入了后半段。

嬴抱月抱着怀中的蜜饯看着台上年迈的考官继续抽签。

因为只剩下了三十二人,除了她之外,已经全都是等阶六。谁遇上谁都是一场恶战,人们对抽签结果的热情小了不少。

而除了她之外,和国师府走的近的修行者们也差不多都淘汰了。赵光、陈子楚、陈子寒、许义山等人彻底变成了闲人,讨论着接下来出场的人物。

第一个被抽到的,还的确是他们的熟人。

“嬴珣啊?”

看着被抽到走上高台的少年,陈子楚看了一眼身边不知为何怀里多了个纸包的嬴抱月,“你俩这对堂兄妹的运气还真是天壤地别。”

嬴珣在这一轮的对战中一直并不出彩,而这一切追根究底,其实都是因为他运气太好了一些。

从昨日的第一场对战开始,嬴珣就一直抽到的是比他境界低的对手,运气堪比抽到嬴抱月之前的叶思远。一直比到这一轮几乎没了等阶七,他才第一次遇上等阶六。

当然也没倒霉到撞上某位特别的等阶七。

“嬴大公子毕竟也是叶家人,”站在考官高台上,姜元元注视着那对台上台下命运迥然不同的兄妹,淡淡开口,“这些年虽然算是流亡,但他的日子过得也算是顺风顺水。”

以外祖家叶家为助力,虽然是前秦的公子,但丹阳城内也没人敢难为他。

“叶家对他寄予厚望。”姬嘉树看着场间和她同样姓嬴的那个少年登上高台,“前秦人对他也寄予厚望。”

作为前秦王室除了嬴晗日外唯一一根还有希望的独苗,那些前秦遗老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护好他。

在王室眼里,公子是个宝,而公主则是根草。

姬嘉树目光微深,他不知在哪曾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正是嬴珣和嬴抱月处境的对比。

“寄予厚望呐,”然而姜元元听到这句话,看着台上明明独在异乡,但估计日子过的比他还要平稳的前秦公子道,“可这么顺风顺水,真的能完成厚望吗?”

姬嘉树闻言一怔,看向身边眸光陡然锐利起来的王室少年。

虽然年轻,虽然平素总爱开些玩笑看上去不太正经,但每当姜元元露出这样的目光之时,姬嘉树就能意识到到眼前这个少年的确是不一样的。

姜元元虽生有王室血统,却是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的。

和姬嘉树见过的很多王宫子弟气质都不同。

而就在他们的话语间,会战台上对战已经结束了。

“胜者,前秦,嬴珣!”

前秦的队伍那边响起欢天喜地的欢呼声和赞美声,姬嘉树看向身上只划了一个小口子走下高台的少年。

平心而论,今日的抽签证明嬴珣的确是运气不错,刚刚的那个等阶六也是剩下的人中实力最弱的。

而与他对比,另外的那个前秦少女的运气简直是差的可以。

姬嘉树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个少女浴血奋战的身影。

但这一切,真的是运气好就好吗?

不等他想清这些问题,考官的下一轮抽签已经接踵而至,而听到这个人选,连姬嘉树都再顾不及想其他。

“这是……”

看着走出人群的两个身影,台下的嬴抱月也微微一怔。

因为这恐怕是今日下午,能出现的最复杂也最激烈的一场恶战了。只因对战的是那两个人。

“北魏,孟施!”

这个名字已经足够让场间围观的所有人兴奋。

然而考官的声音高高提起,喊出了代表另外一股势力,足以让人胆寒的名字。

“北魏孟施对战……”

“北魏,贺兰承!”

章节目录 第664章 绝招 > 新的一轮,三十二进十六的对战开始了。

众人没想到这一轮被率先抽出的还是孟施。

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位北魏继子遇上的对手。

“贺兰承和孟施居然在这一轮遇上了……”

看着走出人群某位神情故作镇定实为难掩震惊的某位北寒阁弟子,陈子楚惊讶地开口道。

听到孟施和贺兰承被抽到一起之时,树下少年们第一时间去看的不是参加对战的选手……而是抽签的考官。

“话说不注意我都没发现今日抽签的考官不是原定的王语年大人啊……”

赵光感叹道,顺便看了一眼身边气息宁静像是此事与他无关的李稷。

“这样看来这抽签,还真公平啊……”陈子楚眨巴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昨日的抽签巧合多得邪门,今日的抽签虽然要好了一些,但上午也是发生了不少充满命运意味的对战。比如许义山对孟施,嬴抱月对叶思远。

树下少年们里本还有人对这抽签是否有黑手操控保持怀疑,但听到孟施居然抽中了贺兰承,却打破了他们心中的猜测。

只因孟施和贺兰承都是这一届初阶大典夺魁的热门人物。

其中孟施是因为实力,而贺兰承嘛……是因为除了实力外还有一层身份。

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寒阁弟子。

在这一次初阶大典中,孟施和贺兰承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碰到过。之前兵棋战的半决赛中,贺兰承就是打败了孟施后晋级决赛。

只不过……那个时候打败孟施的其实并不是贺兰承。

嬴抱月看了一眼众人身后的拓跋寻。当时是有拓跋寻在后面撑腰的底气,贺兰承才能和孟施缠斗那么许久。

但一对一的擂台对战可不同,拓跋寻可不能长翅膀飞上去帮贺兰承。

那么在这种纯靠实力的对战里,想要拿到高一点的名次,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晚一点遇上强者。

越晚越好。

之前那么多修行者混战,别说同门同国相杀,连陈子寒和陈子楚这对兄弟都真刀真枪地拼杀了。但贺兰承却一直没遇上和他实力匹配的对手,也没遇上……北魏继子孟施。

贺兰承的实力虽然公认不如上一届的北寒阁大师兄拓跋寻,但他如今也是北寒阁剩下的唯一希望。

就算拿不到榜首,也至少需要挺到对战的最后一天,才足够保住北寒阁的面子。

说实话,如果不是遇上等阶六中的绝对高手,单论实力排名,贺兰承估计是能排进前十六的。

但抽签这种事就是这么玄妙,哪怕实力不差,在淘汰制的比赛中如果先遇上强者,就只能止步于此。

如果北魏人真的能操控抽签,那么通过对前面几轮二人实力的估测,贺兰承和孟施在直到决赛前走的都应该是一个王不见王的路线。

但此时在最后一天的十六人战开始之前,孟施和贺兰承却提前相见了。

“这下糟了,”正在众人还在惊讶之时,身后却忽然传来拓跋寻的声音。

“怎么了?”嬴抱月问道。

按理说拓跋寻虽然被驱逐,但曾经当过北寒阁大师兄,对贺兰承有旧。但谁都没想到,他说这句话居然是为了孟施。

“孟施这场可要不容易了。”拓跋寻淡淡开口。

> “孟施会不容易?”归辰皱眉开口。虽然他不喜欢拓跋寻,但他走到现在也知道这个前北寒阁大弟子虽然眼睛看不见但看人看事的能力一流。

但同时走到现在,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孟施无愧于最强火法者的称号,对战的能力也是一流。

至于贺兰承……因此人暗算过他和嬴抱月,归辰承认自己对此人有些偏见,但不管怎么说,总觉得论综合实力贺兰承不如孟施。

不过贺兰承之前抽签遇到的都是比他弱的对手,之前一击打败雷院洪北斗的那一剑也的确让人惊艳。

“如果真论实力,阿承的确应该比孟施弱上那么一点,”拓跋寻淡淡道,“但走到这一步,谁与谁之间都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实力差距。”

都已经三十二强了,如果还出现断层的实力差,这是看不起修行者还是看不起初阶大典呢。

“如果我没猜错,”拓跋寻感受着台上两人的气息,“冰清给阿承应该是下了死命令,至少要挺进第三天。”

嬴抱月闻言眸光微沉。

对战是最难作假的一轮,除了像之前叶家那般在兵器上做文章,几乎没有别的插手方法。和上一轮兵棋战不同,走到现在剩下的三十二人中北寒阁只剩下三人了。

从北寒阁的地位和那位圣女的面子出发,身为大弟子的贺兰承如果没进入前十六,的确会让北寒阁颜面无光。

“孟施肯定是想要走的更远,但阿承这一场不能输。”拓跋寻道,摸了摸眼上的白绫,“所以阿承这一场要拼命了。”

修行者总是有要拼的时候。

下一刻,像是在响应他的话,会战台上开始的钟声敲响后,台上就骤然炸开一片惊雷。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

雷霆一闪,白虹一怒。

人们这时已经知道这独属于贺兰承的雷法剑叫什么了,纷纷惊叫道。

“白虹剑!”

贺兰承上来就祭出了最强的手段,庞大的真元倾涌而出,让人们不得不承认,虽然没有当年的拓跋寻那样亮眼,但这个少年的确也当得起北寒阁大弟子的身份。

强国北魏,不出庸才。

而面对拓跋寻全力而出的白虹剑,手上依旧拿着便宜铁剑的孟施一直木然的神情也露出了一丝异样。

下一刻,他手中的剑上,开始现出淡淡的剑光。

不同寻常的,柔和的剑光。

宛如深夜洒下的月光。

看到这一幕,嬴抱月身边经历过一次的赵光瞳孔一缩,差点喊出这一招的名字。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感觉到北魏人队伍那边忽然传来一股强烈的真元波动,像是有强大的修行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看了过去,只见莫华死死看着台上的瘦小少年,握紧了腰边的剑柄喃喃开口,“师兄,不行……今日你不能再用……”

不能再用什么?

这时台上面对白虹的光辉,孟施握紧手中剑静静开口,说出这一剑的名字。

“火法第十三剑。”

“月满西楼。”

章节目录 第665章 意外 > 当当当。

在庞大的剑风的余威中,会战台上对战结束的钟声响起来了。

人们看着高台上一瘫一立的两个身影,恍然如梦。

平心而论,这场北寒阁大弟子和北魏继子之间的大战,在今日的对战之中时间不算短,但给人的体感时间只有短短一瞬。

看着一拥而上去修补大阵的禁军和高台上被两人打得破破烂烂的汗青石地面,有一滴迟到的冷汗从观战修行者的后脑流下。

“这两人实在是……太强了……”

“居然等阶六就能达到如此水准,今年中阶大典看来是可以如期举行了……”

“贺兰公子虽败犹荣啊,北寒阁的剑法还是厉害的。”

“只不过还是孟继子略胜一筹,这少司命的剑法……真的有这么厉害?”

众人的七嘴八舌中,所有人都在讨论这场两人对剑的结果和剑法。

而这两人对战的结果是……

“北魏继子,孟施胜!”

树下的国师府众人注视着台上以剑撑地,唯一站立的瘦小身影。

没错,孟施赢了。

但看着躺在地上浑身瘫软浑身剑痕的贺兰承,众人也不得不承认,贺兰承虽败犹荣。

尤其是许义山,看向嬴抱月身边的断水剑,眼中流露出一丝悔恨。

与和他对战时不同,这一场强大如孟施也陷入了苦战。

看着破破烂烂布满剑痕的地面,众人仿佛眼前还能看见刚刚的剑光大作,耳边还在响起刚刚暴雨如注般经久不息的剑的碰撞声。

“孟继子看来又要破费了,”陈子楚看着孟施撑在地面上那把坑坑洼洼距离断掉只剩一粒米距离的铁剑,“这剑用不了了,得重买了。”

陈子寒闻言苦笑,但看着台上孟施手中的剑,他神情凝重。

“贺兰公子不错,”他扭头看向拓跋寻,“以前是我们小看了他。”

拓跋寻笑着与有荣焉地拱手。

陈子寒收回目光,看着台上一站一瘫,但都一动不动的两人。倒不是这两人想维持这个姿势,恐怕是因为这两人此时都动不了了。

对于一边情绪有些不对的许义山陈子寒感同身受,他知道这位水院大师兄在想什么。当初面对孟施,许义山没走几招就败了。而他自己,虽然对战的不是北魏继子而是北魏继子的跟班,可也是被一击打败,

但这一场孟施和贺兰承一共过了上百招。连续用了三次月满西楼才最终打倒了贺兰承。

这大概还是这位会奇异剑招的北魏继子在本次初阶大典中第一次遇到如此苦战。

看着此时瘫倒在地浑身浴血如一摊烂泥的贺兰承,众人不得不承认拓跋寻刚刚说的话。

贺兰承的确是拼命了。

“快!叫医官和担架来!”宣布完对战结果的考官看着地上浑身是血的贺兰承立刻大声喊道,台下医官和童子急匆匆上来,将贺兰承搬到担架上。

打到今天这一轮,正如拓跋寻所说弱的修行者都已经淘汰。没有那么悬殊的实力差后,像是昨日那般输得惨烈的场面已经很少了。大部分败者还是能一瘸一拐走下台的,贺兰承的模样算是打破了今日的规律。

但贺兰承如此惨状,却并不是因为悬殊的实力差,而是因为他真的拼尽了全力。

虽然是为北魏圣女卖命,但到了如此地步,看到如此剑法,连归辰都对这人有了些许改观。

“贺兰承这全身的骨头都差不多断了吧……”陈子楚在一边感叹道,“这也太拼了。”

拓跋寻在一边微微叹息,“这样,即便是输了,冰清大概也能放过他吧。”

贺兰承已然尽力,实在是孟施太强。

看着拄剑依旧站在台上的那个瘦小少年,拓跋寻觉得如果三年前他等阶六的时候遇上这个少年,都未必能打成贺兰承这样,也会输给他。

> 听着周围人对少司命剑法的议论,拓跋寻目光微深。

不管怎么说,孟施的剑法的确惊人,月满西楼那一招可以说简直是必杀了。

只不过……

“贺兰公子没事吧……”

“贺兰公子也是可惜了,刚刚那白虹剑是真的漂亮,可惜遇上了孟继子……”

“孟继子进入明天最后一天了,这样看魁首应该最后就是孟继子了吧……”

看着被抬下的贺兰承和站在台上的孟施,众人唏嘘不已。

然而就在贺兰承从台上被抬下之时,一直撑剑静静立于台上的孟施,忽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师兄!”台下莫华飞奔而上,扶住了身形有些摇晃的孟施。

“我没事,”孟施看了他一眼,重新站直身体,随后缓缓收剑入鞘,和莫华一起走下了高台。

“孟继子受伤了?”

“但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碍……我记得贺兰公子的剑没怎么刺中他啊……”

台下民众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惊,但随后看着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平稳走下高台的孟施又放宽了心。

“孟施这是怎么了?”考官高台上,姜元元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幕,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受了内伤。”这时一边的姬嘉树静静道。

“内伤?但我记得贺兰承没有……”姜元元闻言一愣,虽然他觉得孟施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但正如观战的其他修行者所说,贺兰承的剑是没怎么刺到孟施的。这伤又是从何谈起?

“这伤不是贺兰承导致的,”姬嘉树看了他一眼,“是孟施自己导致的。”

“他自己?”姜元元听到更懵了。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使用的剑法导致的。”

姬嘉树道。他看着走下台的那对“师兄弟”,看着莫华扶在孟施后心处应该在给他源源不断输入真元的手,目光微深。

“剑法?”姜元元一惊,“难道是……”

“嗯,”姬嘉树点头,“那一招月满西楼,对现在的孟施而言负担太重了。”

那位传说中的少司命,是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月满西楼在她创造的剑法中虽然排序还是靠前的,但姬嘉树猜测至少应该也是神舞境才能使用自如的剑法。

想起之前在稷下之宴结束后看到过的孟施真元紊乱嬴抱月帮其调理的画面,姬嘉树眸光微动。

“每用一次那招,对孟施而言就是一次消耗,而刚刚和贺兰承的对战,他用的太多了。”

贺兰承拼了命,孟施虽然赢了,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绝不是看上去那般赢得那么轻松。

之前姬嘉树就发现,孟施应该是有在避免过多的使用这一招,打败许义山就用的只是火树银花。

“那为什么独独对贺兰承要用这么多次……”姜元元已经明白姬嘉树大部分的意思,却还有一事不明。

“因为……”姬嘉树正要开口,姜元元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刚刚贺兰承使用白虹剑的画面,他一愣想起姬嘉树之前说过的一件事。

“贺兰承的白虹剑和拓跋寻的白云剑,都是对某种剑法风格的模仿。”

“二殿下你应该见过一次。”

这时姜元元忽然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

在稷下之宴上见过,而刚刚,也见过。

贺兰承的白虹剑风格模仿的应该就是……

火法第十三剑,月满西楼。

章节目录 第666章 真金 > “贺兰承的剑法和孟施的剑法……”

意识到两者有相似点的修行者不光是姜元元一人。

看着被抬下的贺兰承和被扶着走下台的孟施,姬清远神情复杂,难以控制地看向身边的少女。

感受到他身上气息的变化,拓跋寻的身形悄无声息地向那边靠了靠。

注意到姬清远的目光,嬴抱月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你……”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变化的神情,姬清远眸光更加复杂。拉起屏障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开口道,“贺兰承的白虹剑应该脱胎于你创造的剑法。”

“是吗?”嬴抱月神情有些意外,但下一刻她侧目看向身后面缚白绫的拓跋寻,神情中露出一丝了然,“原来如此,毕竟是他的师弟。”

虽然教了什么她不记得了,但她记得当年在永夜长城上她曾经教过拓跋寻修行。

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拓跋寻学到了一些她的剑法的特征,结合他自己的理解创造了新的剑法。

贺兰承应该是在拓跋寻的剑法上又进一步的加进了自己的东西。

看着面前少女了然的神情,姬清远意识到她对贺兰承的事心里有数。只是孟施为什么会完完整整的火法剑,姬清远记得连她都不知道。

但无论贺兰承也好孟施也好,听着耳边民众对这两人如潮水般的赞美,姬清远忽然觉得心情有些苦涩。

为这个少女感到苦涩。

不管他们是如何学到的,此时他们能在擂台上大放异彩,获得众人尊敬,都离不来这个少女创造的剑法。

那是她的剑法啊!

然而创造了那些剑法的女子本人,却不被允许修行,这辈子忘记了自己创造的一切,甚至没有再使用火法剑的资质和能力。

“孟继子的剑法真是精妙啊,可惜没留下剑谱……”

“贺兰公子的剑法也很让人惊喜,果然北魏专出剑术天才……”

听着耳边民众们溢美之词,姬清远握紧了拳头。

这些荣誉,本该是属于她的。

然而……

“你……”姬清远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真的不会不甘心吗?”

“不甘心什么?”嬴抱月疑惑地问道。

“他们……”看着在人群簇拥中走回等待地点的孟施和贺兰承,姬清远顿了顿道,“他们用的都是你的剑法。”

“应该都有加他们自己的东西吧,”嬴抱月笑了笑道。

“可是……可是这剑法你如今都不能用,明明……”姬清远道。

明明她过去拥有的东西那么强大。

最让姬清远意难平的并不是孟施和贺兰承会一部分她的剑法,而是她不再记得不能再使用她的剑法。

他再也看不到她使用火法剑的模样。

孟施和贺兰承如今剑意不到家都已经惊艳众人。

她却从顶峰跌落,失去了有关这些剑法的记忆,甚至是练习这些剑法的能力。

这个世界对她真的是太不公平。

她真的……不会觉不甘心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着都快语无伦次的姬清远,嬴抱月明白了他想问些什么。

只不过……

> “如果说我不觉得不甘心,你相信吗?”嬴抱月问道。

姬清远瞳孔一缩。

“我的确没有甘心还是不甘心的想法,”嬴抱月道,“也没觉得绝望过。”

“因为,”嬴抱月直视着姬清远的双眼。

“我丢掉的是过往做出来成就,并不是我的脑子。”

姬清远彻底愣住。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嬴抱月笑着道,“既然不记得了,再惋惜怀念也没用,不如想想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现在……”姬清远怔怔道。

他正想开口,就在这时,耳边传来考官的高喊和众人的吸气声。

“第二场出战着,北魏,独孤信!”

“独孤信?”高台上正和姜元元说话的姬嘉树闻言一愣,看向会战台下走出人群的一位高大少年。

“又是北寒阁?”姜元元接道,皱起眉头,“北寒阁现在就只剩下他和慕容恒了吧?”

姬嘉树点头。

“北寒阁今年也够拼的,把有希望的弟子不管辈分都拉到了一起。”姜元元道,“以他们的年纪,这俩人恐怕还能参加一次初阶大典吧?”

“恐怕也是想要锻炼一下弟子,”姬嘉树道,“毕竟北方这两年战事减少,能锻炼弟子的机会也少了。”

姜元元看着走向高台的独孤信,“下一届北寒阁大弟子,应该就是从他和慕容恒中选了吧。”

“嗯,也没别人了,”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你看好哪一位?”姜元元问道。

“他们俩人都是刚破境等阶六,但能走到这一轮水平不可小觑,只不过……”姬嘉树神情复杂道。

“只不过?”姜元元奇道。

“只不过我宁愿是他,也不要是慕容恒,”姬嘉树看着台上的少年道。

“慕容恒……”姜元元闻言一怔,“毕竟那位阿恒和许冰清走得比贺兰承还要近。”

总给他一股怪怪的感觉。

“独孤信更像一个剑客,”姬嘉树看着台上考官还没抽出他的对手就大步跨上高台的北魏少年,“不过在擂台上遇上,恐怕要更难缠一些。”

“那我倒要看看谁有这样的运气了,”姜元元哈哈一笑,打趣地看向展开第二张签的考官,但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北魏独孤信,对战……”

考官高声喊道。

“前秦,嬴抱月!”

这个名字一出,正在与嬴抱月说话的姬清远一愣。

“看来是叫到我了,”嬴抱月却没什么意外,笑起来拍拍姬清远的肩膀,“好好看着我,我会让你看看,现在的我能做到什么。”

姬清远闻言一怔,下一刻不等他开口,那个少女就已经离开他身前,和归辰一击掌后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对站的高台。

“这签……”看着走向高台的少女,姜元元终于忍不住开口,“这签真没问题么?”

上一场好不容易孟施对上贺兰承,让他觉得这签意外地让人觉得像是真的,下一场就说不出来话来了。

“应该……没问题。”姬嘉树顿了顿道。

“那这丫头这个运气……”姜元元深吸一口气,“她和北寒阁是犯冲吗?”

章节目录 第667章 火炼 > “犯冲……”姬嘉树闻言神情一言难尽。但看着登上高台的少女纤细的背影,他顿了顿道,“但真要说起来,这签倒更像北寒阁和她犯冲。”

“和她?”姜元元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毕竟在场的等阶六中,独孤信并不算最强的,起码比起孟施、莫华和已经败下阵的叶思远杜思齐许义山陈子寒等人,并不算强。

不过说实话,强的等阶六也就那些,打到现在都没剩几个了,这丫头也算是终于运气好了一回。

打到现在,看这女子打等阶六真是越来越习惯了……

看着同样反应比较平静的民众们,姜元元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这丫头简直是在改写修行界的规则和常识……

虽然大部分人还是会觉得她赢不了,但至少在实力悬殊上,独孤信和她之前打败的对手比并没有那么大。

只不过……看着浑身难掩伤痕的那个少女,姜元元目光复杂。

她的确打败了不少对手,但也受了不少伤,现在本该是保留体力的时候,却又遇上了高境界的对手。

这一轮是今日的最后一轮,也是决定选手能否进入明日最后一日的一轮,是个选手都会拼命。

走到这一步,起码参加比赛的修行者应该是无人再敢轻敌,再敢轻视她了。

那她要如何去赢呢?

像是在响应他的想法,会战台上身材高大的少年看到嬴抱月登上高台,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前秦公主,”独孤信一字一顿道,将手放上腰边弯刀的刀柄。

嬴抱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们……不是头一次见了吧。”

之前的医毒战,贺兰承带着大群的北寒阁弟子在青潭山中围堵她的时候,这个少年就在其中。

当时的暗算,他也有份。

因为他是贺兰承身边的人里身材里面最高的一位,所以挺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当时给她留下印象的应该还有一位,也进入了今日的三十二强战中,不得不说第一印象很重要。

听到她的话,独孤信一愣,没想到这位前秦公主还记得他。

“当时我记得你的剑法就很好,来得正好,我们开始吧。”嬴抱月道。

什么叫来得正好?

独孤信闻言瞳孔一缩,看着面前毫无畏惧的少女,粗犷的面孔上腾起怒意,猛地拔刀出鞘。

下一刻,对战开始的钟声响起。

独孤信瞪大双眼运转真元挥刀向前劈砍,但下一刻刀上传来弹转的大力,他粗壮的手臂忽然僵在了半空中,愕然低头。

看着静静抵在他脖子上的细剑。

准确的来说,是本应是架在他脖子上,却因两人身高差太多变成剑尖抵在他咽喉的剑。

“这是!?”

高台上姜元元失神开口,台下北魏人等待地里,正在检查孟施内伤的莫华愕然扬首,霍然回头!

“混账!”看着抵在自己咽喉,但力道和角度尚且有挣扎余地的长剑,独孤信目眦尽裂一声大吼挥刀往后一跳。落日剑在他脖子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但他最终是摆脱了这把神出鬼没的剑。

“这……这是……”逃过一命的独孤信喘出粗气,看着不远处静静执剑的少女。

他有些恨他为什么懂剑法,如果他不懂,他就不会明白。

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刚如果不是因为绝对的体型差距,她这一剑就能准确无误地架到他的脖子上,直接能逼他认输。

但更重要的是……

“这不是莫华刚刚赢陈子寒的剑法吗?”考官高台上姜元元失声开口,会战台下陈子楚的眼睛也瞪得像铜铃。

陈子寒更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真的是……”陈子楚侧目看向弟弟求证自己的想法,陈子寒深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道,“是,没错。”

> 虽然不是他使出的剑法,但他是经过那一击的人。

三个动作,刺剑,旋身躲过对方刺来的剑,回旋剑架到对方脖子上。

一招就打败他的。

一瞬就结束的,直白简单利索到真用起来困难无比的剑法。

莫华就是用这一招打败了他,而刚刚这个女子……如果不是因为她身高不足,她差一点就实现了这样的效果。

“唔,”嬴抱月看向自己手中的剑,“果然这一招适合身材比例近似的对手。”

她要是对上女修,应该比较好用。

说完她一振手中剑,震落血迹,看向独孤信淡淡开口,“再来吧。”

听到她的话,独孤信瞪大眼睛,目眦尽裂。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这是在拿他试剑吗?

“莫华,你难道有教她……”孟施看向身边怔怔看着台上的莫华,也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有,”莫华瞳孔一缩,看向身边瘦小少年,瞳仁剧烈震动,“我没教过她。”

别说教不教他,这一招是他在这一次的初阶大典中才头一次使用的,在今日之前他都根本没有用过。

而这个女子,居然看过一次就明白了用法吗?

“刚刚的剑法,热烈又蓬勃,真的像是太阳一般。”耳边回响起她说过的话,莫华握紧了腰边的剑柄,这个女子看剑的眼光,学剑的能力,如果都是真的,那么简直……

而就在这时,不等莫华得出结论,他忽然听到身边的孟施陡然屏住了呼吸。

莫华看去,发现身边人瞪大眼睛,像是受到了绝大冲击。

“这是……”台下民众响起一片尖叫,修行者们怔然无言,莫华听见了孟施牙关打战的声音。

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一幕愕然难言。

哐啷一声,独孤信的弯刀已经掉在了地上。

“回手剑?”莫华听见身边人怔怔开口,声音中带着太多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孟施看着台上以一招回手剑打掉独孤信的剑的嬴抱月,“月满西楼?还是白虹?”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看着那一招回手剑,姜元元也说不出来话来,因为北魏继子孟施的必杀招数,月满西楼就是一招回手剑。

“她怎么连这一招也能模仿?”他愕然开口,“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火法剑的剑招,水法者当然用不了。而嬴抱月刚刚挑落的独孤信的剑的那一招,更像是月满西楼和白虹剑的结合,她只是截取了其中的几个动作,却结合得行云流水,现场再创的剑法居然剑意和水法融合后格外圆融!

“什么情况?”姜元元愕然开口。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还能现场做出这样的事。

这已经不是能用一句天才来形容的了。

“你……”捂住被刺穿的肩膀,台上独孤信看着对面的少女,眼中居然腾起一股恐惧,“你居然拿我……”

“试剑吗?”嬴抱月收剑入鞘笑了笑道,“你为虎作伥在林中暗算过我们一次,怎么对你也不冤。”

“不过别误会,”台上的少女看向会战台下,轻声开口,“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弟弟再为我感到忧虑。”

台下姬清远怔怔看着这一幕。

明明境界差距如此之大。

但他却像是再一次看着那个背着一把剑孤身一人站在国师府外,一剑将国师府劈成两半的少女。

“别怕,”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我从没什么好害怕的。”

“真正属于我的东西,没有任何人能夺走。”

没人有这个本事。

她不会让人夺走。

章节目录 第668章 消失 > 不会让任何人夺走。

这个声音回荡在人们耳边。

“胜者,前秦,嬴抱月!”

结束的钟声响起,骄傲的北寒阁弟子抬不起头,而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女,静静站于台上。

“赢了……”

考官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台下一片死寂,下一刻陡然爆发出震惊之声。

“赢了……居然真的进入了最后一天的决战……”

“一个女人进了初阶大典决战……”

就在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时刻,那个少女再一次获得了胜利。

而这一场胜利为她赢得了初阶大典最后一天的参加资格。

“没想到她真的能走到最后一天,”高台上姜元元喃喃开口,看向他的掌心。

当初在稷下之宴上和这个少女立下血咒,提出那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条件,他并没想到这个条件真有成真的可能。

他以为这个女子就算有天大造化,最多获得进最后一轮的资格,会以此来跟他讨价还价。却没想到这个女子不仅进入了最后一轮,还走到了最后一天。

上千名有实力的少年英才,走到最后一天的仅仅十六人。

此时此刻,她赢得了这个资格。

而就在最后的这个时刻,她还以新的突破震慑了世人。

刚刚那场和等阶六独孤信的对战,姜元元居然在那个少女身上看到了游刃有余。

“没想到她居然就这样打败了独孤信,”注视着台上屈辱地单膝跪地的北寒阁弟子,姜元元深吸一口气,“如果不够强的等阶六,甚至都已经不足以当她的对手了么?”

“还是有冒险的成分在内,她的风格也和独孤信相克,只不过……”姬嘉树看着台上的少女道,“至少在剑法上,她已经足以成为等阶六的强劲对手。”

“就算是遇上孟施,恐怕那小子不用上个几次月满西楼估计也打不败她,”姜元元心有余悸道,“不过再多用我都怕这招被她学了去。”

剑法不是想模仿就能模仿,不知道发力的角度、真元的流向等各种细节,再模仿也不过是空有其形,而这些东西一般只会被记录在剑谱上。

但那个少女刚刚展示出的剑法可不是空有其神。

明明没有剑谱,但那个少女像是本能的知道那些剑法细节大概是什么样的。这样的能力,简直会招所有会稀有剑法的修行者忌惮。

恐怕再也无人能说这个少女获胜是单凭运气。

“明天就是初阶大典最后一天了,没想到最先确认参加资格的是她和孟施。”姜元元饶有兴趣道,“不知道他们俩人要是撞上会是什么画面。”

“殿下,您可别乌鸦嘴了,”一边的姬嘉树无奈地看他一眼。

“不过她要是想走到最后,不管怎么说都会遇上那位吧,”姜元元耸肩,“除非有人能打败孟施。”

以目前的战况而言,他实在想不出谁能打败那位古怪的北魏继子。

除非嬴抱月能升上等阶六。

“她毫无疑问是如今最强的等阶七了,”注视着台上少女身影姜元元叹道,“春华,我有种预感,如果她成为等阶六,也许还能成为最强的等阶六。”

这已经不是一种预感,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那个少女在等阶七的战斗已不输等阶六,看上去她还压制了境界,如果她成为了等阶六,恐怕也会比同境人强上好几倍。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想死,她破境还早,”姜元元不得不感叹老天还是公平的,给了逆天之人诸多限制,“现阶段等阶六里最强应该还是孟施,应该没人能打过他了吧。”

“等阶六里能打败孟施的人么……”

看向台下神情不太对的那位北魏继子,姬嘉树眸光微深。

> 以这个少女的剑术特点,哪怕是目前表现最亮眼的孟施遇上她,都得掂量掂量战术。

对剑法最特别的孟施而言,这个少女简直就是天然的克星。

但孟施和她一样,身上都有一股不顾一切的劲头,境界实力更是实打实的雄厚,单论实力那个少女现阶段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只不过这两人如果在如今的情况上遇上,这两人恐怕各自都会……

虽然在谈孟施,姬嘉树的视线却移到了孟施身边的另一个少年身上。

看着那位全部注意都放在孟施的伤上容貌平平无奇的少年,姬嘉树神情有些复杂。

“不管怎么说,北寒阁这次是大损元气了,”姜元元看着嬴抱月走下台的背影感叹道,“不会到最后,一个进入最后一天的人都没有吗?”

虽然如果真是这样,稷下学宫倒是很乐于看到。

但结果却并非如此。

就独孤信惨败之后,北寒阁弟子再一次被抽到,但这一次,他赢了。

“第三场胜者,北魏慕容恒!”

决赛十六人的名额中,又有一席被占据。

北寒阁二代弟子中和独孤信并称“北寒双骄”,和北魏圣女关系最为密切的慕容恒,成为了进入决赛日的唯一的一名北寒阁弟子。

国与国的实力在这倒数第二日的对战中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要想留得人多,不光要有强者,还要有很多强者,运气足够撑到最后的强者。

中唐继子和后辽继子早早退场,最终的十六人名单几乎被三强国瓜分,当然这一届还意外地加上了一个前秦。

最终进入终战十六强里,前秦为嬴抱月和嬴珣两人,北魏是莫华、孟施、慕容恒,再加上两位运气好年纪较大的修行者共五人,东吴勉强挤入两人,声名不显但境界和能力姑且比自家继子要高。最后剩下的五位都是南楚人,是稷下学宫的佼佼者。

当的一声,稷下学宫后山十八口大钟齐鸣,为这一场决赛前最后一场激战划下句号。

众人看得淋漓尽致,心情跌宕起伏。

今日虽然淘汰了很多热门选手,但胜者给人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愈发期待明日的决战。

“没想到东吴居然这一届只剩下两人……”

“但剩下的都很强,明日恐怕最后要比的就是谁的伤势康复得较好了……”

“剩下的都是强者啊,要赶紧回去疗伤养精蓄锐啊……”

人们和修行者们议论着纷纷散开。

“明月,我们也回去吧,你的伤要赶紧上药。”站在人群后归辰看向嬴抱月道。

明日的对战固然重要,但对要参战的修行者而言,今晚的休整更加重要。

然而归辰发现他身边的少女此时却看着一个方向目光微怔。

“明月?”

归辰的疑问声响在耳边,许多人都看向她,但嬴抱月却只是静静看着赵光身边的那个位置。

身边熙熙攘攘,所有人的声音都在这个地方响起。

这一场属于修行者的盛典,即将走向结局。

但就在对战结束的钟声响起之时。

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

李稷的身影,从这里消失了。

章节目录 第669章 真相 > 注意到嬴抱月的目光,赵光一怔随后猛地扭头看向身边,在看到身边空无一人之时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这样一看来连站在一边的赵光都没意识到李稷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嬴抱月顿了顿开口,“他……”

“没事没事,”听到那个少女的声音赵光一个激灵,从难看的脸色上挤出一丝笑容,“他那人动不动就来无影去无踪的,我都习惯了。”

嬴抱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然而看着那个少女身上的浑身的伤,赵光闪烁的眼神却逐渐平静了下来,变得坚定而认真。

“殿下,你去休息吧,”赵光注视着嬴抱月,“我们这群人里,你是唯一进入最后一天的。”

这个少女走到现在是多么的不容易,一直看着她的他比谁都要清楚。

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关,绝不能再出任何差子。

连他都不忍心看到再有什么意外。

“我们就等着你好好休息,明天夺魁呢。”赵光脸色平静下来,看向嬴抱月粲然一笑,“你可是我们这些人的希望。”

嬴抱月一怔。

一边的归辰许义山陈子楚姬清远等人都看了过来,闻声点头。

“好,”嬴抱月点头,“可他……”

“我去找,”赵光的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殿下,你不要担心,我去找他。”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他都是我的兄长,”赵光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找到他的。”

这句话不知为何嬴抱月觉得他是在对他自己说。

那个平素总是嬉笑怒骂调侃人间的少年,此时目光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坚定不移,让人觉得非常可靠。

“好,”嬴抱月点头,“如果……”

她顿了顿看着他道,“如果他要做什么傻事,你一定要拦住他。”

赵光一怔,看着面前像是猜到了什么的少女,下一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会努力的。”

他能做的只有尽最大努力。

可连他都不知道他能阻挡到什么程度。

但这些他不能告诉她。

告诉一个明天就要参加决战的人。

“好了,殿下你快回去休息吧,”他避开嬴抱月的伤口拍了拍她的肩膀,“明日不管我在不在我都会为你加油的。”

说完,他仰头看向稷下学宫上的天。

明日,一切都是为了明日。

明日就是这场征程的终点了。

……

……

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

在这最后一个夜晚,暗潮汹涌里的暗潮都会汇聚到一起。

第二日的对战在夜色中结束里,观战的人赶回家吃好睡好养精蓄锐,明日要对战的人被簇拥保护着送回家抓紧时间疗伤固元,白日里无比热闹的稷下学宫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黑暗的林间,只有淡淡月色,显得格外寂寥。

> 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一个少年却行走在黑暗中。

白日里熙熙攘攘的会战台下此时空无一人,但那个少年静静站在台下,像是在等什么人。

“你来了,果然守时。”

这时从台下转出另外一位少年,有淡淡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露出他出众的容颜。

“你是一直在这等,还是提前到的?”

月光下赶来的这位少年容貌就没有这么出众了,不提容貌,脸颊的几道伤疤就夺走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但他却浑不在意,只是静静注视着这个从高台下走出的少年,开口唤出了今夜约他至此之人的名号。

“春华。”

姬嘉树闻声看向面前赴他私会的少年,“我该怎么叫你?”

“之前在稷下之宴结束的时候我就说过,我现在是莫华,”莫华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淡淡开口,“当然还是莫华。”

“好,莫华。”姬嘉树也淡淡应道,“我也是刚到。”

为了不被任何人察觉到行踪,他是先和国师府众人回到了国师府,才重新赶回这里,赴他和此人事先约定的会面。

“没想到你在对战结束之时居然通过私语约我这个点在这相见,”莫华注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睛,“到底有何贵干?”

明日就是决战,要是其他人他绝不会理睬,但偏偏这个人已经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让他不得不有所忌惮。

姬嘉树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抬头看向天上月光。

莫华也随之看去,观之一怔,“今夜的这个天象,还真的有些特别,我记得这叫做……”

“双星伴月,又叫金木合月,”姬嘉树道,“太白星、岁星和月同时出现在夜空中,很是难得,可以说十年一遇。”

姬嘉树注视着天上月亮边的两颗明亮的星,太白星属金,为金星,岁星属木,为木星。

“金木合月?”听到他的话莫华若有所思,“金木养水,那今夜的天象倒是专门适合水法者修炼的天象。”

这样的话倒是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是如此特别的天象,但稷下学宫和修行界都没什么人重视。

因为这片大陆上水法已经式微,也没几个水法者用得上这天象了。

只不过想起今日突入最后一日唯一的那个女子,莫华的脸色又严峻起来。

“我记得你那位未婚妻就是水法者,”他冷冷凝视着面前的姬嘉树,“你是想告诉我,今夜这天象刚好适合她疗伤么。”

“就算没有这天象,她受伤恢复的速度都比一般人要快,”姬嘉树道,“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

莫华闻言一怔,说实话这样的人他只在战场上见过,只不过那个少女……

“你……”他皱眉看向三更半夜找他出来的少年,“你到底找我来是想和我说些什么。”

“要让人知道春华君在决战之夜前居然约人私会,你的名声也是不想要了,”莫华皱眉开口。

“我可比不上你,”姬嘉树注视着面前脸上带伤的少年,淡淡开口,“和你做下的这些事比起来,我要正常多了。”

“你……”莫华一噎正想反驳,然而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

“我找你来只是想确认一些事。”

眼前的少年注视着他的眼睛静静开口问道。

“那个北魏继子,是个女子吧?”

莫华闻言瞳孔一缩,下一刻寒光一闪,他腰边的长剑霍然出鞘架上了姬嘉树的咽喉!

“你是怎么知道的?”

章节目录 第670章 心意 > 莫华的铁剑十分普通,但此时此刻因灌注了主人动了真格的真元显得寒光逼人。

月光下居然看上去如同削铁如泥一般。

铁都能削断,更何况人的血肉之躯。

然而被这样一把寒锋架在脖子上,姬嘉树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低头看了一眼脖子上杀气汹涌的长剑,抬眼看了一眼面前浑身气机提到极致的少年轻声开口。

“果然,你还拥有这样的力量。这两天的对战上你放水了吧。”

莫华端着剑的手一动不动,“如果我不放水,实在是有些不要脸了。”

“谁叫你非要搀和这些,”姬嘉树的声音冷下来,“前面那些本来水平不佳输给谁也是要输的倒也罢了,对子楚的那个弟弟你委实是有些过了,之后如果你不……”

“我知道,”莫华深吸一口气,“那位风法者我会在中阶大典中弥补他,不会让其白白吃亏。”

姬嘉树深深注视着面前也算是尽了全力想要弥补的人,最终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以你的身份,你根本不该来参加这一届的初阶。”

莫华听到他的话目光不变,“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参加了,春华君想兴师问罪未免也太晚了一些。”

“别转移话题,回答我的问题,”他手中的剑往上抬了一寸,双手握剑冷冷逼视姬嘉树,“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继子的秘密的?”

如果是别的修行者,还能当做是在诈他,但看着眼前少年笃定的眼神,莫华就知道,在问出那个问题之时姬嘉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你说孟施的真正身份?”莫华手中的剑已经割破了他咽喉的油皮,但姬嘉树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看着面前少年紧张的神色,他宽慰道,“你别太担心,她……隐藏的还是很好的。估计是用了什么药物吧?如果不是我先发现了你的身份,我也是看不出来的。”

毕竟孟施的伪装是足以骗过天阶的眼睛的,可以说从里到外十分到位。但想必那个女子也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是怎么看出来的?”莫华闻言一怔,“你说因为你认出了我又是什么意思?”

“看你看她的眼神,总觉得是那么一回事。”被他用剑架着脖子姬嘉树看了他一眼,下一刻道。

“毕竟我不记得你有断袖的兴趣。”

“你!”莫华的脸皮骤然绷紧,手中剑真元大作就要劈下。

咔嚓一声,姬嘉树腰边春雷剑出鞘,挡开莫华手中铁剑,退后一步看着面前拎着剑恼羞成怒的北魏少年皱眉,“你还真砍啊。”

“反正我也劈不死你,”莫华捏紧手中剑,心中隐秘的感情被揭露,他气急败坏地瞪着面前比他小两岁但已经率先订婚的少年,“你都在乱说些什么!”

“我说的不对么,”姬嘉树闻言却神情平静地看向他,“你不惜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也要来参加初阶大典,是为了什么?”

“你我都心知肚明,”姬嘉树淡淡开口,注视着面前剑意已然圆融的修行者,“初阶大典中根本没你想要的东西。”

寻常人参加初阶大典,都是为了提升自己,也有的是为了获得身份地位。但对他眼前这个修行者而言,以他的身份和能力参加根本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莫华既然不是为了获得力量来到南楚,那就是只可能是为了人。

“每个人都有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自由,”姬嘉树注视着莫华的眼睛,“不用担心,关于北魏继子的身份一事我不会说出去。”

“我知道,”莫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少年。如果一开始问出这个秘密的人不是姬嘉树,他哪怕燃烧全身真元也会杀了那个人。

> 毕竟这个秘密等同孟施的身家性命,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能伤害到她。

但唯独姬嘉树,却是能够信任的。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在这个腐朽自私礼崩乐坏的世界里,这个少年是他认识的人之中最接近君子圣人的人。

“有的时候,我会在想,幸亏你是个好人。”莫华默默注视着面前这个敏锐到可怕的少年。

如果姬嘉树不是这样的性格人品,以这人的眼力还不知有多少人的秘密要遭殃。

莫华神情有一瞬的复杂,一般人得到这些秘密要么泄密要么揭露要么以之威胁,但唯独姬嘉树,他知道这些事这个人哪个都做不出来。

君子欺之以方。

只是……

“你既然不想说出去,那找我来说这些是要做什么?”莫华眯起眼睛看着面前拔剑的少年。

“看来我猜的是对的了,”猜想被肯定莫华面前的少年露出一丝惊讶,“没想到一切还真如我想的那样。”

“一旦暴露,你的名声可都没了,”想起那位对身边这位跟班的真实身份没有丝毫察觉的北魏继子,姬嘉树静静看向莫华,“你为了她,不惜做到这种程度吗?”

不光是名声地位,甚至可能丢掉参加中阶大典的资格,丢掉他与生俱来拥有的一切。

如此的不管不顾,不讲理智。

姬嘉树看着面前脸颊带伤的少年,神情复杂,“我不记得你以前是这样的人。”

然而他没想到听到他的话,面前少年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开口,“关于这一点,春华,你有资格说我吗?”

“我……”姬嘉树猛地愣住,“我怎么了?”

“你没有自觉的吗?”这下换莫华睁大眼睛,“你能从我的眼神里察觉出东西,我还以为你开窍了呢!”

“开窍……”姬嘉树茫然地重复道。

“真要命……”莫华扶额,看着面前明明大半夜把他叫到这里,明明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么多东西,唯独眼神却还是清澈如赤子的少年。

“我们的春华君,能看清那么多东西,却唯独看不清自己的心么。”莫华看着姬嘉树好笑地说道。

“我的心……”姬嘉树闻言一怔。

“这下我倒是相信了那个传言,春华君从未对人动心过,你看来真的是第一次,”莫华看着他这个模样叹了口气,还未动心就做到这种程度,如果这个少年意识到了,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第一次就挑难度那么大的,也就只有你了,”莫华看着姬嘉树道,“说吧,我差不多知道你是为了谁今晚把我叫来了。”

毕竟明日要参加初阶大典的就只有那十六人。

而和姬嘉树有关系的就只有那一个人。

“但话说在前头,虽然你手上有我把柄,但你也猜出来了,我是为了什么才跟到这一步,”莫华的脸色冷下来,“哪怕要和你撕破脸,我也将我要守护的东西保护到底。”

“我知道,”姬嘉树的目光也冷了下来,“我知道你想要保护北魏继子。”

他无意阻挡他这个朋友的痴心。

“但你如果敢为了她伤害抱月,”姬嘉树握紧了手中的春雷剑,冷冷开口,“我绝不会放过你。”

章节目录 第671章 故事 > 淡淡的月色和双星之下,空无一人的稷下学宫会战台下,两个执剑的少年身影隐隐呈对峙之态。

感受到那个平素温和淡然的少年身上泛起的不作假的杀气,莫华瞳孔一缩。

他不是第一次直面姬嘉树的杀气,毕竟以前他们也没少切磋过。

但在他现在是等阶六的情况下,不得不说想要抗下来实在是非常困难。

但莫华咬紧牙关一步未退,有淡淡的血丝从他的嘴角渗出,但他浑不在意,只是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十五岁少年。

“原来这就是你今夜来找我的理由。”他淡淡开口道,将意外隐藏在心底。

他觉得他之前嘲笑姬嘉树没资格说他的时候就应该嘲笑得更狠一点。

这小子根本是深陷进去而不自知,之后有的笑话可看的。

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姬嘉树闻言点了点头,看着莫华嘴边的血丝,收敛了真元,微微低头。

“我得先向你道歉,”姬嘉树淡淡道,“先怀疑了你的人品。”

要是搁在平日,他根本不担心莫华会对嬴抱月出手,毕竟用莫华的话来说,他要出手实在是有点不要脸。

他是不会和倚强凌弱的人做朋友的。

但莫华本人为了他自己不会,可看着一路默默跟着那位北魏女子走到现在的,像是变了一个人的好友,姬嘉树却把不准为了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这人会不会。

毕竟他舍下身亲自参加到了初阶大典中,除了陪伴之外,很可能就是为了到不得已的时候,为那个女子清除掉她的对手。

“没事,你当然可以怀疑,”而听到他的话,莫华耸肩,“毕竟我本来就没你那样的人品,为了亲近的人多少还是会不择手段的。”

虽然不是想为自己辩护,但莫华觉得他这也算是人之常情,而眼前这个少年……

只能说太过君子了。

不然姬嘉树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大可以直接揭露孟施和他的身份,而不是三更半夜找他商量。这样明日谁都不会对那个前秦公主造成威胁,一劳永逸。

但明明手握所有把柄,身处考官的这个有利位置,但这个少年还是选择来找他谈判。

不得不让莫华都有些感慨。

“我自然不会主动去伤害她,”莫华看着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但如果……”

莫华的目光沉下去,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单从言语上,那两个女子他们一个都拦不住……

孟施想要走到最后,而那个前秦少女之前和南楚二殿下定下的血盟如果是认真的,她也必须要走到最后。

但如果她们对上……

要是放在往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孟施实现她的愿望,只不过看着面前少年沉静的目光,莫华就知道这人是看出了什么。

“如果放在往日,我也没劝动你的信心,”姬嘉树淡淡道,“你的感觉现在虽然不如我,但也能察觉到了吧?”

他静静凝视着莫华道,“北魏继子不能再使用那个剑法了,她的身体应该快承受不了了。”

莫华闻言瞳孔一缩,“你看出来了。”

“当然,”姬嘉树道,“今日应该就是极限了,她再用会给经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威胁到性命。”

莫华闭了闭眼睛,“那本来就是等阶五才能使用自如的剑法。”

但那位北魏少女为了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惜透支真元也要使用,孟施性子倔强,他完全劝不动她。

目前是等阶六的他本来还抱着些许侥幸,但眼前这位等阶五的考官却打破了他的侥幸。

“我可以相信你的对么?”莫华死死注视着姬嘉树的眼睛。

哪怕是最终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他眼前这个少年却也不会为了达成目的编造谎言。

姬嘉树点头,“你知道,我不会说谎。”

“而如果和抱月对战,”他静静凝视着莫华,“我不能说一定会这样,但你今天看了她的战斗,你觉得北魏继子不使用那个剑法能和她打吗?”

> 如果是和别的修行者,也许可能,但对战那位前秦少女,却必须发挥出本身所有的剑术实力。

这是他今日亲眼所见。

“够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莫华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姬嘉树,“虽然你是为了你那位未婚妻,但我也谢谢你把这些告诉我。”

不然孟施如果真的出事,他会追悔莫及。

说白了这一次,他也必须当一回君子,这是涉及到修行者能力的问题,倒也没什么不公平的。

“你有你想保护的东西,我也有我想保护的东西,”莫华静静凝视着面前少年,“希望我们最终不会对上。”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这一切不是结束,”姬嘉树看着他道,“我们要打就去中阶大典打,我会陪你打个痛快。”

“好,”莫华忽然朗声笑起来,“一言为定。”

说完他伸出剑,姬嘉树也伸出剑,两个少年的剑在月色下碰了碰,随后各自转身离开。

两人收剑入鞘,不带丝毫犹豫,干脆利落一如他们的身影。

……

……

月色下有人分开,但有人在追逐另一个身影。

层层密林遮掩住头顶上的月光,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提着一把裹满布条的剑静静走入黑暗之中。

而下一刻,一声高喊却停住了他的步伐。

“二哥!我找到你了!你给我站住!”

李稷停住脚步,下一刻一只手从他身后的黑暗中伸出,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攥得死紧死紧的。

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回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身后抓住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

“你居然能找到我,”李稷看着赵光,“我应该没告诉过你我会选择这个地方。”

“你……当……我是谁啊……”因为心急如焚跑得太猛,赵光一边弯腰张大嘴猛地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可是……在你身边……待了七年……”

赵光提起真元勉强把气理顺了,瞪大眼睛仰头看着面具那个男人漆黑的眼睛,“你在想些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就算你没把我当兄弟,但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找到你,那个人肯定是我!”赵光大声喝道。

李稷微微一怔,下一刻他释然地笑了笑,“是啊,还有你。”

“二……二哥?”听到他的笑声,赵光不知为何觉得瘆得慌,看向他手中缠着布条的剑,赵光像是被烫了一下跳起来。

“二哥我们回家吧,公主殿下之前还让我来找你,让我把你带回去……”他诺诺说着伸手去抓李稷。

但下一刻李稷却一把将手中的剑塞到了他的手里。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赵光像是捧着烫手山芋,抓着这把剑无所适从。

“阿光,麻烦你了。”李稷笑了笑看着他道,“你来的正好,如果等下我失败了,失去了理智,你就拿这把剑杀了我。”

“我不想伤害别人。”

赵光瞳孔一缩,却只听面前的男人笑了笑轻声开口。

“不然就算到了下面,我没都法和她交代。”

她。

听到这个字赵光屏住了呼吸,下一刻出离愤怒。

他知道李稷走到现在都是为了一个人,但这个人他却一直连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少司命林抱月所杀的一个人。

“你这么急到底是要做什么?你知道你经脉有伤吗?你脑子有问题吗要这么拼?”一连串的质问从赵光口中喷出,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那个人到底是谁?!”

章节目录 第672章 所爱 > 这是属于一个少年神隐之后尘封已久的故事,这是一个最后结局一死一伤的故事,这是一个除了他身前这个男人无人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的故事。

赵光知道这个故事已经很久了。

因为没有这个故事,就没有他眼前的这个兄长。

活着的兄长。

赵光静静注视着站在黑暗中的男人。

李稷比他大四岁,他们小的时候其实都住在同一个地方,但因为身份的问题却一直没能相见。

但就在九年前,他的这位兄长从宅子里消失了,家中人遍寻不到,都说孩子恐怕是死了。但谁都没想到,李稷在一年后浑身是伤的重新出现在世间,那个时候他才得以见到这位历经曲折的兄长。

虽然他管李稷叫二哥,但他们并不同姓,他正式见到这位兄长也不过七八年而已。

但这七八年的相处,却足以让他知道这个天生带着神秘气息的兄长身上最大的秘密。

李稷的心中有一个人。

说是秘密,但说实话只要在他这个兄长身边待的够久都能察觉到,不过是李稷平素不靠近其他人罢了。

只要靠近,就能察觉到。

因为他实在表现的太明显了。

赵光并不知道李稷在遇见那个人之前是什么模样,但在他遇见李稷之时,他的身心就已经被那个人占据。

哪怕李稷口中的那个人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

但李稷却对她念念不忘,无时无刻不想为她报仇。

那个人身份成谜,赵光唯一知道的,就只有那个人是个女子。

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长大的李稷,正是他第一次为那个女子复仇的时候。当年李稷十四岁,刚刚突破等阶五,但一破境后就不顾一切去逼问神子寻找自己的仇人,还没见到那位仇人就受到了神子的重创。

赵光第一次见到李稷真人的时候,还以为见到了一具尸体。

当时李稷浑身筋脉全断,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他还以为这人是死了。

还记得他当时提心吊胆地问站在一边的东吴国师这人是不是死了,却只见一边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少年,静静开口。

“他死不了。有一个修行者曾用自己的神魂吊住了他的性命,只要不是脖子被砍断,他没那么容易死。”

“一个修行者?”赵光记得他愕然问道,“什么人啊?”

他当时心想到底是什么人能做到这样的事?然而东吴国师只是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叹了一口气,“老夫也不知道,至少这事老夫做不到,不知这一年这小子到底是遇上了什么。”

“但总之,以伤势的恢复速度来看他是死不了的。”

“只不过……”赵光看着老人继续叹了口气,“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他的造化了。能不能站起来都难说,至于修行……”

至于修行就没什么希望了。东吴国师没说完的话,他当时虽然只有十岁,却也心知肚明。

毕竟伤的这么重的人,就算死不了,但怎么说也不可能再修行了吧。

但事实证明,他们是错的。

李稷不但站起来了,还成为了同时代修行者中境界最高的等阶四。

如果不是在李稷身边的人,也许会以为这是一个修行天才涅槃重生的故事。但他很清楚,李稷并不是什么天才。

赵光咬紧嘴唇看着身着粗衣打扮朴素的男人。

在厚重的衣服下,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伤。而更多的伤,甚至肉眼都看不见。

虽然他平素总是开李稷的玩笑,但天底下的修行者里,如果问他最佩服谁,他一定会说是李稷。

李稷走到现在,所有的成就几乎都是他用命拼出来的。

赵光从未见过像李稷这样拼命修行的人。

> 修行,然后为他心底的那个女子报仇,是李稷心底最大的执念。

赵光一直在他身边看他修行,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那么喜欢另一个人呢?

他一直很好奇,那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是美若天仙么?

但不管再怎么美若天仙,都已经七年过去了,为什么李稷这么执着要为她复仇?

明明他的仇人也失去了踪影。

没错,仇人。

赵光看向李稷手中缠满布条的剑。

七年前,李稷从重伤中恢复,不再出门寻仇,而是开始苦心修炼。只因东吴国师看着伤稍有恢复就想下地往外跑的他说了一句话。

“你满天下地去找她又有什么用?那可是等阶二的神女,位阶比我还高,连老夫都打不过她,”老人耸肩,“你就算能找到她,哪怕她有伤在身,你个地阶都不是她的对手。”

连东吴国师都不是李稷那个仇人的对手。

赵光记得当时的他听到这句话倒吸一口凉气。

毕竟在才十岁的他心中,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国师就像神灵一样强大,结果李稷的仇人是比国师大人还强的人?

当时才十四岁的李稷想要杀掉那样一个人?

简直是疯了。

七年过去了,他还是觉得这想法很疯狂。

赵光看着李稷深吸一口气,虽然他一直不知道李稷心底的那个人是谁,但这七年来对李稷那个仇人的名字却耳熟的不能再耳熟。

因为李稷有时在梦话里都会念叨着那个女子的名号,如果不是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赵光每次听到都差点想歪。

但不管他怎么想,七年过去了,他这个记性不好的二哥唯独一件事一直非常笃定。

那就是有个女人是他的仇人。

赵光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男人漆黑的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这些年来他听过最多的那个女子的名字。

那个女人就是。

少司命,林抱月。

少司命,林抱月。

不管仇与恨,这是一个同样刻在李稷心底的名字。

七年过去了,那个鼎鼎大名的神女行踪消失也七年了,李稷寻仇的心思却丝毫不减。

但另一个,那个让李稷一直想要帮她复仇的女子的名字,赵光却一直不知道。

“二哥,她到底是谁?”赵光看着听到他咆哮的却沉默不语的李稷,再一次问道,“你到底想为谁复仇?”

然而李稷只是看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那我们换个问题,”赵光深吸一口气,换回了他们常谈的另一个更熟悉的女子的名字,“你这么着急,难道是发现了那位少司命的踪迹了么?”

李稷之所以会进南楚,就是因为之前在国境他大哥送来的那份密信,信中说少司命已经重新出现,并混在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中。

但在那之后,赵光手忙脚乱地参加初阶大典,险些忘了这个事,也没发现什么少司命的踪影。

李稷如今如此反常,难道是终于发现了仇人的踪迹?

而就在这时,李稷看着赵光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后终于开口。

“没错。”他淡淡开口道。

还真的发现了?赵光闻言瞪大眼睛。

章节目录 第673章 一生 > 少司命,林抱月。

李稷追寻这个女子已经整整七年了。

赵光也被迫在他身边天天调查那位神女的消息,除了那个女子的容貌,对能查到的其他消息他都驾轻就熟。

虽然已经消失了整整八年,她和大司命留下的痕迹也被不少天阶修行者竭尽全力地抹除,但有些东西是抹除不了的。

哪怕八年没有出现,但因为没找到尸体,依旧有很多人笃定她还活着。

赵光是不太明白这种笃定,换作任何一个修行者消失了八年也会当作死了,但那个女子却不会。

她实在是太有名了。

也太强大了。

她曾是站在大陆修行者顶点的八人神中最年轻的一位,几乎没人相信这样的人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但赵光对那个女子还活着的猜测,一直保持怀疑态度。

可能是因为他是个与世无争的风法者,对强大的修行者并没什么感觉。但听到李稷说发现了那个少司命的踪影,赵光一瞬间只觉背后的汗毛都树立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眼前站着一个史书上的人物一般。

虽然那位少司命也没消失几年……但因为那么多天阶拼命想要抹去她的痕迹,反而让那个女子仿佛代表上一个时代一般。

“发现了?”赵光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有些结巴,“那……她在哪?她……是谁?”

虽然传说少司命混在初阶大典队伍中,但想也知道那个女子不可能以自己本来的面貌出现,肯定是伪装成了别人。

“难道是……”想起孟施手中的剑法,赵光失声叫起来,但下一刻他的猜想没说出来就被李稷否认。

“不是那个北魏继子。”

“我并不是发现了她的踪影。”

李稷淡淡道,“而是确认了她不在。”

“不在?”赵光听到这话险些一头栽到地上,如果不是他心中还有疑问,他很想对这个说话大喘气的男人来上一剑。

“你怎么就能肯定她不在?”赵光深吸口气问道。

说实话,在看到孟施使出少司命剑法的时候,他还觉得看到了一丝希望,认为此人肯定和少司命有渊源。

“你大哥为了让我留在你身边传了假消息。”李稷淡淡开口,眸光微深。

少司命不在初阶大典的参加者里。

和赵光不同,赵光的大哥心机极深,那个老谋深算的男人恐怕是事先了解到了那位北魏继子所掌握的剑法,以为能混淆他的视听。

“哪怕那位北魏继子是个女人,那个叫孟施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是她。”

李稷淡淡道。

“那位神女可没有那么弱。”

孟施的剑法招数没问题,但看的越多就能知道,那少年……姑且先算他是少年吧,他根本没能完全驾驭少司命的剑法。

如果少司命的火法剑只有那种程度,那女子当年根本不可能在修行界的追杀中活下来。

李稷眸光微深。想去这些年他和赵光调查了能查到的一切。

越查他就能越能确定一件事。

少司命和大司命是修行界的异类。

越杀越强的异类。

端看现在明明出过两个绝世高手,还没过几年全大陆的女子却都被禁止修行,就知道当年女子修行的阻力有多大。

这世间最尊贵的位置,都是由父传子,没有女子的位置。

但当年那两个女子的存在却给了女修希望,大司命还成为了万人之上的人神,实力凌驾于帝王之上。

修行界里的天阶难道愿意看到这样吗?

怎么可能。

如果说大司命是乱世中的一个意外,修行界没来得及拦住,那么对天资更高的少司命,可以说是从小就严防死守。

不能再出现一个人神。

女子为神有违天道。

那些无力和大司命竞争的仙官,恐怕十个里有九个都那么想。

而为了抹杀那两个女子,修行界当年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明的暗的,层出不穷。

> 少司命在战场上,常常意外频出。

但那个女子不但活下来了,还立下了赫赫战功,境界飞速上升。

传说每被刺杀一次,她反而会更强,甚至能学会杀手的招数。

久而久之……都没高超的杀手敢接去杀她的活……

毕竟谁希望自己吃饭的家伙被人学去。

李稷看着面前神情懵懂的赵光,淡淡开口道,“那个神女很强。”

总之,大司命和少司命能在乱世中崛起,靠的是绝对的力量。

现在的修行者,恐怕很难想像那两个女子当年有多强。

那两人都死被当做未解之谜,尤其是没找到尸体的少司命被怀疑没有死。

其实都是因为高阶修行者都知道。

在没有被削弱的情况下,哪怕剩下的所有神子联手,都杀不了她们两人。

传说少司命的踪迹消失是受了重伤,甚至可能出现了境界倒退的情况,所以为了躲避仇家躲了起来。但那样的人,哪怕境界全无,都弱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孟施已经等阶六了。

虽然李稷没亲眼见过他的那位仇人,但他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感觉。如果少司命没有死,哪怕退境到等阶六的话,她都应该比现在的孟施还要强。

但在这一届初阶大典,没有这样的等阶六。

唯有……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李稷的眼前却忽然浮现出一个等阶七修行者的身影。

不,不可能是她。

李稷握紧双拳,摇了摇头。

毕竟少司命的等阶怎么可能那么低。

更何况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境界全无的普通人。

他是亲眼见到她是如何一步步从无到有走到现在,他清楚地知道她之前对修行是真的一无所知。

而那位少司命可是以绝佳的修行天赋和初始等阶闻名于世的。

那可是天生的等阶六,退一万步就算退境,也只可能退到等阶六。

哪里可能连等阶六没有,还一点剑法都不会,甚至还不是个火法者。

想清楚这些,李稷来不及想他心中如释重负的感觉是为什么,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少女的身影赶出他的脑海。

“总之那位北魏继子,不是她。”李稷看着赵光道。

“如果那位少司命没死,哪怕死了又重生了,以她的修行经验,恐怕早能恢复到天阶以上了。”

在看到了孟施的剑法之后,虽然孟施用剑没用到家,却让他更看清了那个少司命的强大。

区区剑法都能如此出人意料,那她本人肯定更加强大。

就像东吴国师曾经说过的话一般,比起去找那个女子报仇,首先要先提升自己的能力,不然去了也是送死。

“天阶……”赵光喃喃重复道。

下一刻,他拉住了李稷的胳膊,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二哥,既然你的仇人这么强,我们不报仇了好不好?”

之前他是听说那位少司命受伤了境界倒退才觉得李稷有那么点希望,但此时听完李稷的话,他只觉得李稷简直是在跟他自己过不去。

“那……那个人……就算你杀了少司命,她也不可能回来了啊,”赵光鼓起勇气看着李稷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

其实这话很简单,但看着以前那个冷若冰霜宛如活死人一般的少年,他却一直说不出来。

但最近,他的胆子却愈发大了起来。

看着眼前话越来越多的男人,赵光眸光闪烁。

也许李稷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最近有那么一点变了。

一切都在遇见,那个前秦少女之后。

李稷在九年前遇见那个人,八年前失去她,七年前第一次报仇失败,在那之后的七年时间里,他说的话都没有这一个月多。

这让赵光第一次看到了一丝希望,却没想到李稷自己亲手想要结束这一切。

“已经七年了,二哥,”赵光攥紧李稷的胳膊,“就算想要报仇,都七年了你也不用急于一时啊,你可以看看身边的其他人啊。”

“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很好,”赵光吞咽了一口唾沫,看着李稷终于问出了他心里的那句话,“但是她呢?她不好吗?”

章节目录 第674章 谜底 > 这句话一出,赵光只觉手中李稷的手臂有一瞬的僵硬,他也有些僵硬,但还是死死握住李稷的手臂不放。

她不好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没名没姓。

但却是一句只有他和李稷能听懂的话。只看李稷的反应赵光就知道这人知道他在说谁。

他们都知道这个她是谁。

因为那个少女太特别,这世上只有一个她。

毕竟这世上能让李稷主动开口说话的人可不多。赵光感受着李稷身上骤然腾起的身为高阶修行者的威压,硬着头皮如此想到。

事到如今也不用装不知道那个她是谁。各自都心知肚明。

但正因心知肚明,才能听懂对方隐藏在这个问题深处的意思。

李稷被赵光抓着手,看着月光下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你忘了么,”他淡淡开口,“那是别人家的未婚妻。”

“我没忘,可难道你忘了么,”赵光恨铁不成钢,“我不是和你说过,春华君和她之间的有个约定。”

以李稷的境界,他都怀疑李稷应该都亲耳听到了姬嘉树是怎么和嬴抱月约定的。

“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名义上的,”赵光皱眉看着李稷,“只要时机成熟,以他们两人将来的能力地位,只要有那个意都能解除的。”

姬嘉树现在虽然还有些稚嫩,但他如果能在二十岁前成为等阶四的大仙官,那在南楚的修行界就拥有绝对的话语权,那时候还不是想解除就解除。

就不说姬嘉树,如果那个女子真的能成为初阶大典榜首,那么那位南楚二殿下一定会将她纳入麾下,那时候她提出解除婚约,也能掷地有声。

“即便如此,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李稷静静道。

“和你没……”赵光抽了口冷气,看着面前人古井无波的目光,他眼前浮现出这人半夜跑出去爬树摘果子的模样,才重拾了信心拍了下脑袋,忽然看着李稷道,“二哥,你是不是觉得你的身份不够?”

看着面前人眸光一怔,赵光觉得他可能找到了问题所在。毕竟那个女子的身份是和亲公主,作为王室嫡支没什么实权唯独身份够高,说实话如果和亲对象不是姬嘉树,她都算是下嫁。

“没关系的,二哥,”赵光看着李稷激动地开口,“其实你只要愿意接受仙官的册封,地位早就够了。”

“如果你实在不想当仙官,”赵光砰砰拍着胸脯,“那大不了我把我的身份给你,我本来就不想当也不配当那劳什子的……”

然而赵光自告奋勇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止住了他的话。

“谢谢你,阿光。”

听着面前人轻声开口,赵光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兄长。

“你的心意我明白,”李稷道,“但有一句话你说的不对,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你配得上你的那个身份。”

“二哥?”赵光怔怔看着也是第一次和他说这么长一段话的李稷。

“而你的那个身份,应该用在你为自己争取东西的时候,”李稷漆黑的眸子注视着赵光的眼睛,下一刻赵光总觉得他的那双眼睛笑了。

“我之前都不知道,你觉得她很好。”李稷笑了笑道。

“我……我没别的意思,”赵光耳朵有些发烫,“就只是真心觉得……”

“我知道你的意思,”李稷道,“她的确是很好。”

李稷看着赵光静静道,“正因如此,她值得更好的。”

“你不用再怀疑我和她的关系,不是她不好,”李稷认真道,“是我配不上和她相提并论。”

和那个少女并肩的,应该是和她年纪相仿,朝气蓬勃的少年强者。

> 不是他这个放不下心中执念的未亡人。

“当然,我不是在自轻自贱,”李稷看着赵光笑了笑道,“我有我自己的月亮。”

在他心中将近十年,都未曾落下。

“所以说那个人到底是谁啊!”赵光都忍不住想要敲开这人的脑袋看了,大声咆哮,“你都要交代遗言了连个名字都不肯告诉别人,是想带进棺材里吗?”

虽然在意外遇见那位前秦少女之前,这人还挺喜欢在棺材里修炼的,一待一天看得他每次都瘆得慌……

但遇见那位前秦女子后,这人似乎就不再那么喜欢钻棺材了。

“棺材……”李稷闻言一怔,喃喃重复道,仿佛也想起了初遇时的画面。

下一刻,他看着面前愤怒的赵光,双眸微动,忽然开口,“也对,我的确应该趁还记得的时候,把记得的东西告诉你。”

还记得的时候?记得的东西?

赵光被绕的有些晕,但下一刻李稷一句话就让他睁大了眼睛!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具体的身份,唯一能告诉你的,就只有她的名字。”

这人终于肯说名字了!

如果不是在此情此景下,赵光恨不得哭上一场。这名字问的也太不容易了,他想知道很久了!

“那她到底叫什么?是哪个世家的人么?”赵光脑海中开始翻滚各色各样的修行者名单,急切地问道。

“我其实也不知道她属于哪个世家,”李稷道,“只是她对我说过,她叫李昭。”

李昭。

李昭?

“李昭?”赵光错愕地重复道,将这个名字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剩下一个茫然的神情。

“那是谁啊?”

“你不认识也正常,”李稷道,“当年她说她只是个隐居在云雾森林的里的无名修行者,不过问世事。”

哪个无名修行者有本事在那片死亡森林隐居……

“你确定你说的不是少司命?”赵光开始怀疑李稷的记忆是不是有问题,毕竟谁都知道云雾森林曾经是少司命的封地,那个女子也在里面隐居过。

“不是,”李稷斩钉截铁地否定道,速度快得让赵光和他自己都吃惊。

“她曾经是少司命的朋友,”他静静道,“所以从她那借了一块地,在云雾森林中隐居。”

以他当年观察的那个女子对山中生活的熟悉度,就像在那片森林中住了很多年一样。

无名的修行者?

少司命的朋友?

看着眼前男人不知为何有些迷蒙的目光,赵光心中塞满了疑问。他猜李稷心中这个人很久了,也曾猜过一些当年在修行界留有名号的女修,却没想到最终出现的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你和那位……李姑娘,”赵光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遇上的又怎么分开的?”

他本以为李稷不会回答,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夜的天象如此特别,他居然真的从李稷的口中,听到了那个故事的原貌。

“遇见只是一场意外。”

李稷看着赵光道,“但她救了我的命。”

章节目录 第675章 慷慨 > 以往赵光只是从李稷的梦话中听过只言片语,再加上自己的猜测,勉强勾勒出那个故事的面貌。

但此时听李稷静静道来,他才发现,那是一个更加惊心动魄,也更加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故事。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之后要改作姓李。”赵光看着李稷静静开口,“因为她说她姓李。”

李稷笑了笑,没有反驳他的话。

赵光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九年前,李稷并不姓李。

而他也不是个修行者。

赵光之所以笃定李稷不是个修行天才,就是因为李稷觉醒的时间实在是太晚了。

天生修行者一般在五岁左右觉醒,八岁没觉醒的就可以当作废物丢出去了。

谁又能想到,如今东吴境界最有希望接任大仙官位置的李稷,当初就是这样一个“废物”。

因为他们出身的那个家族比寻常人家更忌讳生出废物,在李稷觉醒之前他就一直没见过这个兄长,只听说在宅子的深处,藏着这样一个怪胎。

李稷的情况比一般不能觉醒的普通人更复杂,因为他虽没能觉醒,但却总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甚至是高阶修行者身上的真元流动,于是愈发被人当作怪胎敬而远之。

但事实上,经过这几个月和那位前秦公主的相处,赵光觉得李稷当年那情况也许真不算怪了……

毕竟那个前秦公主都能后天成为修行者,在成为修行者之前赵光觉得那个女子好像也能看见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在遇见那个叫做归辰的少年前,赵光也从没想到居然有人十七八岁还能觉醒的……

只可惜当年没人知道还有这样的人物。

总之,在那对主仆还没出现前,在他们家的那座宅子里,李稷受到了绝对的轻视。虽然他自己也是幼年失去母亲,因为母亲的身份从小饱受欺凌,但他好歹见过自己的母亲。

赵光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但李稷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

因为天赋太低不得父亲宠爱,又因行为古怪被下人们当作怪胎,赵光都难以想象他这位兄长在十二岁前过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而这一切,终结于李稷十二岁。

谁都没想到,那个被丢在宅子深处无人问津的公子,居然在十二岁的时候忽然就觉醒了。

赵光深吸一口气。

这件事在他们家闹得很有名,只因当时李稷不光是觉醒了,觉醒的等阶还相当高。

虽然比不上那位少司命,但应该也是挺轰动的。

李稷这段经历其实和太祖皇帝和那位南楚二殿下有点像。

都是从无人问津到被忽然发现。

这下众人终于想起来还有这样一个人在。

但和太祖皇帝以及姜元元不同。十二岁时的觉醒对他眼前这个男人而言,并不意味着新的光明的未来的开始,反而是一个新的噩梦的开始。

如果当初他没遇见那个女子的话。

“具体是什么人我已经不记得了,”李稷看着赵光淡淡道,“九年前,我遇到了追杀。一路被追入了云雾森林。”

赵光闻言心提了起来。

这件事他知道。当年李稷忽然从宅子里消失,就有人猜是不是被掳走了。

神隐只是个向外界掩饰的说法,说的好听,事实上只是为了掩饰宅中人的失职。

但他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就是这么的真实。

真实而残酷。

赵光看着如今轻描淡写的男人,如果不是他知道那么多情报,也许就被他唬过了。

事实只可能更加残酷。

云雾森林离他们家的宅子不是一般的远,赵光不知道当年那个才十二岁孩童到底是如何孤身一人一路逃命居然逃到了那里。

足以证明真的是无路可逃。

在他小时候,那座森林在东吴人眼中就是一座彻彻底底的死亡森林。

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逃进去,也是死路一条。

而李稷就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往那里逃……”赵光喃喃开口。

“我当时想,哪怕是死,我也要拉着追杀我的那些人一起死,”李稷淡淡道。

就是这么简单。

但他没想到,他在绝望之中选择的那条死亡之路,却带给了他一个新的人生。

当年他还是失算了,没想到那些人并不怕云雾森林,叫嚷着只要把他分而食之,他们就能走出那片森林。

食之。

李稷闭了闭眼睛。

而就在他要被生吞活剥之时,他遇见了那个他永不能忘的人。

“她杀了那些人,救了我,”李稷看着赵光道,“然后收留了我。”

他当时已经身受重伤,但那个女子丝毫不嫌弃,也不想占有那些人觊觎的他身上的那些“东西”,只是将他背回了自己的家。

那个时候他才惊异地发现,那个女子居然就住在以危险闻名的云雾森林中。

再之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

他们一起生活了一年,那是他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但就在八年前的一个清晨,李昭说她有件事要出林去办一下,匆匆离开了。

“但她没有再回来。”李稷看着愕然看着他的赵光静静开口。

> 他在家中等啊等,再没等回那个女子的身影。

明明是那么平铺直叙的叙述,赵光却不知为何听着觉得心中作痛,明明都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李稷叙述的声音越平静,赵光的心就越堵得慌。

静水流的深。

“我实在等不及了,就出林去寻她,”李稷说着,但下一刻赵光瞪大眼睛,只见面前人扶住了额头,像是忽然头痛难忍。

“我一踏出林子,却只看见满地的尸体。”李稷的气息急促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终生不愿想起的画面。

“然后……”

他艰难地开口道,“少司命杀人了。”

“少司命杀人了!”这一声刺耳的尖叫再一次在李稷的耳边响起,让他脸色苍白冷汗涔涔。

在尸山血海里,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响着这个声音。

无数次在他的噩梦中响起。

“少司命杀人了!”

“二哥!”察觉到眼前人情绪状态不对,赵光猛地上前扶住李稷,“你快别想了,你这样要怎么去做那件事!”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赵光笑了笑,“我没事。”

“但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李稷站直身躯,“不是一定要杀了她,但我至少要获得能和神子对话的资格。”

“我要问问那个人,”李稷咬紧牙关,“为什么要杀了她。”

杀了他心中最好的那个人。

“对话的资格……”感受着李稷身上涌动的真元,赵光倒吸一口凉气。

听了李稷的故事,他此时已经意识到李稷的决意是不可能动摇的,心中唯有一丝侥幸。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二哥,”他结结巴巴道,“但你已经准备了七年,为什么要急在这一时呢?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你再等等,再多做点准备……”

毕竟李稷要做的那件事实在是太危险,再怎么准备都不为过。

“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然而听到他的话,李稷静静看向他,忽然轻声开口。

“阿光,你知道吗?我快记不起她的样子了。”

这是很轻的一句话,却如同一块巨石击打在赵光心上。

“二哥,难道说你的神魂流失已经……”他失声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神魂。

如果说人真的有魂魄,那么神魂就是独属于修行者的灵魂。

等阶五的修行者会开始拥有神魂,神魂中有着修行者关于修行的记忆以及对那个修行者而言最珍贵的记忆。

但李稷的神魂曾经在和神子的对战中严重受损,并因为后遗症在不断流失中。

可赵光怎么也没想到,李稷的神魂流失症已经这么严重。

这世上最残酷的事,并不是让一个人去死,而是让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不断地遗忘他最不能忘的东西。

赵光这时终于明白李稷那句趁我还记得的时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人固执了那么久今天忽然愿意把他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和那些事告诉他。

“阿光,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你一定要把她的名字和这些事再告诉我,”李稷看着明白过来的赵光笑了笑道,“我记得你记性挺好的。”

“嗯,一定,我记性可是比你好多了,”赵光觉得他此时脸上的笑恐怕比哭还难看。

“阿光,你现在知道,我根本没有时间再等了。”李稷看着他静静道,“一个境界造成的伤,只有达到相近的境界才可能恢复。”

所以他唯有放手一搏。

为了她,也为了他的终不想忘。

“可是你这真的能成功吗?你这样搭上自己一辈子值得吗?”看着眼前已经下定决心的男人,赵光难以抑制地带上了哭腔。

“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只是我想这么做。”

李稷伸手,忽然摸了摸他的头。

“就像我从不后悔和你做兄弟一般。”

赵光闻言彻底愣住,却只见面前男人忽然看向他手中的那把剑。

“是我让你为难了,这把剑虽然我拔不出来,但你是风法者,你是可以拔出来的。”

赵光一愣看向手中裹着布条的剑。

“如果我失败了,你一定要拿这把剑杀了我,”李稷看向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看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我不想成为一个害人的疯子。”

哪怕是死,他也要清清白白地去见她。

“我走了,阿光,之后的事拜托你了。”

说完,李稷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林中深处。

磅礴的气息从他的每一步中冲天而起,而看着那个背影和他身上逐渐泛起的光芒,赵光死死握紧了手中的剑。

阿光,我快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李稷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只是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的这位兄长就愿意追到天荒地老。

这就是他的兄长选择的人生。

寄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而今夜,他将再一次拼上自己的一切。

冲击天阶。

章节目录 第676章 天尽 > 以人之身,上达天意。

此为天阶。

天阶是修行者修行的顶点,从这个阶段开始,修行者将正式从人的领域踏入神的领域。

一旦进阶成功,全身上下都会发生巨大变化。身上无论受过多重的伤,伤痕都会恢复。

晋升天阶,对修行者而言,意味着脱胎换骨。

但在脱胎换骨之前,也必将粉身碎骨。

说实话,长这么大赵光还是第一次见识修行者进阶天阶。只因就像朱雀神庇护的南楚大部分都是火法者一般,东吴作为曾经由青龙神庇护的国度,境内的修行者中多为水法者。

但在如今的修行界,四大流派中有一件事最广为人知。

那就是。

水法者不能晋升天阶。

他之前之所以拼命想要阻止李稷去破境,就是因为这一点。

说实话破境天阶的确很危险,但如果李稷是其他剑派的修行者,那么他根本不会害怕,这对李稷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事。

然而身为水法者,破境天阶是一条死路。

赵光攥紧手中带着温度的剑,看着李稷的背影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要再冲动说出挽留的话。

晋升天阶和之前所有等阶的破境有一点最不一样。

那就是天阶的晋升只靠修行者一个人的能力是不够的。

所谓靠近神的领域,意味着到了这个阶段,修行者破境开始需要八兽神的协助。从等阶三开始,修行者破境之时需要调动的天地元气规模之大和之前的等阶完全不能相比。

在破境天阶之时,所有修行者都会因为暴走的真元和脑海里瞬间涌入的天地之声失去理智,必须依靠八兽神声音的引导,才能顺利破境。

否则,非死即疯。

非死即疯。

感受着耳边天地元气的呼啸声,赵光咬紧牙关。

破境天阶,其实最后要拼的是看一名原本等阶四的修行者能否得到八兽神的承认,能否顺利得到八兽神的帮助。

这不是锦上添花的一环,而是必须存在的环节。

如果没有八兽神的引导,最后的结果就是……

爆体而亡,非死即疯。

赵光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手中的剑。这也是为什么李稷之前会特意回一趟云雾森林将这把剑挖出来。

等阶四的修行者一旦暴走,后果将非常严重。

李稷体质特殊,正如之前东吴国师在他身受重伤时所说,因为曾有高手吊住了他的命,除非砍下头颅,一般很难死去。

而这把剑赵光听李稷说过,说是能绝对克制他的存在。李稷将这把剑交给他,就是希望万一发生意外,自己能阻止他。

希望自己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杀了他。

另外他还被托付了另一件事。

“我不想伤到别人,阿光,所以还麻烦你在破境结束之前为我护法。”

李稷在离开之前还对他如此说道,漆黑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他,“千万,千万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你也记得要站远一些。”

赵光攥紧了手中的剑,难以抑制眼中的湿意。

“那个混蛋。”他低低骂道,但看着走远的李稷,他还是开始后退。

这人真是将所有最难的事都交给了他。因为握着这把剑,他被迫必须在一边看完这场破境,但正如李稷所说。

他也必须站远一点。

等阶四破境天阶会造成的天地异动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就在李稷摘下面具孤身走入林中之时,赵光看见他的身上溢出了淡淡光芒,这其实不是光芒,而是李稷正在散出他浑身的真元。

> 赵光一边后退一边看着远处的黑暗中那道微微发着光的背影,这时他发现李稷并不是乱走,而直直走向一处断崖下的瀑布。

那道瀑布在主瀑布之外还有八条细细的小瀑布汇入其中。赵光以前曾经在风水书上看过,这是一种叫做九龙取水的地形,是最适合水法者修行的地方。

看来那就是李稷选择的破境之地了。

赵光又抬头看向天上双星伴月的天象,深吸了一口气。

这大概就是李稷之前所说的天时地利人和。

李稷之所以选择此时此地破境,恐怕就是因为今夜的这个天象和在南楚天目山下发现的这个地形。

青龙神已经丢失了,水法者破境天阶注定无法得到回应,那么唯有在其他方面下功夫。

为了降低风险,他的这位兄长的确也是尽力了。

撇开其他不谈,今夜和此地,的确是个水法者修行者的好时机。

然而,单凭这个天象和这个地形,真的能弥补八兽神缺位的问题吗?

看着李稷走到那条瀑布下,赵光的心脏怦怦直跳,耳边响起之前和李稷的对话。

“二哥,你跟我说实话,”他攥紧李稷的胳膊问道,“你到底……有几成胜算?”

在李稷之前,赵光从未听说过有修行者能在没有八兽神引导的情况下破境天阶。

所以在青龙神确认消失后,再也没有水法者敢挑战天阶。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条注定额失败的道路。

一条真正的,天尽之途。

但李稷就选择了原本必输无疑的这条路。

“没事,别担心,”当时李稷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这是天时地利人和,我还是有五成把握的。”

“五成……”他记得他死死盯着面前那双漆黑的眼睛,咬牙开口,“二哥,你跟我说实话。”

赵光心中一片悲哀,此事如此离谱,居然连一半的死亡率他都不敢相信了。

“好吧,”看着他的眼睛,李稷笑了笑道,“三成,这真是实话了。”

三成胜算。

赵光攥紧手中剑,有三成也算好的,至少在李稷的努力下,原本不可能的事原本必死无疑的事,变得还是有那么一点成功的希望不是吗?

他默默祈祷,希望老天有眼,让这三成的胜算能够实现。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祈祷了。

就在这时,一声震天的轰鸣声响起,赵光身形一个摇晃扶住身边的树才稳住身形,看着远处瀑布前冲天而起的巨大光芒瞪大了眼睛。

开始了。

地动山摇里的震荡中,李稷的身形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冲天而上的巨大水柱!

庞大的水花冲天而起又落下,赵光身在百米之外都淋了个浑身湿透。

但下一刻他瞳孔一缩,只因这水并不冰凉,居然如同铁水般滚烫!

赵光猛地握紧手中剑调动真元,如果他不是个修行者,此时连皮肉都要烫掉。而身在外围的他所接触到的温度就已然如此,身处中心的李稷呢?

看着远处冲天而起的光芒和其中汹涌的天地元气,庞大的威压下赵光步步后退,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就是天阶吗?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

天地震荡,鸟兽顿散。

就在那道水柱冲天而起之时,有许多高阶的修行者也感觉到了。

黑暗中身在紫华山正准备回国师府的姬嘉树停住脚步,霍然回首,看着远处冲天而起的水柱,愕然开口。

“龙吸水?”

章节目录 第677章 之途 > “春华!”

就在姬嘉树愕然说出这句话时,他身后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喊声。姬嘉树回过头,发现是之前和他反方向离开的莫华。

本已经离开的莫华向他跑来,两人重新聚头,看着远处的那道水柱,莫华脸上难掩震惊。

“那是龙吸水?”

姬嘉树死死盯着那道水柱,点了点头,莫华听到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连自己原本的声音都忘记掩饰。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发生龙吸水?那不是海上才有的东西吗?而且这股真元震动,难道是……”

看着眼前因为震惊胸口上下起伏的少年,姬嘉树闭了闭眼睛。

“你没猜错,”他睁开眼看着莫华深吸一口气,“这是有人在破境天阶。”

只有破境天阶,才会发生这么大规模的天地震动。

破境天阶的动静是瞒不了人的。

“天阶?可是这水柱……”然而莫华闻言脸上神情却更加震惊,“水?可破境会有水的不是只有……”

“没错,”姬嘉树凝视着那道水柱,也难以抑制声音中的震惊,“今夜破境天阶的,是一个水法者。”

“水法者?”莫华瞪圆眼睛,像是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话,“哪里来的疯子?”

少年愕然开口,“水法不是不能破境天阶么?好不容易修行到等阶四,这是要自毁么?”

“难道青龙神归位了?”

“我不知道,”姬嘉树握紧腰边的剑,“但青龙神没有归位,这点我可以确认。”

每个国家的国师府中都会供奉八兽神的神像,这些神像是当年太祖皇帝所制,据说能感受到八神的存在。而南楚国师府的八座神像里,唯独青龙神的神像是黯淡的,连消失已久的腾蛇神的神像都比它要亮。

“既然青龙神没有归位,怎么还有人会去破境天阶?等等,南楚哪来的等阶四的水法者?”莫华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那个稷下学宫水院的那个掌院?震山先生?”

“应该不是,”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震山先生这几年已经开始出现退境了,应该没有那个能力冲击天阶。”

正常的水法者也不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不知为何,姬嘉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看着远方越冲越高的水柱,即便隔着几百里,都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威压,莫华退后一步,“居然动静如此之大,这到底是个多强的水法者?这要是一旦暴走……”

在这种情况下,此时破境的水法者越强却越让人不安。

因为水法者冲破天阶,是不可能的事!

而一旦破境失败……

“这样下去有些危险,”姬嘉树握紧腰边的春雷剑,“我去看……”

他第二个看字还没说出来,胳膊却被人猛地拉住。

“站住!你是年少成名太看得起自己,还是看不起破境天阶?”

这时莫华终于意识到他到底比这个少年大两岁,深吸一口气瞪着姬嘉树的眼睛喝道,“这么大动静,南楚的大仙官和天阶都是吃白饭的?需要你一个等阶五去凑热闹?”

“这么大的威压,除非同一个剑派的修行者,不然你一个神舞境,连外围都靠近不了!”莫华咬牙看着姬嘉树,“那道水柱一般人绝对进不去,地阶修行者一旦靠近都会被搅碎的!”

姬嘉树停下了脚步,看着远处那道水柱,只觉心重重地沉下去。

> 莫华说的是对的,人阶地阶天阶之间有着绝对的界线,此时哪怕是等阶五,都无法承受那道风暴。

“只不过这水法者……”莫华抬起头看着月色下那道巨大的水龙卷咬紧了嘴唇,“恐怕南楚的天阶也……”

姬嘉树神情更加凝重,他刚刚之所以焦急到险些失去理智,就是因为今夜这破境情况的特殊。

一般而言在南楚,普通的等阶四破境,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有人能处理。就算发生意外,还有本派的天阶能力挽狂澜,再不济还有神子能出手。

但偏偏,今夜破境的是一个水法者。

在天阶的破境中,各流派的相生相克会发挥到极致。

因为周围天地元气形成的威压,除了本派的修行者和相生关系的剑派,其他流派的修行者是无法靠近的。

“偏偏是个水法者,还偏偏是在南楚,”莫华咬牙。

要知道,南楚的天阶可全是火法者。

偏偏火克水,火法者和水法者是天生的相克,看那道水柱的动静,此时哪怕是南楚的天阶来了,都靠近不了那个人!

而就在这时,远处那道水柱忽然扭曲起来,变得更加庞大暴乱。

“糟了!到了暴乱的时候了!”莫华失声叫道。

破境天阶的过程中,因为真元会和难以想象的大量的天地天气混合,修行者的真元暴乱是必经的过程,只有能收服那庞大混乱的真元,才能成为天阶修行者。

正所谓破而后立。

成败就在这一步之中。

莫华见过修行者破境天阶,知道这个时候唯有八兽神出来帮忙镇压,才能压制住修行者暴乱的真元,让人不至于爆体而亡。

但远处的水龙卷愈卷愈烈,天地间却没有一丝神灵的气息。

“那人果然是个疯子!不要命了吗?是想粉身碎骨吗?”看着那一幕莫华咆哮道,“这是要失控了啊!”

“这样下去不行,不行,”看着那一幕姬嘉树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但如今靠近那道水柱,除非把自己赔进去,不然除此之外做不到别的。

“我要去水院,”他握紧腰边长剑,“只能去找震山先生了,你和我一起去么?”

“快走吧!”莫华闻言点头,虽然知道找那个老者也希望渺茫,但也没别的办法。

两人快步冲向稷下学宫中水院所在方向,但就在离开前,莫华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庞大狂乱却一直没再向别的地方移动的水柱。

“哪怕是自毁,也不想波及其他人么?”他喃喃开口,忽然明白为什么周围没有其他南楚天阶修行者动身的动静。

那道暴乱的水柱,将所有的风暴都纳于自身,简直透露出想要和天地同归于尽的气势。

可这样下去,那里面那个人呢?

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今夜注定无法平静,因为一切都发生在丹阳城外的山中,此时这道震动只波及到了对天地元气敏感的高阶修行者中,南楚国师府清安院中,依然非常安静。

“啊。”

但就在这时。

一片黑暗中,嬴抱月猛然睁开了眼睛。

章节目录 第678章 珍惜 > “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只是我想这么做。”

“我不想成为一个害人的疯子。”

漆黑的南楚国师府清安院西院,所有人都在熟睡之中。

就在这时,嬴抱月却不知为何忽然惊醒,一把坐了起来。

她的呼吸急促,有晶莹的汗珠从她的下颚滑下。

“殿下?”躺在她身边的姬安歌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看向身边不知为何忽然从床上坐起的女子。

“殿下,你怎么了?”借着窗外透入的淡淡月光,姬安歌看着身边伸出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肩膀,脸色不知为何格外苍白的嬴抱月迷迷糊糊地问道,“做噩梦了吗?”

嬴抱月放下手臂摇了摇头,手指攥紧被面手背骨节绷紧。

比起噩梦,她更像是听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坐在床上看向窗外。

她这股不详的预感到底是什么?

“既然不是梦魇,那就快睡吧,”姬安歌打了个呵欠,把嬴抱月的身体往下拉了拉,“你明日还要参加最终的决战,这府里没人比你更需要休息了。”

这句话说得没错,对明日还要参加初阶大典最后一日的修行者而言,休息的时间简直宝贵如斯,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抓紧时间睡觉。

然而嬴抱月依旧感到不安,静静注视着窗外的月光,下一刻,她忽然瞳孔一缩。

月光好像在一瞬间被一条长长的黑影撕裂,下一刻窗外更是突然亮了一下。

“那……那是什么?”原本想劝嬴抱月睡觉的姬安歌也正随她的视线看去,在看到窗外的一道光时也愣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一刻,姬安歌发现床上的人忽然没了。

”殿下?!”她瞪大眼睛,才捕捉到嬴抱月下床穿鞋冲向院中的身影。

“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姬安歌第一次见到如此这般反应的嬴抱月,睁大眼睛抓起旁边的外衫也跟了上去。

而一踏出房门,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叫道,“那……那是什么?”

在屋里还未觉得,但一踏出房门,姬安歌就看到了那道光到底来自何处。

虽然恐怕是离得太远还没听到动静,但就在远处的天际,能看到一条冲天而起的光柱,光柱内水光迅猛,即便隔着几百里,都能感觉到那可怕的气势。

“那是什么东西?”姬安歌从未见过如此天地异象,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这是是……”这时清安院东院也被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姬清远屋内的灯亮起来,他也走出了房门。

姬清远本来看到忽然奔到院中的两个女子吓了一跳,正想询问,但和姬安歌一样,踏出房门目光顿时被远处的那道水柱夺走。

他也没见过如此庞大的天地异象,但在看到的瞬间,却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

“我在书上看过,这好像是叫作……龙吸水?”姬清远迟疑道,“可是怎么会在南楚出现这种东西?这是什么天灾吗?到底是……”

他一边问一边看向第一个冲出房间的嬴抱月。

姬安歌很明显搞不清状况,第一个发现这道水柱的显然是嬴抱月。

远处的那道水柱虽然壮观,但显然离丹阳城极远,只见其光未闻其声,所有人都睡得好好的,她到底是怎么察觉的?

话说这到底是什么天灾?

然而他身边的少女只是仰头看着远方的那道水柱,下一刻姬清远听到她像是克制着心中的复杂情绪咬牙道。

“那个傻子……”

傻子?姬清远闻言一愣。

> 嬴抱月看向清安院东院原本住着东吴人的房间,果不其然一片黑暗。

她的心一寸寸地沉下去。

下一刻她看向远处那道离得太远看不清具体位置的水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一边的姬清远语气急切地问道。

“清远,你知道城外有哪座山有九龙取水的地形吗?你在书上看到过吗?”

“九龙取水?”姬清远闻言一愣,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他虽然没有怎么出过门但热爱读山水地理志,却没想到这时候遇派上了用场。

“我想想……好像……”看着眼前少女的神情,他不知为何也紧张起来。

九龙取水地形特殊,他想起来他的确在一本书上看过,但话到嘴边,看着面前少女的神情他却忽然顿住。

不知为何,他本能地觉得如果告诉她,会发生更加不得了的事。

“明月……”姬清远迟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看着远处的那道水柱,再看着嬴抱月紧紧盯着那道水柱的目光,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你不会要去靠近龙吸水吧?”

嬴抱月沉默着没有说话。

姬清远一点点睁大眼睛,下一刻瞳孔一缩愕然道,“你疯了!你去找那个东西干吗?那根本卷不到丹阳城来,就算能卷到这来,此等天灾还有神子和天阶,哪里需要你去管这些?”

“清远,”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打断他的话,抬头看向他,“那不是天灾,那是一个人。”

“人?”姬清远神情更加愕然,下一刻他猛然反应过来,“难道……那是有修行者在破境?!”

他如此见过如此庞大的破境天象,但如果是这样,那道水柱只可能更加危险,靠近简直就是飞蛾扑火!

“那就更不该靠近啊!”姬清远猛地一把按住嬴抱月的肩膀,“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忘了?你明天还要参加初阶大典,你好不容易走到了最后一关啊!”

功败垂成,在此一举。

姬清远胸口起伏,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那里面到底是谁?值得你在这个时候去?”

“清远,”然而就在这时,一只还缠着绷带的手覆上他按住她肩膀的手背,嬴抱月抬眼看他笑了笑,“求你告诉我。”

“我曾和你们保证,不管离得多远,我一定会赶到你们身边,”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他的眼睛,“就像我不会不管你和安歌一般,我也不能不管他。”

姬清远闻言一怔。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像是能看到他的心底,

“如果今晚我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

姬清远看着那双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没有丝毫改变的那双清澈眼睛,像是看到那一年突破天阶横亘整个大陆赶到他们身边,将这座府邸一劈为二的少女。

后来他才知道,突破天阶是很痛的。

痛彻心扉,粉身碎骨的痛。

但她还是来了。

不管过了多少年,她的心永远没有变。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他永远拦不住的人啊。

“好,我告诉你,”姬清远闭了闭眼睛,定定开口,“南楚城外应该唯有一处九龙取水。就在……”

他看着嬴抱月吐出了那个地方。

“天目山。”

章节目录 第679章 让开 > “天目山?!”

就在国师府内天翻地覆之时,在紫阳山稷下学宫水院内,也有人愕然提到了这个地方。

许义山怔怔看着眼前打翻了一盏油灯正在灭火的自己的恩师。

“师父,你说什么?”

刚刚他和震山先生原本正在对坐读书,但忽然震山先生猛地一把站起,愕然开口如此喝道,动作之大连油灯都打翻了。

“天目山怎么了?”许义山愣愣看着面前的震山先生,但下一刻他也不用问这个问题了。

因为身为水法者,他也感觉到了那道不寻常的震动。

他奔向纸窗一把推开,看着窗外那道水柱倒吸了一口凉气。

“师父,那是……”

“那是有水法者在破境天阶,”震山先生背手走到他身后,看着窗外的那道水柱沉声道。

“天阶?”许义山心跳急促起来,“可是我们不是不能破境天阶……”

“没错,是不能,”震山先生闭上眼睛,“所以此人根本不是在破境,而是在赌命。“

“赌命?”许义山愕然重复道。

“你境界虽低,但也能够感觉到吧,”震山先生看向窗外,看向那冲天而起不断冲击天际,天却没有给予丝毫回应的水柱。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都没在天地间感觉到哪怕一丝青龙神的气息。

“我们的神灵,没有归位,”震山先生声音粗重,内里蕴含太多许义山听不懂的情绪,“他不会成功的。”

“如果失败,也只想同归于尽么?”看着那个并没有移动,只是固定在天目山内的那道龙吸水,老人深吸一口气,“可惜那个等阶四了。”

他深知一个水法者修行到等阶四有多不容易。

以一己之力挑战天道,这还是天底下的第一人。

“此等勇气,老夫不如。”震山先生向着窗外行了一个平辈礼,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那道水柱。

“不能成功?”许义山看着那道愈发狂暴的愕然开口,“那怎么没人去阻止他?师父,那我们……”

“住口,”震山先生看了一眼身边唯一的徒弟,“你不许靠近那道水柱!事到如今你说老夫自私也罢,但那个等级的龙吸水,哪怕是我进去都是有去无回。”

老人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看向许义山喝道,“你这么低的等阶,就算是同一个剑派能靠近,但在边缘就会被搅碎!”

听到震山先生肃穆不作假的语气,许义山心头一跳,知道这绝不是警告而是事实。

“这是此人自己选择的道路,都等阶四了,不可能这些都不知道,”震山先生凝视窗外的水柱,“这龙吸水太危险了,靠近只是自寻死路。你看着,只要这道水柱不出天目山,不会有任何仙官干预。”

果不其然,眼见着那道水柱越来越狂暴,许义山却没感觉到任何等阶五以上的修行者靠近的气息。

“可是……这个人……”许义山喃喃开口,眼中有一丝不甘。

“天阶层面的自寻死路,谁都管不了,”震山先生神情复杂道,“只能等到他自己耗尽而死了,天目山是座荒山,只要不害到人,没什么人会管此等闲……”

然而他口中闲事二字里的事字还没出口,院内忽然传来一声少年的高喊声,“震山先生!”

“这个声音……嘉树?”许义山闻声回头,震山先生也回头瞪大眼睛,看着从门外忽然闯入的两个少年。

为首的那位正是姬嘉树。

看向窗外那道水柱,老人露出了然之色。

“春华君,是为那道龙吸水而来?”

“正是,”姬嘉树扶着桌子喘着气,“那道水柱太危险了,如今南楚境内水法者唯有先生等阶最高,特来请教如何阻止。”

> “春华君虽然没到等阶四,但也该明白,老夫已然年老力衰无力阻止了吧?”震山先生看着胸口起伏的少年,话虽然这么说眼中老人还是露出一丝宽慰。

“不过看到你,每次都会觉得修行者还是有良心在的,”震山先生叹道,“还是有忧国忧民的人在。”

“过誉了,小子只是担心此等异动伤及无辜,”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急切地问道,“那先生可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震山先生看向窗外道,“破境的那个修行者没救了,他的真元已经失控了。”

“失控?”姬嘉树瞳孔一缩。

“终究,我等修行者只是凡人,”震山先生沉沉地叹息,“没有八兽神的帮助,是不可能单凭自己的力量破境天阶的。”

以人之身,上达天意,到达神的境界。

太难太难了。

难于上青天。

人,终究是不能胜过天的。

“那这等阶四要是暴走……”姬嘉树失声开口,“这之后会不会波及无辜?”

要知道等阶四暴走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一点倒不用多虑,”然而这时他却只见面前老人神情复杂地舒了口气,“南楚有幸,碰到了个有良心的水法者。如果不是老夫没那个能力,真想见见此人。”

“你不用担心,此人不会伤及无辜。”震山先生看着姬嘉树道,“他破境之时应该在外围设下了阵法,将自己束缚在了天目山内,死也不会出天目山一步,哪怕是本人失控,也会在山内自我了结。”

还有句话震山先生没说,那就是在那道龙吸水外围,他还感觉到了另一股力量的存在,和水法相克的力量。应该是那个破境者布下的最后一道屏障,就算他发疯想要走出天目山,那道力量也会将其绞杀。

“原来如此,”听到震山先生的说明,姬嘉树身后的莫华舒了一口气,眼中露出敬意,“这样就好。一人做事一人当,虽然乱来,但此人是个有担当的汉子。”

“没错,所以只要不要有人靠近那道龙吸水,就不会发生什么,”震山先生道,不过他这句话也是废话,毕竟那道龙吸水如此可怕,哪里有人会靠近,没人会去送死。

“接下来就是等此人耗尽力量,他死后这道龙吸水就会平息下来。”老者沉声道。

“小子明白了,”姬嘉树迟疑道,“只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需要做点应对意外的准备。”

“这倒是,”震山先生点头,“这是水法者破境,能靠近的也只有水法者和水法者的剑。”

“义山,”老人扭头看向一边的许义山,“你的断水剑呢?”

许义山一愣,看向腰边,“我借给师妹了,让她准备明天最后的决战”

“是吗?那剑现在就在国师府了,”震山先生也知道明日对战的重要,并没责备许义山,“那只能让春华君回趟国师府,去把断水……”

“等等,”然而这时一边的许义山忽然浑身一震愣愣开口,“怎么会这样?”

虽然已经解除了印记,但他和断水剑多少还存在些许感应,这时他一把攥紧了胸口的衣服,愕然惊叫。

“断水剑就在天目山!”

或者说,就在刚刚,赶到了天目山。

“什么?”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剑自己不会跑,那么这意味着……

他猛然看向窗外,“抱月?”

“抱月……殿下?”

就在同一时间,天目山九龙取水瀑布外,赵光握紧手中缠着布条的剑,也正愕然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

月光之下,那个少女手握断水剑看着挡在她面前一步不让的东吴少年,轻声开口。

“让开。”

章节目录 第680章 迷惘 > 在龙吸水巨大的威压之下,原本就荒芜的天目山已经鸟兽顿散,一片灭世之景。

这座山已是真正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在空无人烟的天目山山脚,赵光一人握着手中的剑守在那道水柱之外,在倍感凄凉之时,却也早已料到是这般模样。

那道水柱太过危险,连鸟兽都懂得自保,当然不会有任何人敢于靠近。如果真有人来,他反要提起浑身警惕。因为一旦来人,只可能是南楚派来清除李稷的仙官。

但赵光知道那些仙官的嘴脸,如果要来清理,也会等李稷将自己的力量耗尽的差不多的时候。龙吸水如今正在狂暴的巅峰,哪怕是大仙官也没那个胆子来触这个霉头。

感受着身后的狂风骇浪,赵光自嘲地呵呵笑起来。

在他身后风浪的威力降下来的时候,恐怕会有不少修行者想要来捡漏。

但现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候,不会有人会来。

一切本该如此。

本来应该是如此的。

然而下一刻赵光瞳孔一缩,在狂暴的风浪外,他握紧手中剑怔怔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

因为风浪模糊了他的视野,在他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十步开外。

狂风的边缘,那个少女就那样静静站在那里,青丝飞舞,像是夜色中突然奔出,连发都没有来得及梳。

赵光看着这一幕,以为是他的幻觉。因为在所有人都对这道光柱避而不及的情况下,他没有想到会有人来。

更没想到的是,她会来。

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了。

要知道她可是明日要参加初阶大典决战的修行者啊!

无论如何今夜发生了什么,哪怕天塌了下来,明日要参加对战的那十六人都会呆在府中蒙着头睡觉,争分夺秒地恢复体力。

这无关道德,而是别人应得的。那么艰难困苦好不容易留到最后,对他们而言明日的那场对战如此重要,容不得丝毫分心,更不可能去管别人的事。

对那个从一开始就只能拿魁首的那个少女来说,更是重要得无可附加。

然而此时此刻此地,她来了。

所以他一定是在做梦吧。

然而下一刻,那个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向前又走了一步,居然像是想要走入风暴之中,此举彻底震醒了赵光的脑袋。

这不是梦!这个女子真的来了,甚至还想靠近龙吸水!

赵光浑身一震,连忙挡在了她的面前。

“让开,”嬴抱月看着他轻声开口。

“殿、殿下,你怎么来了?”赵光吸了口气慌乱地问道。

“抱歉,我没时间和你解释那么多,”那个少女依旧是那个少女,脸上没有咄咄逼人的神情,眼睛像是看不到他身后足以将她粉身碎骨的风暴,只是看着他认真道。

“我再说一遍,让开。”

赵光瞳孔一缩,握着剑硬着头皮道,“你要去哪?”

这是一句废话。毕竟整座天目山都被卷入了风暴,她要还想往前走,那要去哪已经昭然若揭。

但赵光却不敢相信他的猜测。退一万步,就算她真有那个胆子,他也不可能放她过去。

李稷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阿光,千万,千万不要任何人靠近这里。”

他不会让人靠近这里,更不可能让她靠近这里。这要是李稷知道他放她过去,就算到了下面估计也不会放过他。而不管李稷,哪怕为了他自己的良心,他也不会放她过去。

毕竟这是在害人家姑娘啊!

赵光咬紧牙关,看着眼前只有等阶七的少女胸口起伏,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殿下,前面太危险了,你别过去。”

嬴抱月摇了摇头。

“让开,”嬴抱月轻声开口,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 “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这大概是赵光第一次看到她不笑的模样,浑身一凛。

“我需要过去,”看了一眼他手上缠满布条的长剑,嬴抱月眼中极快地滑过一抹光,下一刻她抬头看着赵光,“你拦不住我的,让开吧。”

感受着面前少女身上陡然泛起的压力和杀气,赵光咕咚一声吞咽了一口唾沫。

今日她在擂台上打败等阶六的情形在他眼前历历在目,他只是个等阶六的风法者,还不是陈子寒那样有战斗力的风法者,她如果动真格……是真的能打败他。

刚刚没动手,恐怕只是顾忌李稷留给她的这把剑。

李稷说这把剑克水法者看来是真的。赵光还记得他曾经问李稷为什么这剑要缠布条之时,李稷当着他的面解开布条摸了下剑柄,嗤的一声手就被烫伤了,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把剑依然威力不减。

想到这里,像是握住救命稻草一般,赵光高高举起手中的剑,看向嬴抱月,“殿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二哥之前交代过,任何人不能靠近这里。小子使命在身,不能放你过去,你要是过来我只能得罪了。”

看着伫立在面前的少女,赵光神情复杂。

她能来,他真的很高兴。为他那个一直孤身一人的兄长高兴,终于有人会不管不顾地为他而来。

可虽然他也很担心李稷在后面风暴中的情况,但她一个等阶七,一旦进入也不过是被搅碎在边缘,根本不可能到达李稷身边。

他绝对不会放她过去的。

因为这等于是让她去死啊!

“殿下,谢谢你能来,但你还是回去吧,”赵光看着嬴抱月勉强一笑宽慰道,“别担心,我二哥说过,他还是有三成胜算的。”

然而他没想到他说完,眼前少女连眼睛都没眨。

“我信他个鬼话,”嬴抱月抬头看向他身后的风暴,“三成?他再这么暴走下去一成胜算都没。”

“他那是骗你的,你居然相信。”她无语地看着赵光道。

“一、一成?”赵光瞳孔一缩,浑身气息都紊乱起来。眼前少女神情认真不似作假,他一直靠三成这个说法安慰自己,是真没想到李稷的成功率这么低,那这等于他马上就要失去那个兄长,赵光胸口一阵剧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趁着他失神之时,嬴抱月继续往前走,赵光浑身一震还是咬牙拦在她身前。

“殿下!你不能过去!”各种心情交杂在心底,赵光大口喘着气,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撕成两半,但他还是拦住了她。

“你真不能过去,太危险了,”他握紧了手中长剑,“你再靠近,我就要拔出这把剑了。”

然而对所有水法者都有效的这把剑,此时却没有吓到面前这个少女。

下一刻,赵光瞳孔一缩。

嬴抱月倏然拔剑,静静看着他。

“如果不想你二哥死,就给我让开!”

她就这样站在那里,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赵光心头一震冷汗滑下,感受着她身上所有真元的涌动,震惊难言。

她真的是认真的。

这样下去,天爷啊,他是真的拦不住她啊!

然而就在赵光冷汗直冒之际,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清喝。

“抱月!”

忽然一个身影纵身一跃挡在了嬴抱月面前。

看见那个身影是谁,赵光神情陡然复杂,但下一刻却又松了口气。

虽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但至少,这是个能拦住她的人。

看着面前人,嬴抱月停住了脚步,“姬……”

“果然里面破境的,是他吗?”

姬嘉树站在她面前,握紧了腰边的春雷剑,静静看着她问道。

章节目录 第681章 燃烧 > 身后风暴愈发猛烈,赵光握紧手中剑,看着面前对峙的这对未婚夫妻,不知为何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里面破境的人,是他吗?

这个他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但怎么姬嘉树这口吻,像是对他那个兄长很熟悉似的?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真的出现在天目山的少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巨大狂暴的龙吸水。

他没想到昨夜还和他一起在初阶大典考官家里蹲守想要套南楚官员麻袋的那个东吴男人,今夜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可以的话他也想救他。

但不代表,他能看着他眼前的这个少女去送死。

“姬二公子,”嬴抱月看着挡在她面前的等阶五修行者,神情也有些复杂,“虽然在这里提起这些有些卑鄙,但我们说过互不干预,请让我过去。”

姬嘉树静静看着她。

以她的等阶,面对如此大的破境威势,本该站都站不起来,但眼前少女的眼中没有丝毫惧怕,甚至还想要靠近。

只是因为,里面的人是他吗?

姬嘉树摇头压下这个想法,他这个想法才是真的卑鄙。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那个自称李稷的男人和他说的话。

“我和她,很快就没有关系了。”

想起这句话,感受着身后的风暴,姬嘉树忽然瞳孔一缩。

而这时,嬴抱月已经提着剑走到了他的身前,轻声开口,“今天无论谁拦我,我都要过去,姬二公子,得罪了。”

“等等,你不能过去!”

赵光神情一震,只见姬嘉树回过神来猛然拔剑,对准了身前的少女,声嘶力竭,“你过去,会死的!”

那个男人早就心存死志了!

所以昨晚李稷才会和他说那句话。

就在刚刚姬嘉树才恍然意识到那句话的意思。

人死了,自然就没有关系了。

而一个心已死的人想要寻死,这世上根本没人能拦得住!

咔嚓一声,春雷剑和断水剑相交,看着眼前这一幕,赵光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这两人还真打啊!

可面对神舞境修行者的阻拦,那个少女依然没有后退。

“姬二公子,我说了,不要拦我。”

隔着两道剑,再一次看见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姬嘉树咬牙开口,“不管你今日是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也绝不会放你过去!”

少年深吸一口气。

“你不能看着他去死,难道我就能看着你去死吗!”

听到这句话,嬴抱月浑身一震,握剑的手第一次顿了顿。

姬嘉树在心中叹了口气,看向她无奈地喝道,“他已经失控了!”

“他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他并不怀疑这个女子和那个人的关系,这里也不是闹脾气耍嫉妒的场合,他只是不能眼看着这个少女去送死。

要知道失控的等阶四甚至有着天阶修行者一般的杀伤力,别说去阻止那个男人了,以她的境界她连活着靠近都做不到。

失控的修行者可不会管什么亲人朋友,只要凡是靠近者都会被他们全部格杀!

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能看着她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听到这句话,他眼前的少女忽然松开了手中的剑,看着他笑了笑。

“他不是失控了,”嬴抱月轻声开口道,“他只是迷路了。”

姬嘉树闻言浑身一震,怔怔看着在巨大的风暴前,却依旧神情平静的少女。

面前的少女笑了笑,“我只是去带他回来。”

他只是迷路了。

而听到她的话,赵光一怔之后,却只觉嗓子被什么堵住了。

为什么,她会知道呢?

嬴抱月的目光从姬嘉树脸上移开,看向那个有些克制不住感情的,那个人的兄弟。

> 从他们在前秦第一次相遇,那个男人的眼中就一直是一副迷路的神情。

“不管是谁,只要是我认识的人迷路了,我都会带他回来的。”嬴抱月静静看着面前举着剑的姬嘉树道。

她注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睛轻声开口,“别害怕,我会回来的。”

看着眼前女子认真的神情,姬嘉树握剑的手有一瞬的颤抖。

原来他刚刚是在害怕吗?

下一刻他闭了闭眼睛,“就算我不拦你,以你现在的境界,你也进不去的。”

“我知道。”嬴抱月点头,“看来是没办法了。”

她微微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没……”姬嘉树闻言一愣,而下一刻,感受到那个少女身上倏然提升的真元和气机,感受着忽然卷上她身的狂风,他瞳孔一缩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抱月!你干什么!”

她居然在这个时候选择了破境!

“快停下!你的筋脉会被撑破的!”姬嘉树急切道,却又不敢出真元干涉,只怕火上浇油。

她的确已经有破境的能力,但他很清楚,她在半年都不能冲击等阶六,她的筋脉根本无法承受!

况且今日白天她已经浑身是伤,在这种情况冲上等阶六,她会……

“别担心,”就在这时嬴抱月睁开眼看向他,“我之后会再把境界降下来。只是冲上去一小会儿,我撑得住。”

撑得住,那个女子如此说道。

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个女子睁开眼睛。

清风从她身上散去。

从人阶到地阶,本是极为凶险的一个过程。

但此时他眼前的少女,已然已经进入了地阶。

她已经临时冲上了等阶六。

“等等,你这样,还……还是不可能靠近的。”赵光在后面大口喘着气,一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唯独脑子还是清醒的。

就算这个女子和李稷同为水法者,就算她成为了等阶六的修行者,但他身后是破境天阶的风暴,连天阶都避之不及的风暴!

哪怕是等阶五出尽全力都难以靠近的风暴,她就算破境了等阶六又能怎样?!

“是啊,这样还是不够。”然而听见他的话,那个少女居然再一次笑了,“看来我还需要再努力一点。”

“再努力……”赵光怔怔重复,下一刻,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彻底目眦尽裂说不出话来。

因为眼前刚刚破境的这个少女身上的气机还在提升,她的所有真元正在溢出。

这一切如同李稷当时走向九龙取水时的画面。

她居然是想要燃烧全部真元!

“抱月!”姬嘉树看着眼前这一幕骇然开口,“你住手!”

燃烧。

这是修行者之间的禁忌,也是在力量不能及之时能使用的最后手段。但这真的是最后的手段,因为一旦燃烧,等待着的很可能就是殆尽。

这是舍弃一切的全力一搏。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手段?”耳边响起姬嘉树心神俱裂的质问,嬴抱月有一瞬的恍惚。

为什么会知道呢?

就在今生成为修行者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让修行者诞生时给予的本能。

天阶以下,每个修行者都有燃烧自己真元的机会。

无论是水法者,火法者,雷法者还是风法者。

区别只在于,你豁不豁得出去。

“没事,”感受着浑身滚烫的温度,嬴抱月睁开眼看着慌乱的赵光和姬嘉树笑了笑。

“我豁得出去。”

她看向赵光轻声开口。

“我去带他回来。”

章节目录 第682章 声音 > 燃烧能让修行者在一瞬间爆发出超过其等阶上限的力量。

代价则是持续的时间极短,一旦浑身真元燃烧殆尽,修行者浑身就会失去任何防备,只能任人宰割。

但即便是如此鸡肋的终极一招,却依旧有着存在的意义。

这世上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有太多拼了命也想抓住的关键一刻,有太多穷途末路不得不舍身一搏的绝望处境。

舍弃之后的一切,只为此时的放手一搏。

就如花儿盛开的时候,即便盛开之后即为凋零,但盛开有盛开的意义。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安静地燃烧的少女,看着将不可能之事化为可能的少女。

咋收集情报的路上他曾经见过一次修行者的燃烧,那是一个修行者在向等阶比他高的修行者复仇的时候。过程虽然惨烈,但最终那名比他仇人等阶足足低了两阶的修行者得以和他的仇人同归于尽。

结局虽然同样惨烈,但如果当时那个修行者没有燃烧全身真元的勇气,他本来没那个可能复仇成功。

这就是燃烧。

修行者之间境界的差距是绝对的,而燃烧是通过修行者的决意,以巨大的代价,换来触碰不可能的力量。

赵光握紧手中剑,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女咬紧牙关。

此时他眼前这个少女的孤注一掷,换来的是终于得到了进入龙吸水的力量。

靠近风暴中心那个人的力量。

但他身后是破境天阶的风暴,即便是燃烧真元,按理说等阶六的力量都到不了这种程度。然而赵光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睁开眼睛上前几步,将手伸向了他身后的风暴。

然后她的手没入了风暴之中。

“看来是可以了,”嬴抱月轻声开口,“看,我能进得去。”

她这句话是对姬嘉树那句她进不去的反驳,但赵光看着眼前这一幕却骤然睁大眼睛。

只因其实他刚刚也试着触碰了一下他身后的风暴,但只是指尖触碰了一下就只觉一阵钻心剧痛,手上的皮肉瞬间被掀掉一块。此时看着嬴抱月整个手没入其中,他简直怀疑他刚刚碰的是不是假的风暴。

然而他很清楚。

龙吸水的内部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仅仅是边缘都可怕如斯,每一滴风雨抽在人的身上,都有如一把利剑。一旦踏入,等待修行者的是千刀万剐。

赵光不敢想象李稷在里面此时到底如何了,但他没想到这个才等阶六的那个女子将手放进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赵光看着试探着将整个手臂都没入风暴的嬴抱月,脸色苍白,“你不疼吗?”

“没事,”嬴抱月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先进去了。”

听到这句时间不多,姬嘉树瞳孔一缩,往前面她的背影微微伸出手。

他知道她说的是燃烧真元能持续的时间不多了,但听到这句话他心底只有不详的预感。

他看着边缘的风呜咽着呼啸着,高速旋转的水滴将路过的所有草叶和树木都搅碎,脸色变得和赵光一样苍白。

里面的确是人间炼狱。

如果没有修行者的真元,踏入一步都必死无疑。

况且他们所能看到只是边缘的风暴,越往里的真元风暴只会越剧烈!那个男人身边到底是什么模样简直难以想象。

而真元爆发的时间有限,万一在到达李稷身边之时她燃烧殆尽,就会被瞬间搅碎。

退一万步,就算她真的到达了李稷身边,已经失控暴走的那个等阶四修行者真的能停下吗?

> 过往从没有这样成功的记录。

没有八兽神破境天阶,从来没有人成功过。而将已经失控的修行者唤回,也从没来没有人成功过。

说实话,过去也根本没人敢尝试。

姬嘉树身侧指尖扎入掌心,看着那道向风暴中心走去的背影,但此时此刻看着已经孤注一掷的那个少女,他却已经说不出阻拦的话。

以她那样的身体冲上等阶六,还瞬间燃烧真元,她付出了多大代价没有人知道。

谁又能拦住她呢?

又有谁能帮她呢?

同样无法进入风暴的姬嘉树咬紧牙关。而就在嬴抱月的双脚踏入风暴的前一刻,她身上忽然发出一声粗噶的惊喝。

“抱月!你疯了!你不能去,你身体承受不住,你会死的!”

这声音极为特殊,居然听着不像人的声音,姬嘉树和赵光听到都浑身一震。

和嬴抱月错身而立的赵光扭头看去,不知为何,他发现这声音居然是从她身上锁骨的刺青处发出的。

仅仅是声音,却都仿佛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势。

这是……

他在做梦吗?

“你醒了?”嬴抱月顿住脚步,但脸上神情不变,“你大晚上的不好好冬眠,醒过来做什么。”

“冬眠?”遥远处的腾蛇忍不住破口大骂,“大夏天的老子冬什么眠!”

一边的赵光浑身一震放弃了这个声音可能是个神的想法,虽然他听说过神灵可以传声,但这说话的口吻也太……

“不冬眠的话就好好睡吧,”嬴抱月道,“这个问题我自己会解决。”

“你解决,你这是去送死!”腾蛇喝道,下一刻它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有着不甘,“这是青龙神的位阶,我帮不上忙的!你又能做什么!”

“我知道,所以我没找你啊,”嬴抱月笑了笑道,“你还是睡吧。”

从一开始她就很清楚。

能引导水法者破境的唯有青龙神。

而青龙神是天之四灵,腾蛇是地之四灵。

属于天之四灵位阶的事,地之四灵也力所不能及。

况且腾蛇还失去了翅膀,强行插手反而会危及自身。

“你到底准备做什么,你……”腾蛇的声音焦急地传来,然而嬴抱月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锁骨,下一刻回头看了一眼赵光和姬嘉树。

“刚刚听到的一切还麻烦当没听过,我去了。”

下一刻,不带丝毫犹豫,她踏入了那片风暴。

风暴将所有人的担忧挡在外面,一粒高速旋转的雨滴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迹,但她没有停留。

而是向着更加狂暴的中心,奔跑了起来。

她快速地奔跑,不顾任何的阻挡,而就在狂暴的中心,她终于。

看到了他。

章节目录 第683章 迷路 > 龙吸水的深处,是暗无天日的。

耳边只有风声水声,狂暴的水珠如同一把把刀,割在人的身上。

耳边听不到任何属于活物的声音,在狂暴的深处,是死一般的安静。

将所有的一切都淹没的死寂,身处其中宛如整个人都浸泡在深海之中。

暗无天日的,只能让人就绝望地静静沉下去的深海。

孤身一人,找不到出去的路。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着远处的那个身影

而远处的那个人,单从外表已经看不出是一个人。

她扶住身边一块已经被割得破破烂烂的巨石,因为真元的消耗大口喘气,定定看着在深处的黑暗之中浑身被剧烈紊乱的水流包裹的那一团身影。

借助李稷身上真元发出的光芒,她终于看清了他。

暴乱的水流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容,水流的缝隙里他双眼紧闭,失控的真元让他看着随时都要爆裂一般,下一刻他骤然睁开眼睛,原本漆黑的瞳仁已然变得血红!

“李稷!”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大喊出声。

她离他还有百步,但他身边的水流实在过于狂暴,已经容不得她奔跑,每走一步,她的身上就多一道伤痕,

但下一刻,她松开巨石向他走去。

看到她的身影,原本处于风暴中心目光涣散的李稷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有模糊的声音从水流中心而出。

身处灭世之景的中心,李稷靠仅存的一点理智,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方圆十几里没有一丝活物的世界,出现的唯一一个人。

然而看着她一步步靠近,男人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来,眼中的血丝变得更红,红到深处居然像是变回了黑色。

嬴抱月承受着身上的剧痛,一步步往前走。

而看着她冲过来,嬴抱月第一次在那个男人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还好,还知道害怕,那还有救。

“李稷。”风暴中,看着那双眼睛,嬴抱月再一次踏出一步。

因为风眼周围的风暴过于剧烈,她没能站稳,险些被吹飞。她猛地站住扶住一棵只剩下骨架的树,掌心被磨出血来,但她依然站住了,继续向他走去。

甚至加快了脚步。

看着眼前这一幕,李稷身边的水流愈发暴走起来,而他看着自己浑身狂暴的水流,看着远处的那个少女目眦尽裂。

“你别过来!”

原本总是平静模样的男人第一次失去了所有平静,声嘶力竭地喊道。他拼尽全力想要往后退去,但他浑身的真元已经不受他的控制,看着依旧向他靠近的那个少女李稷眼中露出绝望。

“你别过来!我会杀了你的!”

他会杀了她啊!

他不想这样啊!

“是么?”嬴抱月轻声开口,脚下的脚步却没停,在狂风暴雨里,她一步步向他走去。

“你别过来!”李稷再一次吼道。

然而看着拼命想要后退的男人,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

“不想害死我,你就自己学会去控制这股力量!”

李稷睁大眼睛,看着她再进一步。

他身边缠绕的一道比边缘狂暴百倍千倍的水滴拂过她的肩膀,嗤的一声留下一道见骨的伤痕!

“啊……啊……”李稷全身剧烈起伏,拼命挥动四肢,想要控制自己。但他的耳边充满了嘈杂的声音,像是有无数只鸟,又像有千百个人在他耳边叫喊,更有无数不知名的存在,在他耳边低语呓语,大量的声音灌入他的脑海,只逼得他想要发疯。

他是想要控制自己的。

但没有看到那片世界广大之人,不懂那庞大嘈杂的可怕。

在尝试解开自己的一切踏入天阶之时,李稷就明白了自己的不自量力。

那片天地的广阔和荒芜和荒芜背后容纳的巨大的容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太多,太满,想要承受这一切,如同要将大海一般的容量注入区区一个人的身躯。

> 这是属于神灵的世界,对人渺小的身躯而言,只会被瞬间吞噬,再也找不到出路。

他知道,他这个时候需要的是神灵声音的引导,但他的身边空无一物没有强大力量的引导,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上的真元逐渐暴走,却无力阻止。

他孤身一人,在庞大的水流里,他找不到方向。

在恍惚中,李稷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奔跑,跑了很久,却没有人带他出去。

那种绝望再一次笼罩他的全身。

他想要出去,但没人啊。

没有人啊。

他原本想要放弃了,但为什么要他在这个时候看到她?他原本可以无怨无悔地去死,但为什么要他还要连累别人?

看着拼命向他走来的那个少女,李稷开始挣扎。

而因为他的挣扎,水龙卷变得愈发狂暴。

“这……这是怎么了?!”守在风暴外的赵光猛地抬头,看着眼前的风暴骤然变大,居然像是仿佛要吞噬一切一般,他瞳孔一缩猛地后退但还是差点被卷入其中!

“小心!”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猛地提起一把退出百丈之外!

“谢谢,谢谢……”在安全的地方被放下来,赵光喘着气抬头看向身边的姬嘉树连忙道谢,但却只见身边的少年仰头看着眼前的风暴,脸色愈发苍白。

赵光反应过来,脸色也瞬间苍白如纸。

他看着更加狂暴的龙吸水,里面是显然发生了什么,但里面到底怎么了?那两个人呢?

“别……别过来……”水龙卷的中心,李稷也感到了身边水流愈发狂暴,他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死死看着面前的少女。

嬴抱月再进一步。

下一刻,李稷瞳孔一缩。

一阵巨大的水流卷来,将她猛地抛飞出去撞在巨石之上,千钧一发之际她猛然抓住一条飞舞的树藤,呕出一大口血。她的胸襟被染红,但嬴抱月再一次站起,向他走来。

看着眼前的少女一步步走来,而他身上缠绕的水流几乎要将她撕碎,他目眦尽裂。

“别……别过来……”李稷喃喃道,他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的无力,“我听不到……”

在庞大的嘈杂的声音,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找不到方向,他……

“那你就只听我的声音就好。”

狂风骇浪,人生风雨,天道苍茫。

岁月无常。

真元的狂暴掀至极限,而就在这毁天灭地的狂暴之中,李稷听到了她的声音。

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穿过风雨,握住了他的手。

他怔怔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少女,看向他轻声一笑,“我抓住你了。”

“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就在这一刻,李稷忽然听到他心底响起一个细小的声音,那是一个小少年的回答声,“我在这里。”

他在这里。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就在他身上狂暴的真元即将爆发的那一个瞬间,狂风骇浪之中,李稷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所有真元压入身体之中!

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宛如改天换日的一幕。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天空中还残留着真元的灼人,而原本撕裂尖锐的风暴和水流,在一瞬之间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广博又深远的力量。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嬴抱月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温柔的水流,将她包裹。

普天之下,少司命林抱月死后,最年轻的天阶。

诞生了。

章节目录 第684章 诞生 > 苍茫云海间,无尽水雾中,李稷感受着浑身仿佛被再造一般的剧痛,怔怔看着面前少女脸上的笑容。

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巨大的改变,真元正在重新打乱重组,而这一切正在迅速掏空他本来就虚弱至极的身体。

他明白这是成为天阶都要经历的过程,破境已经结束,但对他这个身体而言之后的消化调整才是更大的难关。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不比地阶修行者好到哪去。

“你的筋脉……”嬴抱月看着眼前男人的脸色,感受着他身上真元的流动,她忽然意识李稷筋脉可能存在问题,这么看来他之前去挑战天阶简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快赶紧调息……”她刚想开口,这时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肩膀。

下一刻,另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滚滚真元透体而入。

眼前人刚刚破境结束。然而下一刻,李稷用最后一丝力气于水雾中伸出手,握住她肩膀伸手抚上她额头,一把将她的境界压了下去!

嬴抱的境界重新回到了等阶七,浑身滚烫的热度也终于平息。

李稷先做完了这件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用完最后残存的他还能控制的真元,李稷脚步晃了晃,看着面前的少女喘着气开口。

“我明明告诉过你,你半年内不能再破境的……”

他明明说的那么清楚,结果她不仅破境了,甚至还同归于尽般使用了真元燃烧这一招,而他也只能气这人不是个天阶。

毕竟在山海大陆上,只有天阶修行者不能随意地燃烧真元。

燃烧真元是每个修行者都能使用的最后手段,但谁又能想到天底下那些最强的修行者却偏偏不能。

修行者一旦晋升天阶后体内就会生成禁制,禁止天阶修行者采取这种玉石俱焚的打法。

同时,这世间只有八兽神有解开这个禁制的权能。

之所以天阶修行者会有这样的禁制,其实是天道的一种自保。毕竟一个修行者能成为天阶,不知吸收了多少天地元气,如果说死就死了,那么等于浪费了无数修行资源,对天道和神灵而言是大大亏本的买卖。

也就是说,天阶以上的修行者是不被允许单以自己的意志去死的。

感受着体内汹涌变幻的真元,李稷神情有些复杂。

他很快,就会变成了那样了吧。

“我不是破境,我只是临时提升一下,”这时嬴抱月看着面前身形摇晃的男人笑了笑,“我本来也准备解决了这件事后就把境界再压下来。“

临时……冒着随时有经脉断裂风险的临时吗?

“你真是乱来……”李稷看着嬴抱月的眼睛喃喃道。

“你也是。”嬴抱月看着面前那张隐藏在水雾中的面容上她唯一能看清的黑色眼睛。

他们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两人各自注视着互相一个比一个苍白的脸色,下一刻扑通一声。

他们就这么注视着同时倒下。

两人同时力竭昏倒在地。

……

……

天目山上原本汹涌碰澎湃的龙吸水在一瞬间平息,化作静静细雨。已经撤离到百丈开外的赵光和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幕。

“这是……结束了吗?”

赵光怔怔开口,“是成功了,还是……”

还是两个人都死了?

然而后面的这句话他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

虽然是很短的一瞬间,但姬嘉树的确感受到了在那座山深处出现了前所未有强大的属于修行者的气息。

不属于地阶的气息。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着远处安静下来的山和水,轻声开口,“他应该成功了。”

“成……”赵光悲喜交加,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音都结巴了,“真……真的吗?”

> “真的。”姬嘉树的声音平静,但心情并不平静。

这件事原本最好的结果至多是嬴抱月阻止了他的破境,但谁都想不到,那个自称李稷的男人真的成功了。

在这一夜的破境过程中,姬嘉树并未感觉到外围有神灵驾临的气息。

这意味着,就在刚刚那一刻,这片大陆上八年以来,第一个水法天阶诞生了。

同时,百年以来,第一个没有依靠八兽神破境天阶的修行者,诞生了。

同身为修行者,姬嘉树都感受到了自己心跳的剧烈。

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会大大地震动整个修行界。

他都难以想象其他剑派的天阶修行者得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而且……

“田公子,”姬嘉树静静看向赵光,“我不会告诉别人,但你能告诉我,你的这位庶兄,今年多少岁吗?”

正欣慰地抹着眼泪赵光闻言一愣,下一刻他看向一边神情肃穆的姬嘉树,放下抹眼泪的手,神情也肃重起来。

对高阶修行者而言,年纪可不单单意味着年纪。

三十岁破境天阶和五十岁破境天阶可不是一回事。

李稷带着面具,其实就有隐藏自己年纪这层原因。因为过小的年纪和过高的境界,极易引起八方觊觎。

最典型的例子可以参考十年前活跃在大陆上的那位少司命。

赵光静静看着面前今夜刚刚救过他一命的少年,深吸一口气。

只不过这位南楚少年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

“罢了,你早晚也是会知道,”赵光看着姬嘉树,下一刻顿了顿道,“他今年二十一了。”

“二十……”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瞳孔一缩。

他也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却没想到此人如此年轻。

对不是水法者的修行者而言,三十岁破境天阶都算得上绝顶天赋。哪怕是被称作最强神子的他的父亲,也是在接近三十岁的时候破境的。

哪怕姬家情报网如此庞大,他都从没听说过二十五岁以下的天阶……等等。

“二十一……”姬嘉树看向赵光,“话说当年那位少司命……她破境天阶是多大来着?”

“好像是,”原本一脸骄傲的赵光闻言一愣,想起他只在情报上看过的那个第一次见到只觉得是骗人的年纪……

“好像据说是……十五来着……”赵光艰难地开口。

十五。

两个少年顿时都陷入了沉默。

这个记录他们这些后人每次听说都想来句这是在开玩笑吗?

可偏偏那位少司命十八岁就成为了等阶二的神女,那她破境天阶只可能更早。

赵光和姬嘉树面面相觑。

“嘛……”赵光勉强笑了笑,“那位大概……不是个人。”

强得不是人。

和她比,简直是自寻烦恼……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目山,“话说那俩人呢?不会出事了吧?”

“应该是力竭了,”姬嘉树皱眉道,“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

这么折腾一次,那两人要是还能站起来都有鬼了。

“这样啊,”赵光松了口气,握紧手中剑向天目山走去,“那我们去接他们吧。”

……

……

章节目录 第685章 终来 > 李稷觉得自己作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他一直在黑暗中奔跑,背后传来无数魑魅魍魉的声音。

“抓住他!”

“吃了他!”

他拼命地往前跑,但那些声音却如鬼魅一般跟着他,刺耳的狞笑从他身后一阵阵传来。

“看那小子还能跑多久!你们从前面去包抄,别给其他人占了便宜!”

“好!等抓住他,我要他一只手!”

“那我就分他一只脚!大哥你晋升天阶可不能忘了兄弟们!”

“见者有份,快去抓他!抓来再分!”

那些刺耳的笑声从后面传来,让他心神俱震,恶心欲呕,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些人是真的想吃了他!

他拼命地往前跑,往他觉得最危险的地方跑,但那些人却愈发兴奋。

“嗨,居然敢往里面跑,果然那个传言是真的,快点抓住分了他!”

他心中愈发恐惧,只觉黑暗中在他身后追着的已不是人,而是无数只向他张开血盆大口的鬼。

快跑!快跑!

他绝望地在黑暗中奔跑,然而下一刻啪的一声,他被树枝绊倒,一头栽倒在一棵树下。

“嘿!那小子跌倒了,得手了!拿刀来!”

兴奋的狂笑声从他背后传来,他忍着浑身剧痛翻过身,只看见雪亮沾血的屠刀。

“头是我的,剩下的给你们!”

无数黑影向他一拥而上,这是他的午夜里挥之不去的噩梦。然而就在他绝望地闭上双眼之时,有一个清澈的声音从黑影们身后传来。

“你们要吃人?”

原本寥无人烟的黑暗森林里居然传来这样一个女子的声音,原本正要挥刀的大汉都愣住,所有人愕然回头。

他怔怔睁开眼睛,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她。

那是一个背着柴筐身着粗衣的少女,手上拿着把柴刀。

但这世上,居然会有人到这片森林里来打柴?

而看到这么一大群手握屠刀的大汉,那个女子居然也丝毫不害怕。

所有人都愕然看着这一幕,为首握刀的大汉醒过神来,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云雾森林里居然会有女人?”他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上的刀,“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说话?老子先收拾这个小子再来砍你!”

然而那个少女只是抬眼静静看了一眼那个大汉手上的刀,语气变得笃定,“你们果然是想吃人。”

“这你管得着吗?”握刀的大汉冷笑,“这小子可是……”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哎哟,差点说漏嘴,这秘密可不能让其他修行者知道,还是早吃早安心,哪来的丫头给我滚一边去!”

说完不再有人理睬那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打柴少女,男人们转过身狞笑着再次向他举起手中的刀。

血腥味从刀锋上传来,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看着这肮脏的世道留给他的最后一幕,绝望地迎接他的死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他听到了世上至为温柔的声音。

“弟弟,闭上眼。”

生与死的一瞬间,他透过影影绰绰鬼魅的缝隙,看到那个少女看向他轻声开口。

他怔怔看着远处那双清澈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猛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血花四溅,少女收刀。

……

……

天目山深处已经干涸的九龙取水瀑布外的一棵树下,静静靠躺着两个人,两人均双目紧闭,像是昏迷了很久。

然而下一刻,其中背靠树干的男人率先醒来了。

啊。

> 李稷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了双眼,怔怔看向他的手心。

刚刚那一切,果然是梦么?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么清晰的梦了。

他的神魂,似乎正在恢复。

脑海中浮现出梦中的那双眼睛,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但下一刻他睁开眼,感受到腿上的重量微微低下头,看见躺在自己腿上的少女。

衣服已破无数道裂痕,露出她在昨日白天对战中留下的伤痕。

还有昨夜突破风暴时的擦痕。

李稷低头静静看着她,下一刻从怀中重新摸出那面青铜面具戴上,又抽出一件外衫,伸手准备盖到她的身上。

然而就在他伸手之时,头枕在他腿上的嬴抱月忽然睁开了眼睛。

然后看向了他。

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李稷双手猛地一震。

“怎么了?”嬴抱月看着手僵在半空中的男人,“你这什么反应?怎么像是没见过我似的?”

李稷手一顿,下一刻将衣服盖到她身上收回手,“没什么。”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升上天阶就不认识人了。”

“没有的事。”李稷道。

嬴抱月转头看向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又看向戴在李稷脸上昨夜没见着的那张面具,“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怀里有空间法器啊?”

不然他一天到晚是怎么带着这么多东西……

李稷闻言一怔,随后点头。

“果然,”嬴抱月笑了笑道,怪不得这人能把那么大一包蜜饯揣在怀里。

“对了,我忘了说了,恭喜你晋升等阶三,”嬴抱月笑了笑道。

李稷闻言一怔,随后回礼,“谢谢,只是……”

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随后开口,“我欠你一条命。”

昨夜是他虽没打算牵连别人,但事实上他牵连了她。

“你不是也救过我一次,就算扯平了,”嬴抱月道,“况且是我自己来的,又不是你求我来的,昨夜之事与你无关,你不用在意。”

无关……

李稷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可以此事要求他一个巨大的人情,却没想到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

“你……”他深吸一口气,“你昨晚为什么会来?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救他?

在前秦那次他从棺材里抓住她,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这一次她过来,可不是举手之劳。

简直是拼上了性命。

“为什么……”嬴抱月思考了一下,“因为你送了我蜜饯?”

李稷再次说不出话来。

“你就是为了几包蜜饯豁出自己性命?”他深吸一口气开口。

“我救的又不是蜜饯,”嬴抱月笑了笑道,“我说过,你也救过我,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吗?

李稷静静看着她,摇了摇头,“不,你说的不对。”

嬴抱月一怔,却只见他淡淡道,“你有你能做的事,我也要弥补我闯下的祸端。”

“祸端?”她重复道。

看着眼前人认真的模样,她便也没再追问,但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具,她忽然将手伸向他的那张面具。

李稷黑色的眸子一怔,却没有移开。

指尖微触,但下一刻她收回了手。

“过问别人的秘密不好。”嬴抱月笑了笑道。

李稷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想看吗?”

章节目录 第686章 守护 > 看着头顶上的李稷凝视着她的目光,嬴抱月微微一怔,下一刻她笑了笑。

“如果说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她笑着道。

“只不过,”端详着从初见之时就一直戴在李稷脸上的那张厚重的面具,嬴抱月轻声开口,“既然你选择戴上,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摘下之时再看吧。”

昨夜破境之时李稷并未戴面具,宛如想赴一场与一个人的约会一般。但昨日笼罩在他身上的风暴和水流太过猛烈,她并没有看清他的脸。

而他既然选择在她醒来之前重新戴起面具,那她就不想挟恩勉强他。

“不过话说,你一直戴着这个面具吗?从小到大一直没拿下来过?”虽然不想强迫他摘,但此时她总算找到话头问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了。

“不是从小到大,”李稷闻言摇头,“是从十三岁开始。”

“十三岁?”嬴抱月闻言一怔。

“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为什么要带面具?”她问道。这么重的面具戴着不辛苦么?

“我不带面具,就会被人认出来。”李稷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静静道,“曾有人告诉我,在成为等阶二的神子之前,不要在人前摘下这个面具。”

被认出来?被什么人认出来?被认成什么?

嬴抱月再次一怔,只觉眼前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又增多了。从结识到现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是东吴人。

其他的无论是身份、师承、过去……通通不知。

此时看着她的眼神,李稷也猛地一怔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明明对他一无所知,但之前还是拼尽全力地来帮他。

“我……”他正想开口,却发现面前人听到等阶二这三个字后,眼中渐渐浮起怒意。

“等阶二……”嬴抱月顿了顿道,“说起来,你破境等阶三的事我们还没说。”

“你刚刚是不要命了么?”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就算昨晚是双星伴月,就算你找到了九龙取水,但你之前的那个破境方式简直就是在胡来!”

明明自己经脉还有问题,还去挑战成功率那么低的可能,除了找死之外简直找不出其他理由。

“你明明好不容易修行到了等阶四,而你才二十出头,”她不解又愤怒地看他,“就算水法者突破天阶希望渺茫,但多准备几年,你明明能找到更稳妥的突破方式。”

她不能看着他去死是一回事,但她不能接受没有理由就采取这种不管不顾的破境方式。

“你再这么乱来你可能永远都等不到摘下面具的时候了,”她冷冷开口。

“为什么?”她压抑着心中的情绪瞪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冒险?”

“我……”难得看到她生气,李稷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理亏,但下一刻,看着她的眼睛,他却忽然平静下来。

“我曾经失去过一个人。”他静静开口。

李稷的声音很平静,但听到那股平静之下的东西,嬴抱月微微一怔,看着他的那双漆黑的眼睛。

“你有那样一个人吗?”李稷神情很宁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为了她,可以去做这世上任何一件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自己的仇与苦并不重要,但不甘她的仇无人去报。”

嬴抱月缓缓睁大眼睛,眼中的怒意一点点褪去。

“你能明白吗?”李稷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问道。

虽然这世上大部分的人无法明白。

“我能明白,”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抬头看向天际,向天空上的残月伸出手去。

“因为我也有那样一个人。”她轻声开口。

为了她,为了找到她的仇人,她也会拼尽一切。

她也有这样一个人。

这下换李稷闻言一愣,看向眼中染上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的少女。

> “算了,想来我没资格说你,”嬴抱月收回手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她头下枕着的……那条腿。

“不好意思,是不是很重?”她苦笑道,“能扶我一把吗?”

倒不是她非要睡在人腿上,而是她浑身如同灌了铅……根本动弹不得。

刚刚举起手就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了。

“好、好,”李稷闻言僵硬地伸出手,但看着那双同样僵硬如铁块的手,嬴抱月苦笑,“看来真是半斤对八两,那还是等等吧。”

李稷点了点头,有凌乱的发丝从他脑后露了出来。

“你这头发……”嬴抱月有些好笑地看着堪称披头散发的人,“你那草绳又断了?”

今夜这些对话难免会想起他们初次相见的时候。而她第一次见到李稷的时候,除了他脸上的这张青铜面具,给她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他身上的粗衣和脑后扎着的草绳了。

看打扮完全看不出是个世家子。

光他用来束发的草绳在战斗中就不知道断了多少次了。

她伸手拔出耳边几棵小草,慢慢挽了个结,为他束起头发。

“别动,”嬴抱月开口,“你怎么就不能好好找个发带?”

李稷一愣,随后开口道,“曾经丢过一条,不知为何就再也不想换新的。”

丢过?嬴抱月闻言也一愣。

且不说不想换新的这种心理,这种绑在头上的东西,除了断了,一般也很难丢吧?

“你这事,倒也挺奇怪的,”不知为何她听到这种小事却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嬴抱月收回手,转移了话题。

“破境天阶是很痛的,”她看着靠在岩壁至今动不了的李稷问道,“你不疼吗?”

李稷很想来一句,燃烧真元也是很痛的,你难道就不疼吗?

但他想也知道这人会如何回答……

“不疼,”李稷顿了顿道,随后看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知道会疼?”

他记得这人以前明明对修行一无所知。

“也许我在梦里破过。”嬴抱月闻言笑起来,她之前也了解了一些她过去的轶事。

“梦里?”李稷看着她的眼睛,“那在梦里你是为什么要破境天阶?”

嬴抱月笑了笑道,“为了两个我很爱的人。”

李稷愣了愣下一刻忽然开口问道,“那你在梦里,破境过等阶二吗?”

没想到他居然会把这些话当真还要继续问,嬴抱月一愣后点头,“可能……有过。”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李稷问道。

下一刻他却只见眼前女子微微一怔,嬴抱月静静开口,“为了一个很爱我的人。”

李稷一怔。

“只是我是个傻瓜,到最后的那一刻才知道这件事。”嬴抱月看向天上的残月,轻声道。

“他是……”李稷本还想问,但下一刻瞳孔一缩,抬头看向前路。

“看来接我们的人来了,正好我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嬴抱月费力地撑起半身,看向不远处出现在林间的姬嘉树和赵光。

赵光看着树下都睁着眼睛还有气的两人又开始抹眼泪,姬嘉树看到嬴抱月坐起来也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少年眸光一凝,目光直直落到了嬴抱月身上……披着的衣服上。

章节目录 第687章 出场 > 嬴抱月还没反应过来,但一边的李稷静静和姬嘉树对视了一瞬,倏然伸手轻轻将她身上披的衣服取下,而下一刻姬嘉树伸手抓上肩上的外衫走上前,一瞬之间就给她换了件披着的衣服。

“呃……”看着身上换上的姬嘉树的外衫和一边莫名静静对视的两人,嬴抱月其实很想问这两男人是在干啥。

说实话……她觉得这衣服她不再披一件也没什么问题……

古代人总是穿的层层叠叠,就算外面破的厉害,她这下面还有好几件呢……

这两人为什么搞得跟交接仪式一样?

注意到她的目光,姬嘉树看向她解释道,“你等下还要进城,我的外衫不会有那么多闲话。”

毕竟他们至少有婚约在身,但她要是披着别的男人的衣服进城……

明面上不太好交代过去。

进城。

嬴抱月一怔之后,看向天边残月落下后升起的朝阳。

“你说的对,”她轻声开口,“天亮了啊。”

听到这句话,赵光、李稷和姬嘉树同时一愣,看向天边的晨曦。

这个发生了太多事情的夜晚,结束了。

但同时这意味着,要发生更多事的一天,开始了。

今日已是,战国七年初阶大典的最后一日。

半个月以上的激战,将在今天结束。

“你难道……”这时赵光才意识到这个昨夜突破极限精疲力尽的少女还有什么在等着她,心情复杂地说不出话来。

但他却只见那个少女眼中没有丝毫阴霾,嬴抱月笑了笑向姬嘉树伸出手,“时间不早了,能麻烦你把我带回国师府吗?还有很多事要准备一下。”

姬嘉树神情凝重起来,握了握拳,不再看身边两个东吴人一眼,不然他怕他会忍不住怒气。

他伸手将嬴抱月扶起,“能走吗?”

“嗯,”嬴抱月点头,“可以。”

可以个鬼。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背你。”

“这……”嬴抱月看向他身后。

“别找了,没其他的人了,”姬嘉树看向嬴抱月,“你要是还想参加上午的对战,只有我的腿脚够快。”

以她这颤颤巍巍的走路速度……别说国师府了,走一上午都走不到紫华山。

他倒是知道这人又在找她那个护卫了,但归辰等人应该是被姬清远拦在了国师府,不然跑出来以他们的境界之前早没命了。

“好,那麻烦你了,”嬴抱月也知道原因,不再拒绝姬嘉树的好意。

“殿下!”看着被姬嘉树扶起正要离开的嬴抱月,赵光看了一眼同样神情复杂的李稷,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今日……还要去参加初阶大典吗?”

别的选手昨夜都在家养精蓄锐,但这个少女却几乎已经用尽了全力……

看着那个少女的背影,赵光简直又要哭出来,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她还要参加初阶大典最后又最激烈的对战……

“嗯,那是当然,”嬴抱月回头看向他和李稷,笑了笑道,“路都是我自己选的,你们不用太在意。”

“欢迎你来看,”她笑着看向赵光道,但下一刻目光落到李稷脸上,神情却陡然严肃。

“但李公子,你就别来了,赶紧去找个山洞躲起来。”

“山洞?这是……怎么了?”赵光愣住。

“没什么,”李稷淡淡掩饰道。

“没什么?”嬴抱月看向李稷深吸一口气,“你真元正在紊乱中,十天内都不能再动真元,必须躲起来,你这个时候是最容易被其他天阶修行者抹杀的!”

> 没错,抹杀。

寻常修行者破境天阶都需要其他天阶护法,就在于修行者登上天阶之后,一时间是无法消化那超过人之界线的力量的,短则十天长则一个月不能妄动真元。

这时是其他天阶修行者抹杀未来对手最好的机会。

以李稷目前的状况,显然是没有其他天阶修行者能保护他的,而他惊动修行界是迟早的,如果不躲好,简直就是现成的靶子。

“所以赶紧躲起来,或者回东吴。”嬴抱月看向李稷认真道,“隐藏气息,千万别动真元。”

李稷看着她没有说话,下一刻顿了顿道,“我尽力。”

赵光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居然能看到不到地阶的修行者教导天阶的画面……

注视着那个女子离开的背影,赵光看向静静靠在树干上的李稷,“二哥,你的身体……”

“赵光,去叫黑炭来,叫你最快的鸽子来。”然而不等赵光开口关心他身体,李稷倏然开口。

“黑炭……”赵光闻言一愣,“二哥你要干什么?”

“我三年前救了你大哥一命后,他曾许给我一个心愿。”李稷静静道,“现在,我要他兑现这个承诺。”

赵光浑身一震,那个心愿对李稷而言可以说在东吴立足和保命的保障,他现在居然要用掉它?

“二哥……你到底是想要……”他愣愣开口。

“我需要弥补我的过错,希望能赶得上,”李稷深吸一口气,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件衣服。

看到那件衣服上的纹样,赵光瞳孔一缩。

“二哥,你是要……”

“不光是我,”李稷忽然笑了笑,漆黑的眼睛静静看向他,“你之前在外面,没拦住她。”

“我、我那是……”赵光头冒冷汗想说他根本拦不住啊,但不过他其实私心也是希望她能救他,的确也没下手拦……

“抱歉,我身份不够,你也得参与一下了,”李稷看向赵光的眼睛,“去信东吴。”

李稷的眼睛静静凝视着紫华山的方向。

“快点,一定要赶上!”

……

……

紫华山后山,第一缕晨曦尚未到达。

高大的岩壁,阻挡了所有的光明。

季二在岩壁前跪了整整一夜,昨夜远处的天目山地动山摇,他也提心吊胆了一夜。

但就在天亮之前,那份震荡和风暴忽然停歇了,就在风暴停歇之时,他恍惚中仿佛看到岩壁中有男人手中红色的翅羽亮了一亮。

但最后也归于平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看着远处天边逐渐亮起,季二缓缓松了口气。

看来最终无事发生,这一夜总算熬过去了。

今日就是初阶大典最后一天了,一切也终于要平安结束了。

平安结束……

然而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季二浑身一震,抬头看着眼前,愕然睁大眼睛。

洞天石扉,轰然中开。

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紫华山后山闭关半年有余的岩壁,忽然洞开。

在滚滚岩石之中。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走了出来。

章节目录 第688章 深潭 > 紫华山后山厚重的石壁在一瞬间破碎,滚滚碎石,灰尘大作,地动山摇。

但却没有一块碎石没有一丝灰尘,能触及那个静静从岩洞中走出的男人。

看着眼前的人,季二跪在地上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走出岩壁的黑衣男子模样极为年轻,他今年应该已经年过四十,但却还只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因容貌极为俊朗,乍一看甚至不到三十岁。

看着半年不见的这张脸,季二吞咽了一口唾沫。

还是没变。

这个男人的容貌,已经近十年没有变化了。

一直停留在他突破等阶二时的模样。

因为一直待在此人身边,季二只觉时光仿佛都在他身上停滞了一般。

不少南楚修行者看着容颜不老的国师,暗地里都曾悄悄议论,也许这位是山海大陆上仅剩下的可以证明太祖皇帝对天阶修行者寿命猜测的人。

没错,寿命。

升上天阶的修行者,肉体的衰老速度会较普通人大大减慢,这已经是修行界公认的常识。

较之等阶三,境界更上一层的等阶二神子,肉体衰老速度会变得更慢,甚至极慢。

而对于修行者能够达到的终极,最高等阶的等阶一,人神。

按照太祖皇帝嬴帝的推测,甚至可能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

这个说法虽然夸张,但长生可以说是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无人不想追求的目标。

这个推测和天阶确实能减缓衰老的例子,也成了修行者无论出身天赋都拼命修行想提高等阶的原因之一。

天阶的破境十死九生,即便如此还有那么多修行者趋之若鹜,甚至无法成为天阶的水法一派受人嫌弃,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对于普通的修行者而言,天阶第一层等阶三就是他们敢去想达到的极限了。对一般修行者而言天阶离得已经够远,更别提再往上的神子,甚至更高的人神。

毕竟修行者诞生到现在,达到等阶二及以上境界的修行者,加起来就只有八人。

至于等阶一的人神能够长生不老的这句话,其实也只停留在推测中,没有现成的例子。

毕竟全大陆至今只出过一位人神。

而她,没能活过三十五岁。

季二跪在地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洞窟中走出的黑衣男人,恍惚中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白衣少年第一次将那个少女领回家时的模样。

“季二叔!这是我的未婚妻!书白她明年就能嫁给我啦!”

那个欢快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然而那个明年没有到来。

那个曾经活泼明亮的白衣少年,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这时走出洞窟的男人看向了跪在洞前的他,被那双眼睛所笼罩,季二心底咯噔一声浑身冰凉。

他自己本身的境界不算低,但此时只被看了一眼,就被眼前人身上的威压压得动弹不得,连站起来都做不到,本能地就想要臣服。

这就是山海大陆现在所有修行者的顶点,当年的八人神位阶二,东皇太一姬墨的力量。

在原本位阶一的大司命林书白去世后,他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大陆上最强的神子。

“季二吗?”走出洞窟的姬墨看向跪在地上的老者,淡淡开口。

“小人在。”

> 看着这位全大陆的最强者一步步走出,季二颤抖着答道。即便浑身充满恐惧,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抬起头。

就在这时晨曦终于渡过了紫华山,晨光照射入后山,正好打在此人的脸上。

看到眼前人的容貌和他的那双眼睛之时,季二屏住了呼吸。

能生出美名远扬的姬嘉树那样的儿子,姬墨的容貌自然是不差。当年姬家家道中落,但在姬墨十几岁的时候,却也是丹阳城内的世家贵女们最想嫁的公子。

但他最后却和同样家道中落的一个小士族家里的庶女结了亲,曾让不少南楚少女震惊梦碎。

后来婚事没成,姬墨的境界突飞猛进,他原本那个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未婚妻去了秦国变成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存在,原本众人都以为他们结束了,却又莫名有了个私生子。

之后姬家选择和丹阳城内家世最为显赫的叶氏女结亲,没哪家贵女能挑出错来,毕竟论家世叶氏女都能嫁给王室,家世无可挑剔,本来姬家都算是高攀了。

但后来姬墨成为了神子和南楚国师后,高攀的反而变成了叶家。

如果没那个私生子在前,这叶家女就是丹阳城内最受贵女羡慕的女子。

可惜纵然婚姻美满,但有私生子在前,还不是下人通房生的那种能随便丢到哪眼不见为净的私生子,当年丹阳城内的贵女们都为那位国师夫人抱屈。

脑海中浮现各种回忆,季二眯起眼睛看着刺目的晨光。话说他迎接姬墨出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不知为何这次却净想起往事。

可能是因为最近经常看见姬清远和姬安歌出门的原因。

国师府的私生子,被藏在院落深处的孩子。

姬清远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是姬墨二十一岁时有的长子。

一晃眼那件事居然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想起这些季二自己先唬了一跳。

因为之前一直安静地待在院子里不出来,他都没想到大公子仔细想想居然都二十了。

这样说来像姬清远现在这个岁数,姬墨都差不多都已经当爹了……

季二注视着眼前依然容颜不老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十五岁那年,当年还不是修行者的林家二小姐林书白捡到了一个婴儿,带回府里固执得想要自己养大。

但一个未婚少女尚未出嫁就想养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不被世俗所容,不管是不是她自己生的,外面难听的传言都传疯了,甚至有人嘲笑姬墨被戴了绿帽。原本指望着攀上和姬家婚约的林家老爷也大发雷霆。

作为下人的季二并不清楚当时那对少年男女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最终十六岁的林书白带着那个孩子离开了林家,孤身一人逃入山林之中。

在那之后,一直没出现在丹阳城内人们的视野中。

直到五年后,林书白和姬墨都二十一岁那年。

受封仙官的姬墨已经独自建府,季二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候从姬家跟着姬墨到了他自己的府邸,正在四处打理,门房忽然来报,说是有女子带着孩子来找他家公子。

这种桥段在世家之间并不少见,更何况姬墨当时是南楚朝廷的红人,他还以为是哪家女眷要讹上他家公子,毕竟姬墨虽然受欢迎,但却是难得的洁身自好。

他本来带人出去轰走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但在看到站在府门前那个女子的脸的时候,他却如遭雷击。

五年了,但他却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是谁。

正是消失了五年之久的林家二小姐,林书白。

季二记得他呆滞地站在原地,而他身后传来那个少年愕然的声音,“书白?”

四年过去,离开南楚的林家二小姐回到了丹阳城,手上还抱着个孩子。

不是她离开南楚时带着的女娃娃,而是一个刚满月的男婴。

她带着这个孩子回来,送到了姬家长公子姬墨的府上。

“阿墨,你在家啊?来的正好,”那个从第一眼见到季二就觉得与众不同的少女神情平静,走上前将那个男婴送到了姬墨手上。

“我要去秦国了,这是你的儿子,麻烦你养一下。”

章节目录 第689章 预兆 > 山海大陆上,一般无论男女都是十五岁左右结亲,二十出头有两三个孩子并不算稀奇。

但听到那个女子的话,周围所有姬家下人都震惊了。

毕竟丹阳城内的人都知道,姬家长公子因第一份婚约破裂,之后一直没有再议亲。

连亲事和通房都没,一点预兆都没,却忽然多了个儿子。

而更没想到的是,这儿子还是那个居然消失了四年的林家二小姐带来的。

若是林家小姐一直在丹阳城内也罢,但谁都知道那个女子已经被赶出了林家,一直在外飘荡,此时突然带回个儿子还说是姬墨的……

当时就已经有上了年纪的老下人怒了,“你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怎敢……”

但不等那些人骂出声,季二就一把拉住了那些人,以姬府管家的身份让那些人闭了嘴。

季二只是身后瞥了一眼,看着当年手中被塞进一个婴儿的姬墨僵硬在了原地。

近两年,公子的性格已经越变越冷,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姬墨露出如此的神情。

那个已经换上黑衣的少年定定看着襁褓了男婴,抬头看着眼前的那个女子,“你怀孕了?”

“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觉得你不用回溯了。”季二看着那个女子淡淡开口,“你也不用觉得有什么,毕竟我们都没想到。”

“没想到……一年前……”季二听见身后的少年咬牙切齿,“所以你不告诉我?”

“我觉得如果告诉你,你大概会把我绑回姬家,然后把月儿再丢掉,”那个女子静静道,“所以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季二听见姬墨吸气再吸气,记得他当时提心吊胆地看着被姬墨抱在怀里的那个男婴,通过这番对话,他意识到这个孩子,十有八九还真是他家公子的。

但看着那个孩子,他又有些悲伤,因为他可以预料丹阳城内恐怕不少人会认为这根本不是姬墨的儿子。

这是个生出来就注定没有名分的孩子。

“你既然这么不想回姬家,那为什么要生、生……”季二听着姬墨盯着怀中的儿子连续说了两次,却终究没把那句话说出口。

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孩子?

那个少年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季二不知为何有一丝庆幸,那个时候的公子行事已经逐渐不近人情,但在面对那个女子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些许不同。

“你是问为什么要生?”但那个女子绝顶聪明,只听了半句话静静开口,“我试过打胎,但似乎行不通,除了把自己搞了个大出血。”

“在那之后月儿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死都不允许我再试,最后就生下来了。”

季二再一次感觉身后的姬墨浑身僵硬了,“你……”

“别误会,我只是不希望孩子生下来没名分受苦,”那个女子认真道,“但没想到,没办法停止。”

“他应该是个天生的修行者,”她注视着姬墨怀中的男婴道,“我感受到了天道的阻拦。”

“天道……”姬墨喃喃道。

“他要是觉醒,等阶应该不会低,”那个女子道,“所以还是放在你身边比较安全。”

“我要走了,停留太久会有仇家追来,”她淡淡道,“我记得我们以前说过,如果会有儿子,名字你来取,如果有了女儿,名字我来取。”

“不过那是我们婚约还在的时候的事了,”季二看着面前女子自嘲地笑了笑,下一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转身。

“这孩子的名字就由你来取吧,他觉醒前我会再来,给他设下守护的阵法,再见。”

再下一刻,那个女子的身影就消失了。

> 只留下姬家的下人围着姬墨看着他怀里的孩子,大眼瞪小眼。

季二以为姬墨会愤怒,会生气,虽然虎毒不食子,但也会将这孩子送到别的地方让人抚养。

世家之间处理婚前的私生子,大多是这种遮掩的方式。

况且姬家正准备和其他甲姓世家议亲,这个孩子的存在显然会让议亲的人家膈应不已。

能议成的亲事都成不了。

但季二没想到,姬墨留下了那个孩子,就留在了自己的府中。

新建成的姬府,没迎来女主人,先迎来了一个小公子。

姬墨为其取名姬清远,承认了这个儿子的存在。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丹阳城都震动了,原本正和姬家议亲的世家们纷纷震怒,认为这个正当红的少年私德有亏,自毁前途,不愿再将自家女儿嫁过来。

更多的百姓和风言风语都猜测这个儿子根本不是姬墨的,愿意帮别人养儿子,姬家的长公子也是个没脑子的。

但随着姬清远长大,虽然不常露面,这种风言风语在人们见过他后逐渐消失。

因为姬清远的确长的很像姬墨。

而就在四年后,姬墨突破天阶,全大陆震动,他再一次成为大陆炙手可热的单身汉。

姬家最终和丹阳城家世最为显赫的叶家议亲成功,一时间传为佳话,当年的叶家二小姐饱受艳羡。

然而就在这时,那位已经成为秦王手下红人的林家二小姐又来了。

但此时丹阳城内已经无人敢嘲笑那个女子是个不要名节的女人,因为山海大陆的形势在这四年里已经天翻地覆。谁都知道秦王即将统一全土,南楚也即将臣服。而那个曾经饱受丹阳城内贵女的唾弃的南楚女子,居然先姬墨一步突破了天阶,成为了秦王眼前的红人。

在林书白踏入丹阳城内开始,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她……和她怀中的另一个满月的女婴。

一切宛如四年前那一幕的重演,在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准备主人婚事的姬府前,季二看着姬墨浑身僵硬地接过林书白怀中的另一个孩子。

“这是清远的妹妹,”林书白道,“这次是女儿,我和月儿商量了,给她取名安歌。”

十六年前,还是个婴儿的姬安歌就这样到达了国师府。

在结亲前,未婚夫又多了个女儿,据说当时要出嫁的叶家二小姐在家哭得哭天抢地。

但最后还是嫁了。

在那之后,姬清远五岁的时候,姬嘉树出生,已经受封秦国国师的林书白来到国师府为自己的儿女建起了清安院,设下阵法后离开。

再然后,气不过的叶氏向姬清远和姬安歌下毒,事发后季二第一次见到了林书白口中常提到的那个“月儿”。

那个少女剑劈国师府,自此之后,国师府内无人再敢惹那对兄妹。

一直到现在。

国师府内的平静维持到了现在。

直到一个多月前,另一个前秦少女的到来。

“季二,你想什么呢?”这时姬墨的声音打断了季二的思绪。

“老爷,”季二低下头,颤抖着开口,“您怎么……提前出关了?”

“怎么?你没感觉到么?”身着黑衣的人笑了笑,“外面都震荡成这样,我能不出来吗?”

下一刻,男人收起了笑容,冷冷看向季二,“嘉树和清远现在在干什么?”

章节目录 第690章 家乡 > “大公子和二公子……”

听到姬墨的问话季二猛地一愣,回想起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他居然不知该先说哪件。

毕竟要论最近姬嘉树和姬清远都干了些什么,那可太多了。

比过去好几年发生的事加起来都要精彩。

上一次姬墨口中提到这两个儿子,还是在姬嘉树第一次从国师府中出走的时候。那时他们这些下人十分震惊,对平素温和的小公子的第一次出格之举感到十分意外。

却没想到,那一次只是开始。

之后还有更多的意外等着他们。

稷下之宴,订婚宴,初阶大典众人战,个人战,一路走来,真是发生了太多事。

“二公子和大公子……”顶着姬墨的目光季二一时词穷,勉强笑笑道,“上次二公子出走,大公子把他带了回来,之后二公子便再没跑过……”

人是没跑,但却接了个人回来。

“他自然是不会再跑,”姬墨淡淡开口,“话说那个前秦公主,活着来了么?”

季二闻言一愣,听姬墨的语气,怎么觉得像是认为前秦公主不会来到南楚一般?

想起之前姬墨毫不犹豫从南楚王手里接过那个婚约,季二心头一紧。

“公主殿下的话,已经来了,”季二顿了顿道,“之前按照宫里的旨意和二公子举行了订婚宴,只不过因为老爷你没有出关,二公子年纪也小,陛下说等您出关再举行婚礼。”

“是么?居然活着到了南楚?”听到他的话,季二只见姬墨的眉头微蹙随后冷笑,“嬴晗日如今这么厉害了么,这到底是找了多少人护那一个女人来的?”

多少人?季二一愣。

那位前秦公主解散了送嫁队伍,到达国师府的时候连侍女算在内都不超过五人……

只不过这些话他没敢说,反正只要姬墨回到国师府自然都会知道。

包括那个女子在到达南楚后的一系列所作所为。

而听到这里季二终于发现不是他的错觉,姬墨是真的认为前秦公主到不了南楚。

“既然还没嫁,那位公主现在在哪?在宫里么?”姬墨淡淡问道。

“不在宫里……”季二吞了口唾沫,偷眼看姬墨,“按照陛下的旨意,一开始就安排住在国师府里……”

姬墨的眼睛眯了眯,季二的心随着跳了跳。

“住在府里啊,”姬墨笑了笑,“那夫人有难为她么?”

季二非常庆幸姬墨没问那个女子具体住在哪个院子,但他也没想到姬墨居然会关心那个少女在国师府里的待遇。

七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季二只觉眼前的人虽然还活着,却仿佛失去了作为人的感情。对于亲生儿子诸如姬嘉树都十分的冰冷无情,更别提关心其他人。

只不过姬墨这问题他真的不知要怎么回答……

“夫人她……”他能说国师夫人的确是想难为那个少女,但不但没成功,反而把自己气了个半死么?

“看了你表情是有了,”姬墨瞥了季二一眼冷笑,“毕竟在那女人眼里,除了叶静姝外可没人是她想要的儿媳妇。”

季二听到这句话心又冷下来。即便是面对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个男人的态度依旧是如此冷漠。

这世上没发生奇迹,一切都没变。

“算了,只要人没死就行,”姬墨淡淡道,“听你这话也不像是被折腾死了。”

听着这话季二只觉后背愈发冰冷,总觉得姬墨对那个少女从态度……

“嬴帝的孙女么?”而就在这时,姬墨看向逐渐升起的朝阳淡淡开口,嘴角笑容冰冷。

听到这个名字,季二在一边顿时浑身僵硬大气不敢出。

太祖皇帝,嬴帝。

国师府上了年纪的下人都知道,这个名字是国师府内的禁忌,哪怕只是多嘴一句提起这个名字,都有被杖毙的可能。

即便南楚曾归顺过秦帝国,姬墨曾从那个男人手中接过册封。

但季二却很清楚,这两人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如果说这个世上姬墨最痛恨的男性修行者是谁,太祖皇帝嬴帝绝对是第一名。

而之所以姬墨为什么这么恨他,季二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大司命,林书白。

在离开南楚之后,那个丹阳城内被众人看不起的林家二小姐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一个光辉灿烂的身份。

> 而这个身份,与太祖皇帝嬴帝紧密相连。

在林书白最艰难的时候,他们相遇了。

自此之后,那个女子不再是姬家长公子姬墨的前未婚妻,而是太祖皇帝嬴帝的国师。

是离那个男人最近的女人。

在遇到嬴帝之后,林书白就去了秦国,再也没有回来过南楚,成为了所有南楚人心中的“叛徒。”

当时在丹阳城内,那位皇帝登基之前,关于林书白和嬴帝的各种传闻也传得纷纷扬扬,甚至有人猜测嬴帝一旦登基就会封林书白为后。

每次听到那个传言,季二就能感觉到国师府内姬墨身上的气息冷上一分。

这种恨不亚于夺妻之仇。

但最后太祖皇帝没有立后,八年前驾崩之时,和姬墨最恨的那个女修一起消失了。

人是死了,但不代表恨会消失。所以当初季二第一次听到姬墨居然为姬嘉树接下了和前秦的婚约之时非常吃惊。

姬墨痛恨秦人,这一点全南楚的人都知道。

连那位前秦继子嬴珣,即便身为国师夫人的亲外甥,都只敢在姬墨不在国师府的偷偷来,只要姬墨在国师府,靠近都不敢靠近。

“老爷,那位公主……”季二深吸了一口气开口,甚至不敢提一个秦字。

“别担心,我不会对她怎样的,”姬墨瞥他一眼冷笑道,“区区一个公主,一个和亲的工具而已。不过是王室中最无关紧要存在。”

本来是如此……

可那位公主做的事比王子要可怕多了……

季二心道,欲言又止。

“之前闭关得急,没时间和陛下扯那些有的没的,”姬墨淡淡道,“一个女人而已,想着嘉树收了就收了。”

“说起来八年前我在阿房宫见过她,”他淡淡开口,“记得是个胆子挺小的丫头。”

胆子小……

季二闻言愕然睁大眼睛,心想老爷你是记错人了吧?

前秦公主胆子小?

全丹阳城的人现在都不敢信!

“走吧,回国师府看看,”姬墨看向他,眯了眯眼睛,“昨夜发生了一些事,看看那些酒囊饭袋有查出什么些没有。”

……

……

此时国师府内的人还不知道正将迎回他们的主人,而就在前往国师府的山路上,此时也正走着一对少年少女。

“抱月,你困吗?”

姬嘉树一边在山路上快速地奔跑,一边保证着自己的肩膀和后背不要晃动。

他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无比庆幸自己是个等阶五的修行者。

“还好……”嬴抱月打了个呵欠。她也没想到,在山路上奔跑的时候,这个少年却能将她背得那么稳。稍微有些轻微的晃动,却如同摇篮一般让人昏昏欲睡。

感受着颈边那个少女轻柔的呼吸,姬嘉树只觉那片皮肤都开始发烫。

用真元将一切压下去,他顿了顿轻声开口。

“你困就睡吧,到家我叫你。”

“好……”

无比自然地说完这句对话,姬嘉树和他背上的嬴抱月却都有一瞬的发怔。

家。

他们什么时候,把那里同时当成了家呢?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

嬴抱月忽然想起了这句诗。

但不知为何,她看向丹阳城的方向,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们的家,会一直在那里吗?

章节目录 第691章 终战 > 家乡。

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嬴抱月就知道,她是没有家的。

上辈子她是个出生不详的孤儿,连到底是哪国的人都不知道,更没有家人和亲戚。

她没有家乡,也没有家族。

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悲伤,因为一个人的存在,给予了她所有的爱。

即便幼年开始就颠沛流离,但那个人的身边,就是她的家。

那是她生生世世的此心安处。

而长大之后,她不光有师父,还有师弟,还有朋友,还有部下,还有无数爱她的人,所以她从不觉得有丝毫缺憾。

有师父的阿房宫,曾经是她的家。

但师父不在的阿房宫,对她而言只是一座冰冷的宫殿。

前秦不是秦,不是她的家。

但在南楚国师府,在清安院的这些日子,她发现她原来是真的很开心。

有归家小院里的归辰和归离,有姬清远和姬安歌,有戴着面具不说话杵在那的李稷和呵呵逗乐众人的赵光,有时不时来串门的陈子楚和一脸无奈被陈子楚拖来的许义山,还有站在两个好友身后朝他大哥的院子里张望的姬嘉树。

不知不觉,她的身边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多人。

她孤身一人从冰冷的棺材中醒来,走出那座陵墓,走出前秦,走到南楚,走到现在。

而这段在南楚的时光,也终将走到尽头。

今天就是初阶大典的最后一天了。

感受到身上人的僵硬,姬嘉树有些后悔他怎么就说了这样一句话,但他却不想收回这句话。

国师府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但那个地方曾经带给他的,只有母亲因为父亲不回家的愤怒,和父亲偶然回家对他冰冷的斥责。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却有了不同的感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切开始于他在后山遇见的三更半夜愿意和他“聊天”的神灵。

开始于他拔剑冲开的那一重院门。

开始于那个少女走下马车跨入国师府的那个瞬间。

开始于他在清安院外看着里面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吃点心的画面。

这真是无比热闹的一个夏天。

比他之前渡过任何一个夏天都要火热。

真的希望这个夏天不要结束。

“前面山路走完就要进城了,”姬嘉树抬头看向前路,“进城内我就要跳了,你抱紧我。”

嬴抱月收紧了手臂,两人一起奔向前路。

……

……

今日是初阶大典的最后一天,整个丹阳城的内气氛都与众不同。

不少急着出门观战的百姓和修行者们一边议论着昨晚的异象一边走出家门,各家有修行者参加今日决战的世家,简直是门庭若市,下人们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但此时南楚国师府却十分安静,清安院外站在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只是静静地在等待。

他们已经等待了整整一夜。

“大哥……”看着天边朝阳升起,站在清安院门口的归离简直是要哭了,拉住归辰的手问道,“已经一整夜了,姐姐她……”

归离深知初阶大典对嬴抱月有多重要,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那个女子还有一丝力气,爬也会爬回来。

> 但此时嬴抱月一直未归,归离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她的安危。

“没事,她会回来的,”归辰的手比归离更加冰凉,在院门口站了一整夜,他眼底下有着挡不住的黑眼圈,唯有双眼依旧明亮如初。

“所以昨夜你为什么不拦着她!”归离咬牙,“姬大公子不拦就算了,你作为护卫怎么也不拦!”

昨夜她迷迷糊糊跑出屋子的时候只看见姬清远像是说了个什么地方,嬴抱月回屋摘下剑就要出门。

她和归辰本想阻拦,却只见嬴抱月看向姬清远,“他们就拜托你了,那个地方非常危险,其他人千万不要靠近。”

归离看着归辰追上去,脚步却停在了院内。

“你为什么不拦?”归离看着归辰气愤道。

“连姬大公子都拦不住她,我也肯定拦不住,”归辰看向身边心急如焚的妹妹。

他虽然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但她一定是想去救什么人。

那么,她就一定不会放手。

就像当初在黎山之上,他坠落悬崖之时,她拉住他的那只手,她为他而流的那些血。

她当初没有对他放手,那她一定能救回她想抓住的那个人。

“她会回来的,”看着日头越升越高,归辰对妹妹,也对他自己如此说道。

归辰感受到院内另一对兄妹的目光,姬清远和姬安歌也在等待那个少女的归来。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平素一直稳重的姬家大公子的神情不安得像一个孩子。

他们都在等她回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晨光中一个身影从后墙外跃入墙中,停留在清安院门外,把众人吓了一跳。

看着那个站在晨光中的身影,归辰瞪大眼睛。

下一刻众人才发现这个翻了自家院墙的,居然是这个府邸未来的主人。

“春华君!”

“姐姐!”

姬嘉树站在墙下,归离眼尖一眼看见了他背上的嬴抱月惊喜地叫起来。

嬴抱月睁开眼睛,看向站在院门口的兄妹露出一个笑容。

归辰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个少女归来的身影笑了,“殿下,欢迎回来。”

嬴抱月笑着点了点头。

“嘉树?她怎么样了?”姬安歌飞奔到院门外,看向院外一站一背的两个身影。

姬嘉树背着嬴抱月走到院门外,将嬴抱月放下来,下一刻伸出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姬嘉树看着眼前无比自然地扶住她的那个人微微一愣。

“大哥。”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唤道。

“谢谢,”嬴抱月看向身边恐怕还在自责姬清远笑了笑,“事情解决了,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

“不管你恢复的怎么样了,都是我告诉了你那个地方在哪里,”姬清远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回来就好。”

到了这最后一天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作为清安院的主人姬清远看向自己的两个弟弟妹妹。

“谢谢你把她带回来,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出发。安歌,帮抱……帮殿下换件衣服,嘉树你也快去准备吧。”

虽然姬嘉树对姬清远的话依然心情复杂,但正如他这位兄长表现出的态度,此时顾不了其他。

不管昨夜发生了什么,今日,就是初阶大典的最后一天。

最后也最重要的一天。

姬嘉树离开清安院,而清安院众人也慌忙准备起来。

一刻钟后,在一对主仆到达国师府正门之时,一辆马车正好离开了国师府后门。

那辆马车奔向紫华山,去赴今日的。

最后一战。

章节目录 第692章 打响 > 初阶大典最后一日的氛围格外不同。

嬴抱月掀开车帘,远远望去就能看见紫华山下人山人海。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不少异邦人样貌的人,显然是远道而来,专门只为来看这最后一场决战。

昨夜天目山的异动显然没有影响到紫华山。嬴抱月众人到达山脚之下,只见不光昨日民众踩踏出的杂乱都已经恢复,连通往稷下学宫的山道都已经重新修整,石阶边的林木上甚至都系上了绢花。

山下人声鼎沸,民众到的虽然多但都被禁军们拦在山下。

国师府的马车停在了紫华山下。

“这么多人?”归辰掀开车帘咋舌,看到被拦在山下的民众又皱眉,“怎么不给人上去?”

“最后一日会有很多大人物要来,”姬嘉树跳下马车,向嬴抱月伸出手,“规矩上是修行者和世家贵人们先上山,之后才会放民众上山,以免发生意外。”

“谢谢,”嬴抱月走下马车,环视四周神情有些复杂。

“毕竟今天来的人多且杂,这么做也是为了安全,”知道她素来不在意身份尊卑,姬嘉树看向嬴抱月进一步解释道。

“的确是挺杂的,”嬴抱月答道。她的确不喜欢这种三六九等的上山顺序,只不过初阶大典敢放民众进去观看就已经够不容易。

今日紫华山下的看客是她见过国别最多的一次,之前几轮虽也有其他国家的人来看,但大部分还都是南楚本地人。

可这最后一次被拦在山下的民众里,南楚本地人看上去居然最多只占三分之一,剩下的看客们口音和外貌可谓五花八门。

这大概是最适合他国间谍混进去的场合,如此鱼龙混杂的人群敢全放上山,也就只有南楚这样的强国有控制这个场面的底气和能力。

南楚显然也十分重视这件事,光在山下控制人群的禁军就是昨日姜元元带来的十倍,山上保护贵人们安排的人手只会更多。

南楚举办了这么多届初阶大典,基本上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和暗杀之类的骚乱,足以证明其实力。

这时其他参加今日决战的修行者纷纷到了,都在禁军的保护下上山,只要今日能出场,差不多整个家族的人都来为自家儿郎助威,队伍浩浩荡荡,山下民众的呼喊声更是震耳欲聋。

归辰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的场面,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虽说是最后一战,但这人也太多了。”

“这哪算人多?”

这时他身边传来一个少年的笑声,众人一愣闻声望去看到说话人是谁时被吓了一跳。

“二殿下?”姬嘉树虽先一步察觉到此人的气息,却没想到这人凑上来的这么快,“您还没上去?”

归辰看着忽然出现在他背后的姜元元,差点被一口气噎住。

毕竟换谁也没想到南楚二王子会突然站在自己背后。

至于这人为什么会站在他身后……归辰个人认为是他和嬴抱月站得太近中间插不进一个人,不然这位南楚殿下应该会出现在他们中间。

“来了啊,你许久没出现我还担心你不来呢,”果不其然,隔着自己的肩膀,归辰看见姜元元探过头看向嬴抱月道。

“二殿下,”嬴抱月也许久没离这位王室少年这么近,一怔之后向他行礼。

“这是我的对战,我怎么不会来。”她笑了笑道。

“是吗?但昨夜……”姜元元还礼,眯眼看着眼前少女苍白的脸色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向一边姬嘉树的神情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看向归辰继续兴致勃勃地进行刚才的话题。

“话说这场面你这就觉得人多了?”姜元元环视着紫华山下的人群向马车边的少年少女耸了耸肩,“你们是没看到过嘉树他们那一届。”

> 三年前上一届初阶大典的时候,为了围观战国六公子中的三位和北寒阁大弟子同台竞技,稷下学宫的门槛都差点被踩破了。

“你家公主殿下这位未婚夫当年拿到魁首的时候,那围观的人至少是现在的两倍,”姜元元抬起下巴指着姬嘉树道。

“你现在提这些做什么,”姬嘉树有些不自在,“再说了那些人也不光是来看我的。”

“这倒是,”姜元元点头。

上一届初阶大典之所以那么轰动,就是有太多出名的参加者。

“想当初你和风华、光华还有拓跋寻确定一起进四强战的时候,整个丹阳城都差点疯了。”姜元元感叹道。

在修行界,初阶大典对战的最后一轮的四强,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修行界人才辈出,三五年就差不多算一代了,而每一届初阶大典留到最后的四强,都代表着那个时代年轻修行者中的最强力量。

就算当时不是最强,之后那些修行者也会证明自己的潜力。

而初阶大典举办到现在,姬嘉树他们那一届的四强,是公认的最强阵容。

南楚春华君,北魏光华君,后辽风华君,再加上北寒阁最强的一任大弟子拓跋寻。

集齐了南楚、北魏、后辽三个国家二十岁以下修行者中的最强者。

“也就是昭华君不参加初阶大典,不然三强国倒是能凑齐最强者,”姜元元看向姬嘉树笑道。

“那个人如果参加,我不会是魁首。”姬嘉树静静道。

“他也就是境界传闻比你要高,但真要打起来谁说得准呢,”姜元元皱眉道,比起那位神秘的东吴昭华君,他自然是向着姬嘉树的。

他看向一边的嬴抱月,“这不已经有人证明了越境也是能打败对手的么。”

姬嘉树一愣,却只见姜元元神情严肃起来,看向嬴抱月淡淡道,“今日参加对战的修行者,都是等阶六。”

姬嘉树看向嬴抱月,昨夜她临时升上去的境界已经压下,她现在身上的境界还是等阶七。

换言之,今日她面对的对手,境界全都比她高。

更要命的是,其他人通过昨晚的休息都已经精神饱满,家底深厚的还有丹药补充消耗,而她……

“这还没比呢,怎么气氛就这么沉重,”嬴抱月笑起来,打断姬嘉树的思绪看向四周,“这气氛都对不起来的这么多捧场的人。”

“虽然比不上嘉树他们那届,但这次人的确也是不少,”姜元元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有些感叹。

虽然比不上上一届,但从参加的人来说,这一次来看热闹的百姓已经比他预想的要多得多的了。

毕竟这一届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里事前出名的不多,和姬嘉树他们那一届的群星璀璨简直没得比。

原本南楚王室预计的人数只有现在的一半,还是现场先到的官员看着势头不对,回宫禀报要求再加了这么多禁军来。

“各国来的人确实比之前考官们估算的要多,”这时姬嘉树也看着人群道,“这是……”

“怎么,你没发现吗?”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姜元元拍了拍姬嘉树的肩膀,看向嬴抱月静静开口。

“这些人,都是来看她的。”

章节目录 第693章 收网 > 都是来看她的。

姬嘉树闻言一怔,这时发现随着姜元元王室仪仗的到来,注意到他们这群马车下的百姓越来越多,民众的议论声传来。

“真的有女人,那境界不像是天生的,那恐怕就是传闻中的女修吧?”

“可怎么有两个等阶七?哪个是那个前秦公主?”

“戴面纱的那位是国师府的小姐!她那是天生的等阶七,春华君旁边的那个女人恐怕就是前秦公主!”

锁定了目标,姬嘉树只觉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向嬴抱月,打量和猎奇,恶意与善意,不同的瞳色,不同的肤色,各个国家的人都在看她。

“看来初阶大典最后一日的效果还是那么强,”姜元元道,“只是一夜之间,有个女人进了对战十六强的消息估计已经传遍了世家的情报网。”

不少民众捕风捉影也知道了这件事。

毕竟这是山海大陆在少司命和大司命死后,女性修行者时隔七年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

以这样一种激烈的,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

“就那样一个小丫头?老子还以为是有三头六臂呢!”

“就这打败了叶家杜家的公子?骗人的吧?是不是南楚嫌弃这届初阶大典不够热闹放出的假消息啊?”

这注定是拥有无数争议的一届初阶大典。

姜元元看向身前面色苍白显得有些荏弱的少女,即便现在的她看上去和普通的大家小姐没什么两样,但她正在创造历史。

“话说怎么能让女人参加初阶大典?这不是胡闹吗?南楚也是堕落了啊!”

“那是南楚二殿下保的人,说是那女人答应了会拿到魁首,拿不到就进宁古塔才给她参加的!”

“真敢说!老子才不信,倒要亲眼看看这南楚要怎么比这最后一天,看那女人弱不禁风的样儿,这第一轮肯定就输了!”

人群中夹在着各种口音,粗声粗气的议论听得归辰等人心头冒火。

“姐姐,那些都是什么人,脸都黑红黑红的,怎么都和这边的人长得不一样!”归离想要骂回去但看着那些人从未见过的相貌又有些胆怯,拉住嬴抱月蹙眉问道。

“那是后辽人,而且应该是住在最北边的人,”嬴抱月解释道,“因为生活在高原,所以和南楚人肤色不一样。”

“那些呢?怎么看着珠光宝气的,男人都戴那么长的金链子!”归离继续皱眉。

“那是中唐人,应该是常去西域贸易的商人,”嬴抱月继续笑着解释,向身边的少女介绍六国的风土人情。

一边的姬嘉树静静看着她,作为深宫中的公主,但这个少女的阅历却远超同龄人。

“好了,我们快点上去吧,”他侧身向嬴抱月身前一步挡住了那些人的视线。

嬴抱月点头,众人拾级而上,跨入稷下学宫的山门。

但就在离开山下之时,姬嘉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人群,心中浮起一个疑问。

他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山下的这些人中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此时看着走在他身前的那个少女,他终于意识到这种违和感是什么。

山下人群里各个国家的人都有,甚至连距离南楚最遥远的后辽雪原上的后辽人都来了不少,然而……

这么多国家里,却很少见到前秦人。

连和前秦毫不相干的后辽和中唐人都在议论她,但前秦本国人,却没见到几个,有的也是原本住在南楚口音都快同化的那些。

为什么?

姬嘉树看着一步步登上石阶的少女的背影。

自家公主进入初阶大典最后一轮,按理说对前秦而言也是个闻所未闻的惊人消息,但为何前秦的反应这一次却格外迟钝?

在六国前来观看的百姓中,唯独前秦人最少。

> 这是为什么?

……

……

“师兄,那位公主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没什么前秦人啊!”

就在姬嘉树等人身后,费力地搬着轮椅上山的王竹升看向在他身边闲庭信步的拓跋寻。

因为有拓跋寻先入为主地和他说过前秦公主封锁了前秦情报线的猜测,王竹升一到山脚之下就发现了山下人群的异常。

只是封上一时他还能理解,初阶大典最后一轮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传到前秦?

毕竟世家之间也都有各自的情报网。

“前秦的那些世家在干什么?”王竹升皱眉问道。

“前秦有实力的世家都跟着嬴珣公子到了南楚,剩下的那些多是些酒囊饭袋目光短浅之徒,”拓跋寻走在前面张开屏障淡淡开口,“不过应该也是有些许世家收到了消息。”

“那为什么……”王竹升愕然。

“看来是阿房宫真的没收到消息,”拓跋寻道,“宫里没反应,世家也不好动作。”

话是这么说,但不知为何,拓跋寻总觉得这件事背后,似乎还有别的力量在涌动。

……

……

“有一说一,那位小公主的情报控制搞得还真是不错。”

前秦都城贵阳,千金阁内,坐在上首的黑衣人将空了的酒杯丢上桌子,向身边的老者呵呵笑道,“她那个兄长要是有她一般的本事和心眼,这秦国的家底也不会被掏空到如此地步。”

“只凭一个校尉,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黑衣人身边的白衣老者摸着胡子,“南边的情报线都被换了假消息。”

“听说那位小楼校尉,当年还有一位兄长,在永夜长城上地位不凡。”黑衣人拿了个新酒杯把玩。

“但那位不是和梅花将军一起消失了七年了吗?”白衣老者闻言瞳孔一缩。

“是啊,消失得干干净净,”黑衣人冷笑,“和他们那个主子一样。”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淡淡道,“更何况是那位少司命亲手建起的势力。”

“只要那些人的尸体一日不找到,永夜长城就会一直伫立在那里,”黑衣人缓缓捏碎手中酒杯,看得周围人心惊肉跳。

“少司命……”听到这个名字,白衣老者倒吸一口凉气,下一刻像是明白了什么瞪大眼睛,“大王和夜公子隐而不发,就是为了钓出少司命的残存势力?”

“倒也不全是,那些人藏得实在太好了,有点蛛丝马迹都不容易,”黑衣人淡淡道,“前秦这消息能滞后到这种地步,也委实是那位陛下太没用了。”

“听说阿房宫内陛下已经半个月没批奏折了,嬴晗日这些天在干些什么?”

“这……”白衣老者神情有些尴尬,“情报还没传进阿房宫,前秦王新婚燕尔,北魏公主和陛下正天天歌舞……”

“那个北魏公主居然这么大魅力?”黑衣人笑起来,“北魏这步棋走得倒是妙。”

“之前还担心嬴晗日被他那个妹妹玩得团团转,”男人饮一口酒,“现在看来有人走在了前面。”

“那我们……”白衣老者神情紧张起来。

“初阶大典最后一日啊,”黑衣人看向地上跪着的身披黑甲的将军,“阿朗,我的人是没剩了,但你家夜公子的人恐怕还有吧?”

“还剩最后一人。”朗将军深吸一口气。

“好好,不愧是小阿夜,”黑衣人拍手鼓掌,“那么我们……”

他走到窗边,看着缓缓升起的朝阳,向南方举杯。

“也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章节目录 第694章 逆战 > 远方正在靠近和已经进入的风雨无人知晓。紫华山上,百姓终于得已上山聚齐的稷下学宫之中,此时所有人目光都正投到重新修缮的会战台上。

昨日被砍得四分五裂的汗青石台面已经全部替换,换成了颜色更深的石头,四周的大阵更是配备了比昨日多上一倍的阵师。

“这石头是……碧血青?”姬嘉树登上考官高台看到这一幕一怔,看向姜元元问道。

“没错,正是比汗青石更硬的碧血青,”姜元元耸肩,“这些石头可差点把王宫里的库房给掏空了,连夜找了上百个挑夫运上来的。”

“这要是还能砍裂,那我们姜家也没办法了,”姜元元摊手,看向会战台下的十六个修行者,“要再裂,这整座山恐怕都要给这些人整裂喽。”

“那倒不至于,”姬嘉树闻言苦笑,“昨日也是准备不充分,谁能想到初阶大典就打成这样。”

“你们那届那么多高手,也没见打成那样啊,”姜元元皱眉。

“我们那届的确有很多高手,但也许正因为是高手,”姬嘉树抬头看向会战台下即便休整一夜也能看见满身伤痕的十六人,少年目光复杂,“所以我们并不如这些人拼命。”

正因为是高手,在站上擂台之时,他们就知道了谁更强,也从未想去改变这些结果。

修行世界,弱肉强食,境界为王。力量差距从一开始就摆在那里。

只有同境者才有能力一战,但谁的真元更充沛谁的剑法更成熟上台前就知道了。

越是高阶的修行者越清楚这些。

与其说是对战,走到最后更像是切磋。

就像拓跋寻和他的那一场决战,民众看着打得很激烈,但其实他们各自都有分寸,最终谁都没有见血,只是友好地结束了战斗。

拓跋寻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当然也不会选择认输,但也没想过要赌上性命去打倒他。

大家都是聪明人。

既然知道打不过,那就切磋切磋,真能找到破绽就下手,找不到也不用强求。

姬嘉树看向腰边的春雷剑,他活了十五年,从未打过没有把握的战斗。

他的父亲从小也如此教导他。

告诉他真正成熟的修行者应当是游刃有余,胸有成竹,知道进退的。

如果做不到这些还不愿放弃,不过是没有力量沉浸在愚蠢妄想中的弱者罢了。

强大的修行者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曾经也这么想,拼命修炼,让自己在每一场对战中都游刃有余,而遇到境界比自己高的修行者,有风度有分寸地去挑战,及时懂得放弃。

聪明的修行者不打逆风的局。

但在这一届初阶大典中,姬嘉树却见到了另一种强大。

逆风作战的强大。

他站在高台之上,注视着会战台下的十六人这一次进入初阶大典最后十六强的人选中其实爆了不少冷门。

其中有叶思远杜思齐这样的热门选手早早被淘汰的原因,但也有不少修行者打出了艰苦卓绝玉汝于成的战斗。

而这些战斗,无不在那个境界最低的少女的对战之后。

姬嘉树看着十六人之中境界最低的那个少女。

哪怕是名声最甚的孟施,之前和贺兰承的那一战可以说也是拼了命使出了少司命的剑法。

姬嘉树不知道孟施为什么那么拼命,但那个少女的战斗,的的确确激发出了其他少年们的血性。

她无往不在逆风之中,却战斗至今。

此时此刻看到她,只会觉得什么都有可能,姬嘉树看向身边的姜元元,想起刚刚这人说的那句话,连他都会开始想。

他是不是也可以尝试越境挑战比他境界要高的修行者?

> 他是不是也可以,为他自己和想要保护的人,燃烧真元拼上一把?

“开始了!”就在这时姜元元在他身边兴奋地开口,紫华山上十六口大钟齐鸣,打断了姬嘉树的思绪。

所有嘈杂声都瞬间一静,只因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的最后一天的战斗。

开始了。

看着搬出的签箱,所有人的心怦怦直跳,目光全部投向台下的十六人。

今天人少,再也不用愁看谁。

十六人中虽然大部分修行者身上都有昨日留下的伤痕,但昨夜显然休息充足,面上神采奕奕,除了……一个少女。

“你……你还好吗?”孟施看了一眼身边快要睡着的少女,咬了咬嘴唇尽量不显眼地扶了她一把。

“还好,”嬴抱月睁开眼,看向她笑了笑,“我并不是困。”

“是啊,不是困,是真元衰竭,”孟施定定看向那个女子苍白的脸色,深吸一口气,“你怎么还有内伤?”

她记得很清楚,昨天打到最后这人都没这么重的内伤!

这人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休息一晚能把自己休息成这个样子?

“内伤?”嬴抱月闻言笑了笑,“哪里有内伤,你又不是等阶五,感觉错了吧?”

孟施吸气再吸气,虽然她不是等阶五,对修行者身体的感应没有那么敏锐,但站在这么近的距离,这人身体这么明显的不对劲怎么会察觉不到?

但她不是等阶五,的确不能下定论。

这人就是知道这一点才这么说!

但能察觉到这个女子身体不对劲的人,不光是她一人。

“话说在山下就觉得这丫头脸色很差,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考官高台之上姜元元看着这一幕脸色也难看起来,看向姬嘉树,“她身体是怎么了?昨晚你怎么让她休息的?”

那个女子非常擅长掩饰自己的身体状态,但此时都能被人察觉不对劲……只证明她的真实情况更可怕。

最后的决战还没开始,那个少女的状态居然就像是打了一天的大战似的。

“她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姜元元皱眉看向姬嘉树,“没睡好吗?”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他能说昨晚她闯进了一个修行者破境天阶的现场吗?

“难道……”姜元元看着姬嘉树的神情,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昨晚挑石头的挑夫说天目山方向出现了龙吸水,难道……”

看着姬嘉树的脸色,姜元元一点点睁大眼睛,“不会吧……”

“不会吧……”

台下刚和国师府众人会合的许义山和陈子楚等人从姬清远口中知道了昨夜的事,此时也正停留在震惊之中。

“我师父说昨夜有水法者破境了天阶,居然是真的,”许义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台下身形摇摇欲坠的那个少女,“师妹她……”

同为水法者,他深知其中凶险,而那个少女居然真的进入了其中,还活着回来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但如今她以这样的身体,该怎么进行今日的对战?

“她能上场吗?”姜元元咋舌,“这样怎么打啊?”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女子不能赢的时候。

她又赢了。

章节目录 第695章 肩膀 > “十六人战最后一场!”

“八强最后一位!”

“前秦,嬴抱月胜!”

日头升起,紫华山上又响起了钟声。

钟声响起,嬴抱月拄剑慢慢走下台,她走的很慢,台下也很安静。

因为此时这已经是十六人战的最后一场。

除了外围的民众,台下原本的十六位修行者中,只剩下了七位。

她是第八位,正在朝台下走去。

初阶大典最后一日,一开始的十六人战结束得很快,没有出乎很多人的预料,除了最后一场。

“孟施和莫华果然都赢了,”台上的姜元元摸着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尽量让自己不要先去看那个女子,而是看向台下的七人,“嬴珣和北寒阁的慕容恒也赢了。”

最后一日的抽签依旧由昨日那位上了年纪的考官负责,这一次十六人战的抽签分布还是比较平均,并没有出现热门选手之间的对抗。

平素实力表现较强的修行者都赢了。

“慕容恒让人有点意外,我记得他不是朝着下一任北寒阁大弟子培养的么,应该破境等阶六不久吧?”姜元元感叹道。

“北寒阁……”姬嘉树看着台下那个身材清瘦像个书生的少年,眸光微深,不知为何神情有些复杂。

“他遇上的对手也不算太强,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最后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没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只是神情愈发凝重。

“是吗?”姜元元皱眉,看向余下的七人,“但接下来这剩下来的,可没有好啃的骨头了。”

毕竟已经是八强了。

而看起来好啃的只有……

姜元元已经尽量地不去看那个少女,但下一刻外围的民众发出一阵惊呼。

就在嬴抱月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脚底一软居然直直向前栽去!

姜元元感觉身边人身上的气机迅速提升,只得连忙一把抓住他。

“小心!”

就在这时,一个离得最近的身影倏然上前接住了她,嬴抱月一头栽进了那个人怀里。

看清那人是谁,周围民众又发出了一片惊讶之声。

“这可真是……”

“果然那个传言是真的吧……”

“那不是北魏继子吗?这两人什么关系啊……”

高台上抓住姬嘉树的姜元元也瞪大眼睛,看着会战台下的孟施和嬴抱月。虽然在接住的瞬间立刻改为扶,嬴抱月也立刻清醒从孟施怀中离开,但那一幕还是让所有人说不出话来。

虽然孟施刚刚离得最近,但谁都没想到,他会第一时间上前扶住她。

而且刚刚那个动作真的很像是抱……

姜元元不敢想了,偷眼看向一边的姬嘉树,却只见身边人居然像是在自言自语。

“嘉树?”姜元元问道,“你还好吗?”

姬嘉树将“那是个女子”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抬眼看向面前神情古怪的王室少年,淡淡开口,“我有什么不好的?”

“好,你厉害,”姜元元抬手,心道这两人如果真要解除婚约,看来也不是不可能,之前姬嘉树的那些反应果然有部分是他的错觉吧。

“谢谢,我醒了,”这时会战台下嬴抱月清醒过来,推了推孟施的肩膀,站直了身躯。

孟施往一边挪了一步,深吸一口气,“你这身体……”

“没事,再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恢复速度还是很快的,”嬴抱月摸了摸怀中的一个竹筒,看向身边眉头紧锁的人,“总会有办法的。”

“她还有什么办法?”姜元元吸气,“这八强战她要怎么打!”

本来就没有人想到这个女子拖着这样一幅身体,居然还能打赢十六人战。但就算她打赢了十六人战,此时的状态看上去也像是油尽灯枯,已经榨干了所有力量。

> “她恢复速度的确很快,但现在时间不够,”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袖子下双拳握紧。

按照初阶大典的规则,十六人战和八人战在同一个上午举行,中间不休息。

从清晨到现在,他的确感觉到了那个女子快速的恢复速度,但刚刚的十六人战,已经将她早上好不容易恢复的体力和真元又耗空了!

后面紧接着又是八强战!

就算她运气再好这次又抽到最后一场,但八强战总共只有四场对战,她根本没有时间喘口气。

时间,时间!

那个少女的眼中像是有一团火,意志不灭,仿佛可以永远不眠不休地燃烧下去。

但现在,她缺的就是时间。

刚刚打完十六人战的嬴抱月已经没有体力在应对接下来的八人战了,况且八人战的对手又都是最后脱颖而出的绝对强者,如果碰巧她被抽中第一场……

“八强战!第一场抽签开始!”

“第一场,出战者,前秦继子嬴珣!”

这时考官的高喊声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听到报出这个名字人群中的前秦人开始欢呼,然而听到下一个抽出的名字之时,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下一位,前秦嬴珣对……”

“前秦,嬴抱月!”

“什么?”考官高台上姜元元失声开口险些忘记自己的身份,而这时他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他嘶了一声回头却只见姬嘉树死死握紧了他的手臂,力气大像是要将其捏断。

“疼,疼,你小子放手,这又不是我抽的签!”姜元元连忙开口,姬嘉树松开手,但眼睛却定定看着台下的那个少女。

“唉,这丫头也太倒霉了,”姜元元知道姬嘉树刚刚恐怕是想控制自己不要飞奔下去,也就没怪这人险些捏断自己的手。

只怪这签抽的实在让人扼腕不已。

看着扶着孟施的肩膀缓缓站起的那个前秦少女,和在前秦人的助威声中走出人群的那个前秦少年,姜元元神情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两人……”

虽然说走到这一步谁都可能对上,但谁都没想到,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候,居然出现了兄妹战。

对于他们这些看着那个少女走到现在的人而言,更是有别样的心情。

“如果这丫头身体没问题,这倒是可以一战,只是……”姜元元有些叹息,嬴珣的实力还真说不准能比嬴抱月打败的叶思远和杜思齐强到哪去。但此时以那个少女现在的身体状态遇上他,基本上是个死局。

而就在这时,虽然是本国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但人群中围观的前秦人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纠结,反而愈发兴奋。

“大公子赢定了!”

“本来嘛,这种肯定是要王子赢啊!”

“大公子终于能证明实力了!”

“这些前秦人怎么回事?”虽然猜到了一点缘由,但姜元元神情还是有些不满,“怎么这些前秦人巴不得这两人对上似的!”

“因为在前秦人眼里,她抢了他的风头,”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从两边走上高台相对而立的那对堂兄妹。

嬴珣被任命为前秦继子,在前秦人眼里初阶大典本该是设计好的嬴珣立威的舞台,但谁都没想到,走到现在脱颖而出的居然是那个少女。

公子反而被公主压了一头。

所以。

“他们希望,他打败她。”

最好还是打得落花流水,以极大的差距打败她。

姬嘉树静静看向一触即发的会战台,闭上双眼。

“嬴珣是前秦人的希望,没人想看见一个公主凌驾于王子之上。”

这就是属于那个少女的。

命运。

章节目录 第696章 兄妹 > “明月……”

看着那个少女走上高台尚且有些摇晃的背影,会战台下哪怕一直坚信着她能赢的归辰都伸出了手想要挽留。

“这搞不好,就是她最后一场战斗了。”姜元元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

他看向四周围观的民众,也在其他人眼中看到了惋惜。看着那个等阶七的少女走向她等阶六的兄长,姜元元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少女,居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要知道所谓惋惜,是建立在双方至少势均力敌的情况下。

如果初阶大典开始之前他一定说不出这句话,更没想到会有其他人也这么想。当初稷下之宴上和这个少女结下血盟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是对他身上命运的一次冲动的反抗。

初阶大典榜首。

他从没想过区区一个低阶的女修能实现那个目标,提出那个约定本只是想为难她,让那个女子知难而退。

但那个少女一步未退。

在那之后她在初阶大典里跌跌撞撞走到最后,她创造了很多不可能,但谁都没想到她能走到这一步。

毕竟在初阶大典开始之前,谁又能想到那个少女在修行者心里居然有和嬴珣平起平坐的一天呢?

虽在稷下之宴上表现惊艳,但她当时尚且没有打败等阶六。

可经过昨日,几乎所有眼没瞎的修行者都发现,这个少女有和等阶六一战的能力。

也就是说。

如果她在全盛状态下,有和嬴珣一战的能力。

所以人们才会感到惋惜。

“偏偏在状态最不好的时候抽中了嬴珣,”姜元元看向一边沉默不语的姬嘉树,“她本来还是有希望赢的,只是她……”

在身体最差的时候,遇上了个硬茬。

姜元元都不想叹气了,但有一说一。

这个少女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嬴珣虽是前秦人但在南楚长大,也常在世家公子群中切磋,南楚人对他也算了解。本身水平据姜元元所知处于中游,如果他没藏拙的话。

当然,不藏拙是不可能的。

单看嬴珣没用什么名剑也没有使什么手段就走到了八强就可见其实力不凡。

总之,最为前秦世家支持的前秦继承人,嬴珣的实力要强于嬴抱月上一场的对手。

而按照姬嘉树的说法,那个少女上一场就差不多耗尽了力量。

敌强我弱,形势再明显不过。

无论是本身的地位和身后前秦人注视的目光,都决定了嬴珣不能输。

以那个少女如今的身体状态,如果不采取一些手段,不可能赢。

更何况嬴珣获胜是众望所归,看着他走到会战台中央,前秦人的欢呼声如海浪般响起。

所有人都欢欣雀跃,在兵棋战中嬴珣败给嬴抱月后,所有前秦人都期盼着这位前秦大公子一剑雪耻,打破所谓前秦公主也许更强的传言。

在周围民众一浪更比一浪强的声浪中,只显得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处境更加凄凉。

声望,名声,真元,境界,身体。

在全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只能说她的情况也太不妙了,如果真的真剑对决嬴珣又不收手,这一场绝对要见血。

“这都要怎么打啊?她能不能认输直接结束啊?”

看着台上那个气血充沛的少年和脸色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少女,姜元元看向一边的姬嘉树忍不住开口。

> “我怕的就是,她不会认输。”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不怕她输。我怕她真的要去赢。”

“你这都在说什么?”姜元元一愣看向一边的姬嘉树。

姬嘉树闭了闭双眼,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嬴抱月不惜燃烧真元冲入龙吸水的画面。

那个女子绝不会那么轻易认输,她应该还藏着最后的手段。所以他真正害怕的,是她为了赢又使用什么手段。

他不怕她输,他害怕她再受伤。

这时对战开始的钟声打断所有人的思绪,这对在初阶大典中争议最大的兄妹已经都走到了舞台中央。

看着两人相对而立,本来还在为嬴珣欢呼的前秦人却忽然发现自家人里有一部分年轻公子沉默了下来。

这些人,无不是参加了这一届初阶大典众人战,后面被淘汰的修行者。

都是和台上的这对兄妹并肩而战过的少年。

“都别喊了……如果没有公主殿下我们当初的马球战根本赢不了……”

“跳祭舞的时候也是……”

“说实话第一轮在那座山里就是公主殿下带我们走出去的……”

“这是……”姜元元睁大眼睛,看着台下原本全支持嬴珣的前秦人中出现别的声音。

“不是所有人都眼瞎,”姬嘉树凝视着台下那些神情复杂的前秦少年们。

“嬴珣是这一届初阶大典前秦修行者名义上的带领者,但是别忘了带这些人拿下众人战最好成绩的人,是她。”

是她啊。

参加初阶大典的少年们心情复杂地看着台上的那对兄妹,看着那个身形荏弱纤细,但在众人战中却一直站在最前方,看着她就知道往哪里去的少女。

嬴珣身为继子,本该是这场初阶大典前秦修行者的率领者。但只要仔细回忆,在这一次众人战中,嬴珣的身边,一直有着嬴抱月的身影。

这对在众人战中一直并肩作战的堂兄妹,在个人战中却被逼上了对立面。

“说来也是,众人战里她一直在帮嬴珣,”姜元元看着台上相对而立的少年男女也有些唏嘘,“怎么这两人就一定要刀剑相对呢?”

“也许他们终究有一日,是要对立的,”姬嘉树看向台下想要支持嬴珣但又神情矛盾的前秦人,深吸一口气道。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姜元元一愣。

姬嘉树看着台上的两人,不知为何耳边忽然浮现出拓跋寻当初看嬴珣和嬴抱月第一次在兵棋战上对上时说的话。

“一直以来,对不满那位前秦王的前秦人而言。流落在外的皇长子遗孤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但那只是因为前秦人没得选而已。”

那如果,前秦人有的选了呢?

拓跋寻的下一句没有说出来,可这个当初姬嘉树觉得无比荒谬的这个问题,却兀然出现他心中,把他都吓了一跳。

“区区不到一个月的初阶大典,一个女子就立下如此威势,”这时姜元元反应过来,看向台上轻声开口,“怪不得那些前秦世家叫得这么凶,嬴珣这一场的确是需要打败她。”

前秦人希望嬴珣成为王。

而王,只有一个。不容任何人挑战其威严。

一个公主居然威胁到了前秦继子的威信,嬴抱月身体状态不佳,此时就是嬴珣立威的最好时机。

“简直糟糕透顶,”看着缓缓拔剑而出的两人,姜元元简直想不出嬴珣有什么理由不赢。

“对战开始!”考官一声高喊,所有人屏息以待。

下一刻。

嬴珣看向嬴抱月,刺出了手中的剑。

章节目录 第697章 母子 > 看着那一剑刺出,所有前秦人的欢呼憋在了嗓子里。

但下一刻,嬴珣的剑停在嬴抱月的咽喉之前。

“这是怎么了?”台下众人愕然四顾。

嬴珣的手没动,静静看着那个根本没抬剑相挡,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罐的少女。

“这是什么?是药吗?”

“算是吧,”嬴抱月看向手中装着李稷当初给她的那些药丸的竹罐,倒出两枚笑了笑道,“不好意思麻烦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吃完。”

看着眼前这一幕,高台上姬嘉树瞳孔一缩身形微动,姜元元拉了他一把,他深吸一口气死死遏制住阻止那个少女的冲动。

虽然不知道她吃的是什么,但姬嘉树总有不祥的预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他却无法阻挡。

然而下一刻,看着眼前这一幕姬嘉树眸光微怔,因为会战台有另一个人阻止了她。

嬴抱月正要吞下手中药丸,却被眼前人握住了手腕。

她一怔抬起头,只见面前少年近在咫尺的眉眼。

“等等,”嬴珣一手握剑,一手捏紧了手中纤细的手腕,“这是什么药?是治内伤的吗?”

“你怎么也觉得我有内伤,”嬴抱月笑了笑,“差不多吧。”

但嬴珣依旧没放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药对你的身体有伤害吗?”

“不吃多的话应该没事,”嬴抱月笑道,目光挪到被死死抓住的手腕轻声开口,“放开我吧。”

“你一定要吃吗?”嬴珣问道。

“不吃的话我可没信心能打败你,”嬴抱月认真道,“不要为我担心,我们公平竞争就好。”

“公平竞争……”嬴珣静静注视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少女的眼睛,下一刻他松开了手,轻声开口,“你变了很多。”

正要吃下手中药丸的嬴抱月闻言一怔,抬头看向面前面容有一半熟悉的少年,顿了顿轻声问道。

“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我其实也不记得了,我们接触的太少了。”嬴珣凝视着这个他名义上的堂妹。

她以前是什么样子?嬴珣记得他小时候很讨厌她,但到现在却发现这些记忆已经完全模糊。

仅仅是一个多月的相处,对那个少女幼年稀薄的厌恶,居然已经完全被如今她鲜明的模样给冲淡,冲淡到简直想不起来原来的她是什么模样。

他认识的是现在的她。

“是吗?”嬴抱月同样静静凝视着面前少年笑了笑,“说实话我也不记得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她记得的是他更小的时候。

“是啊,我们都不记得了,”嬴珣握紧了手中的剑,“毕竟七年了,世道都变了。”

七年前,她的兄长登基,而他被迫逃出前秦,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到今天。

而七年后,这个少女作为她兄长的棋子被送到这里任人宰割,顺便给他添堵。

他本以为是如此。

本该是如此。

他们的立场,是水火不容的。

看着嬴珣重新举起剑,台下的前秦人又兴奋起来。

“终于要开始打了,到底谁会赢?”

“肯定是大公子吧!至于公主这命能不能保住还另说……反正是那人的妹妹也不值得怜惜……”

“何苦要为难大公子对妹妹下手,这公主也太没眼力见,赶紧认输吧!”

> 台下各种叫嚣和劝说混乱交织,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嬴珣手中的剑,而嬴抱月看着那把剑的剑尾却微微一怔。

作为前秦世家的推举者,嬴珣的剑却有些普通,虽然是三尺青锋但不是名剑,模样平平无奇色泽较暗。但就是这样一把剑,剑尾却缀着一抹鲜红的剑穗,为这把剑增色不少。

“这个剑穗……”嬴抱月看着那抹有些褪色但依然明亮的红微微一愣。

“你说这个?是我母亲小时候给我编的。”嬴珣瞥了一眼淡淡道。

“母亲?”高台上姜元元闻言皱眉,“嬴珣……我记得他出生时皇长子妃就过世了吧?”

“哦,我生母过世的早,我说的是我继母。”

注视着嬴抱月微愣的目光,嬴珣淡淡开口。

“继……”台上听到这句话的姜元元也一愣,反应过来才意识到嬴珣说的人是谁,一边姬嘉树也有些意外。

“说起来……”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那位少司命殿下的确当年好像差点成了皇长子妃,的确算是皇长孙的……”

只不过这关系还是真有点乱。

更让人惊讶的是,嬴珣会愿意把那个女子称之为母亲。

“是这样啊,原来是你的母亲,”嬴抱月看向嬴珣手中的剑,看着那抹红她眸光微凝,最后只是闭了闭双眼,将手中的药丸放至唇间。

嬴珣手中剑抬得更高。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所有人看着这剑拔弩张的画面,知道期盼已久的画面就要到来,看着那个少女将药丸放到嘴边,姬嘉树指甲扎入掌心。

“对了,你还没出嫁吧?”就在这时,嬴珣看着嬴抱月忽然冷不丁问道。

“嗯?”服药动作被打断药丸停在嘴边,嬴抱月看向他一愣,“倒是没有正式出嫁……”

她和姬嘉树只是定了个婚,三媒六聘也只走了一小半,的确不算嫁了。

“是吗?开始吧。”嬴珣淡淡道,感受到他的剑意众人浑身一凛!

伴随着他的声音,众人眼前剑光一闪,所有人瞪大眼睛,然而下一刻。

剑光一闪,鲜红的剑穗在少年的剑柄边摇动。

嚓的一声,嬴珣手中的剑被插入地面。

然后他伸手,一把将嬴抱月拉到自己怀中。

……

……

“嬴……”

向来擅长预估对手动作的嬴抱月经历了她人生第一次的猝不及防,手中的药丸瞬间滑落。原本看着要向她一剑刺下的少年双膝落地,盘坐在地面之上,然后将她拉进了怀里。

场间一片死寂。

众人目瞪口呆。

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更加难以相信眼前的画面。

在一片死寂里,只有一颗圆滚滚的药丸在会战台上咕噜噜滚动。

嬴抱月的目光追着那颗药丸,下一刻却有一双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这是……”她转过头,看向将她按到自己膝上的少年,“你这是在做什么?”

“既然你还没出嫁,就让我再做一次哥哥,”嬴珣淡淡开口。

“好了,别吃药了,睡吧。”

章节目录 第698章 离思 > 嬴珣这一步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台下的民众没有想到,嬴抱月也没有想到。

“睡……”嬴抱月于嬴珣怀中挣扎着抬起头,看着头顶上少年的下巴,“堂哥,你这是在做什么?现在正在……”

他们这不是正在对战吗?

在这种场合,还没正式开始打,这个少年却一把在台中央坐下了,还将她按到了自己膝头,让她……睡觉?

这是为什么?

嬴抱月心中有些许猜测,但她并不敢将其当成现实。

她身上的伤的确急需休息,但就在所有人都在等他们激战的场合,这样真的好么?

“这……”姜元元睁大眼睛,“这两人到底在做什么?约好了么?”

“应该不是,”姬嘉树看着那个少女疑惑的神情摇了摇头,“她大概也没料到。”

她要是料到了就不会被人一把拉倒了。

此时看着台上从原本的剑拔弩张到居然像是相互依偎的两人,台下民众和其他修行者都懵了。

众人为这场兄妹对战设想了很多过程和结局,却没有人想到如今的这个场面。

“前秦继子?”台边传来考官压抑着情绪的声音,“你这是在做什么?”

考官们脸色都有些难看。站在台边的那位上了年纪的考官深吸一口气,“钟声已响,怎么还不开始对战?”

换言之,这考官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那个问题,怎么还不开始打?

大部分人想看到的,可是这对兄妹厮杀的画面。

“我们这正在打呢,”然而坐在会战台中央的那个少年的背影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回头看考官一眼。他只是专注地凝视着膝头的少女的脸庞,抓过嬴抱月的手扯着嗓子高喊道,“正在切磋真元呢!”

“切磋……”姜元元瞥了一眼台上其他考官的脸色,愣了愣反应过来好笑地摇头,“还真有他的。”

明眼人此时都能看出这位前秦大公子的意图了,除了那个虽冰雪聪明但却压根没敢往那个方向去想的少女。

“再当一次兄长吗?”姜元元看着台上的嬴珣叹道,“没想到嬴珣居然会为她会做到这一步。”

姬嘉树注视着会战台上神情沉静的少年,“我也没有想到。”

谁又能想到呢?

嬴珣不但没有趁机击败嬴抱月,还准备利用他们两人对战的时间,让嬴抱月得以休息恢复内伤。

而在他这么做的时候,就意味着嬴珣已经放弃了这一场的输赢。

毕竟如果嬴抱月这场要输,那她恢复不恢复已经不重要,没必要在对战之中争分夺秒的休息。

“他应该早就准备好输了,现在不过是在拖时间罢了,”姜元元看着在会战台上打着“切磋真元”的旗号一动不动的少年。

正如姬嘉树所说,这个少女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的时间。

没人想到,此时此刻那个所有前秦人都叫嚣着要他打败那个少女的前秦少年,却以这种形式给了她休息的时间。

从外围看,能看到高台中央那对少年少女离得极近,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没人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以他们的年纪这是足以让人误会的画面,但此情此景却很难让人产生误会。

因为嬴珣的神情很纯净,真的如同一个正在照顾幼妹的兄长,更像是。

在亲人面前的孩子。

“我……你……”嬴抱月还有些发愣,嬴珣看向她,“好了,换个舒服的姿势吧,我也拖不了太久。”

> 说完他推着她的肩膀让她翻了个身,让她得以平躺在石台上,头枕在他的双膝之上。

而这个姿势,他一低下头就能看见她的脸。

“你这是……”嬴抱月还是没太能反应过来,嬴珣低下头。

“怎么?不喜欢这样?我小的时候,曾经经常这样躺在一个人的膝上。”他淡淡道,“因为我小时候生的太胖,老缠着她抱我,我爹怕她累就只许我这样。”

“倒也没有……”嬴抱月怔了怔本能地开口,下一刻连忙打住。

“没有什么?”嬴珣看着她的眼睛。

其实倒也没那么重……嬴抱月在心中说道。

两岁之前的嬴珣的确能算是个小胖墩,但从她去了永夜长城后,他就越来越瘦,完全比不上只差一岁的嬴晗日。

当然她现在这个身份不能这么说。

“我记得堂哥你小时候不胖吧?”嬴抱月改口道。

“是啊,可再不胖一个小孩也有一二十斤。”嬴珣深吸一口气,“就算是修行者一抱三个时辰小孩不动她也不动,你说那人是不是有点傻?”

“这……”莫名其妙被骂了傻嬴抱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按理说那么小的时候的事他是怎么记得的?况且就算他记得,但她一直很清楚,就在他真正长大后,对她的态度应该是……

嬴抱月微微侧头,看向嬴珣插在膝边的长剑,鲜红的剑穗随风轻轻拂过,她的神情有一瞬的复杂。

“你说的那个人,是为你编这个剑穗的人么?”

“没错,”嬴珣顿了顿点头,看着凝视着这个剑穗的少女,“怎么,你也喜欢这个穗子?我只有一个,不可能给你。”

“不是,我只是……”嬴抱月连忙摇头,瞥了一眼那个穗子转回头去。

她只是,没想到他还留着它。

之前在台上注意到这个剑穗时她之所以那么惊讶,不是因为这剑穗出自她手,而是因为她明明记得很清楚。

这个剑穗,当初嬴珣是丢了的。

不是忘到哪了。

而是拿到手就扔了。

躺在这个少年的膝头上,她闭上眼睛。

就在刚刚,她没有料到嬴珣对嬴抱月的态度,更没预料到在言谈之中嬴珣对她另一个身份的态度。

因为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嬴珣是恨她的。

而他也有充足的理由恨她。

在嬴抱月仅存的记忆里,就有她身为少司命林抱月时离开阿房宫前和嬴珣最后相处的那些时光。

那个时候她十七岁,嬴珣七岁,已经懂事了。

她记得非常清楚。

在那段时光中。

那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年,皇长子嬴苏之子嬴珣是恨她的。

恨得彻彻底底,单纯彻骨,容不得她一丝辩解。

章节目录 第699章 寄予 > 就像对待姬清远和姬安歌一般,每年到了嬴珣的生辰,她也会为嬴珣准备生辰礼。

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但听嬴珣宫里的下人们说,他每年生辰最翘首以盼的就是那个礼物。半夜睡着了都会醒好几次看枕头边有没有多礼物。

这个情况,直到他七岁那年发生了改变。

那个剑穗,就是嬴珣七岁那年,她给他准备的生辰礼。

嬴珣五岁的时候觉醒,那年她听说皇宫内给他安排了师父开始学剑了,就编了个剑穗。

她两个月前就编好了,但就在谁都没想到,就在这两个月内,他们的关系却发生了改变。

那个晚上,她像是之前每一年一样趁着小孩睡觉的时候去了嬴珣的寝宫。

她像是往常那样将礼物放到嬴珣枕头边,但下一刻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小手抓住。原本紧闭双眼的小孩睁开眼睛,看着她的目光清醒又冰冷。

皇室的孩子早熟,不早熟的孩子活不了。虽然她之前每年回来都能发现他的改变,但嬴珣还是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他。

而那时的她,也充分明白嬴珣这个眼神的意味。

在她答应那个人之时,就差不多料到了。

“你果然来了,”装睡的小孩坐起来,看着她手中的剑穗,“这是今年的生辰礼?”

“嗯,”嬴抱月点头,“听说你要学剑了。”

“听说……”坐在床上的小孩咬紧了嘴唇,“我也听说了一件事。”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听说你要嫁给我爹?”

这就是正好在嬴珣生辰前发生的事。

正好在三天前,她和嬴苏定下婚约。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

“他们都在说,但我不信,一直在等你亲口告诉我,”坐在床上眼睛都熬红了的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这是真的吗?”

对这个年纪已经懂事的孩子来说,这种事恰是最不好接受的时候。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是真的。”

裹在被子里的小身体抖了抖。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看到生辰礼那个小孩脸上没露出和以前那样的笑容,只是紧紧握紧了身上的被子,脸上露出被背叛的神情,随后变得冰冷彻骨。

“原来你和那些女人没什么区别,”他冷冷地看着她,“原来你是想嫁给我爹。”

“这倒不是真的。”嬴抱月一愣,没想到直接误会到了这一层。她原本以为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突然出现一个继母难以接受,但也不知嬴珣这些年在宫里遇到了什么,还有这种想法。

“所以你不是真心想嫁给我爹?就像那些宫人说的,只是想要皇后的位子?”没想到听到她的解释,嬴珣反而更加愤怒,大声质问道。

这误会又更深了一层……

流言可畏。对于那个年纪的小孩来说根本无法辨别,更何况当时的成人不也都这么想她。

“都不是,”她能做到的只是走上前,将剑穗放进他的手心,轻声开口,“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

她可以等他明白。

虽然最终的结果是,她没有等到,就给那个小少年带来了更深的伤害。

> “你走!谁要你的东西!”而当时坐在床上的少年看着手上的剑穗忽然暴怒,一把将那个剑穗扔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随后那个七岁的孩子声嘶力竭哭出了声,外面跑进一堆宫人,团团转上前来哄那个身份金贵的小皇孙,将她挤到了外围。

只有嬴珣的贴身女官顾忌她未来的身份,有些尴尬地掩住眼中的轻蔑看向她,“原来是郡主殿下,您这样夜闯小殿下的寝宫不太好吧?您还是先回去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被丢到墙角无人问津的那个剑穗,随后点头转身离开。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剑穗。

所以她以为嬴珣早丢了,却没想到隔了一辈子会再一次见到它。

嬴抱月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看向头顶少年的下巴。

同样闭目养神的嬴珣也睁开眼看向她,“怎么?睡不着吗?”

感受着会战台四周传来的仿佛能将她瞪出窟窿的其他民众的眼神,嬴抱月苦笑,“这种情况下要睡着恐怕有些难。”

她深吸一口气,“我缓过气来了,可以开始了。”

“可以开始?”嬴珣定定看着她,“开始什么?”

“当然是……对战,”嬴抱月愣了愣,看向插在一边的嬴珣的剑。

“所以你以为我这么做是让你稍稍休息一下后,继续和我打?”嬴珣简直要被气笑了,盯着膝上少女的眼睛。

不然,还有别的吗?

嬴珣看着她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你就那么想和我打吗?”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神情有些复杂,她看向他笑了笑,“虽然你现在恐怕没法明白,但我们之间注定迟早都是要一战的。”

嬴珣一怔,下一刻他闭了闭眼睛,睁开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如果真有那一战,那就将这一战推迟到中阶大典吧。”

“中阶大典……”嬴抱月喃喃道。

“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你让我对你下手,是置我于不义。”他静静开口道。

嬴抱月一怔,侧目看向台下眼含期盼的前秦人,轻声开口,“那些人,都期望着看到你的战斗。”

“你很受爱戴。”她转头看向上方少年的眼睛,“你这么做,会让他们失望的。”

虽然对战场上,谁都没规定修行者要怎么样战斗,只要两人愿意站着不动当然可以。但嬴珣利用自己的对战时间让她休息,此举很明显会损害他的名声。

“这两人要坐到什么时候?”

“这样做也太不要脸了吧?让我们所有人在这儿干等?”

“大公子这么做,是在丢当年大皇子的脸啊!”

此时台下等得满头冒火的民众的嘘声已经一阵阵上来,更有前秦人恨铁不成钢的言语。

然而在那些质疑的声音里,嬴珣的目光却十分平静。

“爱戴吗?”少年神情复杂地笑了笑,随后坦然直视面前少女的眼睛道,“我知道,他们是将对我父亲的爱戴转移到了我身上,我本身的才干并不值那么多支持。”

嬴抱月再次一怔,这时头顶少年的目光忽然锁到了她的脸庞上,看着她定定问道。

“他们都说我和我父亲长得很像,你觉得呢?”

章节目录 第700章 父子 > 嬴抱月闻言一怔,睁大眼睛看着嬴珣近在咫尺的脸。

说起来她第一次见到嬴苏的时候,他恰好是和现在的嬴珣差不多的年纪。

她正想开口,但看着头顶上少年打量的目光,话又停在了嘴边。

嬴抱月总觉得,这小子忽然提起这个像是在给她下套似的……

“怎么?”嬴珣凝视着膝上少女眯起眼睛,“你不会不记得我父亲长什么样子了吧?”

嬴苏死在九年前,按照嬴抱月这具身体的年纪,那个时候她最多才五六岁。再加上她又不是天生的修行者,不记得才是理所当然吧……

听到嬴珣的反问,她最终深吸一口气摇头,“不记得。”

嬴珣猛地一愣,“你……”

但事实上,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嬴苏的样子。

看着她没有要改口的打算,嬴珣眸光一黯,下一刻却只听躺在他膝头的少女却再次开口,“但我之前见过大伯的画像。”

嬴抱月微微仰起头,看着嬴珣的眼睛道,“你和你父亲长得不太一样。”

嬴珣一愣,只见她笑了笑道,“我觉得大伯更好看一些。”

原本正惊喜的嬴珣闻言脸瞬时一黑,却只见膝上少女凝视着他的脸轻声开口,“你和你父亲不一样。”

“你是你,他是他。”

她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嬴珣彻底怔住了,面前少女的话像是打破了他一直萦绕在他深夜里的一个梦魇。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面前少年的面容。

她只是说了一句实话。

单论样貌,嬴珣和嬴苏充其量只有五份相似。如果将她脑海中的两个人样子并在一起,的确能看出是父子或者是亲戚的关系,但并不能称的上很像。

要论很像,起码要达到姬墨和姬清远那对父子的程度……

说实话正常人家的父子一般最多像个七八分,可她也不知道她师父那基因是怎么回事,总之生的两个孩子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那是真是很像很像。

毕竟都能像到直接打败了传得无比真实的谣言,让一开始嘲笑姬清远不是姬墨儿子的所有南楚人都闭了嘴,更让姬安歌被迫戴上了面纱。

至于嬴珣,和他那个爹只能说是普通的相像。嬴珣的很多特征还是继承了他的母亲,属于父母相貌的融合型,不像那对姬家兄妹都只像单边儿。

然而……

看着眼前少年的目光,嬴抱月就料到了嬴珣从小是听着什么话长大。

“果然不太像对不对?”嬴珣在短暂的沉默后,看向嬴抱月面无表情道,“我和我生母也是有像的地方对吗?”

嬴抱月点头,随后补了一句,“如果是看画像的话。”

“是啊,可你知道吗?”嬴珣苦笑道,“不光是那些遗老,连叶家人都说,我和父亲像的不得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嬴抱月闻言目光冷下来。

那些满心爱戴嬴苏的前秦人能把五分像看成十分倒还有点理由,但南楚叶氏是嬴珣的外祖家,是嬴珣生母出身的人家。

叶家的老人会看不出来嬴珣眉眼像谁?要说要贴也应该往自家小姐上贴,却闭口不提嬴珣的母亲,附和前秦遗老的言论,这是为了什么?

只要稍稍一想就知道是为什么。

嬴珣是叶氏女之子这个事实不可能改变,叶家扶持他的功绩不可抹灭,既然这个关系断不掉,那么就没必要在样貌上和前秦人的观点争。

可前秦遗老满口嬴珣和嬴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是为什么?

> 嬴抱月眸光愈冷。

因为只有嬴珣越像嬴苏,他在民心上胜过嬴晗日,继承前秦王位置的可能越大。

纵然嬴珣是当年民望最高的皇长子嬴苏之子,但他毕竟是在南楚养大的,将来迎回前秦的时候难免会被人怀疑向着南楚人,多少会有些微词。

嬴珣比之已经登基的嬴晗日,唯一的优势就是民心。

想要抓住民心,那就只能拼命把他往嬴苏的身上靠。

嬴苏继位是当年的民心所向,却天降横祸英年早逝,当时万民恸哭,所有人都惋惜不已。只有唤起民众心中当年对嬴苏公子的眷念,才能为嬴珣的复归赢得民心。

之前在调查前秦遗老这些年在南楚经营的情报时,嬴抱月甚至查出了民间流传着儿子酷似父亲,嬴珣是嬴苏公子复生的说法。而这个说法就诞生在南楚,之后流向前秦。

是什么人制造出来的已经不用言说。

复生在自己儿子的身上……那些人还真敢编。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直直凝视着她,已经从一个圆滚滚的团子长成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的嬴珣。

他的父亲离开他已经九年,但这个少年的所有童年时光却因为一些人的私心,笼罩在他父亲的阴影之下。

那些人根本没把他当做一个独立的人。

在那些渴望将他扶上王位的人里,也许有真心爱戴嬴苏想要让其子继位的人,但在更多的人眼里,嬴珣不是嬴珣。

只是嬴苏的替代品。

所以他们眼中的嬴珣,必须和嬴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个少年甚至不配拥有自己的脸。

没有人关心他真正长什么模样。

“你说,在那些人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模样?”嬴珣静静看着嬴抱月的眼睛,“我是嬴珣,还是我父亲?”

“我……”嬴抱月正想开口,嬴珣下一句话却让她愣住。

他看向身边长剑上的剑穗,“我之前有个要嫁给我父亲的母亲,你说她如果还活着,我的父亲死了,她看着我,是想要看到谁?”

嬴抱月一怔。

如果说她见到嬴珣不想起嬴苏那是假话,但她一直很清楚。

嬴珣这个问法像是在试探什么,但她不能不回答这个问题。

她不忍心不回答这个问题。

“你是说少司命娘娘?”嬴抱月轻声开口。

“是,”嬴珣眸光一凝看着她,“她会把我当成谁?”

“她想要看到的人是谁?”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头顶上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和嬴苏并不一样的眼睛。

她想要告诉他。

她看到的一直是他,他不是他父亲的替代品。

但她现在的身份,却无法开口。

心在咫尺,身在天涯。

她不能说。

“堂哥,我以前听过一个秘密,”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看向嬴珣笑了笑,“你想听吗?”

章节目录 第701章 四强 > “什么秘密?”嬴珣一愣。

“你的名字的秘密,”嬴抱月一笑,“我之前听宫里的人说过你的名字的由来,你知道吗?”

“我没听人说过,”嬴珣一愣,“我的名字不是祖父起的吗?”

当年孙辈的名字按理说都是他们的祖父起的,比如嬴抱月这个名字……他当时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生气的,像是珍贵之人的什么东西被人抢了一般。

“我和我大哥的名字的确是,但你的名字不是。”嬴抱月道。

虽然嬴帝当年为这第二个孙子的确也起了一个,但嬴苏拒绝了。当时嬴帝看大儿子丧妻得子,也就没再坚持,同意让他自己做主。

其实单看画风就知道,嬴珣和嬴晗日这种霸气冲天的名字不是一个画风……

“怪不得我和你亲兄长名字长得不一样,”嬴珣愣了愣苦笑道,“原来不是祖父起的。”

“那是我父亲起的?”他问道。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点头,“是你父亲定下的。”

“那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嬴珣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嬴抱月轻声开口,“君子如玉,君子如珣。取义为玉之五德。”

珣为一种美玉,而玉有五德。

“美玉……”嬴珣闻言一怔,“五德是……”

“仁,义,智,勇,洁。”嬴抱月凝视着面前少年的眼睛道。

这其实不像是帝王家的取名方式,帝王家取名就像嬴晗日那般,晗日是指天快亮了太阳要出来的时候。一般王室的名字寓意讲究广阔霸气,珣这样的名字更像是讲究清誉的文臣家里会出现的名字。

所以当初在嬴苏问她的时候,她没有想到她的这个建议会被采用。

“仁,义,智,勇,洁,”嬴珣喃喃开口,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像是看着小时候心底最模糊的记忆里唯一能带给他安全的人,“你确定……”

“我确定。”嬴抱月笑了笑道。

因为。

嬴珣这个名字,是她起的。

然后嬴苏认可了这个名字,赋予了他第一个也是历尽艰辛诞生的长子,寄予满怀的希望。

这个希望不是指望这个孩子成为帝王,获得无上的权力,而是对他这个人的希望。

名字最能看出父母对孩子的希望。

当时嬴珣还是皇长子,他的儿子是最有希望在他之后继承皇位的人,但嬴苏却没有选什么改天换地的名号,他唯一的希望只是。

“仁,义,智,勇,洁,”嬴抱月伸出手,抚上头顶少年的脸庞,“我想你的父亲,只是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

不是继承王位的工具,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仁,义,智,勇,洁吗?”嬴珣定定看着她,下一刻笑了起来,“是那个人会希望的事。”

虽然被很多人当成替代品,但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父亲,的确是很好很好。

这五个字,就像在形容当年那个最好的皇长子一般。

嬴珣没有问嬴抱月是从哪听到这个缘由的,只是注视着她的眼睛,“所以也让我成为我父亲想要成为的人吧。”

“你……”嬴抱月一怔,“你想要……”

“我输了,这一场,”嬴珣看着她笑了笑,“应该成为四强的人是你。”

“可是我没有……”嬴抱月一愣,下一刻挣扎想要起身,“等等这还没打怎么就知道……”

“别动,”嬴珣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看着这人还想挣扎,他冷不防开口,“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嬴抱月一愣,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僵硬,以免被此人察觉。

“安静了?”嬴珣将她按回去,从上而下注视着她的眼睛,“所以被人说过?”

> 嬴抱月神情平静,心中汹涌。

这人是成精了吗?应该不会吧?陈岩也就算了,为什么一个她死前才七八岁的小孩也能记得她的眼睛?

但只凭眼睛认人这是什么特殊技巧?应该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吧?不然那些蒙面杀手还蒙什么面?

“不太多,”嬴抱月摇头,“宫里很少有人提到。”

“因为宫里没有那么多的人见过她,”嬴珣淡淡道,“说实话,我也记不太清了。”

她死的时候他太小,还处于失去父亲的悲痛中,接连的打击让他大病一场,连向她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终生遗憾。

“她是谁?”嬴抱月凝视着嬴珣的眼睛问道。

然而她没想到嬴珣忽然转移了话题。

“你身上的伤,是昨天晚上弄的?”他静静问道。

嬴抱月一愣,“那是……”

“昨晚出现了龙吸水,恐怕有水法者破境出现了意外,”嬴珣看着她的眼睛,“水法者只有水法者能救,你冲进去了?”

嬴抱月瞳孔一缩说不出话来,这种离谱事连姬嘉树都不敢猜,为什么他会向这个方向猜?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这么离谱的事我也敢猜?”嬴珣笑了笑看她。

“我见过一个人,”少年的声音变得悠远,“一个可以为了别人奋不顾身的人。”

“我没见过比她更乱来,也更能豁得出去的人,”嬴珣静静道,“所以我愿意承认她是我的母亲。”

嬴抱月一愣。

这说的是谁再清楚不过。

“你……你不恨她吗?”她想了想,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恨啊,”嬴珣笑了笑道,“恨她为什么明明保护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保护好她自己。”

直到她离去,他才发现她到底为了他做了多少。

她消失之后,他身边少了很多他喜欢的下人和护卫,他才知道,那些人都是她曾经她派来保护他的人。

但他却从不知晓。

她其实从未丢下他。

直到她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外面的人都说……”嬴抱月有些欲言又止。

“都说是那个女子害死了我的父母?”嬴珣直白地开口。

嬴抱月点头,说实话她毫不怀疑嬴珣是被灌输着这样的观点长大的。

“周围人倒是经常和我这么说,”嬴珣淡淡道。在他父亲还在的时候,就有人说那个少女居心叵测,当年没救下他母亲就是看上了未来皇后的位置。

人心之恶毒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在那之后他父亲在和她订婚后过世,对那个少女的诋毁在全国范围内达到了顶峰。

所有人都说是因为她,大秦才失去了最有希望的继承人。

那个少女独自承受了所有诋毁。

如果不是她已经破境等阶二,无数人都想置她于死地。

他当时身边的近臣甚至鼓动他去杀了她。

能想象吗?嬴珣眸光冰冷。

那么多人当时居然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去杀她。

他当时还记得身边人的嘴脸,那些老人们一脸神秘地靠近他,在他耳边耳语道,“小殿下,你去下手,那个女人绝对不会防备你!只有你能为你父亲报仇!”

章节目录 第702章 决出 > 当年他身边的人对那个少女的恶意,没有丝毫掩饰。

然而除了那个少女,他们无人敢向和他父亲之死有直接关联的二皇子嬴昊下手,却将所有的矛头对向了那个女子。

想起过去那些他不愿回想的回忆,嬴珣脸色有一瞬的发沉,下一刻又舒展。

人性险恶,但那些铺天盖地的恶意,像是丝毫都不会沾染那个少女的身。

当年他父亲的旧部策划了整整十二次暗杀,却没有一次成功。

甚至有一次那些旧部又在鼓动他的时候,直接被那个少女推门而入。看着那个画面她什么都没说,在那些自称忠臣的人颤抖中,只是伸手不顾他的挣扎拎走了他。

那个少女就是如此强大。

可是这么强大的人,到底为什么最终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嬴珣再次沉下脸,咬紧了嘴唇。

“堂哥,你在想什么呢?”嬴抱月笑了笑道,“你这沉下脸样子,倒是有些……”

话她说到一半又打住了。

“你不会想说像我父亲吧?”嬴珣低头看她一眼。

“怎么会,”嬴抱月掩饰着笑道,“我可没见过大伯生气。”

当然,这句话是她装的。

她见过,还真有点像。

嬴苏脾气很好,极少动怒,所以他沉下脸的样子让她记忆深刻。这两人到了这个时候,神态还真像父子。

嬴珣低头看着膝上少女清澈不染一丝阴霾的眼睛,眸光闪烁。

“我父亲的确很少生气,但我脾气不如他,”他定定看着嬴抱月道,“所以我现在就很生气。”

不等嬴抱月反问,他冷冷开口,“昨晚的龙吸水,你果然跑进去了吧?”

“这个……”这种嬴珣下台和姬嘉树一对就会被揭穿的事,嬴抱月实在不好瞒,最终点了点头。

“你!”虽有猜测,但嬴珣闻言还是气得心梗,“你拿自己的命还当命吗?”

“你知道破境天阶的现场有多危险吗?”他低声喝道。

谈起天阶破境,嬴珣心中无数情绪和回忆翻滚。

他没怎么见过破境天阶,但他见过更高等级的画面。

那就是,等阶二破境的画面。

九年前他父亲英年早逝不久后,太祖皇帝嬴帝降罪嬴苏身边护主不力之人,同时追责之前在看到他父亲尸体后对二皇子嬴昊拔剑行刺的那个少女。

那时他才知道,在他得知他父亲死讯惊吓过度晕过去的那一天还发生了什么。

那天本来他父亲和他二伯去围猎,他待在寝宫里等待父亲答应猎给他的狐狸,然而他没有等来父亲约定的猎物,等来的却是他唯一的最亲的人的死讯。

但在死讯之前,他看见了冲天的火光。

炽热至极,熊熊大火。

宫里从未出现如此大火,更何况火光冲起的地方是大殿。阿房宫的大殿有着规格最高的阵法,按理说水火不侵,连天阶的修行者都难以入侵。

所有人都愕然着尖叫着,连当时才七八岁的他都知道这个火不同寻常。

“走水了!大殿那边怎么会走水!?”

“天爷!不是走水!”

“是昭阳郡主!”

“昭阳郡主突破了等阶二!”

> “快去找国师大人!大皇子出事了!昭阳郡主要杀二皇子!”

在宫人的嘶声力竭里,小小的他注视着远方的熊熊火焰,睁大了眼睛。

他从未见过如此炽热的火焰,带着不管不顾的气势,像是在向上天燃烧。

就像是那个少女的愤怒。

他父亲是脾气很好的人,但说实话嬴珣从未见过比那个少女脾气更好的人。不管面对何等暗算和恶意,那个少女总是平静地一一解决,像是这世上除了她那位师父之外,没有任何事能触动她的心扉。

传说昭阳郡主强大得不像个人,所以更不懂人心。宫中曾悄悄流传着这样的传言和诋毁。他也曾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打破她的平静,连他父亲和她订婚时他那么无礼地骂她赶她走,那个少女也没有生气。

他那么说她她也不生气,他以为他说对了,正如宫里人的传言,那个女子根本不是真心想嫁给他父亲。

但直到看到那一天的火光,他才知道,他错了。

天阶破境尚且需要诸多准备,承受巨大的痛苦。

但当初以十八岁之龄,那个少女在大殿之上,面对着他父亲的尸体,突破了等阶二。

至此成为这片大陆上第八位,也是最年轻的一位神女。

将将破境境界不稳的情况下,在近十位天阶修行者的阻拦之下,她的剑直接逼到了二皇子的咽喉之下。

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当众对皇子拔剑是什么后果?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那一天,在他父亲出事的那一天,那个少女赌上了她的所有,要为他讨一个公道。

如果不是大司命拦下了她,他的二伯嬴昊绝对会当场死在大殿上。

太祖皇帝在制定修行者等阶之时就曾立下重誓,所有修行者不得向皇族出手,一旦出手,株连九族。

但那个少女没有九族,真要算起来就要嫁入皇室的她的九族,还就是皇族那些人。

株连九族对她是不可能了,至于要如何处理她本人。

天阶是很贵重的资源,如果不是犯下大罪一般都会被酌情赦免。当时大殿朝议中无数老臣上书要诛杀无法无天的昭阳郡主,但就在一个消息传来后所有仙官又沉默了。

每当一个新的等阶二诞生,大陆就会举行位阶之战。而在紧接其后等阶二位阶之战中,那个刚刚破境的少女,居然获得了位阶三的位置。

仅次于她师父和南楚国师姬墨之下。

据说她和姬墨还并没有对战,是她在打到位阶三就停止了挑战,没人知道她和姬墨到底孰强孰弱。

至此,那个少女获得了少司命的称号。

她成为了八人神之一。

得到这个消息,要求处死她的大臣们沉默了。

年仅十八岁,那个少女在修行界的位置就已经贵无可贵。

八人神位阶三,修行界的第三人。

这意味着,如果其他诸侯国反叛,那个少女可能是除了她师父之外唯一能拦住其他国家国师的人。

她向皇族出手不假,但一旦发生什么意外,皇族还需要她的保护。

在这种尴尬的矛盾里,最终朝议中得出了流放的结论,而这时在御祷省闭门不出的大司命开门出手,将结果最终变成了让其入封地归隐。

在他父亲去世的一个月后,那个少女放弃了奋斗了半生的军中职务,进入云雾森林中归隐。

他站在宫门内,看着她孤身一人跨出阿房宫。

他以为这只是短暂的离别,毕竟她在永夜长城已经成为了大将军,如果边关出事她一定还会回来的。

但他没想到,她这一去。

就是永别。

章节目录 第703章 思慕 > 比起那个少女曾经付出的东西,他如今做的这些小事又算什么?

当年就在她离开之后,之前一直缠着他让他为父报仇的那些“忠臣”也消失了。那个少女以他的行动,再一次保护了他。

八年前,在太祖皇帝驾崩后,那个少女的所有消息都断了。那时他身边一夜之间少了不少人,他也终于明白不管身在何方她其实一直在保护他。

直到她真的不在了。

他和那个只比他大十岁的少女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但从他出生开始她照顾了他整整八年。

是她用行动告诉了他,何为仁、义、礼、智、洁。

靠着从小藏在心底那一抹月光,他终究没在身边人恶意的灌输下长成一个满心仇恨的人。

她对一个没有血缘的人尚且能如此,他又为何要和他的妹妹厮杀?

南楚稷下学宫的会战台上,嬴珣抬起头平静地看向周围躁动的民众和忍耐似乎就要到达极限的考官。

“前秦继子!最多一刻钟!速速结束战斗!”考官大声喝道。

“你休息的怎么样了?”嬴珣低头看向膝上的嬴抱月,“你别听他说,八人战是不限时的,我还能再拖一会儿。”

“一刻钟应该足够了,再拖下去……”嬴抱月看向台下神情一言难尽的其他修行者,“再拖下去真有人要赶我们下去了。”

“那就好,但真需要时间也不需要客气,既然都做到了这种程度,你哥哥我已经做好了不要脸的准备。”嬴珣一本正经道。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还想说些什么,嬴珣伸手掩住了她的眼睛,“最后一刻钟了,这时间来之不易,你好好休息吧。”

嬴抱月唇动了动,最终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少女的双睫给手掌带来的微痒,嬴珣静静看着自己的手背。

他不得不将她的眼睛盖住,看着那双眼睛,他总会产生不该有的错觉。

这是极其短暂又极长的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在考官愤怒走上台的前一刻,嬴抱月睁开了眼睛。

“好了吗?”嬴珣问道。

“嗯,”她点头。

感受到嬴抱月身上气息确实平复了下来,脸颊也恢复了一丝血气,嬴珣松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扶起。

走上台正要发作的考官看着重新相对而立的两人愣了愣,又退到了边缘。

周围大声吵嚷的民众也停了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台上两人。

“怎么怎么?这两人终于要打了吗?”

嬴珣伸手握住了插在地上石板缝里的长剑,台下喧哗助威声再起。

然而那个少年只是静静捋过剑柄上的剑穗。

“这穗子……”嬴抱月看着他顿了顿道。

“我小时候曾经丢过一次,”嬴珣笑了笑看向她道,“但我父亲帮我捡了起来。”

嬴抱月闻言一怔。

嬴珣嘴角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那个她陪他过的最后一个生辰的晚上,在赶走她后他又赶走了所有来哄他的宫人,一个人蹲在墙角。

而这时他身边传来一个声音,“这剑穗你不要了么?”

他回过头,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惊讶地开口,“爹?”

“你不要的话给我,”身后男人的长臂穿过他肩膀,捡起他丢在墙角的剑穗,“你不知道她那些下属想要一个有多难,这拿出去卖或者送给别人都值不少钱。”

“卖……卖掉?!”他瞪大眼睛,伸出小胳膊小腿跳着去抢,“不许卖,不许送给别人!这是……”

“怎么?你不是说你不要她的东西么?”而看着他的模样,面前男人的神情忽然冷了下来。

“我,我那是一时气不过,他们都说她是……”他为自己辩解道。

“他们?他们是谁?”面前男人低下头定定看着他,“身为皇室子弟,不会自己听自己判断,这双耳朵要了也无用,不如割了去。”

> “爹……”年幼的他吓得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愕然看着面前的男人。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还是不要,”身材高大的男人看向手中的剑穗,静静注视着他,“如果做不到珍惜别人的善意,不如就离得远远的。”

“在你不会好好说话之前,不许你再见她。”

“我……”他看着男人手中的剑穗说不出话来,他虽然生气,但倒也没想要再也不见她……

“爹,我只是……”他嗫喏着开口,然而面前男人神情平静。

“我说过,这件事和她无关。对不起你母亲的人是我,要娶她的人也是我,”他的父亲静静看着他,“你要恨的人是我,不是她。她是被我牵扯进来的,她本不需要管你。”

“所以今日之事,错的人是你。”

高大的男人静静注视着他,“如果你连这点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将来身为皇室子弟你只会害更多的人。”

“我不允许任何人利用她的温柔,包括你。”

他睁大眼睛怔怔看着他的父亲,最后伸出手去够他手上的剑穗。

“想清楚了?”男人问道。

他点头,然后听见面前的男人道,“那就发誓吧。”

发誓。

嬴珣放开手中的剑穗,于会战台上看向嬴抱月。

“你之前不是问我恨不恨我的那位母亲吗?”

正要拔剑的嬴抱月闻言一怔,抬头看向他。

“我的父亲曾让我发誓,终生不许危害于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恨她。”他静静道。

嬴抱月的心跳有一瞬的停歇。

那个人……

下一刻她拔出剑,神情复杂地看向嬴珣,“堂哥……”

嬴珣举起手中剑,两人双剑相对。

“我和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嬴珣看着嬴抱月道,“只是有人那么保护过我,也让我保护能保护的人一次。”

换他来保护她了。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嬴珣松开了手。

他手中的长剑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前秦继子嬴珣认输,”他看向一边呆立的考官,“大人,敲钟吧。”

台下人面面相觑,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人,“你……”

“我知道你总是会过意不去,”嬴珣看向她,“这样吧,在中阶大典中,我让你还回来,你多挨我三招,这样能接受吗?”

想要说服她难度太高,嬴珣心中也是无奈。

要知道高手对战三招都够一条命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点头,“好。”

嬴珣总算松了口气,静静看向考官,“大人?”

“你你你,前秦继子,你想好了?”考官瞪大眼睛。

“想好了,您再不敲这钟我自己来敲,”嬴珣冷冷道。

考官深吸一口气,迫于无奈终于举起了钟锤。

高台结束的钟声响起,台下一片死寂,下一刻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喧闹声。

“四强,前秦,嬴抱月胜!”

只因此时此刻,南楚初阶大典最后一轮,第一位位列四强修行者。

诞生了。

章节目录 第704章 脱颖 > 初阶大典,四强。

台下的民众和修行者们愣愣注视台上的少女,下一刻爆发出最大的呼声。

“我没听错吧?前秦继子居然认输了?”

“拖了这么久,居然不打就认输了?那刚刚是在耍人么?”

“怎么回事?前秦人最终只剩了个女人下来?”

“前秦继子是怕了么?居然向一个公主认输?难道还真指望一个公主登上魁首之位?”

谁都没料到这场对战居然会这样结束,人们的喧闹声轰轰烈烈。看着并肩走下会战台的那对姓嬴的堂兄妹,前秦世家的人们脸色更是格外难看。

“等等,这还是初阶大典诞生至今,第一个进入四强的女子吧?”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一愣。

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那个少女不光是今日进入四强的第一人,更是创造历史的第一人。

听到这句话人们难以抑制内心的撼动,而此时就在这一片质疑之声中,另一句话响起让人们瞬间转移了注意力。

“四强之一已出,剩下的三人会是谁呢?”

剩下的三人会是谁?

有人喃喃开口,围观众人闻声浑身一凛,看向会战台下剩下的六名修行者。

初阶大典四强在修行界中地位特殊,上一届的四强如今都成为了极有名望的修行者。不管众人愿不愿意承认,此时这一届四强第一个席位已经被那个少女所占据。可剩下的三个席位,分别会是谁呢?

“应该要问的,只有剩下的那一个位子会是谁,”负手站在考官高台上,姜元元深吸了一口气道。

姬嘉树看他一眼,知道他在说什么。

因为从昨日的对战实力来看,四强中的两个席位已经被预定了。

姬嘉树静静看向台下六人。

里面就有昨日表现得最两眼的两个北魏少年。

只要这两人不在这一轮抽签遇上,那么以这两人的实力进入四强几乎是板上钉钉。

姬嘉树看向姜元元,他明白姜元元为什么会这么猜,而一切正如他们的预料。

考官的手伸入签箱,八人战继续进行了下去,而伴随着相隔时间不长的四声钟声,考官的声音接连的响起。

“四强第二位,北魏,孟施胜!”

“四强第三位,北魏,莫华胜!”

在接下来的抽签中,孟施和莫华没有抽中对方,而是遇到了他国的对手。

那么不出众人所料他们各自都取得了胜利。

“果然是这两人,”姜元元吐出一口气感叹道,“这也是北魏运气好,双双都进四强了。”

“运气好吗?”姬嘉树注视着走下高台的莫华的背影,忽然喃喃开口。

“嗯?这还不算好?搞不好决赛就是他俩了,”姜元元疑惑道,双眸中难掩担忧。

从昨日的对战就能看出,孟施和莫华的实力的确和一般的等阶六大不一样。这让他难免为接下来的四进二之战感到担忧,毕竟这两人之中无论遇上哪一人,他都看不出那个前秦少女有什么胜算。

> 孟施和莫华,这两人都拥有足够参加决赛的实力。

“好吧,接下来就是看剩下的最后第四人是谁了。也就这个还有点悬念。”姜元元看向会战台下,下一刻眉梢意外地蹙起,“嗯?慕容恒还在啊?”

“没错,北寒阁就只剩下他了,”姬嘉树道,“我也没想到他还能留到这个时候。”

北魏慕容恒,按照辈分算是北寒阁大弟子贺兰承的师弟。

“这样说起来北寒阁届届都有人能进四强,这个记录今年也会不会打破就要看他了。”姜元元饶有兴趣道,“不过往年都是大弟子进,谁能想到今年居然会是他。”

“今年的初阶大典还真是特别,”姜元元感叹道,看了一眼台下北寒阁弟子聚集的地方。贺兰承也来了但坐在轮椅上,看来昨天伤得的确太重。

“的确特别,”姬嘉树喃喃道,看向因为是最后一轮已经不用抽签,和剩下的那个选手一起走上会战台的慕容恒,“希望不要发生什么意外……”

“贺兰承也太惨了……嗯?你说什么?发生意外?”姜元元正在感叹贺兰承的悲惨,却冷不防听到身边人担忧的话语。

他随姬嘉树的目光看去,“这会有什么意外,虽然是北寒阁的独苗了,但这慕容恒应该是赢不了的吧?”

在姜元元看来,这一场也没什么意外。

说实话,贺兰承惨是惨,但北寒阁大弟子的排名也是极为严格的。昨日嬴抱月打败的独孤信也好,今日留下的慕容恒也好,这都是北寒阁往下一代培养的人物。

这一代的大弟子是贺兰承,那最强者就是贺兰承,这一点毋庸置疑。

独孤信和慕容恒参加这一届初阶大典,按照北寒阁的传统应该不是为了获得名次,而只是让他们来锻炼一下。就像上一届跟着拓跋寻来的贺兰承一样。

不过贺兰承不算是正统的后继人,只是拓跋寻看好的人,上一届的时候他还只是等阶七。不过后来贺兰承进步神速,破境等阶六后直接将原本的继承者挤掉了,才有了今年的局面。

听说在那之后北寒阁也开始多挑几个继承人,让他们互相竞争,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于是今年出了慕容恒和独孤信。

这两人都是阁内都看好的人,年纪虽轻都已经破境了等阶六,只不过……

“慕容恒他和独孤信都破境等阶六应该都没几天,昨天看着境界都还没稳呢,”姜元元皱眉看向台上站在慕容恒对面的那个对手。

虽然没有慕容恒独孤信他们身上北寒阁继承者光环的加持,但此人也是稷下学宫里小有名气的强者。

能走到八强的位置,谁都不是吃素的,此人名唤王素,是正统的南楚火法者,破境等阶六已经三年,实力很稳。之所以名声不显不过是火院里名人太多罢了。

“八人战最后一战,开始!”

会战台上的钟声敲响了,两人拔剑而立。

王素虽然是个南楚人但身材高大,而慕容恒虽然是个北魏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却像个书生。

“这两人真是绝了,”姜元元看着这一幕笑道,“单看身材真不知道谁是北魏人谁是南楚人呢。”

“北魏人也不一定身材都高大,”姬嘉树看着台上的慕容恒道。但话是这么说,看着那个北魏少年,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不过这慕容恒……”

“等等,慕容恒这身形……怎么有点像一个人?”因不过是个大弟子的备选,虽知道有这人姜元元却一直没仔细打量过。如今看着台上那个少年,他却忽然觉得这人不看脸只看背影好像有点眼熟。

说着说着,姜元元看向身边的姬嘉树,想起有关慕容恒的传言,忽然神情古怪起来。

慕容恒和独孤信虽然都是北寒阁大弟子的候选人,两人实力没什么差别,但在北寒阁内部,慕容恒的呼声却高于独孤信。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慕容恒和北寒阁圣女走得非常近。

贺兰承才是这一届的大弟子,但北魏圣女许冰清走到哪,却都喜欢带着慕容恒,有事也喜欢找他。

之前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如今打量着慕容恒的身影,加上某人就在他身边,姜元元忽然醍醐灌顶。他神情古怪地看向姬嘉树,“我知道他像谁了。”

“谁?”姬嘉树脸上神情也有些不对,勉强问道。

姜元元一言难尽地看向会战台上,“像你。”

章节目录 第705章 反目 > 当然这里的相像不是指相貌。

姜元元看着面前姬嘉树那张即便他是个男人都会觉得俊美得过分的脸,如果人人都能长成这样,那也不用混了。

毕竟不可能谁都像他一样有个当年南楚第一美姿仪的父亲。

姜元元咳嗽了一声。他虽然年纪小,但南楚国师姬墨当年的传闻他还是听过的。姬家早年间其实极为落魄,真论家世姬嘉树的母亲叶氏算是下嫁,但丹阳城内没哪个贵女不羡慕她。

因为在二十岁之前,当年的姬家长公子姬墨有丹阳城内第一美公子的美誉,不提修行天赋,只看那张脸就有无数世家前来提亲。

毕竟世家结亲,为了后代着想,相貌很重要。这也是世家子一代会比一代好看,越是传承时间久远的世家越会出现相貌出众的子弟的原因。

毕竟父母都天生好看的话子女不可能难看到哪去。

而姬嘉树这种……姜元元看向面前的少年,这就是属于父母好看子女更好看的最理想状态。

叶氏女能够入主后宫,自然容貌不算差,但姬嘉树的相貌甚至超过了他的父母。

姜元元看向台下和姬墨容貌酷似的姬清远,如果没姬嘉树的话,姬清远大概能继承他父亲的名号,两人站在一起不提别的这对兄弟是真的赏心悦目,姬嘉树更是美名远扬,名声都走出了南楚。

如果没有那位号称容貌灿烂的北魏光华君耶律华,和无人知道相貌的东吴昭华君,山海大陆第一美公子的名号恐怕都能花落南楚。

南楚第一公子,实至名归。

慕容恒的容貌自然不能和姬嘉树相比。

姜元元收起联想,看向台上那个不像北魏人的北寒阁弟子。

因为背对着考官高台的方向,此时他并不能看到慕容恒的正脸,但昨日一瞥他也记得大概。慕容恒有一张世家子常见的端正俊朗的脸额,虽比不上姬嘉树出众但也算是中规中矩。

唯一能给人的违和感就是站在北方大汉里有点格格不入,但要是放到拓跋寻旁边看上去也很正常。

毕竟北寒阁也出现过拓跋寻这种翩翩佳公子类型的弟子,他当时也没多想什么。

但此时慕容恒背对着他,姜元元忽然发现,单看背影,他有点像一个人。

有点像……

姜元元看向姬嘉树,眼神微妙,“慕容恒怎么有点像你啊?”

不是相貌,单论身材和气质还有打扮,居然像是姬嘉树一般。

也许之前只有五分像,但再加上姬嘉树常穿的衣衫和配饰和举手投足,就像到了七分……

“他一个北魏人,这衣裳怎么有点……”姜元元之前还没发现,要都是南楚人没什么,但慕容恒的打扮明显是南方风格,要说不是在模仿……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别人怎么穿是他的自由。”

“话是这么说……”姜元元想起北魏圣女不管去哪都要将慕容恒带在身边的传言,神情愈发微妙,“我记得慕容恒好像也是个火法者,选个火法者当继承者,许冰清她……”

那句话姜元元看着姬嘉树的脸色没说出来。

许冰清莫不是把慕容恒当成了姬嘉树的替代品了吧?

“我知道你在猜什么,但有件事我需要纠正一下,”姬嘉树看向满脸看戏的姜元元,淡淡开口,“许冰清的心仪之人应该并不是我。”

> “嗯?”姜元元一愣,“不是你?”

他猛地看向树下正在休息的嬴抱月,“她不是喜欢你,她之前针对前秦公主干嘛?”

“这我其实不清楚,”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但我一直觉得,她心仪之人应该另有其人。”

虽然许冰清在外界装出了很喜欢他的模样,但人的眼神是不能骗人的。

姬嘉树看向另一边树下,正专注地注视着身边正在疗伤的孟施的莫华。

“我见过她看另一个人的模样,”姬嘉树淡淡道,“我不如那个人强,她应该更喜欢他。”

“他,他是谁?你还会有不如的人?”姜元元眼睛瞪得更大。

“你这说法,好像说得我天下第一似的,”姬嘉树蹙眉瞥他一眼,“走出南楚,这天下强者多着呢。我不过是个等阶五。”

但你不是最年轻最有天赋还最好看的等阶五么……姜元元心道。

不过姬嘉树说得没错,如果真论天赋容貌,北魏的那位王孙也不差。但之前许家有意和北魏王室的光华君结亲之时,那位北魏圣女据说似乎也不太愿意,之后北魏圣女喜欢南楚春华君的传言就传出来了。

有了这个传言,北魏人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自家圣女不愿嫁光华君。

毕竟在南楚初阶大典中,北魏光华君输给了南楚的春华君。

而北魏圣女在很小的时候,就放话要嫁天下最好的男儿。

那对她而言,自然是春华君更好。

虽然姜元元是不明白许冰清为什么就有那个自信觉得天下最好的男儿就愿意娶她……

但以那个女子的个性,如果发现有比姬嘉树更强的男人转而去追逐也不是不可能……

“好了,你可以不用再考虑我的事了,先看看这场谁赢再说。”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台上道。

姜元元皱了皱眉看回台上,“之前不是说了,肯定是……”

肯定是慕容恒输,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因为下一刻,不光是姜元元,姬嘉树忽然瞳孔一缩。

王素并不愧对最稳重的火法者的名号,面对慕容恒这个刚破境的修行者依旧没有丝毫懈怠,起手式起得很稳,真元随剑倾泻而出,然而就在下一刻,他本该更强的真元却被另一股强大的真元所覆盖。

“火法第九剑,刀山火海。”站在他对面的文质彬彬的少年轻声开口,手中剑火却是不符合他境界的暴烈,王素高大的身影如同一个破布袋一般高高飞起,轰的一声撞到了大阵之上!

“怎么回事?”姜元元失声开口,“慕容恒……他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境界?”

这情况完全不对啊!

昨日也没见这小少年有如此强大的实力,怎么看着居然像是在一夜之间突飞猛进了一般?!

眼看着居然像是有了逼近等阶五的真元力量一般!

“他没有这般实力,”这时姜元元在一边听见姬嘉树咬牙开口喝道,“是北寒阁的秘药。”

“是破境丹!”

章节目录 第706章 秘药 > 姬嘉树看着会战台上慕容恒剑上熊熊燃烧的剑火,死死握紧了双拳。

破境丹。

这是所有高阶修行者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北魏北寒阁之所以能在大司命林书白死后在山海大陆上迅速崛起,甚至能达到和底蕴更加深厚的稷下学宫并肩的地位,除了北魏国师的扶持外,主要是靠两样东西。

一个是药典。

另一个,就是破境丹。

在大司命林书白死之前,每个境界进阶的条件是绝对的,所有修行者只能拼命去修炼去够那严苛的标准。

太祖皇帝嬴帝在建立起修行等阶制度之时,虽然简化了进阶的条件,但对于天份不够的修行者而言,有可能奋斗终生都无法爬上哪怕一阶。

但就在大司命死后不久,原本还没什么名气的北魏北寒阁却提出,他们阁内造出了一种名为破境丹的丹药,只要吃下就能破境,能够大大提升修行者的真元。

当初提出的时候有不少人质疑,但有胆大的人在投靠了北寒阁后得到了最基础的丹药,吃完之后真的在短时间内真元大增打败了同境的对手。顿时北寒阁声名远扬,门槛都被求药的人踏破。

对于修行者而言,没有什么比破境的诱惑力更大。北寒阁居然能通过一枚小小的丹药解决这个问题,自然让无数修行者趋之若鹜。

特别是对于卡在某些境界终生无法突破的修行者而言,这种丹药简直能让人疯狂。

毕竟比起拼死拼活地去修行,只要吃枚丹药就能提升境界,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对想走捷径的修行者而言,北寒阁的破境丹是他们当牛做马出卖灵魂也想弄到手的东西。

当然,这样好事自然也是有限制的。

不然仅凭小小一枚破境丹,北寒阁就足以控制整个修行界。如果所有人凭借丹药就能破境,修行界也早就高手满地走了。

北寒阁虽宣称自己有这样的灵丹妙药,但每年配出的破镜丹数量极少。真正能帮助修行者提升境界的破镜丹数量稀少价格昂贵,大多数只能帮助低阶修行者破境,而且还有时效限制。

姬嘉树早就通过姬家的情报网得知北寒阁的破镜丹分为短期和长期,短期的效果只能维持一两天,且只对人阶修行者有效。北寒阁拿出来诱惑修行者加入的大多是这种短效的破镜丹。

至于实际能提升修行者境界的长效破境丹,哪怕在北寒阁内部也被视为珍宝,极少有人见过。

姬嘉树从没想过他会在此时此刻见到。

“破境丹?”听到他的话姜元元愕然看向台上的慕容恒,“我记得北寒阁的破镜丹不是只对等阶六以下的修行者有效么?”

可慕容恒已经等阶六了!他并不是人阶的修行者。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姜元元说的那种就是民众间广为人知的短效破镜丹。

如果不是有姬家情报网,姬嘉树本也不知道还有另一种破镜丹的存在。

“你说的那种是短期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北寒阁还有一种更贵重的。”

“也就是说还有等阶六也能用的?”姜元元愕然,迅速抓到一个盲点,“那当年拓跋寻和你对决的时候怎么没见他用过?”

要知道当年姬嘉树和拓跋寻之间那可是魁首一战啊!

关乎北寒阁和稷下学宫的声誉。

姜元元提起这个主要是对上一届的魁首之战印象太深,北寒阁虽然届届都有修行者能进四强,但还没出过一个魁首。作为史上公认最强的大弟子,拓跋寻参加的上一届本是最有希望的,却偏偏遇上了姬嘉树。

当年姬嘉树虽只有十三岁,但无论是境界和手段都高于拓跋寻。可拓跋寻本就真元充沛,两人境界相差不大,如果能靠丹药提升境界,那么最终鹿死谁手应该未曾可知。

> 姜元元看着台上慕容恒的模样,喉结微动难言震惊,“这真元量……应该已经逼近了等阶五了吧?”

姬嘉树沉默一瞬,点头。

姜元元睁大眼睛,“此话当真?那他这状态……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

他心中惊涛骇浪,北寒阁的破镜丹虽能短时间帮人提升境界,但在王室子弟眼中一直是小打小闹。他之前从未想到居然能帮助高阶修行者提境!

要知道等阶五神舞境是极其难突破的境界,突破这个境界修行者就能在修行界获得真正难以动摇的地位。

而如果北寒阁能通过丹药做到这些,甚至可以动摇修行界的根基!

“你也不用太担心,能做到这种事的破境丹应该极少,”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如果随便就能做到如此,北寒阁早就能拿到魁首了。”

他看向台下震惊的人群之中,靠神舞境修行者出色的眼力捕捉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拓跋寻。

王竹升推着他的轮椅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幕神情也非常震惊。

足以见哪怕是北寒阁弟子也不常见到此等规格的破境丹。

而明明是本家弟子获胜,面对台上获胜的慕容恒和台下欢欣雀跃的其他北寒阁弟子,轮椅上面缚白绫的公子浑身散发的气息却极为冰冷。

姬嘉树毫不怀疑,如果拓跋寻眼睛能看见,此时定会冷冷注视着台上的少年。

事实上,眼睛能看见的另一位大弟子坐在轮椅上,正冷冷注视着台上。

“北寒阁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有这种丹药,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姜元元看向台下的贺兰承,“拓跋寻就不提了,贺兰承当初对战的时候为什么不用?”

“拓跋寻我也不知道,而至于贺兰承……恐怕是没人给他。”

姬嘉树的眸光停在看向另一个方向的贺兰承脸上,他随着贺兰承复杂的眸光看去。那里是世家贵人们所坐的包厢,在重重的纱帘背后,能看见一个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影。

北魏圣女,许冰清。

“如果我没猜错,这种等级的破镜丹,整个北寒阁内也只有一两枚,”姬嘉树沉声道,“来参加初阶大典的队伍按理说不会有,只不过……”

“只不过许冰清来了对么?”姜元元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管多珍贵的丹药,北魏国师总会给自家女儿一枚保命。

“所以是许冰清将唯一的一枚丹药给了慕容恒?”姜元元皱紧眉头,“她到底要干什么?想夺魁首的话当初不是应该给贺兰承才对么?”

以贺兰承的境界应该能走到更高的位置。

“我也不知道,”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台上握住长剑看着倒地的王素居然面露微笑的那个北寒阁弟子,后背泛起寒意,“但此人,相当危险。”

而这么危险的人,已经进入了四强。

不管台下人的目光多么冰冷,台上的战斗胜负已分。

“四强第四人,北魏,慕容恒!”

重伤的王素被抬下去,八人战最后一场结束的钟声被敲响。

四强终于全部出现。

而之后,就是半决战了。

四强决出,最后一日的对战也迎来唯一的一场中场休息时间。

紧张了一上午的人群纷纷散开,而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从考官高台上走下,走向嬴抱月所在的方向。

章节目录 第707章 对立 > 这应该是本届初阶大典中,国师府众人最后一次在比赛中的树下聚餐了。

可以看出姬安歌和姚女官这次也是鼓足了劲,树下蒸笼里的点心种类相当丰富,且数量全是双数,寓意好事成双,可见对唯一出战的那个少女满满的祝福。

虽然一直来看初阶大典的民众对于这一幕已经不再稀奇了,但当那个少女从人群中走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停留在她身上,对她议论纷纷。

毕竟这个场上,如今留下的人,就只有四人了。

她是四人之一。

姬清远已经尽量找了一棵位置隐蔽的树,却还是躲不开民众和其他修行者的目光和指指点点谈论的声音,他挡在嬴抱月的身前死死皱紧了眉头。

“大哥,我来吧,”姬嘉树远远走来,而就在他在树下站定的瞬间,属于神舞境修行者真元流动,他张开了屏障,所有的声音被隔离在外,整个世界顿时清静。

“果然还是你厉害,”姬清远松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年纪虽轻却极为沉稳的弟弟。

他天生的等阶比姬嘉树要高,但被禁止修行,此时境界能力已经远远不及面前这个少年。

这个少年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而他却……

“好了,别站在那儿,快吃吧,”姬清远心中正有些沮丧,手里却忽然被塞进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

他一个激灵低头,却发现嬴抱月已经在他脚边坐下了,仰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清远,你不饿吗?”

姬清远一愣,“饿,这就来。”

他深吸一口气在嬴抱月身边坐下,而这时却发现自己那位弟弟却愣在了一边。

“嗯?嘉树,你怎么了?”姬清远疑惑问道,一边的嬴抱月也看向他,“姬公子?”

“姬公子?”姬嘉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看向她身边的姬清远,重复道,“清远?”

不经过对比他是真的没发现这区别……

为什么她叫他大哥是名字,叫他就是公子?

他记得嬴抱月对他们两人都是叫公子,所以他还是能接受的,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

看着有点愣的姬嘉树,嬴抱月意识到她刚刚叫顺嘴了,但她也没想到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姬嘉树会发现。

“抱歉,大公子,刚刚是我失礼了,”她拍了拍身边姬清远的肩膀,姬清远立刻点头说不要紧,下一刻男人眸光微深,看向站在那里神情有些苦恼的弟弟。

这小子不会是……

“没事,是我多心了,”姬嘉树摇了摇头,看向地上的蒸笼,蹲下身伸手拿起一个饼咬了一口。下一刻他想起什么看向一边的嬴抱月,“对了,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撇开他嘴边沾着的饼渣,少年此时的神情忽然相当严肃。

连带着周围正埋头苦吃的其他人都抬起了头,神情也紧张起来。

毕竟此时姬嘉树要说的事,肯定是和下午的决战相关。

树下气氛顿时紧绷,唯一神情平静的只有下午要出战的当事人本人。

嬴抱月伸手擦掉姬嘉树脸上的饼渣,“什么事,是不能在这说的吗?”

姬嘉树险些没维持住严肃,退后一步摸自己的脸。

“没事,都擦掉了,到底什么事?我们要换个地方吗?”嬴抱月问道。

姬嘉树环视了一圈蒸笼边的人,这一次不知为何拓跋寻和贺兰承都不在,再加上他已经张开了屏障就摇了摇头,“在这里也行。”

> “你想谈什么?”嬴抱月放下手中的饼,“是下午的四强战么?”

心中的所有杂念在一瞬间远去,姬嘉树的神情平静下来,从少年变为考官高台上面无表情的高阶修行者。

“没错,”姬嘉树看向身上还带着伤痕的少女,“你的伤怎么样了?”

“多亏了堂哥,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嬴抱月道,“所以下午你不用太担心。”

“不用太担心?”姬嘉树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你知道你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人么?”

周围的姬清远姬安歌归辰等人神情也不对起来,只觉手中的糕点都难以下咽。

初阶大典,四强。

嬴抱月能进入其中固然让人高兴,毕竟这离魁首已经相当近了。但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剩下的每一个人,都是挡在她面前的一座高山。

单论起来,哪个人她都不是对手。

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少女,他承认她很强,但剩下的三人……至少其中的两个人的实力的确是太强了。

孟施就不必说了,本就是夺冠的热门,手段纯熟没有一丝破绽,还手握那样强大稀少的剑法。

而至于莫华……姬嘉树都不想提他,那人要是动真格这场间没人是他的对手。

唯一实力和她相差不远的慕容恒,此时有了破境丹的加持,力量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面对如此绝境,姬嘉树都不明白为什么树下的这个少女还能如此平静。

“的确是有点难办,”嬴抱月想了想道,“孟施……我不升等阶六,应该打不过她。”

所以说啊……等等,她的意思是她只要升了等阶六就能打赢?

姬嘉树一愣。

孟施可以说是目前山海大陆上最强的等阶六!

“当然,我升了等于在赌命,”嬴抱月摸了摸胸口,“所以这个选项倒也不存在。”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遇上那个女子该怎么办。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也知道嬴抱月已经不能再升等阶六。

临时升境每个修行者至多一次,她昨晚已经用掉了这个机会。如果再升等阶六哪怕是天阶来了也压不下去,她会固定在这个境界,以她的身体状况很可能经脉俱断,正如她所说的,这就是在赌命了。

“那莫华呢?”姬嘉树紧盯着她的眼睛,他倒是很想知道她都有些什么打算。

“莫华……”然而姬嘉树没想到,听到这个名字那个少女闻言却抬头看他,“那人真打算争魁首?”

她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平静,“这是不是有点犯规?”

姬嘉树猛地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少女,难道她居然已经察觉出了莫华是……

“没错,他应该不会,他不是为了争魁首而来,”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嬴抱月道,“我来这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

“如果下一场抽签,孟施和莫华互相抽到了,那么你和慕容恒之间,就是这一届初阶大典最后的一场对战。”

嬴抱月闻言一怔,却只见面前的少年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开口。

“你可以使出你的所有手段,把这场当作决战来打。”

章节目录 第708章 阻拦 > 姬嘉树说完,树下手拿点心的众人都愣了。

把半决赛当成决赛?

这话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神情也有些意外,但她大概能猜到姬嘉树的意思。嬴抱月攥紧手上的糕饼看向北边北魏人所在的树下,看向一刻不离坐在孟施身边的莫华,回头看向姬嘉树问道,“你们认识?”

姬嘉树一愣,没想到她先问这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犹豫之时面前少女却再次开口,“算了,估计你也不好回答。”

“不过我一直以来都以为他是来帮她的,”嬴抱月看向北边坐在树下的那对明面上的师兄弟。

从初阶大典开始,那个名唤莫华的少年就一直跟在孟施身边,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后来嬴抱月从世家的情报中得知他是北魏王室安插在孟施身边监视她的人,孟施本人应该也很清楚这件事。

但再然后,随着初阶大典的发展,她却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起码没有孟诗本人以为的那么简单。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静静看向姬嘉树,“他对她能下得了手吗?”

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他以为她会疑惑她会质疑,却没想到这个少女居然只凭只言片语就猜到了会发生什么。

如果孟施和莫华对上,可以将半决赛当成决赛。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面前贵为考官的少年。

这意味着在此等情况下,他对决赛的结果已经有把握。

姬嘉树这句话等于是在告诉她,如果在抽签结果是如此的情况下,只要她能打赢半决赛,她就能赢后面的决赛。

孟施是夺魁的热门,莫华是半路杀出来的黑马,这两人对上按照一般人的预测,虽然算是亲友对决但最终赢的人应该是孟施。

但嬴抱月很清楚如果她和孟施在会战台上碰上,各自都只能放手一搏,为了心中所追求的东西她们谁都不可能认输。

孟施不可能认输。

嬴抱月很清楚那个少女性格极为倔强,是那种会死战到底的人。

她们遇上,决赛她们两人只会打得更加惨烈,哪里会有什么决赛比不上半决赛。

既然孟施不可能认输,姬嘉树却还能如此笃定,这意味着,她不会在决赛碰上她。

会有人出来阻止她。

而这个人选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包括孟施自己。

“他……”姬嘉树听到面前这个少女的话再次一怔,她真是永远都这么一针见血。

正因莫华恐怕对孟施下不了手,他才会在昨天晚上约见那个少年,搞清楚此人心中真正的想法。

“他会下手的,”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因为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

他低头看着坐在树下的少女。

就像他也想保护她一样。

这下换嬴抱月一怔,看向北边树下的那一对看上去是两个少年,实为一对少年男女的修行者,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的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么?难道是剑法的原因?”她看向姬嘉树忽的问道。

姬嘉树觉得莫华说他什么都能看透实在是抬举他了,明明最可怕的是他面前的这个少女。

眼看所有的关节都被猜到了,他也不用再解释什么,只能点头。

“原来如此,但是居然能做出这种决定……”嬴抱月看向树下那个脸上带着伤痕的北魏少年,“对他而言,真是残酷。”

哪怕她能想明白所有原因,但她还是没有料到默默待在孟施身边,陪她走到最后一步,想要帮她实现梦想的那个少年,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到底是多深重的心意,才能让自己如此狠心呢?

但这个残酷的事到底会不会发生,还得看之后抽签的结果。

休息的时间总是格外短暂,在半个时辰的休整后,紫华山山顶的大钟再次敲响,下午的战斗开始了。

> 千名修行者的厮杀,终于进行到了最后四人。

“阿华,走了,终于到最后了,”靠在树下闭目养神的孟施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看着那个少年坐在他身边,正静静看着他。

一开始她有些不习惯,但最近也快习惯了这种一睁眼就能看到他。

虽然是北魏派来看守她的探子,但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对他也有了几分信任。

毕竟无论发生什么,这个人都一直在她身边,也从来没危害过她。想来她只要不出格,他应该也不会做什么,而她也会维持好他们之间的这个平衡。

“还有两战吗?”孟施看向不远处的高台,眼中露出满足的笑,“阿华,我马上就要实现我的心愿了。”

看着那个少女眼中憧憬的目光,莫华袖子下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人,就算遇上你我可是也不会放水的,”孟施看向已经走到台下的其他对战者一边走一边说道。

当然这个她身边的人并不是她放在心上的对手,孟施嘴里这么说着,目光却直直停留在会战台下唯一的那个少女身上,看到她的瞬间浑身一凛。

孟施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嬴抱月身上,忽视了身边人的异常,迈出两步才发现身边人没跟上来。

“阿华?”孟施疑惑地回头。

“这就来,”莫华闭了闭眼睛,像是往常一样跟上了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的脚步。

他既希望抽到,也希望不要抽到,但事实上抽到,才是最好的结果。

看着孟施注视着嬴抱月脸上露出前所未有凝重的神情,莫华忽然明白了姬嘉树的心情。

但想到能在对战前夜就预估到今日可能发生的事,并事先做出安排的那个少年居然还没开窍,他就觉得有些好笑。

他至少还知道他在干什么,但那小子居然还没意识到。

再不意识到,估计人都跑了。这样想他还不是最惨的。

但下一刻,莫华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世上,就是你越害怕什么,什么就会发生。

初阶大典上一直出人意料的抽签,在最后,居然准了一次。

“半决赛第一场!”考官抽出纸签,声音在高台上回荡,“北魏孟施,对北魏莫华!”

来了。

台下嬴抱月瞳孔一缩,看向走到台下神情复杂的北魏少年。

没想到姬嘉树居然预料准了一次。

不过就剩四个人,抽到这个结果的概率本就有四分之一。

听到这个抽签结果,孟施一愣有些意外地看向身边的莫华,看着那个少年一如既往淡泊的神情,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居然是我们俩,得了,我先上吧。”

虽然有些意外,但以她对莫华的了解和这段时间的感受,他对魁首之位并没有什么欲望。

不管是谁,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她。更何况她能感觉到,这个少年对她应该没什么恶意。

既然如此就好办了。

孟施满怀着信心登上了会战台,嬴抱月看向孤身一人站在台下的莫华,看到了孟施背对他时那个少年的眼神。

“你……”不等嬴抱月开口,却只见那个少年看向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知道么,你的未婚夫很关心你,”他淡淡开口。

嬴抱月一怔,不等她开口,那个少年却大步迈向高台,迈向他选择的命运。

“对战开始!”

考官宣布,一直并肩作战的两人相对而立,拔剑出鞘。

然而下一刻,所有修行者浑身一凛。

因为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笼罩了整个高台。

章节目录 第709章 守护 > 在感受到那股威压之时,台下所有人齐齐变了脸色。

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在孟施之后走上台,在他拔剑之前,人们目光多是轻视的。

毕竟在一般人看来,这场对决的结果已经定了。

“居然是北魏内部对战……”

“不过抽到自己的小跟班,这北魏继子的运气也真是太好了……”

“这莫华之前表现虽然让人意外,但怎么说也不是孟施的对手……”

明明是半决赛,围观民众脸上却露出了百无聊赖的神情,对这场对战不抱任何期待。

“主子对跟班,搞不好会学前秦继子直接认输吧,也许也让自家继子在台上睡一觉……”

“看那张脸,也没听说北魏有什么姓莫的世家,为继子当垫背的吧……”

嬴抱月站在台下,听着台下人左一言右一语,而那个模样普通的少年只是静静走上高台。

他看着还是之前那般模样,如果不是他一直呆在孟施身边,莫华的存在感其实非常低,就如他腰边那把同样看不出特别的剑,但就在他拔出剑之时,所有修行者却浑身一震。

那个少年拔剑出鞘,静静看着对面他追随已久之人。

就在这时一股威压,从他的身上,他的剑上,弥散而出。

这股威压很平静,但却让人后背发麻。

剑还是那把剑,人还是那个人。

但剑人合一,却忽然让他看上去像是变了个人。

“这是……”考官高台上姜元元一愣,看着台上那个和之前判若两人的少年,“他怎么回事?”

“他不会也吃了破境丹了吧?”姜元元愕然开口,但下一刻却又发现情况不对。

和之前慕容恒在对战时身上那明显得都快要溢出来的真元不同,莫华身上的气极为安静,牢牢控制在等阶六的范围里。

但就是这样的威压,却如同那种足以渗入骨头缝的寒意,他没有见过,却本能地觉得不同寻常。

“这是怎么了?明明应该只是等阶六……”姜元元搓了搓手臂上起来的鸡皮疙瘩,“他……”

“这才是真正的他,”姬嘉树看着台上如今看着外表极为普通的少年深吸一口气。外表只是皮囊,但真正隐藏在皮囊之下的本事,却是始终如一。

“或者说,只发挥了一半的他。”

“一半?”姜元元一愣,“这才一半?到底是哪里来的这小子?这人是谁啊?”

这股威压虽然可怕,但姜元元绞尽脑汁却都想不起有在哪见过,包括莫华之前使用的那些剑法,七零八碎居然也看不出师门。

看着姜元元疑惑的眼神,姬嘉树心中都对那个人佩服起来。

有些人的确是不佩服不行。换他在那个人的处境,都不见得能比他隐藏得更好。

某种意义上也是卓越的才能了。

“等等,不管他是谁,这是等阶六的威压吗?”怎么都想不明白,干脆放弃去猜此人身份,姜元元急切地问道。

“是,”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那个少年一直恪守规则,这是寻常等阶六的真元量没有错。然而那个人从小千锤百炼而出的手段,却不是正常人能赶上的。

“这是等阶六的真元,但却是,更高级的真元。”姬嘉树静静道。

“更高级?”姜元元神情震惊,但这时他发现站在莫华面前的北魏继子神情更加震惊。

“你……”会战台上孟施握紧了手中新换的铁剑,愕然看着这个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人。

她自然知道莫华隐藏了实力,但她没想到,他隐藏的这么深。更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一场对战中展现了出来。

怔怔看着这一幕,她的心忽然凉了下来。

原来,她终究还是猜错了。

她终究不能相信任何人。

> “原来你也想要魁首吗?”孟施握住手中剑,看着面前变得陌生的少年,深吸一口气忽然淡淡笑了,“你早说不就好了么?”

要生死厮杀的话,来就好了。

她本来就是这么杀出来的,她不需要任何人,也能保护自己的妹妹,活着走出来。

“我……”虽然有过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真的到来,莫华才明白,这是何等的滋味。

此时此刻,他害怕她的眼睛。

但他必须看向她。

这是他选择的路。

莫华攥紧手中剑,感觉剑柄的纹路一丝一毫刻入他的掌心,在刺痛中抬头看着眼中流露出一丝被背叛神情的孟施。

“我并不想要魁首,”他深吸一口气。

“是吗?”孟施笑容极淡,看向他的剑,“那你想要什么?北魏难道不想要魁首吗?还是说你其实是北寒阁的人?”

就算他是北魏派来看守她的人,但她作为北魏继子拿到魁首不该是北魏王庭希望看到的画面么?不然她也不会当这个继子。

除非北寒阁想要他们的人拿这个魁首,这人其实是北寒阁双面间谍。

难道她再一次看错了这个少年?

那她眼神真够不好的,活该如此下场。

“不,不是,”莫华立即否认。

“这也不是?那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孟施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眉头紧锁目光第一次有些恼火。此人如果一开始说他想拿魁首她还不至于如今这个心情,有什么不敢说的?

下一刻,她忽然淡淡的笑了。

“骗我难道很有趣吗?”她看着面前忽然展露出手段的少年,轻声开口。

看着她挣扎,信任,再一把撕碎,很有趣是吗?

莫华浑身一震,身上真元第一次震动,而察觉到这些的姬嘉树也睁大了眼睛。

那个少年并不是他见过真元最强的人,却是他以前见过的真元最稳的人,哪怕当年遍体鳞伤之时,真元都从未出现如此震荡。

但如今,却震荡至此。

他现在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情?

看着那个面前人受伤的目光,莫华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因为他知道他做出这个选择之时,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了。

除非他不要赢她。

但这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骗她。

“算了,你想打就打吧,本来就是要打的,”孟施淡淡开口,看着莫华的目光已经没有丝毫感情,“我不会把魁首让给你。”

“我不想要魁首,”莫华握紧手中的剑,指向孟施轻声开口,“我是来阻止你的。”

他一路守护这个少女的梦想走到现在,但如今,却要亲手撕毁它。

只为了保护她。

他不会让孟施再使用消耗她身体最后精力的剑法,所以只有在这里挡住她。

哪怕她再也,不会留在他身边。

“我不会让你参加之后的决战,师兄,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孟施的剑上腾起熊熊剑火,正如她的愤怒。

两人的剑在半空中相撞。

章节目录 第710章 一眼 > 冰山下的烈焰。

这是莫华第一次见到孟诗时的心中留下的印象。

或者说,孟施。

在熊熊的剑火背后,莫华注视着剑后的人。那个少女一定不知道他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毕竟就像北魏王宫中也没人知道,有关她真正姓名的调查情报,是被他亲手毁掉的。

本该来监视她的人,不是他。

他们的初见是一个偶然。

那一日他只是碰巧去宫里办事,听说那个平民继子来了他也没多在意,但就在在宫中一个转角,他抬头却看见了一双眼睛。

比他矮上不少的眼睛。

冰冷,却蕴含着渴望与不甘。

他匆匆而过,等停住脚步那个身着布衣的矮小少年已经走远。

他也忙着去办自己的事,但等到那日夜深人静,他却忽然会起那双眼睛。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有那样的眼神,同时有冰冷和灼热两种情感?

一开始只是纯粹的好奇,毕竟莫华很少见到这样的修行者。

而当时的他完全没想到,等到他彻底弄明白了这件事,却把自己也陷进去了。

真是没想到啊……

就像他也没想到,那个带着妹妹从死人堆里杀出来平步青云的北魏最有名的天才少年,根本不是个少年。

莫华抬起剑,挡住面前气势汹汹的火法剑,看着孟施深吸了一口气动用了六成真元。

巨大的爆裂声在台上炸开,台下普通民众被吓得瑟瑟发抖。

雷法与火法相撞,比之前任何一场对战动静都要可怕,隔着厚厚的大阵都能听见撕裂的厉啸。围观者们只得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台上激烈冲撞的原本关系极近的两人。

“怎么回事?这两人不是一路人么?这是动真格了?”

“何止,北魏继子这气势简直跟拼命似的……”

“这莫公子的气势也不同寻常,之前的师兄弟情深难道是演出来的?其实是孟施抢了他的继子位?不过孟施再强不过一介平民本就难以服众,这下连身边人都背叛了……”

“不过莫华不是北魏继子的跟班吗?现在这是内讧了吗?这人之前也藏得太深了吧?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听到台下人的议论,莫华只得苦笑,但看着面前神情专注的孟施,他笑不出来只得暗暗叫苦。

因为孟施此时只看着他一人。

如果不是在对战场上,他此时大概会很开心,但此时在对战场上莫华却很清楚。

不管周围人如何言语,此时的孟施根本听不到这些话,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打倒他。

孟施的强大,在于其专注。

这个少女隐藏性别走到如今,靠的不是人们口中的天赋和神秘的师门,靠的是她的倔强执着。

这是她吸引他的地方,但此时也是他最头疼的地方。

他只是想阻止她,完全不想伤到她,却没想到她这么拼命。

“火法第八剑,火树银花。”孟施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轻声开口,神情单纯如一个稚子。

“等等,师兄!”莫华一边抬剑抵挡,一边着急上火地吼道,“你不能再用高位的火法剑了!”

火树银花都出来了,接下来再往后估计就是刀山火海甚至月满西楼了!

虽然焦急,但他现在却无比庆幸他做出了在这一轮阻止她的决定。这丫头为了达成目标根本不在乎其他,不管他怎么劝她不要再用月满西楼,她果然不会照办!

莫华深吸一口气,调动全身在限制下能调动的所有真元。

感受着体内沸腾起来的真元,他的心底,还有一抹被他强行压下的酸楚。

那个死去的人,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

> 看着面前沐浴在火海中,不顾自身身体情况一味使用高阶剑法,满眼虽九死其犹未悔神情的少女,莫华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如此不甘地问道。

孟施的心中有一个人。

莫华从很早就知道这件事。

因为只要真正靠近这个将自己重重伪装的少女,就会发现她身上的矛盾。

孟施很拼命,哪怕是在想要出人头地的北魏人中都格外突出。在没有认识她之前,结合她平民的身份,莫华一直以为能爬到这个位置这人应该是一个对功名利禄极度渴望充满野心的人。

但在和她相处后,他才发现事实居然完全相反。

孟施哪里是想要出人头地,这人对身外之物的不在乎已经高到只要她不饿死她妹妹有药吃那怎么样都行的程度。

他初次见到她时她眼中的冷,就是在于她对世事的不在意。

而她眼中的热,却是源于她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他说他不想要魁首都是抬举他自己了,孟施自己其实才是真正对魁首无所谓的人。

只是为了告诉世人,那个人的剑法很强,她就不惜想拿到魁首证明这一切。

但到底是为什么,她对那个人的事会那么执着,哪怕跟在她身边快半年了,莫华却还依旧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那个人已经过世了,他倒是很清楚哪怕之后孟施恢复女子的身份他都没什么希望了。

毕竟没有人能取代那个人在孟施心中的地位。

不过,他也知道他的这个想法很卑劣。

“不能用高阶的剑法么?那我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孟施看着莫华淡淡开口,手中的剑没有停,“我和你说过,我一定要赢到最后的。”

她要证明,她的剑法是最强的。

她已经等了八年了,即便时机没有成熟,她也等不下去了。

什么人都别想来阻止她。

女为悦己者容,而士为知己者死。

她不后悔。

在熊熊的火光中孟施手中的铁剑已经到达了莫华的胸前,台下所有人看着这惊险的一幕高呼出声,然而接下来这一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好,我知道你要赢到最后,但为了赢到最后……”看着火光中的少女莫华深吸一口气浑身真元溢出,喉咙中迸发出一声清喝,“你现在必须停下来!”

下一刻,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莫华居然丢了手中的剑,生受了孟施这一剑!血光四溅孟施愕然,所有人瞪大眼睛,但说时迟这时快,莫华趁其空荡向孟施的肩膀伸出了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只听扑通一声,孟施铁剑脱手,被莫华一把按倒在了青石板上!

台下一片死寂,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

“你……”孟施怔怔看着头顶上爆发浑身真元死死按住她让她一动不能动,却没有伤到她分毫的少年,愕然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要打就好好打,你这么做是要干什么?”

“我知道你想赢,想为那个人拿下魁首,但魁首不只是初阶大典一个,”她头顶上的那个少年轻声开口,“中阶大典的魁首也是魁首,还是更高级的魁首。”

孟施闻言一怔。

“停手吧。师兄,”莫华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在中阶大典升入等阶五,我会和你和好好打上一场。”

少年的血滴落在她的胸口,温热无比。孟施怔怔注视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是谁的人?”

她心中满是疑问。

谁会派他来做这样的事?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只要你能在中阶大典中打败我,”莫华看着地上少女的眼睛微微一笑。

“我就是你的人。”

章节目录 第711章 万年 > “你……”听到这句话孟施一愣,险些被吓了一跳,看着头顶少年专注的眼神,她不知为何心跳有一瞬的停歇。

下一刻她迅速恢复了平静,深吸一口气,“你说什么呢?”

这话什么意思?这人就不觉得有歧义么?

不过她现在的身份是北魏继子,是个男人,想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她也没法相信会有愿意投入她一介平民的麾下,再加上她现在的身份是伪装的,一旦被揭露等待着她的就是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你这话什么意思?”孟施平躺在青石板上,静静注视着莫华浅褐色的眼睛,“又在耍我么?”

“没有,莫华对你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莫华摇头。

成为莫华后,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那你这话是……愿意受我驱使的意思?”虽然奇怪这人忽然以名字自称,但孟施决定还是先问正事。

她……果然不会想到别的地方。

莫华忽然觉得他的未来搞不好比要比姬嘉树还要坎坷……

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点头,“如果继子大人能在中阶大典中打败我,莫华甘愿放弃原来的主子,投入继子大人麾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孟施忽然笑了,“我可护不了你。”

他果然是有人派来的,有自己的主子。

不过为了拦她连临场换主都出现了,但问题是……他想换也不问问她敢不敢要……

看着头顶上的少年的脸,孟施越发肯定了她一开始对莫华身份的猜测。

他的容貌普通脸带伤痕,实在不像要继承家业的世家子,不是平民就是没落世家的人。

现在看来后面一种的可能更大。

虽然不算是卖身为奴,但不少落魄世家的子孙会选择投靠其他世家,为他们做事卖命以求为自己的家族赢来东山再起的机会。

莫华想来就是如此,毕竟一般宫中派来的杀手不太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背靠大树好乘凉,虽然不知道莫华现在的主子是谁,但孟施没想到这人居然把她也当成了一棵大树。

投入她的麾下……

孟施忽然想笑,如果这人知道她真实的身份,不提追回莫及,恐怕会立马被吓死,随后把她抓起来献给他的原本主子吧。

毕竟北魏继子居然是个女人,不是她往脸上贴金,能揭露这件事可算是大功一件。

一旦身份暴露,她都自身难保。

“虽然不能告诉你为什么,”孟施淡淡注视着头顶上的人,“我不需要属下。”

“就算我能升入等阶五,我也不是什么大树,”她静静道,“我的手太小,除了我的妹妹我不会庇护任何人。”

“没关系,”莫华笑了,“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不相信,但我不需要你的庇护。”

他并不想在大树下乘凉,他只是想为这棵树遮挡风雨,让其焕发属于它的生机。

“况且继子你低估你自己了,”莫华看着手下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才按住没能爬起来的少女,”您突破等阶五应该就是时间问题了。”

而且是很短的时间。

只要这次不出事,大概在中阶大典开始之前,她其实就有望积聚起力量去冲击等阶五。

“嗯?”孟施闻言一愣,“你为什么……”

她自己的确有那么一点感觉,但不敢相信才如此拼命,毕竟神舞境某种意义上和天阶一样,能不能突破是一门玄学,很难说的准。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我的感觉一般还是挺准的,”莫华看着孟施认真一字一顿道,“你能成为神舞境。”

> 她一定能成为真正的高阶修行者。

这方面他虽然没有姬嘉树的眼光毒,但还是那么一点经验的。

“你是说……”看着头顶少年笃定的眼神,不知为何孟施心中的焦躁忽然一点点平静下来。

“所以不要着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莫华终于看到了希望,趁热打铁道,“你的那些剑法,等到你到神舞境就能真正的使用自如,你大可以在中阶大典中好好使用。”

虽然有那么些不甘心,但莫华知道孟施心中真正在乎的事是什么。

“你现在勉力支撑,筋脉会撑不住的。你要是倒下了,谁再去展示那些剑法?”他定定注视着身下的少女,“到此为止吧,师兄。将一切留到中阶大典,这样才能让世人真正看到那些剑法的威力。”

“一起去参加初阶大典吧,”孟施听见头顶的少年轻声开口,“我陪你。”

孟施心头一跳。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句话是出自他真正的身份,真正的真心。

就此停歇,走到这里就停下么?

孟施深吸一口气,终于放松了浑身上下和莫华抵抗的真元。

“师兄!”感受到手下压力不在,莫华眼中露出惊喜,但手还按在她的肩上,面露狐疑,“你想好了?”

这人真是太难劝了……

看着头顶少年信不过她的眸光,孟施点头,但下一刻她微微偏头看先他按在她肩膀上的手苦笑。

“你说我能突破神舞境,但我现在连你都打不过,有什么希望?”

“我这是……”莫华一愣,看向自己的手笑了笑神情有些复杂,“我从三岁就开始修行,师兄你是几岁?”

三岁?

孟施一愣,什么样的世家对孩子如此严苛?要知道三岁都没觉醒啊。

“我是八岁,”她顿了顿看着莫华道。

“所以我不过是积累经验罢了,师兄你还是很优秀的,”莫华静静地微笑,“比我要厉害。”

他端详着身下少女的脸,“你真的很厉害。”

孟施不知为何耳根有些发烫,下一刻她目光落到莫华胸口的伤口,“你别说这些了,松手,我不挣扎了,你伤口又裂了!”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台边的考官说出了那句话。

“北魏继子孟施认输。”

台下一片死寂,下一刻爆发出绝巨大的喧闹。

修行者们则愣愣看着台上一躺一俯身的两人,说不出话来。

南楚初阶大典,参加最终决战的第一人,就此诞生了。

不是北魏继子孟施,而是他身边来历不明的莫华。

但此时台上的那个少年,却完全没有获得胜利的喜悦,只是看着被他拦下的那个人露出笑容,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

巨大的喧闹声中,姬嘉树站在考官高台上,静静注视着大阵之中身上流血却专注地凝视着那个女子的少年。

“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莫华居然赢了,”一边姜元元正在感叹结果,却忽然听见身边的人开口问道,

“二殿下,你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啊?”姜元元猛地愣住,这人冷不防问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712章 爱恋 > 会战台上孟施和莫华对视着,台下的民众为这意想不到的结果喧闹着。所有人都在为这个结果意难平,姜元元却没想到姬嘉树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还是这种他平常根本不会问的问题。

姜元元看向身边人,心想是他听错了还是身边人被掉包了。

毕竟战国六公子之首,南楚春华君姬嘉树……

以往人们在提到他之时,第一反应是才貌双全,第二反应就是某人的不解风情……

姜元元看着身边人神情微妙。

南楚春华君的不解风情和他的家世人品一样出名。

姬家虽早年间曾经落魄,但出了姬墨这个国师之后重新水涨船高。再加上之后与后族叶氏联姻身份更上一层楼。于是身为南楚国师和叶氏女之子,除了王室子弟以外,姬嘉树无论是母族和父族都贵无可贵,更是南楚国师府唯一的嫡子。

这样的家世就算是个傻子都会有人趋之若鹜,姬嘉树不但不傻,反而人品才貌修行天赋俱全,可以说南楚国师的嫡子姬嘉树从十几岁展露头角开始,就是丹阳城内贵女最想嫁的男人。

山海大陆上的世家子十三岁就可以订亲,姬嘉树十三岁没有订亲,反而先拿下了初阶大典魁首,这下姬家嫡子这条件简直好得都让人都疯了,姬嘉树的声名也传出南楚成了山海大陆上的贵女都想嫁的人。

哪怕不是正妻,一个侍妾都会有人想挤进去。

毕竟到了此等程度,世家贵女也都知道,这位国师嫡子的正妻之位一般的身份是配不上了。

在某位前秦公主出现之前,丹阳城内一直猜测姬嘉树未来的正妻人选要么是王室公主要么就还是叶氏女。

最有希望的就是之前已经住进国师府的叶静姝。她被国师夫人接入国师府后,大部分世家就已经明白姬嘉树未来的正妻人选已经有人了,叶家和姬家已经心照不宣。

叶静姝在丹阳城贵女圈内地位特殊,而她之所以被其他贵女追捧讨好,不光是因为她本身的家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不少贵女想事先讨好这位未来的姬家少夫人,以求能嫁入国师府。

区区八字没一撇的叶静姝都能得到如此待遇,姬嘉树本人受到的追逐可见一斑。

这样的年轻佳公子身边,理所当然应该是有无数追求者的。

但姬嘉树身边最终却没有什么莺莺燕燕,可以说相当少见不合常理,不得不让人提起他的不解风情。

南楚春华君不解风情之所以能这么出名,姜元元是见过那时的情形的。

姬嘉树拿到魁首之位并进阶神舞境之后,基本上每次出门都会有贵女跌倒在他的马车之前。

嗯,每次。

姜元元每想起那时情景就想笑,那时候最倒霉的就是国师府的车夫,明明车驾得很稳很却天天撞上人。

今天是东城赵家出门买首饰的二小姐,明天就是大仙官家里体质不好出门看病被人挤到一边的孙小姐。

明眼人都知道那些贵女们想干什么,况且姬家嫡子君子风范脾气极好是出名的,哪怕跌得再假,国师府的马车也不会视而不见直接就走。

看到马车停下,芳心萌动的贵女们是惊喜的。

但之后等待着她们的是绝望的。

车上之人的应对是君子的,道歉赔偿送药是客气的。

但指望车上那个少年理解她们摔一跤楚楚可怜看着他背后的心意是不可能的。

跌十个,姬嘉树就赔十家药钱,跌一百个他应对的官方措辞都没有变化。

想要跟去国师府医治是没有门的,伤得再重会推荐姑娘去太医府上,想回赠礼物某位少年是没有反应的,想吟诗试探他是听不懂的,如果真有胆量直说……

他会很认真客气礼貌地拒绝。

久而久之,看热闹的百姓也发现,这位南楚第一公子,并不是故作清高,而是真的对这些事没有兴趣也没有开窍。

况且以他的境界,想用什么下作的内宅手段暗算他是不可能的,此人全身上下无懈可击。

同龄的贵公子们还会去酒楼风流,而他别说风流了,想同游拜会是没有时间的,平日里此人不是在稷下学宫修行,就是在别的地方修行。

> 逼得太过头他甚至会和他父亲一样,去找一处岩洞闭关。

嗯。

基本上看着……就快出家了。

可现在这棵丹阳城内公认少年老成不解风情除了修行脑袋里不装其他的铁树,居然问他喜欢人的感觉?

姜元元一言难尽地瞪着他。

“怎么了你这个表情?”姬嘉树皱眉,“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话的不奇怪,是问这话的人奇怪。

“不是,是我听错了还是你今天吃错药了?”姜元元瞪着他,“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你喜欢上谁了?”

不出姜元元所料,姬嘉树闻言摇头。

姜元元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这人就算动心了,他也绝对意识不到。

“那你问这些做什么?”姜元元皱眉。

要让南楚春华君开情窍,难度基本等同让铁树开花。

“我只是在想,到底是什么样一种力量,能将一个那么稳重的人变成那样,”姬嘉树看向台上的莫华,神情有些复杂。

会战台上孟施正在为莫华包扎伤口,虽然莫华当时已经调动全身真元孟施发现他丢剑之后也有收手,但他以肉身硬接孟施一剑,那一剑没把他捅个对穿也扎得极深,险些就入心肺了。

“你下次要是再这样,我绝不会再听你一句劝,”孟施深吸一口气,看清伤口后被气得够呛。

“我避开了要害,但下次肯定不这样了,我还是很惜命的,”莫华看着她只是笑,完全不像是受伤人的模样。

孟施抬头看他,不知怎么觉得之前明明看着很聪明的人,变得有些傻气。

姬嘉树远远看着那一幕,神情愈发复杂。

“你……以前认识那个叫莫华的小子?”姜元元顺着他目光看去问道。

“以前有过几面之缘,”姬嘉树在不暴露其身份的情况下说道,“以前他是我见过最稳重的年轻修行者。”

虽只比他大两岁,但却不骄不躁,老成持重,从不冲动更不会让自己受伤。

经过昨晚交谈姬嘉树虽然知道莫华会阻拦孟施,却没想到为了不伤到她,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要知道孟施实力不弱,想要留手和她对战,那绝对会伤到自己。

但莫华就是这么做了,此时看着他心情还很好的模样。

姬嘉树愈发看不懂了。

“你是说,台上的那个人为情变化很大?”姜元元瞥了眼身边人。

姬嘉树点头。

“说实话,我觉得,”姜元元拍了拍姬嘉树的肩膀,“你可没有资格说他。”

姬嘉树一愣,但就在这时,包扎结束的孟莫两人离开了会战台,下一场对战的钟声敲响了。

已经到了不需要抽签的时候。

听到那两人的名字,姬嘉树浑身一震。

“半决战第二场!”

“北魏慕容恒,对前秦嬴抱月!”

章节目录 第713章 决绝 > 在民众的呼声中,慕容恒和嬴抱月走上对站台上。

两人速度和步伐相同,都没有丝毫犹豫。

境界更高浑身满溢真元的慕容恒脸上充满自信,北魏人那边低下的气势又高昂起来,所有人注视着那个少女,以为她会犹豫,猜测她会腿软。

但什么都没有。

看着那个平静地走上对站台的少女的身影,姬嘉树神情复杂。

半决赛之间并没有休息的时间,就在午休时间结束,最后四人开始最后的抽签之前,他必须回到考官高台之上。

虽然不知最终的抽签结果会如何,但他已经将该传达的事都传达到了,之后一切只能看这个少女造化。如果孟施和莫华互相抽到当然更好,一切都会按照他预料的进行,那个少女只要再打一场,然而……

她这最后一场面对的对手却是那样一个人。

命运一直没有给她以眷顾,最后一场对战异常凶险。

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好了,吃完了,我们回去吧,姬公子你也要回考官高台了吧?”吃完午饭收拾完众人分手,他们各自转身去往不同的方向,姬嘉树迈步准备离开,但下一刻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做。

他忽然转身,抓住了那个少女的手腕。

“姬公子?”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的身形一顿,转过身来看他。

她并没有挣脱,只是看着他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慕容恒服了破境丹,他此时的危险程度不低于刚刚破境等阶五的修行者,”他听见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你真的要去吗?”

这是最后一步了没错,但这一步实在太危险了。

她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了,可以不那么冒险了。

即使不拿到魁首,也会有人愿意庇护她。

就算没有人。

这世上还有他。

“我不会让你被带去宁古塔的,”他不知道他当时的声音听起来是什么腔调,也知道这种空头约定没有丝毫说服力,但还是不受控制地看她轻声道,“你可以不用去冒险的。你不会是他的对手。”

“我知道我这保证没什么说服力,但如果之后有人要逼你,我会尽全力……”他不知道他有没有语无伦次,但却看见面前的少女笑了。

“你误会了,并没有人逼我,”他面前的少女看着他神情认真而专注,“是我自己想要拿到魁首。”

昂首阔步,不留一丝遗憾。

为这个夏天划上终点。

看着她的神情,姬嘉树发现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就在午膳结束时,他看见他的大哥,姬清远也伸手似乎想要阻拦什么,但最终却放下了手。

“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赢不了他的,”最终姬嘉树松开了手,只能咬牙如此说道。

虽然遗憾,但那个北寒阁弟子就是拦在她身前的最后一座大山。

然而他面前的的少女微微一笑转身,下一刻回头看向他。

“不是我赢不了谁,而是谁能阻止我?”

她一路向前,突破重重障碍,至今没人最后拦住了她。

这就是她,但行前路,莫问前程的她。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着此时台上那个少女决绝的身影。

没人能阻止她。

能阻止她唯一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站在台上的嬴抱月看着对面模样年轻儒雅的北寒阁弟子,神情坦然。

“前秦公主吗?我们应该是初次见面,”对面的少年客气地躬身行礼,“在下慕容恒。”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然而慕容恒没想到面对他的先礼后兵,那少女脸上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我们见过两次了。”

> “之前医毒战第二轮在青潭山密林里,围堵我和我护卫的,你不也有份吗?”嬴抱月看向他竖起一根手指,“这是第一次。”

她居然记得当时所有人的脸。

慕容恒闻言一愣,“那第二次呢?”

第一次他还有印象,可第二次……

嬴抱月看着他,淡淡开口,“阿恒,把你师兄抬回去。”

慕容恒瞳孔一缩。

她不是在和他说话,而是在重复一个人的话。

考官高台上听到这句话姬嘉树也猛地一愣,这句话他也有印象。

这是医毒战中贺兰承夺药反而中毒之时,北魏圣女许冰清拒绝嬴抱月为其解毒时说的话。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对面少年的眼睛轻声开口,“这个阿恒,就是你吧?”

慕容恒神情变得极其复杂,看着眼前身形纤细看上去明明弱不禁风的少女神情闪烁,“公主殿下好记性。”

他看向台下,“圣女口中的阿恒,的确是我。”

“承蒙圣女大人信任,在下这次必须将魁首之位带回北寒阁,”慕容恒微笑着拔剑出鞘,“所以公主殿下,在下只能得罪了。”

慕容恒说话的口吻极为谦和,举止也彬彬有礼,但高台上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心中感觉却怪怪的,皱紧了眉头。

“你……”嬴抱月同样拔剑出鞘,看着面前少年也皱紧了眉头,“许冰清倒是很信任你。”

明明贺兰承境界更稳,却选择将这个少年捧到了半决赛。

“圣女大人为什么信任我,公主殿下难道看不出来吗?”慕容恒看着她,嘴角笑容愈发甜腻。

嬴抱月眉头皱得更紧,“你这话什么意思?”

“嗯?明明已经都结下了婚约同进同出,却没有发现吗?”慕容恒神情有些意外,“你难道不觉得我像一个人吗?”

听到这句话姜元元一愣猛地回头看向姬嘉树,姬嘉树微微攥紧了双拳。

然而嬴抱月闻言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慕容恒,面无表情道,“像谁?”

“看来公主殿下和未婚夫感情好的传言果然是假的,”慕容恒笑起来,“连我像你的夫君都看不出来。”

此话一出,台下民众一片哗然。

“这人都在说什么鬼话?”台下的姬清远归辰等人闻言眼中也腾起怒火,姬安歌正愤愤不平,却冷不防身边冒出另一个人的声音。

她闻声望去,却是之前没瞅见人的赵光。

“东吴继子?你之前去哪了?你……”姬安歌开口问道,却发现赵光换了一身她没见过的衣服,整个人像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身边一直形影不离的那个护卫庶兄也不在。

“去办了点事,好在公主殿下没输啊,我是赶上最后一场了吗?”刚爬上山挤进人群的的赵光抹着脑门的汗。

“倒数第二场,”姬安歌道,“但对殿下而言也差不多是最后一场了。”

“是吗?”赵光舒了口气,“赶上就好,但公主殿下这轮的对手……怎么有点怪怪的?”

何止是怪怪的,姬安歌咬牙,慕容恒这话简直都有调笑的意味了。

听到这暧昧的话,台下民众纷纷别有意味地看着台上的少年男女。

慕容恒眼中也有不为所见的从容得意。

“像吗?”然而听到这句话,他没想到面前少女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改变。

“我觉得不像啊,至少肤色差别挺大的,”嬴抱月看着慕容恒不以为意道。

“肤色……”慕容恒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只见嬴抱月看向他的脖子,指了指认真道。

“慕容公子,抹粉的话……建议记得要涂脖子。”

慕容恒一僵,然而这个少女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浑身僵硬。

“慕容么?”嬴抱月端详着面前少年真实的肤色,忽然轻声开口。

“你……不是北魏人吧?”

章节目录 第714章 不详 > 听到嬴抱月的问题慕容恒僵硬了一瞬,下一刻收起所有神情冷冷注视着嬴抱月,“那公主殿下觉得,我是哪国人?”

嬴抱月端详着他比一般北地人更为黝黑的脖子轻声开口,“慕容,我记得是后辽的国姓吧?”

台下姬安歌一愣,忽然想起在上山之前嬴抱月向她介绍各地风土人情时提到过,因为后辽位于高原之上,后辽人比其他北地人肤黑一事。

但姬安歌没想到看着完全南方人打扮的慕容恒,台上那个少女居然能想到那个国家的人身上去。

虽容貌不如姬嘉树,但不得不承认慕容恒即便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也是好看的,且比一般的北方人更加秀气文质,她是怎么想到以粗犷闻名的后辽大汉身上去的?

“慕容的确是后辽的国姓,但不代表北魏没有,”慕容恒闻言淡淡看着嬴抱月,“难道公主殿下凭姓氏就能判断哪些人是不是王室了么?”

“当然不是,”嬴抱月摇头笑道,“那我身边该有好几个王室了。”

“那是为何?”慕容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下虽然肤黑,但长得应该也不像后辽人吧?”

“这可难说,”嬴抱月凝视着不远处少年的轮廓,“毕竟后辽王室当年可是出过北方第一美人。”

慕容恒闻言瞳孔一缩。

台下姬安歌也愣住了,谈起后辽,谈起慕容氏,的确最容易想到一个人。

那就是当年美名远扬却于雪山上香消玉殒的北国第一美人,后辽长公主慕容音。

“那是后辽王室的事,和我这升斗小民无关,”慕容恒盯住嬴抱月的眼睛,“在下现在只是北寒阁一位小小的弟子,只为完成圣女的心愿而来。”

说着他手上的剑泛起磅礴真元,看的姬嘉树等人心头一紧。

而这还没算完,慕容恒剑上的气机还在层层提升。

“虽不知公主殿下说这些是为什么,但恐怕是为了打乱在下的心境吧,”慕容恒冷笑,“可惜在下不会中计。”

“你我境界差距如此之大,如果这我还能输了,之后也没脸见人了,”慕容恒微笑,看着他剑上的气势,简直如同想要一剑结束战斗一般!

周围人神情紧张不已,然而嬴抱月却只是看着慕容恒手上的剑,虽然没有三尺青锋,但慕容恒手上的剑居然是通体纯黑的。

“你这剑……”看着气势汹汹的对手,嬴抱月握紧了手中剑。

开始的钟声敲响,人们本以为能看到比上一场更炸裂的画面,但谁都没想到下一刻会战台周围的空气忽然震荡起来。

就在这时会战台外响起一声震撕裂颤抖的巨响,连地面都在为之抖动。

“怎么了?”人们愕然互望,下一刻台上传来考官焦急的声音。

“台外的大阵受损崩塌,正在修补之中,本场对战暂停!”

这还是初阶大典中第一场中场暂停。

“暂停?大阵损伤?怎么回事这不是还没打吗?”台下民众面面相觑。

“许是上一场就受损了直到这一场才爆发出来?”

“有门儿,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吧?大概是前面几场积累的损伤……”

“真扫兴……这两人正要打呢……”

台上考官的声音再次传来,“慕容公子!前秦公主!先下台等待!”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向对面的慕容恒。

听到考官的话慕容恒剑上的真元一顿,眸光从自己的剑上掠了一眼收起真元看向她冷笑,“看来你暂且捡回一命。”

两人走下高台,不少禁军和阵师围到了会战台边。

嬴抱月回到姬清远归辰等人之中,台下一行人的神情也是十分意外。

“居然会暂停,”姬安歌看向姬清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对战中会暂停的。”

“以前也有,就是少,”姬清远道,“一般只有发生比较大的意外之时才会暂停。”

> 如果真如考官所说外围的大阵崩塌了,的确是需要暂停。如果没大阵的保护,修行者对战的余波波及到民众和山体是相当危险的。

“只是……”姬清远疑惑地看向一边的高台,“阵法怎么会突然出事?这不会……”

这不会是北魏人什么拖延时间的诡计吧?

“阵法的确出了问题,”这时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嬴抱月有些意外地抬头望去,居然是姬嘉树。

“你……”不等她开口姬清远先瞪着他弟弟,“就暂停这么短的时间,你怎么又从考官高台上下来了?”

姬嘉树是考官,对战进行的时候必须待在考官高台上。

“这要是马上恢复对战你要怎么办?”

姬嘉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大哥,那我会马上回去的,我跑得很快的。”

说完他就看向了嬴抱月,“刚刚对战是有发生什么意外么?”

嬴抱月摇头,“我们刚刚都没打上。”

姬清远觉得他这弟弟可能快没救了,将复杂的情绪压到一边,想起他说的话,“你刚刚说这大阵是怎么回事?”

“刚刚阵壁猛地一阵紊乱,忽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姬嘉树答道。下一刻他看着嬴抱月眉梢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阵壁忽然出问题之时,正是台上两人拔剑出鞘提升剑上气机之时。

“突然出现的?上一场的损伤没补好么?”姬清远皱眉。

“现在也只能如此猜测了,”姬嘉树道。

“只是个口子应该修补起来很快吧?那殿下等下还是要上台和那姓慕容的打?”一边插进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嬴抱月闻声望去,看到此人却皱紧了眉头。

只因说这话的人居然是赵光。

“怎……怎么了?我们不过半天不见你怎么这个眼神?”赵光看着面前少女异样的眼神疑惑道。

“你怎么来了?”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你不是还邀请我来看么?”赵光委屈道,“虽然我来迟了点也没说不来啊。”

“我不是不许你来的意思,只是……”嬴抱月摇头,神情复杂地看向赵光身后,“他藏好了吧?不会出来了吧?”

听到这个“他”,姬嘉树眸光微顿。

她还在担心他。

而这个曾和赵光形影不离的“他”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嗯,”赵光眸光顿了顿下一刻笑着点头,“我哪敢放他出来,按殿下所说,早塞山洞里让他躲起来了。”

他知道为何嬴抱月为什么会担心。

李稷正处于破境天阶的不稳定期,不能动用真元又状态最虚弱,一旦暴露最易被其他天阶修行者抹杀。

换句话说,只要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必死无疑。

“正常人怎么可能这么傻还跑出来,”赵光打着哈哈笑道。

嬴抱月松了口气点头,这时台上传来考官的声音,“大阵已修补好,请两位修行者速速归位。”

所有人浑身一凛。

“那我去了,”嬴抱月看向会战台正要迈步,下一刻她脚步忽然摇晃了一下。

“抱月?”正同时准备离开了姬嘉树一愣扶住了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他睁大眼睛,发现原本已经恢复血色的少女的脸庞居然有一瞬的苍白。

“我……”嬴抱月扶住自己的额头,抬起头怔然看向他。

“我好像听见,山在哭。”

章节目录 第715章 到齐 > 姬嘉树闻言一愣,下一刻立即环顾四周,然而除了嘈杂的人声没有听到丝毫其他的声音。他回头看向会战台,大阵的确也已经修复得滴水不漏。

以神舞境修行者的感知能力,他都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更何况,山怎么会哭呢?

他疑惑地低头,只见面前女子随着他的目光也在环顾四周,气息有些不稳。

“发生什么了吗?我漏看了什么吗?”他轻声问道,“那个声音还在吗?”

嬴抱月摇头,就在刚刚她想要迈步走向会战台时,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心,好像听到了什么。但就在姬嘉树扶住她时这种感觉又瞬间消失了。

“你……是不是身体还没恢复好?”姬嘉树担忧地看向她,“接下来的对战……”

“没事,应该不是身体的原因,”嬴抱月站直身体看向自己的手心。她很确认刚刚她是受到了外界的影响,不是身体内部出了问题。

“刚刚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姬公子你快回去吧,”嬴抱月向姬嘉树道谢道。

姬嘉树收回手,他的确不得不回去。看着她脸色正在恢复,刚刚一切只像一场意外他的错觉,他点了点头足尖一点回到了考官高台。

“姐姐?”身后传来归离归辰等人犹疑的声音,嬴抱月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什么不对劲,转头看向他们笑了笑,“没事,大概是我的错觉,我上去了。”

说完她第二次登上会战台。

慕容恒已经站在台上等待。

“没想到一场对战折腾成这样,我们还是快快打完,免得台下的人都等心急了。”他拔剑冷笑道。

嬴抱月的目光在他手上的黑剑上停留了一瞬,也拔出了断水剑。

“抽刀断水,”慕容恒的目光在她手中剑上也停留了一瞬,下一刻摇头,“此等名剑没想到居然落到一个女人手上,真是宝剑蒙尘。”

台下响起一片嘘声,其中也有应和声,想来这也是不少修行者的心中所想。

“蒙不蒙尘不由你说了算,”嬴抱月神情平静道。

看着那双眼睛,慕容恒眼中忽然腾起复杂的情绪,下一刻他没有像上一次那般在剑上蓄积起大量真元,而是看上去随意地提剑向她走去。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女修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命运,”慕容恒端详着嬴抱月的脸,浅褐甚至有些偏琥珀色的眼睛中腾起黑色的情绪,“明明你长得也不差。”

考官高台上站定的姬嘉树看着慕容恒看嬴抱月的眼神,不知为何忽然产生了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这个人……”他深吸一口气,一边的姜元元不解地看他,“怎么了?”

“慕容恒,”姬嘉树喃喃道,“他可能真的不是北魏人。”

姜元元一愣,这时慕容恒的话还在继续,他身上没有之前的杀气,但已经走到了只离嬴抱月一步的位置。

那双泛着诡异色彩的眼睛牢牢定在少女的脸庞上,“仔细看你长得还真不错,怎么就不懂得好好用利用自己的脸呢?”

“我建议你不要关注这些,我们是在拼剑,不是拼脸,”嬴抱月淡淡道,况且这也不是她的脸。

然而慕容恒就像着了魔一样,依旧端详着她的面容。

他没想到眼前少女居然丝毫不为所动,他脑海中浮现出刚刚台下姬嘉树扶住她的画面,笑容越发古怪。

“怎么?你心里只有剑?这可真是可惜,难道南楚春华君不好吗?”

少年暧昧地微笑着,但眼中的情绪却冰冷如北方极地的雪原。

“为什么就不愿意乖乖在后院当男人的娇妻呢?为什么要出来膈应人呢?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女人的命运,要让其他人跟着受苦呢?”

嬴抱月不为他的话,而是看着眼前少年仇恨的眼神猛地一愣。

“你明明,也是和亲公主不是吗?”慕容恒冷冷开口。

> 就像当年的后辽长公主慕容音,如果她愿意嫁给西戎人,乖乖地当她的和亲公主,那北边又怎么会被战火笼罩呢?

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将士战死,那么多家族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呢?

“你……”嬴抱月看着面前少年已经完全变得墨黑的眼睛,握紧了手中剑。

然而慕容恒看着只是静静走到了她面前,但就在他眼中流露出仇恨之时,他手中黑剑之上,剑意已成。

“不愿意当和亲的工具,你也没什么用了,还是去死吧。”

说完他挥出了手上的剑,淡淡开口。

“火法第四剑,篝火狐鸣。”

“第四剑?”考官高台上姬嘉树瞳孔一缩愕然开口。

台下响起修行者的惊呼,嬴抱月抬剑相抵,但她很清楚已经来不及了。

火法第四剑。

这一剑排行不高,只排在第三剑火舞银蛇后面,然而在正式的对战中极少出现。

只因火法第四剑,是极为邪门的一剑。

阴房涸沍掩寒扇,谋臣吞度不为难,诡形怪状翻合宜,计吐六奇谁敢敌,火中何处出莲花,狐裘兽炭不知寒,鸣笳已逐春风咽。

阴谋诡计,篝火狐鸣。

这一剑很难练,且容易让修行者真元走偏,所以极少有火法者使用,在这一届初阶大典上,这一剑还是第一次出现。

火法剑多为热烈的招数,而唯有这一招。

是阴冷的。

连剑火都是隐隐的黑色,仿佛黑夜里的鬼魅。

原本坚硬的青石地面被撕裂出丑陋的裂痕,黑色的火舌与嬴抱月的剑相撞然后笼罩她的全身。

轰的一声,少女中剑纤细的身形飞起,砰的一声后背撞上大阵!

断水剑发出颤抖的嗡鸣,嬴抱月滑落单膝跪地,噗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台下民众和远处包厢的女眷们的尖叫声响起,高台下归离和姬安歌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幕。

但考官台上姬嘉树的眼中没有难以置信。

“慕容恒果然已经有了逼近等阶五的力量,而且这一场还没有衰退,”他死死握紧了双拳。

就在之前的那一场,慕容恒就是这样一剑废了他的对手。

但下一刻,嬴抱月站了起来。

“还能动?”慕容恒眸光微动,下一刻第二剑已然逼到她的面前。

黑色的剑火已然亮起。

“好戏开场了吗?”而就在这时,前秦贵阳城千金阁内摇晃着酒杯的黑衣男人轻声开口,“台上的角色都已经到齐了,就差一个人了。”

“不过天助我也,姬墨这个时候正好不在紫华山,”黑衣男人笑了笑道,“不然这戏还不知要怎么演下去。”

“主公,你是说……”跪在地上的黑甲将军抬起头。

“一切如常进行吧,可要抓紧时间了,毕竟姬墨……”男人笑了笑,“他应该快来了。”

章节目录 第716章 邪道 > 来自北方的风吹过国师府的匾额,姬墨正要跨过门槛之际停下了脚步。

“老爷?”季二在后面疑惑问道。

“没什么,总觉得北边的风变得寒了起来,”姬墨顿了顿跨过门槛淡淡道,“到了我这个境界总是会疑神疑鬼些,但到最后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您这话……”季二只觉从七年前开始,他就越来越听不懂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少年的话。

因是没有预兆的突然回府,国师府内静悄悄的,除了把门房吓了一跳之外并没有什么人来迎接。

姬墨冷冷制止了门房要去通知夫人的举动,孤身一人跨进门槛,平静地凝视着这座阔别半年的属于他的府邸。

说是他的府邸,但这七年他在这座府邸真正居住的日子大概不超过三个月。

“初阶大典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老爷您先过去看看么?”季二试探地问道,“现在应该快打到最后一轮了。

“区区初阶大典有什么好看的,”姬墨淡淡道,“今年大概是北魏那个小子赢吧。”

在天阶修行者眼里,初阶大典的等级的确不够看。

看着身前人完全不把初阶大典当回事,季二略略舒了口气。

今年初阶大典的确很多意外,他原本还担忧姬墨突然出关有初阶大典的一层因素在,现在看来还是他想多了。

毕竟上一届姬嘉树参加的时候,姬墨都没有出现过。连自己儿子和拓跋寻的最终决战都没看,南楚国师怎么可能对其他小辈们的对战感兴趣。

三年前的那一届,因为南楚国师一直不出现,还引起了以为他至少会来看自己儿子的其他国修行者的不满。上一届初阶大典之所以能来那么多出名的修行者,很大一层原因就是传说南楚国师姬墨因为儿子会出场这一届初阶大典。

七年前大司命死后,这个男人成为了大陆最强的神子,其声望达到了顶峰。想来拜访他的人多如潮水,但谁都没想到,南楚国师姬墨却闭门谢客,随后更是沉迷闭关极少现身。

这难免引人不满,毕竟只要是沉迷修行的人,谁会不想见一见这片大陆上的最强者呢?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三年前姬墨依旧没有出席初阶大典之时,远道而来就想见他一面的修行者们的不满达到了顶峰。

面对诸国诸多质问和连带着对姬嘉树实力的质疑,最终动静太大都惊动了南楚王。然而在大朝会上面对南楚王的问询,这个男人只是淡淡道。

“反正最后拿到魁首的只可能是我的儿子,我有什么好去的。”

大殿上一片哗然。

因为当年姬嘉树才刚满十三岁,虽然之前就有盛名,但当时来了不少比他年长境界名气也不输他的修行者,没人觉得那个小少年有那么大胜算。

但最终事实给所有人上了一课。

姬嘉树以史上最小的年纪夺魁,一举奠定了南楚春华君的地位,自此之后没人敢质疑他的实力。

也没人再敢质疑南楚国师的预言。

这个男人就是这么笃定。而从初阶大典在南楚举办,姬墨对魁首人选的判断就几乎没有错过。

虽今年发生了不少意外,但南楚国师的预测想必是不会错的。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信鸽飞入府中,姬墨抬眼看去,“那是顾二的鸽子?”

顾二是姬家情报网的执掌者之一。顾季两家都是世代效忠姬家的家族,两家也是世交。看到姬墨看过去,季二有眼色地伸手,那只也认识他的鸽子飞到了他的肩上。

季二取下鸽子脚下的信笺展开,却愣在了当场。

“这是初阶大典的战报?”姬墨漫不经心问道。

> “嗯……是的……”季二磕巴道。

“怎么了,你这表情,”姬墨淡淡问道,“一群人阶地阶还能整出什么事么?打到哪了?”

“现在应该是半决赛的最后一场,只是……”季二吞了口唾沫,“老爷,北魏继子已经败了。”

姬墨眸光微顿,季二大气也不敢出。

还没入决战北魏继子已败,这意味着姬墨之前的预测已经错了。

“哦?孟施居然败了?”下一刻他看着面前男人像是终于有了兴趣地眯起了眼睛,“打败他的是谁?哪家的人?”

“是和孟施一起从北魏来的一个人,叫莫华。但至于其出身……”季二艰难地开口,“下面的人一直在查,却没查出来……”

“没查出来?”姬墨眸光一冷,“真是一群废物。”

“情报网只查出那位少年第一次在北魏出现时,自称莫风华,后来让人都叫他莫华,再往前情报就断了……”季二战战兢兢道,却只见姬墨闻言眼中怒意却忽然消失了。

“风华?”他重复了一遍,忽然冷笑起来,“好一出混淆视听。跟他老子一样不会骗人。”

“让查的人撤回来吧,”下一刻他淡淡道,“那群废物不可能查到的,别白费力气了。”

“得……得令,”季二应声偷眼看着面前冷笑的姬墨,看来此人是谁姬墨心中有数,季二问道,“那此人该如何处置?”

“嘉树应该也没拦他吧,”姬墨淡淡道,“区区初阶大典,他想玩就玩吧,反正他也没那个脸去当魁首。”

不会去当魁首?季二闻言一愣。

“剩下那场半决赛是谁和谁打?”姬墨悠悠问道,“魁首应该就是那两人其中的一人了。”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季二后背的冷汗唰的躺下,最终决定将那个少女的情报放到最后。

“其中一名是北寒阁弟子,名唤慕容恒”

“慕容恒?不是贺兰承?”姬墨眸光一顿。

“慕容啊……”男人冷笑一声,“今年初阶的水平这么差么?那个慕容恒境界应该不够进四强吧?”

季二都不敢说进四强的还有个等阶七,他睁大眼睛看着手上的情报,“据现场的人说,二公子在看到慕容恒时曾说此人应该是服了破境丹。”

“破境丹?”季二忽然感觉身前的空气忽然冷了起来,面前的男人眯起了眼睛,双眸冰冷起来,“那种邪门歪道的东西,北寒阁这么早就拿出来了?”

“邪门歪道?”季二闻言一愣,看着姬墨抬起头冷冷看向紫华山的方向。

而此时就在紫华山上,会战台下的民众看着被黑色剑火笼罩的少女也正发出一阵惊呼。

慕容恒的第二剑劈在了她的肩上,刀剑相交,嬴抱月再一次重重飞了出去,后背撞上大阵。

所有人都不忍心看她爬起来,然而下一刻看到眼前一幕却都愣住。

那个少女身上的衣物都已经被剑火点燃,但于火焰中她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却满是怒火。

姬嘉树眸光一怔,他第一次见到嬴抱月如此愤怒的模样。

在炽热怒火之中,人们只听那个少女看着慕容恒愤怒地质问道。

“你吞了别人的神魂!?”

章节目录 第717章 神魂 > “吞了别人的神魂?”姜元元在考官高台上闻言一愣,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姬嘉树,“这话什么意思?”

他没想到他身边的少年第一次露出了愕然的神情,看着居然像是被雷劈了一般。

“喂,嘉树?你怎么了?”姜元元戳他,“那丫头在说些什么?神魂怎么可能被吞呢?”

山海大陆上的修行者从等阶五开始会拥有神魂,他只是等阶六所以还没拥有,但只要是修行者都会有所耳闻。

神魂是独属于修行者的灵魂,神魂中有着修行者关于修行的记忆和那个修行者最珍贵的记忆。

但比起真元这种能感觉到的东西,神魂的存在实在过于虚无缥缈。至少等阶五以下的修行者是感觉不到的。

这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怎么会被吞呢?

况且那丫头不过等阶七,她又怎么能察觉到神魂呢?

“吞了别人的神魂?”听到嬴抱月的话慕容恒眸光一顿,看着嬴抱月冷笑道,“前秦公主,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什么时候轮到一个等阶七对神魂大放厥词了?”

下一刻他剑上剑火大盛,提着黑剑大步向嬴抱月走去,看上去如同索命的鬼魅。

“说错话是要受到惩罚的,”看着舞台边缘的那个少女他轻声开口,“你看周围有人相信你的话吗?”

事实正如他所言,台下民众听到嬴抱月的话大都神情疑惑,修行者们闻言一愣但看到那个少女的境界也没当回事。

毕竟等阶五以下的修行者不得议论神魂是修行界的常识。高阶修行者看不起她的境界,没有神魂的低阶修行者无法理解她的话。

但有些人除外。

考官高台上姬嘉树浑身僵硬。

在嬴抱月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其实一直有一个经年累月的疑问。

那就是天道之下,为什么会有破境丹这种东西的存在。

为什么仅凭丹药,就能让人破境?

他虽然知道这世上无奇不有,总有些捷径存在,但所谓的破境丹实在太过神奇,简直像是把所有修行者的努力踩在脚下。

为什么一枚小小的丹药,能打破太祖皇帝嬴帝设下的修行等阶,直接提升人的境界?

那枚丹药里,到底有些什么?

姬嘉树之前一直想不通,直至今日。

“你吞了别人的神魂?!”

听到那个少女的话,他如遭雷击,浑身如同被浸泡在冰水之中。

这是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也是没有人会越过北寒阁救世济民的声望去相信的话。

但这是她的话,他会去相信。

然后,他碰触到了这个世上最黑暗的事实。

名为能助人一夜破境平步青云,将其他人几十年的努力踩在脚下的,破境丹的真相。

天道果然是平衡的。

不平衡的是人心。

想要一夜之间超过别人长年累月的努力和与生俱来的天赋,只有一种办法。

自己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去抢别人的。

抢来,再去仗力欺人,欺压弱者。

看着会战台上一步步向那个少女逼近的慕容恒,姬嘉树从未如此愤怒,如此恨他现在这个身份。

> “小公主,没有人会相信你的,”慕容恒提着剑走来,看着嬴抱月微笑着道。

“至少我知道有人会相信我,”嬴抱月捂住胸口渗血的伤口,看向他杀气腾腾的剑,眼中没有一丝恐惧。

“你的这股力量不属于你,”她抬头看向慕容恒冷冷开口,“夺人力量是为邪道。”

“邪道吗?”慕容恒闻言哈哈笑起来,“抢夺就是邪道的话,那这世上的邪道可多了去了。”

“再说了,神魂是等阶五才能有的东西,神舞境如此强大我可惹不起,我怎么能抢得到他们的东西呢?”少年好整以暇地摊手,看向嬴抱月的目光却有一丝幽暗。

“我吞了别人的神魂?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公主殿下你会产生如此奇怪的想法呢?”慕容恒逼近嬴抱月,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真让人不舒服,”他眯起眼睛,“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到底察觉到了什么?为什么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能察觉到异常?

“我看到了很多,最重要的是,我见过和你一样的人,”嬴抱月拖着剑直起身体,看向面前剑火和真元有些明显不协调感的少年。

慕容恒身上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但于细微处的控制却从一开始就给她以违和感。

这种感觉不亚于当初叶思远拿着姬墨的剑耀武扬威一般。

慕容恒身上的力量,像是被什么东西捆在他身上一般,挣扎暴走却不得不服从,仿佛被强迫为他所用。

而这样矛盾的力量,她见过不止一次。

以真元量来看,慕容恒已经逼近了等阶五,但真正的等阶五的一击,目前还停留在等阶七的她现在是不可能接下的。

可现在她已经接下两剑了。

等阶的确很高,但实际的力量和杀伤力却又不像那个等阶的修行者。

或者说,杀手。

她见过很多。

她其实之前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那群人之中,会有那么多高阶的修行者。

按照归辰的说法,当初在前秦,等阶七八的修行者就会被当成高手,而她到了南楚也发现,等阶六在世家之间都没多少。

然而当初,从前秦一直在追杀她的那群杀手中,却有那么多等阶六和等阶五。

“慕容公子,你平常,是不是穿黑衣的时候要多一些呢?”嬴抱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来,看着慕容恒轻声问道。

慕容恒瞳孔一缩。

“殿下这话问的有意思,”他微笑着问道,“殿下见过穿黑衣的人?”

“是啊,我见过,”嬴抱月道,“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的时候,我还见过一个设下鬼打墙想把所有人困在山里的人,你认识他吗?”

“我怎么可能认识呢?”慕容恒的瞳孔已经变得完全墨黑,他看着嬴抱月笑起来。

“毕竟我们是一群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亡灵,”慕容恒轻声开口,“知道真相的人,都不存在于这世间。”

“是吗?”嬴抱月瞳孔微缩,此时此刻,她终于将所有的一切联在了一起。

参加初阶大典的从来都不是六个国家,而是七个。

从前秦到南楚。

从初阶大典的第一轮到最后一轮。

那些人一直都在。

那群黑衣人。

一直都在。

章节目录 第718章 翅羽 > 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亡灵。

从前秦到南楚一直追逐着她的亡灵。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

想清楚了过往那些疑惑,嬴抱月握紧了手中剑,毫无犹豫地指向了慕容恒。她眼中的怒火变成了近乎冰冷的冷静,“你们想做什么?”

当初到达南楚边境,是她最后一次和那群黑衣人正面对战。在姬嘉树出现后那位黑甲将军带着杀手销声匿迹。她以为以南楚的国力那些人不会再出现,直到初阶大典开始。

在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之时,黑夜中出现的暗杀和最后的鬼打墙,就造成了上百人的伤亡。

虽然早有预感,她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是同一群人。

中间的几轮没有再发生什么大事,却没想到进入了最后一轮,那些人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她更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埋伏在北寒阁弟子之中。

这是刻意,还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

“我们想做什么?”慕容恒像是听不懂她的话,微笑着看她,“公主殿下你说谁?”

“是啊,前秦公主在说些什么呢?”台下民众也纷纷疑惑开口,“这两人从刚才开始就在聊些什么?”

“原来如此,”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深吸一口气,“我刚刚还想问你,为什么要向我透露这些。”

那些黑衣人一直藏在水面之下,慕容恒备受北魏圣女信任是北寒阁的红人,这样的双重身份他居然还敢向她暗示他的真容。

她都不知这少年是太狂妄还是当她是个傻子猜不出来。

但现在她明白了,这个少年只是太聪明。聪明到冷眼旁观世事,早就知道世人不会相信她的话。

“看来公主殿下是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慕容恒淡淡道,故作怜悯的双眸中不知为何划过一丝微光。

他静静凝视着她轻声开口,“在世上从来没有真相,只有力量。有了力量可以将黑说成白,而没有力量的人的话,不会有人相信。”

虽然他也没料到这个少女居然能通过一些碎片的情报就把所有一切穿起来,看着她明悟的眼神他都有些后怕,但民众的话又重新给了他自信。

“哪怕你现在跑出去和人说我要杀南楚王,都不会有人相信,”慕容恒举起手中的黑剑,“更何况你马上就要死了。”

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嬴抱月,”慕容恒的目光顺着他手中黑剑的剑脊滑到嬴抱月的脸上,一字一顿开口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不知为何嬴抱月觉得他的声音在嬴这个姓上莫名加重了一下。

“你活在这个世上也是徒增折磨,”慕容恒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既然你那么喜欢剑,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死在对战台上,对你也许是个好归宿。”

总比落到那些人手上要好。

“让我们结束这场没有悬念的对战吧,”慕容恒冷冷看着她,“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认不认输?”

嬴抱月不知道此人看她的眼神为什么变了,她撑着剑站直了身体,看向他笑了笑,“我永不会认输。”

“本还想救你一次,但我却没想到这世上有你这样想死的人。”慕容恒闭了闭双眼,下一刻身上爆发出骇人的气势。

他手中那柄黑剑的颜色居然像是会变幻,变得更加墨黑,剑气纵横,犹如午夜里的鬼火。

“火法第八剑,”慕容恒浑身真元尽出,轻声开口,“火树银花。”

“火树银花?”考官高台上姜元元看着台上犹如鬼火四溅的一幕愕然开口,“那是火树银花?”

在场的火法者们也睁大了眼睛,火树银花是很常见的高阶火法剑招式,但谁都没有见过这种模样的火树银花。

火树银花不夜天,原本应当如同烟花璀璨的招式,此时变得诡异异常。

黑色烈焰,腥腥磷火,星黑夜正午,异物为华灯。

这哪里是照亮夜晚的火树,这是让黑夜更加漆黑更加诡谲的邪招!

> 那点滴磷火溅落在比汗青石更加坚硬的碧血青石上,居然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嗤嗤声,瞬间留下一个深坑!

“天爷,这到底是什么!”台下民众惊呼,有胆小的民众吓得捂住了眼睛。

连石头都会被腐蚀到如此,以人的血肉之躯面对这样的剑招又会是何样下场简直不用言说。

考官高台上的姬嘉树和台下的归辰等人睁大眼睛已经说不出话,握紧袖子拼命让自己不要叫喊。

慕容恒于黑色的火焰中静静抬起头,看向已经浑身是伤靠剑撑着才勉强站立的少女。

他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她也应该看到了他剑招的威力。

然而她,依旧没有认输。

那个少女只是握紧手中剑静静地看着他,像是不惧怕任何风雨,不会向任何黑暗妥协。

“这是你自找的!”看着那双清澈见底像是被不会被任何污垢沾染的眼睛,慕容恒忽然像是被什么烫到,从心底到外都剧痛起来。

为什么这世上要有这么干净的人?

这样的人还是赶紧消失吧!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这世间本就是一摊烂泥,他能做到的就是与之共沉沦。

他于污泥中浸泡半生,为什么到了现在,要让他见到这样的人?

“去死吧!”他眼中腾起陌生的感情,终于没有丝毫犹豫劈下了手中剑。

火树银花,是一剑如百剑的剑招。

台上响起让人头皮发麻如疾风骤雨般的刀剑碰撞声,就在极短的时间内慕容恒真的出尽了上百剑!

黑色烈焰漫天溅射,漫天剑影中台下所有人睁大眼睛。

“结束了吗?”

鬼火飘零,烟尘大作,血花四溅。

然而就在烟尘落下,人们看见了站在剑痕之中的少女。

会战台上原本坚硬如铁的地面居然被划出了上百道的剑痕,在那些深得仿佛能把大地切开的剑痕里,那个少女的浑身已经被血染红了,但她依然站立着。

“你……”慕容恒的眼睛也变得血红,看着地上足以把人大卸八块的剑痕,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又心愿达成的情绪,看向嬴抱月,“你的命可真大啊。”

而嬴抱月也看向了地上的剑痕,她记得会战台的台面应该换过,剑尖插入倒是可以,却极难割裂。

此时却四面八方布满了丑陋的裂痕。

黑剑割裂地面,拉出无数道裂痕。

她抬头看向慕容恒手中的剑,眼中腾起复杂的情绪,不知为何心跳变得极快。

“你的这把剑……”

“嗯?我的剑?”慕容恒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微笑着问道,“你想问什么?”

“你的这把剑是从哪来的?”嬴抱月定定注视着那柄颜色非金非铁,比夜更黑的剑。

“这把剑呀?看在你要死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慕容恒拉起一个屏障,看向她微笑道。

“这是八兽神的翅羽所做,厉害不厉害?”

嬴抱月瞳孔一缩,锁骨处的刺青忽然发出撕心裂肺的疼痛。

秦人尚黑,因为黑色是庇护秦国的八兽神的颜色。

黑色的翅羽。

这是……腾蛇的翅膀!

章节目录 第719章 碎片 > “腾蛇,你的翅膀呢?”

在云梦泽边的问话萦绕在耳边,锁骨处那道小蛇的刺青疼得撕心裂肺,嬴抱月死死盯着高台上丑陋的剑痕。

慕容恒手上的黑剑模样很普通,并没有名剑会有的锋锐剑气和被血肉洗刷过的寒气,所以在之前的对战中一直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但就是这样一把剑,能承受那样诡异的黑色剑火,能在碧血青那么坚硬的石面上留下深入地心的剑痕,这把剑的锋利和硬度不一般。

何止是不一般,这是超过了世间之物的锋锐!

嬴抱月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和慕容恒对战的修行者当时没有发生了什么,在下台之后手中的佩剑却都全部碎裂。

看着那比黑夜还要幽暗的黑色,嬴抱月睁大眼睛,终于看见了被那幽幽剑火吞噬的,快要黯淡的萦绕在黑色之中的光环。

她在腾蛇身上见过的光环。

不是属于它的鳞片,而是力量源泉的翅羽的光环。

看着那道光环,嬴抱月的眼睛痛起来,耳边响起童稚的话语。

“腾蛇,你的翅膀好漂亮。”

“那当然,有了它,我就可以飞的。”

她还记得摸着她的头和她说这句话时那个黑衣女子眼中的光芒和骄傲。

“这是我的骄傲,不会飞的蛇,和普通的蛇有什么区别。”那个人的手掌摸在她的头上,声音得意但满含着关心。

“你现在太小啦经不起,等你长到二十岁,像你师父那么结实的时候,我就带你飞到天上去,让你看看这片大陆到底有多美。”

“好,一言为定。”小女孩笑着扑倒黑衣女子的身上,仰望着那在日光下璀璨又幽黑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翅羽,眼含满满的憧憬和眷念期待。

嬴抱月在记忆长河的背后静静看着这一幕。

她最终没有活过二十岁,而那个她记忆中强大又美丽的守护神,失去了她的翅膀。

嬴抱月隔着眼眶中的血,静静凝视着慕容恒手中的黑剑。

那么美丽的翅羽,失去了它的光芒。

然而她依然能认出它们。

他的这把剑,根本不是世间之物,根本不是铁与火打造的。

即便被污泥浸染,但却依稀能看见神灵的光华。

这是神灵之物。

“怎么?看你这个样子,似乎知道这是什么,”慕容恒看向手中黑剑,“不会你连是哪位神灵的翅羽都知道吧?”

嬴抱月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注视着他,看着她的眼神慕容恒皱起了眉头,“你也太邪门了吧?”

一个深宫中的公主怎么什么都知道?

“邪门的是你们,”嬴抱月看向四周笼罩的慕容恒的屏障,他刚刚那句话用的是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

没有其他修行者听见。

“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她的声音愤怒到极致变得冰冷的平静,“你们这是在亵渎神灵!”

哪怕是神子,在没有经过八兽神的同意下,都不会用神灵的翅羽来当武器。

> 山海大陆上之前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兵器出现。

慕容恒手中的剑更是不知用什么方法,污染了腾蛇的翅羽掩盖其神气与光芒,才让其他人没能看出来。

修行者的力量来源八兽神,而修行者为了获得力量居然反而去损伤八兽神。

这是何等的罪孽,简直无法言说。

“渎神啊,”然而听到她的话,慕容恒的反应却出人意料的平静,“那又如何呢?”

“人都活不下去了,谁会在乎罪孽?”他冷笑道,“那些神灵也从来没给过我庇护。”

“人们杀死杀活的时候,那些神在哪里?哈哈哈!”慕容恒看着嬴抱月忽然大笑起来,“而那些被神灵庇护的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像是忽然陷入了疯狂。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有些人生来什么都有,”慕容恒握着黑剑放声大笑,“地位,家世,容貌,还有天生的境界。”

“都有天生的境界了,还要别人修行干什么?反正我们累死累活一辈子也赶不上。”

“而有的人生来什么都没有。”慕容恒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有的人生来就被剥夺一切,甚至不被当作一个人。”

他是道具,他是人质,他是路边的草芥,他是说诛九族就在名单上抹去的尘埃。

“但那又如何呢?”慕容恒咧开嘴大笑,拍着自己的胸脯,“大陆上天生境界最高的人,还不是那样一个下场!”

大陆上天生境界最高的人……

嬴抱月闻言忽然一怔。

这个人难道是说……

“今天小爷高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慕容恒忽然掩住嘴看向她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什么是破境丹吗?”

“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嬴抱月看向慕容恒身上腾起的不属于他的那股直逼等阶五的真元,冷冷开口,“你就是吃了破境丹吧。”

“对,又不全对,”慕容恒摇晃着他的一根手指,“不枉费我跟在许冰清后面哄了那么久,我吃的破境丹可不同凡响。”

“不同凡响?”嬴抱月眯起眼睛,捏紧了手中剑。

“许冰清那傻丫头估计都不知道,那枚破境丹为什么那么珍贵,”慕容恒像是喝醉酒了一般,笑得很开心,“我在吃之前也不知道,仅仅是那么小的一片碎片,都有那么大的力量。”

“碎片?”嬴抱月的神情愈发冰冷,“什么碎片?”

“一个女人的碎片,”慕容恒邪气地看向她,“不到千分之一的碎片,就让我得到能把你碾碎的力量。”

“哎,只可惜我晚生了十年,不然我还真的好奇,那个女人全盛时期到底有多强,”慕容恒叹道。

“只是一点点的记忆,就那么强啊,这份力量太让人眼馋了!”

嬴抱月浑身都要烧起来,“她是……”

“怎么?说到这儿你都还不明白?”慕容恒看向她,决定挥出最后一剑,“说起来你们的名字还都一样。只不过你,只配在她的力量下灰飞烟灭了。”

“哦,不对,”少年微笑道,“现在是我的力量。好在我是个火法者,能好好发挥这股力量。”

“而你这个水法者,就算想走这种捷径都走不了啊,”慕容恒将所有的真元灌注入黑剑之中,“好了,这就是这一场对战的最后一剑了,结束这场闹剧吧。”

“火法第十剑,”他轻声开口,“人间烟火。”

章节目录 第720章 燃烧 > 火法第十剑。

人间烟火。

火法剑是迄今为止存世招数最多的剑法,更是唯二拥有十位数以上剑招的剑派。十位数以上的剑法因为难度太高,在实战极少见到。

在南楚这一届初阶大典的舞台从未出现,上一次出现,是在稷下之宴上。

出自嬴珣手中。

“火法第十剑?之前大公子对付叶公子用的那一招?”

“还真有第十剑?小老儿没去成稷下之宴,还第一次在实战中见到。”

“毕竟是繁琐威力又难控的十位剑法,火法者中很少有人用的!”

“老夫当年倒是见过一次,但那是十年前了……”

“当年只有大司命和少司命常用两位数的剑法,大司命自创的剑法更是只有少司命才使的出来……”

这个两个名字再一次让台下的民众们陷入沉默。人群之中,姬清远睁大了眼睛仰望着台上他熟悉的剑招。

像是回到了十二岁时跟着那个少女不放的自己。

然而下一刻看着高台上的黑炎,姬清远瞳孔一缩,人群中也响起尖叫。比之前慕容恒使出火树银花时更惊诧的尖叫。

“那……那是什么?”人们指着天上,惊恐的开口。

前秦人的队伍中嬴珣睁大眼睛,愕然看着会战台上大阵中飘洒下的剑火。

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人间烟火,本是极美的一剑。

然而此时在慕容恒的黑剑之下,飘零的不是人间的烟火,而是毁灭的灰烬。

纷纷扬扬的黑色剑火,如同一场灰雪。落在地上,挫骨扬灰,落于血肉,削皮破骨。

“明月!”

姬清远的耳边响起归辰撕心裂肺的大喊,而他于眼中朦胧血色里,看着会战台上那个处于绝对劣势的少女身躯再一次高高的飞起,被无数足以撕裂她的剑火包围,重重击打在大之上,随后无力地滑下。

“这……这下总该结束了吧?“台下民众们的唏嘘。

实力差距实在太大,要是换之前的那些修行者伤到如此这场对战早就结束了。但无论那个少女如何死撑,她也终于被逼到了最后一步。

“结束了。”

慕容恒看着那个背靠着大阵软软滑下的少女,静静转身。下一刻他闭了闭眼睛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你不是输在剑法,而是因为境界和运气。”

或者说她与生俱来的命运。

“你可以恨我,但你最应该恨的是老天,与不认命的你自己。”说完他重新迈步准备离开,克制着自己不要转身。被打倒的那个少女自有医官抬她下去,他没什么好操心的只是迎接自己的胜利就好。

结束的钟声还没有敲响,但台下的北寒阁弟子已经开始欢呼。慕容恒看向那群弟子身后坐在轻纱之后的那个女子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迈步正要从会战台上走下,然而下一刻他脚步一顿,瞳孔收缩。

“站住。”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气息不稳的女声。

慕容恒浑身僵硬。

正准备去敲钟的考官也僵在原地,愕然看向大阵的边缘。

台下的民众瞪大眼睛,慕容恒转过身,所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一个方向,看着摇摇晃晃站起的那个纤细的身影。

在看清她的模样后姬安歌和归离哭着抱紧了她们的兄长,但那个孤身一人站在台上的少女并没有人可以拥抱。也许她们并不希望那个少女再站起来了,所有人也以为她不能再站起来了。

但她还是站起来了。

“你……”慕容恒胸口起伏,“你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打不死的吗?

“她避开了要害,”考官高台上,面对姜元元惊异的眸光,有鲜血从姬嘉树的指缝流下,他却依旧紧握着双拳答道。

在刚刚慕容恒造成多重伤害的两招里,那个少女在如此凶险之中,拼尽全力护住了要害。

>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事。

姬嘉树看着那个按照修行者的常理来论,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站不起来的那个少女。

但她的意志已经超越了常理。

他可以阻止她。

但他又怎么能阻止她呢?

嬴抱月浑身已经被鲜血染红,而看着她身上的血流入地上被自己的黑剑划出的剑痕裂缝之中,慕容恒目光微深。

“真是一个不自量力的的女人,”慕容恒转身握住已经入鞘的黑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对战还没有结束呢,”嬴抱月握紧断水剑看向他笑了笑道,“你想逃吗?”

“逃?”慕容恒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是我不给你补一剑,你是不会死心的。”

“那就来吧,”他拔剑出鞘轻蔑地看着那个站都站不稳的少女,“让你见识一下火法剑真正的威力。”

“不是,”然而在他的笑声中,嬴抱月低下头轻声开口,“不是啊。”

“嗯?你说什么?什么意思?”慕容恒蹙眉,看着那个连气都喘不上的少女冷笑,“你这个样子还敢说话?你还能做什么?”

这个少女拖着她现在这幅身体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慕容恒心中无比确信。

她都这样了,还能怎样挣扎?不会是想跪下求饶吧?

少年的眸光自信之极,然而下一刻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忽然一怔。

在如此绝境之中,那个少女没有哭泣没有绝望,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

他本来以为是什么暗器,但看清是什么后却猛地一怔。

什么都不是,而是一颗枣子形状的东西,这是……

台下的赵光看到这一幕也猛地一愣,死死盯着台上少女的手心

嘴里全是血腥味,嬴抱月掏出了一枚蜜饯,含到了嘴里。

下一刻她抬起头,向真元充沛剑上已经重新腾起黑色剑火的慕容恒开口道。

“我说你这不是火法剑。”

“你说什么?你居然敢这么说?”修行者被质疑剑法是奇耻大辱,慕容恒闻言勃然大怒,然而在看到那个少女的笃定的眼神时,他瞳孔微缩。

“你所使的剑招,不配被称为火法剑。”嬴抱月咽下蜜饯,举起了手中的剑,指向他他,“这样的剑法不配叫那个名字。”

如果真的是属于她的碎片,不管被如何浸染,如何束缚,一定也不会用出这样的剑法。

“所以我要打败你,”嬴抱月看向对面的少年,“唯有你,我绝不会放过。”

“你一个水法者,居然敢妄论火法剑!”慕容恒一愣之后简直出离愤怒,使出新的一招劈向不远处的少女,“你……”

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完。

“我就算是水法者,我也知道火法剑不是这样的!”嬴抱月认真地开口。

她和师父的火法剑,不是这样的啊!

少年和少女的影子在空中碰撞,剑火四溅。

台下的赵光睁大眼睛。

不知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李稷对在第一次见到嬴抱月时说的话。

那女孩就像在燃烧一样。

那是李稷曾经对她的第一映像。

那时候她身上没有任何境界,赵光也完全不明白李稷是从哪看出来的。

但看着会战台上浴血拼剑舍得一身剐也要将慕容恒拉下的少女,他终于明白。

即便一无所有点不燃任何火焰,她依然在燃烧。

章节目录 第721章 真剑 > 有乌云遮住即将西斜的太阳,在昏暗的天地间,唯有那个少女鲜妍灼目。

她身上的血流一滴滴落入地上的剑痕之中,仿佛在莹莹发光。

她不需要其他人,依然能如此明亮,即便碎裂,也璀璨如星子。

这也许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巨大的碰撞声起,慕容恒和嬴抱月拼剑撤步。

“接住了!”台下响起众人的惊呼。

即便那个少女浑身流血,但她于此时此刻,接住了慕容恒的第一剑。

“居然接住了?”考官高台上姜元元愕然,“她是怎么做到了?”

“断水剑切黑剑四分之一的剑尖,卸去了四分之一的力量,靠的是角度!”姬嘉树猛然开口。

或者说,靠的是纯粹的技术。

四两拨千斤的技术。

“你输给我,输的不是剑法,只有境界。”这句话是刚刚慕容恒认为自己赢了的时候背对她所说,姬嘉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少年良心发现,但这的确是慕容恒全场说的最对的一句话。

在这个少女出现之前,在境界的碾压下,姬嘉树从未觉得真正的剑技能弥补境界上那么大的缺憾。这也是修行界主流的看法,直到这个少女出现。

她重新为剑技正名了。

她的临场反应战斗技术和逆风作战的能力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包括她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

正常人伤得那么重连对方的剑影都看不清了,但那个少女居然还能使出如此精细的剑法。

更可怕的是,她的剑法居然还在一场场的战斗中不断变强。

姬嘉树看着台上的少女屏住了呼吸。

他以为她经过昨夜的消耗会变弱,但事实上,今日的她,比昨日更强。

她的境界没有变化,但此时此刻的她,比稷下之宴上的她更强,比初阶大典众人战的时候更强,比前一刻的她更强。。

越杀越强的女人。

这样的修行者,姬嘉树也是第一次见到。

如果不是慕容恒服了破境丹,姬嘉树毫不怀疑这一场对战其实会是她的碾压。

即便有着近乎两个境界的差距,但此时此刻姬嘉树忽然发现,如果慕容恒露出什么破绽,绝对会被她死死咬住撕开。

然而不得不承认,慕容恒的剑技也不差。他在此间的确不能算是最强的修行者,但姬嘉树却发现这个少年的战斗经验应该比普通的世家公子要丰富。

丰富到……近乎莫华和孟施的那个状态。

在战场和杀手场上活下来的人,不会露出太多破绽。因为一旦有,就会死。

被挡下一剑,慕容恒看向自己手心微微剑鸣的黑剑,神情从愕然变为冰冷。

“你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女人,”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你死。”

正常人听到这话会被吓到脱口而问那些人是谁,但慕容恒没想到那个少女却不为所动。

“是吗?”嬴抱月微微喘着气,但眸光却没有丝毫摇晃,“对战台上,我只会想着你,想着你的剑,想着如何杀了你。”

“是吗?”慕容恒也如此说道,“你质疑我的剑法,我也想着要如何杀了你。”

毕竟。

她又知道什么火法剑?

会战台上的温度进一步升高,他们之间已经不是能正常对话的程度,两人身上的真元都在提升,台上腾起阵阵蒸汽,毫无疑问接下来就是滔天玉碎的最后一击。

看着这一幕,赵光一阵阵心悸,想起嬴抱月之前拿在手上那枚蜜饯,他真是从内到外浑身上下都痛起来。

如果那个人在这里,又会多么心疼呢?

他猛地摇晃身边的陈子楚,“喂,南楚继子,你知道夜离香的毒性什么时候才能消退么?”

“夜……夜离香?”正紧盯着台上的陈子楚被他吓一跳,一边的姬清远听到这个名字却猛然看过来。

“夜离香不是毒药,”姬清远紧盯着赵光的眼睛,“那是安神香。”

那个少女常用的安神香。

> 没有毒性滋养身体,却异常少见,只要使用得当对方身体虚弱,她甚至能放倒高阶的修行者。

“那什么香的劲头什么时候能消退?”赵光瞪大眼睛,却发现面前这位国师府的长子像是什么都能猜到。

姬清远眯起眼睛看向赵光,“闻了这个香的人,是刚刚破境吗?”

赵光心底咯噔一声,但情况紧急只能点头。

就在今日的对战开始前,天目山的树下李稷将书信写好让他的鸽子送走后,正要勉力起身,却忽然靠着树滑下。

“二哥?”他愕然开口,“你真元紊乱不要那么急站起来,等会儿吧。”

因为天阶等于是将人的身体打碎重组,赵光听说过刚破境的天阶修行者三天内都没法好好走路。他原本以为李稷也是如此,虽然以他这个二哥的意志也许和寻常人不一样,但真站不起来也情有可原。

然而他没想到李稷却死死咬紧了牙关,“不是……居然是夜离香……”

“不是什么?”赵光愕然问,“夜离香是什么?”

“她的头发……”他只听李稷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是在头发上。”

李稷说的她只可能是一个人,赵光真是不知道那个少女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多精通下药能将李稷都放倒,总之李稷在拼尽全力化解药性,并逼他先去紫华山。

这也是他之前来的那么匆忙的原因。

果然。

听了没有提到中招人的原委,姬清远闭了闭眼睛。

当年在他非要跟着她强撑着赶路的时候,她就不只一次用这招让他睡着,但她也不会抛下沉睡的他,他迎醒来不是在马上就是在她的背上。

当年的她只是想让他好好睡一觉,不要逞强。

如今的她也是如此。可是,她为什么不愿意为自己多想一些呢?

刚刚破境天阶的人境界不稳,极易被抹杀,但她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不想让那个男人来吗?

不让他逞强,好好睡一觉。

可是她要怎么办呢?

为什么这世上就有这样一个人呢?

姬清远抬头看向高台上的少女,向赵光轻声开口。

“刚破境的人闻了夜离香,没有三天是站不起来的,大罗神仙都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赵光愕然睁大眼睛,看着台上玉石俱焚一般靠近的两人,死死按住胸口。

没有人能救她,她也不需要任何人。

她只是将自己化作人间的烟火。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火法剑。

看着举剑靠近的那个少女,慕容恒感受到浑身涌起来的,来自于另一个人神魂的充沛的力量,嘴角露出必胜笑容。

嬴抱月迎面刺出了她的剑。

她用的还是水法剑。

人们从未听过的,水法的第十剑。

“水法第十剑,”嬴抱月轻声开口,“似水流年。”

流年似江水,奔注无昏昼。志气与形骸,安得长依旧?

她终将放浪形骸一次,为她心中坚持的东西。

这是真正玉石俱焚的一击,台下的赵光等人心神俱裂,而就在这时。

赵光忽然感觉到一阵滚烫,耳边传来剑刃与剑鞘的摩擦声,他低下头瞳孔一缩。

那是剑。是李稷破境前塞给他的剑。

而这把裹满布条的剑。

正在蜂鸣。

说时迟那时快,在如江河的潮水涌起,在他腰边的长剑蜂鸣之时,台上的慕容恒,忽然发生了变化!

章节目录 第722章 共鸣 > 异变发生在一瞬间。

一时间赵光只觉他腰边佩带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团火。

冰川下的火种,于此时此刻苏醒。

赵光并不知道这把剑的来历,更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如此反应。然而就在这把剑发出蜂鸣之际,台上的慕容恒口中却发出了一声惨叫,身形猛地一顿。

“啊!烫!”

少年宛如浑身被火点着,慕容恒挥手挣扎起来。与此同时他手上长剑原本熊熊燃烧的剑火也猛地摇晃起来,四处飞溅冲撞,就像是有什么想要从这把剑上挣脱一般。

“烫?”台下其他修行者听到慕容恒的话全都愣住,毕竟慕容恒是个火法者,火法者怎么会觉得烫?

“慕容恒到底怎么了?”考官高台上姜元元看着这一幕愕然开口,“什么在烧他?”

就像水法者淹不死一般,火法者不惧怕任何火焰。尤其是慕容恒境界已经都快提到等阶五了,这世上除了其他火法者的火焰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烧到他了。

而现在,他面前只有一个水法者。

但慕容恒此时的表现却像是被从内到外被灼烧一般。

“能从外面烧到他的东西……这场间应该没有了吧?”姜元元疑惑道。

“所以不是外面,是从里面,”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正在灼烧慕容恒的,是他身体内的火。”

“身体内的火?”姜元元不解地皱眉,而这时台上慕容恒的反应已经更加剧烈,只听姬嘉树眸光一顿开口喊道,“是神魂紊乱!”

神魂紊乱。

姜元元错愕地睁大眼睛。

他以前只是听过这个说法,却从未见到过。

神魂不是真元,不是说能融合就能融合的。至少迄今为止山海大陆上攻破这个难题的地方只有北寒阁。

神魂对修行者如此重要,之前也不是没修行者动过歪心思,想通过转移比自己境界高的人神魂来修行进阶,但最后都失败了。

且不说高阶修行者有多难暗算,就算有那个本事剥离别人的神魂,但想转移到自己身上,一个控制不好反而会导致自身的混乱。

毕竟想转移比自己强大的神魂到自己身上,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消受的起的。

只不过……

“神魂紊乱?”姜元元愣愣开口,“但慕容恒吃的不是北寒阁的破境丹么?”

北寒阁的破境丹之前从未出现这个问题,服用的人也从没出现过慕容恒此时这般症状。

正是北寒阁的破境丹没出现过什么副作用,才惹来修行者的趋之若鹜。姜元元猜测北寒阁应该是通过什么法子早就制服了那些神魂,如果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北寒阁的招牌早就被砸了。

“既然是北寒阁的破境丹,就算是按照你的猜测的法子造的,那些神魂也早该炼化了才对。”姜元元不解道,“再说了,之前慕容恒也一直没事。”

如果是炼化出了问题,那此人早该紊乱了,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这种情况?

“那是因为……”姬嘉树也不太明白,他只是看向会战台,说出了心中所想。

“也许之前炼化的,根本不是那个人真正的神魂。”

“不是?”姜元元睁大眼睛,“那是什么?”

姬嘉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他就是冥冥中有这样一种感觉。少年深吸一口气轻声开口。

“也许之前慕容恒能控制那股神魂,只是因为那股神魂处于沉睡的状态。”

“沉睡?”姜元元愕然开口,“为什么要在神魂沉睡的状态下炼化?还有刚刚慕容恒那状态,你跟我说他利用的那股神魂还是在沉睡状态下的?”

沉睡的神魂这么强?这是在开玩笑吧

还有别的不说,就这只炼化沉睡神魂的第一点,北寒阁的脑子就有问题吧?

北寒阁的脑子没有问题。

姬嘉树死死盯着台上调动全身真元想要控制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慕容恒。

也许,如果那股神魂不是在沉睡下,北寒阁根本就炼化不了它。

而就在刚刚的那个瞬间,好像有什么苏醒了。

慕容恒身上不属于他的神魂,像是与别的东西发生了共鸣。

那股力量苏醒的时间很短,但这一瞬间慕容恒出现的破绽,对那个少女而言已经足够了。

“混账!嬴抱月!”

就在慕容恒身形微顿的那个瞬间,嬴抱月的断水剑已如鬼魅一般杀到,下一刻,少女轻巧的剑尖已经穿过他乱挥的手臂插入他的咽喉之间!

姬嘉树睁大眼睛,死死看着台上的这一幕,看着高手之间分寸之间的生死搏杀。

他之前所想的没有错,和她对战,分寸之间,就能见分晓。只要有一个破绽,她就能逆转乾坤。

一招逆转乾坤啊!

台下的民众发出阵阵尖叫,所有人的目光在同一个瞬间集聚,风和雨在此处汇合,水与火在天地将相遇。

> 最后,清澈的水流,终于压倒了黑色的鬼火。

哗啦一声大水流下,将台上所有的血迹冲刷,站在高台中心的两人宛如初生的婴儿。

而人们睁大眼睛,于水雾中的彩虹之下,看清了最后一幕。

会战台中央,少年和少女相对而立,慕容恒脸孔扭曲僵硬,看着抵在自己咽喉之下的长剑。

嬴抱月的剑穿透了火焰,穿透了苦难,穿透他的手臂,一寸不差紧紧抵在他的咽喉。

杀招,此为终结。

“你输了,”嬴抱月注视着面前少年的眼睛轻声开口。

慕容恒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再明显不过。

考官高台上无数考官愕然站起,台下民众们震惊不已看着这一幕一片死寂,树下的少年少女们张大嘴巴,姬嘉树攥紧胸口的衣服。

慕容恒输了。

她赢了。

她赢了啊。

从许下要拿到魁首的心愿走到现在,那个少女实现了她的诺言,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姬嘉树身边的姜元元也怔然看着这一幕,但下一刻他惊叫道,“那是什么?”

台上台下的少年们睁大眼睛,只见被剑抵咽喉的慕容恒身上真元一阵混乱脸孔扭曲,僵硬地张开口,下一刻从他口中,飞出了一片小小的光点。

在暮色之中,那枚光点宛如点点萤火,轻轻地飞舞着。

嬴抱月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她向那枚萤火伸出手,但那枚萤火眷恋地围着她转了一圈,最终从她的指间穿过,飞往北方。

而她像是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嘴角露出一丝寂然的笑。

看着这一幕,台下的姬清远眼中流下泪水。

只有他知道那是什么。

对她意味着什么。

“怎么回事?难道那就是慕容恒之前吞下的神魂?”姜元元看着这一幕睁大眼睛,“既然那丫头打败了他,这神魂不管是谁的,不能为她所用吗?”

“这怎么可能?”姬嘉树闻言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管是什么人的神魂,但那至少肯定是火法者的神魂,怎么可能和她相融?”

水火不容。

那个少女可是个水法者。

水火不容啊。

今生,她是个水法者。

但至少现在她知道了,原来是在北方吗?

嬴抱月目送着那枚萤火离开,下一刻扭头看着对面神情灰败的少年,“你已经败了,现在也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了吧?”

“我们到底想做什么?”然而听到她这句话,慕容恒抬起头看向她,忽然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我的确是败了,但我们没有败。”

“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嬴抱月眸光一怔,下一刻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向脚下布满剑痕的大地。

就在之前的对战之中他的黑剑割裂地面,拉出无数道裂痕,此时这些裂痕忽然震动了起来。

“真是敏锐啊,”慕容恒眼露惊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敏锐的女人。”

“但一切已经晚了。”

“这样的世界,还是毁灭吧。”

他哈哈大笑看向脚下已经渗入那个少女鲜血的裂缝,从没笑得那么开心。

“阵法已经苏醒,所有人都要为我陪葬!

“阵法?”姬嘉树远远听见慕容恒的这句话浑身一僵,而就在这时他提前感觉到了那股震动,听到了那股轰鸣。

震耳欲聋,毁天灭地的轰鸣。

姬嘉树耳边忽然响起嬴抱月在上台之前和他说的那句话,“我好像听见,山在哭。”

山在哭。

山!?

章节目录 第723章 山崩 > 这一场震动发生极其突然,范围更是广阔,仿佛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因为这不是修行者对战造成的震动,不是山林之间的震动,震动的是他们脚下的大地。

是整座山正在震动!

姬嘉树瞳孔一缩,而就在这时,会战台上遍布的剑痕忽然扩大深入地面,刹那剑整个高台碎成了四分五裂!

而以会战台上的裂痕为起点,地面上忽然裂开巨大的裂缝,民众猛然后退躲闪尖叫声撞击声踩踏声震耳欲聋响成一片。

“怎么回事?地震?”

不,这不光是地震,姬嘉树浑身真元提升到极限,目眦尽裂看着这一切。

整座紫华山都震动起来,连再迟钝的人都明白事情有所不对。

无数巨大的裂缝从紫华山的表面出现,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笼罩了整座山峰,将这座山上的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笼罩,撕裂,埋葬。

这是一场山崩地裂。

一场蓄谋已久的山崩地裂。

“快跑啊!地裂了!”民众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起,躲避着从高台上崩塌下来的石头。

一切裂缝的中心,都是从原本会战台上的剑痕而出。

那里是一切碎裂的起点,也是最先四分五裂的地方,姬嘉树拔剑出鞘看向不远处的高台,“抱月!”

“你!”感受着身下的震动看着眼前人的大笑嬴抱月手中剑猛地向前刺去,但慕容恒身后的台面迅速塌陷,他们的脚下裂开一道巨大裂缝。

构成会战台的巨大青石如同深海上的浮冰高高翘起,而她与慕容恒分别站在各自的两端遥遥相望。

看着面前宏大灭世的画面和裂开青石的边缘还能看见淡淡的血色,慕容恒看向不远处死死握紧手中剑的少女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没想到你的血也有用,真的启动了这个阵法。”

阵法,又是阵法。

嬴抱月终于明白之前慕容恒在对战中为什么要拉出那么多的剑痕,原来就是为了启动一个阵法。

那些剑痕并不是真正的阵法,只是最后的阵眼。

慕容恒所作的,是启动最后的阵眼。

而真正的大阵,早已植入了这片山脉之中,就像之前众人战第一轮的鬼打墙一般。

但嬴抱月之前不明白,如果她没有记错,紫华山后山姬墨一直在其中闭关,到底是什么样的阵法居然能瞒过姬墨的眼睛,更能起到如此毁天灭地的效果?

此时听到慕容恒的话,嬴抱月的心底忽然涌起冰冷彻骨的凉意。

谁的血有用?

她的血?

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嬴氏血脉还真是特别啊,没想到居然男女都行啊,”前秦贵阳城千金阁内,黑衣男人坐在高位上把玩着手中酒杯,饶有兴趣地笑道。

“主公,难道是……”他身边的白衣老者看着手上的战报,猛地抬头惊喜地看向上首的男人。

“阿夜的人……我记得是叫阿恒吧?”男人微笑着看向窗外缀满晚霞的天空,“他成功了。”

“成功了?”白衣老者看向手中写着嬴氏大公子已败的战报,神情惊讶,“但珣公子不是已经……”

“所以说你们这情报可真够落后的,”黑衣男人微笑道,“原本这一场宏大的盛宴是为嬴珣准备的,却没想到最后换了他的妹妹。”

“妹妹?”白衣老者闻言一愣,却只见面前的黑衣男人含笑向天边举起了手中酒杯。

> “嬴帝留下的阵法,只有其子孙的血脉可以启动,这句话果然不假。”

“太祖陛下的阵法启动了?”白衣老者吞咽了一口唾沫,昏花的老眼中满是敬畏。

“是啊,嬴氏血脉看来男女都行,本来是给嬴珣准备的,没想到他这个妹妹效果更好。黑衣人轻笑道,”怪不得之前大王下令要活捉她。”

“大王之前居然是想要活捉?”白衣老者闻言一愣。

“这公主的用处比你们想象的可要多多了,”黑衣男人摇晃着手中的杯,“也就是你们不会用而已。”

“只可惜如今只能跟那些新起之秀一起葬身山腹了,”他遗憾地开口。

“新起之秀……”白衣老者闻言神情一凛。

“修行界都说,在少司命大司命死后五年,修行界终于迎来了复苏的时期,”黑衣男人眸光冰冷,“少年天才层出不穷的崛起,百花齐放,有望能再现十年前长城内的修行盛况。”

“春华、昭华、光华、风华,”他一个个念着这些名字,“还有那些小人物们。”

修行界的人才一旦出现,往往会在一个特定的时代内连续出现。

就像当年环绕在少司命林抱月身边的群星。

群星璀璨,长成之后,就是巨大的威胁。

“都说等这些少年郎们长成了,这个世间就会再换一个格局。”黑衣人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换一个格局……”白衣老者喃喃开口,眼生戒备,看向台上的黑衣人,“那我们……”

“怎么?怕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黑衣人看向他哈哈大笑起来。

“老夫……”白衣老者脸色有些难看,“老夫可不会把天阶之下的修行者放在眼里。”

“哼,不会?”黑衣人冷笑道,“目光短浅。”

“就是此等眼界,你们的国家才会败落如此,”黑衣男人猛地起身,走向窗边,“我们的族人可是靠着未雨绸缪才活到现在。”

“主公,您是说……”白衣老者浑身一震。

“人才辈出,但那又如何?”黑衣男人从窗边转身,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全部杀不就好了。”

“幼苗长成之前,全部砍掉,不就行了?”男人伸出五指,缓缓握紧,“这才是我们这些人的目的。”

白衣老者一个哆嗦,他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的目的。

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是想对参加初阶大典的所有修行者下手!

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那么,主公准备怎么做?”他颤抖着问道,

“那当然就是……”黑衣人转身走回桌边,那里码着用酒杯堆成的金山。

“一网打尽。”

他伸出手微笑着推倒金碧辉煌的山峰,嘴里吐出一个字。

“轰!”

黑衣人脸上的神情迷醉,桌上金色酒杯哗啦啦崩塌而下。

随着酒杯崩塌而下的,还有紫华山上的山石。

南楚紫华山上,姬嘉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灭世之景。

此时,此刻。

山崩地裂。

章节目录 第724章 地裂 > 那群人一直都在。

姬嘉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脑海中骤然想起这一切开始的那一天。

他作为考官作为考验考生的鬼也参与其中的众人战第一轮。

作为这一届初阶大典的开端,那一场三天三夜的山林之行发生了很多怪事。首当其中就是除了他们这些专门负责搅乱考生的“鬼”之外,天目山中出现了第三股势力。

这股陌生的势力借助夜色挑拨各国之间的关系,让山林中的修行者们自相残杀。当时如果不是嬴抱月提出他与李稷联手先粉碎那些人的阴谋,浑水摸鱼之中不知会有多少年轻修行者会在那一场死去。

然而那些人挑拨不成,在最后一天就要结束的时候居然出现了鬼打墙的阵法。

最后还是那位前秦少女借助陈子寒的力量粉碎了阵眼,最终解救了所有人。但就在鬼打墙散去之后,那股隐藏在山林之中的势力也随着散去。

在众人战第一轮结束之后,他当然立即向御祷省内其他主考和仙官汇报了三天三夜发生的事,当时御祷省内说会尽快去查,但直到今天都没查出什么所谓。

姬嘉树之前在御祷省内还听见有些仙官在背地里说是他太疑神疑鬼,天目山附近都调查清楚了没有丝毫痕迹,他却凭空说有一股势力存在其中,难免惹人微词。

毕竟在其他仙官心中,南楚尤其是丹阳城是固若金汤的,怎么可能被其他势力侵入。

但事实上黑暗中的确有这样一股势力存在。

虽然他的猜测被其他仙官否认,但姬嘉树却从未放下心中的这个想法。

直至今日。

他从没那么后悔他之前没有和御祷省死磕,没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清这股势力的存在。

但姬嘉树同时也明白,就算他逼迫南楚御祷省去查,恐怕也无法如愿。

他不是他的父亲,虽然在民众中拥有一定威望,但在官场之上,他还是分量不够。

除了他之外,南楚御祷省内像是没人觉得这件事可怕。

虽然帝国碎裂,七国林立,但西戎至今还被挡在永夜长城之外,而南楚作为长城内的三强国,这七年来从未发生过大的战乱。

南楚有最强的神子,最多的天阶,战斗力最强最多的火法者,除了北魏能稍稍威胁到一点地位,哪里有什么宵小敢来犯南楚。

修行界,唯南楚独尊。

这是南楚御祷省内部多年来理所当然的主流想法。

哪怕是现在,整座山都在震荡,考官高台上其他考官们反应都有些迟缓,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怎么回事?阵法?”

“谁搞的鬼?这是蠢得不要命了么?不知道今日主考大人和禁军都在么?”

“这是想威胁什么?又是哪家世家想要修行资源了么?”

不是。

姬嘉树在心中呐喊。

如果不是经过了那一次的鬼打墙,他恐怕也只会将此当成一场闹剧,因为此时有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都聚集在此处,要闹事也该挑挑场合。

但想起那一场真的差点葬送了满山修行者的鬼打墙,他看着眼前滚滚而下的山石心跳加速。

这些人,不是想要威胁什么,不是想要恐吓什么。

他们是真的想要杀人。

> 杀掉所有人的人。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疯狂,根本不像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就在这时站在两两分开的巨石之上,嬴抱月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慕容恒问道。

她已经不再问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因为她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这么做?”而看着她认真质问的眼光,站在裂开的会战台上,慕容恒露出一个好笑的神情,“怎么?杀修行者需要理由吗?”

修行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每多一个修行者,天地元气和修行资源就会被多分走一份,强大的修行者不管你招惹不招惹他,最终有一日会因为什么世家利益家国大义与你厮杀。

“修行界不是有这样一个传统么?每当有天阶修行者诞生的时候,都会有其他的老天阶妄图去击杀境界不稳的新人,”慕容恒冷笑道,“这做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都是趁修行者还没成长起来先灭掉对方,不过是他们一次性杀得多了些罢了。

既然要成为修行者,就要有被人杀的觉悟。这本就是修罗道,不能自保的修行者,死了也不可惜。

“可你们如此做,还将其他普通民众卷入了其中!”嬴抱月看向在山崩地陷中向山下逃去的人群,心急如焚提气准备赶往台下。

“那又如何?”从她身后传来慕容恒冰冷的声音,“为了达到目的,自然是要不择手段,我们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也做不了好人。

“怎么?又要质问我们为什么如此残忍了么?”慕容恒看着那个少女于盛怒中回过头来,他微笑道,“明明是王室中人,居然还有这么天真的女人。你不知道这世上就是有人以杀人为乐的么?”

“不,”嬴抱月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不是你们,而是你。”

慕容恒闻言一怔。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嬴抱月一边运转全身真元一边观察着此时紫华山上的形势,打定主意后回头最后看了慕容恒一眼,“你如果真的那么开心的话,你为什么要哭?”

慕容恒一愣,僵硬地伸出手,摸上他的眼角,看着手上的泪水他睁大眼睛。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看见?

“我不觉得你开心,”嬴抱月淡淡道,“所以我不明白,就算你之前发生过什么,但为什么要如此报复这世间。”

慕容恒从始至终都给她极强的违和感和矛盾感。

她见过纯粹的恶人,但很少见到他这样满眼迷茫的恶人。

“为什么,”慕容恒看着手指的泪水,他忽然大笑起来,抹去眼角的泪水他看着正准备去救助民众的嬴抱月和其他南楚修行者,“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这世上存在多大恶意。”

没有人能永远当一个干净的少年。

不管愿不愿意,都会被这现实的世界逼成一个肮脏的大人。

正准备离开去救人的嬴抱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身后神情复杂扭曲的少年。

“没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慕容恒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看向远方露出一丝微笑,“哪怕是你的那位以干净著称的未婚夫。”

“你的那位未婚夫,只要弄脏了手,也会堕入黑暗之中。”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民众的嘶吼和叫骂,看向那个方向和身处漩涡中的人。

嬴抱月瞳孔一缩。

章节目录 第725章 少年 > 这世上神与鬼都并不丑陋,真正丑陋的是人心。

越是在危急的时刻,人性就越经不起考验。

慕容恒大笑着,身形在破碎的山石中隐去,徒留下破碎的山峰和尖叫的人群。

通往山下的道路已经被堵死,在滚滚而下山石的驱赶中,普通人四散逃窜却找不到下山的路,四处推搡踩踏,场面极其混乱。

这时考官高台上的大人物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一直仿佛睡着了梦阳先生睁开眼睛,看着正在摇晃的山体神情凝重起来。

“全部修行者听着!”

老人声如洪钟,声音响彻紫华山的每一处。

“禁军保护二殿下!等阶四的修行者随我维持山体!等阶五和等阶六的修行者救助民众!”

“其他的修行者自保!”

人群中原本慌乱的修行者们浑身一凛,下一刻都动作了起来。紫华山上的混乱有一瞬的缓和。

只不过虽然梦阳先生临危不乱给了指示,但在如此的生死境况下,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守。尤其是国籍并非是南楚的修行者,愿意听从的更是寥寥无几。

“老子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命呢!谁去管这些贱民?”

“不过一个南楚的仙官,还真以为能号令六国了?”

“小爷是前途无量的修行者,我的命可比普通人值钱!”

这就是人性。

不少等阶较低的年轻修行者都选择了自己逃命,民众在看到这些人的时候一开始还会伸手求助,但在被无视甚至被一脚踹开之时,神情愈发绝望。

所幸就在这时梦阳先生和考官高台上的大仙官们开始一起发力,蓬勃的真元渗入地面上的裂缝之中,山脉的崩塌有一瞬间的变缓,给了大部分人逃生的时间。

但李梦阳等人能维持的只是山体的稳定,并无法阻止滚滚而下的山石。

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奔跑的速度赶不上山石下落的速度,一旦跌倒如果来不及爬起来就会被后面的山石吞没。

有好心的修行者逃命途中路过会拉他们一把,但大部分人都无动于衷。

“啊!我的孩子!公子,救命啊!”

有妇人的孩子被推搡的人群冲走,她尖叫向不远处打扮华贵的世家公子伸出手求助,却只换来对方一个鄙夷的眼神。

她跌跌撞撞向前冲去却被其他人撞到在地,看着周围向她踩下的腿脚妇人绝望地闭上眼睛,而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小心。”

一只纤细的手像是有着充沛的力气一把将她扶起,妇人睁开惊魂未定的双眼,怔然看着近在咫尺少女的脸庞。

“你是……”

她认得她,这是之前在会战台上被她家夫君嘲笑不该站在那的女人,就在山崩地裂之时她的夫君也不知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群冲散了,早已不见踪影,然而这个少女却……

“等等,你的孩子在哪?我去带过来,”嬴抱月看了身边神情惶恐的妇人一眼问道,就在这时她们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修行者抱着一个小身影从天而降停在她们身前。

“她孩子在这,抱好了,大婶快点下山吧。”那个矮小的修行者将哇哇大哭的孩子塞到妇人手中,对方来不及道谢立刻拼命地往前跑去。

两人目送妇人离开,嬴抱月看了一眼身前那个矮小的修行者,“孟施。”

少年打扮的少女抬头看了她一眼,“快点吧,北魏修行者也会参与救助,只不过北寒阁的人已经都跑了。”

嬴抱月抬起头,不远处看见莫华也正在救助民众,不光是救助北魏人,而是不分国别地救助。

“没事,有修行者留下就好,”嬴抱月看向混乱的山间,陈子楚、赵光、许义山等人也都已经加入了救助的队伍,基本上都是看到人就救。

“有是有,但就是人数不够,快来不及了,”孟施看向不远处滚滚而下的山石神情凝重,“你见过雪崩吗?”

嬴抱月一愣,却只听面前的少女地开口,“这只是我的预感,但马上如同雪崩一样的崩塌就要开始了。”

一开始只是落下几块石头,但很快就会变成山石的浪潮,而如果一切真的如同雪崩一般,这场崩塌会有一个潮峰。

那里是崩塌的石流最前端的地方,也是就最凶险的地方。

“这场崩塌的潮峰在那里,”孟施伸手指去,看着出现在那里的少年的身影,嬴抱月的瞳孔一缩。

那里也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而混乱的源头,就是那个少年。

“春华君,救救我们!”

“我是南楚人,先救我们!”

> 无数双手争先恐后向那个他们笃定会回应他们的少年伸出手去,如同无数的鬼影将那个少年包围。

“春华君这下麻烦了,”孟施看向身边还需要救助的其他人一边冲过去救人,一边语速极快道,“那里快来不及了,恐怕要舍弃一些人了。”

舍弃一些人。

等于要在人命之中,做出选择。

这世上没有人能永远当纯白的少年。

终将要有一天被这世间的真实染上属于世俗的烟灰。

等阶六能救的人有限,姬嘉树赶向的的确是最危急的地方,但他也救不了所有人。孟施转身去救她能救的人,心中有些遗憾和悲哀。

她虽然有点名气,但并不在一国民众心中的拥有什么威望,她救其他国家的人不会受到什么谴责。

但那个少年不一样。

“春华君,你要先救南楚人啊!”

“春华君,我是世家之子,我们的父亲是世交,你要先救我啊!”

“春华,你身为南楚人居然去救北魏人,你想当叛徒吗!”

无数声音和逼迫向那个少年袭来,孟施无暇他顾却为那少年感到悲哀。

那个干净的人终究不能再这么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那个少年恐怕也只能妥协了。

“春华,先救南楚人!”而就在这时,远处甚至传来了梦阳先生饱含威压的声音,为那个少年身上再加一根可以压倒骆驼的稻草。

“春华君,救救我们!”

“春华,先救南楚人!”

拥挤的人群之中,姬嘉树只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不管如何做,今日他的手都要浸透鲜血,那些他因为私心没能救成的人的血。

“春华他……”另一边焦头烂额被人群缠住无法过去的陈子楚昂起头,眼神有些悲哀,不远处的许义山挣扎着看过来微微摇头。

“他应该是没办法了。”

就算有人能过去帮他,但石潮已经逼近,多救一两个人不能解决姬嘉树如今的道德困境。

那个少年今天只能破戒。

他无法再维持他一视同仁的君子之心,只能先救南楚人。

对其他修行者也许不算什么,但陈子楚他们知道,这么做了之后,他们就失去了以前的姬嘉树。

只是……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人能一直保护自己的纯真,他们是生活在无数责任和肮脏之中的世家子,世间总有远近亲疏,没人能不弄脏自己的手,只是早晚而已。

没有人能永远当一个少年。

没有人……

姬嘉树看着向他挤来的人群,只觉四肢都灌了铁水般沉重。

然而就在这时,看着远处的一幕,陈子楚忽然瞳孔一缩,“义山,你快看!”

许义山于人群中转身,看着那一幕睁大眼睛。

“姬嘉树!”

黑暗中嘈杂恳求威胁的人声让姬嘉树想要无措地捂住耳朵,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那个声音。

姬嘉树霍然转身,看着他的身后,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

那个拔剑入地,挡在山石洪峰之前的少女的身影。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击打在他的心里。

“姬嘉树!跑起来!”

她插剑入地,第一次那么大声的仰头嘶喊。

“去救你想要救的人!后面交给我!”

章节目录 第726章 守护 > 少女的身影纤细,挡在倾泻而下的山石之前宛如螳臂当车。

然而嬴抱月断水剑入地,一瞬之间爆发出了大量真元,剑气如澎湃江水,挡在了石潮之前。

这是那个少女的全力,也是那个少女的决意。

此时此刻唯一支持他的决意。

她不是帮他救人,不是劝他妥协,而是将选择的机会重新留给了他。

“抱月!”

姬嘉树攥紧手中的春雷剑,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果他能更加圆滑,更加能够克服心里的那道坎,她是不是不需要……

“你还在看什么!”嬴抱月握剑半跪在石潮之前,回头看向那个陷入矛盾的少年。

“我来挡住这些石头,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姬嘉树浑身一怔,“可是我……”

他和她的对话其实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作为一个高阶修行者,姬嘉树一直都知道他坚持的原则在世家子眼里是迂腐和幼稚的。

他坚持着天真的理想,而这样的坚持和理想根本不容于世间,此时此刻反而让他最想保护的人置身险地。

他已经订亲了,没有资格再做一个不顾一切的少年。他是不是真的还要坚持那种少年的理想?

姬嘉树能看见陈子楚和许义山的目光,他能看见考官高台上梦阳先生失望的眼神,他能看见周围其他百姓愤怒的目光,他们都觉得他错了。

世人皆言,他坚持得没有意义,他错的离谱。

那他到底……

“你想什么?姬嘉树,把头抬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刻,那个少女声音再一次传来,姬嘉树一怔抬起头,却撞入那双清澈的眼睛之中。

他看过她的眼睛很多次,但这一次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和她两人。

那双眼睛直直撞入他的心里。

让他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她想要什么,想要保护什么,想要追求什么。

那个少女的眼神坚定,坚定得想要让人落泪,看着她,像是什么都不会惧怕,也不会怀疑。

“你没有错,所以挺起胸膛。”嬴抱月轻声开口道。

这一刻,隔着嘈杂的人群和朝生夕死的危难之中,他们远远地对视。

嬴抱月看着那个少年,她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是否会觉得她的举动多余。

然而不管发生什么

她希望他能干干净净地活着,永远不要违背他的信念。

如果这世上有障碍,她就为他挡住这些障碍。

她想要保护那个,一直想要当个君子的他。

也许她这么坚持很傻,很吃力不讨好。

但她想要拼尽一切,为这世上留住那颗剔透的君子之心。

“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嬴抱月转过头不再看姬嘉树,握紧插入岩石之中的断水剑,面朝滚滚而来的山石神情平静地开口,“我也会做我该做的事。”

看着那个少女背影,姬嘉树点头。

他们之间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

下一刻,姬嘉树静静转身,握紧了手中的春雷剑。

少年振手一挥,天地间雷霆万钧,万般威势,一如他们在南楚国境外初见的那一天。

“春华君?”

拥挤的南楚民众看着眼前的一幕迟疑地开口。

“不要跟我说你们是哪一国的人,”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出手如电,从他身边离他最近最需要救助的人开始,着手疏散人群不分国别将民众带下山。

“所有人不许拥挤,擅自推搡他人者不救,不管你是哪个国家的人,我只救最需要救的人。”

少年的声音坚定如铁,不再有丝毫犹疑。

“等阶七以上的修行者,全部来帮忙,临阵脱逃者,我将击杀你们。”

外围奔逃的修行者被雷电击倒,看向那个站在窄路之上面无表情的少年露出恐惧神情。

“雷法剑剑主……”

到了这时,他们才恍然想起那个脾气温润如玉的少年的另一个身份。

他不光是南楚的春华君,他更是最年轻的雷法剑剑主。

在火法剑消失的现在,雷厉风行的雷法剑就是四大剑派中攻击范围最广,实力最为强大的。

只要姬嘉树有那个意,他真的可以随时击杀众人。

感受着春雷剑散发出的威势,修行者们终于明白那个少年不是在说笑。

在这般威胁之下,原本四散逃跑的其他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们也终于加入了救助的队伍,最不济的为了保命都会夹着一个民众往山下跑。

> 原本拥堵的山道顿时被疏散,民众开始快速往山下转移,而这一切的背后,是那个少女争取来的时间。

姬嘉树咬紧牙关没有回头。

她说她会做好她该做的事,他相信她,他不回头。

而就在嬴抱月说完那句话后,真的没有石浪从山上冲下。谁都不知道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是如何挡住那滚滚而来的石浪,唯独被禁军护在中心想动却动不了的姜元元看到了那一幕。

看着山道下背对着以各自的方式拯救民众的那对少年少女,他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之前从不相信,相信这世上也许肮脏充满淤泥,但却还有人有着赤子之心。

但也许现在,他可以相信了。

那个少女握剑入地,于滔滔山石之前,她的身躯摇摇欲坠,却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姜元元眼看着那个少女的嘴角逐渐沁出血丝,向身边的禁军怒吼,“你们不要再围着我,快分人去帮她!或者让我自己去!”

然而他身边的禁军惶恐地摇头却就是不愿挪动一步,“下官等人必须优先保护殿下。”

姜元元目眦尽裂,看着许义山陈子楚孟施等人看着那个少女同样心焦如焚却无法放下身边求救的民众,场间除他以外根本没有闲人。姜元元深吸一口气正要提升全身真元,下一刻看着远处出现在那个少女身边的身影却猛地一愣。

嬴抱月死死握着手中剑,将真元源源不断输入地上的防线控制下滚的山石。她很清楚她境界不够真元有限撑不了多久,就在她就要达到极限准备采取最终手段之时,她肩上的压力忽然一轻。

一股更庞大的真元覆盖在了她的真元之上,让她压力顿减。

“要真元的话,我有。”

一个男子温润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嬴抱月怔然转头,看向出现在她身边的……一张轮椅。

推着轮椅的王竹升瑟瑟发抖,坐在轮椅之上眼缚白绫的白衣公子朝向她露出一个微笑,“抱歉,我来晚了。”

“北寒阁的弟子不是已经撤离了么?”嬴抱月愣愣问道。

北寒阁历来同进退,况且自家弟子惹出这样的事留在这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搞不好会被民众乱棍打死都有可能,所有弟子跑都来不及,他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我现在不是北寒阁的人啊,”拓跋寻微笑道,“你忘了吗?我现在是你的人呐,殿下。”

说完他伸手输出更多的真元,原本快要挡不住的山石洪流再次被控制住。

背对着这一切快要将嘴唇咬破的姬嘉树感到背后那股真元猛地一愣,神情复杂的同时却松了一口气。

拓跋寻以真元充沛为长,他的出现彻底稳定了局势,只是之前没人想到他会出手而已。

这一切宛如一场奇迹。

姜元元站在考官高台上,怔怔看着山林间的这一幕幕,看着眼前这前秦北魏南楚甚至是北寒阁弟子一起齐心协力救助民众的画面。

恐怕从未有人敢想象有朝一日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然而此时此刻,这样的画面出现了。

出现在了,那个少女的身边。

宛如月光之下的无数群星。

就在所有修行者前所未有的协力之下,居然真的控制住了场面,几乎所有民众都安全转移到了山下。而就在这时,控制住山石的嬴抱月和拓跋寻才放开控制,两人退开于高处,看着山石涌下,。

姬嘉树站在山脚下,看着最后离开的那个少女向他而来的身影,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因为她,这一切才能实现。

她保护了民众,也保护了他。

看着山脚下忙着检查孟施伤势的莫华,姬嘉树的耳边忽然响起之前莫华戏谑的声音。

“我们的春华君能看透那么多东西,却唯独没能看懂自己的心么?”

他的心么?

他的心在哪里?

“姬嘉树,跑起来!”

那一声呼唤回荡在他耳边,姬嘉树的眼前浮现出很多的身影,影影绰绰,却都是她。

从很早以前就都是她了。

“你好,我是腾蛇。”

“你好,我是前秦公主嬴抱月。”

原来是这样啊。

看着从山石的潮流中脱身笑着向他走来的那个少女,姬嘉树终于明白了莫华那句话的意思。

原来他的心已经不属于他自己。

就在她喊出他名字的那一瞬间,姬嘉树听到了他心跳的声音。

他原本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现在明白了。

原来他。

喜欢上了她啊。

章节目录 第727章 动心 > 明白自己的心意是个什么感觉,姬嘉树也说不上来,只是看着那个少女走近,他愈发紧张起来。

他见过身边的朋友们经常说喜欢上了什么姑娘,但他活了十五年,却从未有过。

连他身边的人也未曾发现他的异样。

而他也注定无法和他的朋友那般,拥有正常谈情说爱的机会和时间。

“春华君,维持山体的仙官们和二殿下还留在山上,禁军正准备护送二殿下下山,你再上去迎一下吧!”

有和他一起下来的等阶五修行者开口说道,姬嘉树抬头望去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他本来就准备再次上山,没等此人说完他就已经动身了。

嬴抱月是最后一个离开山道的,说是山底此时她才行到山腰靠下的位置。

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姬嘉树就无法再忍受等待。

他正要如身边人所说再次登上紫华山去迎姜元元等人,更重要的是去迎接她之时,山脚下民众忽然发出一阵惊呼。

“山裂了!”

姬嘉树瞳孔一缩,不知是不是梦阳先生和其他大仙官维持山体已经到了极限,从正要下山的那个少女身后,山体忽然裂开了巨大的裂缝!

这道裂缝出现在她的身后,以那个少女的速度她应该是能避开它的,然而让姬嘉树心神俱裂的是,就在那个女子冲下山冲到一半像是发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下一刻她居然转身返了回去!

“抱月!”

没人知道她在做些什么,有什么值得她转身。

那道裂缝深入谷底,底下是万丈深渊,看着随时都会塌陷被掩埋。一旦跌落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摇晃震颤得让人心惊胆战,看着连等阶五的修行者都不敢靠近。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少女居然毫不犹豫地返回了那个裂缝边缘!

她到底是要干什么?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提气冲向山腰,下一刻在看见那个少女举动之时他猛地一怔。

他看着她趴在摇晃着随时可能塌陷的裂缝,俯下身拼尽全力伸出手,拉住了一个人。

在那个人即将掉落万丈深渊之时,她拉住了他。

谁都没想到在千钧一发之际她会这么做,包括被拉住的那个人自己。

就在他脚底下裂开那道巨大的山裂之时,慕容恒知道是他的报应来了。

或者说,是他早已被安排好的结局来了。

在当众做下这些事之后,他就注定不可能活着回去。

那些人不会允许他活着受人盘问,哪怕他根本不可能被逼出什么情报。

感受着自己脚下的地面裂开,身体坠入万丈深渊,慕容恒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丝解脱。

他本来就是一枚弃子,他早就知道的。

或者从他出生开始,他就是一枚弃子。

他不是存在于这世间的人,而是生来就不该存在,却仍徘徊于这世间的鬼。

鬼应该回到地狱之中。

唯一遗憾的,大概是他没有机会再见他的姐姐一面。

如果他的姐姐真的死了,她那么好的一个人肯定不是在地狱里。

但他做了那么多坏事,肯定是要下地狱的。

姐姐,他的姐姐。

慕容恒仰面跌入深渊之中,原本没有丝毫的挣扎,但在想到这一点之时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向上伸出了手。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

他这世上唯一一个珍惜他性命的亲人,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因为她,他也落得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他以为他是恨她的,然而到了最后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只是想见她一面。

他只是想见她一面。

再见一次,他的姐姐。

但此时什么都晚了。

> “姐姐。”

慕容恒闭上眼睛,向记忆中的那张脸伸出手,他以为他会抓个空,但他没有想到。

山崩地裂之间。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身体下坠的趋势被制住,慕容恒猛地睁开眼,在看到拉住他的那个人的脸之时,他浑身僵硬彻底愣住。

谁都有可能,他却没想到会是她。

“你……”慕容恒看着那个全身趴在裂缝的边缘之上,身边还有山石滚滚而下的少女怔然开口,“为什么会是你?你为什么来?”

如果是真恨他,想把他抓来千刀万剐也没必要这么拼,反正他都是要死了,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

“是为了这把剑?”慕容恒好像明白过来看向自己的腰边。然而就在这时一块山石砸下正好砸断了他的剑带,那把黑剑应声落入深渊,他看见那个少女瞳孔摇晃了一下,却没有放开他的手。

“放手!”

慕容恒不知道如何形容他现在的心情,看着嬴抱月身下愈发摇晃的山石他厉声开口,“我这样的下场不是正和你们的心意么?”

“就算你要受到惩罚,也要上来接受律法的惩罚,而不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嬴抱月肩膀剧痛难忍,但她依旧没有放手,定定看着那个少年的眼睛说道。

“律法……”慕容恒仰头看着她,不知道是该笑她太正经,还是笑她太傻。

然而,这个世间,还真的有这样的人啊。

他仰头看着那个少女的眼睛,怔怔看着头顶那个少女的眼睛。除了他的公子,他真的没见过比这更干净的眼睛。

而想起那个依旧孤身一人站在泥潭中的少年,慕容恒的眼中腾起愧疚。

“你不知道,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下场刚刚好。”他轻声开口。

他是一定要死在这里的。

“只不过,可惜啊,公子,阿恒不能再帮你了。”他低头喃喃开口。

“公子?”嬴抱月闻言怔怔重复道。

是谁?

谁是他的公子?

当初在林中追杀她的那两个黑甲将军,好像也有一位公子。

那个公子,到底是谁?

然而没等到回答,她身下的人却伸出另一只手,去掰她抓住他的手指。

“你做什么?”嬴抱月愕然开口,却只见浑身都悬挂在深渊之上的少年仰着头对她露出一个笑脸。

“我是生而有罪之人,我不要上来,这样归宿最适合一个鬼。”

慕容恒微笑着伸手去掰嬴抱月的手指,然而下一刻他却感觉那个少女反而猛然收紧了她的手。

“这世上没有生而有罪之人。”她轻声开口。

听见这句话,慕容恒猛地一愣。

那个少女没有放手,只是无比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

“你不是鬼,你是个人啊!”

你不是鬼,你是个人啊。

这句话静静响在他的耳边,击打着他的心。

慕容恒抬起头看着那双眼睛,将其永远刻在了心底。

她是这世上第一个把他当作人的人。

只可惜,他遇见她遇见的太晚了。

太晚了啊。

慕容恒对她仰头露出一个微笑,掰开她最后一根手指,松开了手。

少年坠入万丈深渊。

“慕容恒!”

章节目录 第728章 神子 > “慕容恒!”

看着那个少年坠落山崖之中不见踪影,嬴抱月愕然睁大踪影,下一刻她起身看向深不见底的崖底,往前迈了一步。

“抱月!你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她锁骨处的刺青发出剧痛,从中传出了腾蛇愤怒急躁的声音,“你犯什么傻呢!”

“那把剑也掉下去了,”嬴抱月看向崖底伸出手去,“那是你的翅膀。”

她知道腾蛇之前应该也通过留在她身上的这枚刺青感觉到了才对,但不知为何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直到她想往崖下跳去之时,腾蛇才忽然开口发声。

“那不过是一枚翅羽罢了!”刺青中传来某位八兽神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别动!”

刺青能传递的力量有限,不然她真想把丫头牢牢地绑在原地,也不想想它之前为什么一直不开口!

不就怕这丫头为了抢翅膀又干出什么来么。

“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找回你的翅膀,”嬴抱月弯腰向那个少年坠落的地方伸出手去,“我……”

“翅羽一旦脱离剑主的束缚,早就飞走去找本体去了,根本不在这山崖下了!”腾蛇简直要被她吓死,语速极快地开口。

“不在?”嬴抱月问道,“你说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你的神魂碎片之前也是如此不是么?”刺青中传来某位神咬牙切齿的声音。

的确是如此。

嬴抱月停住脚步,看向裂缝深处。

那把黑剑已经不在那里,然而那个少年呢?

“抱月!”

嬴抱月看向崖底正要再踏出一步,忽然身后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下一刻她被人从后面一把拦腰抱住。

“抱月!这太危险了你怎么还往前跑!”姬嘉树收紧双臂连忙把她拉离了那道裂缝,不知为何他好像忽然听到了在不知在何处有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当然感受到双臂下那具纤细身体切切实实的存在时,他也松了口气。

“姬嘉树?”被他抱住的嬴抱月转过头,对上的就是少年惊怒又隐含复杂神情的双眸。

“慕容恒他……”她神情凝重地开口,“这下面……”

“我知道,”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此时山体不稳,等情况稳定下来会有仙官下去寻他。”

此人身份背景复杂,更引起了这么大的乱子,不管怎么说不能让他就这么死无踪迹。

只不过此时紫华山的情况还不稳定,慕容恒引起的山崩地裂之前在梦阳先生等大仙官的努力下暂时稳定了下来,修行者和普通百姓也得以逃出生天。落入那样的深渊,以慕容恒的境界肯定是难逃一死,但不知为何姬嘉树心底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劲。

事件直接的主谋已死,但他心底却愈发不安。慕容恒引发的这个阵法,真的只有那么简单么?

修行者和民众都没有出现太大的伤亡,当然这里面有这个少女力挽狂澜和其他年轻修行者齐心协力的缘故,但姬嘉树还是觉得事情解决得有些太轻易了。

慕容恒引发的阵法到底出自何人之手他不知道,但就在这个阵法引发之时他的确感受到了极为可怕的力量。

像是超过了如今在世的这些修行者,超过了他们这个时代可以理解的力量。

但此时他们居然控制住了这股力量?

这件事真正的主谋到底是谁?姬嘉树很清楚这场阴谋是想要将中原的年轻修行者一网打尽,如今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时设计这一连串阴谋的人到底如何作想?

“主公……夜公子的人居然失败了?”贵阳千金阁内,白衣老者震惊地看着坐在上首把玩酒杯的黑衣人。

“还是太嫩了,心太软,此等废物死了也不可惜,”黑衣人看向南方露出一个微笑,“但我们可没有失败。”

“比起我们的人,南楚的那些好日子过得太久了的仙官才更是废物,”男人看着满桌金灿灿的酒杯,轻轻拂过一个,那只酒杯应声而裂。

“唯一不废物的人,还太小。”

黑衣男人悠闲地开口。

“而以那些老废物的本事,以为就能停住那个人留下的阵法吗?”

男人的笑声回荡在金碧辉煌的楼阁中,飘往南方。

与此同时。

第二次异变发生的也极为突然,快到姬嘉树根本没能提前意识到。

没意识到的还有其他人。

> 逃下山的民众和修行者们惊魂已定,自以为安全都聚集在山底,正看着山体上那道裂缝连连惊呼,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姬嘉树看向山下,心底不安愈发浓重。他抬头看向山顶稷下学宫,会战台已然碎裂,但之前他离开之时在梦阳先生等人的维护下考官高台依然伫立。

姜元元也没有下山,因为在禁军的判断下,不管山体稳不稳定,待在大仙官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最安全的……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听见了呼啸的风声。

下一刻,他身下被他从背后抱住的少女却忽然一个转身,反转双臂将他护在了身下。

“抱月?怎么了!?”姬嘉树心跳如鼓疑问的话还没问完,一声如炸雷一般撕裂声和远处仙官们的痛叫声让他瞳孔一缩。

“山塌了!”

“春华君他们还在上面!天爷!要被埋了!”

“等等,快跑啊,这山是要砸向我们啊!”

耳边响起层起不穷的尖叫,隔着那个少女的肩膀,姬嘉树看见了让他心神俱裂的一幕。

风沙怒吼,断崖撕裂。

“梦阳先生!属下顶不住了!”

“这阵法有古怪!不可能!这样的力量……”

在远处平素老神在在的大仙官们惨叫声中,之前只裂开一道裂缝的山体半边居然彻底分离,一半山体山崩地裂,正要将他和嬴抱月掩埋,而另一半迅速塌陷坠落,砸向……

位于山下刚刚逃出的民众和修行者身上。

一网打尽,这个阵法从始至终都是想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而他们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有阻挡的力量。

天地之威下,人的力量太过有限。

远处传来梦阳先生的怒吼,哪怕是天阶,都无法一人阻挡整座山的塌陷。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他当然也没有办法。

他现在还太过弱小。

感受着那个少女将自己护在身下,看着从头上砸下的巨石,听着耳畔民众撕心裂肺的哭喊,姬嘉树目眦尽裂。

能解决这种情况的人,天底下只有一个。

山崩地裂,飞沙走石,一切宛如末世。

看着头顶上砸下的巨石,姬嘉树猛地收紧双臂再次转身,用自己的脊梁朝向石块闭上了眼睛。

“姬嘉树!”嬴抱月的声音响在耳边,而就在姬嘉树闭眼等待着末路到来之时,耳边忽然失去了声音。

群山的震颤,居然在一瞬间停止。

怎么了?

姬嘉树于一片死寂中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只黑色的袖子从他的头顶拂过。

“真没用。”

男人冷冷的声音传来。

姬嘉树睁大眼睛,看着那个黑衣男人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朝向塌陷的山体。

原本震颤的整座山居然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因为。

那个人终于来了。

姬嘉树闭上了眼睛。

只手撑风雨。

天地之下,最强的神子。

那就是。

他的父亲。

章节目录 第729章 父亲 > 上一刻还是飞沙走石的人间末日,下一刻整个世界却安静如斯。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男人的出手。

姬嘉树收紧双臂,静静看着眼前人高大的背影。

整个世界安静极了。

山下抱头倒地的民众瑟缩着松开手,犹疑地四处张望,而在看到山腰上那个人的身影之时,顿时纷纷惊喜地大叫起来,眼中再也没有丝毫恐惧。

“国师大人!是国师大人!”

“大家不用怕了!国师大人来救我们了。”

原本的慌乱和绝望在欢呼声中散去,哪怕整座山都要塌陷,但只要这个人存在,就算是天塌下来,都不会有南楚人感到恐惧。

这就是这个人才有的威望。

而在威望的背后,是绝对强大的力量。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着伸出一只手就稳定住山体的男人。

只手撑风雨,一剑定乾坤,这就是他的父亲。如今世上最强大的修行者。

南楚国师,姬墨。

然而此时身着黑衣的男人并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看向远处稷下学宫的深处。

“国师大人!我们……”山林中传来仙官们慌乱的声音,男人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开口。

“梦阳么?你们可以松劲了,别给我添麻烦。”

“可是,国师大人,这阵法……”山林中传来梦阳先生等人的声音,“如果下官等人不撑住……”

“你们不撑住这山也碎不了,”姬嘉树看着身前的男人淡淡开口,“阵眼都找错了你们撑什么撑。”

林中的仙官们闭嘴了,山下的其他修行者瞪圆了双眼。

天上天下,能这么不给等阶三的天阶和等阶四的大仙官面子的。

就只有阶二的神子。

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石头摩擦的巨响,姬嘉树只觉身下一震,他知道应该是一直维持着山体的梦阳先生和大仙官们放开了控制。山下民众响起一阵惊呼,有民众还想跑担心山体再塌陷,下一刻却停住了脚步。

因为眼前本快要碎裂的山峰,并没有再塌陷。

看着原本要山崩地裂的山峰,那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从怀中拿出一片鲜红的翅羽,轻声开口。

“朱雀。”

他的声音很轻,然而伴随着这一声,整个山峰骤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笼罩!

在庞大的威压下,境界低的修行者直接被压倒,而感受到那股威压,民众们两股战战不由自主地跪倒。

“朱雀神!”

这是南楚守护神的力量啊!

同样心甘情愿下拜的,还有考官高台上的梦阳先生和其他大仙官。

天阶之所以只是天阶,神子却是神子。

就在于神子不光自身极为强大,更重要的是,神子还可以利用神灵的力量。

哪怕是十个天阶,都无法介入众神之战。

神子拥有的力量,已经是和其他修行者不一样的领域。

这也是有神子有国师的国家,底气异常足的原因。

这一份力量,就是绝对的保证。

在姬墨出现的那一瞬间,整座山脉也好想要埋葬众人的大阵也好,都大局已定。

> 他们的国师,会守护他们。

就在天顶上红光散去之后,震颤的人们激动地睁开双眼,看着已经彻底恢复平静的山峰,连一些大的裂缝都已经被外力重新合上。

天地间响起南楚人的欢呼。

“朱雀神!”

“国师大人出关了!”

他的父亲出关是出关了,但并不是刚刚出关。

坐在地上将那个少女护在身边的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之前紫华山山体出事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他的父亲已经不在后山闭关。

不然这一场山崩地裂根本不会发生。

他的父亲虽然为人淡漠,让人捉摸不透,但也没到看着百姓被掩埋会视而不见的程度,更何况山上还有姜元元这个王族在。

但这种情况下,紫华山却依然山崩了,这就证明他的父亲已经离开了紫华山。

姬嘉树猜测设计这场意外的幕后黑手肯定也是事先知道这件事,才引发了这次事件。

虽然幕后黑手藏得很深,但姬嘉树很清楚,不管那人是谁,在这片大陆上目前还没有修行者敢直接在他父亲面前动土。

这就意味着……

此人既然敢不惜代价后果引发这样大事,肯定事先笃定了他父亲不会这么快赶回来。

所以他之前根本没有妄想去向他父亲求助。

疑问在姬嘉树心底挥之不去。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他的父亲会突然回到紫华山?

“为什么!为什么姬墨会那么快回来?明明嬴帝的阵法与他相克,他应该察觉不到才对!”

此时前秦贵阳城千金阁内,第一次响起黑衣男人的愕然声。

“这……”白衣老者瘫坐椅子上,神情也十分震惊。

“之前都已经安排好了,除非姬墨本人想要回紫华山,不然绝不会察觉到丝毫不对对劲”老人喃喃开口,“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的计划本就是天衣无缝的。

原本南楚无论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那个狡猾的神子,可那个阵法阵势虽然大,却偏偏设计那个阵法的人是姬墨的克星。

姬墨察觉不到这个阵法。

姬墨不是因为感受到紫华山的山崩才赶来的。

只是看到了顺手解决了山崩。

那他,到底为什么而来?

黑衣男人的目光看向窗外,眯起了眼睛,“姬墨,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紫华山的震荡已经平息,山风吹起眼前男人黑色的衣带,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幕,下一刻他松开双臂改变姿势将那个少女拉于身后。

他原本以为嬴抱月会反抗,但不知为何从他父亲出现开始那个少女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待在他身后甚至不像其他民众好奇地抬头去看这位传说中的神子哪怕一眼。

但此时姬嘉树顾不得去想其他,看着眼前男人的背影他深吸一口气半跪于地,开口唤道,“父亲。”

身着黑衣的男人转过身来,看向他神情冷漠不发一言。

姬嘉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低下头正要开口汇报刚刚发生的事,但下一刻他没想到面前男人的目光越过他,落到了他身后的少女身上。

“嘉树,”男人淡淡开口。

“她是谁?”

章节目录 第730章 终遇 > “她是……”

听到父亲的问话姬嘉树愣住,他刚搞清楚的自己心意,对嬴抱月此时正情绪复杂,一时间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令姬嘉树意外的是他身后的少女也一直保持着沉默,完全没有想自我介绍的意思。

他很清楚嬴抱月并不是什么羞怯的性子,却不知为何从之前开始就一言未发。

三个人都没说话,场间一时间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然而就在这沉默中,姬嘉树却发现他父亲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他身后的女子,眼中是他看不懂的黑沉沉的情绪。

“父亲,您这是……”看着这样的父亲,姬嘉树心中浮现出古怪的情绪。

这是怎么了?

“我再问一遍,”姬墨没有移开目光,冷冷开口,“你是谁?”

这句话已经不是在问他。

“她……”看着已经换了质问的对象的父亲,姬嘉树猛地一愣。

嬴抱月依旧没有回答,姬嘉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是……”

她是谁?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这时从姬墨身后匆匆赶到的季二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叫苦。

他千防万防,却还是没赶上要来上这么一出么?

看着姬嘉树回头看那个少女的眼神,忠心耿耿的老家仆更是心底咯噔一声,只觉如今的情况真是糟糕透顶。

一切的开始只是因为回到府中的姬墨无意中看到的一幕。

就在一刻钟前,回到府中的姬墨正要跨入后院,季二跟着他抬头却猛地看见主屋的墙角下有一排下人正在被罚跪。

看到这一幕,跟在后面的季二不禁皱起眉头。

国师夫人叶氏有一个从娘家带来的习惯,一旦心情不好,就会打骂下人出气。

看着一大排被罚跪在墙角的下人,姬墨眸光微深,忽然回头看向季二开口问道。

“叶家老有人来骚扰,说夫人在府中受了气,最近心思郁结。”

虽然是表面的夫妻,但老是被叶家骚扰修行实在令人心烦,站在后院外却根本不想进去的男人淡淡开口问道,“如今这府里应该没人能让她受气吧?”

国师府人口简单,姬墨甚至没有一个妾室通房,的确是没有能气到夫人叶氏的人。

然而,一个少女的到来,给国师府带来了巨大的改变。

“这……”站在他身后的季二没想到会遇见这样一个问题,事先没想好答案被问住了。

“虽然嘉树跑了一次,但不至于把她气病了,”姬墨淡淡道,“是因为那个前秦公主?”

因为国师府人口简单,这种问题再好推测不过。

看着院内被罚跪的下人,男人皱了皱眉头转身没有进去而是走向书房,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那公主人住在哪?”

姬墨只是随口一问,然而这个问题终于出现了,季二猛地噎住。

“公主殿下她……”老人一时语塞,作为看着姬墨长大知道很多往事的老仆,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想避开这个问题。

因为那个少女的住处一旦说出来就很有问题。

然而他的分毫犹豫都瞒不过眼前已然通神的修行者的眼睛。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陛下下旨让那个女人住在国师府么?”没等到回答的姬墨皱起眉头,“难道夫人刁难她了?”

季二更加紧张了,因为他知道他的一切不自然举动都会被眼前人察觉。

> 想要对等阶二的神子撒谎,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对,”下一刻看着面前气息有些不畅的老仆姬墨眯起眼睛,“那公主到底住在哪?说!”

季二浑身一震,知道终于瞒不过去了只得开口。

“在清安院。”

然后一切如他所料,在听到这个地方之时,他面前男人双眸中的情绪变了。

季二看着面前人情绪的变化,心中却有一份哀叹。

姬墨和如今的国师夫人叶氏不过是家族联姻,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然而在丹阳城其他贵女的眼里,国师夫人的日子却令人羡慕。

姬墨如今是个冰冷的性子,而这份冰冷来自于对什么都不在乎。

他不纳妾,不游玩,不拘小节,不轻易动怒,对女眷的事漠不关心,除了对姬嘉树有些过于严格,从下人的角度来看,此人甚至可以算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主人。

然而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修炼了多久,能唯一牵动这个男人情绪的。

只有一个女人。

或者说,和那个女人相关的事。

“清安院,”姬墨静静看着站在自家面前额角有汗的老仆,语气平缓,“为什么会住在清安院?”

季二毫不怀疑,除了清安院,那位前秦公主就算拆了姬墨他自己的书房,这个男人都会毫不在意。

但偏偏是清安院。

“夫人她……当初给公主殿下安排的住处出了那么一点问题……”季二抹了一把脑门的汗,拼命找着理由,“老爷您知道二公子为人谦和,就想着给殿下换个住处……”

“说重点,”姬墨淡淡开口,“没有清远的同意,清安院谁都进不去。”

他紧紧盯着季二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清远,给她进去了?”

季二后背的冷汗唰的一下淌下。

“当时的情况有些特殊,夫人她……有些难缠,恐怕公主殿下只是想避避风头……”季二知道姬墨绝不会去询问叶氏,只得先把事情往叶氏身上推。

季二猛地一拍手。

“对了,再加上东吴继子也借住于府内,正好也住在清安院,大公子恐怕是觉得多一人也没什么……”

虽然事实住进去的顺序和他所说的这个情况正好相反……

“东吴继子?”姬墨眯起眼睛,“我同意让他们住进来,不是让他们住在清安院。”

“大公子他为人热情……”季二已经快找不到理由了。

“清远,热情?”姬墨的神情已经完全冷了下来,看着眼前老仆的眼睛冷冷开口。

“走吧,去清安院看看。”

“我也有段时间没去看看清远他们了。”男人淡淡开口。

季二闻言浑身一震,艰难开口道,“老爷,今日清安院……恐怕没人。”

正要前往清安院的姬墨转身看向他,未发一言却让季二压力横生。

“大公子和大小姐,今日应该是去看……初阶大典了。”

初阶大典最后一日,姬墨今日原本不会去的地方。

顶着面前人冰冷的目光,季二最终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而他知道,当他说出这句话时。

这个男人,和那个少女。

终将再次相遇。

章节目录 第731章 命运 > 站在空荡荡的清安院门口,季二看着站在门槛外静静望向院内的男人的背影,有些百感交集。

姬墨说他有段时间没有来看过姬清远他们,这不是有段时间。

而是一年零三个月十八天。

作为姬家的老下人,季二的脑筋并不算灵光。但被姬家老家主看中派到独子身边,甚至还曾当过国师府的管家,全靠他记性比寻常人要好。

从小到大姬墨做过的每一件事,遇见的每一个人,他都记得。

也许是他年纪大了,最近总是会想起许多往事。

都说人老成精,其实季二并没觉得他上了年纪多了多少智慧。

老人只是比年轻人多知道一些秘密。

比如他记得姬墨每一次到清安院的时间。

更记得姬墨自己也许都忘记的,他将姬清远抱回自己的书房时,与儿子相处时最初的模样。

姬清远是姬墨的第一个儿子,来到国师府的时候才刚刚满月,那时候国师府也才建好,很多现在有的院落如今都没有。

比如清安院。

清安院是以姬清远和姬安歌两人的名字命名,顾名思义是在姬安歌也来到国师府后才建起来。

而在姬安歌出生之前,姬清远其实一直住在姬墨的身边。

“清远和他妹妹,谁允许他们出去的?”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季二听见面前的男人冷冷问道。

男人的声音冰冷,冰冷到简直不像在唤自己的孩子。

甚至,从他回府开始,姬墨甚至一次都不愿意提起姬安歌的名字。

姬墨不喜欢姬安歌,更不喜欢她的名字。

然而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季二心中却有一丝唏嘘。

“大公子他们,如果真想出去,老爷您是知道的,这院外的阵法不是用来拦他们的。”季二在姬墨身后躬下身说道。

老人深深地弯下腰,感受着面前人身上骤然腾起的冰冷威势,眼前浮现的却是当年刚刚知道自己当爹了的少年无措的神情。

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啊。

二十年前,那个决绝的女子丢下孩子就走了,主子尚未娶亲府内却忽然有了孩子,顿时乱成了一团。

因为姬墨本人只有小厮和书童伺候,别说女主人了国师府内连个丫鬟都没有。突如其来的一出打得国师府内一众糙汉措手不及。

季二作为唯一老成持重些的,连忙跑出去给姬清远找奶娘,至于小主子暂时谁来带……那就只能交给他爹去解决了。

而等他满头大汗地找到人回到国师府内,就看见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姬墨坐在书房里打坐,孩子放在他的腿上,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很长一段时间,这就是这对父子相处的日常。

已经及冠的姬清远可能不知道,他人生最初的那段时光,根本不是下人带的。

在姬清远懂事之前,在姬清远没有记事之前,姬墨可以将他放在腿上一动不动看他一整天。

“季二叔,他怎么不哭了?”

“公子……小公子这是睡着了……”

“季二叔,你说他长得像我么?”

季二记得他端详了一下襁褓中孩子的面貌,不太违心地点头,“像您像您。”

而连当时的他也没预料到,姬清远后来会和姬墨那么相像。

也许是因为姬清远是唯一一个被姬墨带大的孩子。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姬清远的长大而改变。

姬清远的身份并没有得到姬墨的父亲姬家老家主的承认,并未入姬家族谱。这注定了姬清远这辈子只可能是个私生子。

> 秦国在北方的胜仗越打越多,姬清远生母在秦国太子面前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关于那个女子和嬴帝的各种传言也越来越多。

甚至有人说那个女子早就进入了嬴帝的后宫。

姬墨变得越来越沉默和冰冷,对姬清远也越来越冷淡。

季二还记得姬墨曾经盯着腿上婴儿的脸问道,“季二叔,这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总会回来看他吧。”

他点头。

事实上林书白却并未经常出现。

但到底这两人私下有没有接触他也不知道。

虽然是姬墨的身边人,但季二对姬墨和林书白之间的事并不是完全了解。

毕竟他都不知道姬清远是怎么来的……

而姬清远三岁后姬墨找来了下人带他,让其搬出了自己书房,季二原本都以为姬墨和林书白早就断了。

然而后面又出现了姬安歌。

好吧,这对男女之间的事老人家是真的搞不懂。

然而,姬墨对林书白的感情他搞不懂,但姬墨对另一个少女的厌恶,季二却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这份厌恶从始至终,从未改变。

姬墨站在清安院外没有进去,然而男人的目光从院中的一草一木拂过。

他看向地面上刻着的棋盘,看向厨房里多了许多的碗筷,看向挂在西院窗棱上女子编制成的饰节,眸光越来越黑沉。

季二随着他看去,心也越发沉了下去。

只是看着这些痕迹,就能知道这片院落多了多少欢乐的时光。

然而他不知道这些痕迹看在姬墨的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之前说,嘉树想为那个女子换住处。”姬墨站在院门口淡淡开口,“怎么,嘉树很喜欢她么?”

季二一愣,这话他该怎么回答?

然而更让他惊恐的问题还在后面。

“你不好回答,那我换个问法,”姬墨淡淡问道。

“清远是不是很喜欢她?”男人静静开口,眸光中是季二看不懂的情绪,“喜欢她到只要她出现眼睛就钉在她身上?”

喜欢她到只要她出现眼睛就钉在她身上。

男人的声音平静,季二却听得后背发凉。

这都是在问些什么。

问姬嘉树对那个女子是什么感觉他能理解,毕竟姬嘉树和那个少女有婚约,这个婚约还是姬墨他自己安排的,问下两人之间真实的相处情况无可厚非。

但怎么换个问法……居然就换到了姬清远身上?

这两兄弟之间能一样吗?

季二愕然看着面前面无表情问出这句话的男人,所以他现在居然是在问……

未来弟媳和大伯兄之间的关系?

不管怎么说这个问法也实在太过可怕。

喜欢她到只要她出现眼睛就钉在她身上……这个问法简直就像是曾经无数次看到过这样一幕一般。

季二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心跳如鼓。

他想起了什么?

他……猜到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732章 介绍 > 整个院落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

容貌依然年轻的男人站在院门口,甚至没有跨入院门一步。

季二踮起脚也看着院子里的景象,院内景象虽然有了一些变化都是极细微的,说是姬清远姬安歌自己改的也没什么问题,他实在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纵然从小看着这个少年长大成人,但季二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姬墨怎么能只看了这些痕迹就察觉到什么。

更何况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再踏进清安院一步,普通人连这院落原本是什么模样恐怕都不记得了。

但姬墨不但记得,甚至每一处细节都记得。

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看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女的影子。

一个人到底要对另一个人有多了解记忆多深刻,才能做到此等程度?

看着静静注视着院内风景的男人,季二只觉后背寒意越发深重。

“怎么?既然她住在这里,你没见过清远和她在一起的情景?”

许久没等到回答的姬墨回头看他,冷冷问道。

“老奴……”季二低头开口,“老奴进不了这个院子,公主殿下也甚少出去,见的不多。”

“进不了?”姬墨眯起眼睛看他,“你是进不了,但你不是会找你大哥么?”

季家一共四兄弟,他名为季二自然是排行第二。

季二肩膀一震,头低得愈发下垂,“我大哥他最近又……”

“哼,”姬墨冷笑一声,“又行踪不明了?”

季二无奈点头,眼前男人闻言神情愈发冰冷。

“得了,当我不知道你们兄弟那些心思,”姬墨负手看向清安院中,眸光微沉,“你不是说清远和他妹妹去看初阶大典了么。他们不在就算了,那前秦公主人呢?”

姬墨的眼睛看向季二,“她不会也跟着去了吧?”

季二勉强点头,“公主殿下的确也一起去。”

只不过不是跟着一起去看就是了……

季二希望靠这些言辞蒙混过关,却只见姬墨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起去干什么?”

还能去干什么?一般而言,贵女一起去当然是在一边吃着果子当看客,偏偏那个少女不是。

这么简单的推脱理由季二却没法说出口。之前信鸽送来初阶大典的战报还在他的怀中发烫。

纸是包不住火的。

毕竟那个少女的事实在闹得太大。谁也没想到她能闹得那么大。

“公主殿下她是去……”季二艰难开口。

然而没等他说完这句话,姬墨转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他怀中的战报,身上的气息变得比冰还要寒冷。

“那个女人,是去参加初阶大典的?”

季二瞳孔一缩,整个丹阳城的人说出来尚且觉得匪夷所思的事,他不明白完全没有经历过这段时间发生那些事的姬墨为什么会一下子就猜到。

一下子就会去猜,那个所有人都觉得不可为不敢猜的可能。

“看你的表情我说对了,”姬墨淡淡开口,“我是闭关不是死了,居然有人敢放女修参加初阶大典。”

“这是二殿下做主的,其实原本也只是个……”季二想要辩解,他充分相信姜元元原先只是想开个玩笑。

当初丹阳城的修行者一开始听到也都只当个笑话看。

谁都没想到那个女子能走到最后。

然而……

“原来她真的参加了,”姬墨定定看着季二的眼睛,“然后她赢到了最后,对么?”

季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之前收到的战报虽没到最后,但也差不多了。

毕竟那个少女杀入了初阶大典最后一天就已经足够让人意外了。

但说出这句猜测的男人眼中没有意外。

看着姬墨依旧看不出情绪的眼睛,老人心中惊涛骇浪。

“她去打初阶大典,”姬墨冷笑一声,“可不是能赢到最后么?”

> 季二闻言一愣,“公主殿下她虽然破格参加了,但这结果的确很让人意外……”

“意外?”姬墨眸光一凝,眯眼看向季二,“你说意外?”

季二愣愣点头。

可不是意外么?

那女子拖着那样的境界和身体,这样的结果都不只是意外了,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她……”姬墨皱起眉头,“那前秦公主是个什么境界?”

“现在是等阶七,”季二道。

说完却只见闻言瞳孔一缩,神情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等阶七?”姬墨眉头缩紧,“她就是用这个境界赢到了最后?”

“倒也不能说最后……”季二吞咽了一口唾沫,“也许前秦公主现在已经输了。”

他收到的战报时初阶大典还没打完,都到了最后的半决战了,那些留下的修行者单论实力,哪个都比那个少女高上一大截,想来已经输了。

说完他看着姬墨的脸色,不知这话能不而过让他心情好些。

“输了?”姬墨冷笑道,“那倒是让人想看看。”

让他拭目以待。

他看向清安院内的摆设,眸光冰冷,“就让我们回紫华山看看。”

初阶大典他并没有兴趣。

但他必须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

……

姬墨在清安院外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看着眼前险些山崩地裂的紫华山季二惊得捂住了胸口。

他没想到姬墨的一时兴起,却间接救了这座山。

如果不是提到那个女子,南楚国师今日并不会回到紫华山。

那么山崩会恶化到什么程度谁都想不到。

季二神情复杂地看向低头站在姬嘉树身后的那个少女的身影。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少女。

然而更让季二震惊的,是刚刚姬嘉树看那个少女的眼神。

就在没见到的这半日,这个从未开窍过的少年身上似乎也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一变化却让年老成精的老人惊恐不已,只叹这位二公子什么时候开窍不好,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季二看了一眼静静站在姬嘉树面前的姬墨,只觉心惊胆战。

“她到底是谁?”

姬墨面无表情,谁都看不出他的心情,他静静看向自己唯一的嫡子,“怎么,你也不愿意向我介绍一下她么?”

这话的意思是……

原本心中忐忑的姬嘉树睁圆了眼睛,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期待。

从小到大,他从未拥有过自由,他的父亲也从未问过他的意见。而这一场婚约,他原本以为是他的又一重枷锁,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成了如今他最满意的安排。

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之时,他是真的很开心。

这是他父亲从小到大给他的,他最喜欢的东西。

如果可以,他也想像寻常人家的父子一般,拉着喜欢的人向父亲介绍。

而此时眼前男人的话给了他一种这种妄想可以成真的错觉。

“父亲,是我不好,我给你介绍一下。”

山下护住姬安歌的姬清远猛然抬头,而看着山腰上弟弟脸上露出的笑容,他忽然觉得心痛不已。

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曾经幻想能得到祝福的自己。

“我给您介绍一下,”姬嘉树克制不住嘴角的笑意,拉过身后的少女,抬头看向姬墨介绍道,“这是抱月。”

少年认真地开口,“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章节目录 第733章 认输 > “她是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姬嘉树笑着说完这句话,然而他不知道是他哪句话说错了,在他说完之后,他看见他父亲浑身气息发生了变化。

下一刻,注视着他身边的那个少女,男人静静开口。

“嬴抱月。”

姬嘉树没想到,听到这句话男人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嬴抱月。”

下一刻,姬墨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看着面前男人眼神,姬嘉树不知为何心跳加速起来。

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抱月这个名字怎么了?

姬嘉树的确知道嬴抱月这个名字有些特别,更和他父亲的一个故人重名。但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多了去了,嬴抱月比他年纪还要小,不可能和他父亲有什么过节。

更何况南楚国师这些年不问世事,连上门寻仇挑战的修行者都置之不理没有兴趣,他已经很久见过他父亲产生过情绪波动。

就算那些个传言是真的……姬嘉树忽然想起之前他小时候听过的一些关于他父亲年轻时候的传言。

嬴抱月是不太可能和南楚国师有什么过节,但她的祖父和他的父亲当年曾是一对仇敌。

或者按照传言里说的……是一对情敌。

太祖皇帝和南楚国师姬墨虽然年纪相差将近十岁,但当年的仇怨相当深。

据说他父亲登临天阶之后第一个挑战的人就是太祖皇帝嬴帝。太祖皇帝嬴帝成为天阶的时间虽然比姬墨要早一些,但那位老者一生的境界都只停留在等阶三,未能再上升一步。

而那个时候的姬墨,算得上年少有为,谁都能看出来他和他那位创下无数记录的前未婚妻一般,有再往上升的能力。

虽然天阶有挑战同阶的自由,但那个时候的嬴帝已经自封为帝独步一方,眼界远的人都能看出这位从秦国走出的王子可能会成为全大陆的主人,哪个天阶刚升阶会想着去挑战他?

嬴帝虽然自身修行能力有限,但在修行方法和技术上是绝对的天才,身份更是尊贵,挑战不成他完全可以杀了挑战者。

更何况姬墨南楚国师的地位还需要这位未来帝王的承认。

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得罪他?

但当时还没到三十岁的姬墨就是这么做了,而更让南楚人心惊胆战的是,嬴帝接受了这场挑战。

这一场挑战的消息一出,整个大陆都为之震动。

那两人还真的打了一场。

据说场面非常可怖,两人都动了真格,如果不是最后比这两人境界都要高的大司命林书白出手拦下了失去理智的两个男人,最的结果恐怕不堪设想。

虽然嬴帝最终还是承认了姬墨南楚国师的地位,但谁都知道了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有多恶劣。

想起这些传言,姬嘉树看着面前容貌远比他现实年纪要年轻的父亲,神情有些复杂。

他原本是不相信这些坊间戏言的。毕竟他很难想象,从他记事起就浑身冰冷不苟言笑像个冰块的父亲会有那么……堪称血气方刚的年轻时光。

但不管过去是如何,如今他的父亲的确像是对世事没有丝毫感情。

从七年前开始。

就算过往曾和嬴帝有那样的仇怨,但他父亲似乎也不在意后代的事。毕竟公主和祖父的关系离得够远的,他和嬴抱月的这个婚约还是他父亲自己为他接下的。

可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会有这样的反应?

“嬴、抱、月。”姬墨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再一次重复道。不知道是不是姬嘉树的错觉,总觉得他父亲在念后面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有些奇怪。

“抱月。”

姬墨看着小儿子身边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女,再一次冷冷重复了这个名字。

> 而这时,姬嘉树只见他身边一直低着头的少女忽然抬起了头。

“南楚的国师大人,”她第一次看向那个男人的眼睛静静开口。

“请你不要念这个名字。”

这已经不是他的错觉。

就在她的眼睛看向他父亲之时,姬嘉树清楚地看见他父亲瞳孔一缩,身上忽然浮现出了陌生的气息!

“你……”

下一刻,身着黑衣的男人向眼前那个少女的脖子伸出了手。

“父……”姬嘉树不知所措浑身一震正想开口,却只听山下忽然传来一声嘶喊。

“爹!”

姬嘉树猛地回头,看向山下那个猛然站起的和他父亲酷似的身影,愕然开口,“大哥?”

“哥?”被护在身后的姬安歌看着身前人正在发抖的肩膀,声音也有些颤抖,“你怎么了?”

她其实也在发抖,但她发抖是正常的,因为她素来害怕她的父亲。

但与此相对的,她的大哥是唯一敢反抗他们父亲的人。在她面前,她的同胞兄长面对父亲绝不会表现出丝毫畏惧。

然而刚刚就在山腰上那个黑衣男人出现之时,她却感受到了身边兄长瞬间的僵硬,下一刻他猛地转身拉上了她的面纱。

“安歌,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绝对不要说话,不要出声。”

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

姬安歌心跳如鼓,看着山腰上的男人听见姬清远的嘶吼停下手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男人的声音冷冷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说过,不要在外面这么叫我。”

“国师大人。”

姬清远身形一震,下一刻跪下开口道,“在下只是想说,这一场初阶大典还没有……”

因为胸膛起伏气息不稳,姬清远一时没能说完。

“这一场初阶大典还没决出胜负来呢。”

就在这时姬嘉树听见他身边的少女轻声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没有丝毫摇晃。

他闻声一怔,看着身边少女静静看向浑身散发着胆寒气息的黑衣男人,脸上没有丝毫畏惧。

“无论国师大人有什么事,今天是初阶大典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场还没打,让我们先把魁首决出吧。”

魁首……

这时山下僵硬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发生这么多事让人应接不暇,这时冷静下来人们才发现自己居然忘记了今日最重要的那件事。

“魁首?”姬嘉树看着他父亲眸光一顿,冷冷看向他开口,“现在打到哪了?”

“最后一场,”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已经看不见人的崖底。

“北魏慕容恒已经消失,刚刚的半决赛由前秦嬴抱月获胜。”

那么初阶大典就剩下最后一场。

最后,他事先就知道有个人会认输的一场。

章节目录 第734章 决战 > 紫华山上滚落的山石已经停下,之前的慌乱已经平息。此时听到那个少女的话,尚未跑远的人们终于想起了今日的正事。

想起了之前最后一场半决赛的结果。

姬墨的存在给了民众足够的安全感,这时人们回过神来也不再跑了,再一次议论起之前的对战来。

“说起来山崩之前好像没听见考官敲结束的钟声,那一场到底算谁赢啊?”

“刚刚那场对决,按照春华君的说法……是算前秦公主赢?”

“还能是谁,慕容恒人都没了,也只能算前秦公主赢了……”

山崩前最后一场对战尚未宣布结果台子就塌了,之后更是发生了近乎天灾的凶事,到了这一刻人们才后知后觉那一场对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话岂不是意味着这个女子进了决赛?”

“前秦公主赢了……那现在没有输的修行者就只剩她和莫华了?”

“不管决赛结果如何,这女人最低都是亚魁,成绩已经比肩上一届的拓跋公子了……”

亚魁。

站在考官高台被禁军围在中央惊魂未定的姜元元听到这句话慢慢睁大了眼睛。

他看着站在姬墨面前的那个少女,心情忽然十分复杂。

事情闹得太大,他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他的父亲和姬墨交代了。

她居然已经走到了最低亚魁的位置。

当初在稷下之宴上他一时冲动说出那个约定,那个少女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

她立下的那个誓言本来没有任何人相信,而如今她离那个誓言就只差一步。

所有人都没对她抱有任何期待,只希望她尽快认清现实跌下来。

但如今她的存在,才是修行者们不得不认清的现实。

之前人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山崩之上,忽略了对战的结果。此时回过味儿来,纵然众人刚刚经历了那样的大风大浪,依旧难掩震惊。

“这前秦公主最差已经是亚魁了啊……”

“那魁首到底会是谁?”

“这半决赛都搞成这样……决赛又会发生什么?”

“不过说起来……”这时人群里响起有人的困惑声,“这决赛还能打吗?要怎么打?这会战台不是已经碎了么?”

没错,站在姬墨面前的姬嘉树也有些发愣,只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座山峰经历大起大落,会战台就是第一次遭殃的地方。

在之前的山崩中最先裂开的就是会战台,连带着外围的大阵都震碎了,现在纵然山体已经被姬墨稳定了下来,但原本会战台所在的位置就只剩下碎成石头的渣渣。

原本举行决赛的场地就这么没有了。

这一切足以让考官焦头烂额。

看着姬墨站在那里,原本护着姜元元的禁军和考官们散开,看着不远处碎了的石台也有些发懵。

纵然经过了大风大浪,但在初阶大典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

决赛还没打,台子先碎了。

这要到哪打?

> 要是放在之前,所有的考官都会去看身为主考的梦阳先生,但此时包括梦阳先生在内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山腰处那个黑衣男人身上。

虽然姬墨极少出席初阶大典,这一次也是到了最后一轮才出现,但所有修行者都知道,初阶大典怎么进行,或者说还要不要进行,只要他来了,能做主的就只有他。

国师是一国修行界的主人,能决定一国之内和修行相关的所有事宜。只要国师开口,哪怕这一届初阶大典不办了,都是可以的。

“父亲……不,国师大人,接下来的大典该如何是好?”

站在姬墨面前看着负手目光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父亲,姬嘉树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如果初阶大典正常进行,他之前和嬴抱月说的那句话就可以兑现了。

他说过,只要嬴抱月能赢下半决赛,等于就赢下了最后一场对战。

姬嘉树看向身边少女身上的伤痕,她能赢下慕容恒,已经是创造了不可能的奇迹,过程堪称艰苦卓绝。

之前的那一场对战,已经完全能够作为这一届初阶大典最后的一场对战了。

真的已经足够得不能再足够了。

她已经实际上的打败了今年初阶大典的所有对手。

走到今天,她完全配得上魁首这个称号,甚至他相信只要她能破境等阶五,她会比他更强大。

现在需要的,只是把最后一场对战的流程走完。

但此时的境况却因为之前的那一场山崩变得复杂起来,更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那就是他从未看懂,从未明白在想些什么的父亲。

看着面前沉默地注视着那个少女的姬墨,姬嘉树再次单膝跪下硬着头皮开口,“国师大人,还剩最后一场对战,需要……”

“最后一场?”这时姬墨终于开口,他的目光轻飘飘从姬嘉树肩上拂过,姬嘉树却顿时觉得有千斤重。

“你说,刚刚那场她赢了?”

男人淡淡开口,却让少年如同置身冰窖。

是赢了。

可以说赢得不能再赢了。

他的父亲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为什么姬嘉树却觉得眼前之人,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似乎想强迫他把说过这句话吞进去一把。

但哪怕对面是能掌管他生死的父亲,他也做不到。

“刚刚……”肩上的压力越来越重,姬嘉树咬紧牙关,正想顶着再次开口,但下一刻他眼前一暗,一个纤细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姬嘉树愣愣抬头看着明明只有等阶七,却能面色不改站在他父亲面前的少女。

南楚的修行者虽然心怀憧憬,但哪怕是等阶再高的仙官都没人不害怕他的父亲。

之前嬴抱月一直低着头站在他身后,他还以为她也是怕他的。

却没想到,此时这个少女挡在他面前,抬头直直看向面前黑衣男人的眼睛。

“南楚的国师大人,”嬴抱月静静开口,“什么能够开始最后一场对战?”

“最后一场,”姬墨凝视着他面前的这双眼睛,眼中情绪不明,忽然冷笑了一声。

“你有资格参加么?”

章节目录 第735章 惊雷 > 你有资格参加么?

这句话还是出现了。

听到这句话姬嘉树心底咯噔一声。

嬴抱月的确是一路赢到了现在,但这个少女其实当初能参加初阶大典,有国师闭关群龙无首的原因在。

当初那个少女的确满足了所有参加初阶大典的条件,一般仙官也不愿和姜元元当众说出的话作对拂了王室的面子,想着她估计参加了就会被刷下来,就让她参加了。

可姬嘉树莫名觉得,如果当时他的父亲在,也许一句话就会让她参加不了。

姬嘉树看向远处考官高台上重新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梦阳先生,如果有考官能预料到这个少女现在取得的成绩,恐怕当时也会有人全力阻拦。

而他们能找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姬嘉树藏在袖子下的拳头死死攥紧。

那就是,她是一个女人,她是一个女修。

女修不得修行。

他小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个禁令因为年纪小,只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太多在意,如今他才意识到。

这是一个多么不公平,又多么残忍的禁令。

没有资格。

为什么她没有资格。

姬嘉树闭上了眼睛,却能想起之前的每一轮她走过的每一步,受过的每一道伤,救过的每一个人,使出的每一剑。

她没有资格?

作为修行者,她比这场间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

但他父亲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否认了她的所有努力。

“没有资格……说起来的确不太好啊……”

“之前那些小打小闹就算了,但这最后如果真的选出个女的魁首来,其他国家要怎么看我们南楚?”

“最后赢的是个女人,感觉这样初阶大典都要失去威严了……”

这时听到姬墨的话,也有些唯国师是从的修行者小声议论起来,姬嘉树心情愈发复杂。

他睁开眼睛,看着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峰挡在那个少女面前的男人,心中不甘。

为什么偏偏在最后一步的时候,这个人出现了呢?

老天对她到底有多不公平?

为什么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呢?

要知国师的质疑,等阶二神子的质疑,对天阶以下的修行者而言和神灵说的话没什么两样。

姬嘉树不敢去看嬴抱月的表情,不敢想象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任何一个修行者如果到这个少女这般境地,估计都会彻底绝望。

看着那个站在国师面前的少女,围观众人的议论愈发响亮,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地间响起一个清淡的声音。

“我有没有资格,什么时候由你说了算了呢?”

这……

天地间一片死寂。

所有耳朵没问题的人都目瞪口呆。

在最近的距离听到这句话的姬嘉树也彻底愣住了。

姜元元瞪大眼睛,姬嘉树不在身边,不然姜元元此时一定要将他抓来拼命摇晃。

“姐姐她……殿下她……说了什么?”站在归辰身边的归离和躲在姬清远身后的姬安歌同时抓住了她们的兄长,愕然开口。

山下被家丁护院保护的贵女丛中,李堇娘护着身边的孟歌也猛然抬起了头。

所有人愣愣看着那个少女站在那个天底下最强的神子面前,语气清淡地再次开口。

“国师大人,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 还是这个语气,足以证明刚刚所有人的耳朵没出问题。

“她……”陈子楚抓紧身边的许义山,猛地摇晃,“她……刚刚的确说了国师大人有什么资格说她没有资格了吧?!”

一长串的话和资格绕得许义山脑壳发晕,但少年依旧猛地点头。

面对神子的质疑,那个少女却反过来质疑了神子。

姬嘉树后背发凉,此时他发现他之前错得彻底。

她哪里是不怕他父亲……她是根本不在意他父亲说的话……他就没有见过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和他父亲说话。

当然,场间有人见过。

衣袖险些被妹妹抓烂的姬清远神情复杂地看向山腰上的少女,眼中没有震惊只有担忧。

他……是一点都不担心被他父亲质疑会对那个少女的心境造成什么影响。

她不对他父亲的心境造成什么影响就不错了……

如果是放在以前,姬清远从不担心她吃亏。

然而此时的她,只是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

姬清远死死握紧双拳。

前世她有足够的力量与他父亲对抗,可如今的她,如今已经伤痕累累的她,要如何反抗这一座大山?

两人的境界差距太大了。

听见她说的话,看着那个少女站在男人面前的身影,姬嘉树险些调动全身真元,他真怕下一刻他父亲忽然向她伸出手将其碾碎,之前那一幕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还在。

“你说什么?”而就这时听到她的话,在一片死寂和围观众人觉得这个少女死定了的目光中,姬墨看着看向那双眼睛,眯起了眼睛。

姬嘉树只觉周围空气中的压力越来越大,然而那个少女的身形没有摇晃一分。

“我说的足够清楚,”嬴抱月淡淡道,“我是遵循了所有的规则走到这里。”

她抬起头没有丝毫犹豫和那个男人对视,“就如同国师大人你不能一句话就让赢不了的修行者去打决战一般,你也不能一句话让赢到现在的修行者失去资格。”

“天道有常,”嬴抱月静静看着容貌没什么变化的男人的脸,“你一句话就想推翻,就不怕道心受损么?”

“我赢了,我没有输,”她看向山下另一个少年的脸孔,“那么,我就还能继续战斗。”

周围的温度仿佛降到冰点,身着黑衣的男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周围围观的修行者是真的不敢说话了,连考官高台上等阶低一些的考官也在空气中莫名的压力下双股转战战。

真的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和国师如此说话。

姬墨看着面前的少女。

一个女子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一如他午夜的梦魇。

“天道有常,如果你做不到,阿墨,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人神。”

永远都不可能。

“你居然敢……”姬墨看着面前的少女眸光彻底冷下来,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少年的声音从山下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国师大人,小子还剩最后一场,北魏请求出战!”

这一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响彻整座紫华山。

众人闻声看去,从人群中走出了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年。

莫华看了一眼身边眼中浮出担忧的孟施,向已经破碎的石阶走去。

一边登山,他一边抬头看向山腰处那位南楚国师,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姬墨的眼睛。

“初阶大典由六国参加,已经进入了最后一场,南楚的国师大人,您的确不能一人就让其停止。”

走到姬墨面前,莫华躬身一礼,等阶二神子的压力对他仿佛不存在,少年抬起头眸光坚定。

“还请继续对战。”

莫华看着这个如今天下最强的男人,却没有丝毫畏惧。

他违背规则走到现在,这个少女遵守规则走到现在。

他要做完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章节目录 第736章 终战 > 看着莫华重新登山,其他胆大爱看热闹的民众也开始纷纷重新往上爬。

虽不知初阶大典是否还会继续进行下去,但这个北魏少年的举动毫无疑问带动了场间的气氛。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心底微叹。

风向,正在发生改变。

第一个发声的人相当重要,同时需要莫大的勇气。

还有底气。

看着那个穿过人群第一个走到他面前的少年,看着这么北魏少年眼中毫无畏惧的目光,姬墨眯起眼睛。

“你是……”

男人的目光扫过莫华的脸,尤其在他面颊上的疤痕上停了一下,下一刻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人能打败北魏继子,原来是你。”

男人的声音带着了然和嘲讽,像是能洞悉这个少年所有的秘密。

姬嘉树闻言心底发寒,担忧地看向他那位故人,只见莫华闻言瞳孔剧烈摇晃了一下。

下一刻北魏少年看向眼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中年男人,微微低头。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姬大人,”莫华抬头看向姬墨向前一步点了点头,“是我。”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让姬嘉树心头一紧,莫华等于是大方承认了他的身份。

“你居然在这里,”姬墨眼中露出一个玩味的微笑,看向站在嬴抱月身前的北魏少年神情冷下来。

“怪不得你敢在这时候跳出来。原来是有底气么?”

嬴抱月看着这对父子打着哑谜,这个名唤莫华的少年身份看来果然有些特殊。然而纵然他身份特殊,南楚国师却向来是百无禁忌。

姬墨上下打量着莫华,语气冰冷彻骨,“怎么?你是笃定以你的身份我不会杀你么?”

“晚辈不敢,”莫华低头拱手,“晚辈只是想有始有终,既然参加了就好好结束这一切。”

莫华看向山下。

山下已经再一次热闹起来,民众和姬墨出现后也没有再逃离的世家贵人们都聚集起来,所有人注视着山腰,就等南楚国师发生、

“无论是初阶大典还是中阶大典,举办至今还从未有过最后一场决战未曾举行的情况,”莫华盯着面前男人的眼睛道,“南楚难道是想开这一层先河么?”

姬墨神情愈冷,姬嘉树看着他父亲的侧脸知道莫华在说些什么。

南楚在修行界并不是一手遮天。

更高一层的中阶大典是在东吴举行,后辽还有更神秘的高阶。

后辽国力较弱,想要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想要去后辽都要先过北魏这一关。

可以说南楚、东吴、北魏三强国牢牢把持着修行界三大盛事,地位稳固,谁也越不过谁去。

而在国力上,南楚、东吴和北魏一直是三足鼎立,虽然多有摩擦试探但至今没论出个一二三来。

现如今是初阶大典举办在南楚,南楚人占了便宜看上去人多势众。但南楚也只占了一个初阶大典,等之后南楚修行者出了国去其他国家,还要仰其他国家人的鼻息。

姬墨本人的确很强大,但活在世俗之中,不可能完全忽视他国的眼光。

同样把持盛典的东吴和北魏可是一直盯着南楚在,初阶大典因为参加人最多,一直有其他国家想要夺走南楚的举办权,就等出什么岔子,一直虎视眈眈在的呢。

如今这一届的岔子出得就够大了。

不管最后谁胜出,初阶大典最后一场不举行是说不过去的。

“有始有终?”姬墨冷笑一声,看着面前在他的压力下依旧能保持平静的少年,“但今日会战台已毁,无法举行最后一场。”

“会战台已毁,但紫华山上不只这一个高台。有一个地方可以。”莫华深吸一口气,指向山上姜元元等人所在的考官高台。

“那里就很合适,”莫华静静道。

难得两次被反驳的姬墨眯起眼睛,“那里有我们南楚王室的殿下在,不可放闲杂人等上台,身为国师需以王室为重,尔等……”

> 国师拥有无上的力量却又是王的身边人,可对于一国之主,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

为了防止篡位等“意外”发生,太祖皇帝嬴帝当初制定了一系列措施和禁令来确保国师的忠诚,其中就有国师凡事要以王室意志为重这一条。

姬墨之前明面上无法拒绝南楚王推来的婚约恐怕就是出于这一条。

然而面对南楚王嬴抱月相信他还有那么一点忠诚,但对于姜元元……嬴抱月看向像个三明治被夹在禁军中间显然没有丝毫人身危险的姜元元,心知姬墨只不过是拿这位南楚二殿下当个借口。

姜元元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没事,没事!”然而这块砖如今却没有那么配合。

听到姬墨的话,这位被夹在禁卫中间的南楚二殿下却热情地挥起了手,“就用这里吧!初阶大典的决战要紧!本宫下去看就好!”

看着热情的姜元元,姬嘉树亲眼看着他父亲神情一僵,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

恐怕在他父亲的心里,姜元元还是那个处事圆滑凡事极懂看人眼色的二王子。

然而如今,他们都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们了。

那个心思颇重的南楚王室少年当然懂得这时候他默认国师的话才对他更有利,但姜元元却做出了和以前不同的选择。

少年已不是以前的少年。

因为一个少女的存在,他们都发生改变。

姬嘉树环视着身边的莫华、远处高台上的姜元元,还有山径上正在卖力鼓动民众和世家上山的陈子楚和许义山。

走在最后的,是平素最不愿和他父亲接触,只愿护着姬安歌躲在清安院里的,他的兄长。

看着不善言辞的许义山结结巴巴地招呼民众,看着她带来的那对前秦兄妹上蹿下跳大声呼喊,看着他的大哥小心翼翼护着身后的妹妹但还是往山上走来,姬嘉树的眼睛有一瞬的发热。

原本空无一人的山径上,有着许许多多的人。

陈子楚等人的身后,还有不少民众,有稷下学宫的学子,有杜思齐和他那个疏狂肆意向来不将什么人放在眼里的九章师兄,有被那个少女曾在初阶大典中打败过的各国的年轻修行者,还有一众身份不算高但看着那个少女眼中露出希望的贵女,姬嘉树认出打头的那个身份最高是梦阳先生的女儿李二小姐。

这个世界,是会改变的。

真的来了,好多的人啊。

“二殿下都发话了,看来这决赛能打了!”

“怎么能不打?小爷之前都败在这丫头手下,她不赢怎么对得起小爷!”

“女修怎么了?我……就是有公主殿下,小女才觉得没白生成个修行者,回家都有底气了!”

山路上传来人们七嘴八舌的话,但这一次,这些闲言碎语,却是赋予她的力量。

姬嘉树闭上眼睛,感受着山下传来的热气。

他们中有曾经轻视过那个少女的人,但此时最先登上山的这些人,却是相信这个少女的人。

莫华回过头,看着山道上他也没有想到的画面,看着走在贵女前的孟施,少年闭了闭眼睛,看向姬墨。

看向站在姬墨前的那个少女。

这是这个女子创造的奇迹。

“国师大人,”莫华紧紧盯着姬墨开口,“请您重开初阶大典!”

看着浩浩荡荡上山的人群,姬墨眼中的情绪如黑色的漩涡一般墨沉。

“好啊,”下一刻中年男人终于开口,但眸子却有其他人看不懂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的目光落在莫华和嬴抱月身上冷冷开口。

“那你们开始吧。”

紫华山上,钟声敲响了。

这一次姬嘉树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少年少女。

初阶大典的最后一战开始了。

章节目录 第737章 相杀 > 历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一场原本并不算长,却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给人以漫长之感的初阶大典,终于走到了尽头。

除了最初的第一场众人战,姬嘉树还是第一次站在台下看那个少女战斗。

以往都是他站在考官高台上远远地看着她。但没想到最后一场,却是他站在台下,看着那个少女站在考官高台之上。

姬墨虽然让人难以捉摸,但南楚国师一旦开口便一言九鼎。他发话了,山上山下的人就迅速动作了起来。

原本考官高台上的姜元元还有李梦阳等一众考官都从考官高台上撤了下来。也不知道禁军从哪找来一个棚子,以极快的速度拆了搭了起来,让姜元元和一众考官至少有了个待的地方。

环境简陋,其他考官民众看向这位南楚二殿下神情都有些不忍,然而姜元元的神情却是兴奋的,看着同样走到棚子下的姬嘉树招手,“好久不见,你又回来了。”

“也没有多久……”姬嘉树神情一言难尽,“我下山救人不到一个时辰……”

然而就在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整座紫华山都险些天翻地覆。

看着回到他身边的姬嘉树姜元元本来还想多说几句,下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姬嘉树身后,姜元元却立即闭了嘴。

看着来人身上暗绣着朱雀纹样的黑衣,姜元元微微额首,“国师大人。”

“二殿下,”虽然面前是王室,但两人实际的地位悬殊,姬墨不过拱了拱手看向他淡淡道,“委屈你在这待了。”

“不委屈,在下也想知道最终的果如何。”姜元元看向一左一右登上考官高台的少年男女笑道,“最后一场了嘛,想必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不是花不了多少时间,而是会很快结束。

看着敲钟的考官走向高台,姬嘉树心跳加速起来。

敲钟考官从侧面走上考官高台,敲响了唯一剩下没被毁的一口钟。

钟声不算大,却震动着许多人的心。

姬嘉树看向高台上站在嬴抱月面前和他有过约定的北魏少年,松了一口气。

这场历经波折的终战,终于能开始了。

而那个少女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开始吧,”莫华看着面前伤痕累累的少女,象征性地拔出了腰间的铁剑。

嬴抱月点头,也拔出了腰间的断水剑。

看到这把剑,台下的姬墨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这剑……”

“嗯?”姬嘉树看向身边男人,迅速解释道,“父亲,这剑是义山借给她的,不是她的。”

“是么?”姬墨淡淡开口,收回了目光。

姬嘉树松了口气。树大招风,如果被他父亲误会她成了水法剑的剑主不知还要生多少波折。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身边男人所意外的并不是这把剑的归属。

季二看着这对父子的背影,眼中腾起一丝忧虑。

姬墨注视着台上少女手中的水法剑,眸中闪过不明的情绪。

这时台上传来了双剑相碰的声音,台下所有民众精神一震抬目看去,只见台上两人的剑撞在了一起。

断水剑上有水花,莫华的铁剑上有雷鸣。

水雷相交,腾起大片水雾。

这个场面很好看,但看在高阶修行者眼中,却有些不一样。

最让他们惊讶的,是台上的少女眼中的惊讶。

“你……”嬴抱月握紧手中剑,看向剑对面的少年神情有些犹疑。

因两人离得极近,虽然神子耳力好,但说点私语隔着屏障应该也不会被察觉。

“你这么惊讶是做什么?”莫华有些意外地看着一剑之隔的女子,有些好笑道,“春华没和你说过吗?”

那小子安排了那么多,不会真就害羞到连底细不跟她透露吧。

“倒是有说过一句话,”嬴抱月道,“他说我可以把之前那场当作最后一场来打。”

“这话说的没错,因为我……”莫华看向对面真是神情无比正直的少女,觉得自己的决定没做错,在心底笑了笑,下一刻他一个旋身。

台下响起民众的一片惊呼。

宛如惊雷中绽放的彩虹。

莫华的剑和嬴抱月的剑相撞,摩擦,最后在水雾之中,落于地下。

那个少年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回荡。

“因为,我会认输。”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台下所有的民众都睁大了眼睛,没人想到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的最后一场战斗,会结束得如此迅速。

> 嬴抱月握着手中的断水剑,怔怔看着地上的铁剑,就像看着之前嬴珣伸手丢在地上的剑一般。

虽然看着这一幕是他们在对冲之中莫华的剑被她打落的,但实际上根本不是如此。

这个少年是自己把自己的剑撞落的。

“你……”

“不要误会,前秦公主。对于你我而言,这样才公平,”看着不远处愣住的少女,莫华低头向她一礼。

少年的脊背挺直动作流畅优美,像是经过了无数次训练。

“你已经打败了你在这一届初阶大典中的所有对手。”

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一届。

少年站得笔直,看向对面远比他等阶要低的少女,眼中却露出了敬意。

“你是当之无愧的初阶大典魁首。”

说完不等嬴抱月回答,莫华看向呆在台边的考官,“考官大人,这一场是小子输了,您怎么还不敲钟?”

“敲……”考官反应过来,台下的民众也骤然炸开。

“魁首……”

“莫华公子认输了……那前秦公主赢了?!”

“那这魁首岂不真的是这个女子了?”

周围的议论声起,一直守望着那个少女离她最近的陈子楚赵光等人却愣住了,怔怔看着台上的少女,因为过多的喜悦反应不过来。

“最后一场战斗,真的结束了……”赵光喃喃开口,有些庆幸他二哥没来,也有些惋惜他没能看到这一幕。

姬嘉树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看着台上那个少女嘴角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一转头,却发现他的父亲正直直看着他的脸。

远处的姬清远看着这一幕心底咯噔一声,他看到姬嘉树看着那个少女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感情,看到这一幕正好被姬墨捕捉到,姬清远顿时如同置身冰窖。

糟了。

“谁说,这是最后一场对战?”

而就在这时,在喧闹的高台下,忽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怎么回事?不是最后一场对战?”

所有正在议论惋惜的民众一愣,看向说出这句话的男人,原本心生疑虑然而在看到说这句的人之时,所有人却闭上了嘴巴。

“国师大人?”

正要走下考官高台的莫华脚步一顿,愕然看向台下身着黑衣的男人。

“莫华么?你这对战是在糊弄谁?”姬墨冷冷开口,“这根本不算对战。”

莫华本来就没打算能糊弄过这位神子,闻言咬牙低头,“小子的确学艺不精,但如何对战是由小子自己做主。”

换言之是要放水还是要认输,这都是修行者自己的决定,他心甘情愿认输怎么不行了?

“是吗,你不想打没关系,”姬墨冷笑道,“但我们南楚初阶大典魁首,可不能这么轻易产生。”

男人看向台上的嬴抱月眯起眼睛。

“更何况女子不能修行,这么简单就想成为魁首,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所有人听到都愣住了,此时台上却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

“那国师大人意欲如何?”嬴抱月静静看向台下的男人。

她自然知道没那么简单。

然而听到姬墨接下来的话,她却猛地怔住,不敢再看,台下另一位少年。

“我可以承认你为魁首,”姬墨冷冷开口让姬嘉树心底腾起希望,然而下一刻,他的话却让他身边的姬嘉树心神俱裂。

“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能打赢上一届的魁首。”姬墨淡淡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打赢,上一届的魁首。

姬嘉树怔怔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看向他的父亲。

“嘉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男人的声音清淡,但每一句话都击打在少年的心上。

姬嘉树看着他的父亲,就这么看向他前不久才明白他已经喜欢上的少女,微笑着对他轻声开口。

“嘉树,杀了她。”

章节目录 第738章 选择 > 杀了她。

姬嘉树怔怔站在高台之下,亲耳听见他父亲对他如此说道。

神舞境的修行者耳朵不会出问题,但这一刻他真的觉得是他听错了。

不光是他如此觉得,周围其他人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回事?最后一场是春华君和前秦公主打?”

姬墨冷不防说出的这句话,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初阶大典举办至今,的确是没出过女魁首,但也没出现打到最后让考官上场和考生对打的。

更何况谁都知道姬嘉树的实力和三年前他拿魁首的时候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升上了神舞境。

“可春华君是等阶五啊!等阶五不是不能参加初阶大典么?”

“哎哟你还有心情管这些,这一届不正常的事还不够多么?”

人群中有性急的人看着台上台下的这对少年男女跺脚,“你忘了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国师大人居然让春华君去杀未婚妻么?!”

这一语堪称惊醒梦中人。

人们看着孤身一人站在高台之上的少女睁圆了眼睛。

在考官和考生对打之前,人伦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说起来春华君的确是挺照顾她的……居然最后一场是要这对未婚夫妻反目么?”

“居然有人都忘了她是姬嘉树的未婚妻么?”和陈子楚姬清远等人站在一棵树下的赵光从最初的惊愕中缓过神来,看向周围的民众不禁心生感慨。

他和李稷是看着嬴抱月如何突破重重阻拦进入来到南楚,如何在南楚官员的反对下进入丹阳城的。

这个国家原本没有任何人欢迎她的到来,寻常民众知道有她这个人不过都是因为姬嘉树。

曾几何时,这个从前秦而来的花瓶公主在南楚人眼中不过是姬嘉树的附庸,谈起她都是“那个配不上春华君却空有一纸婚约的女人。”

但如今人们提起她,第一反应却已经不再是春华君的未婚妻。

经此提醒,人们才意识到此时这座高台之下,正在发生什么。

首当其冲的不是初阶大典的参加资格问题。姬墨曾代替姬嘉树同意了和前秦的和亲,此时却让两人对战,还明言让儿子杀了她,如果姬嘉树真的照办了……

这岂不是意味着……南楚准备单方面撕毁那一纸婚约?

但这件事开始之前没有丝毫征兆。

“怎么回事?小老儿记得当初同意这个婚约的就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这难道是……后悔了?”

“虽然莫华公子的确是放水了,这前秦公主的魁首之位嘛,是有那么一些名不正言不顺。但这女人再讨人厌,也不至于让儿子杀了她吧?这是有什么仇怨么?”

民众们和旁观的修行者面面相觑。

“难道是前秦做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国师大人是要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迟疑地从人群中响起。

“不管国师大人想要做什么,春华君他……应该下不了手吧?”

高台下再次一片死寂,所有人目光都投到了那个僵硬地站在自己父亲面前的少年。

姬嘉树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些投到他身上的视线。

他知道这些人在问些什么。

而这根本就是问都不用问的问题。

> 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被命令做这样的事。

他父亲虽然性情阴晴难定,但这个婚约本来就是他父亲安排给他的。所以他刚刚才心情雀跃想着拉着嬴抱月向他介绍,就算不能获得祝福,但他以为他父亲一定能接受。

却万万没想到,不仅没有接受,却等来这样一个结局。

一定是他不好,一定是他做错了什么。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他亲生的父亲,听见自己的脖子嘎吱嘎吱和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

“父亲……您刚刚说什么?”

“你耳朵什么时候出问题了?”姬墨声音清淡,像是完全没看见儿子的震惊,“我让你杀了她。”

“可……”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姬嘉树死死握紧双拳,低头面对着这个从小到大在一只手就能决定他命运的男人,艰难地开口,“是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是……”

他从小到大就知道,如果他父亲生气了,那一定是他做错了。

他资质太低,他练剑不够用功,他……

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他改。

只要不要让他伤害她。

姬墨静静看着面前低头的小儿子,一言不发,像是故意在晾着他。

姬嘉树越发煎熬。

“姬嘉树,”然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没有错,赶紧抬起头,毕竟错的是你爹。”

那个少女的声音和姬墨一样清淡,说出的话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远处树下的姬清远听到这句话喉头咕咚一声,看着那个少女开口被吓得不清。

老天爷,真的别让她再和他爹说话了。

嬴抱月趴在高台的栏杆之上,注视着远处的姬家父子,再次开口。下一刻姬清远真是万般庆幸下面那句话她没说出声。

因为嬴抱月接下来那句话的口型是,“是你那个父亲脑子有问题。”

“嘶……”不少人看见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她没说出声,但在场的修行者看口型都知道她在说什么,场间一瞬间更加安静,近乎鸦雀无声。

姬嘉树也看见了,他怔怔看着那个少女,看着她身上纵然带着许多伤痕,却在他父亲冰冷的目光中对他笑了笑。

随后他看着那个少女看向他的父亲,神情瞬间冷下来。

“别那么多废话,要打就打,但你要说清楚,凭什么让我们打。”

“凭什么?”听到那个少女的话,姬墨脸上不怒反笑,看向站在不远处阶梯处的莫华,“我刚刚说的很清楚,初阶大典是在厮杀中产生的,你们刚刚那场战斗根本不能算数。”

“之前有人放水认输就算了,但初阶大典的决战,从未有修行者会放水。”

男人摆出的理由倒是堪称冠冕堂皇。

“你可以不打,”姬墨看着嬴抱月淡淡道,“但我作为南楚国师,不会承认你的魁首之位。”

姬墨注视着台上那个如今自称嬴抱月的少女。

“来吧,”他冷冷笑道,“选择吧。”

章节目录 第739章 知晓 > 初阶大典的魁首必须在全力对战的厮杀中产生。

“这……”周围民众听到这句话,再次面面相觑。

“这么说起来倒也有道理……以前是没见过最后一场还放水的。”

“上一届拓跋公子和春华君打了整整一天,那叫一个激烈,可莫华公子刚刚应该没尽全力……”

“的确如果这样拿到魁首,感觉是有点水啊……”

看着周围在姬墨一句话下陷入动摇的民众,姬清远握紧了姬安歌的手。

他知道他父亲在逼她做什么选择了。

“这……”陈子楚和许义山也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他们本国国师这堪称险恶的用心。

这样下去,即便嬴抱月拒绝和姬嘉树对战,她拿到了这个魁首,那也只是名义上的。在民众心中她这个魁首会失去威望,永远是德不配位。

人们不会记得她之前那么多场的艰辛,只会记得她最后一场战斗是对手放水才赢的。

姬嘉树握紧双拳,指甲扎入掌心。

他父亲用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否认了这个少女这么多天的努力。

“等等!”就在这时阶梯上的莫华止住脚步,咬紧嘴唇看向姬墨叫道,“那我就和她再打上一场,不要牵扯其他人上来!”

他和姬嘉树当初商议的时候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实上刚刚那些话如果是其他人说,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所谓天阶,所谓神子,所谓强者,就是这样一种分量。

他们的一句话,往往就能决定一个修行者的命运。

这也是年轻的修行者都会对这些人卑躬屈膝言语讨好的原因。

毕竟如果姬墨说一个年轻修行者资质不行品德不端,那么不管事实如何,那在修行界这个修行者的名声就毁了。

大人物的一句话,抵上千百个小人物的话。

品德不端也许还会有人质疑,但涉及修行的事没人会质疑南楚国师的看法。

这就是权威。

看着远处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莫华心中充满了无力之感。

他们这些小辈,没有能力和这样的大前辈对抗。

而姬墨,显然很懂得利用他言语上的这些优势,轻描淡写就引导了民心。

姬墨说他放水了,那所有人就都会认为他放水了,姬墨说嬴抱月这个魁首来得不正当,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她不配当这个魁首。

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

莫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想不起哪里不对。

话是说的通,那个男人也是面上一派冠冕堂皇,但如果不是面前那人是个神子,是姬嘉树的爹,莫华真的想要骂上一句!

然而他却骂不出口,这时他才意识到他身后那个境界比他低的少女到底多有勇气。

这世上真是没什么人敢像她一样和南楚国师说话。

他也只敢委曲求全。莫华深吸一口气,看向姬墨说完上面那句话,然而他的提议却只换来男人的一声冷笑。

“重打?”姬墨看着没完全走下台的那个北魏少年眯起眼睛,“现在改主意了?晚了。”

“现在谁会再相信你不再放水?”男人淡淡道,“莫不是想把戏演得更周全一些?”

莫华的脸孔有些涨红,“我……”

不等他开口,下一刻男人冷冰冰一句话传来,“况且你根本没法尽全力不是么?”

莫华瞳孔一缩,姬墨身后的姬嘉树闻言也浑身一震。

他早该想到,他们身上这些小伎俩根本无法瞒过神子的眼睛。

姬墨转身看向身后的小儿子冷笑道,“嘉树,你说对不对?”

这是对的,姬嘉树很清楚。

因为莫华本身就限制了自身的能力,只要他如今还是莫华,此人就的确不能算尽了全力。

况且……

“况且这小子如果真敢解开他的限制,”姬墨静静看着自己的儿子,“那他上场和你上场,有什么太大分别么?”

没有什么分别。

姬嘉树握紧双全。

境界差距太大了。

对于那个才等阶七的少女而言,都是一个死。

“莫华信誉已失,他不管是输还是赢,都没人会相信那个少女有登临魁首的实力。”

姬墨看着姬嘉树淡淡开口,“除非那个丫头能打败此间最有声望的年轻修行者。”

那个人是谁,已不用言说。

> 他们的父亲声音清淡,但听在少年的耳中却如同魔鬼的诱哄。

姬清远站在树下,远远看着这一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父亲,无论是从身为修行者的能力,还是玩弄人心的能力,都不愧于他坐上的这个位置。

然而……

“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这时台上却再次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嬴抱月握紧了手中剑,看向不远处的姬墨淡淡开口,“你不是让我选么?怎么又变成让你儿子选了?”

姬墨的眸子一沉,看向站在台上的那个少女,“前秦王室果然好教养。”

没人告诉她不要随便说话的么?

“教养我的人不是前秦人,”嬴抱月淡淡开口,“况且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父亲。”

姬墨是在逼姬嘉树选择。

逼原本性格清白的姬嘉树走入绝路。

在姬墨塑造出的这样的大义名分下,如果姬嘉树自己选择和她对战,那么她无论在对战中发生什么,姬嘉树都会无比自责后悔。

那份追悔,视她受伤的程度,足都以将那个少年的内心摧毁。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选的。

但她不会让他选择。

这是前人的罪孽和恩怨,和这个少年无关。

“姬嘉树。”

少女清越的声音传来。

姬嘉树听到那个声音怔怔抬起头,看着站在台边的少女看向他一笑,握紧手中剑向他伸出一只手。

“上来吧,让我们结束这一切。”

“结束这一切……”姬嘉树浑身僵硬,觉得他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你不要选,我来选。”

他看着她深深地看向自己的眼睛,声音是冰冷的,足以激发起民众对她的所有怒气。

但那双眼睛,却清澈美到让他说不出话。

“你记住,是我为了魁首的名声,不自量力地想向你挑战。”嬴抱月注视着那个少年的脸庞轻声开口。

她……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心头一跳。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下一刻嬴抱月看向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姬墨淡淡道,“姬大人的条件放出来了,我可以接受,但我也有我的条件。”

姬墨冷笑道,“你居然也敢提条件?”

“这也是配合姬大人提出的条件啊,”嬴抱月看向他粲然一笑,下一刻她的眸光冷冷看向姬墨的衣襟。

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有着一枚鲜红的翅羽。

“我可以与令公子对战,但姬大人提出的这个条件本来是不合理的,”嬴抱月冷冷开口,“初阶大典不允许等阶五参加。”

“不合理?”姬墨冷笑一声,“女子不得修行,你站在这里就是合理的?你以为你拿到魁首之位,就能得到其他修行者的承认?”

“我自然能得到会承认我的人的承认,”嬴抱月淡淡开口。

但的确,如果她今日不再打上一场,关于她魁首之位的争议就不会结束。

就算此时压下,姬墨本人对她和姬嘉树关系的挑拨也不会停止。

说实话,如果姬墨真想杀她,此间无人能阻止,她也不会有任何活路。

她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去应付这个目前境界比她高的男人,最好就是趁如今他还没完全认清她这辈子的状态之时,利用他的傲慢解决这一切。

她的路,因为是这世间的第一条路,向来是崎岖的。

但生命只能向前。

“我可以和姬二公子对战,”嬴抱月看向姬墨静静开口,“但国师大人必须承诺,如果我赢了,就要无条件地向整个山海大陆承认我的魁首之位。”

向整个大陆承认她的魁首之位。

姬嘉树闻言一怔,如果这件事成真,的确不会再有任何人会质疑她的地位。

就算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他的父亲也不好再向她下手。

代价越大,得到的东西也越多。

反之亦然。

姬墨眸光一顿,下一刻看着台上境界低微的少女他冷笑道,“姑且可以先答应你。”

“没有姑且,”嬴抱月看着他衣襟中的翅羽静静开口,“我要你发誓。”

“以朱雀神的名义。”

章节目录 第740章 保护 > “发誓?”

“敢这么要求国师大人,这丫头真是好胆量啊……”

“不过如果她真能打败春华君……这种誓言也没什么了……”

“不过不可能吧,果春华君不放水……这种誓言也算是给她一个安慰了……”

少女的话掷地有声,周围的民众听到再次喧闹起来。看着周围动静姬墨眸光愈冷,盯着台上的嬴抱月冷笑道,“你还真敢说。”

“比不上国师大人,”嬴抱月平静地注视着台下的男人,“既然要小女上死路,国师大人也该给出一点诚意。不然不管我赢了还是输了,这结果看上去也没什么分量不是么?”

少女这句话一出,周围民众再起喧嚣。

树下原本以为嬴抱月是疯了的赵光听到这句话眸光一顿。

他身边的归辰陈子楚等人听到她要和姬嘉树对战,所有人都觉得她脑子不清醒,但听到这句话,赵光忽然发现。

也许是他们错了,这个少女的脑子其实清醒得不得了。

比他们在座所有人脑子都要清醒。

她和姬嘉树境界水平悬殊,就算姬嘉树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没什么好夸耀的。对于谁到底有资格当魁首这个问题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赵光握紧双拳,姬墨明面上说的冠冕堂皇,但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想要证明魁首的分量。

南楚国师想要的从来不是公道。从一开始他就是想要姬嘉树亲手杀了那个少女。

但姬墨把公道摆在了明面上,那个少女也就把公道摆在了明面上。

姬墨提出的这个条件高得匪夷所思,是很明显的不平等条约,她选择用另一个平常也很难达到的条件与之交换,让这场对战多了一份公道。

这样双方的条件才基本上达到了平等,达到了明面上姬墨拿出来诱导民众的公道。

赵光直直注视着台下的黑衣男人,这意味着,姬墨必须接受她的这个条件。

“既然你如此狂妄,那本国师就让你死的明白。”姬墨冷冷注视着台上的嬴抱月,下一刻从怀中拿出了那枚鲜红的翅羽。

“父亲!”姬嘉树伸出手想要阻止,因为他知道一旦他父亲真的动用了朱雀神,那么这件事就再也无法改变。

他就真的要和那个少女生死相搏。

然而他的父亲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姬嘉树就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好好地站在那里,”姬墨淡淡开口,“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你今天是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被等阶二神子的威压彻底笼罩的姬嘉树听见自己的骨节被压得咯吱咯吱的声音,于模糊的视线中他死死凝视着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一定要他亲手去杀他喜欢的人?

“真没用,”然而他面前的男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从口中吐出他从小听到大的那句话。

伴随着他从小看到大的,那失望的眼神。

“都修行到等阶五了,居然还如此优柔寡断。”姬墨看着小儿子冷冷道,“你真是永远都没什么长进。”

“怎么?下不了手?”

姬墨瞥了一眼台上的少女冷笑一声,“你现在也该明白,那是个多么无情的女人。”

“那种女人为了地位可是一点都不会在意你在想什么,”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姬墨的眸光变得冰冷彻骨,姬嘉树看着更是觉得寒意透入了骨髓。

过去,他父亲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真是个废物,我原本想着你资质太差,费点心思教养也许能派上用场,谁想到你这般没用,“看着姬嘉树握着剑有些颤抖的手,姬墨眼中神情更加厌弃,冷冷开口。

“你大哥就算现在废了,心性上面都比你要强。”

听到这句话姬嘉树浑身一震,树下姬清远猛地抬起头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

这个男人居然又对姬嘉树说这样的话!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他天生的等阶只有等阶八,比天生等阶七的姬清远要低。

他一直记得他觉醒之时他父亲的神情有多失望。

> 然而他天生等阶七的兄长因特殊的身份不被允许修行,他父亲能培养的,只有天赋不行的他一个。

姬嘉树很清楚他父亲一直很嫌弃这一点,他深知他的资质的确也是比不上他大哥,如果他大哥可以修炼,肯定会比他……

“得了吧,南楚国师,你也真是够了。”

这时不远处再次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姬嘉树猛地睁开眼睛,他怀疑他是不是看错了,他只见台上那个少女居然嫌弃地看着……他的父亲?

“天赋天赋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说这些,”嬴抱月看着台下真正毫无长进的那个男人淡淡开口,“你天赋和嘉树不是一样么,到现在不也就修行成这样么?你有什么资格说你儿子?”

修行成……这样……

姬清远真的怀疑她本来是想说你不就修行成这个鬼样子……

树下的赵光等人听到这句话简直大气都不敢出。

“你……”姬墨眼中涌起滔天怒意,然而台上少女的神情毫不在意。

“天赋哪有那么重要。明明天下所有天生修行者的成就都比不上一个天生没有等阶的普通人,都在这说什么说。”

这个少女这句话一出,场间真的鸦雀无声。

因为她这句话是对的。

谁都知道,山海大陆上唯一一个登上修行等阶顶点等阶一的修行者,大司命林书白,她并不是天生的修行者。

在那个女子面前,所有天生的修行者都要低头。

而提起那个女子,所有人又忍不住看向姬墨。

虽然这少女这话太不客气,但谁也知道,他们这位南楚国师天赋虽然比林书白要高,但这一生在修行境界上,从未超过林书白。

听着那个少女的话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少女戳人痛点实在是太不客气……

“你……”姬墨一直冰冷的神情终于发生了松动,而台上嬴抱月的神情冷下来看着他道,“还请南楚国师快点发誓吧,别说些什么与之无关的。”

姬墨不想和这个早该死去的女人计较,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翅羽说完了誓言。

天上属于朱雀神的红光一闪而过,浑身动弹不得的姬嘉树目眦尽裂地看着这一切结束,下一刻他浑身压力一松向前扑去。

“好了,赶紧站起来,上台把你要做的事做完,”姬墨冷冷看着地上的儿子。

“不允许放水,如果你不动手,我就会动手,还是说你想看着我亲手杀了她?”

姬嘉树的后背闻言微震。

“父亲,我最后再问一次,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姬嘉树翻身站起,也许是心已死,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挽回的少年脸上之前的动摇已然平息,只是最后看着他的父亲问道。

“不管你此时怎么想我,但你毕竟我的儿子,”姬墨看向姬嘉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却归于冰冷。

男人注视着他静静开口,“你不能成为第二个我。”

第二个我?姬嘉树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南楚国师,我也很想问,”这时台上传来那个少女的声音,“为什么你一定要你儿子杀了我。”

“很简单,”姬墨转身,静静凝视着台上少女的眼睛,眼中是姬嘉树看不懂的情绪,“因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活着。”

从见到她的第一个瞬间,他的脑海中就只浮现出这一个想法。

她死了,为什么她还活着?

凭什么?

“是吗,我也不明白。”嬴抱月站在台上,注视着台下第一次不是在那个人身边见到的这个男人。

她曾无数次看到那一对男女并肩而立,此时却只余一人。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还活着。”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活着。

嬴抱月的耳边响起那个女子曾说过的话,“月儿,你不要怪他,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你没有保护好他,可为什么,你死了,他还活着呢?

看着台下男人眼中饱含恨意的眼神,嬴抱月闭上眼睛。下一刻她睁开眼,看着那个男人推了一把姬嘉树,而那个少年登上阶梯,向她走来。

章节目录 第741章 登临 > 在登上高台的阶梯之上,姬嘉树和莫华相遇。

“你怎么还不下去?你的战斗已经结束了。”看着像一根棒槌直挺挺杵在台阶上的莫华,姬嘉树停住了脚步。

“春华,你……”莫华和他并肩而立,却不敢去看这个少年的眼神。

“你……你还好吗?”

“还好,”姬嘉树淡淡道,“你们打了那么久,我不过要打这最后一场罢了。”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北魏少年。

就在一刻钟以前,他以为终战开始了,然而他没有想到,一切却并非如此。

他之前一直等待的最终一战,不是莫华和她,而是他和她。

“春华,你难道……”

看着身边少年的眼神,莫华猛地一愣,下一刻忽然明白,这个少年也许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

那么这一切……未免太过残酷。

看向台上静静而立的那个少女,莫华握紧了手中剑柄,只觉造化弄人。

他咬紧牙关看着身边比他年纪要小,却要承受如此命运的少年说不出话来。如果这一切易地而处,他恐怕无法像姬嘉树这样还能维持面上的平静。

莫华很清楚,这个少年看着身份光鲜,从小却没有过过太多真正快活的日子。

有那样的父母,姬嘉树还能长成如今这样的品性,简直堪称奇迹。

但他的父母和这世间却一直致力于毁掉这一切。

莫华曾听他父亲说过,姬嘉树和年轻时候的姬墨性格其实很像。

可是如今的南楚国师已经……

看着身边少年的侧脸,莫华心底发寒。

今日过后,这个少年还会是这个少年吗?

“春华,你……”莫华刚想要开口,身边人却打断了他的话。

“你赶紧下去吧,接下来的事已经与你无关了。”姬嘉树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下一刻看着莫华自责的神情他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快下去吧,她还在等你呢。”

莫华一怔,看向台下北魏人中仰头一直注视着这边的孟施,他闭了闭眼睛向台下走去,“祝你好运。”

两少年于楼梯上擦肩而过。

“谢谢。”

姬嘉树背对着离开的好友轻声开口,下一刻抬头看向台上正低头看着他们告别的那个少女,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起运气,他就不提了,但她……似乎一直都不怎么好。

姬嘉树一步步走上楼梯,登上高台,站在那个少女的面前,拔出春雷剑,抬头,看向嬴抱月。

嗜剑如痴的他以前也想过和她切磋时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他和她的对战是什么样子。

但真的开始了,他却发现,其实也不会有什么特别。

人被杀就会死。

和谁对战,也不过是将剑穿透谁的身体。

他不害怕,他不……

“要开始么?”姬嘉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比他预想的还要冷静。

姬嘉树觉得自己的肉体和灵魂此时已然分离,他像是在旁观着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在动作。

他是他父亲的儿子,也许早就继承了那份冰冷的心性。

“可以开始了。”

嬴抱月看着对面的少年点了点头,下一刻姬嘉树的剑上腾起庞大的真元。这是真正等阶五的力量,和之前的慕容恒靠药物催动的真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看着他的真元笼罩对面少女的全身。

他的父亲在台下冷冷注视着他,他知道他哪怕有一丝放水,都瞒不过他父亲的眼睛。

而他如果使出全力,只一击,他就能让面前人粉身碎骨。

他连留个全尸都做不到。

为什么不是打败她,而是杀了她。

因为,他从一开始,只要出手,就没法控制不杀了她。

而他如果不出手,他父亲真的不顾道义出手的话,她会死的更痛苦。

他没有办法,也没有选择。

他的父亲也好,她也好,从最开始,就没有给他选择。

这样也好,他也不用再烦恼如何和她说出那句话了。

他们的一切都还没开始,但已经走向结束。

没事的,没事的,就像以前一样,他根本就……

姬嘉树看着面前少女认真地举起剑,像是毫不在意实力的悬殊朝向他,这时他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害怕?”

这是有些颤抖的,少年人的声音。

> 握紧断水剑的嬴抱月闻言一怔,怔怔地看着眼前面上的平静忽然被打破的少年。

伴随着这一句话,姬嘉树像是被猛地拉回了自己的身体。看着面前从始至终没有丝毫犹豫的少女,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

“你是不是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姬嘉树直直注视面前的少女。

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发现她的眼中从未有过恐惧。

她不害怕受伤,不害怕疼痛,不害怕他的父亲,不害怕和熟人对战,不害怕面对远比她强大的对手。

他甚至觉得……她可能根本都不怕死。

因为心中奔涌的各种情绪姬嘉树闭上眼睛,然而下一刻,他却忽然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

“不,我还是有害怕的东西的。”

姬嘉树睁开眼,看着对面少女忽然垂下了手中的剑,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害怕什么?”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姬嘉树闻言一愣。

“比如说,我害怕你受伤。”嬴抱月道。

“我……”姬嘉树想说以他的境界根本不可能被她伤到,然而就在这时他面前少女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心口。

“不是你身上,而是这里。”

姬嘉树彻底愣住了。

“姬嘉树,你现在很害怕吗?”嬴抱月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轻声问道。

姬嘉树闭上眼睛,最后诚实地点头,“没错,我很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你死。”少年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少女坦白道。

他害怕她死去,死在他的手下。

“我不会死的,我还没保护好你呢。”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嬴抱月开口如此说道

“你……”

姬嘉树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在山崩之时,挡在他身前支持他决定的那个少女身影。

“没关系,我不会死的。”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的这个少年,后背感受着台下那个男人冰冷的目光。

姬墨为什么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也要姬嘉树亲手杀了她,她其实比谁都要明白。

不能成为第二个我,这根本就是他对自己儿子的一句诅咒。

哪里是不能成为,这根本就是在逼姬嘉树成为第二个他。

杀手组织培养杀手之时,为了让弟子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会从让他们对身边人下手开始。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握着手中剑,神情难掩动摇的姬嘉树。

她并不知道她在姬嘉树心中是个什么地位,但以这个少年君子洁白无暇的性格,她应该也能有那么一点位置。就像关爱家人一样,这些天的相处他对她恐怕还是会有一些感情。

那么如果此时如姬墨所愿,姬嘉树真的杀了她,恐怕会留下终生的阴影。

但就算此时他们不打,姬墨早晚都会逼迫他们相杀。

她能做到的,就是让他杀不了她。

“抱月,你……”姬嘉树咬紧双唇看着面前女子,眼中难掩担忧。

嬴抱月伸手摸了摸面前少年的面颊,笑了笑道,“别怕,我怎么会死呢,我还没有保护好你。”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她师父那句话的意思。

林书白曾对她说过,她没有保护好姬墨。当然一切都不可能是她师父的错。但这句话的重点不是保护好人。

重要的,是保护好那个人的心。

如果此时此刻如姬墨所愿,姬嘉树在这里杀了她的话,这个少年的心就会坏掉。

能对相近之人下手的人,不会再有什么下不了手。

就像如今的姬墨一般。

手刃心爱之人,会毁掉那个少年。

即便为了他,她也不能死

对这个少年而言,踏入修罗的道路还太早。

她想要。

保护那个少年的心。

说完,嬴抱月闭上了眼睛,而就在这时,高台上起风了。

看着面前的少女,感受着她身上骤然提起的气机,姬嘉树瞳孔一缩。

“抱月,你要做什么?快停下!”

台下响起修行者的惊呼,所有人愕然看着台上骤然汇聚起的天地元气。

没有人想到,这个女子居然在这个时刻选择……

破境等阶六!

章节目录 第742章 破境 > 天地元气如同那个少女剑上腾起的水雾,滚滚而来。

台下高阶修行者看着台上汇聚起的大量天地元气,瞪大了眼睛。

哪怕是等阶五的修行者在对战都不可能聚集这么多的天地元气,那么此时此刻这个画面只有一件事可以解释。

那就是。

破境。

“这……这是破境……谁在破境?破哪个等阶?”

“这……只有一个可能了吧?”

虽然难以置信,但天地间的确只有这一个可能。

赵光站在树下,张大嘴巴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姬嘉树已经是等阶五,再往上只能是等阶四,他如果破境地阶巅峰,动静虽然不会像李稷那样惊天动地,但也足够把这个台子给掀了。

虽然眼前这个破境的动静对等阶六这个等阶而言也太过庞大,但赵光还是一眼就能确定,这是那个少女,正在破境等阶六。

赵光深吸了一口气。

等阶五神舞境的前一个等阶。

太祖皇帝嬴帝所开创的修行体系中倒数第五个等阶。

等阶六,神影境。

正如这个境界的名字一般,等阶六是隐藏在等阶五之下的影子。因为等阶五神舞境实在太光彩夺目,人们常常忘记这个等阶的名字,只是等阶六等阶六地叫来叫去。

但对于修行者而言,这却是修行道路上极难突破的第一道坎。

人阶之上,天阶之下,是为地阶。

等阶十九八七是为人阶,而从等阶六开始,修行者将进入地阶。

作为地阶的第一个等阶,虽不能和神舞境相比,等阶六的破境却也相当凶险。作为低阶进入高阶的分水岭,等阶六是修行者在晋升过程中遇到的第一个危险的关卡。

之前几个等阶晋升虽然也需要高手护法,但至少相对还是安全的,至多是破不了,但至少不会死人。

可从等阶六开始,一切都会不一样。

离开人阶,等待着修行者的就是非人的领域。

修行者的破境从这一阶开始变得凶险万分,每一次堪都称渡劫。

也正因如此,谁都没想到那个少女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选择破境。

“这风暴……是破境的风暴?”

“这风也太大了,她不是水法者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这规模真的是要破境等阶六么?怎么感觉比之前有仙官突破等阶五的规模还要大?”

“对战场上破境?果然是在开玩笑的吧?”

周围修行者议论纷纷,但嬴抱月身上的动静没有停止。随着她身上真元即将提升到极致,台下民众这才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

没人任何人护法,也不是算好的良辰吉日,对面甚至还站着要杀她的对手,台下这女子却选择当场破境。

这简直不是能用凶险来形容了。

然而对这个少女而言,此时破境,又岂是一个凶险能形容她要面对的一切?

“抱月!快住手!你经脉会撑不住的!”姬嘉树想要伸手阻止,但腾起的天地元气却挡住了他。

听到他的声音,周围有民众反应过来。

“等等……前秦公主上一次破境有到一个月吗?”

“这动静真的是在破境等阶六吗?”

她真的是在破境等阶六。

大树下的赵光吞咽了一口唾沫,在心中如此喊道。

因为眼前这个破境的画面,他不是第一次见到。

他昨晚已经见过了一次。

而就在那一次之前,他还见识了一场更疯狂的破境画面。

赵光捂住自己胸口,没想到他居然会接连两天看到如此离谱的破境场面。他本以为他那个二哥已经足够乱来,但这个少女简直比李稷更加乱来。

就像李稷所说,她根本没资格说他……

看着台上伸手想要阻挡那个少女,却被嬴抱月突然破境带来的大量天地元气给挡住浑身冒汗的姬嘉树,赵光心跳加速。

> 他知道姬嘉树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因为姬嘉树和他一样,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画面了。

“抱月!你快停下!你不能再破境了,这样会压不下来的!”台上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撕心裂肺,就如同昨夜他挡在那个少女面前之时。

“殿下这是怎么了?居然能破境等阶六了吗?”

“她破境速度也太快了吧?这正常吗?”

“嘉树他又是怎么了?怎么看上去那么紧张?”

耳边传来其他少年无措的声音,赵光握紧双拳,指甲扎入掌心。

“二哥……”他低低唤道,看着台上的画面也愈发慌乱。

周围的陈子楚许义山等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赵光很清楚,姬嘉树在害怕什么。

嬴抱月破境等阶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昨晚为了阻挡乱来的李稷,她临时将等阶提到了等阶六,最后冲入了天阶破境掀起的龙吸水中。

只不过当时她只是临时的破境,赵光还记得她和姬嘉树的对话。

“你经脉会撑破的!”

“我之后会再把境界降下来。只是冲上去一小会儿,我撑得住。”

只是短暂的时间,就需要那个少女去强撑,然后她说的她撑得住。

那完全升上去又如何能撑住?

赵光不止一次听李稷说过这个少女短时间内不能破境了。低阶修行者的肉体尚且脆弱,经脉长成需要时间,李稷早就警告过她,在半年内绝不可破境等阶六。

半年。

但距离这个少女上一次破境才一个多月的时间。

昨晚她临时破境已经足够凶险,赵光记得后来李稷恢复神智第一时间做的事就是把她的境界给压了下来。

好在她当时只是临时破境,赶在经脉破裂之前就停了下来。

但现在,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赵光只觉如果李稷在这里,大概会被这个乱来的少女气死吧……

临时破境极难控制,不是每个修行者都能做到,就算有擅长控制内气的修行者能做到。

每一个等阶,终生也只有一次机会。

这意味着,这一次嬴抱月再尝试破境,哪怕是大罗神仙在这里,都没人能把她的境界再压下来。

她的筋脉必须永远承受等阶六真元的冲击,然后,要么她真正的升上等阶六。

要么……

赵光看着高台上聚集起的天地元气,死死咬住了嘴唇。

要么她全身筋脉破裂,破境失败而死。

而就在此时此刻赵光看着高台之上越汇越多,甚至没有停下迹象的天地元气,心惊胆战到无法呼吸。

虽然见过她临时破境,但他没有想到她正式破境的时候,规模居然如此之大。

这动静都快赶上等阶五了!

不怪李稷不敢让她破境,这个少女破境的规模和寻常修行者比起来实在是太特殊了!

“她似乎有在压制境界和压缩真元,如果筋脉宽度跟的上,她一旦破境会比同境界的修行者强上好几倍……”

李稷的话在赵光耳边响起,少年睁大眼睛。

那个男人之前说的话,居然是真的。

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那个少女是如何积累起这么大量的真元的?

她到底有多强?

积蓄已久,喷薄而出,谁都没想到会是如此可怕的画面。

然而此时她汇聚起的天地元气越多,她的破境就越危险。

如此大量的天地元气全部涌入那具纤细的身体,到底会发生什么?

赵光难以抑制自己的心跳,越跳越快,只觉快要跳出心口。

到底,要发生什么了?

就在这时,高台上空的天地元气终于停止了汇聚,全部涌向那个少女的身体!

章节目录 第743章 杀招 > 这是,只能用惊涛骇浪来形容的画面。

大量的天地元气进入了那个少女的身体,她整个人宛如被风暴吞噬。姬嘉树调动全身真元向风暴中心的少女拼命伸出手去,下一刻却被那个少女破境产生的风浪给冲到了一边!

看到这一幕所有修行者都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姬嘉树破境神舞境也有好一段时间了,境界早已巩固。在此之前谁都没有见到过,区区等阶六破境的风暴居然能把等阶五修行者都给冲开!

而这样的风暴,全部进入那个少女的体内,到底会发生什么?

天地元气的规模如此之大,大到修行者们难以置信。看着那些天地元气汇聚的画面,所有人都怀疑那个等阶低微的少女在破境之前就会被这风暴彻底撕碎!

但没有人敢停止这种画面,修行者的破境带来是天地之威,等阶不够用谁敢去触这种霉头?

嫌自己活得不够长吗?

就如昨夜虽然也有不少人看到城外的龙吸水,但没人想去靠近一般。

这么可怕的画面,就算这个少女有仇家,都只会等在外面看她自取灭亡。

场间唯一有底气阻止这一切的,就只有天阶的修行者。

站在台下的姜元元焦急地看向姬墨所在的方向,却只见南楚国师负手站在台下,静静看着被风暴包围的那个少女,眼中是他看不懂的黑沉情绪。

国师不动,其他仙官也不会动。

看着那些人仙官中有些老者阴沉的目光,就在这时,姜元元忽然明白了。

他们在等她失败。

他们在等她自取灭亡。

这样这个少女的死就可以归结于天道,也许这些人还能推出一个女子果然不该修行的推论!

那个少女最后结局如果是这样,对这些仙官而言,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人会阻止这一切。

所有人只是惊呼着看着这幅画面,看着台上风暴边缘的那个少年一次次尝试,却无力阻止。

眼看着悲剧就要发生,那个少女的身影在风暴中摇摇欲坠,有人露出惋惜的神情,有人露出快意的神情,以为自己卑劣的心思就要实现。

然而下一刻,感受着天地间初初诞生的那一抹气息,所有高阶修行者浑身一僵。

所有人看到了开始,却没有料到结局。

就在这一刻,伴随着一声脆响,那些全部的天地元气进入嬴抱月体内。感受着高台上那个少女浑身瞬间提升的气机,高阶修行者们,感受到了那个等阶的存在。

不是破碎四散的气息,而是升华初生的气息。

就在这一刻,有什么诞生了。

站在风暴边缘的姬嘉树握着手中的春雷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之前莫华和嬴抱月对战之时,太阳正要落山,暮色夕垂。

天地昏暗。

而就在这时,明月初升。

于狂风之中,所有人的惊呼之中。

风暴中心的那个少女,静静睁开了眼睛。

她的嘴角沁出了不少血丝,但她只是抬起手静静抹去,随后看向自己的手心。

溢散的天地元气发出极为清新的气息,嬴抱月看向自己手心,轻声开口。

“我回来了啊。”

兜兜转转,她终于回到了原来的境界。

她的目光往下移,看向手心下方手腕上肉眼唯一能看到那条经脉,能看见有些发红,但并没有破裂。

这是她的右手,她的左手手腕缠着布条,那下面被那道疤痕挡住了看不清手腕。

但能看清右手就足够了。

经脉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全身的经脉,终究没有破裂。

“为什么……”姜元元正愣愣抬头看着台上这一幕,这时耳边却传来男人低低的质问声。

> 他一愣随之侧目,看见不少南楚考官仙官看着台上这一幕神情震惊。

“为什么?明明已经感觉到破裂了,这女人为什么没有经脉寸断!”

有人不甘地嚷道。

姜元元眸光一顿,虽然后面那句话是其他考官说的,但他发现第一声为什么,出自姬墨的口中。

他瞳孔一缩,难掩心中震惊。

居然连神子都不明白吗?

而就在这时,姜元元从远方感受到了一道更为冰冷怨毒的视线,他猛地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北魏人的方向,来自混在孟施带来的北魏人之中的……北寒阁弟子中央。

北寒阁在之前的山崩救援之中率先逃之夭夭,结果在姬墨出现后居然混在没有逃跑的北魏人之中回来了,这脸皮之厚也是姜元元没有料到的。

北寒阁弟子中央摆着一顶小轿,而看着从纱帘中透出的那股挡都挡不住的怨毒嫉恨的目光,姜元元轻而易举地就能猜出那目光出自于哪位。

但不管周围的视线有多震惊,多不甘,多惊喜,多复杂,破境结束已经三息了,那个少女已然牢牢地在台上站立着。

没有倒下,没有吐血,没有像某些人期望的那样猝然扑倒。

她身上甚至没有刚刚破境的修行者破境会有的真元紊乱。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仿佛那就是她原本的模样。

这其实就是她原本的模样。

站在高台之下的姬清远仰望着万人目光中央的那个少女,轻轻闭上了眼睛。

少司命林抱月,天生等阶六。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没想到能成功的破境,那个少女自己恐怕都没有想到。

她是真心的为他那个弟弟,赌上了性命。

苦心人,天不负。

也许这个世上终有奇迹。

她就是天地间的奇迹。百折不挠,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奇迹。

不管经历多少磨难,不管路有多长,她终将回到原本的位置。

姬清远松开姬安歌的手,在所有人看不到的方向,向高台上的那个少女,微微拱手一礼。

他在心中轻声开口。

“恭喜你,姐姐。”

好像听到了这样的一个声音,站在高台上的嬴抱月倏然回头,看向台下仰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她微微的笑了。

“谢谢。”她轻声开口。

“你在,和谁说话?”站在她面前一直在发愣的姬嘉树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少女问道。

“这是秘密。”嬴抱月笑了笑道,下一刻看向对面少年,“对了,也要谢谢你。”

“我……”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没做什么。”

“但你刚刚想要来救我不是么,”嬴抱月道,认真道谢,“谢谢。”

“你……”姬嘉树凝视着面前少女,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只是怔怔看着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完整的,会动的。

真好。

“你没事吗?”他怔怔问道。

“好像是没事,”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随后看向面前似乎是被刚刚那一幕吓得都有些傻气的少年笑了笑,“好像是成功了。”

成功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那你经脉还好吗?”

“还好,”嬴抱月点头。

虽然之前有撕心裂肺地痛过,但此时居然已经全部平息,让她觉得。

她似乎可以做到,之前想做却不能做到的事了。

章节目录 第744章 诅咒 > 姬嘉树看着面前嘴角边犹带血迹气息却已经稳定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台下高阶修行者发出的惊呼响在他的耳边。

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惊呼。

因为就在刚才风暴之中,距离最近的他确实是感受到了被天地元气冲击后这个少女身上经脉破裂的迹象。

经脉是真元运转的通道,一旦破裂修行者身上真元就会全部紊乱。修行者也许能藏住其他伤痕,却唯独藏不住经脉所受的伤。

然而此时他面前的少女身上真元的运转是稳定的。

那这代表……她的经脉至少现在不存在太大问题。

但他之前在风暴时感受到的那股破裂之感也不可能作假。而这意味着……她的经脉的确破裂过。

姬嘉树凝视着面前自己也正难以置信地端详着手臂上经脉的少女。

破裂过,却还能如此完好的站在这里。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两种可能都是对的。

这个名唤嬴抱月的少女,经脉的确破裂过。

破裂过但又恢复了。

这个推论不难推测,但就是让人难以置信。因只因嬴抱月的破境时间并不算长,能让人产生她的经脉没有破裂的错觉,意味着这个少女之前已经破裂的经脉,在断裂之后就迅速地恢复了。

以修行界的常识而言,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基本上没几个修行者会拥有这样的体质。

从没人见过。

台下所有高阶修行者为这从未见过的事情愕然,树下的赵光却睁大眼睛。

因为他曾经,看过一次这样的画面。

他曾经见过一个浑身经脉都断裂的少年,一个以修行界常识而言根本不可能恢复的少年,是怎样靠自己身体的力量愈合全身的经脉重新站起来的。

虽然这两人受的伤不能同日而语,但赵光心中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年幼时见过的那一幕。

他小时候什么都不懂,直到他长大后搞了情报,才知道那个体质是多么可怕。要知道哪怕诸如大司命少司命那样的人神神子,据说当年在战场上经脉受伤也不能这么快恢复。

可他的那个兄长……

就在这时姬嘉树的声音打断了赵光的思绪。

“你的经脉……”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手腕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抬起头笑了笑道,“你的感觉没错,最开始的确是破裂了。”

“那……”即便事先猜到结果姬嘉树还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之后它又自己愈合了。”嬴抱月答道。

看着面前少年那难掩震惊的目光,嬴抱月微微吸了口气。

说实话在之前破境的那一瞬间,她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如今的身体能做到这样的事。

这已经不能用境界提升来解释,毕竟就算是上辈子她的全盛时期,她也不记得她的经脉受损能这么快恢复。

她以前……的确没这能力啊……

比起境界这都更像是体质了,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前秦公主的身体天赋异禀?但事实上嬴抱月本尊的身体在修行上没有丝毫天赋。

她本人都想不明白,毋论其他旁观的修行者。

但和上辈子相比,她在修行上的确又有一点非常不同。

“怎么回事?经脉在瞬间愈合?这怎么可能啊?”

“难道是因为她是个水法者?我记得水法者的治愈能力的确比其他修行者要强。”

“水法者愈合强,是因为水生万物,当年青龙神在八兽神中主疗愈……但愈合力再强,老子也没见过有哪个水法者愈合能力这么强的,人又不是兽神……”

“况且青龙神不是已经消失了么?我记得那些水法者的治愈能力都减弱了,这丫头怎么还变强了?”

“这都是什么怪事?”

> 人们议论纷纷。

“水法者么?”听着台下年纪较长的一些考官和修行者的议论,嬴抱月怔怔看向自己的手心。

她这辈子最大的改变,就是成为了一个水法者。

她以前的确听说过,论战斗力火法者和雷法者的确最强,但论恢复能力,偏水系的水法者和风法者更强。

尤其是受青龙神庇佑的水法者。

现在想来昨夜破境的李稷的恢复速度也确实非常骇人。

水法者都是这样的么?

嬴抱月心中还是有些疑惑。毕竟……虽然她上辈子后几年的记忆都比较模糊,但她隐约记得她曾经在等阶二位阶之战上会过当年的青龙神子,如今的东吴国师东方仪。

虽然那人挺难打的,但她记得她是赢了的。

她不记得东方仪有这样的恢复速度。当然也可能是她记错了。

上辈子她后两年的记忆委实是非常不靠谱,真是有可能遭人篡改了都说不准。

她可是穿来的,知道人的记忆也是可以操纵的。

这个世界科学也不科学,但总而言之……

“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

姬嘉树看着面前少女舒了一口气。

嬴抱月点点头,随后看向他笑了笑,“谢谢你等我。”

在对战台上愿意等对手破境的修行者可是不多。

“我现在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了,”嬴抱月拔起她之前插在地上的断水剑,“也总算能和你公平对战了。”

如果她还是等阶七,他们之间都根本没法打。

公平吗?

姬嘉树看着她摇了摇头,“现在这样还不够。”

“不够?”嬴抱月闻言一怔,却只见面前的少年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的左手背到了身后。

台下的修行者惊呼,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对于修行者而言,尤其是参加对战的修行者而言,这个动作有着不同的意义。

这意味着这个修行者在对战中绝对不会使用这只手。

用剑虽然可以单手,但关键的剑招,真元的流动,越是高阶的对战,就越需要两只手。

在高阶修行者的对战中,这可不是单单封印一只手那么简单,这意味着这个修行者至少封印了他一半的能力。

“嘉树!”高台下传来姬墨难掩愤怒的声音,“你在做些什么?我说过不允许你放水,你胆敢放水为父会自行出手惩戒这女人!”

“我不是在放水,”然而之前面对姬墨一直难掩恐惧的少年此时眼中却没有丝毫恐惧。

“我是在帮我自己,”注视着台下的父亲,姬嘉树神情十分平静,“如果不这么做,我的剑就会犹豫。”

因为向自己等阶低的修行者下手而犹豫。

“父亲,您应该很清楚,我这样更容易输不是吗?”

高阶对战,点滴犹豫足以致命。

姬墨的眼睛黑沉沉地注视着高台上人生第一次反驳他的小儿子,“谁允许你……”

“父亲,不要再让我的剑蒙尘了。”

少年注视着台下的男人,说出话让周围鸦雀无声,更多的人是被这个年仅十五岁少年眼中的坚定而震住。

“在是您的儿子的同时,我是修行者。”

“我是雷法剑剑主,姬嘉树。”

少年清澈的宣言在山林中回荡。

“剑客宁死不受辱,这是小时候您和我说过的话。”

不等姬墨的训斥声出口,姬嘉树静静举起剑,朝向的,是自己的臂膀。

“如果您不允许,一定要我恃强凌弱,我也只能砍掉这只手臂了。”

章节目录 第745章 追梦 > 少年的声音清淡,周围听见的其他修行者却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春华君这是在做什么?”

“你……”姬墨冷冷注视着台上的小儿子,袖子下拳头握紧,“你在威胁我?为了一个女人威胁我?”

“不是为了她,”姬嘉树摇头,“今日对战的不管是谁,我都会这么做。”

看着她,他只是更清楚了,他到底是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从小只有一个梦想,他想成为一个君子,成为一个清清白白的修行者。

这个少女身上有很多特别的地方,但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个特质,就是她的始终如一。

她不会因为环境和周围人的阻挡改变她自己的原则。

她可以,那他也可以。

况且他也不是第一次反抗他父亲的决定,当初这个少女还未来到南楚之时,他就冲开了自己的院门不顾禁足的禁令去了南楚国境接她。

要知道他院子的大门现在都还没装上呢。

姬墨看着台上幼子没有一丝犹豫的眼神双眸眯起。

某种意义上不愧是他的儿子,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虽然周围人吓得不敢说话,但无人知道此时姬嘉树的眼神,某种意义上却更让他满意。

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感到自己朝向臂膀的剑上出现了一股阻力,他随着看去,却只见嬴抱月不知从哪扯下了一块布包着手握住了自己的剑。

“你……”他一愣,却只见她看向他摇头苦笑道,“不至于,这真的不至于。”

不过是一场对战,她怎么可能让这个少年废掉自己的肩膀。

不过她没想到姬嘉树居然能想到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姬墨。

某种意义上,这种对姬墨还是挺有效的,因为……

“父亲,请您允许,你知道她是阻拦不了我的。”姬嘉树看向台下的姬墨,男人黑沉沉眼睛盯着他,下一刻一甩袖子,“随你吧。”

“但如果你的剑还出现犹豫,我会亲自出手。”姬墨冷冷开口。

等阶五是全部修行等阶的分水岭,其提升的力量可不止两倍,要知道等阶五可比等阶六要稀罕上上百倍。

就算姬嘉树封印了他的一只手,刚刚破境等阶六的那个少女也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只封印一只手,也比这小子畏手畏脚要好。

“好。”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向台下的男人轻声开口,“我不会再犹豫。”

他也是个修行者,如果再犹豫,他对不起他的剑。

他看向他身前的少女,眸亮如星。

“我不会再犹豫。”姬嘉树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嬴抱月点头,松开了他的剑。

她也很清楚,这个少年不会再收手。

她能看懂他此时眼神的意思。

因为这是修行者的眼神。

他一开始就知道,他此举会让姬墨妥协。

“没想到你会想到这种法子,”嬴抱月用只有姬嘉树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开口,“不过下次不要这样了,实在是没必要。”

“没事,我不会真的有事,”姬嘉树同样轻声开口,神情无比复杂,“我父亲那个人,他不会允许他的作品出现任何瑕疵。”

姬墨的确是如此。

嬴抱月眸光一顿,但这时她忽然明白,姬嘉树其实很了解他的父亲。这对父子其实非常相像,姬嘉树的心性是在他了解一切现实之下的选择。

这个少年是自己选择在黑暗的世道下活得无暇。

哪怕,这意味着他要走上和他父亲对抗,和这世事不平对抗的,更难更苦的一条路。

他不是被养得无暇,而是他自己选择活得无暇。

他是少年,更是自己选择活得像个少年。

> “你父亲是这样,但是你呢?”嬴抱月看着他问道。

“我不知道,”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少女,用他唯一的一只右手握紧了手中的春雷剑,“我只求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啊,”嬴抱月退后一步,和他拉开距离。两人从位置上再一次恢复了修行者正面对战的姿势。

“只是你这么纯良,倒是让我有些难办,”嬴抱月握紧右手的剑,神情有些微妙。

“难办?”姬嘉树闻言一愣,封印一只手是在他父亲监视下能做到的极限,但某种意义上他依旧比她占据优势,依旧不能算是平等地对战,他还是在欺负她,她怎么会难办?

“因为我接下来,可能要欺负你了。”嬴抱月轻声开口。

姬嘉树瞪圆了眼睛,却只见眼前的少女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竹罐,倒出了一堆药丸。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那堆药丸。

都是最后一轮了,她也该拿出最后的手段。之前和慕容恒对战的时候,因为她不能向身份不明的对手透露太多,她还没走到这一步。

但此时不一样,她如果再不这么做,也是对她对手的不尊重。

看着有些眼熟的竹罐,台下的赵光瞪大了眼睛。

“国……”他失声开口,下一刻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终于晓得李稷跑回东吴除了挖剑还干了些什么了。

这药丸的模样对他而言实在不陌生,看到时他嘴里就泛起一股苦味,这可怕的模样……赵光百分百确定这药丸绝对是他们家那位东吴国师做的。

“欺负我……这是什么意思?”姬嘉树看着那堆药丸怔怔开口,“抱月,你要做什么?”

“你封印了一只手,但我现在,要解封一只手。”嬴抱月轻声开口道。

不这样她赢不了他。

说完她看着手心的那堆药丸,数了数吞入了口中。

“喂!”赵光的尖叫从台下冲上来,“那种药一天只能吃三枚!”

赵光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吃下了六枚,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李稷不可能没告诉过她一天最多吃三个!

但那个少女还是一次吃下了双倍的剂量。赵光捂住胸口,看着那个少女淡定地将药咽下去,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枚蜜饯含入口中,然后才看向台下大张着嘴的他。

赵光很清楚她现在绝对是被苦得说不出话来,但问题不光是苦的问题,这种药能强力地止痛,但超剂量服用对修行者身体的负担太危险了!

李稷要是知道真是能被这个丫头气死,等等……他二哥好像也这么干过……

就在这时,赵光看着台上的嬴抱月将蜜饯咽下,看向他笑了笑。

“没办法,不这么做,我压不下来。”

压不下来?她要压制什么?

赵光心头一跳,而就在这时,他看着那个少女第一次在对战之中,抬起了她的左手。

少女纤细的手腕上,不知为何缠着厚厚的布条。

赵光瞪圆眼睛,他很清楚,在那个女子左手缠绕的布条之下,有着一条鲜红的疤痕。

那不光是疤痕,更是诅咒。

是让这个少女只有一年寿命的根源。

那条无时无刻不在剧痛的疤痕,更让她极少用左手去做什么。

而就在这时,所有人看着台上那个少女抬起左手,换左手握住了断水剑。

台下的姬清远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睛。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但他却心跳如鼓。

因为他知道。

少司命林抱月,上辈子用剑的惯用手。

是左手。

章节目录 第746章 强者 > 就在面前的这个少女用左手握住剑的时候,姬嘉树忽然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的面前拂过,带着一股他并不熟悉的气息。

她只是换了一只手拿剑,但姬嘉树却恍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紫华山上原本给世家准备的包厢已经塌得差不多了,但重新上山后还是有不少世家子站在那旁边。

看着台上看着面前少女怔住的姬嘉树,混在众人之中一个带着斗笠的中年人微微抬起了笠檐,露出一双黑沉的眼睛。

如果此时有人看到他的正脸一定会有百姓惊叫,毕竟谁都没想到南楚大司马陈岩居然放着考官中的主位不坐,居然会这样扮成普通人藏在人群里,站得位置比自己儿子还偏。

但陈岩并不在乎自己藏在哪里。之前山崩之时他也偷偷出手帮助了不少百姓下山,看见姬墨出现之后,他只能万分庆幸他今日是隐藏身份来了这里。

纵然他年纪和姬墨所差无几,也已经混到了高位,但不得不承认他和姬墨的境界差距太大了。

也只有隐藏身份他才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台上的少女。

看着那个他叫了很多年将军的女子,一步步走回她原来的位置。

“不愧是姬墨的儿子,居然能察觉到?可惜阅历太浅还是不懂么。”看着站在高台之上怔住的姬嘉树,陈岩喃喃开口。

注视着少年被剑气拂动的额发,中年男人眸亮如星。

如果这个少年上过沙场,就会明白这是真正的杀伐之气。

这是属于沙场的,气息。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这是少年人无法理解的沉重,也是少年人无法理解的锐气。

只有经历生死之人,才能掌控生死。

看着左手握剑的那个少女,陈岩此时才觉得真正回到了沙场,见到了那个曾经握剑站在永夜长城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少女。

没有人知道,她的剑,此时才真正地拔出。

就正如没有看到她的对战之前,陈岩都难以想象嬴抱月是用右手赢到了现在。当时他就怀疑恐怕是她的左手出了问题,直到看到她服药他肯定了这个想法。

这个少女一直是带着镣铐在起舞,但如今,虽不知她付出了什么代价,她暂时的摘下了这一层镣铐。

陈岩注视着台上的少女。

她不是神舞境,但她真正的舞蹈如今刚刚开始。

“你……”高台姬嘉树看着换手握剑的少女,迟疑地开口,“我们开始吗?”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她是真的要用左手使剑还是只不过换个手拿拿。毕竟在之前的对战中这个少女一直用的都是右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左利手。

左手剑法只要不是瞎打门槛极高,不但使用者必须是个天生的左利手,还要有自己改换剑法的能力。

惯用手不是一天两天能调过来的,修行者换手用剑不是一件小事。因为换手意味着整套剑法都要反过来,而这世上根本没有多少为左手剑设计的剑法。

而她之前右手剑法明明用得极顺,这到底是……

“可以开始了,”嬴抱月闻言点头,看着少年盯着自己左手狐疑的目光她笑道,“不用在意,我本来就是左手右手都可以使剑的。”

上辈子她上战场用左手更多。因为左手剑和寻常人习惯的御敌挡剑的方向都相反,最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不是什么天赋,而是她练成这样的。

只为了当年和师父在丛林中的逃亡,多一分生机。

她师父用了十几年右手,但为了应对无时无刻不会出现的暗杀,后来也练就左手用剑的能力。她从五岁就开始练习,真比起来还是她师父比较厉害。

“左右手都可以……”而姬嘉树闻言深吸一口气,震惊之余心中还充满了疑问。

那她为什么之前一直用右手?

> 左手剑作为少见的出剑方向,在对战中肯定是占优势的。

他父亲曾经在他小时候也想培养他左手用剑。只不过他做不到而已,况且雷法剑里也没有左手剑法,他少时后调整剑法的能力也不够强,最终还是随大流地学了右手剑。

他还记得当时不管被怎么责打都无法用左手练好剑法之时,他父亲失望的眼神。

“真没用,居然连左手用剑都做不到,怎么能赶上……”

怎么能赶上……谁?

想起那些环绕他童年的梦魇一般的责骂,姬嘉树忽然怔住,他的父亲当年到底……

就在这时,一声钟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直在一边察言观色的考官再一次敲响了开始的钟声。

“春华君,前秦公主,赶紧开始对战!”

姬嘉树收起所有的思绪,目光变得平静如水。

眼前少女的神情也忽然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

姬嘉树熟悉这种目光,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也是这样的眼神。

属于高阶修行者的眼神。

这一刻,他们所有的关系都不复存在,他们是各自为了尊重,要不遗余力打倒的对手。

姬嘉树率先出剑,雷法迅疾,人们在台下只看到一道细如发丝的闪电,下一刻那个少女的一缕额发就被削去。

台下发出一阵惊呼,大部分人的眼睛根本跟不上,只有高阶修行者惊呼,“雷奔鬼谲!”

树下的少年人里陈子楚吞咽了一口唾沫。姬嘉树使用的是稷下之宴那个少女的对战中出现过的雷法第四剑,但他的剑和其他雷法者根本不可能同日而语。

这世上大概没有哪个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能将剑用得像他那么快。

看着这一幕,人们才能想起,南楚春华君这个温文尔雅的称号,却实实在在是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一剑一剑杀出来的。

高台上少女的额发飘落,陈子楚屏住呼吸,这一剑就足以让他回想起小时候和姬嘉树对战的恐惧。

姬嘉树相当的……专业。

这个词还是陈子楚从他那个老爹那学来的。

他一开始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直到看到姬嘉树。

少女的额发被削去,但这只是一分试探,下一刻,这个少年就可以割开她的咽喉。

陈子楚从小到大和姬嘉树的对战,总是在两剑之后就结束了。

他父亲和他说过,姬嘉树天赋异禀是被南楚国师魔鬼训练到大的,正常人没必要和他去比,才勉强让他忘了那些事。

但此时看着台上眸光认真起来的少年,陈子楚只觉得后背泛起熟悉的鸡皮疙瘩。

南楚国师姬墨嫡长子,姬嘉树。

这个脾气极好的少年,在他的君子风范背后,他是从小饱经大量训练,被精心培养出的最为专业的剑客。

他是对战台上,绝对的强者。

是在南楚境内从未被打败的。

少年人中的王者。

这样的人,要如何去赢?

章节目录 第747章 追逐 > 以雷奔鬼谲开场,所有以前看过姬嘉树和其他世家子切磋的修行者都屏住了呼吸。

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对面是实力悬殊的对手,第二剑他们的春华君就能结束战斗了。

雷法者的战斗是很快的,甚至不给台上台下的人喘息的时间。

姬嘉树的第二剑紧邻着第一剑而来,削向的还是对手一定会躲避的方向,然而下一刻台上的一幕却震惊了所有人的眼睛。

因为那个少女已经不在那里。

或者说,她的脖子不在那里。

就在姬嘉树第一剑碰到她的头发之时,那个女子不是被吓到僵硬,而是往左一步后仰。

下一刻,少女白嫩的脖颈正好擦过姬嘉树预判的位置

春雷剑如同一股春风从嬴抱月的侧颈擦孤僻,留下一颗红豆般的血珠。

那个少年的剑还是太快,看到她闪躲变招的速度也快,但嬴抱月闪躲的位置更偏,察觉到她的动向姬嘉树临时改换位置,但只留下一颗血珠,连太多的油皮都未曾擦过。

台下的人看得喘不过气来。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寸寸险恶,令人屏息。

“春华君的剑,居然刺空了?这……”然而人们的惊呼声尚未出来,那个少女的剑已至,人们长大了嘴看着台上喘气险些厥了过去。

那个少女的剑才是真的没有一丝停留。

或者说,真的鬼谲。

姬嘉树还在刺她出,但那个少女根本没有像正常修行者那样抬剑去抵挡,像是笃定自己的身体能够躲过,她一边后仰,断水剑却从春雷剑下擦过!

朝向的,是姬嘉树的小腹。

“这两人是有两双眼睛么?!”禁军中姜元元险些跳起来,“要不要打得那么急?”

他就没见过有人能一边闪躲一边攻击的!

且无论是哪个人的剑速都极快,下一刻众人只见两人身形相交一阵寒光,甚至没几个人看清了一瞬之间台上两人到底出了几剑。

但有一点是肯定。

那就是台上至今没有响起哪怕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

台上两人身形交错,拉开距离,各自停留。

台下一片死寂。安静之中陈子楚听见自己咕咚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那两人单靠身体能力就能躲开对方的攻击,并接连不断地向对手出剑。

以……人的肉眼都看不清的刁钻的角度。

看着台上错开身影的那对少年男女,陈子楚心中腾起一个有些滑稽的想法。

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这……还是人吗?

“到底结果如何?谁得手了?春华君的剑速应该更快才对!”他身边响起不少无知者无畏的修行者的疑问声。

根本没有谁得手,但应该有高低。

台上的两个少年男女虽然错开身形但依旧站立,没有像之前人们看过的那些对战,错身之后就有人倒下。

空气中没有一丝血花。

然而,就在台上响起极其细微的两声嗤嗤声,陈子楚怔怔看着姬嘉树外衫的腹部和右肩裂开两道口子。

夜风之中,背对着那个少女的少年抿紧了嘴唇。

“怎么回事?嘉树他……”陈子楚看着姬嘉树衣服上的那两道口子和只缺了一缕头发的少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看着居然像是姬嘉树落了下峰?

“左手剑在近身对战中实在是太可怕了,”这时陈子楚身边传来他另一位剑痴朋友的声音。

许义山怔怔看着台上的姬嘉树和嬴抱月,侧目看了陈子楚一眼,“你说的没错,在近身对战中,春华如果只用一只手,刚刚落了下峰。”

虽然没有见血,但那个少女确确实实刺中了他。

> 她的剑精准,角度刁钻,更可怕的是,像是一张笼罩姬嘉树的,避无可避的大网。

精心编织的陷阱,预判对方的预判,专门为不同对手设计的角度和剑招。

如果要选择和人对战,许义山只觉得那个少女给人的感觉更可怕。

这种可怕甚至甚于在修行者以剑法精准刁钻著称的姬嘉树。

“位置偏了一点么?”而就在这时台上那个少女转过身来,看向身后少年破开的衣服,看向姬嘉树轻声开口,“你是不是瘦了?”

姬嘉树心头一震,看向自己的腰腹。

“你事先记下了我的身体尺寸?”他是神舞境的修行者,只需只言片语他就能懂得那个少女的剑法意味着什么。

那个少女的剑法,居然是根据每个人的身体大小事先进行的调整!

但人的身体尺寸穿上衣服后会有些许差异,单靠目测精准度是有限的,她能记的这么精准是……

“不要误会,我记这些只是职业病,”嬴抱月笑了笑,“我记这些之前不是为了干什么。”

“之前有一次你穿的比较少,”姬嘉树看着台上的少女凝视着他有些可惜地开口道,“你比之前一起睡的那晚瘦了一点啊。”

台下的赵光听到这句话险些原地栽倒。

虽然他知道换这个丫头应该是没发生什么,但他还是很庆幸李稷现在没能来。

如果不是在对战场上,姬嘉树觉得他一定会僵住,但他觉得自己不愧于自己的境界,僵住之后第一反应是为这个少女调整和计算的能力感到惊愕。

因为他,的确是瘦了一点。

如果不是,那么他现在身上已经见血了。

而他的剑,除了哪滴血,却没能碰到那个少女一根毫毛。

“你之前的第二剑挺好的,”姬嘉树看着嬴抱月将一缕头发挂到耳后,看向他神情平静道,“但你需要注意,我比你以前的对手要瘦小一些。”

姬嘉树拿剑的手微震。

如果他的剑收敛三分,就可以刺中。

她是在教他。

她……

这注定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对战。

寻常的方式对她而言不可能奏效。

以剑客的高度,她已经站得比许多人都要高。

第二回合的剑气已来,姬嘉树转身看向那个少女,闭了闭眼睛。

下一刻他退后了一步。

磅礴的剑气和真元从他的剑上倾泻而出,嬴抱月的身影在一瞬之间被冲到了外围!

高台之下响起百姓的尖叫,“春雷剑!”

这是姬嘉树第一次对等阶五以下的对手使用春雷剑。

纵然他只用了一只手,但在对战场上看见真正的春雷剑法,还是让整座紫华山都沸腾了!

“春华要赢了么?”陈子楚心都快要从嗓子眼中跳了出来。

“还早,”就在这时他身边忽然想起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陈子楚和他不远处的陈子寒转头愣住,“爹……”

看着那个人头上的斗笠两兄弟止住了惊叫,下一刻陈子楚只见中年男人注视着台上的少年男女沉声开口。

“春华君是要扬长避短了。”

姬嘉树在第二回合避免了和这个少女近身对战。

陈岩很清楚这是个正确的选择。在没有境界压制下,这个少女近身搏斗的能力简直无敌,无敌到了不做杀手都可惜的程度。

那么。

男人注视着台上的两人沉声道。

“这场对战的关键,就在于姬嘉树会不会被那个少女近身。”

章节目录 第748章 绝学 > 这注定是一场特殊而又让许多人终身难忘的对战。

就在台下修行者惊呼出春雷剑的名字,台上姬嘉树的剑上腾起实实在在的剑光之时,高台上少女瞬间被狂暴的风雷压倒,以剑撑地但身形还是高高飞起,猛地一把撞在外围的大阵上!

嗡的一声,大阵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蜂鸣,台下人看得更加心惊胆战,嬴抱月后背抵在石栏之上,吐出一大口血。

鲜血再一次将她的衣襟染得鲜红,在月色之下格外醒目。

没人看不出她在这一击之下受了重伤。

“春……”

台下北魏人的队伍里,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台上的莫华手臂上忽然传来压力,侧目只见身边的孟施眼睛盯着台上手一把抓紧了他的胳膊。

“孟……师兄,你怎么了?”

察觉到身边女子下意识的动作莫华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然而不管少年是否有什么遐思,北魏继子此时全部的心神都在台上的对战上。

“他……春华君难道是真想杀了她吗?”孟施死死盯着台上撑着剑缓缓抬起头的少女,胸口起伏气得快说不出话来。

姬嘉树刚刚那一剑下手有多重,身为等阶六的她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只用了一只手,但姬嘉树刚刚那一招却没有丝毫留手,甚至可以说是尽了全力。

春雷剑法,赋予了这一代雷法剑名字的剑法。其作为南楚春华君的成名剑法有多强大,根本不用言说。

如果不是刚刚嬴抱月在半空中用自己的剑招抵消了部分力道,姬嘉树那一剑就足以打断她的全部肋骨。

可即便骨头没断,那个少女的心肺已经受了重伤。

之前两人都在台上好好的说话,孟施从未想过他们真的打起来会这般剑拔弩张。

听到莫华的问话她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下一幕孟施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嬴抱月抬起头的瞬间,姬嘉树又抬起了剑,看上去居然是想趁其身形不稳再来第二剑。

“春华君到底在干什么?!”莫华感觉到孟施捏着他手臂的手指有一瞬间的颤抖,因为药物发生改变的嘶哑声音因为焦急更为嘶哑,“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孟施看着台上惊险的场景咬紧了牙关。

姬嘉树是认真的。

然而这么下去。

那个比她勇敢百倍,孤身一人挑战这世间世俗的少女会死!

推动这一切的居然是她之前从未想到的人。

“春华君……他不是他的未婚夫吗?他……他不是……”

他不是……看上去很喜欢她吗?

孟施在心中嘶吼,

人的真心是这么靠不住的么?

难道说男人都是……

莫华看着身边少女动摇的眼神深吸一口气,他知道需要在这个时候及时改变孟施的误会,但有些事,他并不会为了自己的情路来抹黑姬嘉树。

“孟师兄,这是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不是什么切磋,也不是什么友情局,他们两人都是修行者。”

听到身边人的声音,孟施一怔。

“即便是未婚夫妻,但站在这个台子上,他们就是修行者,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骄傲。”

莫华的声音平静,虽然台上的对战惨烈到让他见惯骨肉相残兄弟相杀的铁石心肠都没法那么平静,但他还是竭力让他的声音平静下来。

因为这才是对台上两个真正的修行者的尊敬。

“我敢说,如果姬嘉树放水,那位前秦公主绝对会更生气。”

莫华完全相信那个少女会有这种反应。

看着孟施眼神发生了变化,他知道孟施其实也有这样的骄傲,也懂那个少女的骄傲,只不过刚刚是对那个少女关心而乱了。

说实话莫华看到这一幕心底有些嫉妒,因为性子其实很冷的孟施很罕见地对她妹妹之外的人付出了真心。

但看向台上那个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少女,他又不得不承认,那个少女值得。

> 咔嚓一声,姬嘉树的第二剑已出,尚未站稳的嬴抱月一个翻滚躲开了这一剑,高台上顿时裂开一道一丈深的裂口。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春雷剑,总共七招,招招惊人。

且春雷剑法以中远距离的攻击为主,攻击的强度惊人,同时其剑招变化,更加惊人。

姬嘉树只用了前面两剑,就几乎将那个少女逼入绝境。

台下的陈子楚因为紧张瞪大眼睛,姬嘉树的这两剑算是真正打出他名声的两剑,虽然台上少年没有喊出其名号,但他都能认得。

这是春雷剑法的第一剑惊蛰和第二剑春分。

姬嘉树为自己创造的剑法起名起得相当朴素,但它们的威力却并不朴素。

即便刚刚嬴抱月滚地躲过了能把她一分为二的春分剑法,但仅仅是擦过的剑风已经在她的肩膀上留下了好几道深入皮肉的擦痕。

高台上留下新鲜的血迹,陈子楚屏住呼吸。

看着台上身上再添伤痕的少女他眼中难掩担忧,心中祈祷着她快点认输。

而这么希望的,不止他一人。

春分剑紧临着惊蛰剑之后,春雷剑法本像是春风一般连续不断的剑法,姬嘉树面对还没能爬起来的少女本可以再补第三剑,但第三剑就是收割性命的剑法,作为修行者这时候也能问上一句。

看着那个少女身上的伤痕,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所见的情绪,最后隐藏在属于修行者眸光之中,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看向地上的嬴抱月,“你已经闪躲到尽头了,抱月,我问你,你认输吗?”

嬴抱月翻过身用剑撑地,支起上半身回头看向虽然已经让她流血,但剑上却未曾见一丝血迹的少年,轻声开口,“你觉得可能吗?”

他知道不太可能。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这个少女是绝不会认输绝不会放弃的人。

在这漫长的初阶大典中,她从未放弃,死都不会。

他真是,遇上了什么人啊。

“你知道,我不能放水,不能手下留情。”姬嘉树将左手死死背在身后,看着面前的少女说道。

“我知道,”仅仅是短暂的间歇,嬴抱月已然爬了起来。她看向姬嘉树笑了笑,“对战场上,各凭本事。虽然是在这样的形势下,但能和你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我很开心。”

她说,她很开心。

姬嘉树定定看着面前的少女,耳边传来他手中剑的蜂鸣。

不知为何,他的剑也很高兴。

明明他们的等阶并不平等,但他的剑也的确感受到了势均力敌的高手对战带来的酣畅淋漓。

而在刚刚的过招中,他心底那种古怪的感受也越来越深。

看着两剑之后依然能够站起的少女,想起刚刚他的剑法既针对她也被她躲过的感受,姬嘉树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台上起惊雷。

而看着那不同寻常的雷法的颜色,台下的陈子楚瞳孔微缩,失声出口。

“七玦?”

为什么?

看着眼前的电光,陈子楚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台下传来其他修行者疑惑的声音,陈子楚看着姬嘉树手中的剑心神俱震。

很少有其他修行者认识这一招剑法,因为这一招姬嘉树在与修行者的对战中从未使用过,他也只是在国师府见过姬嘉树练习而已。

这一招剑法,名为七玦。

而它,正是春雷剑法从未在世人面前的第七剑。

姬嘉树之所以之前前从未用过这个剑法,陈子楚曾听说是因为这招剑法是他和他父亲为了一位特殊的对手准备的。

只为一人而准备的一剑。

陈子楚难以抑制心中的惊惧。

为什么,姬嘉树现在会使用这最后一剑?

章节目录 第749章 心障 > 电闪雷鸣中,映衬出少年专注又神情复杂的侧脸。

台下传来陈子楚的惊呼,姬嘉树知道他在惊呼什么。

他从未在公开的对战之中使用过这一招,也就陈子楚他们几个朋友撞见过几次练习罢了。

虽然这一招剑法不适合外露,但他曾经练习得太多,总是难免会被撞见。

从未使用过的剑法。

但无人能知道,这是他练习次数最多的一招的剑法。

姬嘉树握紧春雷的剑柄,看向手中剑颤动的尖端。

这是他练习次数最多的剑法,也是春雷剑中唯一一招不完全属于他,而是他父亲最上心的剑法。

因为,这是他父亲从小对他灌输的剑法。

这一招原本的名字,叫做七绝,而不是七玦。

但姬嘉树实在不愿叫它七绝,因为这里面的绝,是绝杀的意思。

七绝,是为绝杀之剑。

这一招剑法,是他的父亲专门为杀一个人准备的。

只为了打败一个人设计的剑法。

然而他的父亲,从未和他说过,那个人是谁。

“把剑再压低三寸!这么短的距离那人轻而易举就能变招刺过来!”

“剑气太弱了!这点剑压反手就能被掀过去!”

“角度必须到这才行,十岁孩子的剑就能到这么刁钻的位置,你为什么不行?!”

儿时的那些叱骂声在耳边响起,听着记忆中的那些声音,姬嘉树屏住呼吸,看向对面盯着他的剑法神情严峻的少女。

姬嘉树从小到大都觉得他父亲在让他追逐一个身影。

他从小虽然天天在他父亲嫌弃他天资不够,剑法不够精准的责骂声渡过,但随着他长大,随着他进入稷下学宫和各种各样的人切磋……他不傻,他还是能逐渐意识到。

他的水平其实没那么差。

只是他父亲想要他追逐的那个人,他父亲提出的那些标准有些太高了。

那个人,也许不是他父亲让他追逐的人,而是他父亲一直在追逐的人。

不知为何,后来将追逐的希望寄托到了他的身上。

在今日之前,姬嘉树曾经一直怀疑,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

七年前,秦帝国解体,整个修行界天翻地覆,而他的父亲已经成为天底下的最强者,这世上根本已经不存在他父亲想要追逐的人。

但他的父亲却从未放松对他的培养。

即便已经贵为最强的神子,但他的父亲一直也从未放松过修行。然而七年过去了,他的父亲也一直未能再上一步,未能成为他夙愿已久的人神。

可每次闭关回来,他的父亲也必定会检查他这一招剑法。

“破境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我怎么就有你这个没有天赋的儿子!”

即便他十五岁已经登上了等阶五,但他的父亲似乎永远不能得到满足。

姬嘉树握紧手中的剑柄。

七年或者说更长的年月过去了,但他一直在他父亲的鞭策下追逐着那个冥冥之中的存在。

与其说是追逐的人,那个人更像是已经成为了他父亲的心魔。

是永远跨不过去的心障。

他是谁?

或者说,她是谁?

姬嘉树静静凝视面前着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女。

从和她对上第一剑开始,他的心中就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受,他以为是他的错觉,但第二剑,第三剑,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离远一点再刺!用剑气!你这点近身能力剑招还没用完,肚子都被划开了!”

“剑要下到左下七寸!只有打那里才有效果!什么?你做不到?你不下这么深就会被她躲过!”

他父亲曾经的怒吼,却如同如今他对战的画面。

>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对面的少女。

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在他父亲的要求下在追逐那个身影。

但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如今,他是在和那个身影对战。

那到底,是不是呢?

夜空中落下球状的闪电,少年振手一挥,手下雷霆万钧。

春雷剑法第七剑,最后一剑,七玦。

这是他的七玦。

这是一个少年人的成长,是多年修行的汗水,也是他对多年追逐的回答。

台下响起民众的惊呼,在电光之中众人张大嘴巴,看着台上少女的身影被电光包围。

“她在干什么?!”台下响起赵光的惊叫,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在如此可怕的电光中,那个少女不退反进。

没错,是这样。

姬嘉树睁大眼睛,看着毫不犹豫靠近他的嬴抱月。

“不让她近身的确不能让其发挥优势,却也很难给那个人致命一击。”他还记得他父亲说这句话时冰冷的眼神。

七玦剑气势虽盛,但外围的剑压较低,能让一直无法靠近的那个少女靠近过来,

如今在等阶不够的情况下,她一定会选择近身。

姬嘉树看着在雷光中,向他静静走来的少女。

周围的剑风狂暴,他们各自都看不清各自的眼睛。

剩下的,唯有修行者的本能。

咔嚓一声,高台上响起这一夜第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高台下所有修行者浑身一震,比听到雷声还要震惊。

“水法第八剑,似水流年。”

“水法第四剑,镜花水月。”

那个少女提着剑走近,无数招水法剑的剑招在雷鸣声中亮起。

乌云堆积,天地间响起惊天动地的雷声,下起铺天盖地的暴雨。

水花四溅,电闪雷鸣。

台下所有修行者瞪大眼睛,看着台上剑与剑的对抗。所有人此时毫不怀疑,这一场对战是年轻人中最为强大的雷法者和水法者之间的对战。

不过数刻之间,两人已经过了百招,无数曾经轻视过那个少女的修行者也说不出来话。

即便姬嘉树封印了能力,但那个少女居能在其手下走过百招,这已经是绝对了不起的成就。

然而就算她使出了那么多的水法剑,但姬嘉树的春雷剑却还没有走完。

七绝,招招未绝。

在刀光剑影里,姬嘉树终于看到了那个少女的影子,他们的距离已经近得不能再近,近到像是他低下头,唇就会碰她的额头。

那个少女用数百剑,杀到了他的身边。

剑招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刻,下一刻就是决胜的时刻,他们互相注视着,谁都知道接下来那一剑的意味。

姬嘉树知道他走到了要决定的时候。

他父亲的七绝和他的七玦,只有一个差别,就是最后一剑。

情况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他已经不得不选,在剑风之中,姬嘉树猛地将剑拉向自己的脖颈!

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姬嘉树看着他面前的少女收缩的瞳孔。

“七绝最后一招,先伤己再伤人,前面的招数伤不到她,但这一招一定可以。”姬嘉树眼前浮现出她父亲说这一剑之时眼中冰冷的神情。

“看着你要自刎,那个女人绝对会动摇先挡剑去救你,你的剑就可以回旋趁机刺她的脖颈。”

姬嘉树注视着面前少女的瞳孔,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心情。

这哪里是剑法,只是利用那个少女的善良。

但这一招怎么可能成功,哪有高阶修行者会在生死对战中同情自己的对手。

章节目录 第750章 真我 > 没有哪个高阶修行会在生死对战之中救自己的对手。

他们不是懵懂天真的孩童,他们是吞噬资源,用刀剑拼杀,心越狠才能走得更远爬得更高的修行者。

他们从一开始就走在修罗道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这种情况下,哪里会有人还能去为让自己流血的对手操心。会在对战之中分心的修行者,早被这世界淘汰了。

他们都是登上高位的修行者,他们都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

姬嘉树咬紧牙关。

哪怕那个少女和他见过的所有修行者都不一样,但他之前已经摆明了态度,他没有对她放水,他现在是随时会杀了她的敌人。

那么他无论是什么下场,都罪有应得。

想到这姬嘉树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无数想法浮动在他的脑海里,电闪雷鸣之中,少年静静看着手中剑刺向自己的少女。

他相信她一定懂得,所以她也一定会……

姬嘉树心中充满了笃定,但下一刻,换作他瞳孔一缩。

他的耳边传来了剑与剑碰撞的声音,他慢慢地睁大眼睛。

时间的流速像是在瞬间变得极慢。

姬嘉树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的剑,不顾他朝向她的剑锋,先用侧面勾住他的剑往外拉。

嬴抱月微微侧过脖颈,但谁也不知他的下一招会伤她到何处。

但她还是如此做了。

闪电熠熠,雷声訇訇,姬嘉树的耳边却传不来任何声音。

她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她的动作在他眼中是慢的,但高手过招只在转瞬之间,那个少女的剑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的犹豫。

春雷剑上传来断水剑往外勾的压力,执着,又坚定,宛如那个少女的眼睛。

看着那双眼睛,人生第一次,姬嘉树发现他握不住他手中的剑。

他深吸一口气。

真是,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真是败给她了。

他的剑犹豫了,但那个少女的剑却从未犹豫。

哪怕知道她要受伤,哪怕知道他的目的,她依旧没有改变。

在雷声之中,姬嘉树闭上眼睛。

他所喜欢的,果然从始至终是七玦而不是七绝啊。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

姬嘉树再一次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睁大了眼睛。

嬴抱月往外勾他的剑,之后那个少女居然像是像是在玩杂耍一般,左手握住了他的剑锋往她身前拉去,在那之前断水剑瞬间被她从左手换到了右手!

剑锋回转,剑气碰撞,砰的一声!

台上腾起了巨大的水雾。

在电与光中,人们听到了一把剑落地的声音。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台上的那团水雾,看着在一瞬之间变得一片死寂的高台之上,朦朦胧胧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

两人的身影离得极近。

水雾静静散去。

人们看见一把剑落在地上,而另一把剑悬于空中。

落在地上的,是春雷剑。

悬于空中的,是断水剑。

所以人屏住呼吸,愕然看着台上的那对少年男女,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知道,之前的那一刻快得好似做梦,唯有身前那个少女的温度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少年微微低下头,看向近在迟尺的少女的侧颈。

在一片死寂里,他没有回头,看向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我输了。”

感受着身后的那道剑意,他觉得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所有人怔怔看着这一幕。这一刻水雾彻底散去,人们终于看清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台上两人的身形是静止,看上去居然像是在相拥。

那个少女右手执剑,手臂绕过姬嘉树的后背,断水剑静静悬于台上少年的后心。

姬嘉树闭上了眼睛,想要静静渡过这一刻。

明明是十岁后的第一次败北,但奇妙的是他并不感到不甘。

她从一开始,就既能救他,又有后招能赢他。

她是温柔的,她也是强大。

在最后的那一刻,她选择轻轻拥住他,用身体挡住他再一次可能伤害自己的剑锋。

于是最后一刻,败局已定的他松开了自己的剑。

她是他从未见过的修行者,却也是他曾经想要追逐的修行者。

听到姬嘉树的话,肩膀搭在他肩上的嬴抱月回过头来,侧目看向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她眼中居然有些意外。

“你,应该还没有……”她缓缓开口,低头看向地上的剑。

> “输了就是输了,哪怕只输半招。”

姬嘉树同样看向地上的春雷剑。他的剑的确刚刚能穿透这个少女的身体,但她已经侧颈避开了要害,而同样的时间她的剑到达的是他的后心。

如果那一剑他们都扎下去,输的人也是他。

“是我输了。”姬嘉树坦然道。

“这样说倒是也行。”嬴抱月想了想点头,松开了手看向面前少年,伸手拍了拍姬嘉树从始至终背在身后的左手认真道。

“不过你不要太在意,强还是现在你比较强。你用两只手我输多赢少,你用一只手我赢多输少。”

她怎么还安慰起他了?不管怎么说也是刚升等阶六的她打成这样更厉害好么?

姬嘉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危机感,他要是再不努力,再过不了多久搞不好真要变成只有现在比较强了。

但这一次,他应该可以朝新的方向努力了。

姬嘉树看向台边愣住的考官,再一次开口,“大人,敲钟吧,是我输了。”

“这个结果好吗?”嬴抱月看向他问道。

说实话这个少年并没有被她打倒,他为了他的名声其实是可以用其他剑法再战的。

“这样最好。”姬嘉树道,“我说过,输了就是输了。”

最后那一刻,他选了那一招剑法,就注定了他和他的父亲要输得一败涂地。

但这样他也终于,可以和那一套剑法说再见了。

可以走向新的开始。

他很开心。

“好,”嬴抱月看着他点头,“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

一直以来。

姬嘉树闻言一怔,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像是看到了许多年前,在烈日和斥责下练剑的一个个的小人儿。

她为什么总是像什么都知道。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忽然伸手,再一次拥住刚刚离开的少女。

“姬嘉……”嬴抱月一怔,却只听耳边姬嘉树认真开口,“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嬴抱月怔了怔,下一刻她的神情平静下来。

“我不能。”嬴抱月轻声开口。

姬嘉树的身体一僵,下一刻却听见身前少女认真地开口道,“姬嘉树,不属于你的仇恨,不要加入进去。”

“你认识的人,从始至终只是你看到的人。”

姬嘉树一愣,忽然释然一笑。

她说的没错。

也对,他从始至终认识的,他喜欢上的,都只是那个从前秦远道而来的少女。他看见的是嬴抱月,从始至终,都是现在的这个她。

只是嬴抱月。

“抱月,我有句话想对你说。”姬嘉树松开手,认真看向对面少女的眼睛。

嬴抱月眨了眨眼睛,下一刻她忽然瞳孔一缩猛然回头重新抽剑!

同时正要开口的姬嘉树也察觉到了那股气息,透过嬴抱月的肩膀看着她身后的一切浑身一震,猛地弯腰去抓地上的春雷剑!

少年的话再也没有了说出来的机会。

就在考官要敲钟宣布结果的前一个瞬间。

天地间忽然涌动起了巨大的真元气息,姬嘉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亲站在台下,向那个少女的后心抬起手来。

男人的手心,已经燃起烈火,这不是一般的火,是朱雀神的火。

那股火焰没有丝毫犹豫地向那个少女冲来,带着必杀的气息。

不!

姬嘉树心神俱震,但神子的一招,来速极快不容任何人反抗。

只是瞬息之间那股火焰已经穿透阵法来到了台上!

嬴抱月的剑在手中,反应速度更快。她即刻抬剑阻挡,断水剑上涌起她能调动的最大的水流。

然而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人绝望。

在等阶二神子的火焰之前,那个少女的水流只如同一条小溪。

下一刻,那道烈火就要将其吞没。

姬嘉树目眦尽裂。

然而就在这时。

一股更大的水流忽然从侧面冲出,吞没那条小溪,如同巨大的海浪,挡在姬墨的烈火之前。

姬嘉树一怔,所有人都一怔,所有人顺着那道水流了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青衣人。

一个人站在高台的侧面抬起手,这庞大的水浪就来自于他手中。

看着挡在她身前那一片水幕,嬴抱月睁大眼睛。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台下的姬墨看着那个人咬牙怒吼道。

“东方稷!”

章节目录 第751章 昭华 > 这一切发生的极为突然,就如同姬墨刚刚扬起的那道火焰。

一瞬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已经超过了民众们的接受力度。他们还没搞明白春华君姬嘉树怎么就输了,这一届初阶大典的魁首到底是谁,国师大人忽然就已经出手。

虽然没有用剑,但哪怕是高阶修行者都被刚刚那道火焰的威势所吓倒。那不是警告的火焰,是真的想要那个少女性命的火焰。

这又是怎么了?

谁也不知道嬴抱月怎么就赢了,国师大人怎么就突然要亲手杀了她。

然而这还不算完,既然等阶二神子已然出手,台上的两个少年少女哪怕联手都无力阻挡。萤火之光无法和日月争辉,就如那个少女的小水流无法和那道庞大的火焰对抗。

但谁都没想到,居然会有一道更大的水流横空而来包裹住了那道水流,挡住了南楚国师的一击。

人们瞪大眼睛。

即便姬墨没有用剑,但他的那一招也是天阶级别的攻击。

想要挡住神子的攻击,没有至少等阶三的修为是不可能的!

“水法者?”修行者们看着站在台边的那个青衣人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等阶三稀少,但并不是没有,更让在场修行者震惊的是,是从那个修行者手中掀起的水流。

他的水流轻易地和嬴抱月的剑融合到了一起。

这只能证明,他是一个水法者。

“怎么可能……”在场所有修行者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开口,“水法的天阶?”

在场已经无人有心思关心别的,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都笼罩在那个男人身上。

“这世上……居然还会有水法的天阶?”

“他是谁?”

谁也不知道突然出现的这个青衣人是谁。

他来得毫无声息,像是忽然就冒了出来,神出鬼没不闻一丝声响……如果他不是在大口喘气的话。

突然出现挡住南楚国师的一击,配上他脸上的面具,让这个青衣人看上去像个隐世高人。

但偏偏这个高人……正在气喘吁吁。

伸手挡住一击后,那人就一把扶住了台边的柱子,像是站都站不稳一般。看着这一幕人们神情愈发古怪。

“这人到底是谁啊?”

“这面具……怎么从没注意到过?”

“天阶不可能入境没人察觉吧?”

没有人能从身形上判断而出此人的身份,唯一的线索,就是刚刚姬墨怒吼而出的那一声名字。

庞大的水幕和火焰抵消,发出刺耳嘶嘶声,高台上再一次腾起巨大的雾气。

雾气之中,仿佛还回荡着姬墨刚刚发出的怒吼。

看着台下南楚国师眼中的怒气,所有人吞咽了一口唾沫。

“东方稷……这个人是谁?”

“东方……我记得好像是东吴国师的姓啊!难道是……”

“等等,这人的衣服好像也是东吴那边……雾散了,快看他的衣服!”

衣服。

东方。

站在台上的嬴抱月握紧手中剑,怔怔看向台下那个本不会出现的男人。

她站在台上和带着熟悉面具的男人对视,在透过雾气看见他全身之时,她微微一怔。

“你……”

> 如果不是那张面具和那双眼睛,嬴抱月差点没有认出他来。

因为,他换了衣服。

那张面具是她熟悉的青铜面具,但打扮却已不是她熟悉的那一身布衣。

之所以让她觉得变化那么大,就在于从还初次相见开始,李稷就是一身粗布,发上系着草绳。某种意义上这人一直穿的比下人还要省钱……

但此时站在高台侧面的男人已经换了一身青色长衣,绣样繁复,式样极为正式,比之赵光的那一身也不遑多让。

然而衣服不过身外之物,本身没什么。

让人们震惊的,是那身青衣上的纹样。

那是……

“青龙神!”

外围的民众有人惊呼。

“我在东吴见过,那人身上的纹样是青龙神!可是八兽神的纹饰不是只有……”

场间一片死寂,嬴抱月握紧手中剑,伸手摸上她耳边的腾蛇耳坠。

在山海大陆上,只有两种人的身上,可以使用八兽神的纹饰。

一种是王室嫡系,一种就是……

她看向身边同样怔怔看着台下的姬嘉树。

姬嘉树握紧春雷剑,看着那个曾经打扮普通和他一起去套南楚官员麻袋的男人身上的那件衣服。

“祭服……”少年低声喃喃开口道。

这件衣服对姬嘉树而言相当熟悉,因为他也有一件。只不过他那件是赤色的,上面的纹样……是朱雀。

嬴抱月听到姬嘉树的低语闭了闭眼睛。

另一种人就是,国师一脉。

李稷身上所穿的,是身为国师之子才能穿的祭服。

“昨夜破境天阶的,果然是你。”姬墨看着站在台下浑身气息不稳的青衣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东方稷,我该这么叫你还是叫你……”

“不要这么叫我,”扶住柱子的青衣人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黑衣男人,“我说过,我是李稷。永远都是李稷。”

李稷。

台上的嬴抱月收紧了手。

即便换了一身衣服,但他说他还是他。

“行吧,你想怎么叫这么叫。”姬墨的眸光冷冷地从李稷身上扫过,“但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在下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李稷淡淡道,“只是身为修行者阻止了神子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姬墨不怒反笑,目光从李稷身上的青龙纹样掠过,“不管我要做什么,这里是南楚,台上的是南楚人和前秦人,和你一个东吴人有什么关系?”

李稷眸光一顿。

“你是觉得你现在境界很稳是么?可以多管闲事了?”姬墨冷笑一声,“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之人,居然想管别人的闲事?”

“你想阻拦我?”姬墨冷冷注视着不远处那个一直自称李稷不愿暴露身份的青年,“你想以什么身份阻拦我?”

高台下看到李稷出现正激动地想要叫起来的赵光闻言浑身忽然冷了下来。

身份一直是他的二哥想要隐藏的东西。那个人的境界特殊,一旦暴露甚至会像当年的少司命一样受人追杀。

看着那个沉默的青年,姬墨眼中嘲讽之意更甚。

东吴国事比南楚更加复杂,他很清楚这个对世俗并无兴趣的男人从未在众人面前公开过他的身份,更不可能为了一个……

“我会阻拦你,”然而就在这时,终于喘完气的李稷抬起了头,看向对面天底下最强的男人,静静开口。

“以东吴昭华君的身份。”

章节目录 第752章 仇敌 > 昭华君。

在李稷说出这句话时,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因昭华君,是战国六公子之一的称号。

战国六公子是除了八人神之外,如今山海大陆上年轻修行者中是最具影响力的称号。

除了前秦之外,山海大陆上的七个国家每个国家都有一位。

南楚春华,东吴昭华,北魏光华,后辽风华,中唐琼华,西戎鬼华。

在这六位公子之中,南楚春华君名气最盛,被誉为战国六公子之首。但谁都知道,战国六公子之中境界最高的其实并不是春华君姬嘉树。

而是东吴的昭华君。

之所以昭华君境界最高却不被誉为六公子之首,主要就是因为……此人实在是太过神秘。

东吴昭华君不愿公开露面这一点非常出名,比他本人的身份更出名。

“居然说自己是东吴的昭华君……”

“等等,这人之前好像和东吴继子站在一起过……”

“那东吴人知道他是谁吗?”

百姓中响起窃窃私语,陈子楚姬清远归辰等人看着不远处的李稷,猛地回头看向身边的赵光。

站在树下的赵光感受着无数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神情复杂。

他二哥实在是过于低调,低调到大部分人都不敢信了。

其实在刚刚看清李稷身着的祭服之时,台下就响起了不少百姓的议论。

“那身祭服再加上国师大人说他姓东方,此人难道是东吴国师之子?”

“但东吴国师听说没有亲子,只有一个从不露面的养子……”

“可是东吴国师的养子不就是……等等,难道这个人就是昭华君?”

“不对吧?昭华君从不会在公开场合露面。上一次出现还是三年前的六公子聚会,怎么可能会来南楚,还公开出现在众人之前?”

“难道东吴国师还有其他养子?”

那身祭服其实已经足够明显,但东吴昭华君的神秘和不近人情实在是太过出名,让人都不敢相信来人的真实身份。

这种事也只有昭华才能做到。

站在高台上的姬嘉树注视着台下的那个青衣男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见到李稷之时,他陌生的同时却有一种熟悉感。

因为他们之前见过。虽然只见过远远的一面而已。

同为六公子,他和北魏的光华君和风华君都很熟,唯独不熟悉这位昭华君。

只因此人,从不参加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从不在人前露面,相貌不明,年纪不明,甚至……姓名都不明。

之前修行界还有不少人怀疑是不是东吴实在选不出人来又想压南楚一头,所以才杜撰了这么一个人出来。实际上天底下根本没这个人。

直到三年前,借着他拿到初阶大典魁首加上有三位公子在南楚聚首的喜事,战国六公子之间举行了一次集会,除了西戎的鬼华君,所有六公子都到场了。

包括那位昭华君。

那一次,人们才知道这样一个人真的存在。

但当天那位东吴昭华君虽然到场了,却只是远远地站在另一个山头,没有和其他几位公子直接会面。大部分人只看到他一个背影。

包括姬嘉树。

可只远远感受到他的气息,在场所有修行者就明白传言不假。

东吴昭华君,的确是六公子中境界最高的。

但即便如此,还是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出身何处师承何方。

只知道他是东吴国师的养子。

> 一直以来东吴昭华君,都是战国六公子中最为神秘的一个存在。

但没有想到,今日在此时此刻此景之下,那个隐藏至今的男人居然亲手揭开了他身上的迷雾。

更没人想到,这个过于低调的男人已经成为了天阶。

“昭华?”这时姬墨看着不远处尚且年轻的男人冷笑道,“难得啊,你居然有胆量承认了。是因为晋升了天阶觉得有底气了吗?”

此话一出,台下瞬时炸开。

姬墨此言,等于彻底肯定了李稷的身份。

“还真的是昭华君!?”

“天呐,小老儿这是什么运气,居然能亲眼见到东吴的昭华君!”

“果然就是东吴国师之子的祭服啊!我们刚刚不是没猜错么!”

“是啊,除了昭华君还有谁能穿这件衣服!仔细一想不就明白了!”

的确是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就算人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事后也会意识到他的身份。

台下的赵光闭上眼睛。其实在李稷换上这件衣服之时,这个男人就做好了觉悟。

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抵抗的觉悟。

因为他要面对的对手,实在是太强大了。

“可你就算搬出这个身份来又有什么用?”

姬墨看着对面气息尚且不稳的年轻天阶,缓缓地抬起手,眸光轻蔑,“你现在站都站不稳,还妄想阻拦我?”

“你觉得自己二十一岁升上天阶很了不起?所以开始管闲事了?”姬墨淡淡开口,修行者中顿时发出惊呼,棚下其他考官尤其是天阶的脸色都变了。

赵光瞳孔一缩,下一刻握拳狠狠骂道,“这个混蛋!”

姬墨这句话是故意的。

在修行界,天赋异禀进阶太早太快的修行者是一种非常受人忌惮的存在。常有老天阶捕杀刚刚破境进阶不稳的年轻天阶的事情发生。

像是当年少司命那样的,能活下来纯粹是因为前期有那样一个师父后期自身实力太强。

除了那个少女之外,刚刚破境的天阶修行者无不要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身份直到境界稳固。

可姬墨刚刚那句话,让本来就容易遭到捕杀的李稷情况变得更加凶险。

“天爷!二十出头的天阶……小老儿没听错吧……”

“这么年轻啊……”

“听说是刚刚破境,可这胆子也太大了,等下能走出这座山么?不会半路被人截杀吧?”

“哪要等走出这座山,现在国师大人就能收拾了他。就算是天阶,但想和国师大人对抗也太自不量力!”

姬墨听着周围人的议论,静静调动浑身真元,冷漠地注视着李稷。

“看着你养父的份上,我不杀你,但现在,给我让开。”

神子的声音冰冷至极,在那一瞬间属于等阶二的威压让在场的高阶修行者都弯下了腰杆。

李稷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但下一刻他扶着柱子默默地挪动了一步,挡在了姬墨和台上的嬴抱月的中间。

挡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你……”姬墨凝视着对面的男人,忽然笑起来,“你看来是真不要命了,你知道你护着的人是谁么?”

李稷闻言一愣,台上正要举剑的嬴抱月也一怔。

“看来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只说最后一遍,”男人冷冷睨着对面的李稷,“让开,不然的话……”

“我能打断你全身经脉第一次,就能废掉你第二次!”

听到这句话,嬴抱月瞳孔一缩。

李稷曾经被姬墨……打断过全身经脉?

章节目录 第753章 争夺 > 看着面前隐隐对峙的姬墨和李稷,嬴抱月耳边忽然响起姬清远曾经问过她的话。

“姐姐,你有什么认识的东吴人吗?”

当时她面对这个问题一脸懵,却只听姬清远提起一个曾经向姬墨挑战的东吴少年的事。

“当初在你和母亲死后,有个十四五岁的东吴少年来找我父亲,以区区等阶五之身挑战朱雀神子,不惜以散尽全身真元为代价,逼我父亲说出少司命林抱月的下落。”

“我父亲不愿理睬他,结果那个少年就对我父亲拔剑了。父亲当时心情也不好,就还击了。”

“他当时浑身经脉都被打断,是东吴国师出手趁他半死把他给救了回去。”

姬清远说过的话在嬴抱月耳边回荡,她站在高台之上定定看着台下青衣男人的背影。

七年前,挑战南楚国师,十四五岁的少年,浑身经脉俱断。

李稷如今二十一,七年前他十四岁,年纪正好对的上。

难道他就是当年那个向南楚国师挑战的东吴少年?

只是……为了向姬墨逼问少司命的下落?

当时师父已经身亡,想问少司命的下落去找天下第二的东皇太一,这个找法不是说不过去。

只是……这个问法不像是想为她报仇,却更像是和她有仇。

如果真是要为她报仇,那么就不是向姬墨逼问她的下落,而是来找姬墨兴师问罪。

毕竟世人都知东皇太一和少司命不对付。如果真是她的人,在那个时间段只会怀疑姬墨是否有插手她和她师父的死,会选择隐藏自己调查情报最终一击而出。

但那个少年没有那么做,也不是想为了杀姬墨而来,就证明……

嬴抱月看着李稷脸上的面具,心往下沉去。

就证明当年他真的只是想知道,少司命林抱月的下落而已。

“你知道你护着的人是谁吗?”

想起姬墨刚刚那句带着嘲讽意味的话,嬴抱月看向那个男人通晓一切神情冰冷的眼睛,姬墨也看向她,眸光如深潭微微眯起。

嬴抱月浑身一僵,握紧双拳。

姬墨果然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但她心里很清楚,姬墨也绝对不会告诉她。

对她,他可不会那么好心。但同时虽语出嘲讽,但姬墨也不可能把他猜出的她的真实身份告诉李稷。

除非他能确认李稷和她一定能反目成仇,不然那个男人不会多此一举只会在一边看热闹。

姬墨就是这样一个人,嬴抱月心中叹道。他其实对她和她师父之外的人,不是那么感兴趣。

当然,对她的兴趣只有恨。

七年前,之所以李稷会和姬墨打得那么惨烈,恐怕是因为时间正好是七年前。

七年前,她师父林书白去世的时候。

听说她师父死在永夜长城,而永夜长城和南楚相隔万里。

嬴抱月不知姬墨在收到这个消息之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但想起姬清远那句委婉的“父亲心情不好”,嬴抱月闭上眼睛。

当时还是个少年的李稷遇上的,恐怕就是刚接到她师父死讯,濒临崩溃正要爆炸的姬墨。

用她上辈子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撞到了枪口上。

但即便如此,不管是为了什么,不管姬墨有什么情况,浑身经脉俱断对一个少年修行者而言,代价实在是太过惨重。

对修行者而言,全身经脉俱断比全身骨头俱断还要痛。

正常人是活不下来的。

> 就算能捡回一条命,都不会再有勇气站在将自己全身筋脉打断的人面前。

但此时李稷却这么做了。

即便要扶着柱子才能不喘气,但那个换上了那身祭服的男人,此时站得笔直。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着已经转移开视线,重新冷冷凝视着李稷的姬墨闭了闭眼睛。

那句“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今日不杀你”,对姬墨而言,是认真的。

只要不是挡在她的面前,她毫不怀疑姬墨真的不会对李稷下手。

他没那个兴趣。

看向站在台下的李稷,嬴抱月忽然轻声开口道,“李稷,你让开吧。”

扶着柱子的男人后背微震,随后缓缓回过头看向她。

嬴抱月静静和他对视,神情坦然道,“李公子,正如南楚国师所说,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本来就不该来。”

按照常理他本来也不可能出现……

嬴抱月看向李稷扶着柱子青筋暴起的手,想起刚刚赵光看见李稷出现惊喜又意想不到的神情,在心底叹了口气。

明明她所下的夜离香对刚破境的修行者而言能让其瘫软整整三天……

而到现在过去了不过刚刚一天。

这人到底是怎么还能跑过来的?

嬴抱月想不明白,然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听到她这句话,李稷不但没有移动一分,反而猛地将脑袋扭过去。

男人背对着她饱含怒意地开口,“你暂时别跟我说话!”

这人好像是……生气了。

嬴抱月愣了愣,另一边站在树下的赵光闻言扶额。

何止是生气了……他真是好多年没见过他二哥这么动肝火了。

就差像个孩子一般吼出一句,“我不要你管了!”

身着青衣的男人就这么硬挺挺戳在原地,如同一块青石。李稷握紧了手中不知从捡来的无名铁剑,看着调动起浑身真元的姬墨,眸光微沉。

嬴抱月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头上系着的她昨夜随手拔的小草编的草绳,忽然想起了他们初次相遇时的印象。

他似乎从来也没有犹豫过。

他说他也想不惜一切代价为什么人报仇。

“我没想到七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不自量力,”面对寸步不让的李稷,姬墨淡淡开口,下一刻他向半空中忽然伸出手去。

不远处世家子之中忽然发出一阵惊呼,只见一阵金光刺目,原本佩带在叶思远腰边的一柄长剑忽然腾空而起,直直飞入姬墨手中。

“越王勾践剑!”

人们一阵惊呼,嬴抱月瞳孔一缩,她险些忘了姬墨的剑此时就在这里。

而此时,南楚国师姬墨,执剑了。

就在那柄剑落入他手中之时,顿时焕发出了比之前明亮何止三倍的光彩!

这才是这把剑真正的主人。

所有人眼含赞叹看着那柄光彩夺目的长剑,看着挡在姬墨面前的李稷宛如看着一个死人。

“我再问你一次,”姬墨缓缓执剑指向李稷都淡淡道,“你让不让?”

李稷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

“反正你也不是东方仪的亲生儿子,那死就死吧。”姬墨淡淡开口,随后简单地一挥剑。

章节目录 第754章 遥远 > 越王勾践剑,是仅次于已经消失的太阿剑之外,如今山海大陆上的第一名剑。

之前仅仅是凭着这把有形无神的剑,叶家大公子叶思远就已经所向披靡。

所有人看着那把剑,简直难以抑制心中的尊崇。

如果不是在对战中遇见那个前秦公主,叶思远也许甚至能凭借这把剑一路杀进初阶大典的决战。

但可惜最终因为一个少女的存在没能做到。

然而此时这把剑,终于回到了他真正的主人手中。

姬墨没有使用什么剑法,只是状似随意地一挥剑身,但在场的修行者却瞬间明白了何为真正的长虹贯日。

长虹贯日,寒风飒起。

嬴抱月睁大眼睛。

她很清楚,在姬墨看似轻松写意的一剑之下,隐藏着的是那个男人锤炼了三十多年已近乎醇熟的杀人技术。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剑。

李稷拔剑相抗,发现面前男人的那一剑虽然简单,却像是怎么都躲避不开。而他自己手中的剑,根本无法突破此人真元屏障伤其哪怕一分!

嬴抱月看着这一幕握紧双拳。。

姬墨的年纪是李稷的两倍,更何况姬墨成为天阶十几年,李稷昨晚才刚刚突破,正常情况下他如今连真元都调动不了。

李稷不可能不知道他硬接这一剑会有什么结果。

但他没有后退,也没有躲避。

高台上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做下了那个决定。

神子一剑,是天地之威。

哪怕眼前的朱雀神子尚未使用朱雀神的力量,简单的一剑却已经掀起天地元气的万丈波涛!

即便有李稷挡在前,越王剑的剑风却已经波及了四方,尤其是身在后方高台上的嬴抱月和姬嘉树。

狂风怒吼,离得近的其他民众全都抱头鼠窜,高台上姬嘉树一把拉过嬴抱月,“抱月!快趴下!”

天阶之间的争斗,不是地阶修行者可以参与的。

两人俯身在地,狂风和带着烈焰温度的灼热刺得人睁不开眼,姬嘉树却忽然发现趴在地上的那个少女依然大睁着眼睛,看向……他父亲挥剑的方向。

越王勾践剑的剑锋已至,李稷只觉肩膀一阵剧痛,仿佛整个人要被劈成两半。他自知他已经中剑,但他自己手中的剑却找不到任何的方向,眼前身着黑衣的男人浑身像是没有死角,他哪怕想扳回一局都无处下手!

然而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女声的轻喝,“刺其左臂下三寸!”

李稷睁大眼睛,下一刻剑光闪过,两人都站在原地。

狂风吹过,李稷手上的铁剑断成两截,跌落在地,噗的一声血花四溅。

所有人睁大眼睛,只见李稷的肩上有一道伤可见骨的剑痕,原本青色的祭服已被鲜血染红。

虽然他尚未身亡,但谁都知道姬墨的第一剑只是警告,为的只是彰显力量的差距,差距……

然而就在这时,人们却发现本该大获全胜的姬墨神情有一丝僵硬。

下一刻黑衣男人低头缓缓看向自己左边的衣袖。

嗤的一声,那里忽然裂开一道裂痕,露出男人微微发红的手臂。那道剑痕再进一分,仿佛就能伤到他。

如果李稷的剑,没有中途断裂的话。

“国师大人……居然被刺中了?”台下民众看着这一幕愕然睁大眼睛。

即便只是一道衣服上的裂痕,但对南楚修行者心灵上的冲击依旧相当大。

“等等,国师大人有多少年没有受伤了?”

“说起来,小老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国师大人在和等阶三的对战中被刺中……”

“这昭华君果然厉害啊……”

厉害的人根本不是他。

李稷怔怔站在原地,不顾肩膀疼痛看向自己的手心,想起刚刚听到的那句话和他本能地按照那句话刺出的那一剑。

没想到,真能刺中

刺中他此前从未刺中过的这个男人。

“你……”而就在这时,李稷听见他面前传来男人咬牙的声音,只见姬墨握紧手中剑倏然抬头目光穿过他看向台上的那个少女!

李稷心头一跳,看着姬墨眼含杀意看向了刚刚指挥了他的那个女子。

> “你刚刚居然……”

等阶二神子的威势笼罩了整个高台,姬墨冷冷注视着被压倒在地的那个少女。

“父亲……你不要……”姬嘉树正想挡在嬴抱月身前,只见身边少女缓缓从地上爬起轻声开口。

“我只是不和你争,”嬴抱月站直身体看着姬墨淡淡开口,“但我从未说过,我争不过你。”

台下姬清远瞳孔一缩。

在八人神之中,单论位阶,大司命位列第一,东皇太一位列第二,少司命位列第三。

九年前,最后诞生的神女少司命,在位阶之战之中拿到了位阶三的位置。

神子之中,少司命林抱月的位阶在东皇太一姬墨之下。

这是全山海大陆的修行者都知道的事。

但只有高阶修行者知道,在九年前的那场等阶二位阶之战中,当年还只是昭阳郡主的林抱月,在挑战到原本第二位的南楚国师之时,就停止了挑战。

那个少女放弃了继续往上挑战,止步于位阶三。

姬清远看着台上台下隐隐呈对峙之态的男人和少女,吞咽了一口唾沫。

东皇太一和少司命,当年到底谁比较强,一直以来都是修行界的一桩悬案。

毕竟昭阳郡主林抱月,从未和南楚国师姬墨进行过位阶之战。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上辈子这两人从来没有正面对战过。

一次都没有。

姬清远其实隐隐能猜到一点理由。

太祖皇帝嬴帝和他的父亲能够大打出手,最终还要他母亲出面阻止,那个少女却从不愿意为他母亲添哪怕一点麻烦。

那个少女太温柔了,她不愿意看到他母亲伤心,所以她主动避开了和姬墨的交战。

然而此生此世,那个少女身上的这一层束缚已经消失了。

看着对峙的两人,姬清远心跳加速起来,下一刻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浑身一震。

因为他的父亲,从怀中拿出了那枚鲜红的翅羽。

“父亲!你要做什么!”姬清远浑身颤抖第一次松开了姬安歌的手跌跌撞撞向前冲去,想要以身体阻挡在那个少女面前,然而下一刻却被一个巨大的力量定在原地。

“你给我乖乖地待在那里。”手握朱雀翅羽的男人淡淡开口,“你一个等阶七能做什么。”

没有力量的人,什么都做不到。

“你说你是不和我争?”姬墨注视着台上少女,轻声开口,“所以说你觉得你现在可以了?”

现在的确没有人能束缚她,但这个女人也已经失去了她引以为傲的力量。

就算她能迷惑人心,但她身边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

看着捡起断剑挡在那个少女面前的东吴修行者,姬墨冷笑道,“一群小儿,也妄想螳臂当车!”

“南楚国师,你……”看着姬墨居然想动用朱雀神的力量,李稷目眦尽裂拼尽全力想调动浑身真元,但看着姬墨身上腾起的巨大力量,他第一次感到绝望。

神子就是神子,神灵的力量,不是普通天阶能够阻挡的。

在场无人能阻挡姬墨的这一击。

天地间响起朱雀的厉啸,越王剑上腾起真红色的火焰,化作绝杀的一击向台上的少女冲去。

姬嘉树也被定在地上不得动弹,甚至无法冲到她面前,眼露绝望。

看着那鲜红的火焰,所有人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今日那个少女的下场已然被注定,一切已经……

然而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忽然从极其遥远的地方冲出一股飓风!

飓风中夹杂着数不尽的冰雪,如刀如剑向姬墨刺去!

那股冰雪之中,居然蕴藏着和姬墨同等威势的真元和力量!

天空中响起另一位神灵的怒吼,所有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砰的一声,烈焰和冰雪相遇。

下一刻,所有人看着南楚国师居然退后一步,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看着那股冰雪,姬墨瞳孔一缩,咬牙开口喝道。

“山鬼!”

章节目录 第755章 山鬼 > 这一股力量出现的极为突然,宛如从天而降。

看着被这股力量逼得退后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的姬墨,所有旁观的修行者彻彻底底地惊呆了。

“国师大人和朱雀神的攻击被挡住了?”

“不光是被挡住,天底下居然有人能伤到国师大人!?”

“是谁?是谁?这没看见人影啊,到底是谁出的手?”

就在姬墨退后第一步之时,修行者的惊叫声就直冲云霄,所有人都拼命环顾四周想看到底是哪个高手又出现了。

然而。

这一击不光强大,更可怕的是。

什么人都没有。

没人看见到底是谁出的手。

所有人只看见那股冰雪从林中穿透枝叶而来,却没看见这股力量的起点。高阶修行者的视野可达上百丈,但即便所有仙官聚力于目,却愣是没在周边看到像是发出这一击的人。

所有修行者瞬间都陷入混乱,但下一刻姬墨的怒吼却解答了这个疑问。

身着黑衣的男人捂住胸口,神情出离愤怒,那一个名字简直像是从他的牙缝中迸出。

“山鬼!”

山鬼

这个名字一出,高阶修行者们都一愣。等阶较高的修行者不再互相打听询问,只是睁大眼睛脸上难掩震惊。

“观测者……”有上年纪的人低低开口,下一刻深吸一口气,“原来是他。”

居然是他。

居然是天底下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

“观测者怎么了?”看着师长们的反应,树下许义山愣愣问道。一边的陈子楚眸光一顿,先看了一眼身边的陈子寒随后神情复杂道,“观测者是风法者。”

“风法者?”许义山眸光一顿,只听陈子楚沉声开口,“据说最强的风法者可以从远距离发动攻击。”

“远距离?”这下不光是许义山,树下其他人都看向他,“有多远?”

“其他人我不知道,”陈子楚深吸一口气,“但据说观测者的攻击……最远能横跨整个大陆。”

所以那位神子才被称为整片山海大陆上的观测者。

“可……可那位神子不是……”许义山瞳孔微缩,心中却充满疑问。

赵光看着他的神情,明白他在疑问什么。因为他也同样想不明白。

后辽国师山鬼,虽然也是等阶二,但在八人神中一直被称为最弱的神子。

即便此人有能力让攻击随风横跨大陆,但远距离的攻击剑招一定会减弱,这般情况下,这个人是怎么能伤到以最强神子著称的姬墨呢?

不,在那之前,强大如南楚国师真的被伤到了吗?

不光是赵光有这样的疑问,就在姬墨嘶吼出山鬼的名号之时,所有人在震惊之余都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退后一步的男人。

毕竟比起姬墨,后辽国师山鬼,其弱小和低调给修行者们留下的印象更深。

山鬼。

八人神之中位阶最低的神子。他二十年来从不下山从不露面,从不参加祭典和位阶之战,永远都只是位阶八,被称为八人神之中的胆小鬼。

九年前,因为一直不愿露面身份成谜,修行界中不少上层仙官聚集起来甚至商量要褫夺他的人神之位。

如果不是大司命忽然和他结下的那个婚约的话。

婚约。

不少老人想起这件事,看向不远处姬墨的神情变得更加惊恐。

此时捂住胸口后退一步的姬墨神情异常愤怒,眼神冰寒之至。不少人这才想起,后辽国师白虎神子山鬼和姬墨之间的那个过节。

想起那两个神子之间横亘着的那道婚约。

> 九年前,就在少司命和皇长子的婚约传出来之前,大司命林书白先震惊了整片山海大陆。

当年就在仙官们商量着将山鬼从八人神中赶出去腾个位子之时,大司命忽然在诸侯国国君和国师都在的帝国新年朝会上当众宣布,她将在一年后下嫁后辽国师山鬼。

此言一出,举世皆惊。

那一场朝会来了五位诸侯国国君,四位国师,少的那一位,正是从不下山的山鬼。

但身为风法者的山鬼用风传来了消息,表明愿意和大司命结下婚约。

问题根本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

当场后辽国君据说都被吓得丢了酒杯。举世皆知大司命林书白除了十五岁成为修行者之前曾和南楚国师姬墨结下婚约后废除之后,一直保持着独身。虽然生过两个孩子,但从未嫁给过谁。

更可怕的是,坊间消息原本一直在传的是除了姬墨对她念念不忘之外,帝国那位皇帝一直属意于她。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林书白迟早有一天会进入后宫,却没人想到独身了十几年三十出头的林书白突然说自己要嫁了,嫁的居然还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神子中最没存在感的那个待在山上的山鬼!

那一夜除了后辽国君之外也有不少人摔了酒杯,但这里面有没有姬墨的,至今未曾得知。

想起过往的那些传言,此时南楚紫华山上变得鸦雀无声。

不少上了年纪的修行者都偷眼看着姬墨的神情。

当年大司命为何舍最强的神子,居然选择去嫁最弱神子,所有人都想不明白。

谁也没想到,九年之后,大司命和少司命都已经消失的现在,大司命林书白的第一位婚约者和第二位婚约者,居然会在这一刻对上。

姬墨居然会在南楚的土地上被山鬼所伤。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南楚国师真的受伤了吗?

相撞的冰雪和烈焰已经消失,高台之下只留薄薄的雾气,刚刚的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修行者都愣愣看着这一切,包括高台上第一次看到父亲受伤的姬嘉树。但唯独他身边的嬴抱月神情还保持着平静,眸光紧紧锁在台下气息凝滞的姬墨脸上。

然而下一刻,她瞳孔一缩。

因为就在这时,双眼变得血红的姬墨脸孔血气上涌,再一次吐出一口血!

他真的受伤了!

嬴抱月脸上第一次露出愕然的神情,随后看向还未完全消散那股冰雪的气息,怔怔睁大了眼睛。

姬墨的强大她十分清楚,当年哪怕是位阶四和位阶五,都根本无法伤到他一根汗毛。

但此时,那位位阶八的神子却做到了。

这不是寻常的攻击,而是积蓄已久的一击。

专门为姬墨准备的一击!

再次吐血的姬墨也很清楚这件事,男人出离愤怒,忽然发出一声如受伤猛兽般的长啸。

“山鬼!”

这时只听天空传来一声朱雀神的厉啸,强大的火焰瞬间反噬在天空之中,嬴抱月睁大眼睛知道这是姬墨抓住了还没完全离开的风弹反而出的反击。

这是最强的神子和最弱的神子之间的一场对战!

就在真红的火焰消失在天际之时,大陆最北端的雪山之中的一片冰湖之下,坐在湖边的一位白衣人忽然捂住胸口,也哗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鲜血将其雪白的衣襟染红,但白衣人脸上却满是痛快的笑容,白衣人捂住胸口看向天际大笑出声。

“姬墨!你也有今天!”

看着消失在天边的真红的火焰,白衣人大笑着向天际伸出手去。

“朱雀神果然出事了!”

南楚紫华山的天际上还响彻着神灵的厉啸,姬墨已经再一次看向台上的嬴抱月,这一次他神情已经更加愤怒,男人握紧了手中的翅羽,朱雀再一次发出厉啸,但就在这时天上传来另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所有修行者看向天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远处后辽的修行者纷纷跪倒在地。

感受着那道神灵的气息,所有人震惊难言。

“白虎神!”

章节目录 第756章 提亲 > 遥远的天际上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但原本仅被红光笼罩的天空不知何时一分为二,原本被红光占据的天空居然再次出现一道白光,远处的云层中居然像是有两个庞然大物在隐隐对峙。

“白虎神……”

“真的是白虎神子山鬼……”

境界较低的修行者已经被巨大的威压给震晕了过去,唯有等阶七以上的修行者还能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天上两大天地间最高位存在之间的对峙。

这时人们才想起,不论神子强大与否,南楚国师和后辽国师所侍奉的,都是八兽神中最为强大的天之四灵。

兽神之中也有位次,已经消失的青龙神为四灵之首,下一位就是朱雀神,而白虎神位列第三。

朱雀神的位次比白虎神更高,然而看着天上对峙的那两道光芒,站在高台的嬴抱月摸了摸锁骨边腾蛇的刺青,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惊。

不知是因为姬墨没有使出全部力量,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朱雀神的神力似乎比她记忆中的要减弱不少。

但即便如此,朱雀神依然是除了青龙神之外最强大的神灵。

而能阻挡的神灵,只有神灵。

嬴抱月低头看向台下死死盯着她的姬墨,刚刚受伤的姬墨应该是终于失去了耐心,想要借朱雀神的力量将她一击绞杀。

但却再一次被人阻挡了。

那个人,再一次保护了她。

嬴抱月攥紧胸口的衣服,怔怔看向天空,看着天上涌动那一道陌生的白色光芒。

这道光芒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她没有见过白虎神,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位白虎神子。

她没有见过那个人。

山海大陆最强的风法者,山鬼。

想起最初出现的抵挡住姬墨那一剑的那道风,嬴抱月怔怔看向自己的手心,而就在这时高台上残存的冰雪气息静静而起,环绕在她的身边。

这是,风。

夹杂着细小冰雪的风环绕着她,但嬴抱月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认识这股风。

从当初在冰湖之上唤醒腾蛇破境等阶九,这股风就一直在她的身边。

在她每一次破境的时候,它都在。

这股风,一直在守护着她。

一直陪伴着她的风。

原来是它啊。

嬴抱月合拢手掌,将其贴于心口,在心中道了一声谢谢。

她不认识这股风的主人,但她知道,她和那个人之间有且只有那一个联系。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在保护她,也只可能因为一个理由。

“师父……”嬴抱月咬紧嘴唇,低低出声。

无论何时,她都是被那个人所守护。

而就在这时天上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所有人都狂风压倒在地,愕然抬头看着天上的红光和白光发生了第一次冲撞!

“天爷!居然初阶大典上发生这种事……”

“这两位神子还真动手啊!”

“这是神灵之间在交战?!”

所有人都没想到,居然在区区初阶大典上看到了神灵之间的交战!

“山鬼!”站在高台之下的姬墨嘴角再一次渗出血迹,他死死盯着天空的那道白光咬牙开口,“即便折损修为,你都要护着她么?”

北方雪山冰湖边,白衣人再一次吐出一大口血,身边的雪地都快被染红,但那个人却依旧在笑。

这时白衣人身边忽然探过一个毛茸茸的雪白大脑袋,伸出舌头舔着他脸上的血。

“别担心,我没事。”

白衣人摸着身边大白老虎的头,静静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躺着一枚簪子。

这是一只女子的簪子,但拔出会发现又是一柄小剑。

美丽,锋锐,又温柔至深。

就像,曾经带给他光芒的那个女子一样。

“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希望我这么做。”白衣人静静抬起头,再一次向天际伸出手去。

因为那是她豁出了性命和一生的幸福,也要守护的人啊。

“看着我吧,书白。”

白衣人低声开口,“我一定做到给你看。”

站在白衣人身边的老虎发出一声怒吼,怒吼声响彻天际,白衣人嘴角露出一丝带血的笑意。

“姬墨,我是没有你强。”

> 白衣人看着天际静静开口,“但我不怕折损修为,反正我也成不了人神。”

他本来就是最弱的神子,也从不参加位阶之战。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白衣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豁得出去,可姬墨他能么?

“我纵然弱,但想和我硬碰硬,就要做好被我啃下一块肉的准备!”

白衣人从湖边站起身大笑道,“位阶之战就要再次开始了,姬墨,我倒要看你还能不能保住自己的位子!”

“你想成为人神,做梦吧!”

虽然没能听见具体的言语,但从远方风带来的另一位神子的笑声却像是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位阶之战就要再次开始了。

人群中所有知道内情的高阶修行者都浑身一震。

本来全大陆的神子都在闭关,就是为了准备位阶之战。所有大仙官都知道,这一次是想决出最新的人神。而朱雀神子姬墨理所当然是最有希望的神子。

但这一次姬墨不仅提前出关,还和本来就不在乎位阶的山鬼发生了碰撞,如果只为杀一个才等阶六的少女折损修为,失去竞争人神的资格,那么对姬墨而言实在是不值得。

站在高台上的嬴抱月闻言闭上了眼睛,她明白这位山鬼实实在在戳中了姬墨的死穴。

她师父的眼光委实是不错的,这位山鬼实在是一个聪明人。

她应该是安全了。

正如那个人所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姬墨再恨她,但在她师父死去之后,那个男人心里只剩下唯一一个执念。

那就是成为人神。

而就在这时,看着天空之上涌动的白光,高台下的黑衣男人眯起眼睛,最终放下了手的越王勾践剑。

他的眸光依然愤怒,但更多都是冰冷。

属于高阶修行者的冰冷。

如果只会被情绪所左右,那么修行者不可能成为神子。

重要的是力量,和得失。

在山鬼插手的现在,他再杀这个女人,已经会失大于得。

如今,得失已定。

“南楚国师,”高台上的嬴抱月睁开眼睛看向他静静开口,“得失已定,还麻烦履行你的誓言,承认我的魁首之位。”

魁首。

在场的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终于再一次想起了这件事。

不过看向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人们总觉得还有另外一件事也要说清楚。

“魁首?好啊,我可以承认你的魁首之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姬墨看着台上少女爽快地开口。

姬嘉树意外地睁大眼睛,然而还不等他心中泛起喜悦,却只见他的父亲注视着台上的嬴抱月冷笑道。

“但南楚与前秦的和亲于此刻终止。前秦公主和国师之子的婚约解除,来人啊!给我把这个公主遣送回前秦!”

周围人因为震惊一片死寂,树下的少年们愕然睁大眼睛,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按照山海大陆的传统,一旦和亲公主被遣送回国,因为有失国体,等待着她们的往往都是幽禁。

这才是南楚国师的目的!

一旦被遣送回前秦,哪怕嬴抱月拿到了魁首,也不能再参加接下来在东吴的中阶大典!

但偏偏面对姬墨的这句话,却无人能反驳。

这本就是南楚和前秦之间的婚约,一旦解除……

“那这份婚约,就交由我们东吴吧。”

然而就在这时,谁都没想到,在一片死寂中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向身前的李稷。

远处天际响起鸽子拍打翅膀的声音,一只黑羽鸽子忽然停在了他的肩膀,李稷松了一口气从鸽子脚下取下一份书信。

他展开手中的书信,走上高台。

“今天起,东吴正式向前秦求亲!”

身着祭服的男人,向嬴抱月微微躬身。

“我以东吴国师养子,东吴昭华君的身份为我朝东陵郡王向前秦长公主求亲!”

【南楚卷】完

【东吴卷】始

章节目录 第757章 东吴郡王 > 少年的声音回荡,南楚紫华山,山林间静悄悄。

下一刻,人群骤然炸开。

百姓们纷纷睁大眼睛。

“怎么回事?昭华君……他说了什么?”

“东吴?东吴人在南楚向前秦公主提亲?”

一连串的国家名称将所有百姓搅得晕头转向,只觉得这事离谱得街头传言都不敢这么传,所有人只能瞪大眼睛愕然看着那个站在高台之上的东吴公子。

“我以东吴国师养子,东吴昭华君的身份为我朝东陵郡王向前秦长公主求亲。”

李稷这句话的回音还在山林之间回荡,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展开搞得措不及防。

“咋回事?抢亲吗?”

今天这一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到最后还来了这样一招峰回路转。

如果说用一句话来形容今日初阶大典旁观者的心路起伏,那简直可以说就是转折转折再转折。

之前的兽神大战就不提了,好不容易打完了,原本南楚国师姬墨痛快地承认了嬴抱月的魁首之位让人意外万分。但姜还是老的辣姬墨棋高一着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废除姬嘉树和嬴抱月的婚约彻底剥夺了前秦公主在南楚停留的资格。

人们都以为今天这事就要这样收场了,前秦公主就要被遣送回国了。但谁都没想到居然横空杀出了一个东吴郡王。

只不过……这是前秦公主这边刚被南楚退婚东吴就要接上的意思?

可是……人家这婚还没退成呢!

看着台上站得极近的嬴抱月姬嘉树和李稷三人,台下修行者的目光愈发古怪起来。

李稷说出这句话,台上那个女子还没什么反应,姬嘉树却倏然抬头,直直看向了走上高台的男人。

两个男人相对而立。

“昭华君这是……要抢春华君的未婚妻?”

看着这一幕,台下有修行者愣愣开口。

但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人一巴掌呼在脑袋上。

“你耳朵有问题么?昭华君这是为了别人提亲!不是他自己要娶!”

“不是昭华君自己?”

听到这句话人们从最初的震惊中醒来。这才想起如今最重要的那个问题,那就是……

“那个东陵郡王是谁啊?”

看着李稷走上台,再加上他刚刚公开自己东吴昭华君的身份和保护前秦公主的举动在前,所有人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要求亲,下意识就以为他是要为自己提亲了。

结果仔细一听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为我朝东陵郡王提亲。

想起这句话,百姓们纷纷面面相觑。

“谁是东陵郡王?没听说过东吴有个东陵郡王啊?”

比起东吴昭华君这样的称号,这个东陵郡王的封号对大部分的百姓而言相当陌生。

只不过,这个封号是陌生的,郡王这个爵位对山海大陆的百姓而言却并不陌生。

王室子弟不是生而有爵。除了嫡庶,王公子弟的地位全靠爵位区分。

要知道,某种意义上单论身份高低,郡王比王子公主更为尊贵。

“郡王……这身份够高啊!要是真的,东吴这诚意可以啊!”

“老夫记得东吴国君还年轻吧,这就册封郡王了?是叔叔还是弟弟?怎么从没听过?”

> “说起来昭华君毕竟不是国师亲子,身份上还是差了一点,但郡王可就不一样了!”

听到台上民众的议论,站在高台的嬴抱月也眸光一顿。

郡王,在诸侯国内的确是极高的爵位。

她前世曾被册封为郡主,郡王和郡主虽只有一字之差,两者的地位却完全不同。

首先郡王只册封王室子弟,而在男子的爵位中,当年在秦帝国时代也只有亲王尊位比郡王要高。

但能册封亲王的只有身为皇族的嬴氏血脉,诸侯国内的王室子弟不能封亲王最高只能封郡王。

而如今在秦帝国解体之后,亲王这个尊位已经不复存在,山海大陆上六国至今没有其他国君称帝,那么郡王可以说就是如今山海大陆上王室子弟封爵的最高位置。

一般国君之子按辈分都不够封郡王,只有国君之弟或者是叔伯才能被封为郡王。

如今南楚就只有一位郡王,那就是如今南楚王的弟弟,姜元元的叔叔。

但别说姜元元没有了,连南楚王的长子姜元元的兄长都没有得封郡王。

由此可见郡王的地位和辈分有多高。

“但这么说起来……这位东陵郡王的年纪不会很大吧?虽然地位尊贵,但这要人家公主嫁过去……”

“嗨!只要不是叔伯辈,那年纪就不会大,你忘了东吴国君如今也不过三十么!”

三十。

嬴抱月闻言一愣。

果然那个男人已经继承了王位了么。

“那么要是东吴国君的弟弟,那就是又清贵又年轻的公子了!”

议论到这,有不少百姓和贵女们都开始眼中放光了,但下一刻想起什么却面露疑惑。

“可是这样的公子应该很出名才对……怎么……”

怎么就没人听说过呢?

树下的自觉对各路消息都算得上精通的陈子楚姬清远等人也有些愕然。

姬安歌看向回到她身边的兄长,“大哥,你知道谁是东陵郡王吗?”

姬清远抿紧嘴唇摇头。

姬安歌于是回头看向站在她左边的少年,“你知道东陵郡王吗?”

这只是个很寻常的问题。

这时姬安歌才发现她身边的那个平素最爱说话的少年从刚刚开始……就非常安静。

听到身边少女状似无意的问题,赵光僵硬地扭头看向她。

看着少年脸上古怪的神情,姬安歌怔了怔,随后皱眉,“你怎么了?脸疼么?”

他脸不疼,他其他地方疼。

“东陵郡王?”而就在这时听到李稷的话姬墨眯起的眼睛,随后冷笑道,“没想到不过区区养子,昭华君居然能为郡王做主?”

“不是我为他做主,”李稷淡淡道,“为表诚意,今日我们郡王殿下也来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百姓顿时兴奋,“来了?人在哪?”

所有人都朝着世家子和贵族包厢所在的方向张望,眼中满是期待和仰慕。

看着这一幕树下的某位少年只觉愈发尴尬,脚指头在地上都能扣出一座陵墓。

“来了?”姬墨眸光愈冷,下一刻他也走上了高台,俯视着台下的众人身上浮现巨大压力,“人在哪?”

台上的李稷静静看向台下。

章节目录 第758章 抢亲 > 台上身着祭服的青年的目光静静看了下来,目光有如实质。

其他百姓观之神情一振,顿时期待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了那群站在大树下的少年少女们身上。

姬清远陈子楚等人纷纷愣住,左顾右盼。

树下某位少年捂住自己的肚子,心想他能不能说自己肚子疼。

姬安歌不知为何觉得李稷的目光离她身边的一个位置极近,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愕然发现台上看向的地方……

居然正是他们这群人之中。

少女的目光顺着李稷看向的方向一寸寸挪动,然后……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身边。

其他百姓也看到了那个人。

“东吴继子?”

“是东吴继子知道那位郡王大人下落吗?”

到现在还没人往那个方向去猜,这真是让人尴尬到极限。

二哥,我会恨你的。

看着身上投射而来的或疑惑或不信的目光,赵光的喉头咕咚一声。

“嗯?”姬安歌一愣,有些不满地看着赵光道,“所以你果然认识那位东陵郡王?”

呵呵,他怎么会不认识。

算了,毕竟是他自己答应了,再尴尬……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被姬嘉树追杀到天涯而已。

人在江湖飘,他不挨刀谁挨刀。

赵光深吸一口气,将手探入怀中。

“田公子?你说话呀?”看着身边沉默不语的少年,姬安歌皱起眉头,“东陵郡王到底是……”

然而下一刻,少女的声音一顿。

姬安歌愕然睁大眼睛。

因为就在这时,她看着身边这个平素总是插科打诨从来没个正经样子的少年,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青色的玉佩。

因为站得近,姬安歌清楚地看到那枚玉佩之上,雕刻着一条龙。

龙爪锋利,龙须栩栩如生,龙鳞发出淡淡的幽光。

这是……

青龙?

台上的嬴抱月看着这一幕一怔,倏然抬起头摸向自己耳朵上的那枚耳坠。

雕刻着八兽神图腾的玉器,这是山海大陆上王族的象征。

“你……”姬安歌愣愣看着赵光轻轻将这枚青色玉佩系上自己的腰间,下一刻他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已经彻底改变。

不再是那个漫步乡野,嘻嘻哈哈的少年。

“抱歉,我以后会和你们解释的。”赵光看向周围其他神情愕然的少年们,微微额首。

下一刻赵光抬头看向高台上同样看向他的李稷,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

看着一步步登上高台的那个少年和他腰间摇曳的青色玉佩,台下百姓们的神情从愕然,变为震惊。

“东吴继子……”

“等等,东吴继子不是姓田么?不是说是东吴大司马之子么?”

“我不姓田。”

而就在这时,在高台上站定的赵光静静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姬墨也看向台下的百姓淡淡开口,“我姓赵。”

赵。

嬴抱月眸光一顿。

“你好呀,我叫赵光!”

这是前秦遇见那位富家子打扮的少年第一次见面时笑嘻嘻地对她说的话。

轻松随意的做派,轻松随意的自我介绍,也没有多大气势的名字,让人……根本没能多想。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赵光姓赵,只是……正如她曾向慕容恒说过的话,只是单从姓氏就能判断王室,那她身边不知好几个王室子弟了。

这话……没想到结果一语成谶。

“赵……”

“东吴的国姓……”

“不过……”

> 台下的百姓发出一阵惊呼和意想不到的声音。

不过比起姬嬴姜这样的姓氏,赵姓并不算罕见,所以嬴抱月从一开始得知的时候并没有在意。

然而一直没能在意的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就是……

看向身边看着都说的那么清楚了,百姓和熟识这位少年的人依旧抗拒往那个方向去猜的一幕,嬴抱月微微扶额。

这个东吴少年……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王族。

看着周围人盯着他古怪的神情,赵光的神情又尴尬了起来。他觉得他都快撑不下这幅架子了,但看着对面姬墨的眼神,他只能硬撑下去。

“我姓赵,名为赵光。”

赵光咳嗽了一声静静道,“前南楚王室第二子,如今的南楚王之弟,封号东陵。”

“我就是东陵郡王。”

少年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姬墨道,“南楚国师,幸会。”

台上带着青色玉佩的少年话一出,所有百姓倒吸一口凉气。

“东吴继子就是东陵郡王?”

“等等,”也有上了年纪的修行者喃喃道,“是原来的东吴二王子?”

嬴抱月眸光一顿。

太祖皇帝原本册封的东吴王是在四年前驾崩的,之后其嫡长子继位,因为驾崩时间不久,不少人对东吴的认知还停留在上一辈。

只是……二王子?

嬴抱月看向站在赵光身边的李稷。赵光是二王子,如今的东吴国君是当年的大王子,那么赵光口中的二哥又是谁?

这时她隐约想起,当年东吴向朝廷报喜时,的确好像提过东吴王只有两位公子。

只是……

不等嬴抱月多想,台下民众的议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原来是那位东吴二王子……”

“听说那位二王子的出身不是有些……居然被封为郡王了?”

“实在是因为东吴王室都没人了吧……听说现在的东吴王还一直拒绝立后纳妃,简直是……”

听到这些议论赵光眸光黑沉下来,但很快恢复,看向注视着他的嬴抱月咧嘴一笑。

“怎么了,被我的身份吓到了?”

嬴抱月摇了摇头,看着面前像是浑不在意那个少年和第一次见面就给她留下映象那双眼睛,抿紧嘴唇。

王子肯定都是同一个爹,谈到出身不行,那问题就只可能出在母族上。

他的母亲……

“居然没被吓到?”赵光有些失望的摇头,看向嬴抱月正要继续开玩笑,这时少年人耳边传来姬墨冰冷的声音。

“够了,这不是你们戏耍的地方,”姬墨盯着李稷冷冷开口,“原来是他。可就算这个郡王来了又如何?”

男人一声冷笑,“不过一蛮夷之子,他的婚事他自己能做主?”

赵光和李稷的目光同时冷了下来。

“南楚国师,还请慎言。”李稷冷冷道,“我们东吴的郡王,还没到他国国师能出言辱没的程度。”

“好,我不提出身,”姬墨看向杵在嬴抱月身边的赵光,“东吴王的弟弟想娶前秦公主?”

“开玩笑也要有限度,”姬墨不怒反笑,冷笑道,“赵暮人他能答应?”

赵暮人。

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眸光一愣。

站在台下的姬清远一愣,神情忽然也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这世上大概只有南楚国师敢直呼东吴王的名字,因为对他而言,作为二代国君的那个青年姑且算是他的晚辈。

当年的东吴大王子,如今的东吴新国君。

赵暮人。

但姬清远在小的时候,也曾经听过一个人,这么叫过那位国君的大名。

“赵暮人!”

伴随着记忆中少女的那一声轻喝,台下姬清远的神情愈发精彩。

正所谓往事不堪回首……

反应过来的嬴抱月后知后觉地看着面前的赵光问道。

“你是……赵暮人的弟弟?”

章节目录 第759章 新君 > 就在高台上的前秦少女问出这个问题之时,在山海大的东端一间靠海的大殿内,坐在王位上的一个中年男子忽然打了个喷嚏。

“陛下?”

坐在男人对面一位青衣老者放下手中的书卷看过来,“您怎么了?不会着凉了吧?”

老者看向面朝着大海的窗户,立刻有眼色的宫人连忙去关窗。

“不用,不是着凉,”男人挥了挥手让殿内的宫人都下去,随后走下王座。

他看向青衣老者淡淡道,“虽然比不上国师,但寡人好歹也是个等阶四的修行者。”

男人眯眼看着老者手中半个时辰都没翻过去一页的书卷道,“你不会不知道寡人根本不会着凉吧?”

注视着面前老者的眼睛,他静静开口唤出眼前人的名字,“东方仪。”

南楚国师,原青龙神子东方仪闻言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向面前人躬身一礼,“是老臣冒昧了,陛下。”

被称作陛下的男人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天阶修行者。

八人神中年纪最大的神子抬起头,也静静打量着面前这位山海大陆上登基时间最短的国君。

承继祖业,是为新君。

站在东方仪面前的男人看上去将将而立之年,剑眉星目,龙章凤姿,是极为标准的武将相貌。但一双褐色的眼睛却让他的线条没有那么朗硬,又有几分书生的味道。因为生得极为俊朗,让他整个人比他实际的年龄看上去更年轻一些。

唯一遗憾的就是,在这男人俊朗的脸庞上,耳边却有一道不大不小的疤,初初看见都会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注意到面前老者的目光,中年男人若有所感,抬起手摸了摸耳边的那道疤痕神情有些古怪。

“陛下,您到底怎么了?”东方仪问道道。

“寡人……算了,这说话方式真变扭,”男人摇了摇头,“我早就和你说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不用那么死板。还是像小时候那么叫我就行了,仪叔。”

“那老臣恭敬不如从命,”东方仪直起老腰,看向他看着长大的东吴大王子疑惑道,“大殿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年轻的东吴国君透过窗户看向窗外的大海,摸着脸上的伤疤,“我刚刚这道疤突然有点疼。”

“这道疤……”东方仪盯着眼前男人的脸,神情忽然有些微妙。

在东吴,但凡年轻一点的官员第一次上朝见到君王心中都会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他们尊贵的国君脸上的那道疤。

南楚国师东方仪看着面前的男人。

当年的东吴大殿下,如今的东吴国君赵暮人。

不算前秦那个儿戏般的小国君,赵暮人才是如今山海大陆上被承认的最年轻的君王。作为三强国之一东吴的继承人,他早已贵为一方霸主。

但就算在继位之前,因是东吴王嫡长子,是毫无疑问的下一任东吴王,在山海大陆上除了皇族之外也无人敢触他的霉头。

况且赵暮人不仅出身尊贵无可挑剔,在当年各国王公子弟中,论修行才能和领兵打仗的能力他是最强的。

当年他二十出头,就拿下了东吴第一名将的名号,是山海大陆年轻将领之中唯一的一个王室子弟。

当然,赵暮人当年能成为所谓的第一名将,有老将让位推年轻人出头的和给东吴王面子的因素在,但赵暮人个人的能力的确是实打实的。

能文能武一表人才,再和其他诸侯国国君那些或病弱或疯癫的嫡长子们一比,纵然为人骄纵了一些,但看到当年的东吴大殿下赵暮人,哪家不会夸上一句东吴赵氏祖坟冒青烟。

东吴第一名将。

> 想起一些往事,东方仪一言难尽地看着赵暮人脸上的那道疤痕。

东吴的大王子少年英武,身份尊贵,意气风发,从小一路顺风顺水从未受挫。

在直到遇见那个人之前。

赵暮人脸上的那道伤疤,偏偏就和他当年的那个名号有关。

堂堂国君之子,脸上有道疤的确奇怪,但想起赵暮人曾经的武将经历,勉强也能说过去。可偏偏他脸上的那道疤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

却是一个人徒手留下的。

“你也可以笑我又在大惊小怪了,”看着东方仪的眼神,赵暮人摸着脸上的那道疤淡淡开口,“但这道疤倒是许久没疼过。”

毕竟这是一道十几年前的伤疤。

按理说以修行者的体质疤痕不可能留这么久,但这道伤疤就是长久地留在了他的脸上。赵暮人也没想过找东方仪消了这道疤。

这道疤的存在对他而言也有不少的助力,也会让他常常想起他过去干下的那些傻事,想起留下这道疤的人,想起和他一直没有放弃追逐和等待的,那个人保护的那个特别的女子。

“许久未有……”东方仪咳嗽一声,“老臣多嘴一问,许久是多久?”

赵暮人看他一眼,“八年。”

上了年纪的老国师闻言一愣。

八年。

对于有点年纪的修行者而言,这是个他们拼命想要忽视,但却无法忽视的年限。

那个将修行界搅得天翻地覆却又忽然不见的少女,消失的年限。

八年了啊。

东吴国君走到窗边,看向窗外波涛汹涌的大海,“起风了。”

东方仪走到他身边。

如果说南楚离不开山,那么东吴就是离不开水。

大陆三强国之一东吴的王宫,正是建在海边。

就在半日之前,一只鸽子也正是从这个窗口闯入,带来那个人的请求。

“说起来,以黑羽鸽子的速度,信现在已经送到了吧。”东方仪看了一眼身边负手看海,身上已经初具国君威严的青年,“话说老臣没想到,陛下你会答应那件事。”

“之前他救我的时候,我许诺过,会无条件许给他一个心愿。”赵暮人淡淡道,“但那也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会为他破例的机会。”

“既然他不留着关键时刻救自己的命,那我就遂了他的心愿。”男人看着翻滚的海面,“况且赵光一天到晚就喜欢跟着他,想必那个女人赵光也是中意的。”

“只是前秦……”东方仪有些欲言又止。

“不过是一个公主,嬴晗日没那个本事干预,”赵暮人看了身边人一眼,“难得我们兄弟中有人愿意娶亲,能留下一儿半女对我们东吴王室而言也是好事,毕竟……”

年轻的国君看向一望无垠的海面,却好像看到了一座厚重的城墙。

“毕竟,”他淡淡开口,“我这一生恐怕是不会有后代了。”

章节目录 第760章 老王 > “那个,陛下……”

东方仪看着身边尚且年富力强的青年神情无奈,回头张望了一下庆幸四周没有礼官在。

不然要是有礼官听见,估计又有几个要撞柱了。

上一次朝会上赵暮人第三十八次拒绝立后的时候,一口气就撞了好几个。

只不过因为东吴的礼官也都是修行者,没那么容易撞死,被赵暮人一剑一个扫到了一边。

“没事,被听到也无妨,”赵暮人瞥他一眼淡淡道,“我早和那帮不操心正事的老家伙们说过了。”

老家伙们里最老的一个摸了摸鼻子,东方仪叹道,“礼官们也是为了陛下的王位和东吴的江山后继担心……”

“东吴江山后继和我有没有儿子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和我立不立王后更没有关系,”赵暮人看向西边淡淡道,“前秦的那个小子都立了两个了,前秦有后了吗?”

东方仪被噎了一下,看着赵暮人干干笑道,“不过陛下您和那位情况可不同啊。”

以前秦如今的国情,如果真的有后了,那才是真的出了大问题。

一直笑呵呵脾气很好的老人眯起眼睛,双眸中划过一丝锐利的神情。

“毕竟,您又不是生不了,”东方仪眼中异样一闪而过。老人看向能力作为国君虽然无可挑剔,却唯独在情事上格外放不下的男人叹道,“你是自己不想生而已。”

以赵暮人的身份和身体,如果是在正常的年纪娶亲,他们东吴的小王子如今该真是要有多少有多少。

不过当年赵暮人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性格,东方仪自感心累,也快被这两代人虐得习惯了。

东吴赵氏。

在大陆的诸侯之中也算是一个比较的特别的家族。

第一个特别,就是在东吴赵氏出人才。东吴的国土不如南楚大,国情不如毗邻西戎的北魏危,占据东南沿海却能在山海大陆上闯出一番名头来,和东吴赵氏治国理政的能力息息相关。

两代东吴王,都算得上是个人能力极强,施政极有作为的国君。

只不过,东吴赵氏子息不强,多出情种,甚至常因此带累性命。

东方仪静静看着面前这个三十岁就担起三强国之一的男人。

赵暮人二十六岁继位,是因为他的父亲,上一代东吴王四十出头就去世了。

赵暮人的父亲是太祖皇帝嬴帝所封的东吴王,一生只有一后,正是赵暮人的母亲。

赵光的出生是太祖皇帝当年安排的一件国事导致的,也是东吴王室的一桩悲剧暂且不提。但前东吴王的一生,的确没再有过其他女人。

但二十多年前赵暮人的母亲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一尸两命,自此之后东吴王就一直郁郁寡欢,不到四十就缠绵病榻,最终在四年前撒手人寰。

只能说老国君好歹留下了两个儿子,不然东吴真是也要大乱。

可虽然儿子是两个,在东吴礼官眼中有资格继承王位诞下子孙的却只有赵暮人一人。

赵暮人十五岁就封了郡王,可十年过去了……都没有娶郡王妃。

别说郡王妃了,赵暮人的府邸内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

如果不是有那个全大陆闻名的传言在前,东吴礼官甚至要怀疑是不是自家殿下的喜好不同寻常。

赵暮人一直不娶亲,偏偏老东吴王一直宠爱这个挚爱所生的儿子,临死都没看见孙子也绝不逼他,结果东吴王室就在嫡系一直无所出的状态下过了整整十几年。

如果不是赵氏比起隔壁的嬴氏后代其质量实在是够高,东吴礼官真的是要忍无可忍。

> 但有了上一代东吴王早逝的前车之鉴,在赵暮人继位后,东吴的礼官一直都在催促新君立后生子。

别说立后了,就是纳妃他们都求之不得,只求他们的国君好歹娶一个。

一个也好。

然而礼官们都要撞死了,但赵暮人的脾气……居然比他父亲更倔。

四年了,别说立后纳妃,这位国君除了治国理政,也不干别的。

只是偶然会站在大殿的窗边,往北方看两眼。

然后继续回去批折子。

堪称清心寡欲,铁面无情。

看着这样的赵暮人,上了年纪的礼官们甚至无都比怀念当年那个骄纵的少年殿下。

赵暮人从小被宠到大,再加上有本事,十几岁的时候性格极为骄纵,堪称飞扬跋扈,打马从街上飞奔而过,都能引起一片贵女们的尖叫。

当时的东吴官员还以为东吴赵氏终于有个子孙能从以前堪称诅咒的坎坷情史中脱出。结果没有想到,十多年前赵暮人带兵去了一趟永夜长城,回来脸上多了一道疤,整个人也性格大变。

颓唐之余,整个人都变得稳重和沉默了下来,更是不近女色也不愿娶亲。

东方仪看着面前已经人到中年的曾经少年,却像是还能看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东吴人都以为当年是和西戎之间惨烈的对战挫伤了少年的锐气,但深谙世事的老人却知道赵暮人为什么发生了改变。

这个从出生开始的就什么都有的少年,是于那一刻终于明白了,这世上有他想要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而八年前,伴随着那个少女的离去,永夜长城上大量将领失踪的消息传来之时,赵暮人一夜之间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生气。

虽然在第二天他就恢复了,再次成为除了婚事之外东吴完美无瑕的继承人,但东方仪却知道他只是把更多的事藏在了心底。

在处理国事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君王,总是会看向北方。

像是把他的心留在了那里。

“不管那些礼官怎么说,我这一生是不会再立后了,”赵暮人看向东方仪淡淡道,“他们要是真有本事就换了我。我已经封赵光为郡王,如果他们不满意,这个东吴王就让东陵郡王来当。”

以赵光母族的出身,让他继位还不如让那些东吴礼官去死……

东方仪无奈地摇头,赵暮人这样一番安排,也怪不得那帮礼官容不得赵光待在国内,明明身为东吴王室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却要在外面东奔西跑。

“陛下……”东方仪看向赵暮人欲言又止,“您也不用那么悲观。尸体不是一直没找到么?万一那位将军还活着在……”

“她就算还活着,也只会为了帮她的将军复仇隐藏起自己,也不会嫁给我。”赵暮人看向东方仪,伸手摸向自己的伤疤。

“毕竟她心里只有她的将军,”男人淡淡道。

“陛下……”东方仪欲言又止。

“没事,我一开始就知道,谁叫我明知如此还是喜欢上她了。”

甚至十年了,一直无法忘记。

赵暮人神情复杂地看向空无一人的海面轻声开口。

“谁叫我看上的人,是那位梅花将军呢。”

章节目录 第761章 婚约 > 梅花将军。

李家梅娘。

那是在永夜长城上留下自己名姓的第二个女人。她和当年那位身材极高的楼姓校尉,同为昭阳郡主林抱月的左膀右臂。

南楚国师东方仪面向大海,神情复杂。

某种意义上,他不能说他们家这位陛下的眼光不好。反而只能说赵暮人的眼光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偏偏选中了那个少女身边的人。

能在那位少司命身边留下的都不是寻常人物,也正因不同寻常,哪怕赵暮人贵为东吴国君,也无法轻易得到那个女子的青睐。

毕竟那位少司命是对帝国的皇后之位都毫不在意的人物,而她身边的那位梅花将军……对未来的东吴王后之位,也没有丝毫兴趣。

东方仪偷眼看了一眼身边硬生生被岁月打磨得稳重的男人。

当年西戎入侵,赵暮人带兵支援永夜长城,在战场上曾和昭阳郡主的银蝉卫同属同一战线。而就在那场战斗中,他遇见了梅花将军,对其一见钟情。

对东吴大王子而言,当年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只是他眼光极挑,所以才会久未成亲,既然看上了,自然就是想追就追。

以赵暮人的身份和天资,原本这是一桩屈尊降贵的追求。只因梅花将军李梅娘虽然出身世家,但已经和南楚李氏断绝了关系,真论身份只是一介庶民。

如果是其他诸侯的子弟,在如此身份差距下根本谈不上追求,最多会姑且看在少司命那个名义上郡主之位,和其打声招呼把人要来。

在世人眼中,根本没有人会顾虑那个女子本身的想法,不接受东吴大殿下追求的女人才是不知好歹。

东吴在诸侯国中实力强劲,赵氏又人才辈出,作为皇族的嬴氏从未放弃拉拢赵氏。哪怕赵暮人当时要追求的是少司命,在没有大皇子和二皇子那桩事之前,太祖皇帝都不好拂了东吴王的面子。

更何况当时赵暮人追李梅娘,给出的是他正妻的位置。

在世人眼中,对于梅花将军,对于身为梅花将军上级的少司命,东吴大殿下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一介平民能成为东吴王后,而最信赖的属下能多这么大助力,原本永远处境维艰只能在男性将军夹缝里生存的昭阳郡主甚至从此就能获得东吴支持。

对那两个女子而言,这都是再好不过的事。

天底下怎么会有女人不愿意?

哪怕是个糟老头子都不缺人想凑上去,更何况发出这个邀请的还是年少英武的少年将军。

谁会不喜欢?

哪怕明面上拒绝个几句,那也是女儿家的害羞罢了。

世人皆如此想。

在没被那个少女打醒前的赵暮人,恐怕自己也都会这么想。

但谁都没有想到,当年不到二十岁的梅花将军,是真的没有动心。

而更让世人没有想到,当年在永夜长城正受将领们排挤形势最为艰难的少司命,不但没有将自己的人双手奉上,居然选择不惜与赵暮人肉搏结仇,也将其赶回了东吴,彻底断了他对李梅娘的纠缠。

这真是……只有那个少女才能做到的事。

东方仪从回忆中回过神,偷眼看向赵暮人脸边的那道疤。

这大概是被人奉为人上人长大的东吴大殿下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挨打。

当时那个丫头下手的时候应该还不满十五岁吧……

有句话虽然他不能跟赵暮人说,但东方仪并不觉得林抱月那一拳打错了。

东方仪一辈子没有娶亲,但他也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那个女将军面对赵暮人的追求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如果梅花将军的主人不是那位少司命,他们家的大王子早就抱得美人归了。

当初在永夜长城没有任何一个将领拒绝过赵暮人的要求,更何况梅花将军当年无依无靠,只能算是一个孤女,换作任何一个将领都会直接把人送来。

当年赵暮人到了永夜长城,其他将领明里暗里,给他送了很多女人。

哪怕是在东吴,也不断会有人家给赵暮人送女人。

这世上多的是拿女子和亲换安稳的王族。

> 这世上多的是卖女求荣的人。

但这世上只有一个少司命。

世人没有给女子公道。

但那个少女用自己的拳头,为那些女子们打下了公道。

她更是用自己的拳头,教会了当年飞扬跋扈的东吴大殿下,何为尊重,何为爱护。

梅花将军本人的意志,在当年那件事里只是所有人眼里最微不足道的一层,却是少司命林抱月心中的唯一。

甚至因为顾忌赵暮人会对林抱月不利,当年李梅娘一直没敢直接拒绝赵暮人。

是林抱月自己选择出来做了那个恶人。

那样的女子啊……

东方仪深吸一口气,想起刚刚赵暮人的那句话,“她心里只有她的将军。”

“陛下,”东方仪看向身边而立之年却一直未曾放弃年少时那段感情的赵暮人,缓缓开口,“恕老臣直言,如果有人像那位昭阳郡主那样对老臣,老臣也会这么对她。”

“人心都是肉长的。”老人叹道,“更何况,那两位都称得上是奇女子。”

爱上的那样的女子,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赵暮人闭了闭眼睛,摸了摸耳边的伤疤,“所以我回来的时候发过誓,这辈子不会再逼她。”

但他没想到,那个女子连重新追求的机会,都没给他。

梅花将军,李梅娘。

八年了,他能做到的,只有漫长的等待。

他知道,如果她还活着,她一定在一个地方蛰伏和努力着,准备有朝一日。

像那个少女当初为她讨回公道时一般,为那个少女讨回公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所以我这一生估计是很难娶亲了,”赵暮人看向东方仪淡淡道,“只能让赵光好好努力了。”

“咳……”某东吴国师在心里为那位从小被欺负到大的小王子默哀了一秒,“只是二殿下和前秦公主……”

如果赵光真和前秦公主诞下子孙,鬼知道那帮礼官会不会承认……

“这你倒是不用想的那么远,”赵暮人瞥了一眼身边老人看向南方,“依我看,就算那小子真想娶前秦公主,也不见能得偿所愿。”

“陛下,这又是怎么说?”东方仪闻言一愣。

“果然你没娶亲,在男女之事还是不懂啊,”赵暮人笑了一声盯着南方的流云。

不过不光是东方仪,估计很多人都想不到这一层。如果不是他经历了那么多,赵暮人觉得他也不见得能明白。

男人看着南方淡淡开口。

“那位春华君的女人,是那么好抢的么?”

……

……

同一时间,南楚春华山。

“你是赵暮人的弟弟?”

考官高台上,就在嬴抱月正问出这一句话时,不等赵光回答,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少年人的声音。

“等等。”

众人一愣回过身,却只见一直没有开口的姬嘉树注视着李稷,缓缓开口。

“你们东吴想求娶我的未婚妻,有问过我么?”

章节目录 第762章 第六者 来者 > 少年人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台下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忽然出现的东吴郡王身上的民众们一愣。

台上的嬴抱月和李稷等人闻言也怔住了。

谁都没想到这个一直沉默着的少年会在此时开口。

更没想到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

李稷的目光从嬴抱月身上移开,落到那个直直注视着自己的少年身上。

男人漆黑的眼睛和少年褐色的眼睛对视,宛如那个一起窝在南楚仙官家房顶上的夜晚。

姬嘉树神情复杂。

和那一夜比起,如今他们都已经换了身份和立场。

“春华君,东吴无意冒犯。”就在这时李稷静静开口,看向一边的姬墨道,“不过如果在下没有记错,南楚国师刚刚已经宣布解除了南楚和前秦的婚约。”

“更何况,”李稷看着姬嘉树淡淡道,“两位的婚约从一开始,也不是两位自己决定的不是吗?”

世人皆知姬嘉树从一开始就抗拒这一场婚约,当初南楚春华君因为拒绝和亲被南楚国师关在府里的事,可是全丹阳城人都知道。

“你说的没错,”姬嘉树静静看向自己的父亲,看着儿子的眼神姬墨眯起眼睛。

“这婚约立下的时候没有人征求过我的意见,”姬嘉树淡淡道,“所以这婚约解除的时候,也没人准备问我么?”

众人闻言一愣。

刚刚一直操心东吴是否要和前秦结下婚约的人们忽然发现他们好像是忘记了什么。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众人。

从始至终,有谁问过他要不要解除婚约么?

不光没有问过他,也没有人问过她。

“你们东吴要求亲是你们东吴的事。但我们南楚要不要解除这场婚约,这是我们南楚和前秦的事。”

姬嘉树说完这句话,看向的,是嬴抱月的眼睛。

嬴抱月微微一怔,静静地和姬嘉树对视。

这时她发现,姬嘉树的眼中,似乎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嘉树!”这时姬墨终于开口,看着小儿子喝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

“父亲,”然而姬嘉树第一次打断了他父亲的话。

“你为我立下的婚约暂且不提,但我和前秦公主有一场约定。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您无关。”

少年的语气是恭敬的,言语却是直接的。

姬墨闻言居然一愣,台下的姬清远闻言险些栽倒。他真是活久见能听到他这弟弟和他父亲这么说话。

而就在姬墨眼中怒气汇聚正要发作之时,姬清远听见嬴抱月立即开口跟上。

“说的没错,的确是有一个约定。此事和南楚国师无关,还请您别说话。”

在气死他父亲的道路上,那个少女一直不遗余力。

看着台上平静开口的嬴抱月,姬清远心中已经没有丝毫波澜。

嬴抱月看向姬嘉树,同时看向台下神情惊愕的姜元元,“我曾经答应过你,如果我能拿到魁首,就像二殿下请求解除……”

姬嘉树没让嬴抱月把这句话说下去。当然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虽然刚刚他父亲一句话就宣布了他们之间婚约的解除,但那个少女的心里,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们之间立下婚约虽然不是他们决定的,但解除这一场婚约……

只有他们之间有资格来。

“我们说过,解除这场婚约,由我们自己决定不是吗?”姬嘉树看着嬴抱月轻声开口。

嬴抱月点头。

“既然是自己决定,那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姬嘉树继续问道,“和其他人无关,对吗?”

嬴抱月继续点头。

这说的,的确也是合情合理。

“喂……”赵光在一边看着,觉得整个事情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 他瞥了一眼身边脸色极为难看的某位身为南楚国师的“其他人”,着急上火地开口,“你们……”

但姬嘉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之前你说你会去请求解除婚约,我应该没有发表意见对吗?”姬嘉树看着嬴抱月继续问道。

嬴抱月点头,这的确当时是她单方面提出的解决方法,忘了征求他的意见。

“好,那我现在提出我的意见。”姬嘉树点头,看着嬴抱月认真道。

“我不同意。”

……

……

“我不同意。”

少年人的声音斩钉截铁,静静回荡在高台之上。

嬴抱月静静地,静静地睁大眼睛。

高台下原本议论纷纷的民众们一个个愣住。台下变得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愕然看着台上神情平静的少年。

“你是说……”嬴抱月眨眨眼睛,走到姬嘉树面前,却只见眼前少年的眸中没有丝毫犹豫。

“我们之前曾经约定过,解除婚约的事之后两个人再想办法,”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着嬴抱月道。

这说的没错。

“既然是两个人想办法解决,那一个人如果不想解决,也是可以的对吗?”

虽然听着像是逻辑陷阱,但逻辑学满分的嬴抱月知道这话的确也是对的。

她一直追求的是你情我愿,自然也想要尊重对方的想法。

她本身并不讨厌姬嘉树,之前说要解除婚约也是不想这个少年被强加的婚约所累。

只是……看着面前少年的眼睛,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姬嘉树想说什么。

“那我就直说了,父亲,公主殿下,”姬嘉树面对着姬墨和嬴抱月郑重道。

“这场婚约的开始,没有任何人征求过我的意见。但这场婚约的结束,也不征求我的意见,我觉得这不合理。”

的确是……不合理。嬴抱月心道。

简直是毫不尊重这个少年的想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姬墨攥紧双拳,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小儿子。

“我想说,我不同意您刚刚单方面所说的解除婚约。”姬嘉树静静道,“当然,如果前秦公主想要解除,我绝不会逼她,只是……”

“只是……”姬嘉树看向嬴抱月问道,“如果我父亲刚刚说的那句话不成立,那么殿下,你真的要解除婚约么?”

嬴抱月闻言一愣。

姬墨提出解除婚约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为了将她遣送回国。

李稷提出东吴求亲的目的也很明确,是想在这种情况下帮她。

她看向一边的赵光,就差在他头上看到明晃晃的三个字“工具人”。

两场婚约,都是一场利用。

而她如今的处境,是需要一场婚约在的。

她的身份已经公开,世人都记得她的脸,她已经不能像当初那样一人去往东吴了,所以她现在绝不能回到前秦。

“抱月,你可以利用我的。”而就在这时,姬嘉树看向嬴抱月静静开口道。

“我暂时不想解除这场婚约,”姬嘉树认真道。

“这一次,是我自己的意志。”

嬴抱月闻言一怔,下一刻只见姬嘉树看向李稷……身边的赵光。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和他。”

姬嘉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问明天吃什么,“你无论回答谁,我都会尊重你的想法。只是我和他……”

姬嘉树看向整个人都僵住了的赵光,赵光不知为何觉得身上忽然压力倍增,只听那个少年看着嬴抱月轻声问道。

“你将来想嫁给谁?”

章节目录 第763章 愿意 > 少年的眼神诚挚,看着她没有丝毫的转移。

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强势的姬嘉树。

然而台下的民众听到这直白的问题眼都看直了。

“春华君这都是在说些什么?直接问想嫁哪个?”

“这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东陵郡王和他……前秦公主能随便选?”

“那春华君这也太抬举这个女人了吧……”

“就是!再说这问法也太直接了吧?能这么问的吗?”

能这么问的吗?

台下或震惊或质疑的声音纷至沓来,一场前秦不受任何人看重的和亲和当初被众人轻视的花瓶公主的婚事居然会变成如今模样,超乎了所有人预料。

所有人都紧盯着台上的那个女子,想看看她到底会如何回答。

在众人眼中,这女子应该要么被吓住要么受宠若惊,然而……

听到姬嘉树的问话,台上的少女看着他的眼睛,嬴抱月顿了顿认真开口道,“这样……不太好吧?”

哪里不太好?

是不太好选还是咋地?

不管怎么说,她怎么一点都不惊慌?

盯着周围人质疑惊愕的目光,嬴抱月注视着身前的少年。

她其实是惊讶的,惊讶姬嘉树居然会问出这样直接的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她并不是第一次遇见,之前好像听过类似的。

“我和嬴昊,你想嫁给哪一个?”

那个男人温润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嬴抱月不知为何一时有些微怔。

所有人都在看她,但嬴抱月却微微低下头,看向台下一个从刚刚开始就被忽视的人。

然后和那个被人群包围却恰好在仰头看她的少年,四目相对。

明明台上正在议论的是前秦的和亲,但在南楚境内的前秦人却无人发言一句,更别提维护他们自己的公主。

哪怕有人想要说话,都会因为所谓的大局为重被封住口。

他就是如此。

大局为重,而这个大局里唯独没有那个少女的位置。

被前秦遗老包围控制住不得说一句话的嬴珣拼命仰起头,却正好对上嬴抱月看向来的目光。

少年猛地怔住了。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看向他?

“抱月?”姬嘉树的声音响在耳边,嬴抱月收回目光。她看向姬嘉树,以及赵光……身边的李稷。

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她居然又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

只是,她已经无法再像当年那样随意所欲地回答。

她已经连累了一个人一次,她不想再连累第二次。

看着那个少女的目光越过他,赵光捂住心口感受到了被忽视的痛。但注意到嬴抱月的目光落到李稷身上,他又猛地抬起头,看着互相对视的两人神情微妙。

“抱月,你为什么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姬嘉树轻声问道。

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我是觉得我没资格做这所谓的挑选。”

她要选择,那是要在这两人都想娶她的情况下。

姬嘉树以前应该是不想娶,现在做此决定是因为同情还是别的原因她尚且不知。而至于赵光……

嬴抱月同时看向李稷和赵光,“感谢昭华君和东陵郡王的帮忙,二位挺身而出,我怎好再做挑选。”

赵光很明显是被李稷拉来的工具人,而李稷恐怕是为了报答她昨夜的救命之恩。

> 李稷之所以会把赵光推出来,恐怕是觉得自己国师养子的身份不够高。在南楚退婚之后,有一个比原本婚约者身份更高的郡王求亲,更能保全前秦的面子。

这只是一场帮助,并不涉及嫁娶。

不是她想嫁谁的问题,问题是……这两人真的想娶她吗?

换言之就是……人家赵光都不见得想娶她,她哪里来的资格去挑选他?

不管出于何等目的,他们都用行为保护了她。

就像当初的那个人一样。

“所以……”姬嘉树微微握拳,看向面前少女的眼睛问道,“你的意思,都可以是吗?”

没有资格挑选,那就是在如今的情况下,她都可以。

说实话……是如此。

毕竟最终哪一个她都不会嫁。

“如果只是结下婚约,哪一位对前秦而言都是上好的姻缘。”嬴抱月静静道,“所以我没有资格选择。”

只是对前秦而言。

李稷听到她的话眯起眼睛。

他一开始就知道她不会选择,她觉得她没有资格是因为别的原因。

“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嬴抱月看向对面尚且不知道那个约定的赵光,“如果结下婚约,那么成婚的时间我只能接受在……”

“在一年后是吗?”不等她说完,李稷淡淡开口接道。

嬴抱月一怔,对面的姬嘉树也一怔。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知道嬴抱月私下曾和他说过的这个时限?

一年。

姬嘉树原本以为是嬴抱月想要专心参加初阶中阶大典和可能出现的高阶大典,所以才提出成婚时间推迟。

只是现在……

一年……这个少女身上难道会发生什么吗?

又是这个年限。

高台下归辰听到也微微一怔。

然而赵光听到却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嬴抱月是在顾忌什么。

他看向他神情平静的兄长,看来李稷早就明白。

李稷并不是草率到想拿弟弟的婚事做人情,而是他自己早就知道,这个少女在一年之内根本不会嫁给任何人。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不会嫁给任何人……在她确认自己真的能活下来之前。

李稷注视着她深吸一口气,“我们东吴没问题,可以接受这个条件。”

赵光还在发呆,脚忽然被猛地踩一脚,他忍住痛叫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公主殿下尚且年幼,多准备准备也好。”

“是吗?”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看了一眼嬴抱月身后的赵光。那莫名的压力让赵光一个瑟缩。

这已经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属于等阶五修行者实实在在的威势。这位南楚的春华君是真的生气了,估计是觉得如果没有他,那嬴抱月也不会有选别人的可能。

想到自己至此就莫名被春华君记恨上了,赵光在心中哀嚎。

天爷啊,他现在只想对姬嘉树说清楚,他真的不是要和他抢女人啊!

至少要抢人的不是他啊!

“既然如此,我觉得你还是选南楚好了,”姬嘉树收回瞪着赵光的目光,看向嬴抱月笑了笑。

“毕竟婚约者我也当了一段时间了,什么事情都还是熟悉的人来比较好,”少年微笑着向嬴抱月伸出一只手,一字一顿认真道。

“所以,我推荐你选我。”

赵光闻言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这个当未婚夫难道还是什么需要熟练度的活计吗?

章节目录 第764章 权势 > 嬴抱月闻言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姬嘉树会这么认真,更诡异的是她觉得……他说的话也不无几分道理。

如果能把麻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确是没必要再拉无辜之人下水。

而且……

嬴抱月怔了怔看向姬嘉树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们之间的婚约……似乎还没有解除。”

她根本没得什么好挑选的。

正在努力推荐自己的姬嘉树猛地反应过来,他一开始也就是奔着不解除婚约来的,结果险些被这个横插一脚的东吴人给带偏了。

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竞争线上。只要南楚不解除婚约,东吴根本就插不进来!

姬嘉树又瞪了一眼嬴抱月身后的赵光,赵光肩膀一抖欲哭无泪。

真的不是他想抢啊!

“也对,”姬嘉树瞥了一眼另一边的李稷看向嬴抱月道,“东吴本无资格求亲,那么这婚约就……”

“春华君,”然而就在这时李稷冰冷的声音传来,“你说东吴没有资格,但你至少确认下,你们南楚会留下这场婚约吧?”

李稷越过他,看向不远处一直冷眼旁观像是在看一场闹剧的姬墨身上。

注意到李稷的目光,姬嘉树浑身一震。

“父亲……”姬嘉树咬牙看向不远处在南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男人,他的父亲。

然而姬墨却没有看向自己的儿子,只是眯起眼睛盯着李稷。

“我们南楚的事姑且不提,但你们东吴说要求亲,这真的是东吴朝廷的意思?”姬墨冷笑道,“莫不是你和这位小郡王自己安排的吧?”

和亲是国与国之间的事,不是一群年轻人在一起一厢情愿就能完成的胡闹!

“当然是朝廷的意思。”

然而出乎姬墨的预料,李稷听到他的话不慌不忙展开他之前从鸽子脚下取下的信笺,“这是国书。”

台下响起一片民众们的惊呼。

姬墨目光冰冷如刀。

李稷展开的信笺虽然简短,但的确是东吴国君的笔迹,上面写了同意求亲的事宜,更明晃晃盖着东吴王的玉玺。

虽然有些简陋,但这的确可以称之为国书。

“本国书一式三份,另两份已经分别送往南楚王宫和前秦阿房宫,”李稷看着姬墨淡淡道,“毕竟前秦和南楚有婚约在前,为表正式我国也已经知会南楚王。”

“我们东吴是认真的,”李稷捏紧手中的国书,“如果南楚解除婚约,那么东吴会立即向前秦王提亲!”

以嬴晗日对于拉拢强国的渴求,他根本不会拒绝这份天上掉下来的婚约。

南楚等于是拱手将和前秦的这份婚约,让给了东吴!

看着手握国书的李稷,姬墨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所以之前这个东吴人久不出现,就是在等这份国书?

这个男人……居然是有备而来!

看着李稷手中有着赵暮人的笔迹书信,嬴抱月也有些怔然。从昨夜到现在也没过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更是难以预料,但她没想到这么短的瞬间,这个人居然做了这么多准备。

如今的赵暮人性格谨慎,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同意这样的事,他是怎么做到的?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管如何,李稷拿出了这张国书,就是在向姬墨施压。

虽然前秦和南楚的这场和亲尚未对南楚带来什么好处,但也不是说能落到别国手里就能落到的。

> 尤其是不能轻易落到和南楚有直接竞争关系的东吴和北魏手中。

但此时因为姬墨的一句话,这件事很可能会变成如此。

如果之后前秦能给东吴带来助力,那么姬墨此举等于就是伤害了南楚的利益。

南楚国师需得以本国利益为重。如果没有东吴这一出,只是将公主遣送回前秦,此等小事对姬墨的威信没什么影响。

但如果落入东吴手中……那这件事的性质就不一样了。之后姬墨很容易因为将把柄送给竞争对手一事遭人攻歼。

况且……姬墨虽在修行界说一不二,但和亲这种事涉国体的事,他并不是说一不二的。

嬴抱月看着李稷手中的国书眯起眼睛。真正能决定这种事的人,在南楚应该是……

“我刚刚说的很清楚了,”这时姬墨看着李稷冷冷开口,“前秦和南楚的婚约解除,你们东吴想要求亲,等这个女人被遣送回前秦后再自己去折腾吧!”

台下有些松动的民众看着台上强势异常的国师都有些愕然。

“国师大人他……是不是有些冲动了?”

“感觉像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针对这前秦公主啊……”

“不过就是一个公主,留下总比让东吴求了亲要好吧……”

听到姬墨的话,连赵光都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南楚国师有必要这么固执吗?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毕竟姬墨已经认出了他,哪怕拼着面子威势受损,他也绝不会退让一步。

除非,有能逼他的人在。

就像之前的山鬼一般。

“父亲,你……”姬嘉树咬紧牙关,神情有些绝望,这时台下传来姜元元的声音。

“南楚国师,此事兹事体大,恐怕不是你一人就可以决……”

“二殿下还是先慎言吧。”然而台上的姬墨面对王室子弟的发言依旧神情冷漠,“纵然您是王族,但想插手此事,至少等您有资格继承王位再说。”

这话说的相当重了。

台下一片哗然,姜元元死死握紧双拳。

姬墨说的没错,国师不得向王室出手,但不是王室都有资格扭转他的决定。

即便他能在此时跳出来反对姬墨越过王室直接决定和亲事宜,但至少姬墨一抬手,就能让他直接失去说话的能力。

他只是个母族出身低微还没有封号的王子,在这种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时此刻此地的所有人之中,并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阻止姬墨,阻止权势滔天的南楚国师。

除非……姜元元脑海中响起那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可能,下一刻自己都不相信地甩了甩脑袋。

然而下一刻,人群之外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阿元的确是没那个资格,那么本王呢?”

那个声音笑呵呵的,却让人听不到任何情绪。姜元元听到这个声音愕然回头,看着人群后出现的一张巨大步辇睁大眼睛。

步辇上坐着一个苍老肥胖的老人,华盖之下被酒色掏空的脸上满是皱纹,看上去精神衰微。

然而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所有南楚百姓惊叫一声,齐刷刷一片全部跪伏到地上。

姜元元看着那个老人愕然开口。

“父王?!”

章节目录 第765章 天降 > 南楚王!?

就在姜元元唤出那个称呼之时,百姓们的山呼声响彻天际。

看到步辇上的那个老人,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个坐在步辇上被抬上山的老者,正是姜元元的父亲,南楚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南楚王,姜良。

眼尖的仙官们已经全部跪下,南楚百姓晚了一拍也连滚带爬地全部伏倒,其他国家的人反应更慢一点,但也无人敢站立。

只因如今,是在南楚的土地上。

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南楚的王。

“陛下!?”

“陛下不是在宫中么?二殿下已经来了,陛下怎么还会来紫华山?”

“上一次陛下来紫华山还是在稷下学宫建成的时候吧?”

“之前还听说陛下最近又犯病了,已经十几天没上朝了,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那抬轿子的……全都是神舞境?”

谁都没想到,已经行动不便的南楚王居然会在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方出现。

高台上姬嘉树单膝跪地,嬴抱月随之蹲伏了下来,挡住自己脚让自己看上去实在跪拜,但实际上她不可能向姜良下跪。旁边的李稷和赵光行的都是半礼。

场间最高的大概只剩下姬墨,他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老者只是微微躬身。

在一片死寂里,嬴抱月悄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因为所有人都矮下了身,不远处那张巨大的步辇显得更加显眼。

正如其他仙官们的窃窃私语,抬着那张步辇的的确是四个神舞境的修行者。神舞境在修行界已经算得上罕见,哪怕是在南楚此等等阶也足够当个侍卫统领这样的官了,不可能专门沦落为抬轿子的。抬轿的那四人也能看出身份不凡。

能让神舞境为其抬轿,只有君王。

在神舞境浑身洋溢的饱满真元气息的衬托下,辇上的老者显得越发年老体衰。

南楚王姜良。

嬴抱月低下头微微眯起眼睛。

坐在步辇上的老人比起十年前显然是更加衰老了,但和他十年前比起来也没太大区别。

南楚东吴北魏,这三个国家的君王都有些特殊。其中因为南楚国土面积更大,自然资源最雄厚,当初选诸侯王的时候,太祖皇帝嬴帝也是和她师父商量了几天几夜,最终在南楚剩下的王室里选了这样一个人物。

和东吴多年轻能干的君王比起来,这位南楚王一直是个沉迷酒色,人老体衰的形象。

哪怕是在所有诸侯王之中,南楚王也像是一个废物。在大朝会上只会如同学舌鹦鹉一般附和太祖皇帝的话,只要太祖皇帝夸他一句,他能笑得浑身的肉都颤抖起来。问他想要什么,永远都是年轻的美人。

就是这样一个在许多人眼里看上去都有辱君侯之称的王。

即便看上去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他却依旧是整个南楚的主人。

嬴抱月十年前就有不少人猜测这南楚王年老体衰的模样应该是活不了多久了,甚至会轻易遭人篡位。

然而如今东吴已经换了两代了,今年已经六十出头的这个老人却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

时间最能看清真相。嬴抱月看着台下的老者深吸了一口气。

南楚王绝不像他外表般昏聩和被姬墨架空。

如果说东吴是有最年轻的王和最老的国师,那么南楚就是有最年轻的国师和最老的王。

> 南楚的国力兴盛,不少人都认为是因为拥有最强大的神子。

在姬墨的光环背后,原本就形象昏聩的南楚王越发没有存在感,不少人认为姬墨的一句话就能决定所有的国事。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嬴抱月看向台下的姜元元。她可没有忘记,前秦公主嬴抱月原本是要嫁给南楚二殿下姜元的。

就是这个老者的一句话,这场婚约就被推给了姬家。

嬴抱月注视着那张缓缓靠近的大辇。

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这个一生都被人当作庸王的老人。

“哎呀,大家怎么都跪下了,都起来吧,寡人就是来凑个热闹。”辇上的老人费力地睁开混浊的眼睛,抬手缓缓那么一挥,让众人平身。

“父王,你怎么来了?”姜元元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辇前躬身问道,“是儿臣……”

“和你没关系,就是寡人一时心血来潮想来看看,没想到国师大人也在啊?”南楚王姜良打了个呵欠,看向高台之上的姬墨眯起眼睛。

“陛下,”姬墨依旧只是拱手,“您这身体可不适合出行。”

“没事没事,”姜良摆着手,目光落到了台上的姬嘉树……和他身后的嬴抱月身上。

南楚王姜良并不是高阶修行者,如果没有暗卫的保护,最多一个地阶巅峰就能杀了他。

然而这个老者漫不经心老眼昏花的一眼扫来,嬴抱月却觉得后背微凉。

“嘉树是怎么了?看上去快哭了似的,你们父子难道又吵架了?”辇上的老者笑呵呵地问道。

嬴抱月感到一边的姬嘉树和姬墨同时身形微僵。

姜良出现后,姬嘉树神情就一直十分平静,绝不是什么要哭了的模样。

姜良的这句话,只是敲打试探。

“陛下您这是什么话,”姬墨直起身道,“小儿大抵是风沙迷了眼吧,仪表都维持不了,微臣以后会好好管教。”

“管教?”姜良笑起来,“都快娶亲的人了,国师大人也没必要再那么严格管教了。”

辇上的老者一直在笑,却给人以莫名的压力。

每一句话的背后,都像是有深意。

伴君如伴虎。

即便再恨他,但却无人敢挑战这个老者的权威。

姜元元站在辇下大气不敢出,但听到这句话他微微一愣。

“娶亲……”姜元元低低开口,猛地抬头看向台上的嬴抱月,忽然好像明白了他的父亲忽然出现的理由。

“娶亲?”然而这世上还是有敢和南楚王辩上几句的人在的,姬墨眯眼看向南楚王,“陛下的意思是说……”

“嗯?难道寡人年纪大又记错了?”姜良看向台上僵立的少年男女,“前秦公主配我们南楚的春华君,这不是一桩美事么?”

姜元元睁大眼睛,没想到他的父王真的是为了这场婚约而来。

然而他更没想到的,是他父亲接下来的话。

“美事?”站在台上的姬墨眯起眼睛,定定望着南楚王,“陛下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国师大人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难道不想要这个儿媳妇?没事,寡人可不会让你一个人享福,”姜元元忽然感到他父亲的目光落到了他的头上,“说起来,寡人的儿子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

姜元元闻言瞳孔一缩。

怎么回事?这婚约是又要落回他头上了么?

章节目录 第766章 联姻 > 听到南楚王的话,姜元元心跳如鼓,台下的民众也都愣了下众说纷纭。

“二殿下要娶亲了?”

“但之前陛下不是一直都不关心二殿下婚事么……”

“难道是大殿下的病情已经……”

嬴抱月站在姬嘉树身后微微眯起眼睛。

王公家的家事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世人皆知南楚王好色多后宫,但让人奇怪的是南楚王姜良却并不高产。姜良最终活下来的儿子,加上从冷宫捞回来的姜元元居然也只有两个。

如果不是长子多病,嬴抱月毫不怀疑,姜良绝不会将姜元元找回来。

明明是最该出问题的后宫,但却从源头开始,就最大限度地避开了王位之争。

虽然已经找回了姜元元,但据来南楚这段时间嬴抱月的了解,姜良对姜元元绝对算不上宠爱和上心。

姜元元今年十七,放在山海大陆娶亲的男子中其实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之前也一直没有安排正妃。

之前和前秦的和亲被推有姜元元在其中活动的因素在,只不过南楚王后来也在其中推上了一把。

前秦长公主不可能为南楚王子的妾室,如果和亲成功,她就会是姜元元的正妃。

一个王子的正妃没什么,名义上她是嫁给没有继承王位身份的二殿下,但如果……姜元元有可能继位。

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前秦公主有可能成为南楚的王后,对嬴晗日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对南楚王室却不是。

所以一开始这桩婚事被推给了姬嘉树。

姬嘉树如果能接下再好不过,但如果姬家不愿意……

“说起来孩子们都大了,居然一个接一个的都要娶亲了。只不过寡人今天见到了一件事怪事。”姜良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

已经见过一次这封书信的嬴抱月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

“这封国书一式三份,另外两封已经送向南楚王宫和阿房宫。”

李稷的话语声响在耳边,姜良此时手中拿着的正是东吴送往南楚王宫的国书!

“陛下,这是……”姬墨的神情有些僵硬。

“上面说,东吴东陵郡王要向前秦长公主求亲,”姜良皱起眉头神情纳闷道,“寡人记得,这前秦公主不是已经嫁给我们南楚了么?怎么还有抢人的呢?”

“陛下,刚刚南楚国师已经宣布南楚和前秦解除婚约了,”这时李稷上前一步,看向南楚王淡淡道。

嬴抱月看向身前的青衣男人。

这补刀补得非常及时。

“解除了?谁说的?寡人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姜良揉了揉耳朵,像是没听清李稷说了什么。

这位南楚王装傻也装得非常及时。

嬴抱月此时也明白了这位装傻充愣的老者的目的。

其实如果不是姬墨和她有仇,这桩婚约不该在这个时候放弃。

当初在北魏公主没嫁给前秦之前,这场婚约绝对算不上是好事,但如今北魏已经下手了,南楚就不会轻易放弃这桩和亲。

轻易放弃……这瓜分前秦的机会。

嬴抱月眯起眼睛。

嬴晗日自以为的和亲,其实只是强国在前秦安插人手的机会和借口。如果一旦嬴晗日有个好歹,北魏的军队可以打着自家公主是前秦王后的名头进入前秦。

当然,如果北魏的那位公主能生下嬴晗日的儿子,这事的可操作空间就更大了。

也就只有嬴晗日自己自己意识不到这些。

一旦他有了儿子,他自己大概率就活不了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前秦王室出事其他国家想要分一杯羹,那么她作为嬴晗日唯一的亲妹妹,就是剩下的唯一一个理由。

毕竟……妻子的哥哥大舅子出事了,妹夫发兵去救又怎么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这么一个上好的由头,已经成为了一种资源。南楚只要不傻就不会放过。

> 哪怕现在让姜元元娶了她,真让她当了南楚的王后,那么南楚也不亏。

“陛下,解除婚约一事是微臣的自作主张,”这时姬墨看着南楚王咬牙道,“此女子违反规矩,抛头露面参加初阶大典,行事无状,实在不是良配,故而微臣……”

“不是良配?也是,毕竟春华君文武双全,世间很少有女子能配得上,”然而姜良闻言笑呵呵道,再一次看向姜元元,“不过寡人这儿子就没出息多了,配……”

南楚王的话峰回路转,但众人毫不怀疑下一句就是,前秦公主配我这个儿子倒是合适。

台下的嬴珣很想来一句你们南楚这么做真的不无耻吗?

之前不想要,现在想瓜分前秦了,反而对这个婚约热络了起来。

但不知为何这时他忽然发现,台上的少女听到这句话脸上却露出了尘埃落定的神情。

“陛下不用过谦,我这小儿子才是缺乏管教,之前一直担心过于年轻没到娶亲的时候,”台上的姬墨神情忽然冷了下来,下一刻向南楚王躬身开口道。

“但这份婚约既然是陛下赐予他的,那么姬家自然会心诚悦服地接受,刚刚是臣一时冲动了。”

这是……什么情况?

姬嘉树听到这句话整个都愣住了。

虽然这是他渴望的结果,但他不明白他父亲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

唯独站在台下的姬清远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的父亲终究还是更看重权势。

当初他记得昭阳郡主林抱月要被封为皇长子妃的时候,各国国师纷纷前往贵阳贺喜,唯独他的父亲没有去。

他的父亲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和她产生关系,但他更不能容忍的是。

这个女子再一次可能成为一国之后。

尤其还是南楚的王后。

国师不能向王室下手,这是山海大陆上百无禁忌的神子和国师身上唯一的禁令。

当初如果林抱月成为皇室室的一员,就意味着他父亲不能再伤害她,所以他的父亲才会如此愤怒。

如今也是如此,如果嬴抱月真的嫁给了姜元元,姜元元之后又能顺利继位,那么他父亲这一辈子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这显然比她嫁给他自己的儿子情况更糟糕。

那么他父亲会做这样一个选择,姬清远一点都不意外。

看着台上嬴抱月的神情,他知道她也不意外。

在南楚王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这件事其实就有了变化。

只不过南楚王找了这样一个借口,面子受损的南楚国师也不会轻易放过。

“既然国师大人坚持要这个婚约,那么寡人也只能割爱了,”姜良眯眼笑着道,“寡人这儿子就以后再……”

“二殿下的确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姬墨看着南楚王忽然开口道,“择日不如撞日,微臣知道陛下心中还有其他人选。诸家贵女今日也都在,不如今日就把二殿下的婚约也定下吧。”

说完他看了嬴抱月一眼。

高台上嬴抱月一怔,心底忽然发凉。

“也是,”辇上的老者眸光一顿,随后看向台下的其他仙官和不远处贵女们,“寡人心中的确也有人选。”

台下的姜元元浑身一震。

这时却只听他的父亲开口,“梦阳啊,寡人记得你的小女儿尚未婚配吧?”

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群人是要……

初阶大典的主考梦阳先生起身低头称是。

“那这正是上好的姻缘,”姜良猛地一击掌,看向姜元元和人群中的一个女子道,“阿元,那今日就把你和李家二小姐婚事定下吧,你以后可要好好待人家。”

李家二小姐?

姜元元闻言僵住,看向走出贵女群中的一个女子彻底愣住了。

看着走出人群的那个少女,嬴抱月猛地握紧了双拳。

堇娘!

章节目录 第767章 妹妹 > 看着台上的嬴抱月攥紧双拳,姬清远深吸一口气。

正如那个少女懂得如何激怒他父亲一般,他的父亲也永远都知道如何激怒她。

李家二小姐,李堇娘。

足不出户的他对这位贵女并不熟悉,但并不妨碍他记得这个名字。

姬清远一直都知道,当年在少司命林抱月心中,除了他的妹妹姬安歌,还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的女子。

而李堇娘这个名字,和那个女子很像。

和那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很像。

那就是梅花将军,李梅娘。

虽然南楚丹阳李氏已经将这个女儿从族谱中抹去,但并不妨碍能从排行上一眼看出李家曾经有一位大小姐。

梅花将军李梅娘正是曾经的李家大小姐,李堇娘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李氏姐妹的母亲早亡,而李梅娘十五岁逃婚离家,和父亲梦阳早早断绝了关系。唯独剩下这一个妹妹,是李梅娘在南楚唯一的牵绊。

据说李梅娘在成为梅花将军后曾经还偷偷回过一次南楚,就是为了看她这个妹妹。

也是在那一次,南楚的民众和百姓才发现在边境活得风生水起的女将军,居然就是几年前逃婚失踪的李家大小姐。

只不过有李梅娘这样特殊的姐姐,八年前在李梅娘随着少司命消失后,李家二小姐在丹阳城内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那个少女本身的性格听说也比较特别,好像也随了她的姐姐。

就在这时,姬清远的思绪被周围民众的议论声打断。

看着被南楚王提到后静静从人群中走出的那个少女,台下民众们的神情有意外也有了然。

“李家二小姐?原来二殿下正妃的人选陛下这是早就选好。”

“原来陛下是看上了梦阳先生的女儿。这家世倒也是般配……”

“之前李家二小姐一直没有婚配,果然是在等王室的赐婚啊。”

“可惜国师大人没有嫡女,不然论家世肯定是国师之女优先。现在也就是只能是李家二小姐了……”

单论身份,李堇娘被选中并不让人意外。只不过在一片祝福和称颂中,也有不少质疑的声音。

“不过……”

看着面无表情走到南楚王和她父亲身前的那个少女,丹阳城内耳闻过这个少女以往所作所为的百姓和修行者们纷纷皱起眉头。

只因这李家二小姐在丹阳城内也是个出名的人物。

“不过听说这李家二小姐素来桀骜不驯……带过她的嬷嬷都被气跑了……”

“身份再高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毕竟有那样一个姐姐……”

“听说她也哭着闹着要修行呢,幸亏后来梦阳先生给拦住了。”

“这李家大小姐当年就逃婚了,这二小姐不会也来这么一出吧?”

人们看着走到南楚王面前的李堇娘,纷纷瞪大眼睛有些怀疑。

“这应该不会吧?这毕竟是陛下亲口赐婚,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说不……”

“嗨!这李家二小姐疯起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听到周围民众的议论,躬身站在南楚王步辇下的李梦阳也眯起眼睛,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女儿手掌真元气息涌动。

他知道按照他这女儿的性子,也不是做不出来当众拒婚的事。李梦阳已经决定如果李堇娘出言不逊发起疯来就先控制住她让她说不出话来。

然而出乎丹阳城内百姓和梦阳先生的预料。听到南楚王赐婚走出人群的李堇娘,神情却十分平静。

“你……”姜元元看着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的少女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想说……这丫头居然愿意嫁么?

> 姜元元也早就听说过关于李家二小姐的那些传言,让他没想到是这位李家二小姐此时此刻却表现的格外配合。

面对头顶上投下的南楚王的目光,李堇娘微微躬身。

“民女见过陛下。”

“嗯嗯,不错,果然是上好的姻缘。”

南楚王姜良看着底下并肩而立的一对少年男女,笑眯了眼睛。老人看着姜元元抚掌大笑道,“阿元,你还在做什么,还不和你媳妇一起谢恩!”

媳妇……

姜元元偷眼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堇娘,发现这位刚刚被赐婚于他的少女,人虽直挺挺站在他身边,却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好吧,他就知道,这位李家二小姐根本就不稀罕他正妃的位置。

只是姜元元没有想到,平素在此等事情上反应最为激烈的李堇娘,今日居然会乖乖听话。

难道是突然转性了?

然而形势容不得他多想。

“儿臣……”顶着他父亲的目光姜元元拱起手来,发现李堇娘果然也随着他做出了行礼的姿势。

只要他们并肩同时向他的父亲向南楚的这位君王行礼谢恩,那这一场赐婚也就成了,只是……

“堇娘!”

低着头的姜元元瞳孔一缩。

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上传来了那个少女的呼喊声。

姜元元感到身边的少女肩膀一震,随后她抬起了头。

他也随之抬起,看见高台上的嬴抱月正大口喘着气看着他们这边的方向。如果不是一边的姬嘉树拉住她,她看上去似乎甚至想要冲过来。

“前秦公主?”看着打断这一切的少女,步辇上的姜良眯起眼睛,“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陛下,公主殿下是民女闺中密友,一时心切才出了声,还请您不用在意。”

台上的嬴抱月正要开口,姜元元却听见自己身边的女子忽然语速极快地说道。

“公主殿下,还请您今日不要多言,专注你自己的婚事。”姜元元只见李堇娘抬起头看向高台上的嬴抱月大声道,“民女的婚事是民女自己心甘情愿接下的,与你无关。”

心甘情愿……

嬴抱月握剑的手的一顿,怔怔看着不远处台下的少女。

李堇娘深吸一口气,转头不再看高台上那个少女的眼神。

不然她怕她会不忍心。

真是……明明自己的婚约和性命危在旦夕,那个人居然还有心思去操心别人。

真是的……这世上原来真的有她姐姐说过的那样,那么傻的人。

不过今时今日,她终于也有她能做的事了。

至少先答应下来再说,今日场间的形势以及容不得再出现变化了。

李堇娘闭上眼睛,同姜元元一起躬身向南楚王行礼。

“好好好!春华君和前秦公主,梦阳的女儿和寡人的儿子,我们南楚这下也是双喜临门了。”看着这一幕南楚王姜良大笑道,

“不,陛下,其实是三喜临门。”而就在这时李堇娘抬起头,看向头顶上的君王认真道。

“哦,三喜?那这第三喜是什么?”看着大胆开口的李堇娘,南楚王眯起眼睛问道。

“陛下有所不知,在您到来之前,我们南楚这一届初阶大典的魁首也已经诞生了。”李堇娘微笑道,“连国师大人都已经承认了呢。”

“国师大人都承认了?”南楚王姜良弯下腰来,饶有兴趣地问道,“是哪位英才?”

“正是……”李堇娘转身,看向身后的高台。

章节目录 第768章 魁首 > “是……”虽然大胆开口,但真要说这种事李堇娘还是有点紧张。

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之上传来少女清澈的声音。

“是我。”

台下民众一片唏嘘,虽然经过之前诸多波折,但围观民众没有想到那个女子当着南楚王的面也真敢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

“李二小姐,谢谢你。”

姬嘉树看向身边的少女,看着嬴抱月重新握紧了剑柄,看向南楚王座下那个揽下婚约的少女轻声道。

“不过,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我自己可以说。”

属于她的东西。

李堇娘身边的姜元元闻言吞咽了一口唾沫。

在喜怒无常永远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他父亲面前,他尚且不敢大声说话,但高台上少女的神情却无所畏惧。

她本来就无所畏惧。

“哦?是你?”步辇上的老人的确永远让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高台上的嬴抱月他眯起眼睛,“原来你居然是个女修。”

“我都参加初阶大典那么久了,陛下原来才知道。”嬴抱月笑了笑,看向步辇下的姜元元道,“二殿下,和你的血盟,如今我已经实现了。”

实现了。

原本正在担忧其他的姜元元闻言睁大眼睛。

她真的实现了。

参加过稷下之宴,亲眼见证那一场血盟的修行者和百姓们都愣住了。

曾几何时,那个初次听到只觉得是一场绝不可能的笑话的约定,如今真的被那个少女实现了。

一个月的时间,六轮对决,无数场战斗,无数个对手,无数次意外,无数次陷阱和阴谋。

那个少女已经一一闯过,成为了站在年轻修行者之上的那一个人。

“之前在稷下之宴上,我和南楚二殿下约定,我可以参加初阶大典,但必须拿到魁首。”

嬴抱月注视着步辇上的南楚王姜良静静道,“如果拿不到,就自请进入宁古塔。”

“如今,我实现约定,拿到了魁首。”

“不拿到魁首就进入宁古塔……”步辇上的老人闭眼重复着,姜元元在下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很清楚件事的消息早就送进宫里,他父亲不可能不知道,此时是又在装不知道!

“嘛,这个约定倒是没什么,阿元倒是一如既往喜欢难为人。”在令人屏息的沉默之后,步辇上的老人睁开了眼睛淡淡道。

喜欢难为人……姜元元心里冷笑,但又庆幸他逃过一劫。

看来很可能他大哥的病情是又加重了,看在就剩他一个完好的儿子的份上,他父亲才勉强给了他个台阶。

当初立下这个血盟之时,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居然到了最后连他的婚事都提前了。

“如果你真能拿到魁首,这个约定也没什么,”南楚王姜良眯眼看向台上的少女,“只是你真的拿到了……”

“南楚王陛下,”而就在这时,台上传来一个男人清冷的声音。

嬴抱月一怔,看向身边忽然开口的李稷。

“素闻南楚初阶大典规则清明,对决公正,如此一见果然如此,”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步辇上的老人道,“这给我们东吴接下来的中阶大典还真是树立了一个好榜样。”

赵光站在李稷身边一愣,随后握紧自己腰边玉佩大声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回去一定要好好和我大哥说道说道,南楚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看着台上的两个东吴人,南楚王姜良眸光深处冷了下来,但满是褶子的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哦,东陵郡王也这么觉得?”

“那是当然,说来抱歉,小子隐瞒了身份作为东吴继子参加了初阶大典,”赵光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的嬴抱月。

> “但一路看着这位前秦公主杀入最后一轮,杀入决赛,最终进入最后一战,的确是让人备受鼓舞。”

“鼓舞么……”姜良盯着赵光问道。

“是啊,”步辇上老人的目光带着人令人难以言说的压力,但他身边另一位兄长的目光却更加坚定,赵光咬紧牙关硬着头皮道,“已经让人期待在我们东吴的中阶大典上遇上她,和公主殿下好好一战呢,哈哈哈!”

“中阶大典,”步辇上的老人眯起眼睛悠悠道,“赵暮人和东方仪会允许她参加中阶大典?”

“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是李稷。

“我们东吴自然是欢迎今年初阶大典的魁首来东吴参加初阶大典。”

他伸手摘下了赵光腰边属于赵暮人的鱼肠剑,“我们东吴人说话,从不反悔。”

李稷静静拔出了如今东吴的王剑,“如若反悔,那血溅三尺,不死不休!”

嬴抱月闻言一怔。

赵光被吓了一跳,看着雪亮的长剑心中只在悲鸣,二哥你要滴血立约可不要拉上他啊……

他平常没那么拼的……

“东吴欢迎初阶大典的魁首,不论男女?”步辇之上的老人看着站在嬴抱月身前的李稷和赵光眯起眼睛,场间再一次陷入沉默。

姜元元感受着步辇上他父亲冰冷的气息,这一次他知道父亲在想些什么。

南楚的确不愿率先承认第一位女魁首,但在初阶大典之上中阶大典的举办国东吴都说了他们会承认欢迎对方来参加中阶大典,南楚已经不好再矢口否认。

“那么,前秦长公主,”姜良这一次看向的是站在台上的姬墨,“她进入最后一战寡人已经知道了,不过她是真的拿到魁首了?”

“南楚的国师大人之前已经用朱雀神的名义起誓,当众承认了在下的魁首之位,”然而这时不等姬墨回答,嬴抱月已经开口道。

“八兽神的誓言关乎一国国运,倒是感谢南楚国师如此坚定地为小女作保。”嬴抱月淡淡开口,话中的意思却让人心惊胆战。

姬清远在台下,看着他父亲绷得紧紧的下颚,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刚刚他的父亲已经当众承认了嬴抱月的魁首之位。

只不过想要将她遣送回南楚的想法落空了罢了。

但之前说出去的话,所有人都听到了。

台上台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在等着朱雀神子的回应。

而就在这时。

“作为上一届的魁首,恭喜今年魁首的诞生。”高台之上死寂之中,姬嘉树退后一步向嬴抱月拱手行礼,真心开口。

那个少年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向那个少女送上了自己的祝福和承认。

所有人怔怔看着这一幕。

“是,”在周遭修行者和南楚王的目光下,高台上身着黑衣的男人闭上了眼睛,静静开口,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今年初阶大典魁首已定,为前秦公主嬴抱月。”

高台之上,响起钟声。

人们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月光之下,看着历史被刷新的一瞬间。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魁首于此时诞生。

她是。

史上进入这个位置的第一位女子。

她是。

前秦公主,嬴抱月。

章节目录 第769章 结束 > 听着高台上响起的最后一声钟声,今日南楚山上所有人都恍如梦境。

“结束了……”

有修行者喃喃开口。

在这一声钟声响起之时,意味着这一场历时一个月的大典终于结束了。

这一个月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发生了太多的意外。

在开始之前,没人能想到紫华山最终都会崩塌,没人想到闭关的国师会出关,没人想到东吴的郡王会化名混入其中,没人想到初阶大典的最后一战会连上一届的魁首都参与其中。

更没人想到,经历一个月的奋战,登临数百名修行者之上的,是一个十五岁从前秦来南楚和亲的少女。

天早就已经黑了,夜风寒凉,月色如水。

看着并肩走下高台的那一对少年男女,所有修行者都露出敬畏和复杂的神情。

在南楚王的授意下,他们之间的婚约并没有解除。

这是一对年轻的未婚夫妻,但更令人惊叹的是,这一对未婚妻居然两人都是初阶大典的魁首。

这在修行界的历史之中,还从未出现过。

“居然两人前后都成为了初阶大典榜首……”

“这样有修行才能的女子……”

“这一幕看着怎么好像是……”

未婚夫妻同为初阶大典榜首的场面的确从未出现过,但眼前这一幕,在南楚老人们的眼中却觉得并不陌生。

“这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看着居然像是当年的大司命和国师大人……”

“嘘!老头子你说什么呢!国师大人在呢!你不要命了提起那个女人!”

人群中的喧嚣截然而至,人们未说完的话被打断。然而站在人群中的姬清远闻言一愣,看着并肩走下高台的嬴抱月和姬嘉树,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为什么有上了年纪的百姓会这么想。

因为真的很像。

年轻的未婚夫妻,两人均惊才绝艳。

他从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在一起的模样。但姬清远毫不怀疑当年在南楚,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一起出行之时,一定是如今的模样。

像如今这样,一幅如画的模样。

虽然姬安歌和他们母亲的容貌酷似,但姬清远很清楚,最像他母亲的人,永远都是她。

想到这一点,姬清远心底忽然咯噔一声。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人群后正向仙官们下达安排百姓下山命令的他的父亲。

然后他清楚地看见,他父亲说完命令,抬起头眸光看了嬴抱月的背影一眼。

那种眼神没人能看懂。

姬清远心底微凉。

他父亲之前不遗余力也要将这个女子遣送回国,也许并不是单单是因为恨她。

姬清远看向自己身边姬安歌脸上的面纱,呼吸急促起来。

那么多年了,那个男人甚至不想看到自己女儿的脸。

姬清远很清楚,虽然八年过去了,他从懵懂的少年长成了能独立思考的男人,但他依旧不可能弄懂他父亲对他母亲那爱恨交织的感情。

更不可能弄清楚上一辈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现在嬴抱月和姬嘉树的婚约并没解除。那就意味着,等下那个少女要和姬嘉树一起回到南楚国师府。

有他父亲在的国师府。

那么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不管会发生什么,今日初阶大典已经结束了。虽然还有不少仙官对这场结果还有不满和怀疑,但这时步辇上的南楚王发话了。

“天都快亮,也累了一天了,让百姓们速速下山,仙官们也是,别耽误了明天上朝。”

南楚王居然久违地要上朝了,那所有仙官们也没心思再和国师理论,连忙都急着下山回家准备,走的比百姓还要快。

唯独喜欢热闹的百姓们还在盯着从高台上下来的少年少女们。

因不能提大司命,人们只能看着姬嘉树和嬴抱月感叹。但就在这时另外两个少年也从台上走下,跟在这两人之后四人同行。所有人的目光却又不由自主被他们吸引。

毕竟这两人是……

“是东陵郡王和昭华君!”

走在姬嘉树和嬴抱月身后的两人也十分引人注目。尤其是李稷,即便面戴面具看不清容貌,但所有高阶修行者的目光却都无法从他身上离开。

“昭华君……二十一岁的天阶……”

“他应该不会参加中阶大典吧?”

“年纪是可以,但他要是参加别人还有的玩么?应该不会吧……”

“不过这昭华君刚刚是在为前秦公主说话吧?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这东吴人没求亲成功看着也没什么反应啊,这之后还会不会抢人了?”

百姓们八卦的目光熊熊燃烧,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走在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眉梢微动。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走在后面的李稷目光忽然停在了嬴抱月身上。

> 所有人都在欢呼着看他,但那个男人只注视着前方的那个少女。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也停下了脚步。

此时距离陈子楚姬清远等人所站的树下,还剩下十步左右。

姬嘉树一愣,不知是不是她察觉了身后人的目光,但这时少女的身后传来男人沉稳的声音。

“时限到了?”

“嗯,”嬴抱月背对着他笑了笑,“看上去是这样。”

“时限?”姬嘉树闻言一愣,什么时限?

“真亏你能撑到现在,”这时两人身后再次传来李稷的声音,青铜面具里男人漆黑的眼睛眸光复杂。

“很疼吧?”

“不,不疼。”

李稷静静注视着面前一步之遥的少女的背影。

她这一生,大概不会和任何人说她疼。

“还剩多久?”他淡淡问道。

“三息左右。”嬴抱月答道。

李稷抬起头目估了一下走到归辰等人身边的时间,深吸一口气,“你不用再撑下去,我会带你去他那边。”

嬴抱月看向不远处的大树怔了怔,微微笑了笑,“你能接住我吗?”

“我能,”李稷道,随后看了一眼她身边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姬嘉树,“他也可以。”

“好,那就麻烦你们了。”嬴抱月道,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之前在她意料之外赶来的李稷。

“你也不要再撑,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疗伤,让我睡一觉就好。”

疗伤。

姬嘉树闻言心头一震,随后只听身后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抬头静静道,“好,我答应你。你睡吧。”

李稷话音声落,姬嘉树看到身边少女向他笑了笑,“那我先睡了。”

说完,她像是失去所有力气,闭上眼向后倒去。

“抱月!”

姬嘉树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上前一步托住了她的背,下一刻反手从她肩上拔出了几根银针。

姬嘉树睁大眼睛,看着李稷手中犹带血迹的银针。

“她早就到极限了,”李稷看向身边少年的眼睛静静道,“经脉都空了。”

单凭一口气撑着,却让台上台下无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不过你不用太过自责,”李稷看向咬紧牙关的姬嘉树解释道,“是她隐藏得太好,正常人也发现不了,你父亲都不见得能看的出来。”

如果被那个南楚国师发现了,还不知会怎么样。

连他之前都被她暗算了,她还有什么隐藏不了的。如果不是他以前见过类似这种手法,他都不知道她的身体情况。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少女,最终拿到了魁首,还用自己的脚走到了台下。

李稷看向手中静静阖目而眠的少女,托起她交到了不远处满脸焦急的归辰手中。

“背你家公主回去吧,她今天辛苦了。”

唯有这个前秦少年的后背,此时更能让她安心。

归辰背起嬴抱月,而就在这时一抹曙光划破天际,树下的少年少女们抬起头看向天空。

漫长的黑夜,结束了。

……

……

带着冰雪的风从紫华山破碎的岩壁下卷起,从南吹往北方。

此时就在遥远的冻土之上,也有一个少年,正在仰望昭阳。

这是一片荒原。

在满地都是暗红血色和尸体的冻土之上,一个身着黑甲的少年正将一柄剑插入眼前兵士的胸膛。

鲜红的血从剑刃上流到他的手心,但他却无动于衷。

中剑的骑兵愕然看着眼前人的脸瞪大眼睛,“鬼……”

这个人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执剑的少年将剑又捅进去了三分。

剑上的尸体软软滑下,在冻土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而身披黑甲的少年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

就在这时一抹曙光打在他的脸上,少年静静地抬起头,看向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

只见他的脸上,带着一副狰狞的鬼面。

……

……

章节目录 第770章 黑夜 > 明晃晃的朝阳照在少年铁面之上。

面具是狰狞的修罗模样,映衬出他一双犹如结着寒冰的眼睛。

看着初生的太阳,少年眯起眼睛,随后低头漠然看向倒了一地的尸体。

确认没有一个人再站起来后,他静静走向一块已经被血染红的石头坐了下来。

寒风透过他盔甲上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

即便如今只是夏季转初秋,但这片土地之上依旧被酷寒所笼罩。

少年的神情司空见惯,只因这一片土地常年封冻,风景从未有丝毫变化。

而就在这样的寒风之中,那个少年身上除了一副黑甲,居然没有穿其他的衣物。从铠甲中露出的手臂被冻得发红,胸甲的缝隙里甚至能看到根根肋骨,但那个少年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就这样赤身穿着一副铠甲坐在寒风之中,有如一座雕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周围都是死人的尸体,但他却仿佛看惯了这样的场景,眸光漠然如千日的冰层。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的少年脖子忽然动了动,少年微微伸手摸了摸,从上面摘下一个黑点。

原来是一只蚂蚁爬到了他的脖子上。

少年定定看着自己的指尖,下一刻他弯下腰,将蚂蚁轻轻放到了被血染红的土地上。

就在他直起身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

“公子!”

戴着修罗面具的少年抬起头,远处走来一个同样身披黑甲的少年。

这个少年脸上没戴面具,盔甲式样更为简陋,他容貌生得本来算得上清秀,可一枚横亘在面上代表罪人的刺青却毁了他半张脸。

只不过这个少年干脆在另外半张脸涂上了厚厚的彩泥,让他整个人更显狰狞,不像个人,更像个鬼。

然而此时就在那张狰狞的脸上,神情却是少见的悲伤肃穆。

“阿勃,”戴着修罗面具的少年直起身,看着不远处走来的刺青少年淡淡道,“把你脸上那副神情收起来。”

“这种神情不适合我们。”

名唤赫连勃的少年闻言一愣,咬紧牙关收起了眼中的悲伤,走到修罗面少年前,俯身一礼。

随后他抬起头看着坐在石头上的人轻声开口,“公子,阿恒的魂灯灭了。”

魂灯灭了。

修行者,魂灯灭,证明人已死。

坐在石头上的少年眸光一定,但下一刻眼中却已不见丝毫情绪。

寒风冷冷地从冻土上吹过。

少年的目光比座下的石头更像石头。

“是吗,”下一刻他淡淡开口,“我知道了。”

“公子……”看着面上人脸上永远不会让他露出任何情绪的面具,赫连勃忍不住哽咽着问道,“阿恒他,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石头上的少年仰头看向一望无垠的长生天,看向他那从未去过的南方。

“他如果没有回来,其实是获得了真正的解脱。”

赫连勃一愣。

“你不用为他感到悲伤,”少年看着赫连勃静静道,“能够死在长城内,也算是满足了他的心愿。”

赫连勃一怔,想起那个死去之人的来历,握紧了双拳。

“他的魂灯最后摇晃了吗?”少年问道。

“没,没有,”赫连勃深吸一口气,“阿恒他的魂灯……是静静熄灭的。”

> “是吗?”石头上的少年眸光闪烁了一下,“那证明他死的时候,是心平气和的。”

对那个满心仇恨的少年而言,还真是令人意外。

在最后的那一刻,那个本不属于这里的少年,应该也得到了些许安慰。

“你应该为他高兴,”脸戴铁甲面的少年仰望着天空之下遥远之处耸立的那一座长城,“阿恒他,从此获得了解脱。”

而不像他们,他将终身困在父辈的仇恨里,不得解脱。

“解脱……”赫连勃愣愣重复道。

“不过,”戴着面具的少年低头看向地上离开的蚂蚁,“阿恒既然失败了,意味着那个女子应该赢了吧。”

赫连勃一怔,随后咬牙点头,“最终的结果还没传来,但是……”

“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就算有,她应该也会赢。”少年抬起头道,“亚父的预言居然是真的。”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死人可以复活。”

赫连勃闻声浑身一震,“云巫大人的占卜结果出来了?”

“早就出来了,只不过前不久才解读出来,”少年拍拍膝盖站起来,“如果最终的结果和占卜结果一致,那么我应该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公子?”赫连勃愕然地看着起身的少年问道,“难道大王要你……”

“听说连东吴的昭华君都露脸了,”少年淡淡道,“这一次东吴中阶大典想必会很热闹吧。”那

“东吴……”赫连勃吞咽了一口唾沫,“这之后会……”

“高阶捉摸不定,但中阶大典已经六年没有举办了。”少年摸着他脸上的面具,“这将是十年来,山海大陆上最大规模的一次中阶。”

“已经传来消息了,北魏的光华和后辽的风华已经确定会去了,春华昭华自不用说,连中唐的那个参加不了的琼华也会过去为他侄子助阵。”

“中唐那个老头子也会去?”赫连勃愣愣开口。

“他又不老,”少年冷冷瞥了一眼他。

“但……但不是已经超过三十岁了么……”赫连勃低头道。

“他不是去参加的,估计只是在一边出出主意吧,”少年公子淡淡道,“但你绝不能小瞧他,那个男人知道的秘密,恐怕不比任何一个神子要少。”

“六国的人才,在这一次中阶大典中,将全部聚齐吧,”少年注视着南方的天空,“和中阶比起来,这一次的初阶不过是小打小闹。”

山海大陆上真正的力量,根本都没有露面。

但这一次不同寻常的初阶大典,也将唤醒这些力量。

“两届魁首亚魁,五位神子,稷下学宫,北寒阁,还有中唐的风雨楼,”修罗面具中少年的眼睛微微眯起,“真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啊。”

听着眼前面具少年的描述,赫连勃也渐渐睁大了眼睛。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中年男人的粗吼,“公子!大王叫您过去!”

“来了,”戴着修罗面具的少年起身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看向身后愣住的赫连勃。

“这样大的场面,怎么能少的了我们。”

他抬起头,看向南方的天空轻声开口。

“前秦公主嬴抱月,我去见她吧。”

命运的齿轮已被拨动。

这一切不是结束。

真正的七国之争。

现在。

才刚刚开始。

章节目录 第771章 七国 > 风从南楚吹起,吹往山海大陆上的各个国家。

就在紫华山的山石尚且还在碎裂之时,无数只信鸽巨鹰就从南楚出发,在天空中穿梭。

南楚初阶大典上发生的事,不到三天,就长着翅膀传到了山海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

而就在初阶大典结束的三天后,一封出自东吴王赵暮人和东吴国师东方仪之手的邀请函也从东吴发往了山海大陆各处。

邀请函上只有一个消息,一个不少修行者事先都预料到了的事。但真的亲眼看见这封邀请函,高阶修行者们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

邀请函上消息是,东吴将在两个月后,重启中阶大典。

和每三年一定会举办的初阶大典不同,中阶和高阶都没有固定的时间,只有在一定时间内凑够了足够的英才,才会开始举办。

而东吴的中阶大典,已经足足六年没有举办了。

这个消息传来,修行者中却有人欢喜有人优。

只要是修行者,这种聚集了大量英才人脉的大典就没有人不想参加的。

但和拿到国家推荐和学宫推荐就能参加的初阶比起来,中阶大典的参加条件更为严苛。

参加者首先必须要满足一个条件。

那就是参加者必须在三十岁以下。

其次有两个条件,为二选一。

一个就是要曾在南楚初阶大典中拿到百名以内的成绩,这也是诸多修行者争夺初阶大典位次的重要原因。

只因第二个条件,比第一个要难多了。

这第二个条件一般是为了一些山野中自行修炼,没有师长推荐或者一些其他原因没能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准备的。

即为如果有修行者从未参加过初阶大典,但境界已突破神舞境,也可参加中阶大典。

不过即便境界足够但曾参加过初阶大典未进百名的,也没有资格。

这第二个条件是为了所谓的沧海遗珠准备的,不过理论上也很少出现这种情况。

毕竟修行者只要不是与世隔绝都会参加初阶大典,而能三十岁之前成为神舞境的修行者一般也不可能进不了百名。这第二种条件满足的人极少,往年也极少出现。

但对于目前是等阶六,但不幸在初阶中未进入百名的修行者而言,在这两个月内提升境界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总之,东吴的邀请函发出后,有参加资格的修行者开始忙碌地准备,没有资格的修行者们也开始走各种门路。

各路小道消息也开始在全大陆流传。

上一届初阶强手云集,但因为人数不够没能举办中阶。时隔六年再开中阶大典,所有修行者都可以窥见今年参加阵容会多强大,竞争会多激烈。

整片大陆中都陷入了手忙脚乱之中,年轻的修行者们都在为了不在中阶大典上出丑而心烦气躁。

但有一些人除外。

因为只要曾经是参加过初阶拿到名次的修行者,年纪不超过三十就能重复参加,东吴的中阶大典最多可以聚集千人以上的修行者。

而对于大陆上最优秀的那些年轻人而言。

对他们而言,重要的不是不出丑,而是千人之上的那个位子。

而有望争夺那个位子的,首当其冲就是初阶大典的前三甲。

伴随着东吴的邀请函,今年南楚初阶大典魁首的名字,也传遍了山海大陆。

同时引起了修行界不小的震动。

……

……

> “嬴抱月?那是谁?”

“听说昭华和春华在初阶大典上抢女人,难道抢的就是她?”

在雪山之下的一棵树上,有个少年像个猴子一样吊在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树下报信的宫人问道。

“殿下……不是春华君和昭华君在抢女人,是昭华君为东陵郡王求亲……”报信人站在树下无奈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家的主子对魁首是个女人这么大的消息没什么反应,却追着那些小道传言问个不停。

“是吗?那抢成了?”小少年眼睛亮晶晶,不知在期待着些什么,“春华他女人被抢了?”

“都说了不是抢人……”报信人肩膀一抖,连忙将自己被带跑的思绪抓回来,“春华君和前秦公主的婚约最终没有发生变化。”

“什么嘛!昭华白高那么多境界,抢都抢不赢!”小少年失望地撇嘴,只听得树下的报信人欲哭无泪。

“小殿下,都说了不是抢女人……”

“不过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能让春华认输,真是有意思。”

然而下一刻,树上的少年眯起眼睛道,身上笼罩的氛围骤然一变,下一刻他从有二十丈高的树上一跃而下!

这一幕看着骇人,树下的报信人却无动于衷。

因为他知道自家这殿下虽然性格跳脱,但本事却是真的,以此人的境界这么高的树是摔不死的。

果不其然,少年落在地上,砰的一声激起厚厚的雪花。

“呸呸呸!”小少年拍着浑身的雪花,“冻死我了!我们后辽什么都好,就这雪太多了,北魏的最北边都比这儿暖和!”

“殿下,那你可以去北魏。”报信人面无表情道,“你上个月不是才去过么。”

“我倒是想去,但不知为啥光华和拓跋都不在,真是无趣的很,”小少年耸肩道,“他们又不用参加初阶大典,人都跑哪去了?”

站在雪中的少年满脸疑惑,“难道都去追女人了?”

“下官觉得应该不可能……”报信人闻言神情愈发无奈,“中阶大典就要开始了,两位公子应该都在专心修炼。”

也就只有他自家这位公子不务正业整天溜猫逗狗……

“中阶啊,”然而小少年闻言眼前一亮,被晒得黝黑的小脸上嘿嘿笑起来,“不管那两小子跑哪去了,这下我们终于可以见到了。”

他搓着满是茧子的手,“小爷三年没好好打架了,手都痒了。”

“还有春华!”小少年兴奋地嗷嗷直叫,“都说有了女人就会变弱,那小子都弱得输给等阶六了,这下小爷终于能将他踩在脚下报仇雪恨了!”

“殿下……”报信人无奈地看着他,不忍心地打碎他的白日做梦,“春华君和等阶六对战只用了一只手,况且当时对战的人就是他那位未婚妻……”

正常男人都知道想来姬嘉树肯定是放水了,也就是只有他家这个缺心眼没娶过亲的小殿下不懂这些。

“不懂的人是你,”然而之前还在傻笑的小少年却忽然眸光一顿,冷冷瞥了一眼身前的报信人,“你的意思是春华放水了?”

看着神情陡然严肃的小少年,报信人一愣。

“嘛,你不明白也正常,因为你没和姬嘉树那小子交过手。”小少年淡淡开口道,“那是一个真正的武痴,他可以限制住自己的一只手,但绝不会在对战中放水。”

“如果不是姬嘉树变弱了,”少年的眸光陡然锐利起来,“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是那个等阶六的女人太强了。”

看着眼前浑身气势变得和之前旁若两人的少年,报信人后背一寒,“殿下,你……”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吗?”而这时他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忽然又低低地笑起来,“我真是等不及要和她见面了。”

“我还真想看看,能让春华和昭华共同争抢的女人长什么模样。”

“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报信人看着面前的少年抬脸微笑地看向他,“去收拾行李,我们提前去东吴迎迎他们!”

章节目录 第772章 暖唐 > 即便是再冷的冰雪,到了中唐都要融化。

中唐都城,衡阳。

中唐距离南楚不算远,再加上满大街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各路消息传递得更为迅猛。初阶大典结束三天后,南楚初阶大典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已经在衡阳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每家茶楼和酒楼都人员爆满,到处能看到抓住商机贩卖初阶大典战报的小童和绘声绘色演说每场对战的说书人。

在东吴要举办中阶大典的消息传来之时,更有有许多家书局连夜赶制了不少小册子。上面列出了各国热门选手的情报,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分析了今年可能会成为“三鼎甲”的人选。

和初阶大典前两名魁首和亚魁会获得最多关注不同,中阶大典最受人关注的人选扩充至三位,也就是最光彩夺目的前三名。

中阶大典的第一名自然也被称为魁首,但第二名不再被称作亚魁,而是被称为亚首,第三名则被称为花首。

虽然不是第一名,但中阶大典和初阶大典的含金量完全不同,能排入前三,在三十岁以下的修行者中都足以被称作“首”,所以前三名的称号中都带首。

三首集聚,就是中阶大典每届最受人期待的“三鼎甲。”

当然如今中阶大典都尚未开始,那些临时赶制出的小册子上的人选大多是将传言凑合凑合捏在一起的推测。但就是这些猜测和八卦却大受热爱八卦的中唐百姓欢迎,销量一时间十分火爆。

每间茶楼和酒楼,都能看到人们将这些小册子摊在桌上大声评头论足,停留的最多的几页,某过于几位战国六公子……还有某位前秦公主。

当然,在众公子之前这些小册子第一页写的人选自然还是他们中唐的继子宋谦。

不管宋谦在初阶大典中拿到多少名,这里毕竟还是中唐。

只不过看到册子上列的宋谦的战绩,商贩百姓们还是会不由自主看向衡阳城外一栋最高的楼,悄悄感叹上一声。

“三殿下修行才能是不错的,但要是有他叔父一半的才学,这魁首肯定是咱们中唐的!”

周围有大胆商贩拍着大腿道。

“嗨!要是渔阳王有修行的才能,哪怕能登上神舞境都够用了,何愁中唐不兴啊!”

这就是中唐。

中唐虽然没有多少高阶的修行者,但中唐人却总是格外的自信。

而他们自信的来源,就是那栋临江而建的高楼,和高楼之上的那个男人。

前秦贵阳城内最高的一栋建筑除了御祷省外是千金阁,而在中唐衡阳城内最高的一栋建筑,除了王宫之外,是建在江边的一栋高楼。

此栋楼名为风雨,二十几年来,见证着这个山海大陆最为富庶国家的风风雨雨。

年过四十的中唐王宋德明此时就站在这栋楼下,仰望着他父亲上一代中唐王所书写的“风雨楼”的牌匾,眸光微深。

下一刻他抬起头,看向楼顶端凭栏远望的一个男人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踏入楼中。

宋德明本身是等阶五神舞境的修行者,在六国君王之中除了东吴王赵暮人,他境界算高的。

但他走到楼顶尚未出声,站在栏杆之后境界比他低上一阶的那个男人就已经察觉回头,向他躬身一礼,“陛下,您怎么来了?”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王兄就好。”宋德明眯起眼睛看着身前有着远高于他境界的敏锐的男人,叹息道,“你何时才能不和我那么见外,斋弟。”

> “或者我叫你琼华君或者渔阳王你更习惯一些?”看着眼前弯着腰没有起身的男人,宋德明沉声问道。

“后面两个哪个都可以,唯独第一个不合适,”中唐琼华君渔阳王宋斋直起身来,温和地笑着看着面前的亲兄长,“不管有几人在场。陛下,君是君,臣是臣。”

“君是君,臣是臣么?”宋德阳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站在栏杆后的男人。

男人三十岁出头,身材圆滚滚更穿着一件可笑的绣满铜钱的袍子,站在烟雨之中没有半点高士的风范。更像是个走南闯北的胖商人,或者世家里养废了的不能修行的老儿子。

然而在男人富态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得让人难以直视。

漆黑如深潭,藏着无数的秘密和睿智。

这是他身上唯一无法掩饰的地方。

但宋德明知道,在中唐的那些重臣面前,这个男人连眼神都可以改变,变得唯唯诺诺懦弱无用。

每次当渔阳王无法告假半年被迫上一次朝的时候,宋德明一低头就会看到他弟弟站在众臣之中又演出了这样的眼神。

宋德明抬头看向风雨楼外的烟雨,恐怕只有这个男人站在这里之时,他才能卸去伪装,露出他真正的眼神。

属于即便不到神舞境,但依旧惊才绝艳让人不得不服的战国六公子之一,中唐琼华君的眼神。

“算了,你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宋德明叹了口气走到栏杆边的男人身边,上下打量着他皱起眉头,“你是不是又胖了,都说了让你少吃一点了。”

“最近因为一些事情,不得不尝点,”宋斋眯眼笑起来。圆润的脸庞让他看起来有些憨厚,男人拍着自己的肚皮,“再说了,我还是胖点好。”

听到这话,宋德明神情愈发复杂。

只因他的这位弟弟,年轻时并不是这般模样。

琼华君宋斋,在当年还是中唐二殿下的时候,是衡阳城内有名的风流才子。他从小肤白貌美长得就像一个女儿家,是南方一等一的俊俏公子。

坊间的一些小报经常把他和南楚的姬墨,东吴的赵暮人相比,这三人被评为南方最好看的三位公子。

但一切都终结他们的父亲去世,他作为长子登上中唐王位,而宋斋被封为渔阳王,继承了风雨楼之时。

宋德明其实心里很清楚,单论才干和智谋,宋斋远超于他。

当然他也是个人,他不可能不嫉妒,按照君王正常的忌惮之心,这份嫉妒甚至可以化为嫉恨。

功高震主声名远扬的王弟郡王。

这是从古至今任何君王都无法容忍的存在。

他知道中唐境内有不少世家,甚至其他长城内五国中有无数人一直等着看他们兄弟阋墙。

等着看他心中的嫉恨无限膨胀,亲手杀了他这个弟弟。

……

……

章节目录 第773章 疗伤 > 只不过……

宋德明看了一眼身边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盯着手中一个小册子念念有词的宋斋,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只不过那些外人懂个鬼!

“你这看的什么呢?”宋德明凑过去,看着宋斋手上花花绿绿的小册子,果不其然发现……

正常人肯定会以为堂堂琼华君此时正在看的,定是坊间正在流传的分析中阶大典参加人选的小册子。

然而宋斋手上拿的……却是衡阳城里最有名的一些酒家推出的介绍各家知名菜肴点心的册子。

尤其是在介绍楼内厨子擅长的糕点的那几页,看得格外仔细。

“我说……琼华?”宋德明无奈地看着眼前空有聪明才智,却从不愿用在正形上的弟弟,“你看这些做什么?衡阳城里的酒楼你不都吃遍了么?”

“唔,没错,不过不是每道菜我都吃过。”宋斋笑呵呵道。

“我记得你不是不爱吃甜食么?”宋德阳看着他手上长久停留的那一页,眯眼看着宋斋问道,“对了,说起来我听说这几天渔阳王府到处在找擅长做梅花酥的厨子?”

宋斋愣了愣,随后笑着点头请罪,“区区小事,居然惊动了陛下,臣弟有罪。”

“你确定不是你让你家厨子故意把这个消息透到宫里的?”宋德阳斜眼看了他一眼,“苏娘爱吃糕点,她宫里小厨房正好有个擅长做点心的厨子。”

苏娘是宋德阳的正妻,中唐王后孙氏。

“那感情好,”宋斋胖脸上的眼睛笑成了个月牙儿,向宋德明长长一揖,“那就有劳王兄麻烦下王后娘娘了。”

“哼哼,这时候不叫陛下改叫王兄了?”宋德明看着满脸讨好的弟弟冷哼一声。

“求人嘴短,拿人手软,这时自然是王兄爱听什么,臣弟就叫什么。”宋斋眯眼笑得人畜无害。

看着眼前这一幕,宋德阳心中舒坦。却也知道哪怕是一件小事,他却依旧又被这个弟弟算计了。

宋斋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或者说,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宋斋的聪明并不限于这些小聪明。

宋德明静静看着眼前已过而立之年的弟弟。

作为嫡长子,他当然从小拥有最好的教育,然而他父亲培养了他十几年,治国才干姑且不提,却用了十年时间让他意识到了他弟弟的不同于常人。

作为兄长,作为君王,宋斋的才能当然是足以让宋德阳嫉恨的。

但那些期待他处置宋斋的人恐怕从没想到,当人的嫉妒达到顶峰,反而会成为无力。

谁能想到,因为差距太大,早在十年前他就放弃了嫉妒这个才能出众的弟弟。

毕竟……宋德阳在心中冷哼。

去嫉妒一个跟寻常人的脑子都不在一个层次的人,有个鬼用。

看着眼前专心致志翻着手中点心册子的弟弟,宋德阳还依稀记得他十七岁时不能完成座师留下的功课,结果七岁的宋斋路过,他用一块点心诱骗宋斋帮他写完功课时的场景。

七岁的小孩就能写出让帝师都挑不出错来的洋洋洒洒的文章。

天才和凡人。

又有什么好比的。

更可怕的是宋斋的聪明不光限于文才,即便唯一在修行天赋上低于他,但宋斋却通晓天下武学,是修行界有名的百晓生,只有等阶六却因学识就被尊为战国六公子。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宋德明也算见过不少恃才傲物的年轻人,懂得天才少年往往不懂人情世故的常理。

> 但宋斋却为人极为老成圆滑。

在他登上王位之后,继承风雨楼被中唐世家和众臣关注的这位中唐王弟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自己吃胖。

当年如果不是宋德明出手阻止,宋斋估计还要在王府纵情声色几个月,把自己的名声彻底搞臭,彻底打消世家们的顾虑。

宋德明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像是对政事毫无兴趣的男人。

宋斋的年纪已经三十有五,却拒绝娶亲,没有后代。

当年哪怕那些想要站在宋斋这边爱才的老臣,看着渔阳王如今这幅模样,也都早就死了心。

宋德阳看着眼前专注地翻阅着点心册子的宋斋。

宋斋的王府是他赏赐的,身边所有下人也是他安排的,三十年如一日,从五岁懂事时开始,宋斋就将自己一切都放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三十年来,只有两个月除外。

一次是在二十年前,一次是在十五年前。

宋德阳不杀宋斋,一是作为君王他很清楚,如果真如那些世家和他国所愿杀了宋斋或者圈禁他,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恐怕就会想把这中唐王的位置换个姓氏来坐坐;二是作为兄长他很清楚,宋斋的确是对王位和政事不感兴趣。

当君王并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事。

宋德阳在心中冷笑。

真正聪明的人,才不会一定对成为王感兴趣。

宋斋就是这样的聪明人。

看着独身三十多年的弟弟,宋德阳神情有一闪而过的复杂。

至少作为君王,他必须娶王后,宋斋却可以选择不娶。宋德阳自知他不是东吴那位能力出众铁腕统治的君王,他需要外戚的支持。

更不一样的是,他有一位性情中人的弟弟。

宋德阳看着宋斋手中的册子,眯起眼睛,“我记得你十岁以后就不爱吃甜食了,怎么突然想起吃梅花酥了?”

“不是我要吃,”宋斋合起手中册子,嘴角露出一丝复杂又温暖的笑意,“我有个认识的女孩儿爱吃。”

“女……”没想到会从不近女色的渔阳王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心理强大如中唐王也瞪大了眼睛。

那十五年才会发生一次的事,难道又要发生了?

只不过那位应该已经……

“谦儿他到哪了?”这时宋斋看向宋德明问道。

宋德明知道宋斋问的正是他的三子,也就是宋斋最上心的侄子宋谦。他之前曾和宋斋表露过,如果他到了四十岁都还没娶亲生子,就将宋谦过继给他,所以宋斋问起宋谦他并不意外。

“之前送信说既然初阶大典已经结束了,他会先回中唐,歇一个月再启程从中唐去东吴。”宋德明道。

然而他没想到宋斋闻言笑了笑,“那麻烦陛下去信告诉他,他可以不用回来了。”

啊?

宋德明闻言一愣,即便他这儿子他都准备送出去了,但还是没想到宋斋居然来上这么一出。

有家不给他儿子回?

他儿子要不要这么可怜啊?

“王兄,再给谦儿送点钱去吧,还有宫里最好的药材。钱我出,都从风雨楼的账上划,”宋斋看着手中的册子看向宋德明笑眯眯道,“他人就不用回来了,我有事让他去办。”

章节目录 第774章 人心 > “你要谦儿去做什么?”宋德明皱眉看着宋斋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宋斋看向风雨楼外的江水,“只是有些事我不方便做。”

毕竟那个男人已经出关了,后知后觉的他已经无法前往南楚。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吧?”宋德明眉头皱得更紧,“谦儿那孩子可没你那么聪明。”

“他已经足够聪明了,”宋斋笑了笑道,“他也不是孩子了。只有你还把他当做孩子。”

可那个女孩儿除了她和他之外,却从未有人将她当成过孩子。

“能遇见她,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对谦儿而言也是一件好事。”宋斋静静道。

“她?”宋德明闻言心底咯噔一声,“你说谁?”

想起南楚国师姬墨出关的传闻,也当了十多年君王的男人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难道是那个女人……”

风雨楼曾经招待过一个女子。

虽然是个天才,但宋斋从小到大实在是为人过于乖巧,偶然的几次不同寻常就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宋德明到现在还记得二十年前,他正准备为宋斋安排婚事之时,听宫人们说渔阳王外出打猎带回了一个女子。

他当时吓了一跳,但那个女子只在中唐待了一个多月就离开了,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在那之后从小从未拒绝过他的宋斋就拒绝了他安排的所有婚事。

宋斋没有说任何理由。而只要他指婚,宋斋绝对能在一个月让对方的世家贵女高高兴兴嫁给另一个人,看着每次都来向他请罪的重臣们,最终宋德明放弃了指婚这件事。

宋斋只要真想干什么,他就能暗地里安排达成他的目的。

宋德明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这个弟弟近乎无欲无求到要当和尚了,一个郡王不娶妻不至于颠覆中唐的社稷,最终宋德明就选择由他去了。

然而,至今宋德明都不知道宋斋曾经藏在楼里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宋斋如果真的想维护一个人,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人能打探到一丝消息。

哪怕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谁都不会知道琼华君心中真正的秘密。

天才总是孤独的。

宋德明深吸一口气,看着重新走回栏杆边望着江上烟雨的弟弟。

宋斋极少上朝,如果不是他自己偶尔向他求助,琼华君向来能和政事与世家撇得干干净净。

宋斋一生大部分的时光都待在这栋楼里读书赏景。

因为比寻常人实在聪明太多,也没多少人能和他聊天。虽然他看上去为人温和,待谁都十分亲切,平素不近女色洁身自好。

但宋德明很清楚,能真正走近宋斋心中的人,懂得他所想的人,非常少。

他就很少弄懂他这个弟弟真正所在乎的东西。

唯一一个他听说过的渔阳王和那个女子相处的传闻,是渔阳王府一个去世的老下人死前所说的。听说那个女子来风雨楼时,宋斋和她一直在聊天。

下人们也好奇这两人的关系,但让人意外的是,他们真的只是在聊天。

> 宋德明其实也隐隐地猜测过那个女子的身份,因为能让他这个特别的弟弟特殊相待的女子,在这片大陆上,也不多。

可是二十年已经过去了,那个可能存在的女子也早就不在人世。

宋德明没有想到,如今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宋斋如此上心的女子。

那人到底是谁?

“斋弟,你……”宋德明握了握拳,狐疑地看着凭栏远望的男子。

“不是你想的那个人,”这时宋斋打断了宋德明话,回头静静看向他的兄长,“王兄,你就别猜了。”

“好吧,寡人不猜了,”宋德明叹了口气,知道和那个女子相关的事是宋斋心中的禁地。

“不过最近城内也真是热闹,”宋德明走到宋斋身边,同样凭栏望去。

站在风雨楼上,能看到衡阳城内的全景。

“毕竟六年没有举行过中阶大典了,”宋斋脸上又挂起了宋德明熟悉的憨笑,“百姓们都很期待。”

“你不期待么?”宋德明淡淡开口道,“你也十多年没去东吴了,怎么突然想起来也要去?”

“这不是谦儿也进入中阶大典了么,”宋斋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瑕疵,“我没有儿子,谦儿可是我教出来的,和我儿子也没什么区别,我自然要去给他助阵了。”

“初阶大典没见你这么上心,”宋德明瞪了他一眼,“不然谦儿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山海大陆上的修行者都知道,中唐琼华君虽然自己不擅长对战,但他往往在对战中的一句话就足以扭转整个战局。

“区区初阶大典他如果都不能凭自己的力量通过,那和废物也没区别,”宋斋淡淡道,“以后就算升上等阶五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宋德明侧目看着身边吃德圆滚滚的男人,即便过往锋芒全部不见,但只言片语里却依旧能听出曾经的山海大陆顶级修行天才的傲气。

某种意义上,宋斋大概是山海大陆上最特殊的修行天才。

曾经有不少修行者认为,如果宋斋有大司命和少司命那样升境的天赋,肯定能率先一步成为人神。

但不知为何宋斋自己却绝口否认这种可能。

不过说起修行天赋,想起最近城内热议的那个传闻,宋德明看向城的那些酒楼不经意地开口道“话说前秦长公主的那些传言你听说了没有?没想到今年南楚居然出了一位女魁首。”

宋斋放在栏杆上的手微微动了动。

下一刻男人扬起脸憨笑一声,“倒是只听说出了一位女魁首。怎么?居然是前秦的公主?”

“你向来对初阶大典这种小打小闹不感兴趣,不知道也正常。”宋德明淡淡开口,“毕竟谁也没想到嬴家居然还能出有修行才能的人。”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隔代传承?能得到姬墨的承认,那公主应该是有几分本事。”宋德明眯眼看着江面,“不,何止是本事,估计是有些不同寻常了。”

姬墨和太祖皇帝嬴帝之间的仇恨有多深,全大陆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

能接受子女嫁娶是一回事,但作为神子能接受那样一个女子成为魁首……

全大陆的修行者都受到了震动。

况且,一个女修居然成为了魁首,本来就已经足够异常。

“在修行界太出名可不是好事,”宋德明看着江面的脸上有些惋惜,“虽然有些可惜,但那个女子……”

男人淡淡开口。

“她应该是不能活着到达东吴了。”

章节目录 第775章 守护 > 宋斋握着栏杆的手微微一紧,望着江面没有说话。

“不过别说东吴,她能不能活着出南楚都是未知。”宋德明继续道,“姬墨估计也是知道这些,才无所谓地承认了她的魁首之位吧。”

反正一个注定会死的女修,拿到魁首也没用。

初阶大典的位次是会递补的。

往届就发生过魁首一夜暴毙,亚魁递补成为魁首的事。

所以在魁首一事之上,如果不是背景够硬有真本事,也没多少修行者敢去争。

毕竟这不是一个谁都有本事保住的位子。

“她能拿到那个位置,也是因为一开始没人注意到她,”宋德明淡淡道,“可现在东皇太一的一句话,已经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初阶大典不过是神舞境以下修行者的战场,但在这片大陆真正站得够高的人们眼中,神舞境以下的战斗都不算战斗。

不过魁首还是值得人们看两眼的,结果现在居然成了一个女子。

修行界禁止女子修行已经七年了,这七年来长成的占据以前女仙官位置的修行者都不在少数,对于女修复兴的苗头,自然是要不遗余力地掐灭。

“可惜了,偏偏她是前秦公主,”宋德明感叹道,“嬴晗日都已经自身难保了,更别提能护着她。”

没有强大的国家和世家做后盾,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顶得住八方觊觎。

宋德明说完有些意外地看向一直沉默的宋斋,以往谈起修行界的事这人都兴致勃勃,怎么今天……

“嬴晗日自身难保了?”这时宋斋终于不回头地开口问道。

“你别跟我装,这消息还是风雨楼的探子从阿房宫里探到的,”宋德明白了他一眼随后感叹,“不过才一个多月,没想到北边下手那么快。”

“那个消息,不是还没证实么?”宋斋淡淡道,“才一个月胎气都没稳,御医都查不出来吧。”

“不稳也会稳的,”宋德明负手看着江面,“那边准备了那么多年,自然会一击得中。”

“七年了,”中唐的君王看向下方繁荣的衡阳城,眼中划过一丝沉重,“那个女子以一己之力,将如今这场面延迟了七年,但时至今日也终于到了极限了。”

宋斋放在栏杆上的手一寸寸收紧,木质的栏杆上居然留下了深深的指痕。

“初阶大典第一轮和最后一轮发生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宋德明深吸一口气看向北边,“城外的人已经动了,我们城里的人不得不做好准备了。”

“慕容恒……慕容么?”宋德明冷笑道,“这种缺德事,也真亏他们能做出来。”

“他们素来擅长这些,”宋斋淡淡道。

毕竟信奉那样一个神灵。

骨肉相啖,兄妹相残。

都是家常便饭。

“我们中唐人,只要能赚钱就好,不管是乱世还是盛世,哪里都需要我们,”宋德明抬头看向楼檐之上蹲伏的麒麟,“你去旁观中阶大典,也要记住凡事切莫插手。”

“臣弟有分寸。”宋斋淡淡道,栏杆上的指痕中,能看到丝丝血痕。

中唐是永远中立的国家。

他只是个冷酷无情的旁观者,甚至不如雪山上的那个人。

“谦儿也是,他不如你老成,你记得提点他,”宋德明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异常,摇头道,“他之前还在信里好奇那个前秦公主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真是多管闲事。”

宋斋闻言一怔,猛地看向身边兄长,“她还没醒?”

宋德明一愣,“信是三天前的,现在……应该醒了吧?”

“不过一个等阶七对战那么多高手,真元耗尽而亡也不是没可能,”男人皱眉道,“果然那个公主连南楚……不,也许她连姬墨的那座国师府都走不出。”

不,她能走出的。

宋斋深吸一口气看向江面。

只不过对那个少女而言,更难以面对的,只是国师府里的那个男人。

……

……

“长姐,她今天……还没醒吗?”

> 南楚丹阳城,国师府内。

清安院里,不知是第多少次响起少年有些嘶哑的声音。

姬安歌站在西院自己房间的门口,看着站在门槛外的姬嘉树为难地摇头。

初阶大典结束已经五天了。

但可怕的是,从结束那天就开始沉睡的那个少女,却一直没有苏醒。

之前嬴抱月也有在激烈的对战后连睡三天的经历,所以一开始清安院里的人并没有太过担心。

但当三天过去,那个少女还没有苏醒迹象之时,姬安歌等人终于开始慌神了。

但慌也没用。

“父亲他,还没回来对吗?”姬安歌看着姬嘉树紧张地问道,看着眼前弟弟点头她先松了一口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初阶大典结束的当天,他们父亲姬墨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返回国师府,而是重新进入了紫华山闭关。

“看来……那位后辽国师对父亲造成的伤很重。”这时姬清远从东院走过来,神情复杂地开口道。

姬嘉树回头,看向兄长神情复杂地点头。

明眼人都能看出南楚国师对嬴抱月的敌意,没有在第一时间返回国师府的确值得庆幸。

姬清远现在想起都觉得后怕,连他都猜不出他那个父亲私底下到底会对她做些什么。

但那毕竟是他们的父亲。明眼人也能看出南楚国师初阶大典后立即闭关,恐怕是因为在与后辽国师山鬼隔空的那一战中受的伤。

“位阶大典开始在即,父亲之前临时出关,又和神子发生冲突,估计这一次要调整上一些时日,”姬清远看着姬嘉树道。

就算他不孝吧,但他真心希望他父亲这一次能好好闭关到嬴抱月离开南楚的时候。

毕竟如果他母亲还在世,姬清远毫不怀疑就凭他父亲在初阶大典上对抱月做的事,他母亲也会向他父亲动手。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点头,如今他们也只能这么希望了。

说来都是他太弱了,没有能力保护她。

到了东吴,看东吴的郡王之前对她的态度,应该也有人能庇护她。

只不过……

姬嘉树看向紧闭房门的东院,看向姬清远握紧了双拳有些迟疑地开口,“他……也还没醒?”

姬清远知道他这个弟弟在问谁。

因为这座清安院内,如今在昏迷的人不只嬴抱月一个。

五天前,就在归辰把嬴抱月背到清安院后,他们愕然见识到了天阶倒下的一幕。

看着嬴抱月躺下后,李稷也安静地睡了过去,被赵光拖到了清安院东院安顿了下来。

在那之前,谁都没想到,在初阶大典上那么强悍地和他们父亲对抗的这个男人居然会说倒下就倒下。

看着震惊的众人,唯一脸上没有丝毫震惊的赵光站在床边摊手道,“他早就该睡过去了。”

嬴抱月之前下的药够李稷睡上三天三夜,鬼知道他不到一天是怎么爬起来还敢和南楚国师对招的。

总之如今清安院一东一西,都有人在长睡不醒。

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点头道,“他也没醒。”

“只是五天的话,天阶应该没什么事,”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说实话他并不担心李稷。

天阶还轮不到地阶来担心。

要知道天阶十天不吃不喝都死不了,但那个少女不一样。

她本就虚弱的身体,很难挺住这么长时间的昏迷。

“已经五天了,”姬嘉树看着西院的门板,神情凝重,“她这么不醒,我担心她……”

就在这时不等他说完,众人只听身后砰的一声。

姬清远等人回头看去,猛地一愣。

紧闭了五天的清安院东院的那扇门,打开了。

章节目录 第776章 合作 > 东院紧闭的房门打开,看着走出的那个人,站在西院门口的众人纷纷一怔。

“李稷?”身为东院的主人,姬清远看着推开房门的李稷神情有些复杂地问道,“你醒了?”

李稷点了点头,随后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西院门槛前的……姬嘉树。

姬嘉树一怔。

“二哥,你等等……你还没完全恢复呢!”

这时李稷身后传来一个男声,赵光从后面追了出来,随后瞪大眼睛看着隔着院子静静对视的李稷和姬嘉树,“你俩这看什么呢?公主殿下还没醒吧?”

“没看什么,”李稷摇头,随后跨出了清安院东院的门槛。

而就在他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姬嘉树瞳孔微缩。

眼前的人还是五天前的那个人,身上的青衣恐怕是因为睡久了还有点发皱。

但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和五天之前完全不同。

如果说五天前李稷身上的气息还尚且紊乱不算一个完整的天阶修行者。那么五天后踏出门槛的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稳定了下来。

是真正属于天阶的,深不可测的气息。

只不过之前此人是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破境,又在境界不稳的情况下和他父亲对招。在如此混乱的逆境下,这个男人却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理顺消化天阶的境界,这让姬嘉树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个男人异于常人的强大。

也对,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所谓的东吴继子的庶兄加护卫。

而是。

战国六公子,东吴昭华君。

姬嘉树看着跨出门槛的青年眸光微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而初阶大典结束短短五天。

走出这道门槛的男人,已经是一名彻彻底底的天阶修行者。

只不过……看着他的脚步姬嘉树总觉得他还有些摇晃……

但这时李稷已经穿过中间的院落,走到了聚集在西院门前的少年人们面前。

“你……”看着早嬴抱月一步提前苏醒的李稷,姬嘉树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开口,李稷抬头看向姬安歌身后的房门轻声开口,“她还没醒?”

姬嘉树袖子下的手轻微缩紧,只因他知道李稷一睁眼就来找的人是谁。

“还没,我试过喂水,但喂不进去。”站在门前的姬安歌摇头开口,满脸愁容,“这么睡下去不会出事吧?”

“你之前睡着也是,你们这些人都怎么回事,”这时从后面赶上来的赵光砰的一声拍了一下李稷的肩膀,“我好心给你喂水,你那牙关咬得死紧的,搞得跟我要害你似的。”

“当然是喂不进去,”李稷回头,面具里漆黑的眼睛看了赵光一眼,“毕竟失去意识后不可能知道谁要害我们。”

“如果不是你,恐怕都没法靠近她,”李稷看向姬安歌道。

姬嘉树一怔,下一刻握紧双拳。

那个少女在失去意识时,本能地还在进行自我保护。

“但这么下去要怎么办?”姬安歌听不懂这些,她也不关心,只是缩紧眉头瞪着眼前的一群男人,“这么下去……她不会醒不过来吧?”

少女咬紧嘴唇瞪着李稷,“为什么……你都醒了她还没醒?”

这个人……之前不是想保护她的吗?

“安歌!”姬清远闻言喝道,“怎么和客人说话呢!”

> 姬清远知道姬安歌是心急如焚口不择言,他同样心焦但作为兄长不能容忍妹妹的失礼。

“对不起,李公子,是小女失言了。”姬安歌一时口快说完就后悔了,听到兄长的怒斥立刻低头请罪。

然而她却发现眼前戴着面具的东吴人只是一直盯着她的门板,险些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嗯?没事。”注视着房门的李稷微微扭头,毫不在意地说道。

姬安歌愣愣地看着他。

然后看着李稷卷了卷袖子,赤手摸上了她的门板。

他全部注意力似乎都在她西院的这扇门上……

姬安歌虽然一直待在清安院没见过几个世家公子,但还没见过这样对其他人说的话毫不在意的。

“咳,昭华君,”看着被晾在一边的姬安歌,姬清远只得咳嗽一声,“小妹刚刚口不择言,我作为兄长替她道歉,是她……”

“没事,她没说错什么,”然而李稷依旧只是盯着手掌下的门板,“本来我就不该比她先醒。”

如果不是她在他破境陷入狂乱中唤醒了他,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醒来。

如果不是她在决战前夜透支了那么多真元,最后一战她也不会亏空到如此模样。

他能听懂姬安歌话语里的意思,况且他还知道更多的事。

不是他保护了她,而是她保护了他。

“她没有醒,是因为她受的伤远比我要重。”注视着手下的门板,李稷眸光沉沉地说道。

远比她在晕倒那一刻表现出来的还要重!

连他在昏倒前,都没看到她有这么重的伤势,不然他估计也睡不着。

这个少女直到她失去意识之时,都还在隐藏。

现在恐怕是因为已经昏睡了五天,她对身体的掌控力度已经减弱了,所以哪怕隔着门板他也终于感觉到了。

“她的经脉严重受损,如果只靠自我修复,寻常等阶六估计也要半年才能养回来。”李稷放在门板上的手寸寸收紧。

“半年?”姬嘉树瞳孔一缩,愕然开口。

修行者的恢复速度快,半年才能好的伤基本等于死里逃生。

“不过也许她不需要那么久,但至少三个月不能下床。”李稷深吸一口气。

“三个月?可中阶大典在两个月后。”姬嘉树指尖扎入掌心,“她……不太可能不参加吧?”

不知为什么,虽然知道等同奇迹,但姬嘉树却莫名觉得这个女子肯定不会睡过中阶大典,甚至会在之前整出些事端来。

不要问他为什么会如此觉得……

“她的话肯定会在中阶大典前醒过来……”李稷也有些扶额的冲动,但下一刻他眸光微深,“但不管中阶大典何时举行,首先不能让她这么睡下去。”

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的门板,随后转头看向姬安歌低头一礼。

“姬小姐,冒犯了,请问在下能进去吗?”

“进……行吧。”男子进未婚女子闺房当然不太合适,但在姬安歌心里这房间也早不属于她一个人。

修行者感受气息也只要隔空进行,被子也盖好了,让人看两眼病人也没什么。

然而听到李稷下一句话,姬安歌瞪大了眼睛。

“那……请问她衣服穿好了么?”

李稷认真地问道。

章节目录 第777章 抚摸 > 清安院西院门口,因男人的一句话陷入一片死寂。

“你……你要干什么?”下一刻响起女子愕然的质问声。

“安……安歌……”姬清远伸出一只手拉住妹妹。看着姬安歌像个保护幼崽的翠鸟一般挡在自己的房门前,直直瞪着直接问嬴抱月有没有穿好衣服的李稷。

虽然姬清远现在也很想质问他。

他偷眼看了一眼姬嘉树,发现自己的弟弟已经去摸腰边的剑柄了。

算了……反正他这个弟弟比他等阶高他也拦不住,随便他好了,这两人打一架也挺不错。

然而在慌乱的少年人们面前,带着面具的男人却眸光沉静,只是定定看着面前的姬安歌。

没怎么和公子打过交道的姬安歌愣愣看着李稷的目光,意外地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眼中没有丝毫邪念。

漆黑如深潭,仿佛什么都没有。

但之前嬴抱月醒着在的时候,姬安歌也偶尔瞥见和她在一起说话的这个男人的模样,那时的李稷却没有给她以这样的感觉。

“你……你问这些到底是要做什么?”姬安歌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我给她换了寝衣。”

盖着被子看一眼倒是没什么,只不过……

“那烦请姬小姐再给她加一件,”李稷静静道,“我可能会碰到她。”

“碰……”姬安歌以为她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没想到这个男人继续语出惊人。

眼看着一边姬嘉树有要拔剑的迹象了,她连忙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说清楚我绝不会让你进去!”

李稷眸光微顿,随后抬头看着姬安歌解释道。

“姬小姐,别误会,我是个水法者。”

所以呢?

姬安歌瞪大眼睛,“这又怎么了?”

李稷看着眼前等阶七的女子神情有些意外。

“舍妹并不懂修行之事,”一边的姬清远上前一步挡在前,神情复杂地看向李稷道,“李公子有话直说就好。”

李稷点了点头,指了指姬安歌身后的门板,“她也是个水法者。”

男人注视着姬安歌静静道。

“我,能帮她疗伤。”

姬安歌闻言一怔。

姬嘉树握着春雷剑剑柄的手微微一紧,神情复杂起来。

谁都没想到这时一直没开口的赵光却瞪大眼睛一步跨上台阶拽住李稷袖子,“二哥,你还没……”

李稷静静看了一眼赵光,赵光的声音就消失了。

被定在原地的赵光很想龇牙咧嘴表示反抗,但下一刻看着李稷的目光他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算了,反正这小子也死不了,他管他怎么折腾自己。

“疗伤,你说真的?”姬安歌狐疑地看着李稷,下一刻她惚中想起嬴抱月在睡过去之前也提过李稷不要为她疗伤一事,少女眸光一怔伸手去推房门。

“好,我姑且信你,我去给她加件衣服。”

姬安歌进门去了,随后不久后门内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可以进来了。”

李稷正要跨过门槛,这时他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等等。”

李稷停住脚步。

“作为未婚夫,我很感谢你为她疗伤,”姬嘉树注视着李稷的背影神情复杂地开口,“但我记得你答应过她,不为她疗伤,让她睡一觉就好。”

听到姬嘉树的话,姬清远和赵光神情都有些意外。

他们很清楚姬嘉树也最担心那个少女的身体,也绝不会因为自身的情绪等原因阻止人为她疗伤,却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约定。

“你……是在骗她么?”

然而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姬嘉树只是注视着李稷的背影静静道。

> “她会生气的。”

李稷闻言一怔,下一刻回过头。

他看着身后神情认真的少年,眸光也认真起来。

“我之前不是在敷衍她。”李稷伸出手,看着自己的两根手指,“只是她说的,是让她睡一觉。”

“可哪怕以她的标准,三天算一觉。今天是第六天,她也已经睡两觉了。”

姬嘉树一愣,姬清远和赵光听到也愣住。

还能这么算吗?

“所以是她超时了,”李稷转过身去淡淡道,“姬二公子,她就算生气我也不管了。”

这真是神奇的对话……

姬清远看着台阶上台阶下对话的两个男人扶额。

说完李稷抬脚跨入门槛,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眸光一定两步跨上台阶,和李稷一起并肩进入了姬安歌的房间。

这两个人……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看着同样被撇在后面的赵光,两人对视一眼也后一步也进入了姬安歌的房间。

在姬安歌十岁之后,姬清远也没有再进入过妹妹的闺房。时隔五年再次进入,他却也无暇再看屋内的陈设。所有人的目光都第一眼投到了静静躺在床上的那个少女身上。

姬安歌坐在床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僵在门口的一群男人,微微偏过身露出身后她看了五天都没有变化的脸。

虽然是昏迷,但床上的少女神情却很宁静。

嬴抱月静静阖目睡在床上。

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一般,纸窗透过的日光里,少女连根根睫毛都清晰可见,没有一丝颤动。

如果不是这个状态持续了五天,姬安歌也不至于觉得不对劲起来。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她……”姬安歌扭头看向门口正想问,眼前却袭来一阵阴影。

李稷出手极快,已经走至床前,定定注视着床上少女一眼,将手掌覆上了她的额头。

“她还在发烧。”

“还在?”姬嘉树闻言一愣。之前他在决战前背她的时候的确感觉到了热度,但没有想到居然还没退!

“不是吧?我不觉得烫啊!”姬安歌闻言瞪大眼睛。

“水法者的体温比寻常人要低一些,”李稷看了她一眼,“是低烧,但这么烧下去还是会烧坏经脉。”

“有什么办法么?”姬嘉树定定注视着着李稷抚在嬴抱月额上的手。

“我可以用真元先调理她的经脉,”李稷收回手,“但要退烧,我需要伸筋草。”

“伸筋草?”姬嘉树闻言一愣,他在医毒战中用到的药材里都没有这一味,“那是……”

“那是只有宫里药局才有的药材,”姬清远在一边深吸一口气,“我在书上看过,我认识。”

姬嘉树猛地看向身边足不出户但通晓天下事的兄长。

“只不过我进不了宫,”姬清远神情复杂地看向弟弟,“以我的身份更没人会把这药材给我。”

“我和你一起进宫,二殿下估计有办法。”姬嘉树抓住姬清远的胳膊,“走!”

姬清远点头。

“她就交给你了,”姬嘉树站在西院门口,回头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李稷。

李稷点头,下一刻看着要出门的姬家两兄弟他忽然眸光一顿,“你们记得一定要快些回来,否则……”

“否则什么?”姬嘉树浑身一震,“她会怎么样?!”

李稷顿了顿摇头,“她的伤势不会怎么样,不过……”

这两兄弟如果同时离开国师府的话……

但如今形势也不能不去取药,他担心的事也不一定会发生。

男人深吸一口气,“总之,快去快回吧。”

姬嘉树点头,和姬清远匆匆离开了南楚国师府。

章节目录 第778章 惊变 > “安歌,你好好待在这,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目送着兄长走出清安院的大门,姬安歌站在门口戴上了面纱,袖子下的双手不安地攥紧。

“你没事吧?”

这时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姬安歌猛地回头,看着坐在嬴抱月床头的李稷正静静看着她。

“抱歉,让昭华君见笑了。”姬安歌深吸了一口气道。即便没怎么出过门,但她也知道她对兄长的依赖不太寻常,偶尔去参加贵女间的聚会,这一点也经常被嘲笑。

和姬清远比起来,她实在是太胆小了。

李稷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注视着站在门口的女子脸上的面纱,男人静静开口,“你应该只是很少和你大哥分开吧?”

姬安歌闻言一怔。

长兄如父。

她亲生父亲从小到大甚至不愿意正眼看她一眼,她可以说是被姬清远一手带大的,姬清远将她的安危看得胜过一切。正如李稷所说,基本上没有分开的时候。

姬安歌的目光落到屋内床上睡着的女子,眼前浮现出姬清远刚刚面上平静但实际心中难掩焦急的模样。她了解她大哥,知道姬清远那副模样其实就是急得不行。

说起来这还是她大哥第一次紧张一个人超过了她。

但意外的是,姬安歌却并不觉得有丝毫嫉妒的感觉。

她自己感觉也有些奇怪,之前那些贵女们总是对她冷嘲热讽,说她大哥一旦娶了亲,她一定会嫉妒至死再无宁日。但看着床上久久不苏醒的那个少女,别说嫉妒了此时她只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姬安歌觉得她不嫉妒的理由,恐怕是因为也许她比她大哥更喜欢她……

不过这个问题再想下去有些危险,姬安歌及时打断了自己的思绪。看向坐在床边伸手将嬴抱月扶起的李稷,她咬了咬嘴唇。

“你还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吗?”少女神情有些紧张,“我不懂修行,这疗伤具体是要怎么做?”

“不需要什么了,还麻烦姬小姐关上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李稷低头看向怀中人脖颈处最大的经脉,看着已经泛青的经脉,男人皱紧眉头微微吸一口气,但下一刻他整个人僵了僵。

“嗯?”正准备出去守门的姬安歌看到这一幕顿住脚步,冷眼打量着那张因意外离嬴抱月脖子极近的青铜面具,少女微微眯起眼睛淡淡开口,“她身上很香,对吗?”

李稷闻言整个人像是凝固在了床边。

站在门口的赵光也僵在门槛之外,看着一步之遥戴着面纱也透出一股冷若冰霜之感的姬安歌,顿时大气不敢出。

姑娘家的闺房,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然而下一刻姬安歌眸光一顿,看着李稷静静抬起手,敲了敲面具上鼻梁的位置。

“你这是……”姬安歌眼露疑惑。

“他封上了自己的嗅觉,姬姑娘你不用担心了,”赵光上前一步,适时为李稷的动作进行了补充解释。

姬安歌瞪大眼睛,随后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又一只手探进了怀里,摸出了一副细布手套。

这准备的……真够齐全的。

注意到姬安歌的目光,李稷戴上手套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手糙。”

把避嫌的理由都还推到了自己身上。

> 姬安歌闻言深吸一口气,走到门槛外,“我是不是也待在门外比较好?”

就算她不懂修行,也知道修行者之间的疗伤不是小事不能被人打扰。况且她现在觉得把嬴抱月单独和这男人放在一起,大抵也发生不了什么……

李稷闻言点头,随后看向赵光叮嘱道,“你也陪着姬小姐守在门外。经脉的疗伤被打断很危险,半个时辰内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我知道,我知道,”赵光帮忙关上门,满口答应,“放心吧,就算是南楚王来了我也给你拦住喽!”

“你这人说话要不要这么吓人,陛下来这是要作甚……”姬安歌和赵光并肩站在门外,横了一眼身边说话肆无忌惮的东吴少年。

“好好好,我就开个玩笑,”被瞪了赵光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身边少女,“什么人都不来不更好么。”

“那我开始了,外面就拜托你们了。”李稷静静注视着怀中的少女,伸手按上沉睡的嬴抱月的后心。

随后果不其然感受到了抗拒的力量。

面具后男人漆黑的眼睛里神情变得严峻起来。

“这……”就在门关上的前一瞬,姬安歌正好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幕,心跳加速起来,伸手扒着门缝正想询问。

但下一刻门缝咔哒一声被人推上了。

姬安歌愕然睁大眼睛看向身边一把将门推上的赵光。

“不要打扰他,他也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赵光卸下脸上的笑容,向身边的少女正色道。

姬安歌怔然看着身边平素满脸堆笑的少年陡然严肃起来的神情,咬了咬唇,随后点头。

“刚刚那是公主殿下在抗拒我二哥为她疗伤的真元,”赵光神色稍缓向姬安歌仔细解释道,“昭华要为她疗伤,第一步得先让她知道他是谁,打消她自我保护的屏障才行。”

姬安歌紧张地开口,“那她知道他是谁吗?公主殿下不是失去意识了么?”

“她那种人……可不会完全失去意识,”照顾某个经常把自己弄得全身是伤的人都有了经验的赵光无奈摇头,“她应该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不然李稷不可能碰到她的。”

“那为什么……”姬安歌闻言一愣。

“她不愿让他为她疗伤!”赵光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门板,“那位殿下啊,有苦只愿自己往肚子里咽,死都不愿意麻烦别人。”

“不是我说,”感受着门内传来的真元对抗的动静,赵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姬安歌感叹道,“你家这姐姐的性情实在是太倔……”

“那个,殿下的生辰在我之后,”姬安歌闻言无奈地看着赵光道,“怎么说,她都不算是我姐姐。”

“啊?她比你小啊?”赵光闻言一愣,他每次看嬴抱月照顾姬安歌还以为她比这姑娘大多少呢!

真不愧是她……

“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姬安歌咬牙,“殿下不给昭华君疗伤这要怎么办?”

“这……就只能看他们两人之间的角力了,”赵光看着身后的门板摊开手,“一个不给救一个又想救,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如果嬴抱月没睡上五天,李稷不见得能拗过她。不过面对病号,李稷还治不了,只能说他不行了。

看着姬安歌难掩担忧的神情,赵光又笑起来,抬起手掂掇着分寸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她的肩,“不要担心,我二哥境界比她高那么多,总会有办法的。”

说完他看向脚下的门槛。

“这两人在屋里还有的折腾呢,我们站这也怪累的。至少要半个时辰,这是你家门槛,我能不能坐啊?”

章节目录 第779章 父女 > 折腾?这说法总觉得怪怪的……

姬安歌愣了愣点头,随后就看着面前某东吴的郡王就这么毫无形象地靠着门板在门槛上坐下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屋内安静极了。

才等阶七的姬安歌也感觉不出来真元波动有什么变化,一刻钟后她也站累了,最终也学着赵光的模样坐到了门槛上。

“哎呀,你也坐啦?”赵光侧目看向她笑道,回头看了一眼门板,“你不用担心,刚刚疗伤已经正式开始了。”

“姐姐她愿意了?”姬安歌闻言一愣。下一刻发现自己不知为什么也开始叫姐姐了,都怪这个东吴少年刚刚的误导。

这时赵光的话语声传来。

“是二哥通过真元将他们两人的经脉相连了。如果她再挣扎,为她疗伤的人会受到反噬,”感受着屋内的动静坐在门槛上的东吴郡王耸了耸肩,“所以她就没挣扎了。”

“还能这样?”姬安歌瞪大眼睛,赵光闻言只得苦笑。

果然到了最后,也就只有这种方式能让那个女子不再拒绝。

她不在意自己的伤,但却永远会在意别人会不会受伤。

“只不过这样……会不会很危险?”姬安歌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即便她不懂修行,也能察觉其中凶险。

“是很危险,一旦打岔,两人都会重伤,”赵光放在膝头上的左手收紧,右手摸向腰边的鱼肠剑。

他看向空荡荡的院落,神情严峻起来。

“话说前秦公主那个护卫呢?我记得姓归?”

“你说归辰?”姬安歌答道,“因为姐姐一直不苏醒,归辰今早去了南楚边境,说是要去接一个校尉。”

“校尉?”赵光眼前模模糊糊浮现出楼校尉的模样,说起来这人的确也消失了不少天了,看来是要回来了。

“不过归离妹妹和姚女官在厨房,”姬安歌问道,“你要见她们么?”

“不,不用,”赵光摇头,严肃地看向姬安歌道,“还烦请姬姑娘让那两位姑娘就这么呆在厨房,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姬安歌点头,有些不安地看着神情凝重的赵光。

嬴抱月身边就那么几个人,赵光全部认得。

归离和姚女官都只是普通人,没事让她们出来只会让屋内那个女子担心。

“那住在姬嘉树那边的拓跋寻呢?”赵光看向身后的门板,“她不醒,拓跋寻不来看她么?这不对劲吧?”

姬安歌愣了愣,不明白嬴抱月和那位北魏公子难道还有什么交情。不过这时她想起来时姬嘉树说过的话道,“嘉树来的时候倒是说过,说拓跋公子去北寒阁找药了,难道是为了姐姐去找的?”

这就对了。赵光深吸一口气,他说拓跋寻怎么不在呢。

北寒阁虽然藏污纳垢,但在药毒上不得不说还是有点家底的,拓跋寻为了她都愿意再回北寒阁,倒也算是符合那人看她的眼神。

只不过赵光没想到,屋内的两个人现在可以说手无缚鸡之力,而此时姬嘉树和姬清远不在,这个院子里除了下人剩下的修行者居然就只有他和姬安歌。

这还真的有些巧……

“你怎么了?”看着赵光额角边沁出的汗珠,姬安歌疑惑地问道,“难道屋里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赵光看了一眼身边神情懵懂的姬安歌勉强笑了笑,心中压力又增一层。

和虽没有修行但通晓万事的姬清远比起来,姬安歌很显然性子绵软。虽然有着天生的等阶,但她压根不会用,可以说没有丝毫的战斗能力。

从平素的言行中能够看出,一旦离开姬清远,姬安歌的胆子就会变得很小,尤其害怕某些人。

如果发生什么事,他还需要优先保护这个姑娘。

“真的没事,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在你家,怎么会有什么事。”感受到身边女子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脸上,赵光故作爽朗地笑道。

不过这话也安慰了他自己。

> 大概一切是他的错觉吧。毕竟嬴抱月和李稷都风平浪静地睡了五天了,现在还是大白天,根本也不会有什么心怀不轨的修行者能进南楚国师府。

毕竟是南楚国师府,谁能……

谁能……

然而异变就发生在一瞬间。

赵光坐在门槛上,握紧腰边剑的手忽然颤抖起来。

这是,谁?

他愕然抬起头,怔怔看着不远处空无一人的院门口。

是谁?

有人来了。

赵光什么都感觉不到,来人隐藏了气息。但属于修行者的本能,却告诉他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在向这座院落走来。

那种感觉太过可怖,来人的脚步很慢,像是一个猛兽静静向它的猎物逼近一般的感觉。

而就在这时,身后的门板传来真元顶动门扇的声音,赵光知道李稷和嬴抱月的疗伤正进入最关键的时刻。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不光是姬安歌离了哥哥害怕,他离了哥哥也害怕啊!

他可从来没有独自应对过比自己境界高的修行者。

况且大白天能闯入南楚国师府,到底会是什么人?

赵光的脖子上滑下一滴冷汗,盯着空荡荡的院门,少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到底……是谁?

不过就算来人境界再高,也应该不可能跨过清安院的结界吧?

赵光很有自知之明,很清楚自己就是个废物点心,胆小本事更小,真发生了什么事,他估计就只会逃跑。

他还敢待在这,是因为他一开始就知道清安院有着等阶极高的结界。姬清远离开的时候还特意加固了,现在这道结界就是赵光心中唯一的指望了。

听说这结界还是出自大司命之手。

不管来的人是谁,也绝不可能突破……

然而就在这时,赵光忽然发现坐在他身边的少女浑身都发起抖来。

“姬姑娘?”赵光愕然转头看向身边的姬安歌,却发现身边的女子满眼通红,简直吓得就要哭出来,整个人抱住自己缩成了一团。

“大、大哥……大哥……大哥你在哪……”

赵光看着身边少女死死拉住自己的面纱缩成一团,小声呼唤着那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姬安歌虽然胆子小,但平素在他们面前还是很强势的。赵光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模样,这可不是一般的心理阴影能导致的。

想起过往打听到的那些姬家私隐,赵光心底咯噔一声,能让姬安歌害怕如此的人……

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个。

就在这时,他听见姬安歌咬紧牙关低低唤出了那个称呼。

“父亲……”

赵光猛地回头。

看见那个黑衣人影。

他看见南楚国师姬墨,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清安院门口。

章节目录 第780章 反抗 > “国……”

看着站在院门外的男人,赵光扶着门扇抖索着腿站起身,愕然瞪大眼睛。

他知道他这样很没出息,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双腿的颤抖。

虽然这里是南楚国师府的,但赵光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应该正在闭关的姬墨居然会突然回来,更没想到此人会在这个糟得不能再糟的时机来到清安院。

时机?

想到这里赵光瞳孔一缩。耳边响起姬嘉树和姬清远一起去出门之时李稷说的话。

“你们一定要尽快回来,否则……”

否则,否则什么?

赵光心底咯噔一声。

那个时候李稷到底在担心什么?

原本他不明白,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更明白了他之前心底隐隐浮现的那抹不安到底是因为什么。

姬清远和姬嘉树同时都不在,这种并不常见的情况偏偏此时发生了。

作为姬墨的亲儿子,那两人身上都有着继承于他们父亲的狠劲。能不能反抗的过暂且不提,但那两人不管能力如何都敢和他们父亲对抗。

就像是限制的锁链一般,对南楚国师姬墨而言,那两个儿子对他行事多少都有些掣肘。

但此时这两人都不在,屋内的李稷和嬴抱月因为疗伤动弹不得。

赵光看了一眼他身边唯一的一个浑身颤抖的姬安歌,眸光绝望。

此时此刻这个院子里,能动的就只剩他们这样的老弱妇孺。

此刻、此地,没有能阻拦南楚国师姬墨的人。

要是在寻常场合见到南楚国师,赵光并不会如此害怕。

但此时看着站在院门外神情阴沉的男人,是个人都知道来者不善。

想起姬墨在初阶大典时的举动,不难猜他是冲谁来的。

不然明明受了伤才过五天,以修行为重的神子这个时候怎么也都该好好闭关才是。

谁知道这人跟正常人都不一样!

“姬……姬大人,好久不见,”赵光摸着身后门板勉强站直身躯,看向院外的姬墨挤出一丝笑容,“您什么时候出关的?”

“一刻钟前,”站在院门外的男人淡淡道。

一刻钟前。

赵光瞳孔再次一缩,那正是姬嘉树和姬清远离开的时候。

这个男人果然是专门挑了这个时候来的!

“您来这……有什么事吗?姬大公子刚刚有事出去了。”赵光吞了一口口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边浑身僵硬根本不敢抬头的姬安歌。

本来这句话根本轮不到他这个客居于此的人来问,奈何姬安歌死死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不找他。”姬墨淡淡开口。

不找……赵光喉头咕咚一声,下一刻浑身一震。

因为就在这时,他看着院外的男人定定看了院门外一眼,随后静静跨过了门槛。

院外的阵法静悄悄,连一点反应都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也是……赵光吸气再吸气,建在南楚国师府内的阵法,怎么可能防的了南楚国师。

然而这时赵光发现身边的少女抖得更厉害,眼圈已经快红了,低低叫道,“娘……”

娘?赵光一愣,下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对于没来得及见过几次大司命的姬安歌而言,她恐怕是将院门外的阵法当作了她的母亲。

> 那道阵法是林书白用血画下的,这是她母亲对她儿女的守护,无论在外面发生什么,只要躲进这个院子,就不会有人能伤害到他们。

但这道阵法,能防的了外人,却偏偏防不了离这对兄妹最近却伤他们最深的人。

“你叫她没用,”姬墨缓缓向多年未见的女儿走去,“她已经死了。”

姬安歌浑身一震,赵光心底更加冰凉。

他以前听说和大司命林书白相关的那些轶事,总会觉得这是一个何等残忍的母亲,居然为了只守着捡来的徒弟,将亲生儿女丢在南楚。

但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不管林书白有没有留在儿女身边,只要她还活着,她的存在就是对儿女的保护。

无论是在国师府还是在哪里,没人敢伤害他们。

如果心底真的恨那个母亲,姬安歌根本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呼唤那个人。

对这对兄妹而言,最难过最难挨的日子,应该只是在林书白死后的这七年。

想来这也正好是姬安歌懂事,成长起来的那几年。所以姬安歌的个性比姬清远要软弱胆小那么多,就不难理解了。

母亲去世,父亲不把他们当回事。这对兄妹在这府里会遇到些什么不难想象。

“好久没进来了,没想到你们把院子折腾成这样,”这时姬墨在西院外站定,看着姬安歌淡淡道。

好久么?

“是七年。”

赵光听到身边低低的女声,怔然转头。

姬安歌依旧还低着头,但终于说出了姬墨来后的第一句话。

听到她说了什么,赵光惊讶地睁大眼睛。

七年?

也就是说明明身处同一个府里,南楚国师居然七年没有来看过自己的女儿?

“你大哥的院子我倒是来过,你这的确没有。”姬墨眯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儿,眸光在她脸上的面纱上顿了顿,下一刻扭开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想看到的东西。

察觉到父亲视线的转移,姬安歌肩膀再次一震,下一刻她终于抬起了头,注视着院门外她该称作父亲的那个人。

“母亲死后,你就再也没有来过。”

姬安歌第一次在没有姬清远的陪伴下面对这个父亲,她难以抑制本能的恐惧。

但背抵门板,听着里面真元涌动的声音,她仿佛获得了一点勇气,抬头看向院外的男人质问道。

“你现在过来,是要做什么?”

“你……”姬墨眯起眼睛,盯着房门外的少女喝道,“谁给你胆子和你父亲这么说话!”

赵光感到姬安歌一抖,发现这少女是真的害怕他父亲。

不过论谁有这样喜怒无常还有着能一掌打死自己的力量掌握生杀大权的父亲,也好不到哪去。

“对不……”姬安歌瞳孔一缩,看着愤怒的男人本能地想要道歉,但下一刻屋内闷响一声,她又咬紧了牙关。

“您,到底有什么事?有事等大哥回来再说……”

姬墨没有回答她,也没有等她说完。

下一刻赵光膝盖一弯,险些被属于等阶二的巨大威压压到地上。

看着一步步靠近的那个男人,赵光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和属于神子的那种强得不像个人的能量。

姬墨走进了清安院西院。

院内的所有盆栽都在他的脚步和气息下粉碎。

身着黑衣男人已经走到了主屋的台阶之下,随后迈上台阶。

姬墨走到姬安歌面前,看向她身后的房门,淡淡开口。

“她在里面?”

章节目录 第781章 蜕变 > 小时候,作为天生修行者刚刚觉醒的时候,赵光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成为神子时的样子。

但就像这世上许多人幼时都幻想成为英雄,但长大后才发现自己只能成为英雄路过时街边鼓掌的人一样。

不到十岁,赵光就知道他这辈子不太可能升上等阶二了。

不提天赋,修行的苦就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尤其是和李稷一起修行之后,他就发现和这位二哥比起来,他以前的修行强度根本不能算修行。

李稷不怕疼不怕苦不怕累,偏偏他怕疼怕苦也怕累。

得了,他这辈子就当个混吃等死,实现他母亲的愿望游遍四海的普通人就好了。

期盼他自己升等阶二不如等李稷成为神子护着他更实在一点。

虽然那个男人成天戴着面具生人勿进的模样,但赵光心里很清楚,那是一个一旦将一个人放在心里就会守护到永远的人。

可现在偏偏那个人保护不了他,甚至还需要他的护法。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姬墨,赵光神情愈发绝望。他不是没有幻想过他面对神子时的模样,但真的发生之时才发现,真的遇见了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靠近,连转身逃跑都做不到。

神子的威压让他双腿如灌铅了一般,真的很难想象当初在高台之上,那个刚进阶的少女是怎么敢和这个男人顶嘴的。

赵光瞪大眼睛看着走上台阶的姬墨,感受到了属于修行者想要臣服的本能。

他知道这不光是姬墨的力量,更因为此人身上还有八兽神的气息。

这就是等阶二。

这就是神子。

如果不是身上有着青龙神的玉佩,赵光怀疑他在被姬墨的气息针对之时就已经跪下了。

然而此时听到姬墨问姬安歌的话,他顾不得想这些猛地挺直了自己的腿。

“她在里面?”

那个男人如此问道。

来了。

姬墨此行真正的目的终于来了。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她……她是谁?”姬安歌很清楚她父亲在问谁,但还是咬牙反问道。

“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么,”姬墨低头看着嘴硬的女儿淡淡道,“让开。”

“这……这是我的房间,”姬安歌等阶比赵光更低,在属于神子的威压下只觉浑身骨头都在痛,唯有一丝意志撑着让她不要晕倒,“您……不能进去。”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身着黑衣的男人一声冷笑,“况且你人不是在房外么,有什么不敢让我看到的?”

姬墨盯着面前少女的眼睛冷冷开口。

“你身为未出嫁的女儿,难道在房间里藏了男人?”

听到父亲的话,姬安歌眼睛瞪大了,连耳朵都已经羞愤得红了,赵光实在看不下去挡到她面前。

“国师大人,屋里是我们东吴的昭华君,正在为前秦公主疗伤,无伤礼法,还请您不要打扰。”

反正他不说,以神子对真元的感知能力也知道房里是谁在干些什么。

赵光原本以为搬出他们两人的名号,姬墨多少会迟疑一会儿,却没想到眼前人伸手越过姬安歌的肩膀就去推房门。

原本就只是关上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出了一道缝。

赵光睁大眼睛透过门缝看见坐在床上的李稷后颈全都是汗,嬴抱月被他揽起静静靠在他的肩头,依旧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就在房门被推开的瞬间两人身上顿时涌起不正常的真元涌动,少女的额头瞬间布满了汗珠!

李稷回头看了一眼房外只来得及从牙缝里喝出一句。

“出去!”

“住手!”

赵光瞳孔一缩,不顾浑身剧痛从下而上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用吃奶的劲吼道。

“不许进去!”

“东陵郡王么?”姬墨低头瞥了他一眼,却像是看一只蝼蚁。

“你大哥还能跟我比划两下,区区一黄口小儿也来螳臂当车。”他淡淡开口,“去一边待着吧。”

男人话音落下,赵光只觉浑身被一股大力击中,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掀翻,一头栽倒了台阶之下。

“赵光!”姬安歌看着被她父亲的真元只一击就被重重冲起的少年,惊叫出声。

赵光听见自己的骨头磕在台阶上的声音,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但眸光却还来得及去看那扇门。

这时候他还真的庆幸自己是个最善自保的风法者。

他腰边的剑鞘有风流冲出,垫在他的身下,保证他不会一头摔死。

但他的这些本事,却完全无法用来战斗。

他往后摔去,眼睛静静看着姬墨再一次伸手推门,门前只有一个浑身颤抖的姬安歌。

一切正如姬墨所说。

> “碍事的人终于都走了,”姬墨淡淡开口,看向门缝后紧闭双眼的少女,“你觉得你逃得掉么?”

她逃不掉。

半空中静静坠落的赵光闭上眼睛。

虽然不知理由,但在被南楚国师盯上的那个瞬间,那个少女就逃不掉了。

南楚国师的权威是绝对的,能和他对抗的人在这片大陆上曾经有且只有一位。

而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已经不在……

“你走开!”

然而就在这时,门前传来少女一声厉啸,赵光猛地睁开眼睛,随后看着眼前的一幕瞪大眼睛。

原本被推开一道缝的房门,合上了。

砰的一声,赵光重重摔在地上,但他不管浑身剧痛撑起半边身体,愕然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房门合上了,姬墨的手也离开了门扇。

就在南楚国师姬墨再一次推门的那一瞬间,他被人推开了。

那个除了同为等阶二的神子,再也无人能让他后退一步的朱雀神子,东皇太一姬墨。

被人推开了。

同时。

一个瘦弱的,浑身颤抖的少女背抵门扇张开双臂,挡在门前。

“不要靠近她!”

赵光瞪大眼睛愣愣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做出这件事的少女自己回过神看着被她推开的男人也愕然看向自己的双手手。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一个等阶七的修行者能推开等阶二的神子?

感受到姬墨身上气息的僵硬,赵光明白姬墨刚刚根本没有收手,除非他自己后退,不然姬安歌根本不可能推的动他!

但事实上就是姬墨被推开了,被自己的女儿推开了。

“你……”站在门前的男人愣了愣,“书……”

但下一刻,看着面前少女柔弱颤抖的眼神他回过神来。

这不是她。

那个女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神。

男人的眸光冷了下来,变得更加愤怒。

“让开。”看着挡在门口的少女他淡淡开口,“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赵光心底一寒,看向门口那个明明害怕得都难以站立的少女张口正要呼喊,然而下一刻他眸光一怔。

因为他看见,挡在那道门前的少女,眼神忽然变了。

她的眼神,不再颤抖。

赵光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柔弱的,只懂依靠她大哥的少女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但背抵着门板,她没有再后退。

她有她要保护的东西。

一个人何时最强大?

赵光耳边忽然响起李稷和他说过的话,“等你有了你想保护的东西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一个人如何变得强大?

“你……”姬墨死死看着面前的少女,浑身腾起磅礴暴怒的真元向她伸出手去,看着这一幕赵光目眦尽裂尖叫道。

“姬安歌!”

然而下一刻,赵光瞳孔一缩,看着姬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父亲,我知道你能杀了我。”

在神子磅礴的真元下,从未修行过的少女就像狂风中的小草,弱得不像话。

可她一步未让。

“我不是你的对手。”

姬安歌猛地拉下了脸上的面纱,站在房门前张开双臂,直面着面前的男人静静开口。

“但你想进去,想伤害她,那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章节目录 第782章 萌芽 > 清安院内,赵光躺在地上,愕然看着那个挡在神子之前的少女。

看着那个,人生第一次反抗她最恐惧之人的少女。

同时看着属于那个少女的,真正的面容。

南楚国师的私生女从小是戴着面纱长大的,这件事在修行界中早就广为人知。但到了南楚之后,赵光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那个神奇的前秦少女居然让姬安歌摘下了面纱。

但一般姬安歌出门或者见外人的时候还是习惯于戴面纱,只是偶然在嬴抱月面前才会摘下。

赵光在清安院住了这么许久,极少看见姬安歌的正脸。

不过赵光并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身边还有个长年累月戴面具的人。

然而就在那个少女一把摘下面纱之时,赵光还是感到了震撼。

他很清楚,李稷也好姬安歌也好,面纱和面具是他们的束缚,是他们自我保护的屏障,更是他们伤口上的结痂。

但此时,姬安歌自己一把撕下了这一层保护。

只为了保护和她一门之隔内的那个少女。

站在门前的少女眼圈发红,动作过快发丝也有些凌乱,但面纱下面容赵光觉得非常美。

这根本不是一张该掩盖在面纱下的脸。

然而他很清楚,这张面容要被隐藏在面纱之下,全因为这张脸对另一个人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

“你!”就在意识到女儿推开了自己之时,身着黑衣的男人眼中腾起愤怒。

然而赵光亲眼看见,在姬安歌摘下面纱之时,原本暴怒的南楚国师有一瞬的恍神,身上真元居然顿时发生了错乱。

“书白?不,你不是她。”

姬墨死死瞪着挡在门前的女儿厉声喝道,“谁许你摘下面纱的!”

知道是一回事,但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赵光看着这一幕睁大眼睛。

他没想到传言居然是真的。

他年纪太小未曾见过传说中的那位大司命,只听老人说过姬安歌和她母亲林书白容貌酷似。

世人皆知南楚国师姬墨对大司命林书白爱恨交织,因为恨从小就让这个女儿戴上面纱不露真容,绝不想看到这张脸。

然而姬墨不想看到女儿的脸,真的只是因为恨她的母亲吗?

看姬墨如今的反应,赵光意识到姬安歌应该真的长得很像她的那个母亲。

但看着姬墨身上紊乱的真元,赵光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张脸就会给理应对真元控制已臻化境的神子造成这么大影响。

大司命,林书白。

那个传奇的女人,在这位南楚最为尊贵的神子心中,到底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然而不管拥有什么样的位置,姬安歌和她母亲的威慑力显然不是一个等级。

“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姬墨死死顶着护住门扇的女儿,眸中的目光越来越冷,“你也威胁我?”

“那个女人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男人冷冷看着姬安歌道,“让你们一个两个不惜忤逆长辈!”

赵光闻言一愣,立即明白姬墨指的另外两个是谁……

估计姬墨没想到除了两个儿子,原本人畜无害的女儿也有露出獠牙的一天。

“不过是一个女人,”男人看着挡在门前的少女,简直就像是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和姬安歌同样年纪的那个少女。

过去和现在的场景重叠,姬墨难以克制浑身真元的震荡,眸光堪称狠厉。

“你要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阻止我?”

“你也不许我靠近?”

姬安歌闻言肩膀一抖,但她莫名觉得,她父亲的这句话不像是在和她说。

那种眼神又来了。

姬安歌以前不愿摘下面纱,不光是因为父亲不许她摘,更因为她并不喜欢她父亲看她的眼神。

他并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她很清楚是谁的人。

“把面纱戴回去!”这时姬墨死死盯着她,“你以为靠这张脸就能威胁我了吗?”

男人冷冷看着门前的女儿道,“你以为你真的很像她么?”

> 地上的赵光一愣,这句话什么意思?

姬安歌张开的手死死握成拳,感受着被她护在身后那扇门的颤动,她眼中眸光没有摇晃。

这句话什么意思,她其实是知道的。

世人皆知她因为长得像她母亲不受她父亲待见。

但事实恰恰与之相反。

她并非是因为长得太像她母亲而不受宠。

相反,她父亲不想看见她的原因,是因为她空有她母亲的容貌,却并没有继承她母亲的心性。

在她父亲眼里,她并不像她的母亲。

她的父亲并不会将她和她母亲弄混。

孩子的心是敏感的。

每次用真容面对她父亲时,姬安歌能清晰地感觉父亲在看到自己面容时一瞬间的迷惑,但在看到她的眼睛之时浑身气息就会瞬间变冷。

所以她明白了,她的眼睛应该是完全不像她的母亲。

她以前因为这种事情绪低落过,但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她简直蠢得不能再蠢。

“我不是要靠这张脸威胁您,”姬安歌静静凝视着自己的生父,“只是我不想再逃避了。”

“我知道父亲你不想看到我这张脸,”她轻声开口,“但现在,是我自己不想遮挡了。”

“之前有一个人告诉过我,人不可能像另外一个人,”姬安歌紧紧盯着眼前男人的眼睛,“所以不管我像谁,或者不像谁,我也不要再戴上面纱。”

“我只想告诉父亲你一件事。”

姬墨看着眼前女儿陌生的眼神眸光一顿。

“不管父亲您想不想看到这张脸。”

姬安歌握紧双拳静静开口,眸光再没一次摇晃。

“我就是长这个样子!”

这就是她,真实的她,没有对不起谁的她。

虽然和她提起这件事的人当时的原话是,“他有本事把你塞回去啊?女儿又不是他生的,他哪来那么多毛病!”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回忆起这句话姬安歌还是忍不住想要扶额。

她还是没那个胆子和她父亲那么说话,但她已经不会再犹豫了。

姬安歌松开手,原本被握在拳中的面纱随风飞去。

听到这句话,看着这一幕,姬墨瞳孔一缩。

然而下一刻他静静凝视门前少女,“你这个时候,眼神倒是很像你母亲。”

“但即便不戴面纱,你又能做到什么?”

听到这句话,姬安歌心底发凉,这句话意味着她父亲还是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怎么?你以为靠你自己的肉身就能拦住我?”姬墨打量着面前人,“想赤手空拳地拦住神子?”

姬安歌肩膀一震,感受着面前人身上再一次凝聚起的可怕真元和威压,她死死闭上了眼睛。

她是个修行者。

姬安歌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壮胆,但她很清楚她根本不算是个正式的修行者。

因为她连剑都不会用。

剑?

姬安歌以前从来不会想到这种东西,毕竟她的记忆里女儿家能拿的只有针线纺绩。

直到她遇见那位前秦少女。

她才知道原来还有那样一种活法。

姬安歌从未比现在这个时刻更渴望一把剑。

“手无寸铁的赤子,滚到一边去。”这时姬墨静静伸出手,伸向面前女儿的肩膀。

“姬安歌!”

然而就在这时半空中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

“接剑!”

章节目录 第783章 发觉 > 伴随着少年的吼声,半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

赤手挡在门前的少女睁大眼睛,看着她父亲皱眉倏然向半空中伸手,然而那把剑居然像是被什么力量所操纵,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绕开了她父亲的手!

姬安歌瞪大眼前,看着落到自己面前的长剑,纵身一跃伸手抓住了那把带着剑鞘扔过来来的剑。

“风法者……”看着被风控制着绕开自己手的长剑,姬墨猛地转身看着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的赵光,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没错,国师大人,”赵光往前一个趔趄勉强站稳脚步,站在台阶之下扬起脸对姬墨挤出一个笑容,“坏您好事的,又是我们风法者。”

天可怜见,从小到大赵光还是第一次这么为他身为风法者而骄傲。

山鬼前辈,我真是谢谢您啊。

看着站在门前的男人眼中凝聚起的怒气,赵光心底一个哆嗦,腰杆却挺得更直了。

只不过同为风法者,他可没有观测者那么大的本事。

“区区地阶,不自量力!”姬墨冷冷注视着台阶下的少年,猛然转身看向拿到剑的少女,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因为下一刻,姬安歌拔剑出鞘。

朝向了,自己的父亲。

“你……”姬墨冷冷注视着门前的女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我知道。”姬安歌喉头咕咚一声,握紧了第一次握住的剑柄,“我知道大哥他们都不敢这么对您。”

哪怕是姬清远和姬嘉树,最恨的时候也不曾和不敢对父亲拔剑相向。

百善孝为先,更何况他们一家都是修行者。

修行者之间拔剑相向有着别样的意义。

在拔剑的瞬间,就意味着放弃了他们之间现有的关系。

一旦拔剑,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成为了纯粹的修行者。而修行者之间只有厮杀,没有留情。

“没错,你大哥他都不敢向我拔剑。”姬墨冷冷注视着眼前的女儿,“所以你敢向我拔剑?”

“没办法,”姬安歌苦笑道,“谁叫我没有大哥和二弟那么强。”

“您想要进去,我也只能拼尽我的全力去阻止您。”姬安歌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平静地凝视着眼前身材高大的男人。

她是第一次握剑,但奇妙地是她并不感到害怕。

也许因为她看了那么多次,看着高台之上那个少女握紧手中的剑,一人一剑面对这个世界对她庞大的恶意。

然后,那个少女真的赢了。

赢到了最后。

所以她也不想输。

她的尸体并不能阻止她的父亲,她是在螳臂当车,但蝼蚁尚且要举起自己的双臂。

“父亲,我最后请求您,保留您神子的荣耀,”姬安歌握紧鱼肠剑,静静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天阶不该对天阶以下的修行者出手,请您不要再倚强凌弱。”

姬墨瞳孔一缩。

“倚强凌弱?”然而下一刻男人闻言冷笑,看着面前握剑的手势尚且不标准的女儿,“对你而言的确是如此。”

“你以为你抓一把剑就是个修行者了么?”姬墨看着姬安歌不怒反笑,“你知道这东西怎么用么?”

在男人凉薄打量的目光下,原本握剑就难握稳的姬安歌手颤抖的更加厉害。

没错,她不知道。

再没有握住真剑之前,她从没有想到,真正的剑居然是如此的重。

重的她手臂都要举不起来。

那个少女却是一直用重伤的身体不断地挥动着这样的剑么?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承受的重量么?

姬安歌深吸一口气,看着再一次逼近的男人,想要把手中剑握得更稳一些,但却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臂。

> “哼,果然是毫无用处的废物,”看着眼前少女颤抖的手臂,姬墨冷笑一声,“还是让开,别在这丢人……”

然而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听到亲生父亲的话,姬安歌眸光一黯原本手臂晃得更厉害,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她颤抖的手臂忽然稳住了。

冰凉的手背之上传来暖意,姬安歌看着覆在她双手之上的那双手睁大眼睛。

“哟,不好意思冒犯了,”她耳边传来那个熟悉的油腔滑调的少年的声音,“不过姬姑娘,你要不要我来帮帮你啊?”

姬安歌微微侧过脸,怔怔看着脸旁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从背后伸手托起姬安歌握剑的手的赵光向她露齿一笑。

明明覆在自己身后的那具身体还在颤抖,但姬安歌却没有戳穿身后人的色厉内荏,只是低头看向覆在她手上的那双手。

两双手在一起,便不再颤抖。

“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要躺到你二哥出门呢!”姬安歌深吸一口气喝道。

“我这不是来了么,”刚刚两步并三步冲上台阶的赵光神情有些尴尬,他果然没有英雄救美的本事。少年看向身前面庞绷得紧紧的少女试探着问道,“你第一次用剑吧?要不要我帮你扶着点?”

姬安歌咬牙点头。

“你又能做什么?”姬墨看着从身后扶住少女手中剑的少年,只觉得可笑,“耍把戏么?”

“我知道我们这幅样子很可笑,”赵光握住姬安歌手中的剑,向姬墨咧开嘴角。

在强悍如南楚国师眼中,他们如今的模样就像两个想要反抗大人的孩子,无谓的挥动中手中的木剑,简直可笑又愚蠢。

“我知道我们很可笑,”他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但就算是你们眼中的废物,但也有人把我们当宝贝!我们想这么做怎么了!”

“这世界不归你们说了算!”

少年原本满是笑意的眸子陡然盛满了愤怒,握紧了手中的剑,颤颤巍巍指向面前的男人。

“我只想告诉你!”

“离我的嫂子远一点!”

嫂子?姬安歌闻言一愣,侧目愕然看向赵光,却发现脸边的少年神情也有些慌乱。

“不好意思说错了,总、总之……你离这个屋子远一点!”

真是气势全无。

但低头看着两人即便颤抖依然握住剑的手,姬安歌却在心中微微笑了。

他们是修行者中的胆小鬼。

然而废物也有自己勇气。

她抬起头,挺起胸膛。

不再害怕。

然而就在这时站在她身后的赵光看着面前男人伸向腰边剑柄的手,瞳孔一缩。

越王剑!

赵光没想到对自己的女儿姬墨居然也准备用越王勾践剑!

“既然你们想试试修行者的待遇,我不妨教你们一次,”身着黑衣的男人拔出了腰边的长剑,看着女儿淡淡开口,“只断你一边胳膊不知能不能让你长点记性。”

看着这一幕姬安歌瞳孔一缩,但她低下头死死闭上眼睛,没有挪动一步。

“喂,喂!”赵光猛地吞下一口口水,绝望地一步挡到姬安歌面前,“南楚国师,你还真的……”

看着姬墨真的抬剑要劈下,赵光目眦尽裂,只觉眼前一片金光炸裂!

而就在这时。

被姬安歌挡在身后的门扇内忽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姬墨!你敢!”

赵光一愣睁大眼睛,猛地回头看向身后。

章节目录 第784章 苏醒 > 赵光回过头,怔然看着身后被推开的门。

站在门后的少女脸色惨白,汗湿的额头上还沾着缕缕黑发。

她就这样喘着气一手扶着门扇站在门后,月白色的寝衣上只披着一层外衣,看着格外的纤弱。

然而就是这样一道纤细的身影,却让门外剑拔弩张的父女都僵住。

就在嬴抱月喊出的那声姬墨之时,越王勾践剑停在了半空之中,身着黑衣的男人瞳孔一缩,静静盯着出现在门后的女子。

她是意料之中会出现的人,也是意料之外会出现的人。

赵光愣愣看着身后按理说不可能苏醒的人,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因李稷助其疗伤不到一刻钟,按照那个少女的伤势她根本不可能苏醒。

然而此时那个少女推开了房门,就这样站在门后。

赵光吞咽了一口唾沫,怀疑是不是他害怕过头了在做梦。

然而就在他的双目撞入那双如同湖水般的眼睛之时,他绷紧的全身居然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是她。

只是看到这个身影,少年心中的恐惧和没底居然就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她真的醒来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醒来了。

明明她的身体看着就知道极其虚弱,此时门外情形又糟得不能再遭。但只是再一次看到这双眼睛,不知为什么赵光就一点都不害怕了。

这种诡异的安全感是怎么回事……

“嬴抱月!

然而就在这时站在门口的少女身后传来某个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打断赵光的思绪,“谁许……你怎可下床!”

赵光看着从嬴抱月身后追过来的李稷眼中真切的怒意,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他没猜错……李稷刚刚想吼的那句应该是“谁许你下床了!”

下床么……

估计是李稷自己也发现这句话太有歧义才半道改口,在避嫌方面他这个兄长堪称相当熟练。

但不管歧义不歧义,看着李稷眼中少见的怒意赵光心中一抖,心中有了猜测。

刚刚恐怕是这个少女单方面不顾反噬,自己中断了疗伤冲到了门前。她估计是自己背了所有损伤,不然李稷不可能气成这样。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醒过来,居然还能趁天阶不注意溜下床……

赵光倒吸一口寒气,可此时的情况不容得细细分说。

不管嬴抱月是怎么做到的,这个女子此时拼了命也要醒来的理由只可能有一个。

感受着身后那位国师冰冷的目光,赵光后背再次窜起寒意。她是为了保护姬安歌醒来的。他和姬安歌应该是没事了,但她要如何解决如今这个局面?

别忘了他们这群人在紫华山和这位国师已经对决过一轮了,真打起来谁都不是姬墨的对手!

“姐姐……”闭上眼已经准备迎接狂风骤雨的姬安歌闻声睁开,回头怔然看向身后的人,“你醒了?”

“嗯,”赵光亲眼看着嬴抱月扶在门板上的手背浮起青筋,但她看着守在门前的少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轻笑了笑,“之前真是辛苦你了,我已经没事了。”

站在嬴抱月身后的李稷冷冷等着她的背影,只觉从未见过如此能睁眼说瞎话之人。

“醒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而就在这时,中年男人冷冷一句话,打断了少年人们之间的对话。

> 姬安歌和赵光肩膀一震,看向身前的姬墨,浑身再一次绷紧。

“你知道我没那么容易死,”嬴抱月拢紧肩上的外衣,静静看着门槛外男人手中的剑,“所以……”

“所以什么?”姬墨冷笑一声,“还有,你刚刚说我不敢什么?”

嬴抱月向门槛外的男人伸出一只手,静静握成拳。

“你敢碰安歌一根毫毛,我便与你不死不休。”

少女的声音很平静,但在场人听到却浑身一震。

嬴抱月腰边此时并没有佩剑,但姬安歌第一次感受到身后少女身上泛起那么浓厚的杀气。

赵光咕咚吞了口口水,他不知嬴抱月和姬墨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但这个少女面对姬墨的态度简直刚硬到让人难以置信。

然而更可怕的是,她这么说没人当作是一句玩笑。

按理说,一个等阶六即便要和等阶二拼命也没什么威慑力。可从这个女子的口中说出来,可但凡看过她对战的修行者此时都会从心底感到寒意。

这个女子在临死之际搏命的能力,可怕得难以想象。

然而南楚国师没看过几次她的对战,这般威胁那位神子真的会当回事么?

赵光扭过头瞳孔一缩,只因他发现听到这句话姬墨的手真的顿在了空中。

下一刻他手中的剑尖已经换了一个方向,不再置身姬安歌的左臂之上,而是对准了站在姬安歌身后的那个少女。

“怎么?你要和我拼命?”男人淡淡开口。

“我能不能做出来,你应该很清楚。”嬴抱月同样淡淡开口。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隔着姬安歌对话的两人,不知为何有种怪怪的感觉。

这两人此时对峙的感觉……似乎在紫华山上时好像不太一样。

赵光视线越过嬴抱月的肩膀,看着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李稷。

只见李稷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但只是站在嬴抱月身后静静注视着门前这一幕。天阶对杀气的感觉是异常敏锐的。李稷此时没有上前,这也就意味着……姬墨并不会立刻下杀手?

“现在的你,就算拼命又能做些什么?”

这时门前姬墨的剑再一次向姬安歌移去。

“我是在教训我自己的女儿,还请你记好自己的身份”

男人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号,嘴角冷笑。

““前、秦、公、主。”

姬墨看向门槛前的女儿淡淡道。

“安歌,你看好了。只要你继续挡在这个女人身前,我就会劈下去。”

姬安歌看着眼前雪亮的长剑咬紧嘴唇伸直双臂,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嬴抱月的声音。

“安歌,请问你的房间可否借我一用。”

姬墨闻言顿住手,姬安歌愕然回头看着门后的少女,“姐姐,你要做什么?”

“姐姐?”听到这个称呼嬴抱月一怔。

“这……这是,”顺口叫出来的姬安歌也一愣正想改口。却只见站在门槛后的少女淡淡地笑了,“姐姐不会有事,你先去院子里待一会儿好么?”

“我……”姬安歌闻言一愣,看着门后只披着一件外衣的少女视线穿过她的肩膀注视着她的父亲。

“我和你父亲有话要说。”

章节目录 第785章 交缠 > “这……”姬安歌闻言一愣,站在房门外的赵光也变了脸色。

只因嬴抱月这话的意思……居然是想和姬墨单独相处?!

当初在紫华山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南楚国师姬墨对她屡下杀手,这人是真的想杀了她。之前李稷为她疗伤时也是,姬墨赶在这个时机出现,不是想对她不利鬼都不相信!

赵光看着门后少女苍白的脸色和脖颈上依旧在滚落的汗珠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哪来的胆量还想和姬墨共处一室的?

“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姬安歌显然也明白此事的危险性,“有什么事等大哥和二弟回来再说吧!”

在姬安歌的设想里,虽然他们谁都不是她父亲的对手,但姬清远和姬嘉树要是在,她还能安心点。

毕竟……她看向身后停住手中剑,双眸沉沉注视着门槛后少女的父亲。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姬安歌总觉得他父亲看嬴抱月的眼神有些奇怪。

当初在紫华山尚且能清晰看见愤怒和仇恨,此时却墨黑如深潭,让人看不清。

至于为什么她父亲要针对嬴抱月,在初阶大典上,姬安歌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这个少女出身和她父亲有仇的前秦嬴氏,祖父更是她父亲的死敌,初阶大典上她身为女修还想拿到魁首。

于公于私,南楚国师的确有理由想除掉她。

但此时初阶大典已经结束了,看着站在自己房门外的父亲,姬安歌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她也说不清有什么不对,但不管怎么说,让嬴抱月和她父亲单独相处太危险,谁都不知道她父亲对他会做什么!

她转身抓住嬴抱月的手臂,死死收紧,“不管有什么事,等大哥他们回来再说吧!”

然而站在门槛后的少女摇了摇头,“我是有事要单独和他说,清远和嘉树在不在没什么影响。”

姬安歌瞳孔一缩还想开口,却只听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想单独和我说话?”

“有些事总要说清楚,不然没完没了,”嬴抱月看向站在门后的男人淡淡道,“对吗?南楚国师。”

下一刻她的目光停在姬墨手中的越王剑上,“话说,你这举着不累么?”

赵光睁大眼睛,没想到她居然敢这么和手里拿剑的南楚国师说话!

“你父亲想要杀人,清远和嘉树也阻止不了,所以不用担心,”这时嬴抱月伸手捋下姬安歌抓住她的手,“听话,去院子里吧,让我们把事解决了就好了。”

不用担心?到底哪里不用担心了?

事?什么事?解决?怎么解决?

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姬安歌只觉心中一片乱麻。

这时她身后咔哒一声,眼角余光瞥到身后一幕姬安歌浑身一震。

只因就在嬴抱月说出这句话后。

她的父亲,南楚国师姬墨收剑入鞘。

“既然你想说,那就说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说些什么。”

姬安歌没想到她父亲真的放下了手中的剑,向前走了一步。

感受着身后男人的靠近,姬安歌浑身绷紧,“父亲,你要做什么?”

没有得到男人的回答,姬安歌神情更加混乱。

“别怕,不明白就别想了,”看着懵懂的小女孩嬴抱月微微一笑,随后静静把她往外推了推,“去吧,我很快就出来了。”

被晾在一边的赵光瞪大眼睛,愕然看着嬴抱月轻轻把姬安歌推开,随后让姬墨跨入了房门。

“烦请昭华君也出去吧。”下一刻嬴抱月背对着李稷说道。

赵光看着屋内戴着面具的男人静静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下一刻迈步从她身后走出,跨出了门槛。

李稷走出,姬墨走入。

随后,屋内的少女静静合上了房门。

> “这……”眼睁睁看着眼前再一次关上的房门,赵光一脸懵,随后猛地扭头看向背对着大门站在门口的李稷。

“二哥,你怎么就出来了呢!”

他没想到李稷居然就这样放那个女子和南楚国师共处一室!

李稷静静瞥了一眼身边急得跳脚的少年,“她让我出来的。”

“她……”赵光被噎住,随后恶狠狠瞪他,“她这么说你就这么做?”

之前她让你不为她疗伤,也没见你这么听话啊!

赵光不由得腹诽道。

“不然呢?”李稷淡淡道,“她不是说了么,姬墨想要杀人,这里没人拦得住。”

“这倒是……”赵光一愣但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有句话说的没错。”李稷静静道。

“什么话?”赵光一愣。

“有些事总要说清楚,不然没完没了。”带着面具的男人回头静静注视着身后的门板。

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那都是他们自己要解决的事。

至少他们还能见到自己的仇人,而他,却连见都见不到。

……

……

“没想到你居然敢和我单独说话。”

屋内。

看着静静合上房门的少女的背影,姬墨淡淡开口道。

“为什么不敢?”嬴抱月转身走向桌边去够桌上的瓷杯,看向许久未见的男人,“你不是已经认出我是谁了么?”

“你……”姬墨静静凝视着旁若无人地倒茶喝水的少女,下一刻男人眼中腾起黑沉沉的情绪。

姬安歌等人正不安地等在屋外。

下一刻,咔嚓一声,屋内忽然传来瓷器破裂的声音。

“姐姐!”姬安歌一愣扑到门板之上伸手敲门,“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用进来。”

屋内传来嬴抱月平静的声音,姬安歌闻言一怔狐疑地退后离开门板。

少女的声音落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屋内的地面上一个瓷杯摔得粉碎,男人的大手死死掐住了少女的脖颈。

姬墨的眼睛凝视着手下如此境地却依旧神情平静的少女,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妖怪吗?”他淡淡问道,“死了都能活过来?”

“你能有创意一点么?”嬴抱月伸手攥紧男人的手腕,同样淡淡开口,“我五岁的时候你就怀疑我是妖怪,二十年后还如此怀疑,你能换个说法么?”

姬墨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冷笑,“果然是你。”

“是我,我也不介意告诉你我到底是什么,”嬴抱月静静看了他一眼,“但与之相对的,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男人眯起眼睛。

嬴抱月直视着他的眼睛,眼中腾起汹涌的情绪。

“师父,是怎么死的?”

……

……

章节目录 第786章 关系 > 师父。

时隔八年再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看着眼前少女的静水流深的眼睛,姬墨瞳孔一缩。

屋内静极了。

掐住少女脖子的男人和被掐住脖子的少女双目相对。纸窗外的日光打在他们的身上,仿佛穿越了几十年的光阴。

先打破沉默的是男人。

看着嬴抱月的眼睛,姬墨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那你到底知道么?”嬴抱月伸出手同样掐住姬墨的脖子双手一寸寸收紧,一字一顿问道。

“我就算知道,又怎么样?”姬墨像是毫不在意脖子上的压力,下一刻眼睛盯住她道,“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我么?”

嬴抱月眸光一顿。

当然有。

没错,这是修行者中心照不宣的怀疑。

她的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谁害的她?

她的师父太过强大,强大到无论是玩阴的还是走明的,都极少有人能暗算的了她。

撇开那些本事不如师父又动机不明的神子,八人神之中她眼前这个男人的嫌疑是最大的。

在听到她师父死讯备受打击之时,嬴抱月第一个想起的可能的凶手,就是这个和她师父纠缠了一辈子的男人。

但她没想到,姬墨居然会自己说出这句话。

他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

看着眼前男人古井无波的眼神,嬴抱月只觉浑身血气上涌。她猛地伸出一只手揪住了身前男人的衣襟。凑近他看着眼前人的眼睛,想要看到他的心底,将他心中藏的所有东西都挖出来!

“所以呢?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嬴抱月看着眼前人咬紧了牙关,连被掐住脖子后胸腔中的窒息之感都未曾在意,只是直直看着眼前人。

南楚国师,朱雀神子,东皇太一。

姬墨有力量,有地位,有对她师父的怨恨,但这一切不是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拥有她师父的信任。

不管她面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的确是她师父这一辈子唯一愿意为其生子的男人。

在修行界混迹许久,嬴抱月比谁都清楚一个道理。

能伤害最强者的,永远都只有身边人。

然而听到她的问题,姬墨还是像往常一般,恨不得对她的每句话都夹枪带棒。

他们就是这样一个揪着对方的衣襟,一个掐着对方的脖子,谁也不放过谁。

“就算有,那又如何?你要为她报仇么?”姬墨静静看着手下才等阶六的少女,嘴角浮现一丝嘲笑,“你有那个本事吗?”

“我只想眼见为实,找到证据。”嬴抱月冷冷看着他,“如果你是主谋,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姬墨眸光一沉。

“如果我说不是呢?”他冷冷道,“你相信么?”

“不会有人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嬴抱月淡淡道,“我依旧会眼见为凭,去找证据。”

“眼见为凭?”姬墨闻言眼中情绪却无比复杂,淡淡开口,“人眼睛看到的东西就是真的么?”

“不是,”嬴抱月静静道,“人是死是活都无法相信,更何况是自己的眼睛。”

就像人的眼睛现在看到的她是前秦公主嬴抱月,但她很清楚她里子已经换人。

> 这世间能迷惑人的东西太多,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她的确恨他,但她不会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出手。

“我还有一个问题,”她注视着眼前男人的眼睛,“如果你不是主谋,那你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男人的眼睛如同冻结的冰面,外面封冻坚硬,底下深不见底。

嬴抱月不相信姬墨的话,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哪怕姬墨是凶手,她也不觉得单靠姬墨的力量,他一人能暗算得了她师父。

这太抬举他了。

能暗算她师父的,必定是一个多人策划蓄谋已久的大阴谋,连她在之前一年的死,也不知是不是计划中的一环。

甚至包括她至今仍丢失的死前一年的记忆,她消失的神魂,也许都是那个计划中一部分。

这些都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

嬴抱月盯住眼前人的眼睛,而在这一系列事情中,姬墨到底是否知情?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咬紧嘴唇。

针对人神的阴谋,神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当时不知道,她师父死后这个男人难道没有去调查?

她复生在七年后,她复生之后没有一天不在调查她师父的死因。然而七年的时间足以销毁所有证据,她的调查基本上一无所获。

但那些神子们呢?哪怕是出于自保,嬴抱月也不觉得尚存的这些神子当年会不去调查大司命的死因。

她甚至怀疑是有些神子藏起了一些证据,不然所有的一切不会消失得那么干净。

哪怕并不是凶手,可出于某些原因,这些神子们肯定会各自隐藏起自己查到的东西。

神子们可是不会互相交流的。

但不管怎么说,八人神,这些站在修行者最高位置的神子,肯定知道些什么。

“所以你觉得我是帮凶?”听到嬴抱月的问题,姬墨看着她淡淡道。

“我只想知道,关于师父的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嬴抱月注视着他静静道。

“我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姬墨冷笑,“你一开始不就知道么?”

以他和这个少女的仇恨,别说帮她,看她越着急他心情只会越好。

“是啊,我知道,但就是想问,”嬴抱月揪住男人衣襟的手一寸寸收紧,“你如果知道,你现在还在这里做什么?”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躲在山洞里闭关?

嬴抱月来南楚就了解到,大司命林书白死后,南楚国师姬墨除了去过一次北魏,一天都没有迈出过南楚。

他甚至没有去送葬!

虽没有查到她师父葬礼的记录,更没有查到她师父的墓地,但嬴抱月很清楚她的师父不可能尸骨还乡了。

作为和本家断绝关系的女儿,她的师父可能会被葬在山海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但唯独不可能葬在南楚。

但她却没有查到过任何南楚国师出国参加葬礼或者祭拜的消息。

嬴抱月问过姬清远,他和姬安歌也无数次问过父亲他们的母亲到底葬在何处,甚至绝食抗议,却没得到一丝回应。

七年了,姬清远和姬安歌一直没能去祭拜自己的母亲。

七年了,她的师父,到底在哪?

“你为什么不去为她报仇?”嬴抱月的声音不大,却已经声嘶力竭,“为什么没有去送她最后一程?为什么从不祭拜?”

那是他孩子的母亲!

他怎么能像个没有关系的人一样站在这里!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看见了眼前男人在她面前今日第一次的情绪变化。

章节目录 第787章 眼神 > “原来你想问这些,”听到眼前少女的质问,男人墨色的眸子黑沉沉地盯着她,“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姬墨低沉地一字一顿开口。

“你的师父没有葬礼,也没有墓地。”

嬴抱月闻言一愣,下一刻怔怔睁大眼睛。

没有?

她的确一直没有查到墓地的所在,她以为是为了防止仇家寻仇扰其死后清静,所以有人隐藏了这些消息。但嬴抱月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没有。

她死后的确也没有葬礼和墓地,但嬴抱月很清楚她的情况和师父不同。

她在各种资料中大多记录的都是失踪,所以也有不少人怀疑少司命到底死没死。

但和她不同,几乎没有人怀疑大司命林书白还活着。和当年在传闻中消失踪迹的少司命不同,她师父的死在各种资料中却都十分笃定,像是被无数人亲眼看到一般。

但唯独没有任何资料记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多的记述都只说是和二世皇帝嬴昊一起丧生于永夜长城之上。

而嬴昊的尸体七年前就被运回了前秦安葬,嬴抱月这具身体残留的那个小公主的记忆里还有前秦官员和嬴晗日一起祭拜嬴昊的记忆。

可她的师父呢?

她的师父在哪呢?

“你说话啊!”嬴抱月的指尖死死扎入了掌心,“师父的尸身,在哪里?”

“她……”姬墨深吸一口气,静静凝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等你自己去永夜长城看一下,就知道了。”

眼前男人眼中的情绪,嬴抱月第一次没有看懂。

永夜长城。

看一眼知道了。

那到底,她会看到什么?

想起姬墨七年间唯一去过一次的北魏,嬴抱月瞳孔收缩。

永夜长城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眼前男人黑沉沉的眼睛和咬紧的牙关,嬴抱月就知道,再详细的事姬墨不会再告诉她了。

死都不会。

但有一个问题她一直想知道,下一刻嬴抱月低下头眯起眼睛问道。

“师父死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她知道姬墨一定知道。

然而嬴抱月未曾想到,听到她这句话眼前男人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最后一个见的人?”姬墨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冷笑,“原来你觉得是我?”

嬴抱月眸光一顿。

她之所以怀疑,是因为在她小时候她师父有个习惯。那就是一旦遇到什么生死的危机,那个女子会回南楚见一次姬墨。

她年幼的时候,她们总是游走在生死之间,也许第二天就会死。

哪怕之后进入了秦国太子的麾下,但在帝国未统一之前全土战乱,每一次大的决战,都是一场可能有去无回的不归路。

嬴抱月知道她师父每当知道自己第二天可能会死,在临死之前,都会去见他一面。

去见一次,还留在她心中的,南楚的那个少年。

但这是姬清远姬安歌出生之前的习惯了,之后她师父的境界提升,也很少有人能置大司命于死地,她也离开师父身边独立作战不再形影不离,也就不知道那个女子还是否保留着这个习惯。

此时看着姬墨脸上的冷笑,嬴抱月察觉到了不对的气息。

看来,这一次,见的人可能不是他。

“她最后一面见的人是谁?”

姬墨看着嬴抱月冷笑道,“那你得去问她的那位未婚夫了!”

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

不是姬墨。

居然是那个人。

她的耳边仿佛响起缕缕风声,鼻尖仿佛还穿过那带着冰雪的气息。

> 未婚夫,这个称呼嬴抱月并不陌生。她有过,她师父也有过。虽然她们谁都没嫁成。

她师父曾经有过两位未婚夫。

但后面那一位存在感不强,山海大陆上提起大司命的未婚夫大部分人至今都只会想起姬墨。

连嬴抱月都是如此。可此时看着眼前男人眼中的冷笑,很显然不是这一位,那就只剩下那一位了。

后辽国师,白虎神子山鬼。

居然是他。

嬴抱月怎么都没想到,她师父真正的最后一面居然见的是那个人。

“师父她……最后一面见的是山鬼?”

“没错,”姬墨淡淡道,“所以有事你去问他,别来找我。”

嬴抱月眸光一顿,想起五日前紫华山上山鬼和姬墨的隔空对战,看着眼前男人的嘴角,眼前浮现出之前姬墨在台上吐血的画面。

修行者没什么好藏拙的,只看气息也能知道对方实力。山鬼的确是次次避战位阶之战,但按照实力他的确在姬墨之下,又是隔空千里,当时却能对姬墨造成如此损伤。

毫无疑问。

那是蓄积已久的一击。

如果说那位神子为那一击准备了多久,嬴抱月觉得应该是整整七年。

只是隔空一击,但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位白虎神子对姬墨的恨意。

“你和山鬼之间发生了什么吗?”嬴抱月盯着姬墨的眼睛问道。

“夺妻之恨你觉得不够大么?”姬墨微笑。

“师父又不是你的妻,”嬴抱月淡淡道,“况且就算是,不应该也是你被抢了么。”

但现在是山鬼在恨他。

男人收紧手掌,觉得他果然是很想掐死手下的这个少女。

嬴抱月有些喘不过气来,松开他衣襟再一次掐住了姬墨的脖子。

“松手,我可不想陪你死在这!”她冷冷道,“你们有仇自己去打!”

“你杀得了我么?”姬墨冷笑,“别说你了,那个不敢下山的胆小鬼都做不到,只会背后放冷箭!”

这说的是山鬼了。

“你给我记住了,书白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他,”姬墨冷冷注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所以你有事,去问他!”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他能做到的,就只有修行。等他成为人神,才有可能弥补过去的缺憾!

山鬼……

看着眼前男人眼中的冷意,嬴抱月眸光一顿。

她的确是应该去见见山鬼了。但那位神子某种意义上是八人神中最难见到的一位。

也是她上辈子唯一没有见过的一位。

“你问完了,我也有问题要问你,”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看着眼前男人的眸色变深。

姬墨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死人都能活过来么?”

嬴抱月闻言一怔,却忽然明白了眼前男人想问什么。

她能活过来,那她的师父呢?

“你这是夺舍?有什么条件么?”姬墨冷冷收紧手掌问道,“那书白是不是也能活过来?”

男人掌下的压力越来越大,嬴抱月咬紧了嘴唇,看着他淡淡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他还没有解开自身的嫌疑,她自然不可能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告诉他。

“况且你还知道我是夺舍?”嬴抱月冷冷看着他,“松手,我现在是你儿子的未婚妻!”

“嘉树的未婚妻么?”然而她没想到,听到这句话姬墨松开了掐住她脖子的手,看着她冷笑道,“你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觉得嘉树他喜欢你?你想成为我的儿媳妇?”

喜欢?

嬴抱月闻言一怔。

然而下一刻,男人再一次向她脖子伸出手。

“知道么?”

姬墨解开嬴抱月寝衣的第一颗纽扣,“只要我有那个意,就能让你成为他的继母。”

章节目录 第788章 父子 > 男人的声音幽幽,在孤男寡女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危险。

他言语中的暗示和动作,对于任何一个待嫁的少女而言这都是最大的危险。

不管相差多少岁,他们首先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然而姬墨没有想到,听到这样的威胁,他眼前少女眸光却没有一丝变化。

“怎么?你以为我在说笑么?”姬墨眸光低沉,向前一步将手伸向嬴抱月颈下的第二颗衣扣。

他们离得极近,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然而那个少女连呼吸都没有颤动一分。

姬墨神情一凝。

即便屋外有着他的儿女和那个两个东吴人,但他真想把她怎么样,他能让屋外人甚至听不到丝毫动静。

他知道她知道。

但嬴抱月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像是视他于无物。

男人定定看着她,伸手指尖触上她的第二颗衣扣。

“你看来是真的不介意。”他冷冷开口。

“不是不介意,只是不惊讶了。”

就在这时,站在原地的嬴抱月看向面前的男人淡淡道。

“你知道为什么吗?。”

姬墨眸光一顿,“为什么?”

因为她见过一次。

“知道吗?”嬴抱月忽然抬头,两人在极近的距离里四目相对。

“你此刻看我的眼神,和那个晚上陛下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姬墨瞳孔一缩,手顿在半空之中,下一刻眼中腾起巨大的愤怒。

只因他知道嬴抱月口中的陛下,不是现在前秦的那个黄口小儿,而是特指一个人。

太祖皇帝,嬴帝。

这也是姬墨最厌恶的一个男人。

“嬴帝。”姬墨难掩眼中震惊,盯住嬴抱月的眼睛,“他……”

只听到这个名字他就本能的愤怒。而听清她说了什么,男人紧紧盯着她,心中就陡然泛起惊涛骇浪。

那个晚上?

想起当初阿房宫里三龙争珠的传闻,再想起之前嬴帝放话要封昭阳郡主为后的传闻,姬墨猛地攥紧双拳。

“他对你……”

“所以我说你们还能再恶心一点么?”嬴抱月静静看着他,“明明不想娶我,又何必呢?”

她静静端详着面前男人的目光。

真的是一模一样。

就像九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一天的白天,她的师父在大朝会上宣布要和后辽国师山鬼订亲,那天晚上她接到了嬴帝的密诏,让她去他的寝宫。

皇帝有诏,臣不得不从,诏书写只许她一人前往,不许带剑。她还以为是那个皇帝又想让她去杀什么人。

然而当她深夜跨入那个帝王的寝宫,站在窗口的那个男人转身,喜怒难辨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

“原来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长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最后开口,让她嫁给他。

那个时候嬴帝看了她很久很久,所以她记得这个目光。

而此时,这个目光在她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重叠。

“陛下当初要我嫁给他的时候,看我就是你现在这样一个眼神,”嬴抱月抬头看着眼前男人的眼睛淡淡道,“看替代品的眼神。”

> 姬墨瞳孔一缩。

“你……”他闻言难以抑制心中的复杂情绪,从未想过这个少女居然会如此反驳。

嬴抱月看着男人眼中泛起的黑沉情绪,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可从来不觉得姬墨会对她产生什么别样的想法。就像面对那个男人时一样。

皇后?三龙争珠?

别扯了。

她不知道一般女子被六国帝王求娶是什么心情,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皇帝想要的人根本不是她。

他想争的也不是她。

“你居然能发现,”姬墨看着眼前少女眸光中的淡然眯起眼睛,冷笑一声,“明明你根本不懂人的感情。”

嬴抱月淡淡瞥了冷嘲热讽的男人一眼。

她上辈子从未对任何一个男人产生过男女之情,她之所以能明白。

是因为嬴帝看她的眼神,和嬴苏是不一样的。

她拒绝了嬴帝,答应了嬴苏。但九年前的那个夜晚,最终成为了一切悲剧的开始,她并不想再来一次。

“我和师父很像么?”嬴抱月看着姬墨静静问道,“你们一个两个没完没了的。”

嬴帝也好姬墨也好,都不是对她感兴趣。只是因为得不到她的师父,才拿她代替罢了。明明如此恨她,却又想拿她当替代品,这些男人也不觉得自己矛盾。

姬墨定定看着眼前少女,他并不想承认这句话,他很清楚单论容貌,他的女儿才是最像那个女人的人。

但有些事情就是这么说不清楚。

即便当年林抱月的容貌和林书白没有任何相似,但可怕的是,只有少女拥有和那个女子给人相似的感觉。

然而姬墨从未想到,那个他痛恨的男人居然也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还曾经透过那个少女,肖想过他的女人。

男人的眸子变得更为黑沉。

“你和她不像,”姬墨注视着嬴抱月忽然淡淡开口道,“你没有半点比得上她。”

“没错,”明明对面人言语奚落,但嬴抱月却猛地点头咬紧牙关,上前一步猛然揪住了他的衣襟,“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人能代替的了她!”

没有人有资格当她师父的替代品。

没有人。

“你刚刚的话,是对师父的侮辱,”嬴抱月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别让我再听见一次。”

“听见了又如何?”然而姬墨闻言不怒反笑,墨沉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少女,“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你那个兄长可不介意把你嫁给谁,”男人冷笑,“你说,如果对方是国师他会不会更乐意?”

所谓和亲公主,不过是一个道具。

虽然南楚此时已不想放弃这一场婚约,但只要婚约在,嫁给谁可没人在意。

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改变这个少女的命运。

谁说他娶她,就是一定想要她?

“我可以将你困在这个后院,”姬墨冷冷道,“让你永远都出不去。”

“是么?”嬴抱月闻言只是同样冷冷地看着他,“你也不要忘记你现在的身份。”

“什么身份,”姬墨眯起眼睛。

“你别忘了你是南楚叶氏的女婿,”嬴抱月淡淡道,“你早就没资格娶师父了。”

他是别人的丈夫,更是姬嘉树的父亲。

“你……”姬墨瞳孔一缩,下一刻盯着眼前少女的脖颈,眼中再一次腾起危险的情绪,男人向嬴抱月裸露在外的肌肤伸出手去,然而下一刻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少年愕然的声音。

“父亲?”

章节目录 第789章 阴谋 > 原本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嬴抱月闻言一怔,转头看向站在门槛外提着药包神情愕然的少年。

姬嘉树提着药包正怔怔站在门口。

屋中两人的情绪都因为往事过于专注,一时间并未注意到来人的靠近,再加上门外本来就有个天阶在,属于天阶的强大气息一时间遮掩了神舞境的存在。

看着李稷搭在姬嘉树肩膀的手,嬴抱月就知道李稷应该阻拦过姬嘉树。

但很显然,不知道是李稷阻拦得不上心还是姬嘉树冲得太快,原本紧闭的房门就这样被推开了。

看着屋内离得极近的少女和男人,屋外少年少女们睁大了眼睛,姬嘉树更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姬清远比他脚程要慢,晚一步从他身后赶来,看向屋内的情景瞳孔一缩,下一刻他眸中泛起复杂的情绪,伸手扶住了弟弟的肩膀没有说话。

之前恍惚中好像听到李稷让他们去找什么药材,看到姬清远出现,嬴抱月就知道是这两人找到药回来了,但这两人回来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

恐怕比姬墨预想的也要快。

嬴抱月感到一道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她侧目看去,却只见门槛外少年的眸子定定停在了她被解开扣子的脖子上。

嬴抱月没有抬手去扣,不然这样造成的误会更深。不过她没有想到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姬嘉树神情却迅速平静了下来。

站在门槛外的少年定定看着站在她身前的姬墨问道。

“父亲,你在这里做什么?”

嬴抱月没有预想到的还有姬墨的脸皮之厚。

“我去哪里,需要向你报备么?”姬墨瞥了姬嘉树一眼冷冷道。

听到屋内男人的回应,姬嘉树捏紧了手中的药绳。

而就在这时,他没想到他身后的兄长忽然上前一步。

“父亲,前秦公主身上有伤,你能赶紧出去么?”姬清远淡淡道,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姬安歌,“还有,你刚刚对安歌动手了?”

姬墨眸光一冷,看着像是对一切都不意外的大儿子,“她忤逆父亲,动手又如何?”

“我说过,你敢动安歌,我便与你拼命,”姬清远淡淡道,“不过今日时机不好,就别让其他国家人看笑话了。”

“其他人?”姬墨冷眼扫过门外的李稷赵光正想冷笑,却只见姬清远看向姬嘉树手上的药包。

“中唐继子正等在外面,”姬清远淡淡道,“国师大人不会不知道让中唐人知道坊间传闻的后果吧?”

嬴抱月闻言一怔。

中唐?

因中唐人中能中多的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中唐人也落下了一个热爱传播传言的特征。

“中唐人?”听到姬清远的话,屋内男人也眸光微顿冷冷道,“中唐人来做什么?”

“中唐继子听闻公主受伤,来拜访加送药,”姬清远看向嬴抱月的脖子眸光微深,随后静静开口。

“父亲,但凡你今日做事不能不留下一点痕迹,就会在城内传得沸反盈天。虽对您而言没太大影响,但对国师府的清誉会,还请您早些回去修炼。”

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嬴抱月看着屋外的姬清远心中觉得有些欣慰,不过她也知道这恐怕是姬清远在多年与父斗争中产生的经验。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姬墨的确不太可能悄无声息地把她扼杀在府中。

> 当初在紫华山上的时机是最好的,但已经失去了。

而今日她了解到的东西也已经足够。

“南楚国师,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嬴抱月看向身前人淡淡道,“还请您自便。”

说完她转身走向床边。

看着屋外的少年们,听到院外中唐马车独有的声音,姬墨眸光愈冷,下一刻他背对着那个少女淡淡道,“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走出了屋内,就在经过门槛之时,他的眸光从两个儿子脸上掠过,两人低头行礼,他没有看见他们的眼睛,最终男人眼中只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南楚国师终于离开了。

“吓,吓死我了!”

看着姬墨身影消失,赵光一下子腿软往后跌倒坐在了门槛上。

“你们没事吧?”姬清远也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扶腿软的赵光和姬安歌。赵光抓着李稷的衣角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灰。

“没事,没事,幸好你们回来的快,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赵光瞥了一眼在床上坐下全手全脚的少女,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话说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哪怕以修行者的脚力,去南楚王宫折返一趟都至少要一个时辰,更遑论去求药了,但此时距离姬嘉树等人离开还不到半个时辰。

“多亏了中唐继子,”

姬嘉树提起手中药包,“我们出门后不久撞见了中唐继子,结果发现他正向国师府而来。”

“他说他是听说前秦公主病了前来送药,我们听完提到自己是出来寻药的,结果那位说他们车上正好有伸筋草。”

少年的眼中浮现一丝古怪的神色。

“这么巧?”赵光闻言也有些惊讶。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巧,巧到让人觉得是天助我也。姬清远在一边看着,拿过姬嘉树手中纸包看递给稷,“李公子,你看下是不是这一味?”

李稷接过打开嗅了嗅点头,“正是。”

一边的少年少女们闻言更加惊奇。

李稷看了一眼屋内已经重新爬回床上盖上被子还懂得自保的少女,松了口气。

“姬小姐,有哪里可以熬药么?”他看向姬安歌。

“我带你去,”姬安歌道。

“那我进去看着她,”姬嘉树看向面前戴着面具的男人道,众人再一次决定了分工。

院内就要恢复平静,然而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少年的惊叫声。

“明月!”

“姐姐,救救楼大叔!”

随着这两人声音传来的,还有浓重的血腥气!

屋内正要闭上眼睛的嬴抱月眼睛霍然睁开,下一刻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足跑下了床。

众人闻声愕然向院门口看去,只见归离满脸是泪的跑在前面,她身后的归辰浑身被血染红跌跌撞撞冲进院内,但他身上并不是他的血。

他的肩上,正架着一个血人。

章节目录 第790章 手术 > 被归辰架在肩膀上的人面容黝黑,双眸紧闭。

看到他的,脸院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校尉大人?”

赵光愕然开口,他认得这个人。只因此人是嬴抱月身边为数不多拥有战斗力的护卫。

正是多日在清安院中不见踪影的楼校尉。

而此时看着归辰肩上的血人,赵光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之前姬安歌的确说过归辰和归离今日去接楼校尉了。之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他受伤,从姬安歌的话中也听出归氏兄妹是欢欢喜喜地去的,谁也没想到他们接到的人会是如此模样。

整个清安院中都弥漫着血腥味,少年肩上原本身材壮实的男人几乎失去了气息,浑身浴血,被归辰拖着架进来,脚尖处还在不断滴下血迹,看着尤为可怖。

归辰带人靠近,众人才看见男人后背处横亘着一道斜斜的刀伤,极长极深,上面已经覆盖了好几层药布,但却还在血如泉涌。

这伤口看的所有人心底发凉。

只因这么深长的伤口,哪怕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也不可能扛得住。

人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的住这么大量的失血。

姬嘉树看到的瞬间瞳孔一缩,随后看向了李稷。

只因他是此间境界最高的人。

李稷知道他在想什么,盯着男人背上的那道刀伤男人神情复杂,下一刻轻轻摇头。

“太晚了。伤口太深了,没法短时间止血。”

他作为天阶,的确能以真元为修行者疗伤,但眼前这个男人目前最需要的是止血。

否则在真元进入他身体前,此人就已经死了。

姬嘉树闻言闭了闭眼睛,其实在看到这道刀伤的时候,他作为神舞境就知道,这伤常理而言应该是没救了。

此人受的伤太重,这一刀几乎是致命的。即便没有当场毙命,但这么深这么长的刀伤,也足以让他流尽全身鲜血而亡。

山海大陆上还没有任何止血药物能拦得住这么深长的刀口。

修行者愈合能力的确比常人要强,但也不是没有限度的。在成为天阶之前,终究也只是肉体凡胎。

“归辰,你放下他吧,”姬嘉树咬了咬牙看向归辰道,“他已经……”

纵然万千不忍,但这个护卫已经没救了,不如让他体面地死去。

“小楼。”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少女的声音从外围传来。

姬嘉树等人闻言回头,看着那个只着白色寝衣的少女喘着气站在人群后。

嬴抱月的目光落在归辰肩上那人的脸上。

听到她的声音,归辰肩上昏迷的兵士居然微微动了动,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殿……下?”

“你别说话。”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分开人群,扑到面前开始检查男人背上的伤口。

“抱月,我知道你很难受,但他已经……”

姬嘉树看着面前少女苍白的脸色心情沉重,他知道她素来疼惜身边人,也知道她精通医毒,但如今楼小楼的伤已经药石难救,他实在不想让这个少女再做无用功。

姬嘉树向嬴抱月的肩膀伸出手,这时意外发现另一边还有一只手,是李稷的。

两个想阻止的男人对视一眼神情复杂,但就在他们的手碰到少女肩膀的前一瞬间,嬴抱月直起了身躯。

> 随后她看向了归辰身边正在哭泣的归离。

“阿离,别哭了,人还有救。”

哭得噎住的归离一愣抬起头,后面的姬嘉树和李稷也愣住。

她说什么?

姬嘉树本以为她是在安慰伤心过度的小女孩,然而直到他看见少女的侧脸,她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

“真……真的?”归离打了个哭嗝,愣愣问道。

她虽然年纪小,但当初在乡间见过伤口远比这小的农户失血而亡,所有郎中都说刀伤超过半尺的人都救不回来了,但此时楼校尉背上的刀伤足足有一尺多长!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嬴抱月的神情格外冷峻,却看不到一丝安慰的模样,低头看向满脸泪痕的小女孩沉声道,“阿离,去把我药袋拿来。”

归离一愣,她知道嬴抱月口中的药袋是指她参加医毒战时用的袋子。看着面前女子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神,归离忽然冷静下来,下一刻小女孩猛地一抹脸上的眼泪向屋子里冲去。

趁着归离去拿药袋的功夫,嬴抱月看向周围围成一圈的少年人,声音严峻语速极快。

“你们都让开。给他一点呼吸的空间。”

看着远处从厨房那边神情惶恐走出的姚女官,她高声喊道。

“姚姨,烦请你快拿条刚洗过的干净褥子来!”

姚女官不明就里,但看着嬴抱月严肃的目光立即照办。

干净褥子拿来了,姚女官抱着靠近看到人群中的血人倒吸一口凉气,“殿下,校尉大人他……”

然而嬴抱月此时没有时间解释,只是示意她将褥子铺到院子内的一片石板地上,同时示意归辰将人肩上的人脸朝下放在褥子上。

“屋内光线不够,只能在这里了。”

说完她仰头看向李稷。“李公子,麻烦你拉个屏障,不要让一丝风或灰透进来。”

“好、好,”李稷一愣点头,作为天阶的确他的屏障最强。。

“其他人烦请退到屏障外。”嬴抱月低头看向褥子上的男人,从怀中擎出一把小猎刀。

看着从寝衣里还能掏出刀的女人,周围少年们睁圆了眼睛。

然而最让人惊讶的不是这些,姬嘉树看着迅速下达了一系列指令,随后拿着刀走向地上重伤的男人的少女,怔怔开口。

“抱月,你……”

她到底在做什么?

一般见到这么重伤的人,的确会有人被惊得做出慌乱之举,但这个少女的一系列指令有条不紊,居然像是在做什么准备。

难道她想救人?

姬嘉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想起刚刚这个女子说的话,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刚刚对归离说人还有救,但她要怎么救?

药石难医的人要怎么救?

“抱月,你要对他做什么?”

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神情惊愕的少年,神情认真地看向褥子上的人轻声开口,“我要对他进行手术。”

“手术?”

姬嘉树闻言愣住。

这是什么?

章节目录 第791章 警告 > 手术?

姬嘉树看向李稷,只见身为天阶的男子也双眼迷茫,显然也没听过这个词。

但他们身前的少女显然没时间解释,不等他们反应,归离拿着药袋从屋里跑了出来。

“姐姐,药袋来了!”

嬴抱月点头,下一刻就在归离靠近屏障边时喝道,“先站住。”

归离一愣猛地站住,只见嬴抱月看向李稷,“开个口。”

李稷点头,嬴抱月向屏障外的少女的伸出一只手,归离只觉有一股水流从她身上经过,却没有沾湿衣裳。

“这是……”小女孩愣愣问道。

“消毒。”嬴抱月道,她自己李稷拉开屏障时已经自己来了一次。

不得不说水法者这技能是真的实用。

消毒完她看向归离点头,“进来吧。”

归离抱着药袋进来,只听嬴抱月道,“阿离,把编号三的竹筒拿出来。”

小女孩点头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她知道嬴抱月药袋里的竹筒虽然极多,但每个上面都写有她特殊的记号,她管那个叫“阿拉伯数字”,而嬴抱月以前教过她认这个数字。

就在归离找药的间隙,嬴抱月又分别看向归辰和姚女官。

“姚姨,烦请去厨房烧开水,越多越好。然后用开水烫我们之前备的那些白纱布,之后找这位李公子给你弄干,用我之前教你的药布的作法。”

“哎、好。”姚女官闻声快步而去。

嬴抱月向归辰扬起手中雪亮的小猎刀,“归辰,点个火。”

“好!”归辰以前在林子里逃亡的时候,见过她处理伤口。之前嬴抱月是点火用柴火烧刀,但现在亏她能想起他这个火法者。

归辰拔剑,剑火从少女手上的小猎刀上燎过,嬴抱月点头,“谢谢。”

“公主殿下……”赵光愣愣看着这个少女有条不紊地下达一系列指令,只觉眼前目不暇接,而下一刻嬴抱月回头看向了他和姬清远。

“清远,中唐的继子还在外面么?”

姬清远猛地一愣,“对,中唐继子还等在外面呢!”

楼校尉的重伤让他们这群人都险些忘了,居然把中唐继子就这么晾在外面!

没想到居然还是她想起来的。

“赵公子,麻烦你出去看看,和那位聊聊天吧,”嬴抱月看向赵光道,“那位现在是不能进来了,但一时间也别让他走。”

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能中唐人能搞到。

“好。”赵光闻言点头,心中感慨。

他发现她自己不愿意麻烦别人,但为了救别人却能指挥得有条不紊,真是能让人人都各司其职。

安排到他这的,居然是外交的活计啊……

“姐姐,找到了!”

赵光快步离开,这时归离从药袋中找到了一个深青色蜡封的小竹筒,在嬴抱月示意下启开蜡封,只见里面是黑乎乎的汤药。

“喂给他喝。”嬴抱月道。

“这是……”姬嘉树看着屏障内的少女将竹筒凑到地上男人的嘴边。

“麻沸散。”嬴抱月言简意赅道。

然而此时地上的男人牙关紧闭,归离喂不进去正在着急,只见嬴抱月将手覆盖在男人的额上。

下一刻有冰凉的水滴滴落在楼小楼染血的额头上。

“小楼,快醒醒了,张嘴。”

嬴抱月蹲下身,紧紧注视着褥子上的人唤道。

> 听到她的声音,众人睁大眼睛,看着地上人真的再一次颤动了一下,下一刻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眼前少女离他极近的脸庞,男人瞳孔一缩。

“殿……下,你怎么……”

“张嘴,”嬴抱月劝哄道,“不然等下你会很疼。”

“疼……”楼小楼看着眼前的少女从怀里掏出针线,他并不害怕针线,但看着那个少女拿着针线靠近,他忽然伸手猛地攥紧了她的手腕,声音恐惧。

“殿下,快跑!”

嬴抱月闻言猛地怔住。

站在外围的姬嘉树和李稷看着眼前这一幕也猛地一愣。

趴在褥子上的男人是战场上磨砺出的铁血男儿,之前如此重伤没有吭一声,但此时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在他身边忙来忙去的模样,眼中却流露难以抑制的害怕。

男人眼神恍惚,好像还身处于那刀山血海的地狱,看着眼前少女只是猛地往外推她。

“殿……下,你快走……”

浑身浴血的男人断断续续的开口,只言片语却听出他对嬴抱月安危的无比担心和对她处境满满的恐惧。

这个人……

姬嘉树紧紧盯着地上的男人,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人伤他如此?

谁也不知道受了这么重的伤的人为什么还有那么大的力气,看着嬴抱月被推搡依然不离开,楼小楼眼中弥漫着巨大恐惧低吼道。

“殿下、你快走……有人要害你!”

“往南跑,别往北,你、你……你千万不能去东吴!”

男人声音嘶哑,却充满着浓浓的恐惧和颤抖。

浑身是血的男人攥紧少女的手臂,声嘶力竭。

“殿下,你不能去东吴!”

李稷闻言瞳孔一缩。

不能去东吴?

去东吴的路上,有什么?

有什么在等待这个少女?

谁都能听出这个濒死之际男人言语中的警告,或者说此时重伤的他本身就是个警告。

对即将启程前往东吴的前秦公主的警告。

听到楼校尉的话,连一边拿着麻沸散瓶子的归离都愣住,愕然看向一边的嬴抱月。

然而她身边深处危机漩涡中心的那个少女却依旧面容平静,像是没有听见地上男人所说的话。

“殿下、你别管我!”

楼小楼固执地把拿着针线的嬴抱月的手往外推。

“我知道我这伤……是不行了,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谁说的。”然而就在这时,半跪在男人身边的少女静静开口,“我说你不会死,你就不会死。”

楼小楼闻言一愣,而趁着他愣住的时机,嬴抱月夺过归离手上的竹筒一把塞进了他的嘴里。

“咳咳,这是……”男人本能地吞咽下去,看着眼前开始穿针引线的少女瞪大眼睛。

“麻沸散,”嬴抱月静静道,“你上过战场就应该听过。”

他是听过,但懂得使用这种药的人……

“只不过这药效果有限,接下来就靠你忍了,”嬴抱月拿起猎刀,割开地上男人背上的衣服,等了一息后,手起刀落。

章节目录 第792章 痕迹 > 清安院里弥漫起浓厚的血腥味,看着嬴抱月手下的动作,众人难掩心惊。

只见眼前少女速度极快地将男人后背刀口边缘的腐肉割掉,下一刻拿起了针线。

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归离捂住嘴,不明白嬴抱月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

“四号竹筒。”嬴抱月道。

“好,”有了经验归离立刻从药袋中摸出打开,只见从竹筒中箭一般窜出一股浓烈的酒气。

姬嘉树瞪大眼睛。

这是极烈的白酒。

嬴抱月拿来给手和针线再一次消毒,剩下给险些痛晕过去的楼小楼灌了一口。

“我要给你缝合伤口了,撑住。”

“缝、缝人?”终于知道她要干什么的归离在一边彻底愣住,惊恐地睁大眼睛。

“没事,没想到我也能有这样的待遇,”然而这时归离愕然发现趴在地上的男人居然在笑,下一刻他看向她道。

“别哭啊,小姑娘,这针线可比烙铁要好多了。”

“烙铁?”归离闻言彻底吓住,“那……那是用来干什么?”

“那是战场上用来止血的法子,”嬴抱月看她一眼道。

用烙铁去烙伤口?

只听这句话就仿佛能闻到烧红的铁块烧焦皮肉的气味,听到血肉滋滋作响的声音,归离难以抑制心中的惊恐。她简直难以想象那种场面,不明白为什么她眼前的女子能这么平静地说出来。

“我要下针了,别再说话了,咬住。”这时嬴抱月将一根树枝塞入楼小楼的口中,平静地注视着男人背上狰狞的伤口,开始缝合。

归离捂住嘴,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以为会很可怕,却没想到嬴抱月的手快得更可怕。

站在外围的姬嘉树也怔怔看着这一幕,他以前听说过这种异想天开的治疗方法,但这种方法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哪怕有郎中有这样的胆量,但不是在缝合过程中不断犹豫失手有缝不下去的,就是未曾缝完对方就痛死甚至咬舌而亡的,就算勉强合上伤口对方一般都会继续高烧失血而死。

久而久之这种方式也没人敢采用。

而从未用过的手法,也就再没郎中敢这么做,毕竟就算有那个心,手也做不到。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半跪在地上那个少女在血肉中穿梭的手。

然而眼前少女的手法却异常熟练,下针迅速没有丝毫犹豫,原本被她切割过的伤口被完整地缝合上,下一刻她割断线头,撒上药粉,包上姚女官准备好的药布。

全程用时不到一刻钟。

楼小楼咬着口中的木棍也没有吭一声。

整个过程快的让人觉得仿佛是在做梦。

“做得好,了不起。”这时缝完的嬴抱月洗净双手,取走男人口中快被咬断的木棍,摸了摸楼小楼的额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熬过今天晚上,你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姬嘉树闻言怔怔看着眼前少女的背影,眼前浮现出那道可怖的刀伤被布遮住的前一秒他看到的整齐刀口。在看到被处理完后不再大出血的伤口后,他就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命应该是保住了。

他从没有见过处理的这么好的伤口。

以修行者的愈合能力,如果能控制住这道伤口,就意味着能保住他的性命。

而那个少女如她所说的那样,她做到了。

> 以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

“姐姐……”

连一边在整个过程中被吓得够呛的归离看着那道真的被缝起来的伤口,也明白了事情有所转机。

“姐姐!你真厉害!”

小女孩睁大眼睛欣喜地抱住了身边的女子,“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趴在地上的男人闻声动了动,从下而上看着身边的那个少女,露出一个笑意同时神情却又有些复杂。

但下一刻,男人迷蒙的眼神微微一凝,“殿下?”

归离松开抱住的女子,却猛然发现身前人浑身力气一松,额头泛出密密的汗珠。

“姐姐!”

“没事。”嬴抱月向她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周围的屏障在一瞬间消失了,李稷上前一步,像是早有觉察地托住她的后心。

“她……”

李稷看了一眼身后追来的姬嘉树和姬清远等人,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心神损耗过剧。”

其他的当然也有很多问题,但比起来前面的这个反而不算什么。

李稷低头看着身前的少女,眼前浮现出她下针的动作。看着虽然简单,但只是短短的一刻钟对她的心神消耗却是常人难懂的剧烈。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事那么简单。

“你再这么扶,人家还以为我怎么了。”这时嬴抱月仰起头看向他笑道,“哪有那么夸张。”

说完她缓缓直起身体,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殿下,你……”楼小楼疼的意识模糊,但死死盯着身边人努力睁大眼睛。

“你不用管我,我不会有事的。”嬴抱月低头看向他,“你睡吧,虽然还很疼,但今日好好休息吧。”

“可是殿下……我之前说的事……”楼小楼攥紧拳头别着头看向嬴抱月。

他之前一直撑着一口气,就是跑回来报信的,现在他也不知他能不能再一次醒来,看着没有听从他劝告的少女还想继续说话。

但下一刻一根手指却抵住了他干裂的唇。

“你需要先休息,”嬴抱月蹲下身静静注视着男人的眼睛,“没什么比人命更重要,你醒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楼小楼怔怔注视着那双眼睛,忽然终于明白兄长信中提到的那些事。

看着这双眼睛,的确会让人什么话都说不出。

“好,”男人闻言终于闭上了眼睛,但在失去意识前他喃喃道,“可您一定要小心。”

小心那些藏在暗处对她虎视眈眈的人。

小心那些挖空心思想要害她的人。

他本想在环绕她的无数危险中保护她,却未曾想到力不从心。

楼小楼想强迫自己睡着,但心中却始终无法放下他窥见的那些黑暗。那些黑暗实在太过令人心惊,让他无法安眠。

但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触上他的额头。

“我会的。”嬴抱月俯身在他耳边轻声开口,“所以你好好睡吧。”

在这个声音里,楼小楼沉沉睡去。

章节目录 第793章 前路 > 楼小楼再一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温暖房间的床上。

趴在床上的男人皱了皱眉头,弓身想要爬起,但下一刻后背传来剧痛,闷哼一声又趴回了床上。

“你三天内都不能动弹。”

这时他身边传来女子的声音,“崩裂了伤口我还得再缝一次。烦请你可别动了。”

楼小楼闻言一怔,扭头看向床边安静地坐着的那个少女,惊得睁大眼睛险些又翻过去。

“殿、殿下……”

“嗯,”坐在他床边的嬴抱月转身从身边托盘拿起一杯水,凑到他唇边,“喝吧,你嗓子都快冒烟了。”

“我……下臣……”

楼小楼趴在床上不知所措,听了她刚才的话他是不敢动了,此时只能用眼睛在屋内搜寻。

然后他惊恐地发现除了嬴抱月外没有其他人,自然也没有适合照顾他这种人的下人。

“别找了,”嬴抱月手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屋里没有其他人。”

“可是……”楼小楼看着递到嘴边的水杯神情僵硬,“下臣不值得……”

“我缝都缝了,你喝我一杯水怎么了?”嬴抱月看着趴在床上的男人,督促着他喝光杯中的水,“如果你觉得不自在就当是在战场上。”

战场上事急从权,元帅为身边护卫喂水裹药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不过这种一般适用于收买人心的场合。

“你不用在意,不是我一直在你身边,”嬴抱月回头看向门外,“我们有换班,只是刚好这个时候轮到我了而已。”

“换……换班……”楼小楼勉强理解了嬴抱月的意思。不过如果他没记错整个清安院都没有什么下人,他不会是那群公子小姐轮流照顾的吧?

即便是归辰和归离,他都没忘记原本是前秦大司马的嫡公子和嫡长女。

“下臣真的不配这样的对待,”楼小楼低声开口,“殿下真是折煞下臣了。”

“你这话没有道理,”嬴抱月道,“你是因为我受的伤。其他人是担心你主动想来照顾你,这是我欠他们的人情,和你无关。”

“按理说我应该一直待在你身边,”嬴抱月苦笑,“是我不好。”

不是她不好。

她要是真这样,南楚国师嫡子和她身边的那些少年人们恐怕会想暗杀他吧……

楼小楼半开玩笑地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他能预料到,她恐怕是想一直守着他,但被其他人拖回去了。

他费力地仰起头看着坐在他床边的少女苍白的脸色,她的身体情况本就不乐观,却还为他消耗了如此多的心神。

“殿下,救命之恩,下臣没齿难忘。”他诚心开口。

然而坐在他床边的少女闻言却依旧摇头,“不是我救了你的命,而是我差点害死你。你应该恨我,而不是谢我。”

楼小楼闻言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他真是第一次见到让别人恨她的人。

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人。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走那么危险的路,”嬴抱月看着床上的人轻声开口,“对不起。”

“没……是我……是下臣自己不小心……”楼小楼瞳孔一缩,他握紧了双拳道,“殿下你给的路线很安全,是……是……”

“不是前秦人对么?”嬴抱月看向他背上的刀口,轻声开口。

楼小楼浑身一震,随后点头。

嬴抱月交给他的任务是阻拦南楚到前秦的情报线,初阶大典结束后再探探从南楚到东吴的路。

虽说是探路,但探的都是一些官道和山民都知道的一些小路。

本该什么都不会发生。但他没想到,在他向山民问路时无意中暴露了前秦口音后,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突然受到了一群黑衣人和“前秦官兵”的袭击。

在来南楚的路上也被黑衣人追杀过,所以他事先就提起了警惕躲过了黑衣人,但却没想到最终却被一群“前秦官兵”所伤。

这群人打着的旗号上赫然写着前秦军队的番号,他本想靠近一探究竟,却遭到了围攻。

因为担心自己没法活着回到国师府,这件事在来的路上楼小楼就告诉了归辰。他知道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嬴抱月应该找归辰了解过了。

> 但他没想到这个少女一口就道出了那群人不是前秦人。

想起遇到的眼熟又陌生的那群人,楼小楼咬牙看向嬴抱月,“殿下,你是怎么知道……”

“看你背上的刀口,”嬴抱月看向他的后背,“南人用剑,北人用刀。”

前秦虽然处于不南不北的位置,但因为靠近南楚,大部分的生活习惯靠近南人,本土的军队习惯于用重剑。

可楼小楼背上的刀口却很明显是被弯刀所伤。

甚至不是一般的弯刀。

“你背上刀口长一尺有三,宽一寸有四,”嬴抱月看着楼小楼静静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一种叫做断崖刀的马刀。”

不光是马刀,还是重马刀,重达三十余斤,一般身材的兵士是提不起来的。

“能用这种刀的人,一般是北魏人中身材高大的将领,或者是……”

嬴抱月的目光穿透纸窗看向遥远的北方,在暮色中她眸光微暗,轻声开口,“或者是,城外人。”

听到这三个字,楼小楼瞳孔一缩。

城外人在山海大陆上,代表着不同寻常的意思。

“对不起。”

他正想开口,却只听面前少女再一次郑重地低头向他道歉。

“是我低估了这一趟任务的危险性,让你重伤如此。”嬴抱月看着他后背的刀口,“你背上这伤,要留下疤痕了。”

楼小楼闻言一怔,下一刻看着面前少女的眼睛,他忽然静静开口。

“殿下,下臣曾有一位兄长。”

嬴抱月闻言眸光一顿。

“他的背上也有一道伤痕,来自于他在战场上受过的一道致命伤。”楼小楼注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

“但下臣的兄长没有下臣的好运气,他的那道疤更为狰狞,当初是用烙铁烙上的。”

嬴抱月静静看着床上男人的眼睛。

“我之前说过在,只有我们几人的时候,你不用自称下臣。”

“好,”楼小楼点头,“我只是想告诉殿下,比起我大哥我已经幸运很多了。”

他比战场上大部分的兵士都要幸运。

因为他遇到了她。

楼小楼扭头看向自己后背缝得整整齐齐的刀口,眼前浮现出记忆中长兄背后的那道伤疤。

男人的眸光有一丝怔忡和复杂。

被烙铁烙上的皮肉多年之后看着都格外惨烈,但兄长向他露出那道的伤疤之时的神情他却永不能忘。

“十五年前,军中治疗外伤出血只能用烙铁,”楼小楼静静道,“不知痛死了多少个人,事后又高烧烧死了多少个人。”

他看到那道伤疤之时也被吓了一跳,急忙问他大哥当时的情景,却惊讶地发现他大哥的嘴角却露出了安静的笑意。

“我的兄长说,当时他被烙铁烙上皮肉时,曾被被一位姑娘看见。”楼小楼轻声开口,“后来那位姑娘就去学缝合伤口,军中伙房宰杀的猪牛羊都用遍,直到把十指都磨破,最终学会了缝合伤口。”

楼小楼注视着坐在他床边少女的眼睛,神情无比复杂。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天生什么都会。

“是吗?”嬴抱月轻声开口,“原来你兄长和你说过这样的事。”

“没错,”楼小楼仰起头,伸出一只手反手在后肩上摸索着,“我记得我大哥的那道疤是在……”

就在这时他身前的少女俯身,伸手触上他肩胛外侧的一个位置,轻声开口,“在这。”

楼小楼愣住,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

“我记得。”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

“因为那是我烙的。”

章节目录 第794章 何方 > 是我。

楼小楼听到身前少女清晰地说道。

是她。

感受着背上她精准地摸到的位置,楼小楼怔怔地怔怔地睁大眼睛。

虽之前早有猜测,但他没想到会亲耳从这个少女口中听到这句话,他更没想到她会愿意将秘密告诉他。

一瞬间的心神震撼,让楼小楼无法判断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楼小楼愣愣凝视着坐在他床前神情沉静的少女,半天无法回过神来,“你是……”

“你之前应该是有所察觉吧?”嬴抱月收回手,看着床上男人的眼睛笑了,“现在这么惊讶做什么?”

楼小楼闻言眸光一顿,随后点了点头。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失言猛地昂起头,“但殿下,我不是怀疑你的身份,下臣是……”

“我知道,”嬴抱月打断他慌乱的话语,“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怀疑你的忠诚。”

楼小楼作为前秦公主送嫁队伍的统领,他忠于她这具身体的身份,并承认她是前秦的公主。

但正因了解前秦公主原本的模样,作为战斗经验丰富的中年将领,这个男人不可能察觉不出她的不对劲。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护送着她到达了南楚,并没有公主送到了就返回前秦。虽然嬴晗日最近大概是没时间分心召回他,但他如果主动返回,嬴抱月相信那位恨不得所有将领都留下来保护他自己的前秦王一定是非常欢迎的。

但楼小楼并没有离开。

而她当初让他去拦截前秦的情报线,其实和这个校尉本身的立场相悖,但这个男人却没有问什么就同意了,并完成得十分漂亮。

这个时候嬴抱月就知道,他恐怕是察觉到了什么。

注意到床头的人的目光,楼小楼也看向她的脸庞,下一刻目光下移看向嬴抱月放在膝头的手。

那双手原本细嫩洁白,也正是他所熟悉的公主和世家贵女们的手。

也正是因为这一双手,当初在嬴抱月解散送嫁队伍之时,他虽然震惊于公主的大胆,但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没有选择和其他护卫官兵一起逃回南楚,一方面是因为对前秦的忠诚,一方面是因为他被那个少女那个时候的决然所震慑。

前秦王室已经多年没有出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不该死去。

但随着他们一路前往南楚,楼小楼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原本以为是他护送她前往南楚,但走着走着他就发现,是这个少女在率领他们前往南楚。

率领,这是一个几乎从未出现在公主身上的词。

就像是这个少女如今的双手。

楼小楼注视着嬴抱月膝头的手,只是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那个少女的的手掌已经起了茧子。

那是无数血泡溃烂磨出的剑茧。

这不是深宫的公主能养出的手,同时这双手做出的事,更不是普通公主能做到的事。

在一个月前,就是这双手画出了南楚通往前秦十二条情报线分布的地图。

楼小楼眼前浮现出那张地图的模样,上面不但有清晰的位置,甚至还有换防的时间和布防的常用遮蔽物和机关。

详细得……令人心惊。

楼小楼长久地注视着坐在他床边的少女。

长居深宫的公主,不可能对地形和军中秘辛那么熟悉。

但就在她将这张图递给他之时,令他心惊的还有这个少女对他的信任。只因她不可能不知道他看到这张图时定会产生怀疑。

>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甚至没有对他威逼利诱,只是叮嘱了一句。

“如果御敌太多就撤退保命,记得平安归来。”

记得平安归来。

没错,就是这样一句话。

楼小楼凝视着眼前少女清澈如湖水的眼睛,就在那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他很熟悉却从没有见过的人。

一个他的兄长几乎在每一封家书里都会提到的人。

楼小楼神情有些怔忡。

他们家是军户。不是将门,而是再普通不过的军户。

他的父亲祖父曾祖,三代都战死在沙场上。他也好兄长也好,从小就知道,平安这两个字不属于他。

他们的作用就是留个后,好一点就是用自己的命给后代搏个爵位,倒霉一点就是没立下军功就当做野草的肥料死在战场上。

老军户都知道,在战场上,新兵基本上大半撑不过第一场战斗。

他们祖辈三代,就是都死在了第一场战事上,没有留下一功半职。到了他们这一辈,家里穷困潦倒到他们两兄长服役之前连媳妇都娶不起。

十五年前,他十四,大哥十五,征兵的乡长带着人来讨人,他们本就重病的母亲绝望之中跑到山上想采药换点钱,结果坠崖而亡。

从此他和他的兄长只剩下彼此,也不计较留什么后了。关上他们那个破烂的家门,楼小楼记得他和兄长对上一眼,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家乡的一切被付之一炬,他们各自奔赴属于各自的兵役。

没错,各自。

那个时候他们家分到当兵的名额位于两个不同的地方,一南一北。

当时的军户都知道,去南边当兵多为清剿流寇,官兵装备精良占优势,能立功又不危险,是个肥差。

而去北边……

楼小楼被子下的手攥紧。

去北边,就是去永夜长城,去抵抗西戎人。

不光是十几年前,直到现在,去北边当兵都是中原内地军户最害怕的事。

军户之间代代相传,西戎人是吃人的怪物,在永夜长城内可止小儿夜啼。

在战场上,和西戎人的战斗伤亡总是最为巨大,每一战都惨烈异常。

况且北方军队的主力是出身北魏的兵士,北魏人的体质远强于南方人,南人去北边当兵,基本上是捞不着功劳,白白当了填沟壑的血肉。

而十五年前,他的兄长楼大楼将去南边的名额给了他。

等于是将唯一一个生的机会给了他。

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村子里去北边当兵的人,没有一个回来。

全都死了。

去北边,对南人而言,就是死路一条。

虽然是长兄,但当年那个少年也不过十五岁而已,却将生机留给了弟弟,将危险留给了自己。

他当时反抗不从,他大哥就打晕了他把他捆在了牛车上让乡长带走。

而那个十五岁就扛起一切的少年。

就这样孤身一人,去了北边的永夜长城。

章节目录 第795章 地图 > 军中传递消息总是要快一些。

在被带到南方大营还在作为新兵蛋子操练之时,楼小楼就听说永夜长城附近又爆发了一场战斗。因主力在别的战线战斗,北方大营连新兵营都投入了。

果不其然,刚上战场的新兵,在战场上能活下来的,十个人中最多只有三个。

北方大营新兵营死在战场上的有五成,后重伤而死的加起来达到了七成。

听到这个消息之时楼小楼正在吃饭,顿时将所有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七成,连死亡的名册都没有留下。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正如他大哥的名字,他兄长楼大楼天生身材要高于常人。虽然是个南人,但看上去像是个北人。

老军户都知道,在战场上身材过高,如果不是将领就是个靶子。

当年村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军户看到他兄长的时候就常指指点点,说这孩子长这么高将来上了战场肯定是个活不下来的。

他们这些小兵因为没什么资格得到医治。在当时的情况下,哪怕在战场被砍深了一刀都会毙命,楼小楼很清楚他大哥基本上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他也没有报任何希望。

他和他的兄长在分开前曾约定,发生了大战后每一场战斗结束一定要互通家书报平安。

然而就在他准备在一个月后没有收到兄长消息就服丧祭拜之时,他收到了从北边来的家书。

收到家书的时候,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信封上他兄长歪歪扭扭的字,他喜极而泣。

当初他们母亲曾用一只鸡作代价托族中的老人教他们认字,他们兄弟二人多少会写点字,当然算不上好看但在他眼里这就是最美的画。

他着急地拆开信封,而就在那堆歪歪扭扭的字中,楼小楼第一次看到了那个称呼。

郡主。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那傻大个兄长居然会和郡主扯上关系。他原本以为是他兄长写错了或者认错了人,但只要大哥活着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他抱着那封信乐了好几个月,随后愈发刻苦训练,想要立功在军中得到地位,以求将来能把他大哥调回南方。

但出人头地不容易,他们一点点从新兵变为老兵,之间互通的家书也越来越多。

他大哥的字也变得越来越好看起来,唯一不变的。

是信中一定会提到的“郡主”。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位郡主逐渐变为校尉、参将、副将,最后定格为他大哥口中心心念念的“将军。”

而那个时候,即便相隔千里,那个女子的故事也从北方大营传到了南方大营。

楼小楼才知道,那位郡主,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他才知道,他的大哥进入了一个多么特别的队伍。

那个队伍,名为银蝉卫。

他的大哥也从一名小兵,成为那位郡主旗下的将军。

但楼小楼并不觉得嫉妒,因为那是他大哥九死一生换来的。他曾经通过军中情报得知,在一次立功后他大哥曾经获得了回南方的机会,但他的兄长却放弃了那个机会。

那个时候家乡和他一起来南方当兵的人都无法理解,所有人都嘲笑他大哥是个傻子,但唯有他知道。

他的大哥,是想留在那个郡主的身边。

留在他的将军身边。

然而再然后……

七年前,北方剧变,帝国崩裂,整个山海大陆都天翻地覆。

楼小楼闭上眼睛。

> 他至此,再也没有收到过他大哥的家书。

当初收到护送公主去南楚的命令之时,他只当做是一个寻常的任务,如果不是他爬到了军中如此的位置,他也接不到这样的命令。

七年足以让他忘记很多事。他不再是那个小村子里的赤脚少年楼小楼,他是南方大营的楼校尉,他在他这一代获得了爵位,他会一直向前秦朝廷效力,只管往上爬,只管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本以为他将很多事都忘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看着那个奔跑的少女的背影,他眼前却一点点浮现出那些写的歪歪扭扭的家书。

“郡主今日送了我一把刀,她说只有我能举起来。”

“这一战手臂受伤,是郡主帮我缝上的,她说以后不用烙铁了。”

“郡主的眼睛真好看。”

“郡主怎么就知道西戎人埋伏在那个山包呢?她怎么那么厉害呢?”

“郡主当上将军了。”

“我见到大皇子殿下了,他来长城向郡主求亲,郡主答应他了。”

“郡主……”

下一刻楼小楼静静睁开双眼,看着坐在床前的少女。

谁能想到一个只通过书信认识的女子,会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是……”他看着嬴抱月轻声唤道,“郡主?”

嬴抱月微微一怔。

“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她笑了笑道,手指轻轻贴上唇,“可不能让别人听见。这可不是一般人会叫的。”

“那什么人可以叫?”楼小楼深深注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

“一般只有我的兵会这么叫,”嬴抱月同样注视着他的眼睛道。

楼小楼眸光一顿,下一刻看着她认真地问道,“那我,可以成为你的兵吗?”

嬴抱月闻言一愣,没有立即回答。她看向趴在床上男人的后背上的刀口轻声,“你这伤,是在探路的时候受的对吗?”

楼小楼一怔,随后点头。

“六条路,都不通是吗?”她静静问道。

床上的男人神情严峻起来,目光沉重地点头。

当初嬴抱月给他画了六张地图,上面有三条是通往东吴的官道,三条是山间的小路。但经过他的探查,都有一些人在明里暗里地埋伏和检查过路的人,尤其关注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女。他甚至因在最后一条路上暴露了自己的前秦口音遭到了袭击。

而袭击他的人,比他们在前往南楚之时遇到的杀手更加狠毒,更加来路不明,也更加的,深不可测。

想起那些人旗子上的前秦军队番号、打扮、武器还有眼神,楼小楼只觉心底发凉。

那绝不是一般的杀手。

“所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嬴抱月看着床上男人的眼睛道,“我之后的路,会越来越危险。”

楼小楼闻言一愣,看着面前少女的眼睛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挣扎起来想要起身,“殿下,你难道还想要……”

他在昏过去唯一的意识就是劝这个少女快逃,然而她……

“没错,我不会逃。”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少女的眸光坚定,磐石般没有转移。

“我走的路,是一条修罗道。”她伸手按下他问道,“你真的要跟着我吗?”

她轻声开口。

“我要去东吴。”

章节目录 第796章 惊闻 > 楼小楼怔怔看着坐在他床前的少女,只觉自己惊讶又不惊讶。

这个少女的意志坚定得难以想象。每一次都打破他的预料,更打破其他人对她预估的极限。

就像当初没有任何一个修行者预料到她居然能在初阶大典中走到最后一般,她却已经实现了那个近乎异想天开的目标。

“殿下,我还没有恭喜您,”楼小楼深吸一口气,向床边的嬴抱月行了一个军礼,“恭喜您成为今年初阶大典的魁首。”

“谢谢,”嬴抱月笑了笑,向他还礼。

楼小楼注视着床边的少女,她的脸色还带着些许苍白,唯有双眼明亮如星。

这个女子从前秦走出的时候才不过是等阶十,现在却已经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一路遇上那么多等阶六甚至最后在姬墨的逼迫下和姬嘉树对战,但她都没有退后一步。

虽没有亲眼目睹在初阶大典上发生了什么,但只是从战报上的只言片语楼小楼就能察觉出其中凶险。

这个少女拿到这个魁首,几乎是在逆境之中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但正因如此,他必须要阻拦她。

这个少女得到参加中阶大典的机会实属不易,他知道去东吴参加中阶大典对嬴抱月很重要。如果只是寻常的风险,他一定自己做好准备,哪怕是肉身作盾他也不忍心阻拦她。

但问题就在于如今她面临的风险根本不是他当肉盾就能解决的。

“殿下,”楼小楼撑起双臂想要爬起来,挣扎着看着嬴抱月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更明白您不会轻易退缩,但如今形势对你真的太过不利。”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她还那么年轻,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变得如此强大,她还可以参加以后的中阶大典,没必要急着在风口浪尖上赶去。

“殿下,你听我一句劝,中阶大典还会有的,”楼小楼咬牙道,“你看春华君,他不也是等了三年才参加的中阶大典么?”

男人注视着面前身体里真元的亏空至今没有补上的少女。

姬嘉树他们那一届的修行者没能参加中阶,有当年中阶没能举行的原因在。但在山海大陆上,大部分志向高远或者惜命的修行者本就不会在初阶大典结束后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参加中阶。

尤其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在参加完初阶大典后积攒了不少战斗经验却伤了元气,此时正是修养破境的好时机,与其急着参加中阶,不如好好蓄积真元破境。

勉力去参加也讨不到什么好,毕竟山海大陆上的修行者都知道。

中阶大典基本上就是神舞境的斗场了。

最后能拿到名次的都至少是神舞境。

楼小楼注视着面前少女,她现在不过是等阶六,纵然能成为初阶的魁首,但去了东吴,她这一次可是要和历届魁首同台竞礼,楼小楼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如此心急。

“嗯,我知道,”嬴抱月点头,“中阶大典的确还会有。”

“只不过,”她看着楼小楼笑了笑,“我只能参加今年一年的。”

她根本没有岁岁年年。

看着面前男人瞪大眼睛,不等他开口询问,嬴抱月笑了笑道,“不过理由我不能告诉你。”

楼小楼看着眼前人决绝淡然的目光,心底忽然泛起寒意。

“殿下,你难道……”

“别猜了,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嬴抱月伸手将再一次想从床上爬起的男人按了下去,“不过无论如何,这东吴我是一定要去的。”

“不管发生什么。”她补充了一句道。

“不,殿下,可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楼小楼挣扎地躬身,将额头贴在自己平放的手背之上,低头满怀愧疚地开口,“属下无用,没能拦住所有的情报!”

> 嬴抱月闻言一怔。

楼小楼感受到她气息停顿,顿时更加自责。

他反对嬴抱月前往东吴的理由其实有两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才是因为埋伏和刺杀。

第一个原因就是,南楚通往前秦的情报拦不住了。

初阶大典上发生的事实在太过惊人,连东吴的郡王都出面了,大量的情报从南方向北方流动,更有北方世家多方打听。

在骤然暴增的情报量下,前秦如今掌管情报线的官员终于发现了前秦拿到情报量的不对劲,加强了守备。

而他最终在一次失手中,导致情报泄露了出去。

“都是属下无用,”楼小楼简直不敢抬头看床边的女子,“初阶大典上发生的事应该已经传到陛下耳边了,国内应该很快会发出处置您的消息。”

嬴抱月到南楚这段时间发生之事已经泄露,如今初阶大典结束五日了,消息恐怕已经传到这个女子的兄长案上。

传到了那个藏在阿房宫中喜怒无常的少年君王耳中。

与受到国与国之间关系桎梏的南楚国师姬墨不同,对自己的亲妹妹,嬴晗日可是想怎么处置都行。

嬴抱月没有反抗他的大义名分。

所以之前她一直让他封锁前秦通往南楚的情报线,以求瞒天过海。

但如今封锁已破,这个少女已经大难临头。

这也是楼小楼之前濒死之际让嬴抱月快跑的原因。

如今待在南楚对她而言都已经不安全了,他知道她必然不会按照嬴晗日的安排行事,一定会反抗逃跑。但北方有人对她虎视眈眈,最好是往更南的地方跑。

这一切都是他办事不利导致的。

是他,让这个女子再一次陷入危险的境地

楼小楼呼吸愈发粗重,这时却只觉有一只手扶着他的额头往上抬,他随之抬起头,看到眼前少女未含一丝惊慌目光一怔。

“你不要太过自责。”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既然都已经成为魁首,纸包不住火,我知道这些消息迟早是瞒不住的,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楼小楼心底一缩,“可是您……”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见床边少女神情忽然变得极为复杂。

“如今已经一个多月了吧?”嬴抱月喃喃道,“应该差不多了。”

一个多月?差不多?

楼小楼瞪大眼睛,她这是在算什么时间。

“你不用自责,如今情报泄露并没有当初那么严重,”嬴抱月看向他静静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嬴晗日如今没时间管我们。”

听到这句话楼小楼瞳孔一缩,这话什么意思?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嘉树?听你书童说你在这?快出来,有个大消息!”

清安院外传来陈子楚的声音,嬴抱月听见动静,起身推开了房门。

只见那个少年大步走来,满脸震惊,手中举着一纸情报。

“你们听说了么?前秦王室刚刚传来消息,说前秦王后有孕了!”

章节目录 第797章 有孕 > 少年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原本在院子里的姬嘉树等人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怔在原地。

只因这个消息影响巨大,也格外让人意外。

“王后娘娘……有孕了?”

屋内的楼小楼听到这个消息,浑身一震,下一刻他忽然想起嬴抱月刚刚说的话,猛地抬头看向坐在窗边的少女。

嬴抱月的神情有些复杂,下一刻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趴在床上的楼小楼道,“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了,王兄目前无暇顾及我们了。”

嬴晗日根本没心思管别的了。

嬴抱月神情微深。

要是别的国家,王后有孕是喜事却不至于让人如此震惊。但在前秦,王后有孕却不同凡响。

只因嬴晗日上位以来至今无子,后宫嫔妃甚至无一人怀过孕。

对一个王朝而言,这显然是极其危险的。前秦王室人丁不旺,当初太祖皇帝的兄弟们多在秦国的王位之争中就已经被杀,秦宗室人丁衰微,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宗室子都没有几个。

也正因如此,嬴晗日才愈发忌惮远在南楚的嬴珣,同时不断地扩大自己的后宫,想要拥有自己的后代。

但就在离开阿房宫之前,嬴抱月记得后宫依旧没有传来好消息。

嬴晗日虽然还年轻,但生不出儿女这件事在山海大陆上已经非常有名。如今的山海大陆上,没有亲生子的君王只有两位,就是前秦王和东吴王。

可要知道,虽然隔壁的东吴王虽没有后代,但那是因为赵暮人的后宫空置无一人。

嬴晗日在阿房宫的后宫塞满了女子,却至今无一人有所出。

同时东吴王赵暮人虽死活不肯立后,但他已经早早收养了宗室子,更把自己的弟弟封为了郡王,即便没有亲生儿子,但东吴也算是后继有人。

可前秦不一样,嬴晗日以自己尚且年轻为由拒绝收养宗室子。而和他平辈的兄弟里,血缘关系最近的是嬴珣,至于嬴珣的下场……

全山海大陆的人都知道。

别说郡王了,嬴晗日恨不得将他这个堂弟废为庶人。

但能他会如此做,也并不让人意外。

只因在前秦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那就是只有太祖后代才有资格继承王位。或者说,继承那曾经的皇位。

如今前秦虽然败落,但太祖皇帝毕竟曾经一统天下,建立起了庞大的秦帝国。如今的秦已经不是过去的秦,非太祖一脉的宗室于情于理并没有资格继承太祖的功业。

但如今太祖一脉,就只剩下嬴晗日和嬴珣两人。嬴珣更是太祖长子之子,某种意义上比嬴晗日更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所以嬴抱月很清楚嬴晗日心中的恐惧。

即便他选择收养宗室子,但只要不是他的亲子,在他驾崩之后,前秦众臣也会优先选择将嬴珣推上王位。

而唯有这一点是嬴晗日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前秦王后有孕,对前秦王室的重要性难以比拟。

更何况这还不是寻常妃子有孕,是王后有孕,生下来就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嬴抱月不用想都知道嬴晗日如今是何等的欣喜若狂,整个前秦如今的注意力都在王后娘娘的肚子上,没人会再关心外嫁的公主。

趴在床上的楼小楼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一时间神情也有些复杂。

> 作为前秦的将领,看到前秦江山后继有人,他当然也是无比欣慰的。然而这个后继人出现的时机和继承人的母亲,却让他心底感到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

“没想到王后娘娘这么快就有孕了,”楼小楼闭了闭眼睛,看向坐在窗边的嬴抱月,勉强笑了笑,“真是要恭喜陛下了。”

“是啊,”嬴抱月静静,“王兄努力多年没什么动静,北魏公主和亲一个多月就传来喜讯,实在令人惊喜。”

惊喜……对于除了嬴晗日之外的其他人,大概心中只有惊没有喜吧。

楼小楼目光微沉。

北魏公主嫁给嬴晗日不到一个多月就有孕,且不说这个孩子的诞生时机有多么巧合,就算这个孩子的身世没有问题顺利降生被封为太子,那么这就意味着前秦王未来的继承人有了一半北魏的血统。

同时,目前在南楚流亡的嬴珣和追随他等他回国继承大宝的前秦遗老会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

盼望着前秦在王位继承中发生意外的其他国家之人也会蠢蠢欲动。

如今前秦王后有孕,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将引发各方力量格局的再一次变幻。

“这个消息属实么?”站在院子里的姬嘉树看向满头大汗的陈子楚问道。

因为一直守在她身边和父亲的归来,他已经多日没有出门更没有接触姬家的情报线。

“一个多月,这月份也太早了一点,”姬清远在一边皱眉问道,“就算能诊断出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捅出来吧?”

“应该是属实的,丹阳城里都传遍了,”陈子楚抹着脑门的汗。

“听说一开始是从前秦的一位给王后看病的太医口中泄露出来的,前秦王室也没打算公布,打杀了那位太医。但不知怎的这消息被住在那位太医家中的一个中唐商人听见了。”

这事真是够巧。

姬清远闻言一怔,随后露出了然神情。

什么事被中唐人知道了,等于就被全大陆的人知道了。

“那位中唐富商随后贿赂了太医院的其他人,最终得知一个多月前嫁给前秦王的北魏公主耶律静,的的确确是怀孕了。”

“消息传开了,前秦王室眼看着瞒不住,今日已经昭告天下了。”陈子楚继续道。

“居然是真的,”姬清远闻言神情复杂,看向不远处姬安歌院内厢房内坐在床边的嬴抱月的背影。

“虽说是真的,但没想到这前秦王一直无子,这北魏公主一嫁过去就有孕了,北魏这和亲和得也太成功了吧?”

陈子楚啧啧称奇,正想多八卦几句,却注意到了姬清远视线所及的嬴抱月,少年猛地瞪大眼捂住了嘴。

他险些忘记了,这院子里还有另外一位和亲公主在……

而就在这时,某另一位和亲公主从床边起身,转身看向院内的少年们。

看到她的目光,姬清远一怔。

“清远,”嬴抱月看向姬清远问道,“能借我点东西吗?”

“好,”姬清远一怔后立即点头问道,“你想借什么?”

章节目录 第798章 秋风 > 在山海大陆上,天凉下来只是一场秋风的事。

一层秋雨一层凉,天冷莫忘添衣裳。

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凉,南楚丹阳城内也发生了很多改变。有些是好的变化,而有的变化,也不知是好是坏。

“没想到初阶大典结束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姬嘉树坐在清安院里和姬清远对坐饮菊花酒,放下手中酒杯环视四周有些萧瑟的院落,有些感慨道。

“的确是过的很快,”姬清远道,“不少北方的修行者都已经离开始开南楚了。”

东吴位于山海大陆东南的位置,从南楚前秦中唐三国前往都是一个月左右的车程。后辽和北魏距离遥远,这两国想参加中阶大典和想要观战的修行者,基本上都不再回本国,而是直接从南楚走。

“听说中阶大典举行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姬清远看向桌子对面的弟弟,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他没有参加的资格,更没有获得这些讯息的渠道。

“定下来了,”姬嘉树看向对面的兄长道,“开幕仪式定在十一月初十。”

今日是十月初九。

姬清远闻言拿着酒杯的手一顿,“那你出发的日子定下来了么?”

“嗯,”姬嘉树点头,“就在明天。”

“怪不得你今日来找我喝酒,”姬清远闻言将半空中停了一会儿的酒杯举至唇边。

杯中酒有些苦涩。

“我这些天不是经常来么?”姬嘉树闻言笑了笑,想到就要离开这座府邸,他环视着身边的院落。

西院墙角边树下的地面上,还能见到些许血迹。

这是那一天那个女子在院中为那个男人手术之时留下的。

在那之后,清安院中还发生了不少事,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这一个月过的如此之快吧。

嗅着酒杯中菊花的香气,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

和其他在丹阳城中养精蓄锐的修行者比起来,清安院众人这一个月依旧是过得惊心动魄,他也因此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

姬嘉树看向对面一手执一书卷,一手执酒杯喝酒的兄长。

这些天来,他身上发生的最大变化,就是他开始每日造访清安院。他的兄长也开始允许他进门。

思及此姬嘉树神情有些微妙。

这一变化也不知对他们而言是好还是坏。

但总之他们开始像一对正常的兄弟一般相处。刚开始各自还有些拘谨,但之后同时面对某种处境习惯后,两人忽然有了默契,哪怕是对坐也能各干各的。

“你是经常来,”姬清远的目光从书卷上挪开,看向对面一只手端酒杯一只手捻着剑诀的弟弟,“但你又不是来看我的。”

只不过是想找的人不在,这人才二十天如一日和自己一起在院子中干等。

听到兄长的话姬嘉树笑了笑,目光穿过东院看向西院某件紧闭的厢房,“她又跑了吧?”

“是啊,上午还在看地图,但就在你来的前一刻钟,气息消失了。”

看向天边一寸寸沉下的夕阳,院中的光线暗了下来,姬清远合上了书卷,看向姬嘉树无奈地开口。

“地图……”姬嘉树闻言眸光微顿,看向姬清远问道,“大哥,你的那些图……她难道都看完了?”

姬清远闻言点头,“不光看完了,还画了二十几张。”

少年闻言难掩震惊,毕竟那一天姬清远抱给她的地图和地理志足足有十二卷,寻常人哪怕三个月都看不完,她居然全都看完了?

姬嘉树还记得,就在二十多天前,楼小楼重伤后第一次醒来的那一天,清安院中同时收到了前秦王后有孕的这个大消息。

> 原本他还在担忧嬴抱月会如何面对着这个对前秦王室意义非凡的消息,却没想到那个少女从房中走出,第一件做的事是向姬清远借东西。

院子里的人看着她气势汹汹的模样,还以为她要借什么,却没想到嬴抱月看着姬清远认真道。

“清远,我想要借秦楚吴三界附近的所有地图和地理志。”

在山海大陆上,前秦南楚东吴三国接壤。这三国本身的地形不算复杂,但偏偏三国交界的地方地形却十分复杂。

诸如云梦泽澜沧海云雾森林这样的绝境,都位于这三国的交界处。

姬嘉树大概能猜到嬴抱月要这些地图干什么。但一般修行者要查去东吴的路,可以直接查官道图。

当年秦太祖皇帝建立秦帝国之后,实行了车同轨书同文制度,修建了大量官道,并将其绘制成册。这一施政可谓是菏泽后代,即便如今秦帝国不在了,那些官道却依旧保留着,官道图更是家家都有,出行查询十分方便。

但嬴抱月开口向姬清远要的却不是官道图,却是三国交界区域的所有地图和地理志。

姬嘉树当时听到的第一反应就是……她能看的完吗?

要知道姬清远的院子里什么不多,就是书多。

虽然他们的父亲从小不允许姬清远和姬安歌两人出门,但吃穿用度上没有丝毫苛待,只要是想要的东西只要发话都有专人为他们购买送进清安院。

而姬嘉树从小就知道他这个大哥的不爱奢侈,最大的爱好就是买书。又因不能亲自出门挑选,姬清远买书基本上都是让家仆一车一车的运。书局新出多少,季二就会给他搬回来多少。

因为不被允许修行,姬清远从小就一直泡在书卷之中。不知是不是很少有机会出门,家仆给他搬回来的那些书里,姬清远最爱收集地图和地理志,可以说是在书卷中游遍了山海大陆的河山。

姬嘉树小时候见过他大哥的那些地图和地理志,足足塞满了十八个大书箱,令人叹为观止。嬴抱月要的虽然只是三国交界地区的,但他相信量也不会少。

果不其然,听到嬴抱月的话姬清远愣了愣,但还是听话地带着书童去了自己的书房,一刻钟抱出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足足十二卷书册。

更让姬嘉树意想不到的是,嬴抱月没有被这些书量吓到,而是将所有图册照单全收。吩咐归离归辰照顾好楼小楼后,她抱着这口书箱进了姬安歌的书房,随后三天三夜没有从里面出来。

姬嘉树担心她看地图再看得心神受损昏倒在书房里,就每日来清安院报道,坐在院子里边喝茶边练剑诀。

当然也不是他一个人,他原本还有几位茶友。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位少女所作之事不光是在屋里看地图。

那件事是从第四天开始的。

那一天喝着喝着茶姬嘉树忽然发现……屋子里的那个少女不见了。

“话说今天天又黑了,”姬嘉树看向太阳落下后,正忙着在院子里四处点灯的季三和姬安歌的侍女们,微微叹了一口气,“昭华应该已经抓到了吧?”

“应该差不多了,发现的及时,昭华君的脚程又快,”姬清远借着点亮的灯笼,看向桌上一本摊开的地图。上面靠西的一条荒郊野岭上用朱砂笔画了一朵小红花。

这独特的笔法一看就知道是谁画的。

“今天就只剩西河这最后一条路了,她也差不多该死心了吧,”姬清远望着那朵小红花叹了一口气道。

“死心吗?”姬嘉树闻言看向天上升起的下弦月。

某种意义上,那名少女是他见过的和这个词最没关系的修行者。

……

……

此时丹阳城城西外三十里,一片名为西河的山岭之下,也有人在仰望初升的月亮。

月色很美,但少女缓缓将视线往下移,却只见月色打在一张青铜面具上,发出幽幽的光。

嬴抱月收回目光,看向挡在她前路上的青衣男人。

“路探完了?”

李稷站在前方,面具中漆黑的眼睛静静看着她道,“回去吧。”

章节目录 第799章 路线 > 嬴抱月注视着道路前方的男人身影,这幅景象她这个月是第十七次次见了。

不管她去的是哪一条路线,在道路的前方,都会有他在等待着她。

“探完了,”嬴抱月看着站在月下的男人笑了笑道,“但我说了多少次了,你不用来接我。”

“我不是来接你,”李稷摇头道,“我是来拦你。”

少女眸光一顿,下一刻无奈地笑道,“我也说过,我不是要跑……”

李稷默默看着她,随后开口道。

“上周在北条岭,你一直跑出了三十里,离南楚国境就只剩下四十里了。”

如果不是被他拦下,真的让人毫不怀疑她会一个人去闯关,不顾前方还有的埋伏一路跑到东吴。

男人的声音平静,但漆黑的眸子却紧紧注视着她,不知为何嬴抱月只觉这双眼睛隐含控诉之意。

“那天……我是想探探前面还有没有埋伏,”嬴抱月笑了笑道。

“那天你所站之地的三里外,就有埋伏,”李稷看着嬴抱月道,“不要告诉你感觉不到,哪怕是五里你都能察觉。”

“这个……”嬴抱月有些语塞。

在皎洁的月光下,李稷静静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脸色如玉一般洁白,但眼下却有着缺乏睡眠的青黑。

这些天来她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地图,一直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寻找能够安全前往东吴的路线。

只不过。

是她一个人能安全前往东吴的路线。

其实在得知楼小楼是在为她探路的过程中受伤之时,李稷就听见姬嘉树对嬴抱月提出了要她和他一起出发去东吴的邀请。

姬墨已经再一次进入紫华山中闭关。对于他的嫡子接下来要去东吴参加中阶大典一事表现的极为冷漠。

国师夫人叶氏和叶静姝倒是哭着喊着要和姬嘉树一起去,但却被那个少年拒绝了。

姬嘉树准备搭稷下学宫的便车,和许义山陈子楚陈子寒等人一起出发,随后邀请嬴抱月同行。

作为未婚夫妻,同行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听到这个邀请,虽心情复杂李稷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楼小楼的受伤,让人对她一路上会遇到的危险不免担忧。和姬嘉树许义山等人同行,别的不说,等于一下子拥有了不少强手来保护她,对于一般修行者而言这是天大的好事,怎么会有不同意的理。

然而……

然而他眼前这个女子就拒绝了。

不光是拒绝了姬嘉树的邀请,她甚至不想带归家兄妹同行。

李稷注视着眼前孤身一人站在月色下的少女,看向她身后那黑黝黝的林间小路,也不知她是怎么有胆量一个人来探路。

没错,探路。

就在研读地图三天之后,嬴抱月开始不断从清安院中消失。

也不知她是怎么能那么精通偷溜和翻墙之术,总之这个女子之后每天都会离开清安院,一个人去探从南楚前往东吴的路。

但说是探路,在李稷看来更像是偷跑……那一日她跑得最远的那一次,如果不是他拦下她,那个少女应该是想尝试自己能不能通过那些埋伏。

然后自己一人冲到东吴去。

想到这里李稷看着嬴抱月眼神严峻起来,她这么反常的举动,让人不禁猜测她到底是预料到了什么危险。

毕竟之前她前往南楚之时也一直被人追杀,但他记得那一次她至少没有抛下归家兄妹和楼校尉姚女官他们。

但这一次她居然想要背着他们这些人独自离开。

她在担忧什么?

> 同时……到底是什么人在埋伏她?

这些天来,从南楚前往东吴的官道上不断有十四五岁的少女被袭击的传闻传来。但只要细究这些消息官兵最后一定会以山贼流寇这样结果搪塞过去。导致南楚边境四处的乡郡人人自危,官府让女子不要再上官道,让前往东吴的修行者先行。

但山海大陆上,还有一位同为女子和修行者的人在。

李稷通过赵光的情报线得知,埋伏十四五岁少女的道路并不仅仅是官道,如今连这样在少数地图上才有名姓的林间小道也多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人。

“不提那一天的事,但今日的路探到这里够了么?”

李稷转身看向他自己身后的大路,深吸了一口气道,“神舞境三个,等阶六五个,这股寒气……大概是弓弩。”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你过不去的。”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随后点头,“我知道。”

今日的西河岭,是她从姬清远的那堆地图中搜寻的最后一条能通往东吴的道路了。

但前方却依旧埋伏着未知的危险。

时间却已经不容她再寻找新路了。

“回去吧,”李稷看着面前的女子,“回去和姬二公子商量一下,明日找条相对安全的路线一起走。”

“他不和我一起走,所有路对他而言都是安全的。”嬴抱月笑了笑道。

果然是因为如此。

李稷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永远不愿伤害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或者他们因为她受到伤害。

“这话你不该和我说,”李稷淡淡道,“你可以自己回去拒绝他。”

“你不在这拦着我,我也不用回去,”嬴抱月看着面前杵在月下的男人,下一刻苦笑道,“话说你明明不回东吴,为什么要搀和这些事。”

李稷眸光一顿,注视着面前少女的眼睛轻声开口,“你知道了?”

“嗯,”嬴抱月点头,“赵光说你要留在南楚找寻自己的仇人。”

李稷点头。

从那一次收到少司命混在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之中的消息后,他就没有再收到新的消息。没有任何消息表明少司命已经离开南楚,他自然会留在南楚寻找。

毕竟他不用参加初阶大典,并没有回去的理由。

赵光已经表明了自己郡王的身份,东吴王十天前下旨重新将他封为中阶大典的继子,以他目前的身份很少有人再敢对他不利,所以李稷放心他一人回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唯一不放心的,居然还有一个人。

注视着站在月下的少女,李稷深吸一口气。

他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不想看着她一个人冒风险前往东吴。

“其实还有一条路。”男人顿了顿开口道。

嬴抱月闻言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从南楚前往东吴,还有一条路,而这条路上,一般不会有埋伏。”李稷道。

“什么路?”嬴抱月一愣,她确认已经搜寻了所有的地图和地理志,却没有发现有这样一条路。

“因为那条路本身已经足够危险,所以应该不会有埋伏。”李稷静静道。

“你是说……”嬴抱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李稷深深注视着面前少女的眼睛,“就是取道三大绝境之一的那个地方,穿过……”

他一字一顿开口。

“云雾森林。”

章节目录 第800章 楚夜 > “什么?你要从云雾森林里走?”

南楚静悄悄的夜晚,国师府清安院里却传来了不平静的声音。

清安院东院,姬清远所住的主屋灯火通明。

屋内的大案上铺着一张大大的地图,桌案边站立着赵光姬嘉树李稷等人。

姬清远盯着桌案上的地图,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桌案另一边刚被李稷拎回来的少女问道。

“嗯,”嬴抱月点头,“你没有听错,我准备穿过云雾森林去东吴。”

他倒是希望他听错了。

“不是……”姬清远看着桌上的那堆地图,“你知道云雾森林是什么地方吧?”

“我知道,我本来也不想从那里过,”嬴抱月点头,“毕竟那里曾经是我的……”

说到这她话音一顿,姬清远目光一怔,知道她想说什么。

毕竟那里是她曾经的封地。

更是……她被他母亲捡到的地方。

那一片森林可以说和这个少女关系匪浅,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该靠近。

只因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她了。而那片森林藏着太多秘密,对天阶以下的修行者太过危险。

如果嬴抱月留有死前一年的记忆,姬清远还勉强敢信她,但如今她曾经在云雾森林里居住的记忆已然丢失,姬清远都怀疑这人认不认得走出去的路。

没错,山海大陆三绝境之一的云雾森林,没有路。

男人低头看向桌子上的地图,在三国交界的地方能看见绘有一大团的阴影。

没有路线,没有备注,没有地名。

这一大团阴影就是云雾森林。

这片森林在所有的地图上都是这般模样,而就在这阴影之中,没有任何地图记录了进入和出去的路。

很多民间传言说,这是一片除了天阶修行者之外走不出的森林。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想取道云雾森林,从其中穿过去前往东吴,姬清远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办法,”嬴抱月摊手,看了一眼身边的李稷,“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她调查的其他路都有明确的伏兵在,倒也不是有伏兵不能走。但她这些天不光是调查路线还调查了地形,那些伏兵已经占据了优势的地形,如果一旦被伏击,很可能伤亡惨重逃不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她原本想要一个人去闯关,可次次都被李稷给拦了回来。已经没有路可探,但就在这时李稷的话却提醒了她。

其实她本也该能想到这个地方,嬴抱月凝视着地图上的那片阴影。

说到前秦南楚东吴三国交界,最出名的绝境就是那片森林。从南楚国境穿过这片森林就能到达东吴。

只是等李稷提起之时她才发现,她心底下意识似乎在逃避着这个地方。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好像已经不记得了。

嬴抱月注视着地图上阴影上书的“云雾”两个篆字,却只觉记忆也被笼罩在云雾之中。

她在这片森林里发生过什么吗?

这片森林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终年笼罩在云雾之中,给修行者留下神秘莫测的印象。

注视着地图上的阴影,嬴抱月袖子下的手一寸寸攥紧。

她的一生曾经两次和这片森林发生过密切的关系。一次是她出生的那一年,听说她被抛弃在这片森林里,一次是她死前的那一年,听说她曾在那片森林里隐居过。

但可惜的是两次都是听说,她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她为什么会下意识地不想去这个地方?

但不管怎么说,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今之际,取道云雾森林是她如今能避免追兵进入的一条路径。

> 这时看着屋内对这个少女的决定震惊不已的众人,站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忽然开口。

“我有云雾森林的地图。”

姬清远闻言一愣,一边的姬嘉树也抬起头看他。

屋里唯有赵光不怎么惊讶。

李稷走上前,从案前拿起一支笔提笔着墨,他从那团阴影之外的下笔,勾勒出一条简单的路线,随后抬头看向嬴抱月道,“按照这条路线,不要走偏,更不要去看别处,就能走出森林。”

“二哥,你……”

看着这一幕,赵光却睁大了眼睛。

只因他知道云雾森林对李稷而言是心中的禁地,虽然只是一条简单的路线,他却没想到李稷居然愿意和其他人分享。

其他人同样震惊。

“昭华君……熟悉进云雾森林的路?”姬清远看着地图上男人手绘的路线,神情有些困惑,言语试探道,“难道和郡王之前来南楚走的是就是这条路?”

姬清远眸光微深。

刚刚李稷下笔之时笔锋没有丝毫犹疑,看上去像是对这条路线熟稔已久。

只是如果他没记错李稷破境天阶不久,且是到了南楚后才破境的。那么在那之前,云雾森林对此人而言同样危险,为什么这个人看上去居然像是常去一般?

“偶然知道的。”然而面对姬清远的疑问,李稷只是淡淡开口,“我们来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条。”

只因他们是从前秦来的南楚,并不是他们以为的是从东吴而来。

当然这件事,他不可能公布于众。

“偶然?”姬嘉树闻言目光一顿,静静看向李稷,“那这条路线可信么?”

屋内一静,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冰寒。

赵光瞪大眼睛,看着隔着一张书案面对面而立的两个男人。

“信不信由你,”李稷淡淡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姬嘉树摇头,看了一眼盯着案上地图思索着什么的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只是昭华君既然对前往云雾森林的路线如此熟悉,那可否与我们同行?”

“对啊,二哥,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赵光闻言眼前一亮,满怀期待地看着李稷。

“我……”李稷眸光顿了顿,他盯着案上的地图,没看身边的任何人,随后静静开口,“我没有离开南楚的理由。”

“那就当作护送本王回去不行么!”赵光瞥了一眼一边的嬴抱月,大声开口。

“你如今不缺护卫,”李稷抬起头,看向他淡淡道。

“感谢姬二公子的邀请,”李稷看向姬嘉树道,“不过在下留在南楚还有事要办,能帮的忙也就到这里了。”

姬嘉树静静看着明明将人带回来绘下路线,但却固执地不看身边少女一眼的男人,忽然明白了当初莫华看着他的心情。

只不过和当初什么都不懂的他比起来,这个男人的心中藏有太多的秘密。

也许,还藏着其他的人。

“殿下,”姬嘉树看向嬴抱月,“你准备如何办?”

从回到清安院后李稷不知为何就不愿看她,但她不觉得他会骗她。

他提起云雾森林那一瞬间露出的眼神,不知为何长久地萦绕在她眼前。

嬴抱月直起身看向窗外的下弦月。

想起那片森林,她的眸光有些怔忡。

她将……重新回到那里吗?

但下一刻,她的神情就坚定了下来。

“我相信这条路线。”

“决定了,就走这条路,”少女笑了笑道,“明天出发。”

章节目录 第801章 启程 > 少女的声音静静在书房中回荡。

“决定了?”

姬嘉树看着面前神情再没有一丝摇晃的少女,看向桌上的地图若无其事地点头,“嗯,那我去通知子楚和义山,我们也走这条路吧。”

“哎,等等,”嬴抱月听到这句话却慌了神,“你们也要走?”

“嗯?”正向系在窗边的信鸽走去的姬嘉树回过头来看她,“不然呢?我说过我要和你一起走的吧?”

“我们可以一起从南楚出发,”嬴抱月微笑,“但你们可以从云雾森林外面绕路而行,那附近的路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虽然李稷画出了路线,但这条路的确也没人走过,走的人越少越好。不过李稷忙都帮到如此,他对云雾森林中的路线又如此熟悉,如果她再一个人落跑,估计依旧会被他堵回去。

原本嬴抱月只是打算通知她自己的那四位身边人。如果归辰归离不害怕,她就和姚女官楼校尉两个大人商量着,还保持着当初他们去南楚时的那个阵容,五人组一起去东吴。

人少嘛,也方便。

嬴抱月低头看着地图上李稷画的路线,单看直线长度,从云雾森林中穿过的确也是最快速的一条路。其他的路线包括官道都若有若无地避开了这片森林,说白了就是都绕着走。

如果顺利,他们也许能成为最早到达南楚的修行者也说不定。

而从云雾森林外绕着走时间也绝对是够用的,毕竟这本来就是正常的路线。

“嘉树,你们大可以走官道,”嬴抱月看着姬嘉树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人会伏击你和子楚他们。”

虽然说针对她的那些伏击很奇怪,数量也过多了一些,但放在大环境下其实也不算什么稀奇。

只因各国声名远扬的修行者在参加中阶大典的路上,往往都会遭到伏击。

中阶大典是高手们和神舞境之间的对战,争斗从修行者离开自家府邸之时就已经开始。

为了排除那些可能的高手,各国王室和世家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这也是这些天里南楚官道上发生的那些袭击并未引起其他国家注意的原因。

只因这本来也是中阶大典开始前的家常便饭。

但即便那些世家再心比天高,也应该很少有杀手组织和世家走狗敢伏击南楚国师的儿子。

“不会有人伏击么?”姬嘉树静静看着嬴抱月,“那你为什么不敢和我一起走?”

她……

她在的话,就天知道有没有人敢了。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崩塌的紫华山。

在黑暗中向她伸出手的那群人里,可是有着不惜让所有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全部陪葬的疯子。

“我在的话,就不知道了。”嬴抱月看向他无奈地笑了笑。

姬嘉树知道她在顾忌什么,不过她以为他今夜为什么站在这参与她和姬清远有关出发的路线的讨论?

“我不干预你的选择,”姬嘉树看向桌上的那条路线,“但我现在也想走这条路线,你也别干预。”

嬴抱月闻言一怔。

“昭华,”姬嘉树看向李稷问道,“你画的这条路线,会遇上什么猛兽或者神舞境无法解决的凶兽么?”

“很少。”李稷淡淡道。

出林的路线其实有不少条,而他选择的是最安全的一条。

当然他不会告诉其他人这条路线是他精心挑选的。

嬴抱月闻言眸光微顿,在李稷建议的时候她也多少猜到了,况且就算有她也并不惧怕。

她一直以来都觉得人远比凶兽可怕。

“嗯,那既然如此,我也就选这条最快的路了,”姬嘉树闻言煞有介事地点头,“正好早点到东吴也能早点安置下来,找找住的地方。”

姬家和陈家在东吴都有別馆,就算没有难到你们这几个世家公子会找不到住的地方?

你们急在那几天吗?

嬴抱月暗暗腹诽。

眼看着姬嘉树就要打定主意,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但是你不是要和师兄还有子寒子楚一起走么?”

她还有一丝侥幸,“他们愿不愿意走你还没问呢。”

“是啊,我本来准备问的。”正要放走信鸽的姬嘉树看着手上刚刚飞进来的一只信鸽。

“但现在看来不用问了。”他笑了笑开口。

嬴抱月一怔,而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少年们大步流星的脚步声。

“春华,你明天怎么走定了么?”

嬴抱月抬头望去,只见背着个包裹的许义山和陈家两兄弟大步跨进了清安院的院门。

“走这条路?”少年们听完姬嘉树解释完的原委,端详着桌上的地图,相顾一眼笑道。

“不愧是春华,胆子够大,那我们也就走这一条!”

屋内响起少年们的笑声,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书案后的姬清远一眼,后者抬头向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 “和他们一起去吧,”姬清远道,“祝你们一路顺风。”

……

……

明日出发。

这是她在南楚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么?”

书房里许义山姬嘉树陈子楚等人还在讨论明日出发的细节,下面不断传来少年们笑声。

嬴抱月坐在屋顶之上,看向身边的姬清远问道。

“父亲不会允许我和安歌离开南楚。”姬清远抬头看向头顶的月光静静开口,“我在南楚等你回来。”

这么多年,姬清远已经习惯于等待。

他是生活在这片夜空下的人,而她是天上的月亮,她能照亮这片夜空,却无法只属于他一个人。

“清远,你……”

嬴抱月看着身边人的侧脸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他看了下方吵吵闹闹的书房一眼,“话说这一次你离开,身边有那么多人想和你一起走,我还挺放心的。”

姬清远看着身边少女道,“你和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嬴抱月一怔,也侧耳聆听着下面少年们的声音。

的确是不一样了。

在南楚的日子像是一场漫漫长夜,但她终于捅破了这天,让光,照了进来。

就像当年那个女人于追杀中弯腰向她伸出手。

“我叫林书白,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师父,如今她将带着新的希望和力量从这里出去。

“我当初从前秦来南楚,不光是想提升自己的境界,”嬴抱月看向姬清远道,“师父曾经和我说,她给我取名为月,是想让我找到自己的星星。”

姬清远闻言一怔,“那你这一辈子,找到了吗?”

“我想我找到了。”嬴抱月看向屋檐下星星点点的灯光,笑了笑道。

“你们在说什么?”

一边的归辰背着自己妹妹也爬上了屋顶,赵光在下面嚷着也要上去,李稷伸手将他也拉了上来,赵光又伸手把姬安歌拉了上来,屋顶上一时间热闹起来。

“我们在看月亮。”嬴抱月笑了笑道。

“是吗?”李稷走到她的身边,“这是你在南楚看的最后一个月亮。”

嬴抱月笑了笑,向他招手示意他在她身边坐下。

李稷弯腰坐下,却只见她向他的脸伸出手去。

他漆黑的眸子一顿,却没有动弹。赵光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要摘他面具,却只见坐在屋顶上的少女却只是伸手在那青铜面具上一敲。

叮的一声,嬴抱月一笑,继续敲了下去。

嬴抱月用手指敲在李稷脸上面具的不同位置,居然发出了不同的声音,好似编钟一般。

“你做什么?”李稷愣了愣问道,却只见面前的少女笑颜如花。

“真好玩,就像空灵鼓一样。”嬴抱月笑了笑道。

“那是什么?”男人问道。

“我老家的一种乐器。”嬴抱月道。

姬清远看着被敲着面具的男人不再问,一动不动任她敲击。

那个少女手指弹出的声音极为空灵悠远。

在悠扬的乐声中,姬嘉树结束了讨论,爬上房顶抱着剑坐在一边,同样仰望着星空。

姬安歌和归离趴在她们哥哥的膝头,有些犯困。

乐声笼罩在整个清安院中,这个世界显得格外清宁和美丽。

姬清远很早就知道,她会敲编钟。

但她以前只会敲给他的母亲听。

如今第一次体会,他才明白母亲想要独占的心情。

只因这样的声音太美,让人舍不得与其他人分享。

声音空灵,如钟如磬。

直上云霄。

少年少女们注视着远方的一缕朝阳。

南楚的夜结束了。

明日,是东吴的天空。

章节目录 第802章 相伴 > 清晨,众人收拾行李装车。

有两辆马车停在南楚国师府的正门。一辆镌刻着国师府的徽记,一辆镌刻着大司马府的徽记。

一辆是姬家的,一辆是李家的。

“义山和东吴继子跟我家的车,然后你和公主殿下一辆是么?”

站在门槛外,陈子楚一边指挥着下人们搬行李一边向姬嘉树问道。

姬嘉树点头,但随后看向自家被塞得有些满的马车神情有些无奈。

因此次路途遥远,即便是轻装简行,但要带的东西依然不少。虽然他昨日已经决定不带下人,但没想到六个人坐一辆马车此时看上去却有些拥挤。

“我不需要那么多行李,”少年看向门内还在不断往车上搬东西的下人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我不记得我有这些东西。”

“回二公子,是夫人吩咐一定要让您带上的。”一个正在搬行李的小厮被拦下,看着姬嘉树道。

“母亲……”姬嘉树看着车上堆满的东西深吸一口气,他今日清晨已经去拜别了自己的母亲,并表明了不需要她送他出门,如果她要携叶静姝来送,他就从后门提前离开。

姬嘉树看着马车上成堆的行李神情有些复杂。

对于他在紫华山上要求保留婚约一事,他的母亲一直都十分愤怒,甚至不止一次想到清安院找嬴抱月的麻烦。只不过这么多年,他母亲想进清安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清安院的结界她是绝对进不去的,在国师府被剑劈后,姬嘉树也很清楚他母亲没那个胆量硬闯。

所以这一个月国师府内也算相安无事。

但他没想到临走了还要来这么一出。

这么多的行李堆进去,嬴抱月等人直接没有了坐的地方。

不如说这就是他母亲的目的。

但姬嘉树实在不知道在这些小事上下这些绊子有什么意义。

看着他母亲的侍女拿着巨大的包裹直接堆在了坐人的位置上,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这时门内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

“姑母说了,既然堂哥死活不愿带下人,一人坐一辆马车这些东西足够放了。”

叶静姝从门内走出,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门外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眸光一顿,却发现叶静姝紧紧盯着嬴抱月,他身边的这个少女却没有看她。

对于门口装车的这场闹剧嬴抱月像是毫不在意,只是看着门内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甚至没有让人往车上装什么东西,就只有不远处的姚女官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她什么都没有带的来到这个地方,除了腰边的一把剑,也几乎孑然一身地离开。

看着没有反应甚至不看自己一眼的嬴抱月,叶静姝只觉拳头又打到了棉花上。她眼中腾起不甘和恼怒,可既然她刚刚的话中将嬴抱月一行人视于无物,嬴抱月没反应她又不好喊她,只得怒气冲冲看着姬嘉树。

“堂哥第一次离家,居然不许姑母来送,真是好狠的心!”

姬嘉树神情平静,“我今晨已拜别母亲,礼数齐全,秋风寒凉,何须让老人家在门口吹风。”

只不过听到叶静姝的话他微微一怔。

原来这是他第一次离家么?

看向身边神情平静的嬴抱月,他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对于这个少女而言,这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许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分离了吧。

然而这是姬嘉树却发现,嬴抱月听到叶静姝的话也一愣,随后她看向门内。

少女目光所及的那个方向是……清安院的方向。

她一直像是在等什么人,但她等的人一直没有来。

看着这一幕姬嘉树眸光微微一顿。

他是第一次离家,但有的人却一直无法离开南楚。

……

> ……

“你不去送她么?”

清安院内,姬清远静静坐在书案前看书。听到男人的声音,他握着书卷抬起头看着站在书房门口男人脸上厚重的面具。

“你不是也没去么?”姬清远低下头重新看着书卷上的文字,淡淡开口,“东吴的……昭华君。”

“我并没有送她的理由,”李稷站在门槛外淡淡开口,“我们本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旅人,偶然在旅途中遇见,因为互相的不忍心出手相助有了牵绊,但人情还完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我也没有,”姬清远抬头看着门口将真容掩在面具后,过于强大却坚持着一个执念的男人静静道,“她是我弟弟的未婚妻。”

“是吗?”李稷道,“可是她似乎也想你一起去。”

这男人对自己身上的事不敏锐,对其他人的事那么清楚是要做什么?

“她也想和你一起去,”姬清远抬头淡淡地看他,“可你发现了么?”

李稷面具里眸子愣了愣,随后道,“没有。”

本来这也是不可能的事。

从始至终嬴抱月就没有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哪怕挟恩让他这个天阶去当个护卫的话都没有提过一个字。

姬清远说完这句话就低头继续看书,这话显然也是此人说来呛人的,显然当不得真。

“姬大公子说笑了。”李稷道,随后他看向姬清远道,“在下这次是来向这个院子的主人告别。”

既然赵光已经离开,他也就没有留在清安院的理由。

“是吗,你要走了?”姬清远闻言重新抬起头。

“这些天承蒙姬大公子和姬小姐的照顾,”李稷向姬清远行了一礼。

“谈不上照顾,”姬清远神情复杂地开口道,“先前不知昭华君和郡王身份,多有怠慢。”

“那是我等刻意隐瞒,”李稷静静道,“姬大公子已经足够照顾。”

“那么,就此别过。”说完他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转身准备离开。

“你之后……要去哪里?”男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姬清远注视着门外这个被东陵郡王一直称作“二哥”的男人的背影,只觉他身上实在有太多秘密。

东吴只有两个王子,为什么赵光要称他为二哥?

东吴国师明明姓东方,这个男人为什么一直自称自己姓李?

即便同在一个屋檐下那么多天,但这个男人身上的秘密却并没有揭露多少。

这位如今山海大陆上最年轻的天阶,到底在追寻这什么?

李稷闻声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要去找一个人。”下一刻他静静开口。

在南楚的这段时间,他渐渐明白他真正想找的人不是那个传言中罪大恶极的少司命。

他也许真正想找的根本不是他的那个仇人。

他只是要靠复仇的理由支撑他的内心,支撑知道他得知他想要的那个人不在人世之后的绝望。

但他必须要找那个仇人问清楚,问清楚她杀害他最重要之人的理由。只有结束了过去,他才能真正的开始。

他的时间早已停在了八年前,如今他想要它重新转动。

李稷抬头看向清安院外的天空。

他想找的人,到底在哪呢?

章节目录 第803章 星月 > 李稷的背影消失不见,清安院再一次变得空空荡荡,姬清远低头继续看他手上的书。

“我要去找一个人。”

那个男人说这句话时的坚定不知为何一直浮现在他眼前。

他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吧?

就在李稷说那句话时,姬清远像是又看到了七年前那个浴血向他父亲发起挑战的东吴少年。

现在他已经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更知道李稷要找的人是谁。

但姬清远是打死也不会将少司命的去向告诉那位天阶修行者。

想起那个夜晚,身受重伤嬴抱月向他追问水法者破境天阶地点时的情景,姬清远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嬴抱月有没有猜出李稷就是他提过的那个寻找少司命下落的东吴少年,但姬清远已经下定决心不把这件事告诉她。

想起这两人这辈子的关系和相处的那些细节,姬清远只觉造化弄人。

虽然如果有李稷阶在身边她这一路上定能安全许多,但此时姬清远非常庆幸李稷没有跟着一起去。

如果那两个人继续在一起,终究有一天是会出事的。

只不过李稷留在南楚,是不可能找到他要找的那位仇人了。

因为真正的少司命,今日就要离开南楚了。

注视着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姬清远神情复杂。

虽然他迫不得已瞒着那个男人这个关键的消息,但姬清远很清楚,李稷进行的本就是一场无望的寻找。

姬清远坚信嬴抱月不管有没有失忆,都不可能错杀好人。

李稷的仇人应该另有其人。

同时不管李稷怎么寻找,他心中的那个人都不会回来了。

只不过他到底找了多少年?他又是如何做到那么多年都不曾改变的呢?

就算他能找到所谓的少司命,但他一个天阶又能对原本的神女做些什么呢?

姬清远不知道那个已经二十出头的男人为何会如此坚如磐石一般地去追寻根本做不到的事。

但他钦佩这个男人的勇气和坚定。

只因他已经没有这样的勇气了。

姬清远静静看向堆满书卷的书案。这才是他这么多年来熟悉的世界。

他年幼的时候不顾一切都想离开这个院子,哪怕被他父亲威胁要打断他的双腿也要偷跑出去,跟在那个少女身后去看这个世界。

但直到他发现,他越喜欢她,越想追逐她,他的父亲只会越恨她。

恨到想要杀了她。

于是他学会了等待。

只因这是他弱小不能修行的他,唯一能够保护她的方式。

这一方书案就是他的世界。

而就在九年前,他在这里等来了她的婚讯,八年前,等来了她的死讯。

七年前,等来了母亲的死讯。

他的母亲至死都在保护那个少女,而他却什么都没能做到。

他甚至连复仇的勇气都没有,就这么碌碌无为地过了七年,直到那一束光,自己照入了这一方书案。

是她自己回到了这里。

那个少女谁都没有倚靠,她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回到这里,又走出这里。

七年来什么都没做的他,又怎么有资格再跟在她的身后?

他早已不是那个纯白无瑕的他了,而她却还保持着最初清澈的模样。

这让他情何以堪。

姬清远静静注视着书案上那些书籍,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有些明白了他那个父亲年复一年愈演愈烈无处发泄的愤懑。

只因她们富有四海,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飞出这片天地,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这片大陆。

但他们却只能困于这方天地,终身不得解脱,被越丢越远,无法触及她们的世界。

> 也许他和父亲也是同一种人。

姬清远注视着案上的书卷,书卷上有一个字被泅湿的痕迹,但他看不清这是什么,他也不想明白这是什么。

姬清远静静坐在昏暗的室内,这时案前投下一片阴影。

“人都走了?”头顶上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姬清远抬起头看着这些年唯一和他相依为命的人。

“安歌。”

姬清远看向面前的妹妹道,“我以为你会和她一起走。”

“她邀请过我,”姬安歌静静道,“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姬清远问道,“你最近看上去很喜欢她,你要是担心父亲那边,你可以先走我,会和他说的。”

“没有为什么,我一个不能修行的女子去参加修行者的大典做什么?”姬安歌摇头道。

姬清远眉头一皱,“你不是不能修行。如果你想要修行,我可以帮你去争取。”

“可你呢?”姬安歌闻言只是直直看着面前的男子,“大哥,你为什么从不为你自己去争取?”

姬安歌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大哥,你在怕什么?为什么你不敢修行?”

姬清远一愣,却只见眼前他一直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的妹妹俯身直视着他的眼睛。

“怕你比不上其他公子?”

“怕你赶不上她?”

“怕自己成为第二个父亲,被她嫌弃?”

“我说你们男人真是没用,”姬安歌冷冷一笑,“就算比不过她又有什么?母亲也从来没有嫌弃过父亲,只不过是父亲他自己想不开罢了。”

“安歌,你……”姬清远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你难道已经……”

“没错,我猜出来了。”姬安歌深吸一口气,“她应该……就是你心里的那个她吧?”

姬清远闻言浑身一震。

“能让你目不转睛一直凝视着的女子,这世上我不知道有第二个,”姬安歌注视着眼前的兄长神情复杂,“大哥,她就是她的吧。”

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但在成长的过程中却一直存在于他大哥的思念之中的女子。

“是,”想起姬安歌这些天对嬴抱月的称呼,姬清远自责于自己的迟钝,他抬头看向姬安歌道。

“你应该叫她姐姐。”

“果然啊,”姬安歌淡淡地笑了,“可惜我之后没机会再叫了。”

“我……”姬清远眸光一顿有些自责,却只见姬安歌看着他道,“我不可能把一你个人丢在这里,况且没有你在我也没有出门的勇气。”

“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少女环视着这间堆满书卷的书房,环视着这个她从小长大的院落。

他们是被全大陆人注视着的大司命之子。

兄长是不能越过嫡子的私生子,她是必须恪守闺阁之训的女子。

女人没资格修行,她要长成一举一动柔美典雅的世家贵女,精通人情往来针织绣艺,却唯独不需要走出宅院的勇气和力量。

也许这样就好,过去看到的那些浴血拼杀,那个女子在高台之上华美的身影,只是一瞬的云烟。

是她做过的一个很美的梦。

那个女子尚且自顾不暇,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她不想拖累她,不想轻易打碎那个梦。

因为她是这片大陆上所有女子的梦想。

姬安歌向紧闭的房门伸出手去。

然而就在她准备收回手心之时,原本紧闭的房门忽然被砰的一声打开。

炫目的光线一瞬间涌进来,姬安歌被刺得眯上眼睛。

就在日光之中,她看见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果然你们都在这。”

嬴抱月站在门口,向屋内的少年和少女伸出手去。

“走吧。是时候离开了。”

她微微一笑。

“我来带你们走。”

章节目录 第804章 恣肆 > 姬安歌怔怔看着推开门的人,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姿势。

下一刻不等她收回手,就只觉她的手被收入滚烫的掌心。

“你……”

姬安歌像是被烫到一样想缩回,但却手却已经被紧紧握住。下一刻注视门槛外站在光之中的少女,站在门槛内阴影之中的姬安歌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反手握住了向她身来手。

嬴抱月握着她的手笑起来,随后将她猛地往外一拉。

“走喽!”

姬安歌往外扑出去一步,在日光之中回头,发现嬴抱月向书案后的姬清远伸出了另一只手。

姬清远和她一样猝不及防,但下一刻也被这个少女一把拉起。

她像是丝毫不顾忌任何事情,一手一个将他们一起拉出了小小的书房,拉出了清安院。

“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被拉着一路小跑,姬安歌无措地问道。

“一起去东吴啊!”嬴抱月回头向她一笑,“我昨天不是和你说过了么?”

姬安歌愣住,“可我昨天说了大哥不去我也不去了,再说了我一个女子去那里又能干什么……”

“没关系,你不是都已经握过剑了?”嬴抱月的脚步没有一丝停留,“况且就算你不喜欢修行,就不能去看中阶大典了?”

“女子怎么了?”

“你不想看我再拿一个中阶大典魁首吗?”

姬安歌怔怔看着前方回过头满脸笑意的少女,心中不禁感叹。

这人也是真敢说。

姬安歌的目光落到嬴抱月拉着他们的手。

这人也是真敢干。

但这世上,也就只有她敢这么说这么做。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幕,姬安歌也是真的想看到。

但这少女突如其来的一出真的是乱七八糟,将姬安歌原本计划的一切都打乱。她愣愣看着前方一往无前的背影,这人居然就想这样将国师府的私生子带出南楚吗?

“我……”姬清远被嬴抱月另一只手拉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姬安歌看向他大哥,只见他也是一脸怔愣,此时他回过神来,急着开口。

“殿下,我说过我不能离开国师府,我多年未曾修行,只是你的累赘……”

嬴抱月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牵着的已经比她要高的男人,下一刻她轻声开口。

“清远,你想要星星吗?”

姬清远闻言一怔,忽然想起第一见面他在生辰之时他向这个少女索要星星的画面。

“我不能把星星送给你,”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如今以我的境界甚至不能再一瞬间带你爬上屋顶。你会因为这个怪我么?”

“怎么会!”姬清远脱口而出,却只见面前少女莞尔一笑。

“所以同理,不管你有没有修行,你能不能成为高阶修行者,我难道就会抛下你么?”

姬清远闻言身上的真元有一瞬的涌动。下一刻他低下头道,“我不一定要在这一次离开这里,我可以等。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他日后会修正,但他需要时间。等他这一次好好修行变成强者,他会等着她回来。

“但这一次,我不保证我能回来,”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的寿命还剩多少你知道。”

姬清远闻言瞳孔一缩,姬安歌在一边瞪大眼睛,“姐姐,你……”

“但那又如何,”嬴抱月笑起来,笑容中没有丝毫阴霾,“我现在还活着。”

她要用尽全力而活。

和他们一起,用尽全力而活,快乐恣肆地活。

“所以走吧,”嬴抱月猛地一拉双手边的兄妹,“别想那么多,你们俩都闷了十多年了,就当出去逛逛见世面了!”

> “可是……可是还有我爹他……”

姬清远被拽得一个趔趄,忍不住难掩忧虑地开口。就算万般忧虑全不管,但想起不允许他们离开南楚的父亲,姬安歌目光一黯。

却只见日光下奔跑的少女大声笑起来。

“管他呢!”

“我们这一次就去把天给捅破了,那又怎么样?”

天塌不下来。

如果姬墨真有本事,就去南楚跟她要人啊!

“天塌下来有姐姐给你顶着!”

少女在日光下洒脱地笑,笑容耀眼得姬清远和姬安歌移不开眼。

什么啊,真是乱七八糟。

然而下一刻姬安歌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发现自己在笑。兄妹俩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乱来的人。

但他们却从未觉得有这么开心。

少年人们的笑声越过深墙大院,日光明媚鲜妍,璀璨夺目。

远远听见墙内的笑声,墙外正离开南楚国师府的一个男人停住了脚步。

就在清晰地听见笑声中那个少女的声音之时,男人古井无波的眸光动了动。

下一刻站在路边的男人抬起面具,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不管发生什么,她开心就好。

……

……

不远处国师府的门口,正等待着的姬嘉树也听见了笑声。他微微一怔,随后看着嬴抱月拉着姬清远和姬安歌走来。

最初的怔愣后,少年嘴角也泛起笑意,看向走来的姬清远和姬安歌行了一礼。

“大哥,长姐,我们一起去吧。”

看着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的弟弟,姬清远神情有些复杂,“要挤着你们了。”

“可不是!”姬嘉树还没开口一边响起一个尖刺的女声,“堂哥你们还要加人?那干脆把这些前秦人踢出去算了,马车根本坐不下!”

姬嘉树看向一边被塞满的马车和神情挑衅的叶静姝,望向门口守望这一切的季二。

“季二叔。”

“哎,二公子你要什么?”姬墨今日并没有出现,但取而代之季二却一直候在门口,闻言上前。

“我记得家中还有一辆带家徽的马车?”姬嘉树问道。

不等季二回答,叶静姝就已经大声开口。

“姑母说了!那是姑父大人上朝用的,没有姑父大人的允许哪里都不能去!更不可能给一些不知道什么的人用!”

季二闻言神情有些无奈看向姬嘉树,“二公子,一切正如叶小姐所说。”

叶静姝双眸一喜,挑衅地看向嬴抱月,却发现端详着马车的少女一脸无所谓。

“无事,”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道,“不过马车罢了,国师府没有可以随意租一辆,归辰,我们去车马行看……”

然而就在这时,不等她说完门前忽然传来马车车轮辘辘的声音。

众人闻声望去,却只见一辆双轭双驾的马车行来。马车铺陈繁华,车厢体积也比寻常马车大上一倍,通体价值不菲,一看就不是南楚的风格。

“这是……”见过这马车模样的陈子楚从一边自家的小马车上跳下来,愣愣开口,“中唐人?”

这时双轭马车停下,从上面走下一位身着华锦的年轻公子,看向嬴抱月微笑道。

“中唐继子宋谦,特来请前秦长公主同行。”

章节目录 第805章 逃婚 > 少年清隽的声音在国师府前回荡。国师府前的一行人闻言却都愣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听到他的话,看着他身后堪称华美的马车,无人会怀疑这个少年就是中唐继子。

中唐继子宋谦。

嬴抱月注视着站在马车前的年轻公子。

这个人,这些天来嬴抱月也不是第一次见。之前她和楼小楼重伤之时他送来了许多药材,也拜访了国师府。

之前在看顾楼小楼的间歇,她和他短暂地攀谈过,但每次问及为何要送这么多东西来,宋谦却只是说碰巧带了这么些药材,懒得再搬回中唐,觉得不如就送给有需要的人。

这种财大气粗的回答,很中唐。

但翻检着那些药材,嬴抱月却有不同的发现。此时看着又在恰好的时机出现,指着身后的马车向她招手的宋谦,她走下台阶来到宋谦面前。

姬嘉树等人也随着她围到了那辆马车边。陈子楚摸着这辆马车,发现它不光是外观巨大,内里更是另有乾坤,藏着各种机关让他都不敢乱碰。

和这辆马车比起来,陈子楚只觉得自家马车都顿时寒酸了起来。

他看向马车前那位身着铜钱图案袍子的少年,只觉这小子像是浑身上下都缀满了闪闪的钱币。

也不知中唐人是对铜钱图案有什么执念,普通商人穿也就是罢了,连宋谦这样的王族也穿。只不过他年纪尚轻眉清目秀,穿上这样的袍子不但不显得俗气,反而有种别样的喜气。

中唐继子宋谦就是给人这样一种印象。

“承蒙中唐继子邀请,”嬴抱月道,“不过马车我让护卫去车马行再租一辆就行了,路途遥远,不好打扰。”

“不,不,这哪里是打扰,”宋谦微笑拱手,“能与长主同行是在下的荣幸,你也看到了,我家这马车过大,正缺人坐,还请长主不要嫌弃用上一用。”

他年纪尚轻又是财大气粗的中唐王室成员,但却礼数周全和气恭敬,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长主……”嬴抱月身边的归离没有听过这样的称呼,闻言一愣。

“长主这称呼还是帝国统一之时的叫法了,”这时嬴抱月看着面前的中唐少年道,“我已不是帝姬,还请宋继子随意称呼即可。”

嬴抱月目光微深,管长公主叫长主还是秦帝国一统天下时的说法,如今她这身份只是前秦的长公主,这种叫法已经不常见,起码在南楚没人这么叫。

“殿下不用介意,”然而宋谦却并未改口,“等长主到了东吴就知道,南方有很多地方都还保留着这样的叫法。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么在下就不再叫。”

“不过这马车还请殿下坐上一坐罢,”宋谦看着她微笑道,“车内有给殿下准备的礼物,如果殿下没有看到,家中长辈可是会责怪于我的。”

“长辈……”嬴抱月闻言一怔,她的视线微微下垂,落到宋谦的衣摆上,下一刻出乎姬嘉树等人的意料,她点了点头。

“好,那就先打扰继子一段路了。”

……

……

> 今日风和日丽,适宜出行。

经过一番兵荒马乱,国师府前的马车终于全都上路了。

因为中唐的马车实在是大,宋谦后又邀请了姬嘉树和姬清远姬安歌一行人上车。原本国师府的马车最终变成了差点变成专门装行李的,最终嬴抱月在上面铺了一张床,给尚未完全痊愈的楼小楼卧躺,姚女官留在上面照顾他,年轻人们则都上了中唐的马车。

车夫们马鞭一甩,将叶静姝愤恨的目光丢在了后面。

“该说不愧是中唐的马车么,”姬嘉树坐在马车内的隔层,看着前方摆着的茶案酒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内部居然如此别有洞天。”

他面前除了宋谦外,端着茶盏的少年们俱是点头。

之所以都是少年们,就在于这辆马车的内部,居然是男女分开的。

嬴抱月和姬嘉树等人进入这辆镌刻着中唐王室徽记的马车中后发现,这辆马车体型巨大,内里简直如同一个小房子。更为巧妙的是,马车内部一层貌如屏风的隔板将马车一分为二,半边是女子闺房的陈设,另外半边则是男子书房的铺陈。

屏风上开有小窗,打开能看见两边人的侧脸,关上则是两个隔间。

此时姬嘉树、姬清远、归辰和宋谦就坐在男子这一边对坐饮茶,而归离姬安歌则陪着嬴抱月待在女子的那一边。

“这马车在中唐也不多见,”宋谦一边饮茶一边微笑着道,“这是我叔父设计的,他说男女同车常见,但若不是夫妻多有不便,可若是分开两辆车,护卫难免有些照拂不到。不如这样设计既安全女孩子们也舒服许多。”

“原来是琼华君设计的。”姬嘉树闻言点头,“他果然周到。”

他掀开车帘看向车外随行的其他中唐护卫和下人,只觉那人在心思细腻缜密上的确是修行者之最。

“那你刚刚对殿下说的那位长辈,也是琼华君?”这时姬嘉树看着身边的兄长放下茶盏,盯着宋谦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姬嘉树眸光一顿,也看向宋谦。

之前嬴抱月愿意上中唐人的马车,让他还是有些惊讶的。

只因这段时间的相处,姬嘉树已经知道嬴抱月素来不愿麻烦其他人,也很少接受其他人的礼物。初阶大典结束后,虽然有不少人还在诋毁她,却也有不少惯常攀高踩低的世家给新魁首送来了贺礼,嬴抱月言语客气但将所有贺礼都退了回去。

仔细一想,姬嘉树发现最终她接受的除了嬴珣送来的东西,居然就只有中唐的药材。

然而听到姬清远的问题,宋谦却只是笑而不语,他看向屏风上的的小窗,“长辈就是长辈,在下也并不是什么都知道。”

就如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会对这个少女如此上心。只不过在中唐没人能看透那个人,他也习惯于执行而不是怀疑。

“春华君不用担心,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希望能让公主殿下暖暖和和地到达东吴,”宋谦看着姬嘉树微笑道,“只希望这路上别发生什么意外……”

然而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快抓人!”

“二殿下,人往那边跑了!”

“把那个逃婚的女人抓回来!”

章节目录 第806章 闺秀 > 此时一行人的马车已经离开了丹阳城,正行在林间的官道上。

车外突然传来这样的喧哗,车内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窗外马蹄阵阵像是来了大批人马,除了马蹄声外居然还有箭镞穿过林间的声音。

就在箭镞声响起之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少年气急败坏的声音。

“混账!谁叫你们射箭的!”

“可是二殿下……陛下说了生死不论……”

“外面到底怎么了?”车厢内宋谦听到动静神情紧张,敲击马车向车外的中唐护卫问道,“难道是刺客?是冲公主殿下来的?”

“不是……”车厢外传来护卫们的粗嗓门,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古怪,“三殿下,不是冲我们的马车来的。像是有大户人家在追逃奴……等等,是在追一个女人!”

“女人?”车内众人闻言一怔。

听动静来人不少,这么大批的人马在追一个女子?

“三殿下,像是有女子逃婚,夫家在追人!”

“逃婚?”宋谦神情一愣,随后疑惑开口,“谁家女子这么胆大?”

按照南楚的律令,未出阁的女子逃婚是重罪,更会让夫家颜面无存。如果夫家权势稍微大一些甚至可以将那女子当场打杀。

女子不能修行,女子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反抗能力,也极少有胆量反抗。

“想来是个没什么地位的夫家吧,居然还喊打喊杀的,”宋谦摇头感叹着伸手去开男子一侧的车窗,却没有注意到车内气氛的诡异。

车厢内出身南楚大典少年人们神情各异。听着外面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姬嘉树神情更是微妙。

“外面的人不会是……”姬嘉树和姬清远对视一眼。

“嗯?是谁?”

这时宋谦已经推开了车窗,姬嘉树定睛一看发现另一边嬴抱月等女子所在的隔间也打开了车窗。

而就在推开车窗的瞬间,一副极为惊险的画面涌入众人眼前。

只见在林间一个少女正在奔跑,她的身后追着十几匹马,马背上居然都是全副武装的禁军,正在张弓搭箭向那个少女射去,但那个少女居然借助地形一路躲开后方的箭镞。

少女的举动堪称悍勇,打扮像是个大家闺秀,在山间跃动逃跑却如同精灵。

然而即便如此嗖嗖冷箭穿过林间,那少女看上去逐渐体力不支,场面愈发惊险。

“都说了,谁许你们射箭的!”

就在这群禁军之前还有一匹骑着白马衣着尊贵的少年,看着身边禁军不听劝阻继续向那个少女射箭,那个少年火冒三丈冲上前伸手夺过一个禁军的弓丢在了地上。

“全给我住手,我是让你们来抓人不是杀人!”

“可是陛下有令……”马背上禁军反驳道。

看清那个白马少年的容貌,宋谦惊呼道,“南楚二殿下?”

果然是这人……车内姬嘉树扶额。

夺弓的少年正是众人许久不见的南楚二殿下姜元元。

这时女子们所在的车厢也传来一个少女的惊叫声,“李二小姐?!”

> 这时众人才发现,在禁军的冷箭下逃跑的女子居然真的是一个大家闺秀。正是丹阳李氏前不久在初阶大典上和南楚二王子订亲的嫡次女,李堇娘。

“这都是怎么回事?李家小姐又逃婚了?”

后方跟着的陈家马车里陈子楚探出头来,而就在这时后方飞来的流箭嗡的一声钉在了他马车的车窗壁上,把他吓了一大跳连忙缩回头去。

“二殿下!那个女人冲我们过来了!”这时中唐的护卫大声吼道,车厢内姬嘉树等人瞪大眼睛。

李堇娘在禁军冷箭之下拼命奔跑,在躲闪之中靠近了大道边的车队。

连带着禁军的冷箭也就跟着射到了他们这边。

“谁家车队?禁军办案,还不速速躲闪!”

不顾姜元元阻拦坚持要缉拿李堇娘的禁军统领气焰极为高昂,甚至没空辨认车队上的徽记,朝着车队大声吼道。

“都说了不要射箭了!”姜元元也没空关注路边的车队,拦在禁军统领的面前,“再这么射会伤到人的!”

“二殿下,不是您在宫中亲自向陛下领命,会亲自把李二小姐抓回来么?”禁军护卫统领为叶氏嫡系,冷冷看向姜元元,“您不帮我等捉拿便也算了,为何要阻拦属下等人办案?”

“我哪里阻拦了!”姜元元闻言面上一烧,看向在流箭之中依然不愿回头不愿投降坚持往前跑的那个少女,心中暗暗叫苦。

逃婚……他还想逃婚呢!

原本听到李堇娘逃婚的消息他虽然也有些面子挂不住,但并未想置这个女子为死地。只想着如果她真有哪个本事逃出去也好。

然而姜元元却没想到一起和他奉命抓人的这个禁军统领是丹阳叶氏的人,叶家和李氏是死对头,这个禁军统领一心只想带李堇娘的尸体回去领赏,一开始就不准备留活口。

“二殿下!此等让王室颜面受损的女人,万万不可心慈手软!”禁军统领看着姜元元义正言辞道,一边驱马,一面拉开了手上的硬弓。

看着在林间自不量力奔跑的少女,男人嘴角露出冷笑。

“这样的女人,本就该死!”

“我自己的未婚妻我自己追!你们不要插手!”看着这一幕姜元元心惊胆战,只得奋力驱马自己去追那个赤足在山间奔跑的少女。

但他不知为何那个女子鞋都跑掉了怎么还能逃得那么快!

“去死吧!”

耳边传来箭镞的呼啸,姜元元目眦尽裂。

然而就在这时,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林间大路上有一车队也正在迅疾行驶,就在身后流箭向李堇娘射来之时,那个赤足的少女逃跑至林间一辆正在疾驰的无名马车旁边。

而就在这时,马车上的车窗忽然打开。

一只纤细的手从窗子里伸出,将她拉入了马车内。

啪的一声,禁军统领的箭镞射在马车的车窗上,一箭足足将车窗射穿!

车厢内穿来女子尖叫,但车窗却猛地合上,将一切危险隔在外面。

道路上逃婚的少女就这样消失在了自己眼前,姜元元愣愣看着这一幕停下马。

刚刚……

发生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807章 梅花 > “速速停车!否则格杀勿论!”

“何人!何人胆敢阻拦南楚禁军办案!”

姜元元勒马,身后传来禁军们的马蹄声和叫骂声,射箭的禁军统领追了上来,看着凭空消失的李堇娘眼中涌出巨大的恼怒,猛地一挥手。

笃笃笃!

接连不断的箭镞向这辆巨大的马车射来,但这辆马车的外壁像是包了铁皮,居然箭镞不入。

马车边护卫们因主人的命令没有第一时间报上名号,此时却也围聚而来。

“住手!”

这时姜元元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马车上徽记,调转马头拔剑出鞘向禁军统领吼道。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谁家的车!”

车内的宋谦闻声微微一笑,向车外一挥手。

急速行驶的巨大马车停了下来。

看清停下的车身上的徽记,姜元元身后穷追不舍的禁军们一愣,“中唐人?”

“没错,我是中唐继子宋谦,正准备离开南楚前往东吴,”宋谦掀开车帘,看向马车边神情复杂的姜元元,拱手一礼,“原来是南楚的二殿下,我们还是第一次这样见面,失敬失敬。”

“中唐三王子?”

原本气焰嚣张的禁军统领看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瞳孔一缩,但他看向马车靠后车厢上还插着羽箭的车窗,神情再一次倨傲起来。

“我等乃南楚王城禁军,此次奉命前来缉拿丹阳李氏嫡次女,还请中唐继子切勿阻拦!”

“缉拿?”宋谦闻言瞪大眼睛,“哎哟,李二小姐一弱女子这是犯了什么事?居然要缉拿?”

“此女胆大妄为,身有王族婚约,今日却从家中逃离。”禁军统领看了一眼姜元元大声道,“陛下已经下令,让二殿下率领我等将这逃婚女子抓回来,生死不论!”

“逃婚?这可是大事啊!”宋谦煞有介事地点头,“但我等只是路过,并未见到什么李二小姐啊?”

“你……”禁军统领看着见人说鬼话的宋谦瞪大眼睛,指向马车的后车厢,“胡说!我等刚刚亲眼看见这车里有人将那个女人拉进去了!”

“怎么和中唐继子说话的!”姜元元扭身喝道,但看着身后人愤愤不平的目光,他在心中叹道,打马走到马车边,向宋谦拱手一礼。

“宋继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刚刚众目睽睽之下,我等的确看到有人将李二小姐拉入了这辆马车之中。”

感受着身后禁军虎视眈眈的目光,姜元元深吸一口气,看向宋谦,“此女与小王有婚约在身,还请宋继子把人交出来。”

“有人把她拉进了马车?”宋谦让开身,让赵光看向他身后隔间,看到姬嘉树等人,赵光眸光一愣。

“二殿下你也看见了,我们这些大男人可一个都没出手。”宋谦闲闲道,“在马车急速行驶时将一个人拉入马车需要多大的力量,谁又能做到?”

是啊,姜元元闭上眼睛,他也想知道谁又能做到这样的事。

谁又敢做到这样的事。

想起刚刚惊鸿一瞥的那只纤细的手,和那只手手腕上眼熟的布带,姜元元神情微妙。

“继子的马车似有夹层,”姜元元身后的禁军统领冷冷道,“我等需要搜查!”

宋谦面色一冷,周围的中唐护卫们也聚集过来,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这时马车后方传来一声冷硬的女声,“殿下,谢谢你的好心,但我无意连累他人,让我出去……唔!”

> 然而那个女子没说完居然像是被捂住了嘴。

“李堇娘!果然在里面!”禁军统领眼中精光一闪,拔剑就想向后半部分的车厢砍去。

咔嚓一声,姜元元的剑架住了禁军的剑。

“二殿下,你!”禁军统领神情愤怒正想质问,却只见马上的少年叹了一口气,忽然轻声开口问道,“公主殿下,你在吗?”

“我在。”

众禁军瞪大眼睛,却只听马车后半车厢传来一个更轻柔的女声,下一刻还扎着羽箭的车窗打开了,露出一个少女的脸庞。

嬴抱月看向窗外的姜元元一笑,“二殿下,好久不见。”

“前秦长公主?”

“初阶魁首?”

马车外禁军座下马蹄一阵骚动,姜元元神情复杂地凝视着车窗后胆大包天的少女,脸上却没有一丝意外。

“果然是你。”少年静静道。

“没想到二殿下居然能猜到我在,”嬴抱月微笑。

“除了你,我不知道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姜元元长叹一口气,透过她肩膀看向车厢内隐隐露出的李堇娘的衣角。

当着禁军的面敢搭救王室逃婚的女子,也就是只有她能做出的事了。

说起来他和李堇娘会结下婚约和这个女子在初阶大典上引起的意外不无关系,却没想到会在此时遇上她。

但不管嬴抱月敢不敢出手,这逃婚的女子她却是万万救不得。

“公主殿下,你刚刚拉入马车的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同时也是南楚王室的罪人,”姜元元淡淡开口,“女子逃婚是大罪,还请公主殿下将人交回。”

“罪人?”然而听到他的话嬴抱月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淡淡开口,“堇娘不想嫁给你,所以不想和你回去。”

这是不想嫁给他就能解决的事么?姜元元额头青筋直跳,有本事她当时不答应啊!

“这事可由不得公主你!”姜元元冷冷看着嬴抱月道。

连他碍于他父亲的命令都反抗不得,她又有什么办法?

“违背约定的确不妥,逃婚是不是罪我不清楚,”嬴抱月看着他静静道,“只是不过区区逃婚罪不至死,二殿下身后的禁军处事太过,害人性命,我不会把她交出去。”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把逃婚不当罪的。姜元元闻言一愣,事涉王室是人都知道这问题多严重。他看向嬴抱月身后李堇娘不断挣动的身影,发现居然是嬴抱月按住了李堇娘不给她走。

“包庇王室逃婚者与其同罪,罪当斩!”

果不其然,听到嬴抱月的话车外的禁军统领暴跳如雷,“青天白日下,居然胆敢扣留我南楚的逃犯?今日我等定要将此女子带走,哪怕是中唐继子和前秦公主也不可阻拦我们南楚的国事!”

禁军统领冷冷注视着嬴抱月,“前秦公主如果有什么不服的,那就随在下一起去王宫和陛下说明的吧,兄弟们上车抓人!”

“等等……”姜元元伸手正要阻拦,却只听车内的少女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别那么大火气,人我不会给你们,”看着剑拔弩张的南楚禁军,姜元元发现那个少女脸上没有一丝惧怕,下一刻目光落到他的脸上笑了。

“不过你们要抓的是逃离婚约者的人不是么?”

“那么,只要她不逃婚不就行了。”嬴抱月笑了笑,探出身向坐在马上的姜元元伸出手。

“那二殿下,你就一起来吧。”

章节目录 第808章 酥饼 > 暮色夕垂。

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姜元元神情有些恍惚,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怎么?二殿下你回过神来?”靠在马车壁上练完一套剑诀的姬嘉树看过来,“你饿了么?刚刚宋继子说今夜没有合适的地方生火造饭,你吃糕点么?”

姜元元点头,姬嘉树就递来一块点心,姜元元拿在手上,无意识地看向隔壁的车厢。

“你在担心李姑娘?”姬嘉树看了一眼车厢夹层关着的小窗微笑,“不要担心,她都会安排好的。”

跟那个少女在一起可不会饿着。

“谁担心那个逃婚的女人了!”姜元元闻言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刻退开夹层隔板一丈远,环视着坐在他旁边神色自若喝茶看书的少年们,一刻钟前的记忆逐渐复苏。

“你就一起来吧。”

就在禁军们虎视眈眈要嬴抱月交出李堇娘之时,车厢内的少女不但没有开门交人,反而向窗外骑在马上的他伸出手去,“正好一路上你们培养一下感情。”

培养感情?

“你在胡说什么?”

当时姜元元听到这说法只觉荒谬,却只听嬴抱月看着他不慌不忙道,“我等正要前往东吴参加中阶大典,我记得二殿下也有参加的资格吧?干脆和我们一起去吧!”

“中阶……”姜元元记得他闻言一愣,这说法不是说不过去,但也太突然了。

他的确参加过初阶大典,也获得了前百名的名次,但当时不过是隐瞒身份参加着玩,也存着向他父王证明自己的意思。

事实证明他父王并不看重这些,中阶大典开始在即,比起放他去危险重重的东吴,他父王更倾向于他赶紧成婚生个孩子。

然而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少女的眼睛看着他轻声开口,“二殿下,你也不想闹出人命吧?”

嬴抱月看向马车外不愿退后的南楚禁军淡淡开口,“只要李二小姐一路上都和二殿下在一起,又何谈逃婚?诸位没有资格再缉拿她,还是请回吧。”

整个过程极为诡异,但看着车厢内那个前秦少女身后露出的那一片衣角和那个女子倔强的目光,姜元元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不过看着嬴抱月要将他拉进全是女子的车厢他吓了一跳,差点从马上跳下来,最后还是姬嘉树救了他,宋谦和姬嘉树起身将他迎入了少年们的车厢。

然而姜元元还是觉得自己掉进了贼窝。

姜元元怎么也没想到,他追个逃婚的未婚妻,却把自己给搭上了。

那个少女的应对让追杀李堇娘的南楚禁军都愣住了,而就在他上车之后,宋谦立刻下令车队全速前进。在中唐护卫的阻拦下,南楚禁军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不但没追回逃婚的李家小姐,自家王子也上了别家的车扬长而去。

回想起前因后果,姜元元不禁扶额,“那群人……不知道回去会如何复命。”

看向正在指挥车外禁军选择夜晚扎营地点的宋谦他苦笑道,“没想到中唐继子还真敢把我也带上。”

“你说那群禁军?”姬嘉树闻言平静地看他一眼,“那打头的统领是叶家人吧?你不用担心他们,回去面对陛下他们想必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身上。”

估计还会说是二殿下主动上了中唐人的车。

姬嘉树看向宋谦的背影微笑,“那位继子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事怪不到中唐人身上。”

“你既然已经上车了,就别想那么多,和我们一起好好去东吴玩一场吧。”姬嘉树看着神情扭曲的姜元元拍着他的肩膀。

姜元元闻言头更疼,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一时头脑发热上了那个女子的贼船。

他多年保留的理智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我这……我这不过是来追个人却几月不归,”他叹了口气,“难道真的就这么去东吴参加中阶大典?我这回来还不知该如何向父王交代……”

“反正那李家小姐如今也不愿嫁给你,你不可能带着她一起回去,不如和我们同行,”姬嘉树看着面前人道,“我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

> 少年看了一眼夹板微笑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是啊,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姜元元瞥了一眼隔壁拉车声音,看着面前少年神情微妙,“她现在说什么,我觉得你都会认为是对的。”

可不是能培养的么?毕竟这位的婚约现在都不想解除了。

“可惜我和你不一样,”姜元元冷笑,“那个丫头我可娶不起。”

他本就不在乎什么感情,和姬嘉树不同,婚姻对他不过一场交易。他的确想在婚事一事上获得助力,李家也是个不错的靠山,但再有背景的妻子也要有命消受。

“她冒着刀剑雨都不愿嫁给我,她要是真嫁了,我还担心她捅我刀子呢!”

年轻王子的话掷地有声,姬清远等人闻声也看过来。

“二殿下言重了,”姬清远劝道,“这位李姑娘只是特别了一些,但想来也不会对你下杀手。”

不过和家族和王室对抗,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有这样的胆量。

在南楚丹阳的世家中,这么多年,也只曾经出过一位。

想起那位身份,座内少年们神情也顿时复杂。

只因世事就是这么巧。

“这李家女子也的确是特别,”宋谦回到车厢内看着气愤的姜元元奇道,“二殿下身份贵重,又是正妃之位,将来更可能成为南楚的……没想到李姑娘居然不愿意。”

宋谦这句话没有讲完,但车内少年都听懂了。只因姜元元将来有可能继承南楚王位,他的正妃极有可能成为将来的南楚王后。

对于丹阳城内的贵女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少世家都抢着塞人,却没想到有女子会不惜性命也要拒绝。

这又算什么。赵光在一边悠悠看着手上的情报心中腹诽,只觉这些人没见过世面。

毕竟他见过曾经有个女子对定能继位的东吴嫡长子正妻之位都不屑一顾。也就只有这些人觉得和王室的婚约值钱。

姜元元皱眉,“真是从没见过这么烈性的女子!真不愧是那李梅娘的妹妹!”

这名字一出,众人闻言一怔,随后静静看向隔壁车厢的夹板。

古往今来,逃婚的女子都是死路一条。

但在十五年前,有一位少女活了下来。

正是丹阳李氏嫡长女,李堇娘的长姐李梅娘。

……

……

中唐马车隔音不错,隔壁车厢里嬴抱月正在给李堇娘裹伤。

归离和姬安歌躲在一边,偷偷用惊奇地眼神打量着这位从刀箭雨中跑出的贵女。

“天晚了,你们饿了么?”嬴抱月手上不停,背对着姬安歌道,“宋继子说后面第三层格子里有糕点,你拿出来一起吃吧。”

“好。”姬安歌点头应道,按照嬴抱月指出的位置打开一个暗格,里面果然放着一个精致的漆盒。

看上去是糕点的盒子,姬安歌打开后却瞪大了眼睛,惊奇地叫道。

“哎呀,是梅花!”

听到这种花的名字,嬴抱月和李堇娘同时一愣,看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809章 北寒 > “真的是梅花。”

听到姬安歌的叫声,归离也凑了过来,看着姬安歌手上盒中的糕点啧啧称奇。

盒中里放的的确是糕点,但一眼看去却仿佛一树栩栩如生的梅花。

盒底刻着树枝的枝叶,每一茎枝头上都缀着一朵五色梅花,花瓣薄如蝉翼,花心油润甜美,就在盒子打开的瞬间清香扑鼻,车厢中弥漫着甜美的糕点香味。

“这是糕点?这花能吃?”归离惊奇地问道。

姬安歌也算是见过不少精致糕点,但做的这般巧夺天工的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

“这是梅花酥,”这时李堇娘的声音从她们背后传来,看着姬安歌手中的糕点少女神情复杂,“这糕点一般的师父做不出来,我记得只有中唐宫里最好的点心师傅才能做。不过……”

看着盒子里的糕点她欲言又止,静静看向她身前少女安静的侧脸。

不过梅花酥保存时间不长,不太可能是宋谦从中唐带来的,这盒梅花酥的品相看上去更像是刚做好不久快马送来的一般。

这份用心不同一般。

这样精巧美丽的点心,又不像是给男人准备的。

“殿下以前和中唐继子认识?”李堇娘看着嬴抱月试探地问道。

宋谦的确身份贵重,但他只是中唐王三子,李堇娘觉得那个少年就算有这个心也没那个力。

“和宋继子?”嬴抱月看向身前出身见识不凡的李家贵女道,“我们并无私交。”

“这样,”李堇娘看着她的脸庞若有所思,“不过这盒酥饼有钱都难买到,这位中唐继子真是有心了。”

“原来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么?”看着李堇娘的神情,归离看着盒子里的点心顿时不敢吃了,这时嬴抱月起身探身将姬安歌手中的漆盒接了过来。

“不管贵不贵重,点心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嬴抱月道,但看着手中漆黑里栩栩如生的梅花,她的眸光一顿。

不过如果她知道这种糕点如此难做,她一定不会告诉那个人她爱吃这个。

这个世上,恐怕也只有他记得她爱吃什么。

“车内有给殿下准备的礼物,如果殿下没有看到,家中长辈可是会责怪于我的。”

宋谦之前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嬴抱月静静收紧拿着盒子的手指。

原来这就是送给她的礼物。

那个人啊……

这份糕点是谁准备的她在看到之时就明白了。

她没有父母,在她师父离开后,会给她送梅花酥的人,这世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盒中一角梅花上落下一颗露珠。

“殿下?”李堇娘看着面前少女低头注视着盒子的侧脸,少女的神情很宁静,但她看着却不知为何心尖一颤。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这时嬴抱月神色如常地抬起头,从盒子内拈起一朵粉色的梅花塞入了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归离嘴中。

“都吃吧,”嬴抱月笑道,“这不同颜色的梅花味道不一样,看你们运气如何能撞上哪种口味。”

归离咽下口中糕点,随后瞪圆了眼睛,“酸的?”

她没想到这糕点粉粉嫩嫩,居然是酸的。

不过这酸也酸的恰到好处,就像是清明时节的酸梅,让人胃口大开。

嬴抱月按照年龄顺序给姬安歌和李堇娘也塞了一朵,两人也神情惊奇。

“咸的?”

“这味道,云腿?”

“这里面的梅花,大概三分之二是咸的,三分之一是甜的。”嬴抱月笑了笑道。

“这……这是为什么?”李堇娘问道,她虽然知道梅花酥各花各味,却知道大部分应该是甜的,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咸陷的。

“因为……”嬴抱月笑了笑道,“我其实不是那么爱吃甜的东西。”

至少她小的时候是这样。

> “是么?”姬安歌没意识到她话中别样的意思,皱眉看着嬴抱月道,“但之前我经常看你吃蜜饯,原来你不爱吃甜的?”

“蜜饯……”嬴抱月闻言目光一顿,“那是别人送的。”

“谁啊?”姬安歌好奇地问道。

“吃你的吧,别问了,”嬴抱月没有回答,继续给车厢里的小女孩们塞糕点,李堇娘在一边笑了起来。

“你还笑,”嬴抱月回过头看着她身上包着的那些药布瞪她,“你知道你之前差点就没命了么?”

这个女子被她拉进马车的时候几乎浑身是伤。

淤青、箭伤、擦伤,数不胜数。

没一个像是世家小姐身上会有的伤。

这也是归离和姬安歌一直用惊喜又敬佩的目光看着她的原因,甚至都有些不敢靠近。

“你肩上那道伤再深三寸就要伤到颈动脉了,”嬴抱月恼怒地看着她,“你何苦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不想嫁,当初就不要答应啊!”

“当初是不过是权宜之计,”李堇娘被凶了却只是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她当初不答应,还不知南楚王要折腾些什么。

嬴抱月目光一顿,随后叹气,“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到这样,我们也不熟。”

“是啊,是不熟,”李堇娘坦然道,“我刚刚不过开个玩笑,我是自己当时想当王后才答应的,你不用在意。”

“想当王后?”嬴抱月打量着口是心非的少女浑身的伤,“所以现在为什么不想了?”

“这个嘛,”李堇娘看着手上的梅花淡淡开口,“我发现我还是不喜欢他,干嘛要嫁他。”

这个他是谁车内少女都清楚。

“二殿下……”姬安歌原本对那位心机颇深的王子也没什么好感,但之前看着姜元元拦着禁军不让他们伤这女子性命却又多了几分好感,“但二殿下好像人也不错,况且年轻有为和你……”

“很般配是吗?”李堇娘看她一眼,“况且还是我们李家高攀了。”

姬安歌闻言一怔,却只见面前少女淡淡道,“可就算是般配,是天赐的好姻缘,我就不能拒绝吗?”

这是哪来的道理?

姬安歌看着面前清瘦的少女,心中只能感叹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李家大小姐的妹妹,“你和你姐姐真像。”

“怎么,我说的有错么?为何要提起我姐姐?”李堇娘闻言却眉头一皱,这时身边传来嬴抱月声音。

“李二小姐,你说的没错,”嬴抱月看着身边某种意义上比她姐姐更烈性的少女,“如果她当初也能如此拒绝就好了。”

李堇娘闻言一愣,却没有敢问那个“她”是谁。

嬴抱月眸光有一丝怔忡。

姐姐吗?

听到身边少女们的对话她却忽然想起了另一对姐妹。

“话说李姑娘,你之前似乎和孟继子的妹妹孟歌相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嬴抱月问道。

“孟歌?”李堇娘闻言道,“她和她大哥直接从南楚去东吴了,应该前两天就出发了。”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头,这时她身边的姬安歌却奇道,“北魏人前两天才出发?我记得之前住在嘉树院子里的那个北魏人一个月前就走了。”

“是么?”李堇娘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姬小姐所说的那位北魏人莫不是北寒阁弟子?”

姬安歌点头。

“那就是了,”李堇娘道,“北魏人不知为何兵分两路,听说跟着北魏继子的人是直接从南楚去东吴,但北魏圣女许冰清带着北寒阁弟子却是先回了北魏,说是要从北魏去东吴。”

“先回一趟北魏?”姬安歌闻言不解道,“北魏距离东吴那么远,那个圣女她先回北魏做什么?”

嬴抱月眸光一顿。

北魏圣女许冰清。

这个名字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了。

只是事情的确奇怪。

北寒阁弟子,为什么要先回一趟北魏?

章节目录 第810章 归阁 > 南方只是秋寒乍起,北地却已是遍地萧瑟。

“师兄,咱们到家了。”

北魏国都洛阳城外,王竹升将拓跋寻的轮椅从马车里搬出来,看着眼前高大巍峨的城墙说道。

双眸之上都缚着白绫的青年淡淡点了点头,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阿承呢?”

“贺兰家已经安排马车来接他了,”王竹升遥望着不远处车队中最大的一辆马车。只见尚且还不能行走的贺兰承从圣女许冰清所在的马车上抬下,被赶来城门口迎接的贺兰家人小心翼翼地抬入马车中。

“他气色如何?”拓跋寻皱眉,“冰清不是说要将他带入秘阁休养的么?”

“看着还成,已经能直起身子了,”王竹升看着不远处在初阶大典上身受重伤的北寒阁大弟子贺兰承,“说是贺兰家本身有治伤的秘药,先带贺兰师兄回家治疗一日。”

“是么,”拓跋寻淡淡应道,“看来那果然只是她的借口。”

“借口?”王竹升一愣,却只见拓跋寻朝着一个方向沉默不语。他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一眼看到伫立在马车车头的白衣女子,王竹升神情有些僵硬。

“师兄你是长途跋涉太累了吧?”王竹升注视着一直坐在轮椅上没有自己站起来拓跋寻,勉强笑笑,“还是太担心贺兰师兄的病情了?”

从南到北是最远的路。为了不影响之后的中阶大典,他们这一路从南楚赶回北魏可以说是风尘仆仆,每个弟子都疲惫不堪。

王竹升怀疑拓跋寻是舟车劳顿太累了,累到疑神疑鬼。

居然担心到开始怀疑北寒阁中最不能怀疑的那个人。

要知道这里不是南楚,而是北魏啊。

“是圣女!”

“是北寒阁的车队!”

“圣女大人回来了!”

这时洛阳城外的百姓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北寒阁的马车,不少上了年纪的百姓纷纷向许冰清所在的马车下跪礼拜。

看着这一幕王竹升心中感慨。

对于看不起病的穷人而言,北寒阁就是救他们命的地方。而以圣女之名代表北寒阁一直布施让众人看见其身影的许冰清,就是他们心中的仙女娘娘。

王竹升环视周围其他同样满脸疲惫的北寒阁弟子,发现有其他弟子和正在向许冰清下跪的北魏民众也已经注意到了拓跋寻的存在,纷纷看向他们。

王竹升心底咯噔一声。

就在之前拓跋寻询问贺兰承情况之时,就有不少弟子在注意这边的动静了,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和圣女许冰清走得近的。

这时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审视视线,王竹升连忙大声开口宽慰拓跋寻道。

“贺兰师兄一定会没事的。”

少年拍着拓跋寻的肩膀,脸上满面笑容,“圣女大人带我们先回北魏就是为了给贺兰师兄治伤,圣女大人这般用心又一路照料,大师兄一定不到一周就能痊愈,和拓跋师兄你一起去东吴给那帮南方人好看!”

听到王竹升的话,周围弟子纷纷点头,百姓们看向马车上那个白衣女子的神情愈发恭敬。

“原来圣女大人此次归来,是为了给拓跋公子治伤。”

“在外真是受苦了,这样看来拓跋公子还准备参加这一届的中阶啊……”

“拓跋公子定是中了南人的奸计!南楚把持初阶大典多年,听说今年更是全是黑幕!”

“可不是嘛!魁首居然是个女人,这真是……啧啧!”

“就是!女人怎么可能拿的到魁首,尤可见这届初阶大典有多乱了!强捧遭天谴,小老儿非得去东吴看看,到底那个女人会有什么下场!”

南方和北方是两个世界。

因为过远的距离,消息从南传到北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听着周围民众的议论,拓跋寻放在膝头的手一寸寸收紧。

对于有些人而言,真相其实并不重要,他们只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看着拓跋寻攥紧膝上长袍,王竹升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下一刻听到耳边马车响,他一眼看去如释重负。

> “师兄,阁里来接我们的人来了了!”

无数镌刻着北寒阁徽记的马车从城内驶来,汇成一道长龙。

“恭迎圣女回城!”

“恭迎北寒阁弟子回城!”

夹道两边站满了熙熙攘攘的民众,王竹升看着这熟悉的一幕终于有了回到了北魏的实感。

这就是北寒阁弟子在北魏拥有的气派。

“师兄,”王竹升将手搭到拓跋寻的轮椅椅背上。

“我们先回阁再说吧。”

……

……

南有稷下,北有北寒。

和稷下学宫相同,北寒阁也建在一座山上。然而和稷下学宫不同,北寒阁并不建在山腰处,而是立于洛阳城外最为巍峨的一片悬崖峭壁之上。

北魏北寒阁,是立于万丈深渊之上的一栋楼阁。

说是一栋楼阁也许并不准确,整个北寒阁其实由四楼阁构成,四栋楼阁按地势相围,楼与楼之间有游廊相连。

这四栋楼阁按照位置分别被称为前阁、内阁、东阁、西阁。

北寒阁在北方这些年来一家独大,光弟子共有一千多人。其中大部分为外门弟子,在前阁居住。内门弟子和药门弟子则分别位于东阁和西阁。

而内阁,则是北寒阁中最为神秘的存在,寻常弟子不得进入。

北寒阁在修行界最为出名的凌云十二阁,就位于内阁之中。

单从这十二之数,就不难看出,北寒阁当初设立这十二阁是在模仿稷下学宫的天道十二宫。

当初受尽耻笑,但在北寒阁势力渐张,稷下学宫势力式微的情况下,凌云十二阁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别说被人耻笑,北方士子和修行者都以能进入北寒阁内阁为荣。

作为北寒阁的前一位大弟子以及尚且留在阁内最有名望的弟子,拓跋寻的房间就正在北寒阁内阁之上。

眼缚白绫的男人静静坐在窗边,从悬崖下吹来的冷风从他脸上拂过。

王竹升跨进房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打听到了么?”听到动静,拓跋寻转过身来。

“打听到了。”王竹升点头,“师父的确不在阁中,据说一直在闭关,阁内最近的事务都是师娘做主。”

听到这句话,拓跋寻的手攥紧了木椅把手。

“师兄,你打听这些到底要做什么?”王竹升不解地问道。

他不明白风餐露宿一路,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房间拓跋寻也不上床休息,立刻让他出去打听消息尤其是……

圣女许冰清的去向。

“那冰清回来后去哪了?”拓跋寻问道。

“圣女绕了几个圈,后来还是我相熟的给师娘扫地的小弟子透出了情报,”王竹升道,“听他说他看见圣女向丹阁去了。”

丹阁。

听到这个名字,拓跋寻瞳孔一缩。

丹阁是凌云十二阁之一,听名字就知道是炼丹的地方。

那里正是支撑北寒阁的破镜丹的炼制之处。

然而那里更是他的姑母,许冰清的母亲北魏国师正妻拓跋容……

最常待的地方。

章节目录 第811章 秘药 > “丹阁……”

拓跋寻低低道,“她去那里做什么?”

“还能去做什么?”

王竹升满不在乎道,“圣女也是个姑娘家,师父闭关了,刚刚从外面回来自然是去看母亲了。”

北寒阁的弟子都知道,他们师母一直恪守女子不得修行的规矩,虽是天生的修行者但对修行无一丝兴趣,唯独对制毒和丹药比较上心,平素有时间都待在丹阁中。

北寒阁这些年能在北方势力不断扩大,药典和破境丹这两样东西可谓功不可没。而在阁主许沧海不在阁中时,这两种资源都掌握在他们的师母拓跋容手中。所以即便没有境界,身为女子的拓跋容在北寒阁的地位却不容小觑。

因为家世和地位,拓跋容在北魏被尊称为容夫人,哪怕是北魏王后见到容夫人都要礼让三分。

在全阁的集会上,王竹升也曾远远看过这位北魏最出名的容夫人,只不过他的位置太靠后没能看清那个妇人的模样,只觉在她出现之时,所有北寒阁弟子都噤若寒蝉。

或许是所有弟子都知道拓跋容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生死。

那个女子的存在和丹阁一样,浑身笼罩着神秘感,让人不敢靠近。

凌云十二阁中,丹阁地位最为特殊。

与其说是秘阁之一,也许被称为北寒阁的禁地也不为过。

在北寒阁内,不管是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没有手令擅闯丹阁者,杀无赦。

没错,杀无赦。

想到那个地方和惨死的弟子们王竹升打了个寒噤。但以许冰清的身份,她去那儿却不值得大惊小怪。

丹阁的禁令针对任一弟子,哪怕是拓跋寻也不可随意进入。但北寒阁内却唯有一人不受禁令限制。

自然就是阁主和容夫人的独生爱女,北魏圣女许冰清。

不管这位神子正妻对外多么冰冷要强,对这个独女却是相当娇宠。

在王竹升看来,许冰清从南楚归来第一时间去看母亲没什么问题,反而是拓跋寻从南楚回来就有些反常。

“师兄,你到底在怀疑什么?”他不解问道。

“我什么都怀疑,”拓跋寻淡淡道,“从一开始上路就在怀疑。”

从许冰清决定先回北魏再从北魏去东吴开始,他就陷入了怀疑。

“一开始……”王竹升闻言愣了愣,却只听拓跋寻轻声开口,“我们不该先回北魏,这路绕得太远了。”

的确是远,不过……

“可圣女大人不是说了么,这是为了送贺兰师兄回国疗伤。”

然而下一刻,王竹升却看着拓跋寻闻言冷笑了起来。

“送阿承回去疗伤?”

拓跋寻一拳击打在椅子把手上,“她要是真心疼他,比起受伤第二日就带着他颠簸千里跑回北魏,更应该把他留在南楚休养!”

王竹升瞪大眼睛,终于明白了拓跋寻在怀疑什么。

“我们这些人,没一个想回北魏的,”拓跋寻淡淡道,“想回的,从始至终只有她而已。”

行路无论是对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都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送贺兰承回北魏治伤?

东吴离北魏和南楚离北魏离得一样远,如果贺兰承还想参加中阶大典,那他至少三天后就要再一次出发。

这点时间,他能治什么伤?

所以当初许冰清提出要先回一趟北魏时,除了北寒阁弟子连其他北魏修行者都神情古怪,孟施直接拒绝了许冰清的提议。

“圣女如若有事,可自行回去,草民想早点去东吴做准备。”那个继子直白地开口道。

然而习惯了前呼后拥的许冰清又怎么可能一个人回去。

> 至少他们这些弟子在她眼里都是家奴,路上是要保护她安全的。

最终孟施带着跟随他的北魏修行者离开,他们这些北寒阁弟子却没得选择,只得跟着许冰清苦哈哈地往北魏赶。

然而这都不算什么。

拓跋寻放在窗棱上的手慢慢捏紧,他最为好奇又想不通的,就是许冰清为什么一定要回北魏一趟?

“看母亲么?”他喃喃开口,言语里提到的是他的姑母,但拓跋寻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

“师兄?”

“你不知道,冰清平素最怕苦怕累,以前每次出门回到家都至少要先躺一个时辰。”拓跋寻淡淡道,“她还没躺就去见她母亲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

简直就像是对什么迫不及待的一般。

感受到身前王竹升的震惊,拓跋寻深吸了一口悬崖吹上来的寒风。

那个女子……到底想干什么?

……

……

北寒阁丹阁是一处极为隐蔽的所在。

许冰清静静走在走廊上,路边看守的护卫见到她无不躬身行礼。

但随着她的脚步,路边的护卫也逐渐消失,只因前面是一条不能被人知晓的道路。

她越走越深,越走越深。

终于,她来到了十二阁所在房间最靠里的一间门前。

即便是关着阁门,也能看见里面跳动的火光,闻见里面刺鼻的气味。

许冰清静静看着这扇门,下一刻伸手吱呀一声推开。

阁内没有其他人,随着地上的药渣和飘动的绸子,许冰清往上看去,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一位中年美妇正坐在高台上。

“清儿,你回来了。”

高台上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我回来了,”许冰清向着高台行了一礼,看向台上那个满身珠翠的女子唤道,“娘。”

“嗯,”坐在阁内主位上的中年女子点头,下一刻看着许冰清道,“没想到你没去东吴居然先回来了。”

许冰清眸光一顿,神情有些扭曲。

中年女子端详着女儿的脸色,淡淡问道,“听说昭华在南楚出现了,你怎么面上还不高兴?”

“高兴……”许冰清咬牙,“他根本都没有看我一眼。”

从始至终,一眼都没有。

拓跋容微微皱起眉头,看向台下弯腰而立的女儿,“那你……”

“你回来是做什么?”拓跋容问道。

“我……”许冰清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道。

“娘,我想要修行。”

拓跋容一愣,下一刻却只听面前的少女道高喊道,“有什么法子能迅速让人成为等阶五?”。

许冰清盯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开口。

“我要参加今年的中阶大典。”

章节目录 第812章 隐秘 > “你说什么?”

听到许冰清的话,坐在上首的妇人眸光一凝,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独生女,“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参加中阶大典。”

许冰清淡淡道,“不过娘你不用担心,我对当什么修行者没有兴趣。”

她是清白的闺秀,可没有那个女人那么厚的脸皮,还不想遗臭万年。

“我只是看不过那个女子那么耀武扬威,”许冰清咬紧牙关,“好似这世上就只有她特别一样。”

单论资质和出身,比那个破落公主高贵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不过是众女都自矜身份不抛头露面罢了。

物以稀为贵,只不过是她一人像是跳梁小丑一样跳出来,那些男人看着新鲜罢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坐在上首的拓跋容注视着她精心培养出的女儿,眼中划过一道微光,“清儿,你有什么委屈先告诉娘。”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许冰清抬起头在阴暗的幽阁中看着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酷爱高髻,即便身处暗室之中依然身着翟衣华服,高高的发髻之上插着一支凤口衔珠赤金凤凰步摇,璀璨的珠串垂下,红宝石在烛光下散发出奢靡的光。

而在这样华贵雍容的珠光之下,许冰清终于找回了一些她身为北魏国师嫡女的骄傲。

那些在南楚受到屈辱顿时涌上她的心头,但她骄傲地撇过头,冷冷开口道,“没发生什么。”

“怎么会呢,”拓跋容叹了口气,“都怪你爹,不愿再给你多带些人去,受了委屈就告诉娘,娘会为你讨回公道。”

妇人深深注视着女儿的眼睛。

“惹我女儿不高兴的那个女子……是那个前秦公主?”

许冰清的眸光一顿,冷冷开口,“她还没资格惹我不高兴。”

“也是,”拓跋容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台下的女子,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为娘从小教过你,不要和比自己身份卑贱的女子一般见识。”

“是,”许冰清点头,“我还记得娘你说过,越是卑贱的女子越是会耍手段吸引男人暗害大家闺秀,要我小心。”

她如今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果然说的是对的。

拓跋容的目光一顿,看着许冰清道,“是因为春华……还是昭华么?”

区区一个已经破落国家的公主的确不值得自己女儿上心,如此愤怒,恐怕还是因为那个女人害了山海大陆上的好男儿。

拓跋容眼中划过一丝厌恶,想起了以前一些不好的回忆,她也素来最讨厌这样的女人。

“春华恐怕已经没救了,”许冰清淡淡道,“年轻的小子眼皮子浅,整个人都被迷惑了。”

当然看着堂堂春华君为那个女人说话的确让人膈应,但姬嘉树的本就是她应付外界的托辞罢了,那个少年虽然家世人品不错,但境界太低,是配不上她的。

但她不能容忍的,是那个人居然也会护着她。

而她更无法容忍的,是那个人看她的眼神。

许冰清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挡在嬴抱月前的画面,只觉五内俱焚,说不出的厌恶。

寻常眼皮子浅的男人倒也算了,但她就是看不得那个人也被那女子迷惑。

许冰清袖子下的手指一根根攥紧,眼中露出怨毒的神情。

那么,果然还是因为那个男人。

> 注视着台下变了脸色的许冰清,拓跋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女儿屈尊降贵也要修行了。

虽然这个女儿素来骄傲不愿透露心事,但每次那个男子来阁里的时候,拓跋容曾经窥见过自己女儿看他的眼神。

但作为母亲她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些欣慰。

“听说昭华已经升上天阶了?”拓跋容问道。

许冰清眼中浮现一丝喜色,点了点头。

“果然呐,”拓跋容点头,“还是你眼光好,娘向你道歉。”

她的女儿,自然要配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当初许冰清看上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之时拓跋容还有些微词,毕竟水法不能成为天阶,虽然他现在比姬嘉树境界高但迟早有一天会被超过。

所以在外她枉顾许冰清的心意,只宣扬姬嘉树堪与自己女儿相配。但如今事实证明还是自己女儿眼光好,既然那个男人已经成为了山海大陆上最年轻的天阶,那这样人她也是乐得其成看着被自己女儿收入囊中。

身份低一点没所谓,她们家本身就贵无可贵,她当初下嫁许沧海也不是看重的家世,而是看重的他在修行上的实力。

女人不能修行没关系,但一定要嫁天底下最强大的修行者。

况且身份越低也越好掌控。

“我眼光自然是最好,”许冰清傲然道,但下一刻目光微寒,“但那个女人,搭上了春华还不算,居然连昭华都不放过!也不知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居然让昭华护着她!”

拓跋容眉头也皱起,初阶大典上发生的事她也有所耳闻,不过她毕竟没有看到现场,现在一听却只觉那个前秦公主的确是令人不齿。

不过她也很难想象那个即便到了北寒阁也没有丝毫卑躬屈膝之态的冷清男子会回护其他人。

“这女子的确过于嚣张,”拓跋容眉头锁死,“但不过这样一个女人,杀了就杀了,娘教过你怎么对付这样敢抢你男人的女人。你作甚要委屈自己去当什么修行者?”

许冰清深吸一口气,“我想他只看我一人。”

那个男人除了对那个东吴郡王,从未看过其他人,一直像是对什么人都不在意。但直到之前在初阶大典之上,她才明白,原来他也会那样注视着一个女子。

但他不过是被那个哗众取宠的女子给迷惑了。

她以前一直在想如何做才能引起那个男人的注意,如今发现,他不过是喜欢修行的女人罢了。

“娘,我不甘心,”许冰清凝视着母亲,“哪怕三个月就好,我一定要给那个女人一个教训,更要让世人看看,这世上可不是只有那个女人会修行!”

她只要有境界,肯定比那女子优秀万倍!

“可是……”拓跋容叹了口气,“你想一口气从等阶十升到等阶五,没有任何破境丹能办到。”

在修行界这等于天方夜谭。

许冰清一咬牙向跪在了地上,“我知道娘你一定有办法!”

她其实一直知道,她的母亲藏着什么秘密。

拓跋家能在北魏屹立不倒,她母亲地位比公主还要尊贵,内里一定有压箱底的手段。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

拓跋容瞳孔一缩,看着女儿下跪心痛到无可复加。

但就在之时,她想起藏在北寒阁最深处的那个秘密,妇人忽然心头一动。

章节目录 第813章 吞食 > “为娘不是不想帮你,”拓跋容走下阶梯,看着以前从未向她跪下的女儿心中不忍,“这样,为娘答应你,帮你去杀了那个迷惑众生的女人,好不好?”

“我不光要她死!”许冰清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厉色,“她如今能修行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就算死了春华那些人还会记着她!”

她要做的,是在那个女人最得意的对战场上将她踩在脚下,告诉世人自己才是值得世人追捧的女子!

“娘,我求求你,从小到大我就求过你这么一回,”许冰清拉住拓跋容的裙摆,“我要成为神舞境,给那女人上一课,我要打败她!我要让那个女人落荒而逃!”

“这……”拓跋容眼中浮现一抹难色。

“况且今年本该属于我们北寒阁的魁首被那女人抢去,娘你就甘心吗?”许冰清紧紧盯着母亲的眼睛,“她还要去东吴抢中阶大典的位置,如果中阶的位子也被那个女人抢走,爹出关也绝对会怪罪于你的!”

“初阶不过是小打小闹,”拓跋容皱眉,“中阶自然有光华还有寻儿去收拾那个女人,她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娘你不知道!拓跋寻那个吃里扒外的,根本不愿意和她作对!”许冰清眼中划过一丝怨毒,“他恨不得将魁首之位双手奉上呢!”

“有这事?”拓跋容的目光严峻起来,眼中腾起怒气。

“光华君更是不知人在何处,不是已经有半年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么?”

许冰清攥紧拓跋容的衣服,“娘,那个女人身上有魔性,所有男人都会被她迷惑,真正向着北寒阁的人只有我!”

“能巩固您地位的人也只有我,”许冰清知道怎么说话才能打动她这个母亲,她殷切地注视着拓跋容,“就像让我成为编纂药典的圣女一般,娘你一定也能让我成为最强的修行者对不对?”

她的母亲从小教她成为一个受万民敬仰的圣女,也因为养出了一个圣女在贵妇之中地位水涨船高,她要是能再成为强大的修行者,她的母亲也能获得荣光。

“况且如果一下子就能成为等阶五,那不是刻意苦修来的,而是我天赋异禀,”许冰清笑着道,“和那个挖空心思破境的女人不一样,我并没有违反女子不得修行的禁令。”

这话倒是有道理。

内心最大的障碍被触动,拓跋容目光一凝注视着女儿,眼中犹豫,“可是……”

“可是就算娘有办法,但多少会让你受苦。”她叹道。

修行又脏又累,而她的女儿从小被她如珠似玉地呵护长大,拓跋容可不愿她受罪。

“难道会疼?”许冰清闻言心中有些畏惧,但眼前浮现出李稷看着嬴抱月的目光,嫉恨在一瞬间压过了恐惧,“没事……女儿熬得住!”

“可是要是被你爹知道了……”拓跋容目光还是有些犹豫,毕竟那个东西除了许沧海,其他人原本是没有权力靠近的。

“我是爹唯一的女儿,爹的东西就是我的!”

许冰清拉紧拓跋容的裙子眼中忽然腾起了怒意,“娘,女儿都求您到如此,您有办法居然还不答应我?”

她的眼中腾起泪水,“难道非要女儿给你磕头才行?”

说着她就要朝地上俯身,看着这一幕拓跋容彻底慌了,一把拉住许冰清,心中下定了决心。

“好好好!娘依你!”

许冰清的动作一顿,惊喜地抬起头,“娘你真的有办法?”

虽然她又哭又闹,但其实在回北魏之前她也没有把握。只因正如拓跋容所说,她家的破镜丹的确能帮人提升境界,但能帮等阶六成为等阶五的破境丹都稀少异常,更毋轮想从等阶十成为的等阶五。

这简直如同一步登天,根本没修行者相信有外力能办到。

“唉,要是为娘没办法,你难道还真要寻死觅活?”拓跋容摇头看着直接宠坏的女儿,神情也严肃起来,“不过的确寻常的破境丹是不可能做到的。”

“你给慕容恒的那一枚都是为娘这些年造出的最强的破境丹了,”拓跋容看着这败家的女儿叹道,“那小子资质实在是差,居然这样都没有完全升上等阶五。”

现在的小辈们,真真都是废物。

“那这……”许冰清闻言一愣,却只见拓跋容站起身静静地看着她,“清儿,你跟我来。”

许冰清站起身,懵懵懂懂地随着许冰清绕过上首的座椅向后走去。

> 这时她才发现,北寒阁最为隐秘的丹阁居然还别有一重洞天。

拓跋容打开上首座椅后的一个机关,许冰清愕然发现这后面居然有一重石门,打开后,是通往地底长长的阶梯。

洞内幽暗无比,像是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娘,这是……”

“你大了,也该知道了。”拓跋容淡淡道,“这下面藏着一个娘守了很多年的秘密,等下你到了下面,不管看到什么,切忌不可向任何人透露!”

许冰清被母亲话语中的冰冷吓住,连忙点头。

她隐隐意识到,这下面藏着的,也许就是北寒阁真正的秘密。

厚重的石门合上了,丹阁内已经不见这两个女子的身影。

而就在石门之后,许冰清手摸着冰冷的岩壁,随着她的母亲一步步向下走去。静悄悄的洞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声音,不知走了多久,许冰清却愕然发现周围的空气陡然变得火热了起来。

明明身处地底,却仿佛身处岩浆之中!

远处的黑暗之中腾起了一抹红光,看着那一抹红光,许冰清的心脏陡然砰砰跳动起来。

“娘,那是……”

“不愧是最强的火法者,”许冰清听着她母亲幽幽叹了一口气,声音中是她听不懂的复杂情绪,“这么多年了,还那么鲜活。”

“火法……”许冰清愕然吞咽了一声,这时随着脚步的靠近,她看见了在阶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高台,这座高台形状奇怪,居然如同一座棺材一般。

而就在这座高台的中央,赫然燃烧着一团火。

那团火不算大,却仿佛散发着蓬勃的能量,明媚鲜妍,居然真的如同活着一般。

而就在这时她的母亲靠近那团火,吹了一口气,拿起放在一边的一把剑,拨开了那团火。

许冰清愕然发现这把剑正是她父亲的配剑,宝剑干将。

但此时她已经无法去想为什么他父亲的剑会在这里,只因就在那团火被拨开之时,整个洞内忽然变得璀璨无比,就在火的中心,她看见了一枚丹药。

“母亲……这是……”许冰清看着那枚流光溢彩的丹药睁大眼睛,在滚烫的空气里她只是看着都呼吸困难。

不用人说她在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其不凡。

“这就是我们北寒阁最强大的一枚破境丹。”拓跋容静静道。

“最强……”许冰清说不出话来,只是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娘,这是什么做的?”

“这片大陆上曾经天赋最高的修行者,你有听说过么?”拓跋容凝视着那枚丹药,眼中也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每次想起那个女子和养出她的那个女人,她就克制不住心中的恨意。

“天赋最高的修行者……”眼前看到一切已经超过了许冰清的理解能力,“娘,这到底是什么?”

“一个女人的记忆。”拓跋容缓缓道。

“记忆?”许冰清心神俱震,“记忆怎么可能……”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的记忆就能强大如此,”拓跋容注视着那一团火,甚至这只是一半的记忆。

但这枚丹药的强大毋庸置疑。

也许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准备的。

“清儿,”她转身看向渴望获得力量的女儿,静静道,“吃了它。”

章节目录 第814章 灼烧 > 吃了它。

吃了她。

幽暗的洞中响着这样的回声,许冰清心底发凉浑身一震。

看着高台上那枚像是在灼灼燃烧的丹药,她忽然没来由的害怕起来。

“娘,我……”

“怎么了?”拓跋容手中握着长剑,回过头来看着她,“过来。”

不知是不是许冰清的错觉,在那枚丹药上火焰上的映衬下,她觉得自己母亲的眼睛有一瞬的发红。站在朱红丹药边的女子,双眸仿佛闪烁着地狱深处的鬼火。

许冰清双脚却有一瞬的虚浮,颤抖着反而往后退后了一步。

下一刻她却只见拓跋容眼中红光一闪而过,看着她淡淡开口,“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娘,这丹药对人不会有什么坏处吧?”看着高台中央的丹药,那份红光甚至有些刺眼,让许冰清不免怀疑她母亲的话。

“这就无人知道了,”拓跋容注视着那枚丹药眸光幽幽,“如果不是这枚丹药普天之下只有这一枚,为娘一定抓一个弟子给你试药,不过现在是不可能了。”

“不过为娘可以保证,这枚丹药能助修行者境界大增。”拓跋容眸光冰冷,“毕竟是那个女人的一部分。”

虽然嫉恨不已,但当年在看到这枚丹药之时,拓跋容就明白为什么当年在那个女人年幼之时全大陆会有那么多修行者想要吃了她。

当初只是一枚小小的碎片,就能炼制出让等阶六一举突破神舞境的破镜丹。

而如今藏在地下的这枚是那个女人整整一半的神魂,其能产生的效果连拓跋容都无法预估。

如果不是给他们的女儿,按照她和丈夫的约定,拓跋容死都不会将这枚丹药的存在透露给别人,更别提胆敢擅自将其给人吞食。

不然这毫无疑问会换来一纸休书。

“可是……”看着反常的母亲许冰清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娘,既然这枚丹药如此珍贵,那为什么父亲他不服用?”

许冰清心中充满疑惑。

为什么母亲不吃她还是能理解的。拓跋容年轻之时也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但当年在女子不得修行的禁令传出后她就立即自废境界,成了天下女子的表率。

可就算她母亲没废境界之前,看着这枚丹药许冰清心知肚明,这样的丹药绝不是她的母亲甚至是拓跋家能弄到的。

能让人瞬间提升好几个境界的丹药……绝对会被修行界最上层力量所争夺,也就只有神子能接触到。

目光停在她母亲手上的干将剑上,许冰清明白这枚丹药的存在一定和她的父亲离不开干系。

然而这下一个疑问就在她心中惊涛骇浪,那就是……

为什么明明有如此丹药在手,她父亲也已经十年没有升境,他却一直没有服用这枚丹药?

难道是对天阶修行者有什么危害不成?

这都是为什么?

然而许冰清没想到这理所当然的疑问不知刺痛了她母亲哪里,拓跋容看着那枚丹药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我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成亲二十余年的妇人冷笑道,“也许他这么多年挺着就是为了留给你呢!”

这怎么可能……许冰清心底发凉,她只是女儿,而女子是不能修行的。

“娘,你把这丹药给了我,那爹他……”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了一种预感,那就是如果她父亲不是没有闭关,她并没有机会吃下这枚丹药。

“怕什么,”拓跋容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是他亲生的女儿,还怕他杀了你不成!”

许冰清闻言点头,她是那个人唯一的女儿,这就是她的底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拓跋容淡淡道,“今日是你唯一的机会,若是错过,你以后也没机会了。”

看着许冰清还有些恐惧,拓跋容眼中浮现一丝恨铁不成钢,猛地伸手一把将女儿拽了到了高台前。

“你吃了境界就是你的,不用苦苦修炼,”妇人语重心长劝道,“我儿本来就是天才,这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看着许冰清的眼睛,拓跋容谆谆劝诱道。

“昭华,也会是你的。”

许冰清眼睛亮起来,向那枚丹药伸出手,但手有些颤抖。

“你们现在这帮小辈,也真是安稳日子过久了,”拓跋容看着女儿叹道,“要是你生在我那个时代,和那些狐媚子竞争,恐怕要被嚼得渣都不剩。”

当年那两个女人几乎抢走了所有女修的风头,明明出身卑贱居然还受人追捧,简直没有天理。拓跋容痛恨修行者,只因那个年代逼得大家小姐也要修行去才能博得一点点关注,简直让人深恶痛绝。

女人为什么要出去修行!

> 她们是生来的天之娇女!

“女人就要对自己狠一些,”拓跋容看着自己的女儿语重心长道,“为娘要是没有一些手段,又怎么能嫁给你父亲。”

“为娘本以为你有那样的父亲能轻松一些,但你偏偏看上了那样一个人,”拓跋容叹了口气,“那我儿你就不能心软。”

她的女儿必定要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拓跋容看着那枚通红的丹药,眼睛也通红起来。

当年那个鸠占鹊巢还被她丈夫惦念的卑贱女子,只配成为她女儿的垫脚石!

“不用怕,这就是你想要的力量!”拓跋容看着台上的丹药厉声喝道,“不,这就是你的力量!”

许冰清闻言浑身一震,双眸浮现一丝厉色,一把将那枚朱红的丹药抓到了手中,下一刻猛地吞入了口中!

“啊!”

然而下一刻她捂住胸口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清儿?清儿?”拓跋容瞪大眼睛,心慌起来,“你怎么了?”

“我……”许冰清捂住胸口颤抖得跪下,双眸火眼暴起,模样有些恐怖,喉咙费力地吞咽着。

就在吞下这枚丹药之时她只觉吞下了一团火!而这团火顺着她的喉咙而下,一直烧到了她的心里。

她的视线有些恍惚,耳边传来她母亲的声音,她抬起头想要回应,而就在这时,无数声音忽然涌进了她的脑海。

“姐姐!”

“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能保证,这把剑会保护你,你好好呆在树上,千万不要出去!”

“记住,不管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出去!”

“好,但姐姐,我会等着你的,永远都会等你回来!”

千万不要出去!

出去会发生什么?

我会等着你的。

他在等谁?

下一刻眼前一切被鲜红吞没。

强大的感情冲击着许冰清的心神,无数血与火构成的记忆在她眼前浮沉,巨大的冲击让她趔趄着倒下,死死捂着胸口,只觉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

这是……记忆?

这是血与火的记忆,这是刻在灵魂深处的东西。

那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许冰清只觉浑身都像是在烧,而看着这一幕拓跋容只觉心神俱震。

只是一半的精魂居然自己的女儿都承受不了,那个女人当年到底有多强?

“清儿,清儿!你受不了要不吐出来!”

然而许冰清抠着喉咙死死摇头,下一刻晕死在山洞的地上,而她脑海中血红的画面,在她晕过去的瞬间。

消失了。

……

……

“啊!”

而就在这时,南楚郊外密林漆黑的马车中,睡在姬安歌身边的少女忽然惊醒。

嬴抱月在黑暗中猛地坐起,下一刻她死死捂住了胸口,汗如雨下。

她是怎么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815章 光暗 > “姐姐?怎么了?做噩梦了吗?”身边传来姬安歌含含糊糊的声音。

嬴抱月回过神来,一只手死死抓住左手手臂,抑制住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下一刻摸了摸姬安歌的头,“我没事,就是想下车方便,你快睡吧。”

“好……你小心早点回来……明天还要赶路呢……”旅途的疲惫让姬安歌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透过车窗外的月光,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身边少女的脸庞,伸手给她拉了拉被子,随后转身下床走下马车。

因为南楚国土辽阔,不是哪里都有旅店,他们今日就宿在林间。

几辆马车围成了一个圈,中间燃着一堆篝火,负责守夜的中唐护卫看见她下车正要起身,嬴抱月向他们做了个手势,护卫们立刻重新坐下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这一路上,宋谦已经交代他们这位前秦公主与众不同,不管要做什么都不要干预,此时他们也只能看着她一人走向林间不敢出声,然而下一刻看着另外一个人的身影,护卫们睁大眼睛。

身后静悄悄,每到这个时候嬴抱月很感激宋谦的体贴。虽然说来有些怪怪的,宋谦和那个人真是不是亲子胜似亲子。

她走入密林深处,靠在一棵树干之上,确定身边再也没有其他人,嬴抱月额头上一下布满了冷汗。

之前在马车中抑制住的汗一下子发了出来。

黑暗之中,她大口喘气,死死捂住了胸口。

她这是怎么了呢?

就在之前那一瞬间,嬴抱月忽然有一种心被人掏了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但她却从未觉得如此难过。孤身一人身处在黑暗之中,就像当初她在棺材中醒来时一般。

嬴抱月忽然伸出手抱住了自己。

她,是不是弄丢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受了另外一股气息,微微一怔。

……

……

最纯净的光,孕育于最深沉的黑暗。

姬嘉树看着黑夜中少女独自一人的身影,忽然明白了这句话。

“抱月,你在哭吗?”

注意到远处女子气息的变化,意识到她发现了自己并不排斥,一直待在远处的少年才终于开口。

嬴抱月闻声抬起头,姬嘉树才发现她没有一丝泪痕。

“看来你是误会了,”靠在树上嬴抱月望着他笑道。

姬嘉树走上前,掏出绢帕细细揩去她脖颈上的汗珠,“发生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嬴抱月道谢后道,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这才是问题所在。

她觉得她似乎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却不知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她抬头看向天上月亮,“只是觉得有些难受。”

“难受的话就哭吧,”姬嘉树看着她的眼睛,“你懂医理应该知道,这时候流泪不是脆弱,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好。”

这只是身体自我保护将郁结排遣出去的过程。无论男子还是女子,姬嘉树从不觉得哭不好。

“我知道,”月光下嬴抱月看着这个聪慧的少年,“只不过我不是很容易能掉下眼泪。”

姬嘉树的确发现她不是在强忍,皱着眉头开口,“你难道……”

“我也很想哭哭看,”嬴抱月笑道,“但我遇见哭不能解决问题的场合也许太多了。”

久而久之,便很难再流下眼泪。

她可以因感动流下眼泪,可以为别人流下眼泪,却无法为自己流下眼泪。

> 这并不值得。

“这样啊,”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抬头同样看向天上的郎朗明月,“那你带的蜜饯呢?”

“我有蜜饯的形象这么深入人心吗?”嬴抱月苦笑道,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

“果然还有。”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打开纸包吃下一枚果子,放心的笑了笑但心中微微有些酸涩。

“他送给你的?”少年轻声问道。

嬴抱月动作一顿,看向身边少年,“你猜到的?”

一直待在她身边的姬安歌尚且没有头绪,但她知道姬嘉树口中的“他”是谁。

姬嘉树点头。

只有能看到她这一面的那个人,会想到送她这些。

只希望她能甜一些。

他眼前浮现出在初阶大典时手中握着口袋一本正经守在高官屋顶上的那个男人的身影,心中情绪难言。

他们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呢?

明明那么有心,但他却不知道那个人在顾忌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何等心情,也不知道他们将来要何去何从。

“你……是想吃吗?”注意到姬嘉树盯着她手中蜜饯不放,嬴抱月低头看着纸包问道。

姬嘉树一愣摇头,“我不爱吃甜的,我……”

他的声音淹没在月光和月下少女的脸庞边,姬嘉树怔怔注视着她。

月色之下,秋风飒飒拂动树下,周围蔓布着青草的气息,一切都静谧极了,十分美好。

然而异变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这时一丝异样的风声传入他耳畔,少年瞳孔一缩,“抱……”

他没想到低头吃蜜饯的嬴抱月反应比他更快,下一刻他只听耳边一声轻喝“小心!”

有人一把揽过他的腰,将他挡在了身后。

下一刻一支利箭嗖的一身钉在树干之上。

挡在男人身前的少女肩膀的衣服裂开一道裂缝,缝隙淡淡染上血色。

是刺杀!

少年目眦尽裂。

他们终于遇见了这一路上的第一次刺杀。

然而此时此刻姬嘉树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你!”一缕长发拂过他侧脸,姬嘉树看着挡在他身前的纤细身影气得七窍生烟。

“喂,你做什么……”正在搜寻射箭之人的嬴抱月身后一只大掌伸来,握住她没受伤的肩膀往后一拉一把又把她换回了后面。

“嘉……”嬴抱月抬起头却遇上少年满是怒意的眼睛。

“是你在做什么?”姬嘉树瞪着她怒道,“有哪个等阶六发生意外会把等阶五按到身后的?”

这是不是顺序有问题啊?

他自打升上神舞境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姬嘉树真是打死都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年纪更小的少女护在身后。

不说男人和女人,有哪个境界低的御敌第一反应是保护境界比她更高的人?

“啊,抱歉,这是条件反射,”嬴抱月干笑了一声,不过这的确不符合御敌的顺序,在军里也是要受罚的。然而不等她老实承认错误,两人同时瞳孔一缩,咔嚓一声拔剑出鞘。

幽黑的夜里,浮现出点点碧绿的鬼火。

仿佛有无数张修罗面具在黑暗中浮动。

章节目录 第816章 神谕 > 前路笼罩着冰冷的杀气。

这是姬嘉树熟悉的气息。

但感受着身后少女的呼吸,看着在林间一双双浮现的碧色幽瞳,他第一次感到有些紧张。

只因他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场对战,但说实话他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刺杀。他父亲找人假扮的倒是有不少场,但在南楚还没哪个人敢去刺杀南楚国师的儿子。

更重要的是,他身后此时有着这样一个人。

然而让姬嘉树心情复杂的是,他身后的少女的气息却比他更加稳定。毕竟刚刚的第一支冷箭她的反应甚至比他这个神舞境还要快。

此时在深夜眼前忽然出现这么多双眼睛,她也没有丝毫慌乱。

姬嘉树隐隐能猜到一些理由,但此时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再想些其他,看着无数虎视眈眈的幽瞳,他咬牙开口。

“这些是……”

“是狼。”嬴抱月握紧手中落日剑静静道。

姬嘉树肩膀微震,在黑暗中他已经听见了这些猛兽吞咽口水的声音。

狼固然可怕,可人心远比野兽更可怕。少年的目光掠过插在树干之上的那支箭,眸光冰寒无比。

虽比不上北方草原,南楚山林之中也的确有狼,但一般都生长于靠近西南的地区。可东吴在南楚的东边,他们如今身处的是东南方向靠近国境的密林。

姬嘉树很清楚在这样的山林中不可能自然出现如此庞大的狼群。

这一群狼,只是开道的。

就在这一箭落空之后,他没有听见丝毫属于人的脚步的气息。然而这一切却让他精神更为紧绷。

能让神舞境的他都察觉不出来,要么就是对方有同样等阶五的修行者,要么就是对方精通在山林中的隐蔽之术。

不管是哪一种都相当可怕。

在射出第一支箭后,对方却迟迟没有动作,月亮被乌云遮掩,黑暗安静的山林里只能听见狼群的喘气声,显得格外诡异。

人没有动作,野兽却已然蠢蠢欲动。

一匹狼并不能对他们两个修行者造成致命威胁,然而如果这么多的狼一拥而上,他并不知道他能否保护好身后的人,更何况姬嘉树很清楚……

在这些狼之后,有驱使狼群的更危险的敌人在。

他们这边关键的问题就是人手不足。

姬嘉树瞥了一眼远处微微摇曳的火光。

说实话嬴抱月走的并不算远,远处他们马车之间的篝火如同天边星辰还隐隐可见,只要他高喊一声,马车中熟睡的赵光等人一定能醒来。

但偏偏这时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他的意图,周围闪烁的绿光变得更亮了,正好围了一圈,对他们形成了包围之态。

如果他们此时高喊,毫无疑问会惊动狼群。

是赵光他们赶来的速度快,还是藏在群狼之后的黑手快?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还是一场容不得考虑的赌博。

野兽的喘气声变得更大,四周甚至已经传来了狼群口中涎水的臭味。即便没有面对过狼群,但姬嘉树也知道危机就在眼前。

不管怎么说,只能先挡住第一波攻击。前方传来腥臭味,姬嘉树咬紧牙关一手握紧春雷剑一手向身后探去抓住了嬴抱月的衣袖。

然而下一刻他身后却传来一个稳定的女声,“姬嘉树,你听好,等下如果狼一动你就立刻离我远一些,然后往马车跑,去叫师兄他们!”

“你在说什么?”姬嘉树瞳孔一缩愕然回头,“你……”

“我身上有血腥味,”嬴抱月看着远处林间的狼影冷静开口,“等下它们会先扑我,你就趁这个时间立刻跑!”

这是要他丢下她?

姬嘉树说不出话来,但他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是想先吸引狼的注意,然后让他将众人引来,一举驱赶走狼群和背后黑手。

既然幕后黑手今日挑他们俩落单之时下手,想必也是不敢大动干戈,害怕人多的场合。

姬嘉树不得不承认,嬴抱月在一瞬之间做下的这个决策是相当明智的。但这个时候,他真的希望这个少女不要这么理智。

“不用担心,我以前和狼群打过交道,”嬴抱月迅速道,“我不会有事的,它们要来了,跑!”

> 伴随着少女的声音,周围风声厉啸,周围藏在林中幽瞳黑影在一瞬之间纷纷暴起,月光之下露出了森森獠牙。

而下一刻少女剑下的水流席卷了它们。

“去吧。”

同时姬嘉树被一柄剑鞘推了一把,一个身影掠过他身边,无数只狼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肉纷纷向那个纤细的身影扑去。

“抱月!”

姬嘉树握拳,天上响起惊世的雷声。

少年振手一挥,天上雷霆万钧。

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如果这点场合也无法应对,他也枉被称为春华君。

无数只狼的尸体高高飞起,这时姬嘉树在雷鸣之中忽然好像听见林间有人淡淡咦了一声。

“不愧是……”有人低低开口。

狼血浸透土地,而就在这时,林间忽然吹来了另一股风。

姬嘉树一个激灵,感觉到林间出现的那股气息顿了顿,察觉到了什么极为特殊的存在愣了愣。

下一刻,林间的黑暗深处响起了一声唿哨。

原本正在着了魔一般厮杀的狼群忽然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嬴抱月手一顿,看着眼前在一瞬之间干干净净的空地,目光微凝。

“这是……”握着还在剑啸不止的春雷剑,姬嘉树也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帮人还没现出真身,居然一下子说撤就撤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春华!殿下!”

“护驾!”

“什么人!”

这时马车上的赵光宋谦等人也终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正衣衫不整地跑过来。

而就在众人在嬴抱月和姬嘉树面前停下脚步正要开口之时,所有的修行者都定住了脚步。

“什么?”

“谁在说话?”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风声吹过,嬴抱月只觉一个声音直接在她的脑中响起,而看着四周面面相觑的其他少年少女,她发现居然其他人也同时听到了这个声音。

“千里传音,这是……观测者?”宋谦怔怔道。

嬴抱月闻言一怔。

“深夜打扰诸位,吾乃后辽国师山鬼。”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厚重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居然真的是他。

那人在传音中还在隐隐咳嗽,似乎身体不适,但感受着席卷而来的风,嬴抱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个陌生神子的声音此时此刻穿过整个大陆,在每个修行者的耳边响起。

“中阶大典在即,六年未办意义非常,但老朽身残体弱无法到场,决定给今年中阶大典添上一个彩头。”

彩头。

嬴抱月瞳孔一缩,周围其他少年闻声眼中则泛起惊喜。

耳边的那个声音咳嗽着道。

“今年中阶大典获得魁首者,我将赐予他当年少司命林抱月留下的遗物,并告诉他……”

嬴抱月睁大眼睛,听见那个声音一字一顿道。

“并告诉他大司命林书白的佩剑,太阿剑的下落。”

章节目录 第817章 遗物 > 那个声音来如一阵风,走也如一阵风。

就在说完这句话后,那位大陆观测者的声音就消失了。然而今日山海大陆上,还不知有多少修行者会因为这句话迎来一个不眠夜。

“少司命的遗物和大司命的剑……”

山鬼的消失后,衣衫不整的少年少女们都愣在了原地,赵光第一个回过神来一拍大腿。

“我的乖乖!天爷啊,这是真的么?”

“你们果然也听见了,”出来的太急少穿了一只鞋的陈子楚怔怔看着自己光着的那只脚丫,“既然是观测者亲口所说,应该是真的。”

陈子寒看着自己兄长傻愣的样子有些不忍直视,但哪怕是他此时都抑制不住心潮澎湃。

只因他虽然知道自己恐怕没那个能力成为中阶魁首,听到这个彩头也依然心动。

对年轻修行者而言,这个条件显然是极为诱人的。

“居然同时拿少司命的遗物和大司命的剑作为彩头,”宋谦摇头感叹着,“后辽国师也真是大手笔。”

能让中唐人感叹的大手笔,那是真的大手笔。

“大手笔么?”然而一边的姬安歌闻言却有些怀疑,她不参加中阶大典故而想法没那么多,“这位后辽国师只说遗物也没说什么,你们怎么就这么兴奋?万一是个手帕子呢?

站在她对面的嬴抱月神情有些古怪。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这时站在她身边的赵光解释道,“姬小姐对那位神女大概不了解,据说她不看重身外之物,平素可谓是匀然一身。”

站在他们面前的嬴抱月神情更怪了。

她上辈子要不要被说的这么惨。

“可以说那个女子除了剑之外对其他外物都不在意,”赵光笃定地开口道,“所以少司命的遗物想来不是红莲剑,就是她的剑谱了!”

人群之后,扶着李堇娘赶来的姚女官闻言脚步一顿。

“女官大人,你怎么了?”李堇娘看向身边自梳了的妇人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长见识。”姚女官勉强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腰边神情有些复杂,下一刻立即收回目光继续小心翼翼地扶着嬴抱月托付给她的李二小姐。

而修行者这边,听到红莲剑三个字,其他少年们都瞳孔一缩。

原本还在思索刚刚突然退去的狼群一事的姬嘉树闻言也抬起了头。

这样一说山鬼的确是大手笔,甚至可以说是在引火烧身。

要知道在修行界,有两把剑下落不明最受修行者们的关注。

那就是在八年前和七年前相继消失的少司命和大司命的佩剑,红莲剑和太阿剑。

红莲剑是四剑派山门剑中最强大的一把,是火法者的命脉,而太阿剑更为不凡,作为曾经的人神佩剑,有王剑之称。

正所谓得太阿者得天下。

这两把剑的去向,和少司命大司命之死一起构成了修行界最大的谜团。

就算不能亲手拿到剑,哪怕只是蛛丝马迹在情报市场上都价值千金。

如今山鬼表示手中有这两把剑的消息,怎么能不让人垂涎欲滴。

“没想到这后辽国师藏得够深,”赵光感叹道,“也真够会整噱头的。还说什么遗物,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剑还是剑法。”

但不管是哪一种如今都足够稀罕,尤其是在今年的初阶大典上,北魏继子孟施让世人见识到了少司命剑法的强大,赵光通过他的情报网得知已经有不少世家幼子和年轻修行者在偷偷打听这个剑法了。

“不管遗物是什么,我母亲的剑到底去哪了我倒是想知道,”姬安歌皱起眉头,“不过会有很多人去抢么?既然是我母亲的剑,应该不是寻常人能用的吧?”

> 哪怕她不懂修行也知道恐怕至少也得是天阶。

“应该吧,但一切都是值得的,”赵光点头道,“毕竟关于太阿剑还有一种说法。”

而想起这个说法他忽然愣了愣。

“怎么了?”姬安歌疑惑道,却只听一边的陈子楚接道,“你是说和少司命有关的那个?”

赵光点头,陈子楚看向姬安歌道。

“有这样一个说法,说太阿剑是唯一能杀掉那位少司命的剑。”

姬安歌瞳孔一缩,只见身边的兄长脸色变得不太好。

“这么晚了,大家都赶紧回去休息吧,”这时嬴抱月打断了少年人们的八卦,“别再讨论遗物了。有事明天再说。”

要知道她都不知道她留下了什么……

“哦,对了,你们刚刚是怎么回事,”这时众人回过神来看向四周的狼尸被吓了一跳,慌忙问道。

“是杀手?”

“不太清楚,”姬嘉树皱起眉头,“领头者还没完全出现,就全部消失了。”

为什么之前的狼群会突然撤走?

姬嘉树一直没弄明白。

难道是因为突然听见了观测者的声音?这个理由勉强说的通,但姬嘉树总觉得哪里不对。

“抱月,”姬嘉树看向嬴抱月道,“他们恐怕明日还会来,一定要小心。”

嬴抱月点头,但下一刻注视着地上的狼尸想了想道,“的确要小心,不过短时间内恐怕这些人不会再出现。”

姬嘉树闻言一怔不明缘由,但嬴抱月看向众人道,“先回去休息吧,我们要快些赶路了。”

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在山鬼发出这样的承诺之后,原本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们想必会更加积极,会更加迅速地赶往东吴抢占先机。

所有人没有再说什么,在护卫的保护下回到了车厢中,继续他们的旅程。

……

……

而让姬嘉树没有想到的是,一切正如嬴抱月所料,在接下来的十天里,无论白天黑衣一行人没有再遭受什么袭击,一路相安无事。

在第十天,他们终于走到了南楚的边境。

暮色夕垂之时,伴随着马车辘辘的行驶声,姬安歌打开车窗,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庞然大物打了个寒颤。

“姐姐……”她回过头看向车厢内正在看书的嬴抱月。

“怎么?能看到了么?”嬴抱月抬头问道。

姬安歌点头,嬴抱月放下书卷,坐了过来。

透过姬安歌打开的窗户,她往外望去,只见遥远地平线上一片云遮雾绕的世界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就是……”她喃喃开口,遥望着那个和她的命运紧紧相连的地方。

云雾森林。

到了。

章节目录 第818章 前夜 > “停车!”

隔壁车厢传来宋谦的声音,行进的车队停了下来。

姬安歌掀开车帘,只见中唐护卫已经开始准备在林中宿营的事宜。

“公主殿下,天色已经黑了,夜里进那个地方实在是不安全,”看到女子们看过来,宋谦走过来说道,“今夜我们就先在林外夜宿一晚,明天一早再进林。”

仰头看向远处的庞然大物,少年的言语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忌惮。

嬴抱月等人自然没有意见。

“宋继子考虑得周全,”这些天身体休养的差不多李堇娘走下马车,看向车内安静坐着的前秦少女神情复杂,“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打算取道这个地方。”

李堇娘环视远眺,四周除了山林已经廖无人烟,偶尔的几声乌鸦叫更显瘆人,只因前路是那个寻常修行者绝不会踏足的地方。

“所以昨天我让你和安歌跟着宋继子走别的路了,”嬴抱月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李堇娘眯起眼睛,耳边浮起这个少女昨日和宋谦的争吵。

就在昨天,她才得知嬴抱月原本只打算和宋谦等人同行一段路而已。而昨日就在南楚国境在望之时,那个少女提出要和众人分道扬镳。

随后遭到了车内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的严词反对。

在深夜她再次逃跑被春华君截获之后,李堇娘才知道这个少女居然打算去走云雾森林。

“东吴和南楚的交界处有一小城名渭城,四通八达是路人歇脚之处。你们大可以绕过森林走西边的水路去渭城,不会比我慢多少,我只要一从那里出来就直奔渭城,一定在那里等你们,好不好?”

在马车围成的临时公堂里,那个少女列出了详实的计划细细劝说道。但没有任何一个少年同意,包括这位据李堇娘所知和前秦公主没有什么交集的中唐继子。

不过这也是当然了,毕竟她也不会同意。

“把我捡回来的是你,”李堇娘看着嬴抱月淡淡道,“我只跟着你。”

嬴抱月捂住头,只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况且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李堇娘看着嬴抱月道,“周围也没有其他路了。”

这话倒是真的。嬴抱月抬头看着不远处古木参天的森林。云雾森林占地极为广大,她们现在已经进入了边缘的位置,再绕已经来不及了,且只能自己开路,难度相当大。

但之所以他们如今还算处于林外,是因为还没经过那个地方。

篝火燃烧噼噼啪啪的声音传来,暮色下马车还如之前露营一般围成一圈,众人等人走下车走到火堆边。

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副地图摊在膝头。李堇娘看到这一幕面露稀奇,“公主殿下,难道这是云雾林的地图?”

嬴抱月点头。李堇娘更加意外,要知道云雾森林的地图极为难得,她曾经对这个森林充满好奇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以李家的财力势力都找不到,她怀疑也许连王宫里都没有。看着一边姜元元同样惊奇的神情,李堇娘就知道她猜对了。

“这是……谁画给你的?”姜元元看着嬴抱月膝头虽然简陋但标注了不少地点的地图,上面的笔迹显然是人手绘。

“我不告诉你,”嬴抱月笑道。

姜元元一噎,一旁的赵光捂嘴嘿嘿笑起来,心中有些骄傲。

这时安排好一切的宋谦凑过来,感兴趣地看着嬴抱月手上地图,“这幅图纸如果雕版印出来,一定能卖一大笔钱。”

毕竟云雾森林作为留下不少传说的地方,一直有不少修行者想要去探险,但遍寻地图无果,只在外围留下了一些足迹。

> “公主殿下,这图你卖吗?”宋谦微笑道,“我出三千两。”

赵光在一旁瞪大眼睛,只觉真不愧是中唐人,处处都能发现商机。

“的确是能卖钱,”嬴抱月笑起来,但下一刻摇头,“不过我不卖。”

宋谦不死心,“那我就买版权怎么样?生产的钱我全包,店铺我来找,卖出来的售钱,我七你三,怎么样?”

“版……版权?生产?售钱?”

赵光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也不是不知柴米油盐养在深宫的王子,有时候在外面也会做点小买卖赚零花钱,但宋谦说的这些个词儿他却是一个都没听懂。

然而嬴抱月闻言只能微笑。

师父她当年到底都教了那个人什么啊……

如今现在的她才能听懂,同时终于明白为了报答那个人的雪中送炭,当年那个身无分文的女子也送给了中唐一份大礼。

这售钱应该指的就是销售额了吧……还会创造本土词汇……

“版权分账么,”嬴抱月看着宋谦笑道,“三殿下你这商业经学得真不错,你家的长辈应该很喜欢你。”

宋谦闻言一怔,下一刻少年微笑起来,注视着眼前少女眸光有些深。

“生产销售全包,你七我三倒也是公道,”嬴抱月端详着眼前少年提到生意精光四射的眼睛,“不过这图不是我画的,能不能卖不归我管。”

“不过我答应你,”看着蠢蠢欲动的宋谦还想劝说,嬴抱月提前一步道,“下一次见到他,我一定帮你问他。”

宋谦这才恋恋不舍地点头,赵光在一边松了一口气。

云雾森林是李稷心中的禁地,如果这图真拿出去卖,还不知有多少不怕死的家伙要来这里打扰。万一误打误撞进入了李稷藏在心底的那个地方,他真不知道李稷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不过……看着嬴抱月膝头上地图标注的那些地点,赵光眸光微深,果然正如他所料,李稷并没有把那个地方的位置标注出来。

李稷不会将那里告诉任何人。

他也是在李稷说梦话时偶然听到,随后问起被那人冷冷注视着了一刻钟满脸流汗才知道那个少年怀揣故事的一小部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赵光必定不会那么嫌命长。

然而李稷虽然没有标注那个地点,其他该标的地方全都标了出来,尤其是某个地方笔迹加粗了不少。

“姐姐,这是什么地方?”这时姬安歌指着地图上最靠外的字迹问道,李堇娘闻言也看过来,她也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此时她们正好就停留在这一处地点外。

“这就是石门关。”嬴抱月道。

这时姬安歌等人注意到听到这个名字,周围的少年们都神情一震,护卫们也神情紧张起来。

“没错,石门关。”宋谦神情严肃地接道,“今夜大家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越过这个地方。”

石门关是云雾森林内的一处峡口,也被称为云雾森林的入口,也是云雾森林最被广为人知的一个地方。

而更广为人知的是一句话。

宋谦沉声开口。

“进了石门关,不见人生还。”

章节目录 第819章 幽冥 > 进了石门关,不见人生还。

不管是多面强大的修行者,只要越过这一道峡口,就极少有人出来。

听到这句话围绕在火边的一转少年人们都神情紧张起来,看着强大如姬嘉树都抬起来头来,姬安歌肩膀一震,下一刻看着嬴抱月膝上地图疑惑问道,“既然叫石门关,那为什么这里写的地名只是石关?”

“因为石门关不只是一处,其实是两处。”

嬴抱月看向姬安歌细细解释道。

她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李稷一前一后重点标注的两个地点上。

石门关一处位于南楚,被称之为石关,一处位于东吴,被称之为门关。

石关可以说是云雾森林的前门,门关则是后门。

“普通人只要越过这两个地方,绝不可能出来。”宋谦在一边补充道,“大家晚上起夜也千万注意不要走太远了。”

少年的声音萦绕在篝火边,配合着林内的猿啼让人毛骨悚然。这一份瘆人的感觉一直到众人入马车睡觉都停留在姬安歌心里。

“姐姐,真的没有普通人生还吗?”睡前她抱着侥幸心理悄悄问道。

然而她没想到嬴抱月眸光顿了顿道,“有。”

“谁?”姬安歌一愣好奇问道,下一刻看着嬴抱月端详着她的面容道,“你的母亲。”

姬安歌睁大眼睛,看着嬴抱月静静说道,“大概应该是在二十六年前,那个时候你的母亲还不是修行者,听说她误入了石关,随后活着回来了。”

“真的?”姬安歌神情惊讶。嬴抱月在黑暗中点头。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过这一幕,但她听姬墨和师父在争吵中提过这一件事。

不过还有一件事她没有告诉姬安歌。

二十六年前,就在她的母亲走出石关之时,她的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婴儿,同时从不能修行者的普通人,成为了等阶十的修行者。

“那门关呢?”这时姬安歌再一次好奇地问道,“有普通人进入门关后再或者出来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嬴抱月摇头,“也许没有吧。”

说完她隔着被子拍了拍姬安歌的后背,“你既然害怕就快睡吧,睡着了就不害怕了。”

姬安歌闻言照办,但她不知道黑暗之中,就在她睡着之后,突然亮起了一双眼睛。

……

……

活着走出门关的人,其实是有的。

黑暗之中,男子们所在的车厢里,此时也有一个人睡不着。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车厢顶,不知是不是明日就要进入那个特别的地方,心情有些繁杂。

不知为何,他心中同时隐隐有些不安。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人。

要是那个人在就好了。

但赵光也知道,要让李稷在这一片充满着回忆的森林见如今那位前秦少女,对他而言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

毕竟那个人的心里,装不下两个人。

多任何一丝恻隐之心,赵光都清楚李稷会被背叛感所撕扯。

“我们还是不要再见比较好。”

这是李稷和他告别之时,他提到嬴抱月的时候,李稷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赵光以前不懂,但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当初不懂事说的那些话和无意中的撮合对李稷而言有多过分。

正如那个男人所说,他与她还是不要再见比较好。

因为再见,恐怕就是厮杀。

想起之前山鬼许下的那个诺言,赵光叹了一口气,只觉造化弄人。

同时他明白,那个男人应该是不会再出现在那个少女面前了。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 然而就在这时,在少年人们因为疲惫的鼾声中,赵光听到有人淡淡问道。

赵光一个激灵,猛地侧目,隔着睡着的归辰,看着黑暗中静静凝视着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的姬嘉树。

高阶修行者都是这么恐怖的么……

“没什么,没想什么,”赵光打个哈哈,难道他还能实话实说,说我在想和你未婚妻有关的事?

他真是差点说他没想谁了,说出来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而就在这时,他所睡的那一侧车板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

来人是用真元在叩击,仿佛只是冲着他一人而来。

“赵光,睡了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一刻板外传来轻柔的女声问道。

三更半夜会溜下车的女子只有一位。

这……看上去多么像蓄谋已久的私会。

看着不远处姬嘉树的目光,赵光后背的汗毛一瞬间树了起来。

“我……”感受着车板外人还准备敲,他僵硬地回答道,“醒着在的。”

哦,你未婚夫也醒着在的。

“哦,我有话和你说,”车外的女子像是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的危机,“能出来一下吗?”

这要看他还有没有命出来。

“对了,还有宋谦,”这时不等他回答,车厢外的少女道,“能帮我也叫下他吗?我有事和他商量。”

咦?赵光脑门上的冷汗下去了。

看着对面同样惊讶的姬嘉树,他觉得自己的清白好像是保住了。

只是,她找宋谦干嘛?……

……

“公主殿下深夜单独找在下,是为何事?”

和嬴抱月单独处于林间,看着不远处的闪烁的篝火,宋谦问道,“如果再招来杀手就不好了。”

“今夜应该无人会出现。”嬴抱月道,“在石关附近埋伏成本太大了。”

“那倒是,”宋谦点头,正想继续问却只见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副地图递到他的面前。

正是她今日在篝火外看的那一份。

“你……”宋谦一愣。

“别误会,这可不是要卖给你去刻印,”嬴抱月笑了笑道,“要是给我发现你盗印,我可是会去中唐王那儿告你的。”

“那公主殿下这是何意?”宋谦疑惑道。

“只是暂时借给你,”嬴抱月笑了笑道,“等到了渭城,我会找你要回来。”

“那殿下你……”宋谦皱起眉头。

“我已经将这幅图都记下来了,”宋谦看着眼前的少女笑了笑道,“暂时用不上了。”

这幅图被她带在身上,反而更危险。

“你……”看着眼前少女的神情,宋谦不知为何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正想开口,却只见面前少女神情一变,正色看着他问道。

“你这一路坚持与我同行,想必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吧?”

宋谦眸光一顿,袖子下手微微攥紧,下一刻少年脸上一直挂着的谦恭的微笑消失了。

宋谦看着嬴抱月静静点头。

“没错。”

商人最懂得趋利避害,宋谦很清楚云雾森林的危险,但还是准备进入,肯定是有人指使。

“那么,那个人有告诉你,如果要进入云雾森林,该如何做吗?”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说……”宋谦眸光一顿,看着嬴抱月道。

“如果发生什么,都听你的。”

章节目录 第820章 蝉鸣 > 少年的声音坚定,但其中有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只因他自己在收到这个命令之时都吓了一跳。

宋谦注视着月色下少女的侧脸,半月前收到家书上的行行字迹浮现在眼前。

这个吩咐等于将一行人的性命都交到了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手上,他无法理解也是正常。

但即便无法理解他也会照办,只因是那个人的嘱托。

“既然说事事都听我的,那为什么不愿和我分开走,”嬴抱月闻言眸光一顿,下一刻目露幽怨地问道。

“殿下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到,”看到她苦恼的样子,宋谦反而想笑,“那个人让我听你的,是说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时候,其他时候要求我必须相伴殿下左右。”

“他甚至说了,”宋谦看着嬴抱月,少年精明的眼睛里全是笑意,“要防止你担心连累别人而逃跑。”

所以那人是给她找了个看守么!?

嬴抱月闻言简直气结。

看着她难得气鼓鼓的模样,宋谦嘴角弧度更甚。但想起那个人信中的殷殷嘱托,神情有些复杂。

那个人字里行间之间,满满都是对这个少女的了解。

让宋谦愈发好奇她和他之间的关系。

本来他还不相信那人的担忧,结果前夜还真的发生了落跑事件。好在无需他出手,南楚的那位春华君已经将她带了回来。

嗯,果然不愧是未婚夫,业务熟练。

“好了,事已至此我不会再跑,”嬴抱月将手中的地图交到了宋谦手中,神情认真道,“你们按照这幅图上的路线走,就能够安全地走出这片森林。”

云雾森林本身不可怕,只是地形复杂。只要有了可靠的地图其实算是一条不错的去东吴的近道。

当然,如果什么都不发生的话。

“我们……”宋谦闻言眸光一凝,察觉到她话语中丝丝不对,“那你……”

“只是未雨绸缪,你无需多想,只是……”嬴抱月目光锋利起来,月光下她直视着眼前的中唐王子道,“中唐继子宋谦。”

少女眼中的锋锐让宋谦闻言一凛。

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他眼前并不是柔弱不堪需要人保护的世家贵女,而是以眇眇之身登临初阶大典魁首之位的第一女修。

“在林外的事我可以不管,”嬴抱月静静凝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睛,“但明日进入林中,无论发生什么你必须听我的。”

“如果你想要更多人活下来,不因你的决策而死的话。”

一股凉意蹿上宋谦脊梁。

“当然,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嬴抱月看向远方黑暗中的峡谷。

嬴抱月看向宋谦手上的地图,上面如何过石门关李稷勾出了两条线路,一条是从峡谷上面过,一条是从谷底过。

“明日我们走哪条?”宋谦深吸一口气问道,“常理而言是从谷底过,但想来这一次不能这么选。”

峡谷地势,两岸岩壁对谷底道路呈包围之势,最适合埋伏。以这个少女这一路上的警惕,想必不会选择这种有风险的路。

但看着远处阴森的峡谷,宋谦真的怀疑真的有人能在那种地方埋伏的住吗?

嬴抱月点头。

就在这张地图上,李稷也用墨笔备注了让他们从峡谷上过,他画出谷底的这条路只是想让一行人避免走这一条。

那个男人甚至写上了哪些地点可以让修行者把马车抬上去。

“画这张图的,想必是位前辈吧,”宋谦看着手中地图感叹道。

画这张地图的人的确给这个女子安排了一条最为安全的道路。

寻常人一般既然要从谷上过,不会选择劳民伤财地将马车也抬上去,只会让马车从谷底过。但只有他们这些经常出外的商人才知道出门在外马车的重要性。

马车不光是代步的工具,更是出门人的堡垒。

进可攻退可守。

> 正因如此,在中唐最贵重的东西并不是屋舍地契,而是车马行中为了出远门重金打造的马车。

每辆中唐出品的马车不光是内部奢华,最重要的是能刀枪不入,还能碾树枝开道。

当然,再结实的马车也抵不住多人围攻,虽包了铁皮,但也都是木头做的。上峡谷虽然麻烦,但还是安全点好。

“看来明天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抬马车了,”宋谦看着手中图纸道。

嬴抱月点头,但她注视着地图却没有说话,眼中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殿下还有什么担心的么?”宋谦眨眨眼睛不解地问道,“这峡谷顶端视野开阔,我们又是白日出发,无论是什么人来袭,是人是鬼多远都能看见,绝不会有事的。”

“的确视野开阔,”嬴抱月抬头看他呼出一口气,“但这里是云雾森林。”

峡谷上方也会有雾。

“我们明日登上峡谷应该已经是正午了,再浓的雾那时候都能散不少,”宋谦道,“我明日会让护卫都包围在车外,一丈一哨,看到任何不对就示警,保证一只鸟都飞不进去,这下就没问题了。”

都防备如此了,还会有什么问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在宋谦看来,任何能看到的对手都不可怕。

他面前的少女像是能看到他心中所想,轻声开口,“嗯,能看到的对手都不可怕。”

常理而言,峡谷顶端的确能看到更多的东西,比谷底更为安全。

就算她心中有一些隐秘的担忧,但他们也不可能冒着被人包了饺子的风险去走谷底。

他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随后看着宋谦道。

“明日让我们这辆马车打头吧。”

宋谦不明就里,闻言点头,“当然可以。”

目前的车队里有他们这些公子小姐坐的马车一辆,国师府和大司马府的马车各一辆,还有一辆运东西和供下人歇脚的,总共是四辆。

他们这辆最大最坚实,走前面没什么问题。

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嬴抱月松了口气,“那我就没有什么要说了。这张图还请宋继子收好。”

宋谦郑重点头,正要将这张地图珍重地收进怀里,却只见嬴抱月伸手抓住了地图上的一个角。

“宋继子,还麻烦你记住这个地方,”她轻声开口,宋谦低头发现她抓住的是云雾森林边缘,东吴边境的一个小城。

宋谦认得这个地方。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这是东吴和前秦都城外一座小城难得同名的城镇,名为……

渭城。

宋谦不知她为什么要这么提醒,但还是点头,“嗯,我认得这个地方。”

渭城特产众多,中唐商人也常来这个地方。

“好,你认识就好,”月色下嬴抱月笑了,随后转身,“那我去和别人说话了。”

少女嘴角静谧的微笑这一刻留在他心中。宋谦目送着那个少女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这个少女会忽然提起这座小城。

虽然是秋日,这时少年耳边忽然响起了蝉鸣,下一刻宋谦心中一动,觉得此城名有些不祥。

虽然此渭城非彼渭城,但那句脍炙人口的诗句还有下一句。

“渭城朝雨浥轻尘”的下一句是……

宋谦握紧双拳。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章节目录 第821章 过关 > 蝉本应该活不过夏天。但不知是不是云雾森林与世隔绝气候独特,在这微凉的秋夜里居然响起了蝉鸣。

听着这稀奇的蝉鸣,等在不远处的赵光有些烦躁,伸手在身边树干上摸索着想把那诡异的蝉揪下来。

“你干什么呢?”这时嬴抱月走来,好奇地看着他问道。

“我抓蝉呢,”赵光道。

“你抓它做甚,”嬴抱月看着他道,“蝉潜伏地底十年,只为了地上三月光阴,它活不了多久的。”

赵光闻言手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这是小孩都知道的常识,但这名少女说出来却莫名让他心头一窒。

高蝉多远韵,茂树有余音。在东吴高官都爱佩带玉蝉,寓意一鸣惊人,蝉不过是个普通的饰品,但这个少女提起蝉,却让赵光不由得想起一些事来。

他的目光停留在嬴抱月缠绕着布条的手腕上,耳边响起之前李稷对她的断言。

“你……”为了掩饰心中情绪,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离开的宋谦,“你和中唐继子的话说完了?”

“嗯,”嬴抱月点头,“说完了。”

“那我呢?”赵光兴致勃勃地凑到她面前,“你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看她刚刚向宋谦叮嘱了那一大堆,他和她认识那么久了,怎么也该有个一二三四条吧?

“嘱托?”嬴抱月愣了愣,“我没有什么好嘱托你的。明日你跟紧春华君他们就好,不要乱跑。”

赵光觉得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那你这大晚上叫我出来是要干什么?”他瞪大眼睛,真是白瞎了他还激动了一下。

他可不是李稷,在北寒阁天天晚上有人找他结果那人还能天天晚上只修行不出门。

毕竟他真是难得晚上有女孩儿约他出去……

“我只是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嬴抱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初阶大典结束后事情太多就给耽误了。”

再不问恐怕都没机会了。

看着眼前少女沉静的目光,像是有一股凉气按下了赵光心中的躁动。

“你想问什么?”赵光问道,听到初阶大典他原本胡思乱想顿时抛到了脑海。

毕竟那场大典真发生了不少事。

“你素来消息灵通,但不知十几年前的事你知道不知道。”嬴抱月神情复杂,她上辈子十几岁的时候只顾着打仗了,收集消息的事都交给了副官,不然有些事她早该注意到。

“什么事?”赵光眸光沉了下来,“是和其他国家王室有关的事么?”

嬴抱月惊讶于这个少年的敏锐,在搞情报上这位东吴的郡王果然是专业的。

她点头,“有关后辽王室。”

“果然,”赵光吐出一口气,“我就知道你要问慕容氏的事情。”

在初阶大典上她遇上的最后一个对手,姓慕容。

但有王族姓氏和是不是王室这是两码事,不然山海大陆上就遍地王室了。

后辽,国姓慕容。

在山海大陆上,后辽王室可以说原本是最不出名的一个王室。直到那位公主的出现。

“当年的那位北国第一美人,”嬴抱月注视着赵光通晓世事的眼睛,“后辽长公主慕容音,是不是有一个弟弟?”

赵光眸光一凝,随后淡淡道,“的确算是有一个。”

“算是?”嬴抱月闻言一愣,“怎么还有算是?”

慕容音是后辽的正统公主,如今的后辽王是她的亲哥哥。按理说她弟弟也定是正儿八经的后辽王子,怎么还有这种说法。

> “只因那位长公主的弟弟只是她一人的弟弟,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慕容氏的子孙。”赵光解释道。

嬴抱月眸光一顿,看着赵光轻声问道,“是同母异父?”

赵光惊奇地看了眼前少女一眼,没想到她居然一下子就能想到这一层。

“没错,”赵光点头道,“据说那位长公主的弟弟是她母亲和侍卫私通所生。”

“她和那个弟弟应该差至少十岁,她的母亲算是高龄产子,因为难产去世了。”

赵光缓缓道,“后辽虽然民风比较开放,但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后辽王将那个婴儿丢到了马厩自生自灭,但不知为何那位公主却在夜里将那个孩子偷偷抱了回来。”

这也算是当时的一件奇事。

毕竟有些这样的一个弟弟,任何公主都只会当作耻辱恨不得那人去死,但慕容音却在后辽王面前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那个孩子,放在自己宫中抚养。

久而久之谁都知道后辽公主格外疼爱那个野种弟弟。

然而这个故事最终只可能是悲剧。

只要知道慕容音后来命运的人都能猜到。

嬴抱月闻言闭上眼睛,“那个孩子后来呢?”

“想必你也能猜到了,”赵光淡淡道,“慕容音逃婚,然后后辽大臣们做主抓来了那个孩子,拎到了雪山下悬挂于刀尖之上,逼慕容音下山。”

虽然当时后辽王不在国内,但这也是他的命令。

毕竟那个孩子没有人会把他当回事。

“然后呢?”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恐怕没有威胁成。”

不然那位后辽长公主也不会尸骨无存地消失在西岭雪山上。

“没错,想那西岭雪山是什么地方,”赵光叹道,“那小孩当年还不满五岁,不管是不是天生修行者都没觉醒,又受了惊吓,刚被带到山下就受到寒气入侵死了。”

死了。

嬴抱月袖中的手攥紧,“确定是死亡了吗?”

“那是当然,”赵光曾经也有过怀疑,但当年那个孩子的确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当年西戎求和亲的使者直接到后辽逼婚,和后辽官兵一起去的西岭雪山,”赵光看着嬴抱月道,“哪怕后辽人想徇私容情,在西戎人的监视下也不可能放弃这威胁慕容音的唯一把柄。”

那个孩子的尸体估计都要被检查无数遍。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赵光看着嬴抱月道,“但那个叫慕容恒的少年不太可能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死人是不可能复生的。

“况且不管现在说什么,慕容恒也已经死了,”赵光看着嬴抱月道,“之前南楚御祷省的人去山下找尸体捡回来不少尸体碎片,说是被山石压碎了都不成人样了。”

但即便如此却也没有人来给这个犯下大罪的少年收尸。

“北寒阁说本来就是收养来的孤儿,不知道是何人教唆,总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赵光道。

无人牵挂,无人收尸,无人依靠。

赵光心中感慨。

那个少年终究只是个漂泊在人世间的鬼。

“好的,我知道了,”嬴抱月闭了闭眼看向赵光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抱歉打扰你休息了,明日还要过关,早点睡吧。”

过关么……

赵光心中的思绪顿时被这个词打断变得紧张起来。

他抬头看向天边,黑暗中的石门关高大巍峨,像是一只怪物,长大嘴等着他们进入。

章节目录 第822章 成双 > 在天亮之前,嬴抱月最后一个去见的人是楼小楼。

“殿下?你怎么来了?”

就在嬴抱月掀开国师府马车车帘之时,就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平日里车中负责照顾楼小楼的姚女官在晚上会去姑娘们的车厢里睡觉。故而此时在黎明的前夕,马车中只有楼小楼一人。

“我还想问呢,你晚上是不睡觉么?”嬴抱月在车头坐下,静静注视着黑暗中男人明亮的眼睛,“差点被你吓到。”

毕竟谁能想到临时决定过来,打开车帘却有一双瞪得像个铜铃的眼睛等着你。

“被吓到的是属下才对,”楼小楼苦笑,“我只是在战场习惯了,一有动静醒得快。”

这大概是在战壕中睡过的老兵的习性,眼睛一睁就十分清醒。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地方有些邪性,楼小楼今夜的确也没睡好。

醒来后他的手都摸上枕下的剑柄了,却在看到来人时一怔。

其实这一路因为不在同一辆马车,自打受伤他也一直在躺卧休息,他和嬴抱月很少见面。

但楼小楼知道他当务之急是养伤,伤养好养彻底了才能更好的保护她。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这名少女却来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嬴抱月问道。

“已无大碍,”楼小楼握紧剑柄,“其实已经可以下地了,之前是为了避免伤口开裂才未曾动弹。”

“虽然躺了这些天筋骨都生锈了,但一旦发生什么,属下还是能提剑杀敌的!”

黑暗中男人虎虎开口。

“嗯,这就好,”嬴抱月笑了笑道,“我来,是有件事要麻烦你。”

“殿下请说。”

“我们五个人一起来的南楚,也一起离开了南楚,”嬴抱月看着楼小楼轻声开口,“五人之中你境界最高也最年长。”

黑暗中楼小楼看不清少女的神情,只听她认真地开口。

“如果发生了什么,归辰归离和姚姨就交给你了。”

这句话什么意思?楼小楼闻言心头一紧,着急上火地开口,“殿下,你……”

“楼校尉,我和你境界相仿,”嬴抱月静静注视着他,“修行者要保护的是普通人和境界比自己低的人。”

听到这个少女的称呼,黑暗中男人瞳孔一缩。她的这句话让他想起了曾在军中背过的一句誓言。

“我是修行者,我是大秦军人,我生来就是高山,为了庇护他人。”

生来就是高山,为了庇护他人。

这句话是每位修行者加入边关军时必须发下的第一句誓言。据说当年是大司命林书白所写。

“你是我的护卫,但你更是大秦的军人,你发过誓,你不是我的私兵,”嬴抱月注视着楼小楼,“记住你要保护的是什么人。”

楼小楼浑身一凛,下一刻闭了闭眼睛,在黑暗中点头。

他当时第一次看到这句话虽觉热血沸腾但又有些不解,因为大秦的军人谁都知道,大司命林书白不是天生的修行者。

却写出了这样一句话。

但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千古只有一人的女子能写出这句话。

下一刻嬴抱月语气放缓,轻声开口,“我们五个人一起来,也要一个不少地到达东吴。”

“好,”黑暗中楼小楼注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属下用性命担保,一个都不会少。”

“不需要你的性命,”嬴抱月道,“你也在这一个之中。”

楼小楼心底一暖笑了,“好,殿下救下的这条命,属下绝对要护得好好的。”

这时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那么多封家书里他的大哥都反复说自己不能死。在这双眼睛逼你许下的诺言之下,又怎么能轻贱自己的性命。

> 即便七年杳无音信,但楼小楼一直坚信着那个男人没有死。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郡主的男人不会死。

“殿下,”就在嬴抱月起身要离开之时,楼小楼忽然从后面叫住了她,“你不去找他们吗?”

嬴抱月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黑暗中男人的双眼亮如明星,“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但我相信他们还活着,他们一定会帮你。”

楼小楼一直有一个疑问。

他虽没见过什么死而复生的人,但一般这种情况复活后不是都会率先去找自己当年的下属和助力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嬴抱月没有这么做。

这个女子为什么不去找他大哥和她当年的那些属下?

难道是因为找不到?还是说她和其他人一样认为他们都死了?

想到他的大哥可能还在不知名的地方苦苦支撑,楼小楼就觉得有些难过,“殿下,我大哥他……应该没有死吧?”

“我不知道,”嬴抱月看着楼小楼认真道,“但我当年给他们的最后一个命令是,不要死。”

楼小楼浑身一震。

“不过如果他们没有死,他们不会来找我的,”嬴抱月看着呆住的男人笑道。

“什么?”楼小楼闻言一愣,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如果他们还活着,定然也不会苟且偷生,一定在尽自己的力量做着一些事情。”嬴抱月挺直了身体,看着眼前男人道,“而他们也知道,如果我还活着,不管我落到何等处境,我定然能够自己走到他们的身边。”

他们知道,我会自己走到他们身边。

借着第一抹晨光,楼小楼看见了少女嘴角的笑意,这是寻常人难懂的默契和绝对的信任。

她不是阁楼里等着人营救的公主。

她是率领万军的将军。

她只会凯旋而归。

而她的属下会准备好一切等着她的归来。

这就是银蝉。

潜伏于地底,却各自为破土而生,十年不死,但见朝阳。

“我明白了,”楼小楼心神俱震,看着嬴抱月道,“殿下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了。”

嬴抱月看向他,她之前问过他为何明知是修罗路还愿意跟着他,当时他没有回答。

“跟着你,能见到兄长吗?”楼小楼问道。

“虽然还要一段时间,但应该是可以的,”嬴抱月道,她相信他们有一天会来迎接她。

她相信他和梅娘都还活着。

“那我要跟着你,”楼小楼道,他想要看到那一天。

“好,”嬴抱月道。

……

……

永夜长城外的夜亮得比较晚,南楚边境却比较早。嬴抱月走回第一辆马车之时,天空已经蒙蒙亮。

就在她要回到车厢内之时,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嬴抱月回过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姬嘉树。

少年神情沉静,正注视着她。

章节目录 第823章 见鬼 > 天空泛起鱼肚白,在晨雾的缭绕下,少年的脸庞如玉一般柔美。

嬴抱月已经踩上车踏的一只脚重新踩回地面,看向姬嘉树笑了笑道,“早。”

“早,”姬嘉树看着她道,“我早起练晨功。”

意思是他不是专门等在这堵她。

“我知道,”嬴抱月看着他腰边还沾着汗水的春雷剑,“你真的勤勉。”

出身这么好还这么勤勉的人很少见,而这个少年一路上的行动能看出来这还不是姬墨逼出来的。

“比不上你,”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

这个少女一个多月就走完了许多人一年都走不完的路。

“我的很多情况是被逼出来的,”嬴抱月笑道,静等着这一波商业互吹结束。

然而她没想到姬嘉树下一刻把扯开的话头又拉了回去。

这些天来他有一句话一直很想问她,为什么那一日她知道那些杀手之后不会再来?

她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从这些追杀中走过来的?

但他问不出口。因为他隐隐能察觉到,这个少女成长的环境恐怕比他想象得还要凶险。

未经他人苦,未有资格问。

最终姬嘉树只能看着她问道,“我们今日就要出发了,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她这一夜嘱咐了那么多人,却唯独没有他。

“你是……不愿和我说话吗?”姬嘉树轻声问道,不谈私情,他也算是明日队伍里的一个战力。按理说他的举动会影响到很多人,以这个女子的严谨理应来安排他。

“怎么会,”嬴抱月闻言站直身体,认真地说道,“不是我不来找你,而是我知道。”

“我知道你素来有分寸,是一个成熟的修行者。”

姬嘉树闻言一怔。

嬴抱月看着眼前人的眼睛,想起他在初阶大典上的举动。这个少年并非会感情用事的人,而是遇大事能保持绝对的理性。

也只有这样的人,能够成为神舞境。

“我们是修行者,”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冷酷无情的修行者。”

他和她,都是。

越是高阶的修行者,越需要冷酷无情。

因为他们要保护的人多,必须要分一定的顺序。

就像当初紫华山崩塌之时,主考李梦阳下令,要求高阶修行者去救普通人人,低阶自保不许寻求救助时一样。虽然李梦阳这人她不喜欢,但嬴抱月很清楚当时他下的那个命令是正确的。

嬴抱月和姬嘉树面对面而立,看着眼前少年明亮的眼睛,嬴抱月明白他果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你还真是残酷,”姬嘉树看着她静静道,苦笑一声,“我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所谓修行者救人的原则,打个比方,如果她和姬安歌同时出事,他必须要优先救姬安歌。

因为她是等阶六,而姬安歌是等阶七。

修行者要优先去救等阶更低的人。

这就是独属于修行者的冷酷。

成熟的修行者要规避感情。

他和她也都明白。

“所以我知道你明白,”嬴抱月笑了笑看着他,“清远和安歌就交给你了。”

“好,”姬嘉树点头道。作为大司命的血脉,姬清远和姬安歌在外也一直受到觊觎,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 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他一字一顿道,“你放心。”

“嗯,”嬴抱月笑了笑道,抬头看向远处被浓雾笼罩的山林,“我们要出发了。”

“嗯,”姬嘉树也点头,两人正要并肩回到车上,这时耳边却忽然传来翅膀拍动的声音。

整个林中响起无数鸟的鸣叫声。

嬴抱月倏然回头,只见一只黑色羽鸽像一颗流星一般冲向他们的马车。

“黑炭?”她愕然睁大眼睛,“这是怎么……”

不等她说完,只见那只鸽子就砰的一声撞在了紧闭的车窗之上,黑色羽毛满天飞舞,看得嬴抱月和姬嘉树目瞪口呆。

“怎么了?怎么了?”

赵光从车厢里冲出来,接住从车窗上软软滑下撞得七荤八素的鸽子,“你这傻鸟大清早犯什么病呢?”

“这是……信鸽?”宋谦从车厢中走出,好奇地看着赵光手中的鸽子,“是有什么急信么?”

“谁知道……”赵光去检查撞晕了的黑羽鸽子脚上的信筒,众人身边这时再次响起其他翅膀扑打的身影。

宋谦抬起头神情一愣。

继黑羽鸽之后四面八方再次飞来了多只信鸽,纷纷落在了中唐护卫的肩上。

“怎么?你们也有信?”赵光边解开黑炭脚上的信笺边问,“难道是同一件事?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下一刻他打开手上信笺,瞳孔一缩。

“怎么了?”嬴抱月和姬嘉树走来,看着僵住的赵光有些奇怪。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平素吊儿郎当的少年这样的神情,“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的确是大事,”宋谦看着自己手上收到的信笺闭了闭眼睛,看向赵光,“你这封信,是从东吴的都城发来的么?”

赵光深吸一口气点头。

“那看来这个消息是真的了。”宋谦攥紧手上信纸,“那些人是怎么悄无声息被放进来的!”

“到底怎么了?”姬嘉树沉声问道,“东吴都城发生什么了?”

“西戎人来了,”宋谦静静开口,“已经到了东吴的都城汝阳。”

整个林子陷入一片死寂,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愣在了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

只因这三个字,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永夜长城内听到了。

“鬼戎……”坐在马车里的李堇娘伸出手抱紧了自己,打了一个寒颤,“怎么可能?鬼戎怎么可能进到长城内来?”

“没人知道,”宋谦看着手上信笺沉声道,“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汝阳城内了,整个汝阳城据说已经乱成了一团。”

西戎人对长城内六国而言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吃人的怪物,正如李堇娘所言,一般的百姓都还叫他们“鬼戎”,足可彰显六国百姓对他们的惧怕。

“他们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姬嘉树握紧腰间剑柄,联想到如今的时机,心中忽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西戎人说,他们也要参加中阶大典。”宋谦看着纸上的白纸黑字一字一顿开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胡闹!”姬清远从马车上走下来,言语中满是愤怒,“中阶大典历来只有六国能参加!”

“那群西戎人说他们也有优秀的修行者。”宋谦咬紧牙关,“要和中原人一决高低。”

林间少年人闻言全都瞪大眼睛,愤怒不已,然而就在这厮林间响起嬴抱月的声音。

“那群西戎人率队的人是谁?”嬴抱月问道。

姬嘉树闻言浑身一震,看向宋谦和赵光,“难道是……”

“恐怕就是春华君猜到的那个人,”宋谦沉声开口。

“正是六公子之一,西戎十二翟王,”攥紧手上的信笺,赵光抬起头一字一顿道。

“西戎,鬼华君。”

章节目录 第824章 白狼 > “鬼华君……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山林之间腾起淡紫色的晨雾,让秋日的清晨显得有些缥缈梦幻。

这是在进入云雾森林附近地界之后常见到风景,但今日却如一层薄薄的阴霾笼罩在众人心上。这是因为今日他们就要深入这一层薄雾的中心,更因为在出发前收到的那个消息。

坐在摇晃的马车上看着周围越来越浓的雾,姬安歌看着嬴抱月如此问道。

“你为什么会想到来问我?”嬴抱月一直看着窗外,闻言回过头来有些意外。

比起这个问题的内容,她更意外地是姬安歌居然会找她打听。

她看上去难道和那位鬼华君很熟的样子吗?

比起鬼华君这个称号,嬴抱月对翟王这个称呼更为敏感。虽然她上辈子的确和西戎人打过不少交道,但她并不认识这位西戎的十二翟王。

因为上辈子她死之前,西戎只有六位翟王。

或者说,只剩下六位翟王。

翟王是西戎独有的称呼,位尊程度与长城内六国的郡王相仿,但在实权上郡王可不能和翟王相比。

在西戎,翟王是部落首领的称呼。西戎王庭总共由十二个部落组成,名唤十二王庭。故而西戎本该有十二位翟王。

而这个数量中止于她十岁那年。

没错,正是她和嬴苏固守阿房宫的那一年。那一年西戎和大秦发生了最后一场大规模战争,她的师父和太祖皇帝携手出征,一举重创西戎。

当年的西戎十二位翟王,她师父一举斩了六个。给西戎剩下了六个。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问题,嬴抱月记得剩下是排行第一、第二、第四、第六、第七、第十、第十一这六个。

和只需要家世和君王册封的郡王不同,成为西戎翟王需要血统、人望、和能让部落内所有青壮年闭嘴的实力。故而西戎的翟王一旦被灭,是没有那么好重新诞生的。

更何况她师父在生前一直监视着西戎翟王的数量。翟王不足,能让西戎保持一定程度上的内乱,进而没有太多的精力侵扰中原。

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上车之前嬴抱月向赵光确认了,那位鬼华君正是如今排行第十二位的翟王。而如今在这七年间,西戎已经接连诞生了六位新的翟王,补齐了十二翟王之位。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想到这里,嬴抱月攥紧左手手腕,神情有些复杂。

“姐姐,你怎么了?”姬安歌问道。

“我刚才只是想问问你……”她看着嬴抱月不解的目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因她之前在发现嬴抱月在听到西戎之时,和其他人反应都不一样。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道。

“我不认识那位鬼华君,自然不了解他,但如果你想听听和西戎有关的事,我倒是能和你说说。”嬴抱月道。

“真的?那殿下你赶紧说。”马车里其他女孩们也竖起了耳朵。

中原修行者历来谈西戎色变,甚至不愿百姓们打听西戎的事,毕竟那里面有太多中原人的屈辱。百姓们只知道西戎可怕,却对那个国家一点都不了解。

“如果我没有猜错,”嬴抱月道,“那位鬼华君应该是西戎白狼王的儿子。”

> “白狼王?”马车内少女们一怔。

嬴抱月点头,眸光微深。

西戎,信奉的八兽神为白犬。

白犬是八兽神中的邪神,真身为白狼。

西戎崇尚武力,实力最强的翟王就会被推举成整个西戎王庭的首领,称白狼王。

而他的子孙将获得竞争新一任翟王之位的资格,一旦老翟王失去武力,会毫不犹豫地在决斗中被踹下位去,甚至头盖骨被新王拿来喝酒。

西戎就是这么一个残忍的国度,同时也有很多中原人难以理解的习俗。

比如极其看重荣耀,如果这一任白狼王打了败仗死于非命,那么他的直系子孙将没有继承王位的权利。因为西戎人认为这是屈辱的血脉。下一任白狼王必须从上上一任白狼王的孙辈中挑选,甚至如果孙辈中没有战斗力强的,外孙也行。

如果再上一任白狼王也是战败而死的,那就继续往前追溯。

嬴抱月向赵光打听到,如今西戎的白狼王依旧是她和师父在世时的那一位。不过在打听前嬴抱月也猜到了。

那个男人不会那么容易死。

“如今的白狼王在位差不多有二十多年了,”嬴抱月道,“名唤淳于翰,有三十多个儿子。”

“这么多啊?”归离在这一边咋舌道。

“嗯,”嬴抱月点头,“这位白狼王阏氏众多,子孙也多,所以这位鬼华君到底是哪一位儿子,据说没有人知道。”

当然她也不认识。

淳于翰是西戎少见的在位时间这么长的白狼王,当年的十二翟王里,一半是他的兄弟,一半是他的儿子。

她师父当年灭掉的大多是实力雄厚的翟王,大部分是他的兄弟。现在估计大部分都是他的儿子了。

她当年和淳于翰打交道的时候,他还只有二十来个儿子,看来这些年又添了不少。而她认识的几个大点的王子,现在应该差不多都三十出头了。

嬴抱月从赵光处打听到,那位鬼华君虽然名姓不详,但年纪据说才只有十六七岁。

那么她不认识非常正常。她在永夜长城活跃之时,这位小儿子也只有六七岁。

换言之,这个小儿子和她不是一个时代的……

然而虽然西戎是青壮年受追捧的社会,但十几岁能成为翟王极为少见。

更何况淳于翰多的就是儿子,每一个都擅长骑射在战场上能以一敌百。

这么年轻就能成为翟王,此人一定不简单。

“听说这位鬼华君是弑兄才当上的翟王。”这时李堇娘在一边幽幽地说道,“那时候他才十三岁。”

马车里一众少女被这句话吓得面色如土。

“这样看来,这位鬼华君真是个可怕的人,恐怕是个茹毛饮血的怪物,”归离在一边打了个寒战,颤抖着问道。

“为什么西戎人一定要参加中阶大典呢?这么点人深入中原,就不怕有来无回么?”

章节目录 第825章 激变 > “还能是为什么,”李堇娘闻言看了一眼身边的傻丫头,“不是为了少司命的遗物,就是为了大司命的剑!”

归离被她语气中的肃然给吓了一跳。

“这是为什么……”

“我们中原的魁首之位对西戎人而言毫无用处,”姬安歌向这位最小的妹妹解释道,“但那位人神和神女当年据说给了西戎人不少屈辱,这次他们大概是想讨回来。”

说到人神,姬安歌的的脸上充满了骄傲。

而被议论的另一位本人,嬴抱月坐在一边神情有些微妙。

“尤其是我母亲的剑,”姬安歌咬紧嘴唇,“听说当年西戎有六位翟王,都折在那把剑下。”

如今西戎新的翟王率领本族青年气势汹汹而来,其目的昭然若揭。

他们要把那把杀了他们王的剑抢来,反过来对付中原人。

“如果那把剑真的落入西戎手中,对中原是莫大的屈辱!”李堇娘在一边咬牙道。

屈辱是一回事,但嬴抱月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

看着身前气愤地议论的少女们,她看向雾气越来越浓的窗外。

得太阿者得天下。

这句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她师父的那把剑是首屈一指的神兵利器,如果落入西戎手中,将有助于西戎人攻破永夜长城。

“可就算西戎人赢了,那位后辽国师真的会把消息告诉西戎人吗?”这样归离不解地问道,“那样后辽不也会遭殃吗?”

西戎入境,生灵涂炭。

这是小娃娃都知道的事。

“这件事由不得他,”嬴抱月看向她道,“山鬼大人当初将这件事昭告大陆,借用了八兽神的力量,这个诺言本身已经是向神灵发下的誓言。”

就像她当初要求姬墨发的誓一般。

这种誓言哪怕是神子本人都无法违背。如果违背还不知白虎神会发生什么样的错乱。

山海大陆上已经不能再多一位邪神了。

“原来是这样……”归离吞了一口口水,“那能不让西戎人参加中阶大典么?”

“现在汝阳城大乱,恐怕就是因为这件事。”嬴抱月看向窗外的迷雾,“城里的那位东吴王应该是想阻止这件事。”

但以嬴抱月对赵暮人的了解,他现在恐怕力不从心。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急着通知赵光。

“西戎如今势大,不然不敢这么一队人就深入中原,”嬴抱月道,“来人据说只有百人,但永夜长城外应该已经列兵了。”

西戎人既然敢来,自然有倚仗。

兵临城下,一触即发。

所以即便中原那么多修行者,但却不敢把这一群人怎么样。

边境本来就只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一旦打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况且西戎侵扰边境,消耗的是北魏和后辽的国力。

“如今恐怕不止西戎,北魏和后辽都会向东吴施压,”嬴抱月淡淡道,“东吴王撑不了多久的。”

西戎邪神强劲,再加上两个北方国家,东吴虽然国力强盛,但如今……

“可惜青龙神已经不在了。”李堇娘在一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不然东吴也能更有底气一些。”

如今形势,西戎人参加中阶大典已成定局。

究根结底,这是中原自身分裂造成的结果。

李堇娘以前不觉得统一有什么好处,她也不懂国事,这时却隐隐觉得,如果不是如今长城内六国纷争的情况下,事情会有所不不同。

“这样说起来,这还是山海大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七国齐聚的中阶大典。”姬安歌在一边感叹道,“不知道等我们到了东吴,一切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伴随着这句话,车厢忽然发生了一声巨大的震动。

车厢内少女们被吓了一跳。

“我们要上峡谷了。”嬴抱月看向车外道,窗外传来宋谦指挥的声音,“我们先下车吧,中唐的护卫们要把马车抬上去。”

车内女子们点头,纷纷下车。

只见中唐护卫们砍下圆木,沿着坡度比较缓的山路将马车推上山崖。

这时四辆马车的人都下来了。看到这么多天第一次走下马车的楼小楼,归离惊喜道,“楼大叔,你的伤好了?”

> 楼小楼点头,这时嬴抱月在一边道,“还没好利索。阿离,等下上了山崖,你和你哥哥一起去国师府的马车里一起照顾楼大叔吧。”

“哎,好勒!”归离脆生生地应道,随后一蹦一跳地去找归辰。

马车登上山崖后,跟在后面的众人再一次上车。石门关山崖陡峭,虽然按照李稷地图所指的道路能够行车,但因为道路狭窄,所有马车呈一列长蛇状行驶。

山路不好走,前面最大的那辆马车渐渐和后面三辆拉开了距离。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山崖上行路,”坐在最前方的马车上,姑娘们所在的车厢内此时只剩下嬴抱月、姬安歌和李堇娘三人。

趴在窗沿往下看,李堇娘只见山崖之下万丈深渊,在浓雾的隐盖下如同波涛翻滚的深海,少女深深打了个寒战。

“简直就如同书上所说的云海一样,”从未出过门的姬安歌虽然见到此奇景很惊奇,但越往前走越静,也觉得有些吓人。

石门关,果然如同生死关一般。

如果真的从这上面掉下去,肯定也如同掉入大海,会被这些崖下的雾气瞬间吞没吧。

“这山崖之下,不知有多少枯骨。”这时隔壁车厢里,也响起了少年人们的声音。壁板响起敲击声,传来姬清远的声音,“安歌,能开个窗吗?”

姬安歌看了一眼嬴抱月,对方点头,她便伸手推开了壁板上隔开男女的那一扇小窗。

原本分成两个车厢的马车此时仿佛又变成了一辆。

“姑娘们,前面就是地势最高的地方了,怕你们害怕,所以我们就先开着窗吧。”

宋谦看了一眼身边不知为何手一直放在剑柄之上的姬嘉树,笑着看向隔壁的嬴抱月等人笑道。

姬安歌点头,有些惊奇地看向窗外。

姬清远看向身边神情凝重的弟弟,他之所以叫姬安歌开窗,也是发现了姬嘉树情绪的不对。

他不知道姬嘉树在不安些什么,但应该是想看到她吧。

然而姬清远发现姬嘉树却没有放松半分,他一愣看向隔壁的嬴抱月,却发现她一直看着窗外,没有看他们这边一眼。

这不是平素的她。

姬清远瞳孔一缩。

不,这也是平素的她。

是上辈子,他在战场上见过的她。

“姐姐们的马车走得好快啊,”后方的马车上归离百无聊赖地探出头,“都快看不到了。”

“看不到……”这时归离只见身边的兄长一愣,猛地从车窗探出身,“明月!”

“大哥你叫什么呢?”归离皱起眉正要问,这时却发现躺在一边的楼小楼忽然一跃而起,抽出了枕下的重剑。

“楼……”

狼群袭来,会有血腥味。

最前方的马车里,姬清远看向姬嘉树正想开口,耳边忽然响起了箭鸣。

这是……响箭。

姬清远只听过一次。

在永夜长城上,听过一次。

“响箭是刺杀开始的信号。”当年十二岁的他跟在那个少女的身后,残阳如血下听见她转过身对他如此说道。

而如今,不知是不是他的幻听,姬清远再一次听到了这一句话。

下一刻,姬清远发现不是他的幻听。马车内,那个少女看向了他们,看着他说道。

“小心。”

伴随着这一声箭鸣,激变发生了。

明明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但居然无数黑影从浓雾中出现,四面八方涌向四辆马车,归离目眦尽裂正要尖叫,看着前方的一幕却吓得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所有人的耳边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雷鸣。

而就在这时,走在最前方的马车轮下的地面在一瞬间塌陷。

崖头陷落。

整辆马车,坠落山崖。

消失在,云雾深渊之中。

章节目录 第826章 覆水 > 巨大厚实的山崖在一瞬间碎裂,一切仿佛不是现实之中会发生的事。伴随着耳边的雷鸣和女子们的尖叫,在下坠之中姬嘉树瞳孔一缩。

雷法剑!

就在山崖碎裂的前一秒,他切切实实听见了雷鸣。这山崖绝不是无端碎裂,而是被雷法生生震裂的!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雷法者,至少在神舞境,在他的境界之上。

至少是一位等阶四的雷法者!

但之前那一晚他和嬴抱月遇见的刺杀,他并没有察觉到有境界这么高的修行者存在。

车厢在一瞬间陷入黑暗,颠生倒死之中,姬嘉树透过碎裂的车窗看到了嬴抱月的目光,她也正看向他。

就在这时姬嘉树明白了为什么那一日刺杀之后嬴抱月知道不会有刺杀者再来。

只因那一夜针对他们两人的刺杀,本就只是一次试探。

对他实力的试探。

此次针对他的实力,那些人居然专门派出了一位等阶四的雷法者,且看剑法,与他居然是截然相反的路数。

那个人的剑光,居然是紫色。这是雷法剑中最为邪门的颜色。

这一群人,是有备而来。

这一刻,姬嘉树为自己的自负感到悔恨的同时,也为针对那个少女背后的那股势力的庞大而感到心惊。

但不管他怎么自责,一切都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姐姐!”

上方传来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叫喊。

崖头碎裂,第一辆马车在一瞬间坠下山崖,归离归辰从第二辆马车中滚地而出,不顾楼小楼的阻拦冲向崖边。

“回去!”楼小楼一只手握剑杀敌,一只手像是拎小鸡仔一般将两人从崖边拽开,“春华君他们都在车上!他们会没事的!”

“可是,马车……”归离拍打着男人的胳膊挣扎着,但下一刻她睁大眼睛。

崖下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

就在马车坠落的下一刻,车厢内的少年们拔剑出鞘。

眼看着就要滚下山崖的马车在一瞬间碎裂,飞出几道身影,随后众人手中长剑猛地插入岩壁!

这一幕极为惊险,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碎裂的马车滚落深渊,但好在车中八人都好好地挂在了岩壁之上。

“姐姐,春华君!”归离惊喜地大叫道,楼小楼在后面舒了一口气。

她敢让这辆马车走前面自然有她的道理。

这辆马车上都是山海大陆上最为优秀的少年,即便他们去诱敌发生意外至少有能力自保。

“公主殿下!你还好吧?!”

然而看着山崖下的那一幕,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因马车中的少年有五位,四人佩剑。女子有三位,却只有一位佩剑。

虽然车中人此时都没事,但山崖下却依旧惊险异常。

嬴抱月左手握剑,一人拉住了两个女子。

她一人承受了三个人的重量,姬安歌在中间,一只手拉住了嬴抱月的右手,自己的右手拉住李堇娘,李堇娘的位置下落得最狠,看上去摇摇欲坠。

“安歌!”

“喂,李家那个臭丫头!”

谁也不知道她们这样能撑多久,姬清远和姜元元后背全是冷汗,甚至不知该担心谁。

> “你们谁都别放手啊!”

“抱月!”姬嘉树拉住了姬清远,看着不远处的三名女子的险状瞳孔一缩。他知道嬴抱月是死都不会放手的,但以她的境界,她也不可能长久地撑住三个人的重量。

同时在中间被拉扯的姬安歌情况也非常不妙,看着脸都被憋红的长姐,姬嘉树后背被冷汗浸湿。

他们这几个高阶修行者做出反应的速度差不多,但毕竟都是在下落之中,差之毫厘远有几丈,他们在岩壁上落下的位置各自也相差不近,绝不是伸手能够到的距离。

况且众人大部分还都处于自顾不暇的状态。

崖上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不再有一丝人影在崖边出现,可见上面正在激战,没有人能够腾出手来救他们。

“喂,公主殿下,姬二小姐,你撑住一点,我过来……”

赵光离嬴抱月等人的位置要近一些,手上没有拉人,他尝试向嬴抱月等人荡去,但看着两只手都不能松开的姬安歌他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本身境界不够,如果同时抓住姬安歌李堇娘两人,赵光没有自信能像嬴抱月一样都拉住她们,也许三人都会滚落山崖。

“嘉树!你把我丢下!去救安歌!”

这时姬嘉树只听姬清远在他下方怒吼,少年却不为所动,为了避免姬清远松手他反而收紧了自己的手。

他知道现在松手,姬清远就会坠落山崖。

“清远和安歌就交给你了。”那个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姬嘉树咬紧牙关,调动全身真元,少年握紧剑柄的手掌暴起青筋,另一只手开始将姬清远往上举。

“大哥,踩我的肩膀上去!”他单手将姬清远拉到了和自己等高的位置,随后低声吼道。

姬清远瞳孔一缩明白了他的意思,姬嘉树是想把他先送上去再救姬安歌。

他咬紧牙关踩上了姬嘉树的肩膀,然而他的头顶距离崖头还有两人高,此时如果有人朝下射箭就完了。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只见有两个黑影出现在崖头,正要张弓,然而身后却来一阵飓风将他们卷走。

“小爷和你们拼了!你们这群混蛋敢靠近一步试试!”

是陈子楚的声音。

在绝望之中,姬嘉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留在崖上的陈子寒陈子楚许义山已经全部加入了战场,在为他们上去争取时间。

这才是他留下所有的人的意义,崖上的人也正在努力。他要告诉那个女孩,她不是一个人。

“大哥,我托你上去!”姬嘉树伸出手,抓住姬清远踩在他肩膀上的脚腕,开始将他往上推。

然而就在这时,下方姬安歌的声音却让他心头一紧。

“姐姐,我快撑不住了……”姬安歌毕竟是没有训练过的修行者,同时两只手受力,只觉自己就要裂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已经颤抖,看着这一幕最底下的李堇娘咬紧了牙关。

她很清楚如果不是还拉着她,嬴抱月应该也能像姬嘉树一样把姬安歌托上去。

有一滴液体落到了她的脸上,是那个少女的汗水。

李堇娘仰起头看着那个单手握剑一声不吭的少女和姬安歌,“是我拖累了你们,我松……”

“闭嘴。”

然而这时上方的嬴抱月终于开口,她看向不远处正在靠近但手足无措的赵光,“赵光,你别动,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赵光闻言更慌了,却只见嬴抱月看向下方的姬安歌,“安歌,你听我口令,同时松开双手。”

“松手?姐姐你在说什么……”姬安歌瞪大眼睛,然而时间不等人,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喝道,“两位,咬紧牙关!不要咬到舌头了!”

下一刻姬安歌只觉左手一股大力,嬴抱月居然生生猛地将她往上一提!

“松手!”

姬安歌死死闭上眼,世间万物,她信她!

在半空之中,她松开了双手!

章节目录 第827章 幽瞳 > 半空之中,姬安歌等于瞬间没有了丝毫挂靠。

所有人看着这惊险的一幕浑身一震。

“赵光,接好了!”

而在这时赵光闻声瞪大眼睛,看着嬴抱月将完全腾空的姬安歌往他的方向一推,他猛地伸出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尽全力一把捞住女子的腰。

挂剑的手一阵摇晃,赵光只觉握剑的手简直就要断裂,但他没有松手,咬牙将人死死按在怀里。

他接住了!

然而下一个瞬间赵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见嬴抱月拔出了左手插在岩壁上的剑。

伴随着姬安歌被上提李堇娘也被提高了一个身位,在姬安歌松手之时她也立即松手。正在她以为自己要落下山崖之时,只见上方的嬴抱月拔剑同时下落,刀光火石的一个瞬间……她握住了她的手。

咔嚓一声,长剑刺穿岩壁的声音传来,在岩壁上拉出长长的口子。

火花四溅,但她拉住了她。

“抱月!李二小姐!”

上方传来了少年们着急的声音,此时嬴抱月和李堇娘已经落到了崖壁上众人最靠下的位置,但没有坠入深渊。

最上方的姬嘉树松了一口气,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只觉如同一场奇迹。

嬴抱月在一瞬间将姬安歌和李堇娘两人拉起,将中间的人推向赵光,自己往下一捞,拉住了李堇娘。

这看上去是不可能的操作,但她却做到了。

现在那个少女由一拉二,变成了一拉一。

然而刚刚嬴抱月一把拽起两人还不知消耗了多少力量,一切都必须抓紧。

看着被赵光抓住的姬安歌,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东陵郡王,我姐姐就交给你了!”

赵光点头,这时一边的宋谦开始用真元在崖壁上凿坑往上爬,只有有人上去,才能最快速度将这些人拉上去。

谁也不知道上面的战斗进行到何等程度,此地绝不能久留。

姬嘉树也咬牙继续把姬清远往上推,然而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嗖的一声,一只飞刀擦过他的肩膀。

姬嘉树眸光一顿。

鲜红的血从他的肩膀汩汩渗出,但他却没有看一眼,只是定定盯着眼前的岩壁。

只因这把刀,是从下面来的。

“春华?”

原本挂在众人最下方的姜元元抹了一把滴落在脸上的血,愣愣低头看向挂在自己脚下的两个女子。

这时嬴抱月正在尝试将李堇娘往上推,闻到了血腥味,她动作一顿。

原本从一拉二变成一拉一,看到了生的希望的李堇娘正扒着岩壁,正想要努力往上爬不给这个女子添麻烦。然而下一刻,她只觉脚底一麻。

怔怔低下头,少女瞳孔一缩。

李堇娘惊悚不已,瞪大双眼,她的脚底下,居然有个人!

居然有一个人像壁虎一般潜伏在岩壁之上!

看着她低头,那个人抬起头,墨黑的面具里,李堇娘居然看到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女子发出一声尖叫。

李堇娘看着那个男人从怀中抽出了飞刀,这一次瞄中了嬴抱月的手臂。

“殿下!”

听着下方姜元元等人的尖叫声,知道下面出事最上方的姬清远目眦尽裂,他死死抠住岩壁,指缝中渗出血来。

“嘉树,你去救她,不要管我!”

他简直声嘶力竭,但下一刻低下头,却看见了姬嘉树嘴角渗出的血丝。

这个少年已经快把嘴唇给咬破了,但姬嘉树没有低头看那个少女一眼,只是死死托住了他的脚踝。

数把飞刀从下方飞来,但他没有抵挡,只是将姬清远往上推。

> 这样的刀,此时恐怕也割在她的身上。

姬嘉树没有回头。

他很清楚,什么样的男人她会看不起。

不能保护弱者的人,不能分清轻重缓急的人,烽火戏诸侯的人,那些话本子里众女艳羡的那些所谓江山为聘兵临城下只为娶一人的人。

这不是她要的人。

她要的不是为了保护她失去理智之人。

她倾尽全力只为守护身边之人,他又怎能浪费她的苦心。

哪怕,这一切要以牺牲她为代价。

他答应过她的,他要保护好姬清远和姬安歌。

他答应过她的。

“春华……”身后传来姜元元颤抖的声音。

“把姑娘们都带上去!”

姬嘉树不再低头,咬紧牙关托住姬清远脚底,单手猛地发力,将兄长一把推上了崖头!

看着姬清远攀住崖头,姬嘉树立刻低头,却看到让他心神俱裂的一幕。

岩壁下方,那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拔出了长剑,剑光朝向了崖上所有人,而嬴抱月也拔出了剑。

“殿下!”李堇娘感觉到拉住她的那只手松开了,身体在一瞬间和嬴抱月上下颠倒。

她瞪大眼睛,看着用身体将她托起的那个少女。

嬴抱月背朝万丈深渊,但看着她笑了。

“殿下!”李堇娘一声嘶喊。

在下坠的风声中,她感觉到那个少女将她往上一推。

嬴抱月微微一笑,将李堇娘推到了姜元元怀中。

“抱紧她。”

姜元元死死按住在怀中挣扎的少女,瞪大眼睛看着嬴抱月拔剑和下方的那个黑衣人缠斗到了一起!

这时山崖上再一次传来一声响箭,无数黑衣人像是蝙蝠一般从崖上跃下,向那个少女和戴面具的人冲去。

姬嘉树单手和向姬清远和姬安歌袭来的黑衣人战斗,而激战之中,他看见……

那个少女抬头看了眼袭来的人群,松开了攀住岩壁的手。

和那个人滚落崖中。

带着众多的杀手坠落崖中。

他眼睁睁看着她坠落深渊,在消失在云雾之中的最后一眼,他看见她看向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在黑暗的幽暗的浓雾之中,她美丽的眼睛是消失在乌云中的星星。

她这样静静看向他,眼中是他那一夜答应她时的开心和满足,对他履行了承诺露出了笑容。

那一抹笑容灼烫了少年的双眸,姬嘉树拼命伸出手却只见一只长剑从她身后探出,猛地向她的胸口刺去,无数黑衣人压上仿佛乌鸦一般将她包围,挡住她的身影。

他还能记得她的呼吸,但她却在他够不到的距离。

然而看着那么多人向她追来。

她像是终于安心,随后放开了手。

“抱月!”

浓雾将她淹没。

那个有着清澈双眼的少女。

消失在云海之间。

章节目录 第828章 深潭 > 进了石门关,不见人生还。

这座生死之关,到底有多高?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在失重之中,嬴抱月死死握紧手中的剑。

在坠落深渊之时,寻常人会因为惊恐大脑一片空白,但她没有失去意识,她也不能失去意识。

她可不是孤身一人滚落山崖的。

无数黑衣人像蝙蝠一般不要命地向她砸来。在山海大陆上哪怕是天阶的修行者也不能飞,这些人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撞下山崖,这些杀手,居然一开始抱着就是和她同归于尽的目的!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杀手。

而是死士。

虽然松开手落下山崖,但她可不是想跳崖自尽,从一开始就没有放任自己自由下落。嬴抱月一只手扶住山崖,另一只手挥剑。崖壁擦烂她的手心,鲜血染红长长山崖,然而不断有死士在她身边被她击落,像是下饺子一般先她一步坠落山崖。

看着那个少女在此情此景下尚且能反击,那些杀手们原本古井无波的双眼渐渐泛起了一种情绪。

这一种情绪,叫做恐惧。

为这个女子求生的意志感到恐惧,为她双眸中没有恐惧而感到恐惧。

她的身边没有了同伴,但她手中长剑如同战场上劈开军阵的利刃,无往不继地继续收割性命。他们是可以与她同归于尽,但如今是她将他们一大群人带走,哪怕他们这么冲过去,居然也能被她躲过。

他们看见了死亡的大门,却没有看见希望。

他们哪怕不要命的往下砸,居然都杀不了这个女人!

看着这一幕不禁就会让人产生一个想法。和这个女人一起哪怕坠落山崖,先死的都会是他们这些人!

他们可以同归于尽,但他们带不走这个女人。

如此冲击对死士而言都足够惊悚,看着这一幕原本前仆后继的杀手们瞪大眼睛,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去抠住岩壁想要求生,然而却在看到她身边的另一个人之时浑身僵硬。

还有一个人在。

咔嚓一声,半空之中双剑相交。

在躲避砸下来的死士之时,嬴抱月本能地抬起手,挡住从她右方袭来的长剑。她猛地抬起头,一张冰冷的面具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

那张面具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唯独露出一双眼睛。

而这双眼睛,是绿色的。

她一开始就知道,她真正的对手不是这些杂兵。

隔着冰冷的面具,云雾之中嬴抱月静静和那双碧绿的眼睛对视。

“去死。”

面具之后的男人冷冷吐出这句话。他的四肢原本可以附着在岩壁之上,但之前这个女子在松开手下坠之时,居然一剑划伤了他的手掌,扯着他一起坠入了山崖之中。

此时在下坠的翻滚之中,男人的大手死死捏住女子的肩膀,猛地一剑劈向嬴抱月的面门,但嬴抱月偏头躲过,一剑劈向他的右肩。

男人躲过,两人撕扯着,在极近的距离一边往下滚落一边搏斗。

这个女人的难缠超过男人的想象,在急速的下坠中他又无法调动真元,两人居然如同孩童一般拳打脚踢,这时下方传来无数杀手的尖叫和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两人瞳孔一缩。

这山崖之下,居然是一个水潭!

然而这水潭对众人而言并不意味着生机,在看清水潭之上扭动的无数身影之时,所有黑衣人都发出了凄厉的叫喊。

这水潭之上,居然全部都是扭动纠缠的粗如碗口的长蛇!

对于出身北方的人而言,这样的场景简直如同梦魇。

戴着面具的男人也浑身一震,然而就在这时,他看见和他缠斗中的少女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不好!

男人瞳孔一缩,说时迟那时快嬴抱月趁着此人见到潭中蛇一惊分神之际,一把丢掉了剑,两只手揪住了他肩膀的铠甲,在空中调换位置猛地把他往她的身下按去!

> 男人口中发出困兽般嘶吼,但嬴抱月死死不放手,在半空之中将他压在身下,两人就这样交叠着坠落于水潭之中!

扑通!

巨大的水花腾起,从极高之处落下的剧烈冲击力让两人直直冲下水底,在水流翻滚中嬴抱月眼前一黑。

水花汹涌灌入她的耳朵。

但就在晕过去之前在那一刻,她切切实实听见了被她抵在身下做垫背的男人后背撞击潭底发出一声闷哼。

这么大的冲击力,就算是天阶,大概也非死即伤吧。

这是她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一个想法。

……

……

人在窒息之中,常常能看见幻觉。

幻觉和梦境,常让分不清现实。

但嬴抱月很少有分不清现实的时候。

她很清楚的,这只是一场梦境。

因为在梦境之中,她看见了很多的人,很多并不在她身边的人,而在人群的尽头,她看见了那个人。

“都说了这里很危险,你要是被蛇叼走了,让师父怎么办呢?”

在茂密的森林之中,她看见那个容色无双的女子爬上树,小心翼翼地把被一条盘踞在树上的大蛇逼得下不来的她抱下来。

冰冷的潭水之中,静静沉下去的少女眼角渗出一抹温热。

而就在那些模糊的记忆里,她看见了她记得的身影,却也见到了让她觉得迷茫的身影。

“你在这里啊。”

她听见自己说着这句话向一个人伸出手去。

她看见了同样一个被困在一个地方下不来的身影。

谁在这里?

那个人的身边环绕着烈火,在熊熊烈火中她拼命地向那个身影伸出手去,但就在触碰到火焰的一瞬间,她的身体就消失了。

在火焰灼烧中她的轮廓渐渐消散,无论她怎么呼喊,却都无法靠近那一人的身影。

这是谁?

她跌跌撞撞地想要向前奔去,但这时却只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腿,冰冷的潭水猛地涌入,她深深被拖入了水底。

在刺骨的寒凉,嬴抱月猛地睁开了眼睛!

湖水猛地刺入她口鼻,她撑着浑身的剧痛张大眼睛,然后低头。

嗯,果然是有人在拖着她。

她本身是可以上浮的,但之前和她一起落水的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已经昏了过去,但死死地抱住了她的一条腿,拖着她向潭底沉去。

在昏暗的潭水中,嬴抱月静静打量着抱着她腿不放的男人,随后冷静地抬起另一条腿。

将他踹了下去。

噗噜噜。

男人沉向潭底。

……

……

章节目录 第829章 野狼 > 他这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水。

临走之前,巫神说南方遍地都是深潭虫蛇,妖魔鬼怪。

果然不是在耸人听闻。

在北方,他从未遇到过任何败北。却未曾想到仅仅是短暂的一瞬分神,就被那个狡猾的女子抓住了机会。

情报中明明说她只是等阶六,可为什么一个等阶六会有如此的生命力和力量?

她到底是什么人?

但不管她是什么人,他唯一要记住的,是自己是什么人。

他是不能死的人。

下半身被水流冲刷着,浑身被冰冷侵袭。在刺骨的寒冷和僵硬中,男人静静睁开了眼睛。

他浑身剧痛不能动弹,眼中的神情却相当淡漠。

在醒来的一瞬间他就开始清醒地打量环境,以求弄清自己的处境。

周围遍布中浓雾,天色已然昏暗。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摸了摸身底下潮湿的地面,意识到他应该是被水流冲到了岸边。

他的下半身还浸泡在潭水之中,姿势歪扭倾斜,不像是被人从水里拖出来的。

想起在潭水之中模糊的记忆,少年眸光冰冷。他记得他好像是被什么人踹了一脚。

面具还沉重地压在脸上,眼窝中绿色的眼睛向一边转动,随后他瞳孔一缩。

他的身边没有任何活人,却遍布着尸骨。

那些尸骨中还混在着铠甲的碎片,很显然是跟着他而来的那些人。

上面的肉都被野兽啃得干干净净。

而这些尸骨的数量很明显要少于那些跳下来的人,只是这一点却让他更为齿冷。只因他很清楚这并不意味着他也许有属下逃生。

想起在落下潭底之前看到的那些蛇和听到的那些惨叫,男人眸光沉下去。那些人恐怕是整个人被那些蛇囫囵着吞下了肚去。

蛇。

而就在这时,少年眸光一凝。

那个女人呢?

他费力地转动脑袋,却没有看见一丝人影,男人将头重新躺回沙地,心情平静地凝视着被云雾笼罩看不见他们落下之处的天空。

那个女人恐怕也已经葬身蛇腹了吧。

虽然牺牲不少,但终究还是有所收获。不过之后他还要想想办法走出这一片森林。

看着身边遍布的尸骨,他对这片诡异的丛林已经产生了极大的忌惮。

静静躺在岸边,男人调动真元,预估着自己恢复的时间。即便在如此困境,躺在几十具尸骨之中,他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按照他的估计,只需要一刻钟,他的手脚就可以动弹了。

只是身上的伤要麻烦一些。

男人眼中露出一丝厌恶。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在落下之时将他压在身下,他现在也许根本就毫发无损。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然而就在这时,躺在岸边的少年瞳孔一缩。

在崖底寂静的水潭边,他忽然听到了拍水的声音!

难道是蛇?

借着幽暗的的光线,少年面具眼窝中的绿色眼睛微微睁大。

只因下一刻,他看着一个纤细的人影从潭水之中破水而出,口中叼着一把剑。

什……

在出水之人看过来之前,他猛地闭上眼睛,铠甲下的手指死死抠入手掌下的沙地。

那个女人居然还活着,刚刚居然是下水去捡她在半空中丢下的剑!

> 山崖下静极了,少年的手掌感受到了微微的清风。

以高阶修行者敏锐的五感,他感觉到那个女子瞬间看向他的方向,气息微顿,随后向他走来。

他应该是在那个女子下水找剑之后才被冲上来的。

少年冷静地判断着,藏在身下的手掌手指微动,已经慢慢摸到了他铠甲之下的一柄短刀。

他身体中的真元正在急速运转着,下一刻他屏住了呼吸。

他修炼过闭息之术,在寻常人看来,他此时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个女人眼里也不例外。

少年感受着那个少女向他走来,她的脚步很轻,他的耳朵甚至能听到她头发丝上滴下的水滴声。

随着她靠近,他静静握紧身下的短刀。

虽然浑身无法动弹,对方还握着长剑,但他却心静如水。

这个女子的境界,比他低太多了。

他曾无数次在这种状态之下反杀过想要杀他的人。藏在死人堆中杀人,本就是他的特长。

他知道他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带着面具。

寻常人看到他这样一具尸体,第一时间都会下手去掀他的面具。而就在对方伸手去掀他面具的那一瞬间,他就能抓到机会,将人一击反杀。

这个女子也不例外。

这冰冷的潭水和深渊悬崖不能杀了她,但她会死在他的短刀之下。

就像草原上最好的猎人,少年躺在岸边紧闭双眼静静地等待着。

他感觉到那个女子已经走到了距离他只有一臂宽的距离了,再靠近一寸,他就可以出刀了。

然而,他没有等到。

男人感觉到身边人蹲了下来,但却没有动弹。

时间一分一毫的过去,他的胸口感到一阵窒息,但他身边的人却一动不动。

没有动弹。

但他不信那个邪。

就算这个女人生性胆小不敢靠近他,但至少会一剑劈向他,哪怕是这种情况,他也能找到破绽暴起将她反杀!

然而,他也也没有等到一剑。

就算不敢杀人,不敢鞭尸,此时也应该转身离去。

但这个女人甚至也没有转身离去。

那么,哪怕至少找根木头把他重新推进湖里呢!

然而,也没有。

气氛让人窒息。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四周静极了,只能听见潭水拍打岸边的声音,还有远处野兽隐隐的鼻息。

在龟息的情况下,他的体力并不能尽快恢复,只能如一具真正的尸体躺在岸边。

就在一刻钟之后,少年恢复了呼吸。

“真可惜,”这时他身边传来一声清淡的女声,“我还以为你能把自己憋死呢。”

带着面具的少年猛地睁开了绿色的双眼,就在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他对上了另一双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瞳孔一缩。

那个少女,居然就蹲在他一臂之外的距离,一手握剑一手托着下巴静静看着他。

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没死!

“你手里的刀这么藏在腰下,不膈吗?”嬴抱月淡淡道,“扎到不该扎的地方就不好了。”

男人眼中浮现一丝怒意,下一刻他一声闷哼猛地从地上暴起向身边少女扑去。

一把将其压在了身下!

章节目录 第830章 野性 > 上一秒还如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水中,下一秒岸边少年就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一跃而起,身形矫健地完全不像身受重伤。

可是他的确浑身是伤。

他身上破烂的铠甲缝隙之中仿佛下了一场血雨,但少年却像是丝毫不受影响,如同草原上正当年的公狼,受伤反而激发了他的血性。

一双大手如同铁铸,少年一只手死死掐向嬴抱月的脖子,一只手举起之前握紧的刀猛地向她心口扎去!

咔嚓一声,嬴抱月举剑打飞了他手中的刀,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脱力,她手中的长剑也脱手而去。

少年瞳孔一缩,下一刻改为两只手掐住身下少女的脖子。

然而嬴抱月躺在地上,没有挣扎。

空气安静极了,那双碧绿的眼睛从上而下地注视着身下少女。

明明处于这样的劣势,这个少女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这样被男人压在身下,要是寻常女子足以被吓得惊慌大乱,结果这个女人眼中却一点没有丝毫慌乱。

两人一上一下就这样僵持着。

戴着面具的少年眸光越来越冷,死死盯着他

而嬴抱月张开双臂躺在地上,静静看着他。

随着时间流逝,男人的身体逐渐僵硬起来。

“你不害怕?”他瞪着她生硬地问道,语气冰冷,“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保持着双掌合拢的姿势跨坐在她身上。他的手虽然掐在她脖子上,嬴抱月却只是看着他,下一刻她抬起手伸出食指,戳了戳身上之人左边的肋骨。

男人面具之中瞳孔在一瞬间收缩。

“害怕?”嬴抱月躺在地上笑了,“你应该怕我才对。”

“你的肋骨断了五根,左三右二,”她淡淡道,“你再用力掐我,会断第六根,不信你试试。”

男人眸光一顿,下一刻冷笑,“这点小伤,我随便就能恢复。不要把我与你这低阶修行者相提并论。”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道,“你恢复给我看啊。”

男人眼中再一次腾起怒意,下一刻他偏身猛地捡起地上被打落的飞刀,猛地出手!

嬴抱月微微偏过头,飞刀从她耳际擦过,下一刻刀噗嗤一声插入血肉的声音传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猛兽的嘶吼。

丛林中弥漫开野兽口鼻的腥臭味。

嬴抱月躺在地上,眼珠转动往上看,只见一头粗壮的鬣狗倒在她身后,大张的血盆大口还滴着涎水,可见刚刚是想向他们两人扑来。

这只鬣狗不过是打头阵。

嬴抱月静静躺在地上,耳边听着四面八方响起的各种粗重的呼吸。他们两人身上的血腥味已经引起了这座森林真正的原住民的兴趣。

野兽其实才是对修行气息最为敏感的动物。

之前这个男人之所以没有成为四周散布尸骨中的一员,就是他身上的境界对周围觊觎的猛兽造成了威慑。

但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在黑夜之中,无数猛兽开始蠢蠢欲动。

要知道,此处是云雾森林,传说中非天阶走不出的云雾森林。

“你闹够了么?”嬴抱月转动眼珠,看向掷出飞刀后便死死盯着黑暗中无数双眼的男人。

> 此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座丛林的危险。

“天已经黑了,”嬴抱月淡淡道,“在你恢复体力掐死我之前,大概会先成为这座森林的养料。”

男人眼色有一瞬间的难看,下一刻他冷冷开口,“我是等阶五,在弄死你之后我自有法子自保。”

不过是一群孽畜,杀了不就完了。

“等阶五么?”嬴抱月看着自称等阶五的少年眯起眼睛。

在他苏醒来后她就一直打量着他,这个少年身上气息的确是等阶五,但她却能察觉出一丝不对。

单看气息他和姬嘉树相仿,但此人身上的血腥味和杀气远高于她在南楚见过的任何一个修行者。

在气息上,和她曾经见过的那个人,有那么一点相似。

她躺在地上,静静盯着他脸上的那张面具。

“我告诉你一件事,”嬴抱月看着那双碧绿的眼睛淡淡开口,“没有我,你走不出这座森林。”

“区区等阶六,真敢大言不惭。”男人冷笑道。

“我们中原有一句古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嬴抱月端详着他道,“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听到蛇这个字眼,男人瞳孔一缩。

“怎么?”嬴抱月笑了,“你怕蛇啊?”

男人掐着她脖子的手一僵,而就在这时感受到身后腾起的冰冷气息,他的眸光定住了。

“这方水潭不知有没有名字,”嬴抱月好整以暇地盯着他,“如果没有,我觉得一个名字很适合它。”

嬴抱月耳边的地面上正好有一个小水洼。

“这方水潭,应该叫作蛇潭比较合适。”躺在地上的少女轻声开口。

男人盯着地上少女耳边的小水洼,从水洼的水面上,他看见从他身后的水潭中,正腾起两条长长的黑影。

他浑身的肌肉绷紧了。

另一只手去抓嬴抱月之前脱手掉在地上的长剑。

“别动,”嬴抱月淡淡道。

男人手一顿,下一刻他瞪大眼睛,看着从潭底爬出两条长蛇居然游到了她的身边,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

感受着手下冰凉的触感,男人像是被烫到松开了手,瞬间离开嬴抱月三丈!

“你果然是怕蛇,”嬴抱月坐起身,拍了拍身上衣裙粘上的沙粒,看着从她背后探出脑袋却又不伤她的两条蛇,少年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妖女。”

“这是我亲和力好,又不是什么妖术,”嬴抱月皱了皱眉,“这就妖女了?你见识也太短了。”

男人瞪着她身后的蛇说不出话来,下一刻却只见她轻轻摸了摸锁骨一个地方,两条比碗口还粗的蛇像是惧怕又像是亲近地离开返回了潭水之中。

“你……”男人冷冷看着她,“你可以操纵蛇?”

“这不可能,”下一刻不等嬴抱月回答他先断言,“不然你为什么不杀我?”

男人冷笑道。

在心底向某位蛇们的老祖宗道了下谢后,感受着周围猛兽逼近的气息,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他微微的笑了,“你觉得我为什么不杀你?”

章节目录 第831章 呼唤 > 男人眸光愈发冰冷,随后冷笑,“你不过是杀不了我而已。”

“不,我能杀了你,”嬴抱月看向他身后的深潭,少年身体一僵。只听面前少女淡淡道,“但凡我能在杀了你之后全身而退,你现在已经死了。”

即便他可能比她整整高一到两个等阶,她也能带走他。

“不过说实话,你这生命力也真是够强的。”嬴抱月看着岸边浑身是伤的少年淡淡道。

她本来把他踹下潭底,是指望运气好的话这人能自己死在水潭里。

谁想到这样这人都死不了,甚至刚刚苏醒不到一刻钟就恢复到手脚可以活动的程度。

这生命力真是堪比草原上的野草。

虽然她能冒着抵上一条命的风险和他放手一搏,但此时他们两人真正的敌人都不是对方。

如果他们想活下来的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少年盯着眼前这个女子冷冷道,他支起身体挪动到死去的鬣狗边,拔出了野兽身上的尖刀。

他端详着尖刀上的血迹,思虑着一击将这少女毙命的手段,等着这个狡猾的女人的说辞。

然而下一刻却只听不远处的少女淡淡道,“已经能走了么?能走去捡几块柴来。”

少年拿着刀的手一顿,僵硬地看着伸手够来长剑,却将其收入剑鞘的女人。

“怎么?你想打我可以奉陪,”嬴抱月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但再不生火,谅你等阶再高,都要成为这林子里野兽的晚飨。”

那为什么是要他去捡柴?!

她居然在支使他?

“我等阶不够,会引来更多野兽,”像是看出了面具里那双眼睛的愤怒,嬴抱月淡淡道,“叫你去就去,都生死关头了,哪来这么多矜持。”

他有说什么吗?少年攥紧了手中的尖刀,下一刻……

走向了林中的掉落着枯枝的地方。

“喂,别走太远了,十丈外就送到凶兽嘴边了,还有要用你的地方。”

少女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少年面具中碧绿的眼睛愈发冰冷。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她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不杀他?

哼,不过是各自利用罢了。

对于普通的猛兽,他有着足够的威慑力。

如果把那个少女单独一人留在水潭边,以一个等阶六的等阶,她应该活不过明天早上。

只要他离开,他们今日这一次的刺杀任务,就应该完成了。

捡起地上的枯枝,少年定定看着黑暗中的丛林,然而下一刻他发现。

他分不出丛林中的道路。

……

……

哗啦一声,一抱枯枝被丢在嬴抱月面前。

在被云雾遮掩显得相当朦胧的月色下,用石头搭着灶台的嬴抱月抬起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眼神相当冰冷的男人。

“回来了?”她淡淡道,“没走出去啊?”

男人身体一僵。

“我说过了,”嬴抱月翻检着地上的枯枝,“你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片森林。”

“说的你好像自己就能走出去似的,”戴着面具的少年冷冷道。

> “我也许走不出去,”嬴抱月淡淡道,“但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待在这片水潭边,潭中的蛇可以保护她。

只不过她不是要在这片丛林里生活,她是要走出去,她没有忘记她要尽快赶往东吴。

虽然这片森林曾经是她的封地,她记不得了但也在这里生活了一年,然而现在的她和当年的她比起来,等阶实在差太多了。

要是想走出去,这一路不知要遇上多少猛兽。现在他们还只在云雾森林边缘,越往中心更是可能遇上天生带等阶的凶兽。

这片大陆上的主人,是兽神。

真正适合修行的,也不是人。

考虑到穿越丛林的风险,她需要一个打手。

嬴抱月看向水潭边鬣狗的尸体,一击毙命,这个少年打猎的手法倒是不错。

嬴抱月向地上的枯枝伸出手去,下一刻地上被云雾沾湿的树枝上开始浮出细小的水珠。

“你是水法者。”看着这一幕,少年眯起眼睛道。

“是啊,你才知道?”嬴抱月淡淡道,抬起头看向他,“点火。”

少年一愣,下一刻反应过来冷冷道,“我不是火法者。”

“我知道,但雷法者也行吧,”嬴抱月看向他手中的尖刀,“至少我未婚夫能做到。”

男人眸光一顿,握紧双拳,“你知道我是雷法者?”

“不是雷法者怎么可能贴在岩壁上,”嬴抱月淡淡道,“虽然不知道你那是什么功法,不过原理大概是电磁感应吧。”

先用掌心产生微小的电流,再用雷法产生的电流转换成为磁场,以此来吸附在岩壁上。所以这个少年之前四肢才能如同壁虎一般贴在岩壁上不被人察觉。

如果她是雷法者大概能破解出具体的功法,嬴抱月一边思考着一边打算之后让姬嘉树试试她的想法。

“电磁感应?”少年僵硬地重复着瞳孔一缩,眼中怒不可遏,“那是什么?你居然胆敢破解雷法者的功法!”

“有本事你别让我看到啊,”嬴抱月毫不在意道,“好了,别废话,点火,你这个男人到底行不行啊?”

被如此质疑少年愈发愤怒,但怒意也是雷法者的养料。下一刻一道雷电劈在了嬴抱月弄干的柴堆上,噼噼啪啪的燃烧起来。

“好吧,倒也省了劈柴了。”嬴抱月退开了一丈,看着燃烧起来的火堆,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一边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还不是不要和这个女子说什么了。

怒意对雷法者并无坏处,所以他之前在身体真元跟不上之时没有控制情绪,但如今已经不需要了。

少年迅速平静了下来。

然而下一刻却只见坐在火堆边的少女看向了一边的鬣狗尸体,抬头看向他,“剥皮。”

这人是把他当成什么了?

“不愿意么?你不饿?”看着立在一边的少年,嬴抱月站起身,拔剑出鞘,“那么我来吧。”

下一刻一个披着铠甲的脊背挡在了她面前。

男人回头冷冷瞥了她一眼,随后一刀扎向了地上的野兽。

……

……

火堆上架上了扒干净了的兽肉,逐渐发出香味。

一股微妙的停战气息笼罩在火堆边。

一男一女相对坐在火堆边,离得尽可能的远。

看着坐在火堆边脸孔被映红的少女,戴着面具的少年的眸光愈发复杂,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伸手翻动了一下兽肉,隔着跳动的火焰,看向了他。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章节目录 第832章 奴隶 > 少女声音平静,却打破了夜色中的死寂。然而坐在火堆另一边的人只是定定看着火焰,眸光冷淡一声不吭。

嬴抱月看向了一边布满着尸骨的蛇潭,向自己的锁骨摸去,“那我换个问法,阁下怎么称呼?”

目光触及能爬出长蛇的深潭,男人的眸光顿了顿,下一刻他冷冷从喉咙中吐出两个字。

“赫连。”

“赫连?”嬴抱月闻言微怔。居然还是一个北方贵族世家的姓氏。

赫连家是后辽四大姓之一,如果是本家,地位等同北魏的拓跋氏贺兰氏。

但世家子弟一般是不会成为杀手,更不会成为这般死士。

要知在杀手之中,死士向来是最为卑贱。

俗话说贱命一条,肯当死士的,家中一般都是罪籍或奴籍,儿郎卖上一条命,为整个家族换得脱籍和赖以活命的金银。

“赫连什么?”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问道。赫连只是一个姓氏,哪怕是一个代号,这人难道就没有名字吗?

“我没有名字,”然而下一刻,握着短刀坐在火边的男人淡淡道。

没想到眼前人真如此说道,嬴抱月眯起眼睛看他。

绿色双眸的男人和她静静对视着,“我是赫连家的奴隶。”

“奴隶是没有名字的。”他淡淡道。

嬴抱月眸光微深,他这一句话等于是交代了他的身份也交代了他的来历。

上辈子她的师父终其一生都致力于废除奴隶制度,取得了不小的成功,至少修行者不用为奴。但千年根深的制度不可能一下子废除干净,最后永夜长城内的国家里只剩下最北的北魏和后辽的部分地方保留了奴隶制。

当然长城外那个国家不算,后辽之所以没能完全废除奴隶制,也是因为后辽的北部和塞外毗邻,是归顺嬴帝的游牧民族。换言之,和那个国家一城之隔离得太近了,很多风俗习惯都还保留着。

“你是后辽人?”嬴抱月看着火光边的男人问道。

男人眸光微顿,点了点头。

他戴着面具底细不明,她又不知道真假,是与不是全靠一张嘴,嬴抱月自然不会全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就算没有名字总有个称呼,”她淡淡道,“总不能在赫连家所有人都叫你赫连吧?”

那就是扯淡了。

男人眯了眯眼睛,又沉默了三秒,下一刻抬头看她,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赫连晏。”

“这不是有名字么,”嬴抱月笑了笑道。

这名字还不像是北方的名字,倒像个南边人的名字。

“出去杀人的时候,他们都这么叫我。”自称赫连晏的男人淡淡道,“在赫连家的时候没人这么叫我。”

所以说这是杀手的代号了。

嬴抱月收起笑容,静静看他,“那么请问,赫连家的人要杀我是要做什么?”

虽然此人这套身份说辞对的上他这双汉人少有的眼睛,但里面的疑点也太多了,经不起一丝推敲。

首当其冲就是这个后辽人的身份。

后辽不是三强国之一,和前秦也没有世仇。秦帝国时期嬴帝待他们也不薄,为了让后辽人好好为他固守边境,每年都会补贴大量茶丝财物,每逢雪灾物资还会加倍,后辽也就一直没有反叛。

再加上当年后辽长公主那件事,后辽和城外那个国家也闹翻了,这七年来即便脱离了秦帝国的控制,也没有回到原来主子的怀抱。

> 盯着火堆边那个男人,嬴抱月倒是好奇此人要如何自圆其说。

“不是赫连家要杀你,”男人眼中此时忽然腾起了奇异的笑意,“赫连家只是想要钱。”

“我是佣兵。”面具中传来嗬嗬两声笑声,“谁给我钱,我就杀谁。”

嬴抱月眸光一顿,还真给他圆上了。

有一句话叫做旱的旱死涝旳涝死。在长城内六国里,如果中唐最大的特点是富,那么后辽最大的特征就是穷。

明明信奉的神灵是天之四灵之一的白虎,但后辽却没能成为大陆三强国之一,最大的原因就是后辽太穷了。

土地贫瘠,气候恶劣,大部分的国土都被冰雪和高原覆盖,几乎颗粒无收。

就嬴抱月回来后了解到的资料,去年后辽又发生了严重的雪灾,牛羊冻死大半,急的后辽国君开始向世家收赈灾税。

说白了,就是向世家要钱。

但遭灾世家的牛羊一样遭灾,对于同样陷入窘境的世家而言,想把这笔钱交上后辽世家有个法子,那就是把府中的下人和奴隶遣出去干活。

佣兵显然是非常合适的赚钱手段,毕竟养修行者一日,用修行者一时。奴隶的命在世家眼里并不算命,只是能翻倍的财产罢了。

这个少年的身份讲得非常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所以到底是谁要杀我,你也不知道喽?”嬴抱月笑了笑,看着火堆后的人。

面具后那双绿色眼睛闪了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盯着她的脸忽然开口,“你不是前秦公主吧?”

嬴抱月闻言一怔,这倒是个新鲜的问题。

“怎么说?”

“这一次来的时候只说要我们杀前秦公主,”男人端详着火堆边浑身是伤却面色不改的少女,“原本按照他们给的画像,你应该是长这个模样。”

哦,原来她现在都有画像流传了?

不过前秦公主嬴抱月的面貌本身也不是秘密。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嬴抱月好整以暇地问他。

“深宫中的公主怎么可能是你这个样子,”男人看着她嗤笑道,“我虽然没见过几位公主,也知道你一点都不像公主。”

“这可是个新鲜的说法,”嬴抱月笑道,“在南楚你可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没被人当做公主看待,大概只有在前秦归辰第一次捡到她的时候。

“那帮南方人眼睛是瞎了么?”男人冷笑道,“像就是?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影替身么?”

这人居然连理由都给她想好了么。

嬴抱月翻了翻火堆上的烤肉,笑了笑道,“阁下猜的没错,我是替身。”

世家大族,王公子弟为了保命,往往都会挑选和自己容貌相似的下人或者侍女作为替身,关键时刻伪装主子挡刀。

“果然,”男人继续嗬嗬笑起来,身上的杀意骤然消散了不少,“你也是下人吧?我们一起合作逃出这片鬼地方如何?你叫什么名字?”

嬴抱月站起身,微笑。

下一刻忽然将他扑倒在火堆边。

“我可以告诉你,”她压在他身上微笑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坦诚相见吧。”

章节目录 第833章 鬼胎 > 火堆噼噼啪啪地燃烧着。

火焰将少女已经洗干血迹的洁白脸蛋照得暖红,男人脸上的漆黑面具都带着橙色。

气氛又有些燥热。

然而听着她说的话,男人面具里的碧绿眼睛迅速闪动起来,下一刻他摊平了四肢道,“姑娘,下奴有心无力。”

和之前在潭水边想杀她的态度大相径庭,像是真的将她当成了前秦公主的“替身。”

很少有人知道,杀手有个特征,就是其实大多并非好杀之人,因为他们杀人是要钱的。对于不是他们对象的人,态度向来是莫得感情更没有危害。

毕竟谁愿意没钱还要打工?

此人一切都表现得合情合理,像是信了她说的话。

嬴抱月盯着身下这个编织好说辞后态度迅速转变的男人,眸光微动。

“下奴?”她笑道,“你听得懂汉话,用得清楚成语,哪里是个奴隶?”

连有心无力都能说出来。

要知道山海大陆上连普通人尚且读不起书,更何况是奴隶。

单看眼睛的明亮,谈吐的清晰,用词的精准,此人不像个奴隶,倒像个世家子弟。

更何况修行是要天资的,既然他是修行者,除非他像她一样不是天生修行者,那么此人父母有一方必然是修行者。修行者在山海大陆上不可能混得太差,这样等阶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奴隶?

要装,就不会装的像一些?

然而她身下的人闻言淡淡道,“既然要到中原来杀人,自然该学都要学。”

那双碧绿的眼睛盯住她,“更何况,我的母亲是汉人。”

嬴抱月眸光一顿。

虽然秦帝国统治了后辽近十年,但她听说过一个说法,在后辽北方,和汉人通婚生下的孩童并不那么受欢迎。

“我父亲是后辽的贵族,”戴着面具的男人若无其事地说道,“但那又如何,我依旧是个奴隶。”

嬴抱月眸光微深,这个男人所说的故事,是北方世家十分常见的故事。

北方的世家有豢养女奴的习惯。而北方的女奴和南方的妓籍一般,生下了孩子不管父亲是谁,如果没有脱籍孩子依然是奴隶。

“我之所以懂成语,是因为曾经陪赫连家的公子读过书,”男人淡淡道,“只可惜我长得和公子不像,没能成为影子。”

“是么,”嬴抱月笑道,“不管我是不是影子,起码长得像,你不想带我的头回去复命么?”

“我想啊,”男人冷笑,“但你要真是前秦公主,为什么到现在没有人下来救你?”

“真正的前秦公主在春华君等人的护送下恐怕已经上路,到时候传出去她没死,我这个抓错人的恐怕要先上交脑袋了。”

嗯,推断的很合理。嬴抱月微笑,“但你这样逃出去也无法复命,换不到钱。”

“我原本打算和你在这潭边同归于尽,”男人微笑,“不过我就算死了,如今也没人能回去报信,我娘也拿不到钱。”

他的命是用来卖的,不是用来拼的。

嗯,这说法很合理。

这个人很聪明。

嬴抱月看着身下人,完全不像一刻钟之前那个暴跳如雷的雷法者。

> “那么,你这意思,是想和我合作?”

那张面具上下点头,“你这样的替身也难找,前秦公主不会放你随便死,你身上是不是有这片森林的地图?”

这个问题来了。

嬴抱月在火堆边微笑,“有。”

男人绿眸一闪,“那在何方?如果有,我等也不用在这林中拼得你死我活,先从中找出一条路出去再说吧。”

“有是有,”嬴抱月遗憾地摸了摸胸口,“但之前落下水潭中掉了,我搜寻半日不得,大概是被蛇吞了吧。”

男人瞳孔一缩,随后眸光冷下来,“那你之前为什么说没有你我必走不出这片森林?”

“虽然丢了地图,但我认识路,”嬴抱月看着男人微笑道,“我家原本就是住在这片森林的山民。”

“你说谎,”男人迅疾反驳道,斩钉截铁道,“这片森林不可能有山民!”

嬴抱月眸光微深,“你一个后辽人,倒是很清楚南楚林子的情况嘛。”

男人眸光一顿,“我是第一次来此处没错,但要说云雾森林有山民,就和说我们云岭雪山上也住人一样荒谬。”

“可云岭雪山上的确有人啊,”嬴抱月笑道,“山鬼大人不是人吗?”

男人眸光阴沉了下来,随后摇头,“那不算。”

嬴抱月目光也冷下来,下一刻却只听男人静静道,“那是神。”

“这座森林以前听说也有人住过。”他盯着眼前少女的眼睛,“但那也不是人。”

平白无故被人划入了非人的领域,饶是嬴抱月也哭笑不得,但她面上神色不显按住了他双手,“不管我是不是山民,既然你要和我合作,那我们先坦诚相见吧!”

“你这女人!”男人瞳孔一缩,“怎可如此不知廉……”

“你想什么呢?”

没等他把那句话骂出来,却只见嬴抱月的手伸向他的脸上,“想要合作可以,先把你这张面具摘下来。”

“我不和不现真容的人合作。”

男人浑身一震,身上的呼吸发生了变化。

“我听说前秦公主身边也有一位戴面具的人,”他注视着嬴抱月冷冷开口,“怎么不见公主揭他面具?”

“那位是公主的朋友,”嬴抱月微笑道,“但你是要杀公主的人,我不必尊重你的肖像权,不然下面哪天换人了我都不知道。”

说完她的手已经触碰上了男人面具的边缘,下一刻男人身上的气息提升,像是下一刻就要将她撕成碎片。

“肉太多了,要不要叫两条蛇上来吃?”嬴抱月笑了笑道。

男人果不其然有一瞬的僵硬,而就在这个时间间隔,嬴抱月伸手拨开了他耳边的卡扣。

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下一刻,男人脸上厚重的面具滚落。

云雾有一丝朦胧。

火光边嬴抱月有一瞬的怔愣,只因面具下露出的这张脸虽然俊朗,但脸上有一道巨大的伤疤,横亘了整张脸直到耳后,看上去格外可怖。

“怎么?”男人冷笑,“吓到了?”

“挺有个性的,”然而他没想到他身上的人端详着这条伤疤笑了笑道,“只不过你这张脸也是假的吧?”

男人瞳孔一缩,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嬴抱月出手如电,下一刻从他耳边又掀起一张皮来!

章节目录 第834章 面具 > 山海大陆北地和南方不同,北方雪原之上除了八兽神的信仰,尚且有巫卜之术和巫医萨满这样的原始信仰存在。

但随着太祖皇帝所创建的修行体系的兴起和百姓们对八兽神力量的信仰愈笃,巫医萨满一流逐渐式微。

巫医虽然是少了,但嬴抱月当年在永夜长城上之时,曾听说擅长跳大神扮傩戏的巫医一流留下了一门少见的手艺。

这门手艺就是制作人皮面具。

虽叫做人皮面具,但也不是真就是用人皮所作,而是采用特制的兽皮仿照人脸所作。制作得好的人皮面具价值百金,看上去栩栩如生,和真正的人脸几乎没有分别,唯有一处缺点。

那就是能做出来像人脸,但到底不如人脸光滑细致,做出来的总是会带点疤痕。

说白了,就是长得丑。

当初在永夜长城上,嬴抱月只把这件事当作件稀奇事来听,从未见过实物。

没想到如今却第一次见到了这传说中的人皮面具。

嘶啦一声,她从身下少年的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子,抖了抖,发现真的如同人的皮肤一般。

“这就是人皮面具吗?”她笑了笑道。

人的外貌还真的只是一副皮囊。

“面具下面还套面具的,你这张脸到底有多见不得人啊?”嬴抱月说着低头看向身下露出真容的人。

下一刻,少女微微一怔。

一直以来透过面具她看到的都只是他的眼睛。此时在熊熊的火光下,她终于看清了这个和她一起坠下山崖的狠厉杀手的容貌。

他的眼神一直极其清冷,眼睫极长极密,配上碧绿深邃瞳孔,就像一个女孩子一样洵美,让人看不出年纪,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少年。

但如今揭了面具,成人一般眼睛下,居然是一副极年轻的面容。

以此人之前出手的狠辣熟练,和受伤之后反杀不得瞬间转变态度的老练,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杀手,但如今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分明只是个少年。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刚刚那一堆没有凭据的自我介绍里,他有一句话并没有说错。

凝视着眼前人线条极为俊美的颊骨,嬴抱月眸光微深。

单从面貌上看,这双有着碧绿眼睛的少年,的确有中原血统。

生活在高原之上的后辽人大多面黑,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戴着面具,此人的面容白皙,配着他一双堪称妖异的碧瞳,可以说拥有着相当卓越的美貌。

但提到酷似江南公子的后辽人的容貌,却让嬴抱月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她没有拉住的人。

嬴抱月捏着人皮面具的手渐渐收紧。

面具被揭,被压在地上自称赫连晏少年原本眼中腾起怒意,但此时看着身上少女的神情他却愣了愣。只因和以往见到他的脸的人不同,她的神情极为复杂,没有艳羡没有垂涎,却有一些悲伤。

“你……”她盯着他的脸,身下被揭开秘密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还给我。”赫连晏深吸一口气,拿过她手上的人皮面具。

嬴抱月起身,看着眼前人将面具往脸上贴了贴,又拿了下来。

“抱歉,”嬴抱月道,“我弄坏了么?”

“这需要专门的药水才能贴回去,”赫连晏淡淡道,将人皮面具叠好放进了怀里,随后捡起地上的铁面具,想了想,也没戴回去。

“既然你担心,在没有出现第三个人前,那我就不戴了,”他回头,居然向嬴抱月露出了一个笑容。

> 黑暗之中,那双眼睛碧莹莹,就像一匹刚出草原的小狼。

美丽,狡猾,同样危险。

给她一丝熟悉之感,但好在应该不是那个人。

面具也好,瞳色也好,都是可以伪装的。

她之所以拼着这个男人暴怒也去揭他的面具,的确是因为不放心。也许今夜这人是他,明日也许面具之下就会换成另一个人,她境界太低只能被蒙在鼓里。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眼前浮现出另一张青铜面具。

“话说你看到我的脸,似乎很失望似的。”赫连晏回过头淡淡道,“怎么,是在下长得让姑娘失望了,还是你……”

少年的眼睛定在嬴抱月脸上,“还是你原本觉得,我会是其他什么人?”

“怎么会,”嬴抱月微微攥紧手笑道,“公子容颜无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些惊艳。”

“怎么会是第一次见到,”少年瞥她一眼,“既然你是公主的替身,那么那位春华君你一定常见。”

“不过他丢下你跑了,你不愿想他也是正常。”下一刻不等嬴抱月回答,少年眼波流转,露出玩味的笑容道。

这人不戴面具好像有另外一种危险,怎么连话都变多了?

嬴抱月笑了笑道,“春华君自然要保护真正的公主,奴家只想活着走出这片林子,公主殿下看着奴家有功的份上,将奴家赐给心上人。”

听到“心上人”三个字,男人的眼睫微微颤了颤,随后笑盈盈看着她,“也是,我虽然是个奴隶,但还没娶媳妇,也不想死在这里。”

“我本就是死士,理应不该拍死,”男人看着嬴抱月自嘲地笑了笑,眸光闪烁着试探,“作为影子替身,你应该也不怕死才对。”

“那是,”嬴抱月道,“不过要是我们继续打下去,就只能一起死在这潭水边,死就死了,还要和陌生人死在一起么……”

那还是算了。

嬴抱月心道。

她给人陪葬了一回,实在不想再来一回了。

少年眸光一冷,但也换上了满面笑容,在言语上顶了回去。

“在下也是,不想为一个替身丢了性命。”

换言之,他俩死就死了,但相看两相厌,不想各自陪葬于此。

两人之间此时笼罩着微妙的平衡,嬴抱月注视着火堆边的少年,这个人极聪明,极其识时务。

如果此时不是身受重伤,这时火堆边应该是另外一种光景。

如今好言好语,是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他们孤身一人谁都走不出去这片森林。

“好,那我们合作吧。”嬴抱月道,“我认识路,我带公子出去。”

火堆边少年静静凝视着她。

“也好,”赫连晏微笑,瞥了一眼火焰外黑暗中环伺的双双兽眼,“我这伤需要十日恢复,但我会尽力保姑娘一路平安。”

下一刻不知是不是挑衅,少年微笑着加了一句,“我可不会丢下你。”

像你那个未婚夫一样。但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只是看着她眼含嘲讽。

嬴抱月静静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就这样,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上路了。

章节目录 第835章 须臾 > “为什么要丢下她?!”

在云雾森林漆黑的夜中,有另外一个地方也燃烧着一堆篝火。

只不过这堆篝火燃烧的空地高而干燥,周围更没有太多密林环绕,视野开阔,是个上好的露营之处。

这片空地上此时散落着三辆马车,不少护卫守在马车边,秩序依旧严明让人顿生安全感。

只是在这颇有安全感的营地上,此时却响起女子尖锐的质问声。

“安歌,坐下。”看着大声的妹妹,姬清远本想要呵斥,但看着姬安歌眼中含着的泪水,他最终没能说什么,只留一声叹息。

姬安歌的情绪其实维持的算是比较好的,一边的归离眼睛已经哭肿了。最安静的是李堇娘,一言不发将自己抱成一团,反而让姜元元担忧地望了两眼。

因为他知道要是在平素,这位李家大小姐的脾气才是最为火爆的。

这可是王公子弟都敢肆意骂出声的女人,然而恐怕是自觉拖累了那个女子,那一日后愈发消沉。

当然,同样沉默的还有另一个少年。

看向面对姬安歌的质问像块石头直挺挺一般坐在火堆边的姬嘉树,姜元元神情也是十分无奈。

自从嬴抱月坠崖之后,姬嘉树就没有再说过十个字以上的话。

明明都只是萍水相逢,但失去了那个少女,他们的队伍就像失去了温度。

“在下没有丢下她。”这时姜元元没想到回答姬安歌问题的居然是宋谦。

少年抬起头平静地看向姬安歌道。

因为宋谦和那个少女因缘最浅,所有人一直自觉没有资格怪他,却没想到这个少年自己将责任揽了过去。

“没有丢下……”姬安歌咬了咬嘴唇,大胆看着宋谦,“那为什么那天,不回去崖下找她?”

“安歌!”姬清远喝道,谁都知道宋谦没那个义务去找嬴抱月。这种事要怪,也应该怪他们这些从国师府出来的人。

“如果她允许,我一定去找她。”然而没想到宋谦真的认真回答了,他注视着火堆边少女深吸一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吗?”

姬安歌愣住了。

随后偷眼看了一眼坐在火堆边一直沉默的姬嘉树,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我们不去找她,而是一路往前赶?”

这句话不是用来责怪宋谦的,只是姬安歌自己过不了那一关。

那一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可怕,被赵光推上山崖后姬安歌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但看着崖上的一堆尸体,看着身后艰难爬上来的其他同伴,她只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的姐姐,没有上来。

掉入悬崖的马车山上的所有少年少女都上来了,除了她。

然而最让她觉得不解的是,就在爬上山崖之后,境界最高的姬嘉树解决了所有还在负隅顽抗的杀手,护着她和姬清远进入了剩下的马车,随后看向宋谦道,“宋继子想必知道去往何方。”

宋谦也像是毫不心疼掉下去的马车财物,立刻催护卫赶路。

> 他们将一地杀手丢在原地,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从崖上沿着原本的路线继续上路。

没错,原本的路线。

姬安歌和归离归辰原本要求去崖下找人,但却没想到姬嘉树出手点了她的睡穴,自主离开的归辰被楼小楼打晕,等到她醒来他们已经下了山崖,进入了云雾森林之中。

从身边眼泪汪汪的归离口中她得知,他们没有再回到崖下,过了石门关也没有回头,只是一路往东而去。

没有回头。

姬安歌难以置信地看着火堆边抱剑的少年,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姬嘉树曾经看那个少女的眼神。

不,就算掉下去的人不是他的未婚妻,这真的是她性情最温润的弟弟吗?

然而姬安歌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她的才貌无双的弟弟。

在石门关一战之后,姬嘉树充分发挥了他神舞境的实力,他和宋谦请示后得到了一半中唐护卫的指挥权,将剩下的整个车队保护得滴水不漏。

虽然他们走的路野兽较少,但也遇上了好几次危机,但姬嘉树每一次都在女子们尖叫之前就将凶兽斩于剑下。除了作战其他事务他也打理得滴水不漏,五天过去了,深入山林的队伍不但没有疲惫,不少之前受伤的兵士因为姬嘉树承担了大部分的守卫任务,反而养好了伤。

明明日日都在战斗,但少年行事冷静没有一丝破绽,对待中唐护卫和他们脸上也带着平素温和有礼的微笑,除了话少了一些,看不出一丝一毫失去了未婚妻的痕迹。

就像那一日他亲眼看着她坠下山崖,却带着剩下的人依旧离开一般。

此时面对她的质问,回答的依旧是宋谦。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人,”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幅地图,一边的赵光瞳孔一缩,。

“她果然把这个给了你,”他叹道。

宋谦深吸一口气摊开,指着他们如今这条路线的尽头。在地图尽头的一处小城上,能看见一处细小的凹陷,像是被一人的手指掐过一般。

火堆边响起啪的一声,像是划过一道小小的闪电。

姬清远看向身边的弟弟,果不其然看到他这些天第一次发生情绪变化。

“这是她手指留下的指痕,”姬嘉树今日第一次开口。

宋谦眸光一顿,点头道。

“这座城叫做渭城,是东吴边境城市,通关比较容易,穿过就等于进入了东吴。”

“殿下她……是要我们去这个地方?”这时李堇娘也开口了,“她之前好像也说过什么在渭城会和的话。”

“对,”宋谦点头,“这片森林太大,猛兽环绕,找人不易,我们当务之急是赶到渭城。”

还有一句话宋谦没敢说,那就是就算他们去找,还不知道找到的是活人还是尸骨。

或者尸骨无存。

他们这堆人如果没有姬嘉树的支撑,恐怕都难以走出这片丛林,更毋轮那个坠落山崖才等阶六的女子。

“好,”这时姬嘉树抱起剑站起身,“就这么定了,看路线还有五日就能走出这个林子了,大家早点睡吧,我去检查一下周围的陷阱。”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姬清远静静跟了上去。

章节目录 第836章 逼近 > 站在篝火的边缘,姬嘉树注视着这片幽暗的森林。

明明只是太阳落山,整个世界却变得天翻地覆。明明只是几棵树,夜色中看着却深不见底,不知有何等危险潜伏在其中。而这些所有的危险,都是他在丹阳城中未曾能见到的。

“修行者总是说人定胜天,但人真的能胜过天么?”少年转过身,看向静静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大哥,我说的对吗?”

“果然我的脚步声没法瞒过你,”姬清远走上前来,看向面容一如既往平静实则浑身都充满警惕的弟弟。

“曾经有人和我说过,有的天不要想着胜,有的天也没必要当回事。”男人淡淡道。第一个天说的是天道,第二个说的是命运。

“有的……”姬嘉树闻言微怔。姬清远看着他,知道以这个弟弟的聪慧很快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天来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近乎完美地撑起了这个临时的队伍,让姬清远再一次感受到了南楚春华君的意志和能力。对他实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挑剔,姬安歌傍晚那一番话不过是对嬴抱月关心则乱。

更是被姬嘉树表现出来的平静给骗了。

只有他知道,这些天来姬嘉树看上去和平素没有什么区别,但有些想法正在发生改变。

南楚春华君是近乎完美的,姬清远端详着自己的弟弟,但如果说之前有什么不足,莫过于他之前的人生都没有超过他的能力范围。虽然有那样一个严苛的父亲谈不上顺风顺水,但姬嘉树总是能处理好一切。

“大哥,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么?”被兄长这么盯着姬嘉树抿紧唇轻声问道,“今晚我守夜,大哥你早点睡,明天要经过昭华标注的最为危险的一段路,你必须好好休息。”

“别提我,”姬清远冷冷问道,“你几晚没睡了?”

“大哥莫不是以为我在强撑?”姬嘉树笑了笑道,“我三个时辰就会调息一个时辰,身体没有丝毫问题。”

姬清远看着他。当然,姬嘉树并不是装的平静,他是真的冷静。

就和那个人一样,无论在什么场合下都能保持冷静。

这大概就是强者吧。

他完美地做好了南楚春华君该作的一切,把个人的感情藏在了最深处。

“好吧,”姬清远还想说什么,没曾想不远处另一棵被篝火笼罩的树后,传来了一对男女的争吵。

“如果我愿意乖乖和你回去完婚,你能不能飞鸽找禁军去悬崖下找人。”这是一个姑娘的声音。

“我说李姑娘,你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把我们的婚约当成什么了!”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单从声音就能听出这个少年正在生气,“你是觉得我不娶你,就娶不到正妻了么?”

“这不是……”听到这里连姬清远也知道是谁了,树后背着其他人,姜元元和李堇娘正在谈话,或者说……正在吵架。

“你觉得就算你回去,我们赵家还敢要你?”少年怒不可遏道。

这话说的很重,但对面少女闻言却沉默了下来,没有撒泼也没有愤怒,声音很轻,但姬嘉树还是听到了。

“我真是没用啊,一点用都没有。”

低低的,因为赤诚,却足以让人心尖微酸。

> 树后看着和他想象中的烈性反应一点都不同的李堇娘,姜元元瞪大了眼睛。他看惯了这个女子桀骜地连王族都敢骂的一面,却没见过她这般消沉的模样,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呸,他不适应个啥。姜元元一边唾骂着自己脑子出问题了,一边看着李堇娘压低了声音,“倒也不能这么说,你又没有修行过,那种场合谁能指望着你干些什么……”

没想到他好言好语却让李堇娘眉毛又竖了起来,“是啊,当时除了我就你离她最近,你不是等阶六么,你为什么没能救下她?”

“这又关我什么事!”姜元元没想到锅说飞来就飞来,“再说当时是什么人让我腾不开手的?”

那么大个她在他怀里,他哪来的手救其他人!

“你就不会把我丢下去!那位才是原本要嫁给你的人!”没想到这位李二小姐不愧是敢顶着刀锋箭雨逃婚的女人,思路也异于常人,看着姜元元咬牙道,“你就是没用!”

这女人怎么那么喜欢那丫头,咋回事?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没错,我是没用,我是没能救下她,”姜元元瞪圆了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喝道,“但那个女人的未婚夫又不是我!”

他的未婚妻是她不是那个女人好不好?

她自己那未婚夫比他厉害多了好不好?也不是没能救下她么?

李堇娘闻言一愣,但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踩断树枝的声音。两人回头,瞪大眼睛看着站在两人身后神情微妙的姬清远……和静静站在一边的姬嘉树。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树后私语的两人注意到姬嘉树,神情极为尴尬。

想起刚刚自己口不择言吼出了什么,姜元元脸色白了白,看向姬嘉树,“春华,我是被这丫头气得,你别……”

“没事,二殿下说的又没问题,不用在意。”姬嘉树笑了笑,随后看向李堇娘。

“没错,一切都是我没用,”他轻声劝道,“二殿下二小姐不要伤了和气,回去睡吧。”

李堇娘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丹阳城中贵女几乎都爱慕的少年,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后去拉姜元元。

“二殿下,起驾吧,别在这碍别人事了。”

姜元元真是除了在冷宫的那段年月从没遇见过这样阴阳怪气的女人,但想到今夜已经因为她破功过一次,便忍着气和李堇娘一起回去了。

姬清远注视着两人离开的身影,随后看向已经离开的弟弟,“嘉树,你还好吧?”

“我有什么不好的,”姬嘉树回头淡淡道,“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他既然选择带他们离开,那么这点指摘又算什么。

“你的责任?”没想到姬清远闻言眉头却皱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所有的事都怪你?”

“什么意思?”姬嘉树愣了愣,随后苦笑看他,“就是字面意思。大哥你别说我迂腐,但这就是修行界的规矩,我本就是境界最高的人,当然所有责任都归……”

然而他没有说完,因为就在这时,姬清远大步上前扳过了他的肩膀,一拳向他的脸上砸去!

章节目录 第837章 惊魂 > “砰”的一声,姬嘉树退后一步后背抵住身后的树干没倒下去,嘴角沁出了血丝。

“起来。”姬清远提着拳头看着他,“我知道我就算尽全力也伤不到你,为什么你要卸掉全身力气?”

“我不这样,怕大哥你打疼了手,”姬嘉树笑了笑道,伸手摸了摸嘴角的伤口。

看着弟弟脸上的拳印,姬清远有些后悔,但还是维持住了脸上冷硬的表情,“这么多年来,我是第一次打你。”

这要是被姬嘉树的母亲叶氏看到了,整个国师府会被闹得天翻地覆吧。

“长兄教训弟弟乃是应该,”姬嘉树静静道,“大哥此举没什么不妥。”

“不,不管什么身份,哪怕是生身父母,无缘无故打人都是不对,”姬清远冷冷道。

姬嘉树抬头看他,“这也是大哥的心上人告诉你的?”

姬清远一愣,一句“你怎么知道”差点脱口而出,却只见姬嘉树站直身躯,躬身一礼,“大哥教训,自然有大哥的理由。”

这个少年太聪明了。

但要知道这世上有这样这一句话。

姬清远定定看着他。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啊。

姬清远看着姬嘉树心情无比复杂,以自己的立场自己应该从小就该恨他,但偏偏他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恨不起来的人。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教训你,”他冷冷问道,“你是嫡子,我哪来立场教训你。”

“嫡庶的确有别,”姬嘉树静静道,“但作为人,作为修行者,大哥不仅比我年长,心性更在我之上,自然能教训我。”

“但这一次,我不能承认我刚刚说的话有错,”姬嘉树知道姬清远在气他将所有责任揽上身,但唯有这件事他不能让步。

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姬清远那般稳重,他没能抓住她,只能以此责任感维持自己的心性不影响真元流转。

他侧过另一半脸,“大哥,你要是不解气继续打吧。”

姬清远咬紧牙关,一巴掌呼在他另一半脸上,下一刻猛地将他推到了地上了。

“打你有什么用?她还没死呢!”

姬嘉树瞳孔一缩仰倒在一堆草叶上,枯叶飞舞,愣愣看着俯视着他的长兄,正要询问却只听姬清远冷冷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无力?”

少年想要起身的身影僵住了。

“那日在悬崖上,你是不是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力?”姬清远从上至下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像是看着过去的自己。

只不过当年的他还没有如今姬嘉树的力量,在认识那个少女一个月后,就明白了何为无力。

“你愣什么愣,是不是你很好奇我为什么不崩溃?”姬清远看着姬嘉树淡淡道,“如果不是我和安歌拖累了你,你是能够救她的。”

他一个大男人要是有李堇娘的一半羞耻心,如今也该自责地难以自拔才对。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姬嘉树第一次慌了,“你和长姐是……”

“是她托付给你的,对不对?”姬清远淡淡道。

姬嘉树一愣,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事实的确如此,他心中一片乱麻也来不及想有什么不对,只听姬清远继续道,“嘉树,你什么都好,但唯有一点不足,就是你没有失去过什么。”

这个少年之前的人生,常人看不算顺利,但对姬嘉树还是太顺了。因为他太强了,遇到的困难未曾超过他的能力范围。

但如今,那个异数出现了。

那个少女,是他们所有人命中的劫。

“你不用太担心她,”姬清远斩钉截铁道,“你的未婚妻很厉害,不会就这么摔死的。”

那个人才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我知道她厉害,”姬嘉树起身,神情复杂。那个少女算无遗策,即便掉下山崖,也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她是他见过的最强大的女人。

> “但我不能这么想,”少年静静道,“所有人都这么想,谁去保护她呢?”

她心疼所有人,唯独不心疼她自己。

“你这个想法是对的,我要你知道的是另一件事,”姬清远看着他,“如果她活下来了,她终究有一天会变得比你强大。”

这世上没有哪个人能比得上那个少女的成长速度。

她会遇到更强大的对手,拥有更强大的同伴。

那一日姬嘉树在悬崖上品味到的无力感,将会在之后一次又一次冲击他的内心。

就像当年还未修行就失去动力的他一般。

他永远不会比她强。

就在这个时候,姬清远一怔,忽然想起了他们的父亲。父亲他当年难道……

“那我该怎么做?”这时姬嘉树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姬清远定了定目光看向弟弟,“这一点,我也没有找到办法,但如今我有一事相求。”

姬嘉树一愣,却只见他的长兄退后一步,向他行了大礼。

男人举手加额如揖礼,随后躬身下颚直低膝盖,其额触地而拜。

这是三叩九拜中礼节最为隆重的礼节,一般只用于下对上的敬礼。

“大……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姬嘉树简直要被姬清远此举吓死了,连忙丢了剑去扶,“你这要折煞……”

然而姬清远坚持着不要他扶,于叩礼中抬起头定定看向他一字一顿道,“嘉树,我想学剑。”

姬嘉树手一顿,怔怔地看着他。

以姬清远如今的年纪,再拜师学艺,向比自己年纪小辈分小的人躬身,对于山海大陆上任何一个男人而言都是无上的屈辱,更何况正如他所说,他这辈子不可能追上那个少女。

这一切简直就是一场无用功。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义无反顾地做了。

“追余日,雄夸父。英血沸,长河覆。逐流光回溯,竭争期数。”姬嘉树看着他的兄长对着他笑了,轻轻吟着这句诗。

他记得这是他兄长贴在书房上的一首词。

逐流光回溯,竭争期数。

姬清远看着姬嘉树笑盈盈道,“弟弟,我不老对不对?”

“当然,”姬嘉树忍住心底的酸意,“大哥你才弱冠,都在说些什么。”

“我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呀,”姬清远像个少年一般的笑了,“所以我要拼命追啊。”

姬嘉树终于懂了为何今夜他要来找他,也明白了他大哥以身作则告诉他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会教你,”姬嘉树道,“不过我不会被你追上。”

虽然他知道姬清远要追的人不是他。

少年看着姬清远轻轻地笑了,“大哥,我要登临等阶四。”

姬清远睁大眼睛,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了另外一人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看过去,远方的火堆发出一声树枝爆裂的噼啪声。

……

……

“今日就是进入林子的第五天。”

森林深处另一堆篝火边,绿眸少年拨弄着火堆中的柴枝,看向一边缠着十指的少女,“我们应该进入最深处了吧?”

“嗯,”嬴抱月点头,但就在这时她猛地抬起头,少年的身体也在一瞬间绷紧。

他感到,一个庞然大物正在向他们靠近。

章节目录 第838章 剑齿 > 云雾森林的黑夜寒冷刺骨,更北的前秦贵阳千金阁里却温暖如春。

“怎么,又让人给跑了?”

坐在主位上黑衣人端详着手中的金杯,看向跪在地上的黑甲将军。

“一起坠入山崖的杀手中,没有一个人回来。”身覆软甲的男人咬牙道。

“一个都没有?”听到这样的糟糕消息坐在桌边的白衣老人愕然瞪大双眼,一边黑衣人却没有丝毫不快。男人慢慢品着杯中酒,居然呵呵笑起来,“虽说起来没良心,但这次我是不心疼的,毕竟这次一半是你家主子的人。”

“是,”黑甲将军跪在地上咬牙答道,双掌在地上死死抠成拳。

“不过我说阿朗,你家主子是不是放水了?”黑衣人啜着酒闲闲道,“暗部的人什么时候那么没用了,我都说了生死不论连个女人都抓不到。阿夜长大了,就这么不愿意为我办事么?”

“还请主公见谅,”朗将军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偷眼座上的黑衣人道,“十二翼里有十人公子带去了汝阳城,实在是腾不出手……”

“原来如此,毕竟中阶大典也是大事,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黑衣人闻言笑了,“早就听说阿夜身边除了你和浪,唯有十二翼是雪原上最厉害的杀手,那这么说这一次在云雾森林里,他派了一翼过去?”

“是,”朗将军叩首道。

“哦,那派了谁去啊?岂不是也没有回来,”黑衣人淡淡问道,“听说阿夜这次出的人大部分是从后辽买来的奴隶。”

“正如主公所知,”朗将军道,“为首的是赫连家的人。”

“哦?”黑衣人挑眉,“难道他居然舍得让赫连勃出手了么?”

朗将军肩膀微震,赫连勃为十二翼之首,在公子身边的地位甚至要高于他和浪。

“不是阿勃,”朗将军深吸一口气道,“主公,十二翼中有两位赫连。”

“原来是阿勃的那个弟弟,”黑衣人闻言饶有兴趣地笑了,“那他现在人呢?”

“听说和前秦公主一起坠落山崖,生死不明,”朗将军咬牙道。

“是么?”黑衣人闻言却笑得愉快,“不过不是赫连勃,你家主子大概也不会很心疼。”

朗将军心底发凉没有说话,却感觉男人的目光盯着他,“那你家公子已经到了汝阳城了是么?”

“是,”朗将军垂着头恭敬道,“已经入住了东吴王安排的使馆。”

“使馆?”黑衣人失笑道,“不愧是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赵暮人,还真能忍啊,他这么做估计不少百姓要骂他昏君了。”

“东吴王能屈能伸,”朗将军垂着头闷声道,“公子说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

“那是当然,”黑衣人冷笑,“赵暮人年轻时吃过亏上过战场,他打仗的时候你家公子还在家学骑马呢。”

“不过他人到了东吴就好,”下一刻男人淡淡道,“至于在云雾森林里伏击,我本也没报什么希望。你家公子都已经丢了一翼,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朗将军闻言一愣,“主公,阿晏的魂灯还未灭,人不定就……”

他想说人是生死不明,不一定是死了啊!

“这一点我劝你家公子还是别报希望了,”黑衣人晃着酒杯微笑,“也通知赫连勃早点死心吧,就说我会记住赫连家的功劳。虽然没能回收血脉,能与那女子同归于尽,也算大功一件。”

“同归于尽……”朗将军怔怔重复着这句话,却只见黑衣男人看向堆满金杯的桌子,“云雾森林的深处,可是有不少宝贝呢。”

“就算侥幸能在坠崖后活下来……”

> 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也自有天会收。”

……

……

黑夜之中的森林,笼罩着庞然大物靠近的气息。

坐在火堆边的少年少女没有动弹。赫连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向火堆中扔了一块柴,一边在体内静静蓄积真元,一边看向坐在另一边和他相处了五天的少女。

和这么多天一样,少女也正在专心致志往指尖上缠布条,像是什么都没察觉。赫连晏静静看着她破碎的指尖,这还是第一天的时候他指出的,不然这个狠心的女人根本没有当回事。

那一日在决定合作握手之时,他察觉到了那个少女掌心的湿润。就算她是从水里爬出来的,水法者不可能控制不了水珠,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她的指尖正在流血。

那是当然,她并不是雷法者,没有能够贴在悬崖上的功法,那一日居然和他一般在崖壁上搏斗,她自然要付出代价。

她十指的指甲已经全部破碎,混在在血肉之中,看着就只觉触目惊心。当然作为修行者这没什么,但他见惯了赫连家的小姐精心呵护的指甲,哪怕北方遭雪灾还要重金从中唐买能染色的花朵来涂指甲,却没见过另一种意味上被染红的指尖。

“破了啊。”然而看着他盯着看,那个少女看了一眼,将已经破碎的指甲挑出来,敷上药粉就结束了。

他知道南方人有句话叫做十指连心,但这个少女从始至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此时赫连晏看着身边换药的少女,淡淡开口,“你也是杀手出身么?”

大敌当前,尽量保持着身上气息平静的嬴抱月闻言看他一眼,不知此人在想些什么,“怎么,你又猜了一个我的出身?”

赫连晏静静看她,这些天的相处,让他们被迫彼此开始熟悉,他也逐渐发现了这个少女身上的一些特征。

比如异常的警觉,但不会将自神经绷得异常紧,不害怕疼痛,胆大心细,这些无不是一些杀手的特征。

她有很多细节甚至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书册上叮嘱杀手要做到的。

但不管这个少女身上有什么特征,他们这对面和心不和的组合,在今夜要面对第一个大的挑战。

“不是猜测,只是我的期望,”少年淡淡道,“如果你也是杀手,那么接下来至少好办一些。”

一流的杀手和二流的杀手有着极高的区别,高阶的杀手能拎得清轻重,他不至于在对敌之时后背被人捅冷刀子。

“你不用担心,”嬴抱月看向火堆边从他们两人身后静静升起的巨大阴影,“既然落难,目光短浅的人可活不了。”

“是么,我对你南方的怪物不太了解,”赫连晏静静盯着地上的阴影,“你说,这是什么?”

两人都没有回头。

“这不光是我们南方有,”嬴抱月道,“我觉得你应该听过它的名字,在西岭雪山也有此物出没。”

赫连晏瞳孔一缩,缓缓回过头。

三大不可知之地,其实是对修行者的凶地。

只因有等阶的凶兽最爱以修行者为食。

存在的物种如果有相通的,只能是一种神物。

就在两人身后的林中,正伫立着一头比黑熊还要巨大的猛兽,看着那血盆大口中像剑一般的犬齿,赫连晏从口中挤出三个字。

“剑齿虎!”

章节目录 第839章 夺命 > 嬴抱月回过头,看着身后凶兽口中长剑滴下的涎水,只觉博物馆中的化石还是要小号了一些。

不过这本来也不是一般的动物。

看着身后剑齿虎额头上第三只瞳仁一般的皮毛,她低声向赫连晏开口,“已经长出第三只眼了,是等阶五。”

赫连晏神情变得极为冷峻起来。

没错,野兽也是会有等阶的,尤其是与八兽神同属的动物,在秘境之中更容易修炼出等阶来。

这样的野兽也被称为凶兽,在雪原之上以前也有许多小部落以这些凶兽为图腾,八兽神正是站在这些凶兽的顶端。

嬴抱月退至火堆边,看着远处已经盯着他们一段时间的剑齿虎。这样等阶的凶兽不光是强大异常,还大多通了神智,有着不输于人类的狡猾。刚刚这只凶兽就一直在他们两人背后窥探着,只要他们表现出一丝慌乱和气息逆转,它就会立刻扑出来用口中长剑将他们撕成碎片。

可惜他们两人后背没有留下一丝破绽。

如今看着对峙结束,他们两人转过身来,那只剑齿虎有人一个拳头那么大的瞳仁微眯,静静打量着他们,随后目光转到了……嬴抱月身上。

“这家伙吃过修行者,”赫连晏看到这一幕碧绿的眸子弯起,“似乎更喜欢女人的样子。”

这般情景下还有心情开玩笑,嬴抱月将这个少年的样子牢牢记在心底,这个人大概不是一般人。比起所谓的猪队友,这个对她并无善意的少年御敌的态度倒是让她欣赏。

“扯淡,”她淡淡回到,“只不过这位前辈是位雷法者罢了。”

野兽的眼中可没有男女之分,剑齿虎和白虎神同属,大抵属于雷法者的范畴,而水法者和雷法者相克,它恐怕是想着个个击破,所以才盯上了她。

“我话说在前头,”嬴抱月淡淡道,“你不要想着它先吃了我,你也能全身而退。

“我知道,”赫连晏笑笑,“毕竟吃了你也算大补。”

嬴抱月闻言眸光微闪。但时间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再来点别的心思,经过这些时间的打量,这只凶兽显然已经看破了他们身上的致命的缺点。

天空一声电闪雷鸣,剑齿虎口中的犬齿泛起雷光,率先向她扑来!

雷法者的速度极快,凶兽的速度只会更快。

须臾之间,嬴抱月眼前雷光一闪,赫连晏从湖边捡来的长剑挡住了剑齿虎的一侧的一只牙。

但嬴抱月闪开的速度慢了,剑齿虎另一侧的剑牙已经撕开了她的肩膀。赫连晏这边也并不轻松,剑齿虎摇头摆尾,他就已经被挑上了天空。

嬴抱月倒地一滚,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而赫连晏已经康复的一只手助他牢牢贴在了树梢之上。

他单手吊在树上,静静看着地上血泊之中躲避着老虎口中长剑的少女。

如果他此时从树上逃离,那么他应该是能逃掉的。

这些天来他并没有让这个少女发现他之前被她划伤的手掌已经恢复了。而就刚刚挡下剑齿虎的一击,他已经感觉到了胸中肋骨的隐隐作痛。

他现在的等阶只有等阶五,而树下的这个畜生也是等阶五,他重伤之下还和此物搏斗,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这只凶兽很聪明。赫连晏静静看着把他挑上树顶却不再看他一眼,只全心捕杀火边少女的剑齿虎。

这么长时间的背后观察,它恐怕已经看出了他们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默契,最适合各个击破。生死关头,人总是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 况且他的任务本来就是要杀她。

赫连晏静静在树上看着这一场单方面的捕杀,纵然能够使役蛇,但看来不同属的凶兽之间果然不可互通。看着那个少女不知在胸口前摸着什么,下一刻却被剑齿虎的犬牙再一次逼开,少年碧绿的眼睛眯起。

谁说他在扯淡,对于这只凶兽而言,这个等阶低的修行者显然就是更有吸引力。

他翻身上树,准备跳到另一棵树上。

下一刻,树下响起一声虎啸,他未能控制住低头看了一眼,瞳孔一缩。只见那少女的一只手臂已经进了剑齿虎的血盆大口,下一刻却在老虎的厉啸声中收了回来。

滴滴答答的虎血滴落在她的脸上,赫连晏陡然发现她手中拿着一柄眼熟的尖刀!

他赫然睁大双眼,在身上搜寻着去摸自己腰带上的飞刀,却摸了个空!

闻到尖刀上熟悉的气味,剑齿虎铜铃般的眼睛陡然竖起,仰头长啸,闪电向赫连晏站立的树枝劈来!

那个女人……赫连晏咬牙,嘴角却浮现一丝笑意,下一刻就在剑齿虎前掌向嬴抱月踩去之时,已经布满裂纹的长剑挡在了铁爪之下。

“欢迎回来,”嬴抱月一个翻滚躲开,嘴角一笑。

“还笑,”赫连晏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我们不是它的对手,跑罢!”

说完他听见了胸腔肋骨断裂的声音,但少年眉头没有一丝痛意,起身提气,提着这个少女的腰登上了身边大树。

看着离开地面高高的树干,嬴抱月稀奇地睁大眼睛,但赫连晏却并不轻松,只因地上的猛虎一声厉啸,爪子深深扎入树干,也瞬间爬上了树追在了后面。

“这都是什么怪物!”赫连晏喝道,“老虎不是不会爬树么!”

“这可是修行过的虎,”被男人像个麻袋一般夹在胳膊下嬴抱月神情却没有一丝慌乱,笑了笑道,“再升一个等阶它差不多就能飞了。”

赫连晏狠狠唾骂了一声,却无可奈何,这就是人和兽的区别,人无论修炼到哪个等阶都不可能飞,兽才是这片森林真正的主人。

他在树上尽全力地跳跃着,他手下的女人虽然不算重,但他重伤的身体也感受到了吃力。身后的断枝哗哗响,那只剑齿虎明明身体突刺沉重居然一丝不乱地在追上来!

他拼命往前跑,也不知跑到了这片森林多深的地方,抬头看向前方他瞳孔一缩。

只因前方居然没有了树,在森林黑黝黝的深处,出现了一大片冰湖,湖后是一条流入森林深处的溪流。

为什么在森林的深处,居然会有湖?

赫连晏找人窃探过云雾森林的地图,但没有任何一幅地图上出现过这片湖。

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心!”而这时耳边传来风声,赫连晏头皮一炸,腥臭味从头顶袭来,只见那只剑齿虎终于抓到了机会,纵身一跃,口中长剑向他们两人扎来!

电光火石之间,赫连晏看见那个少女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将他从树上推下,肩膀上绽开血花。

“堇娘!”

扑通两声,冰面碎裂。

天地之间,散开淡淡的血雾。

章节目录 第840章 长路 > 噼噼啪啪。

这是……火焰燃烧的声音。

他这是……在做梦。

浑身沉浮在冰冷的水中,在脑海里模糊的记忆里,赫连晏看到了一堆火。

“对了。”

火光留下微红的痕迹,那是他们在森林中渡过的第一个夜晚,少年少女相对无言。就在火焰即将烧尽之时,坐在火堆边的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少女,“我已经说了我叫赫连晏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是公主的替身,那么自然不可能姓嬴。

“我……”坐在他对面的少女笑了笑道,“我叫堇娘。”

“你们南方人就喜欢起这种花花草草名字,”他记得他当时不屑一顾道,“明明你没有花那么娇艳。”

……

……

我叫堇娘。

那个少女含笑的声音响在耳边,少年于模糊的梦境中睁开眼睛,只觉下身刺骨凉,赫连晏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居然再一次被水冲到了岸边。

赫连晏坐起身来,看着身上附着的冰碴,逐渐回想起落水之前的那一幕。

他被那只巨大的剑齿虎一直追到树林的尽头,在失去意识之前记得看到了一大片冰湖。看来他是掉入了冰湖之中,又被水冲到了那条冰湖连着的溪流之中。

赫连晏抬起头,看着那只剑齿虎正站在冰湖的对岸,但不知在顾忌着些什么,在冰湖边打着圈,却不敢跃入其中,最后一甩尾巴不甘心地离开了。

他低头看着不远处的冰湖和身下的溪流,这片湖中有什么吗?

但随着他的张望,赫连晏瞳孔一缩。

在湖面之上,浮起了一溜血迹,而有两条蛇,正将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冰湖深处托起。

看着蛇影他浑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下一刻赫连晏眸光微凝,面无表情起身离开了溪流,破开了冰面,向那个身影游去。

靠近后看着眼熟的两条蛇和蛇身之上苍白不知死活的少女,他僵硬地浮在冰冷的湖水中。

“死了么?”他冷冷道,“既然死了就别捞上来了,一个水法者水葬也不错。”

然而两条蛇看了他一眼,长长的身体消失在了冰湖深处。

“喂!”看着那个少女的身影再一次沉入湖底,赫连晏眉头一皱伸出手,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下一刻他浑身一僵,静静打量着自己的那只手,觉得要不要割掉比较好。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下,传来了脉搏的跳动。

很微弱,但却是鲜活的,一声又一声,逐渐和他的脉搏重合。

赫连晏心头一跳,定定看着浮在水中面色苍白的少女。她是柔弱的,手腕细的就像刚出生的小牛犊,但即便如此她还活着。

柔弱和坚韧,这两种完全相反的特质在她身上融合。

她的手是冰冷的,就是这样的一只手,刚刚把他从树上推了下来。

赫连晏冷冷打量着泡在水中的少女。下一刻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缓缓向之前的那条溪流游去。

哗啦一声,赫连晏背着身上女子从湖中爬出,看着黑暗的森林,眸光微凝。

他之前一直没有杀掉这碍手碍脚的女子,其实是因为作为修行者他有一个不能与人言知的弱点。

那就是……

> 他没有什么方向感。

但此时他背上的女子已经陷入了昏迷,没法当做指南针来用,感受着身上人温度越来越低,少年眸光微凝。

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背着身上的人沿着溪流一步步向森林深处走去。

……

……

赫连晏一步一步向前走,只觉身上的人越来越沉。

虽然厌恶这女子,但他很清楚不是她越来越沉,而是他身上的伤势正在不断加重。

他居然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这让少年碧绿的双眸深处腾起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这一生也算是蹚过生死无数次,但升上神舞境之后,还是第一次落入如此狼狈的境地。讽刺的是,这一切可以说都是拜他背上的这个人所赐。

赫连晏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在寂静的黑夜中,他就这样背着这个少女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眼前的雾越来越浓,这条小溪像是长得不见尽头。

周围空无一人,四周静极了,伴随着他的脚步声,赫连晏清晰地听到了他下颚汗珠一滴一滴落在脚下枯叶上的声音。

随着他往深处走去,居然连鸟叫声和虫鸣声都消失了,他像是背着这个少女一步一步走进了一个异世。

一步步走向前方,口中的哈气急速上升,赫连晏的眸光凝重起来,只因他发现随着他往期走,周围空气的温度也在急剧降低。

他忽然明白刚刚那一大片冰湖出现的理由,也明白了为什么一般在云岭雪山出现的剑齿虎也会出现这里。这一片区域的温度显然要远远低于云雾森林的边缘,即便没有方向感,赫连晏也能意识到他正在一步步走进这片隐秘之地的最深处。

最深处,有什么?

不管藏着什么,感受着身上人体温的越来越低,赫连晏的神情愈发严峻。再这么下去,他们两人会这样冻死在这里。

他的脚像灌铅一般沉重,但赫连晏的依旧保持着背负的姿势一步步向前走去。

这大概是他一生之中永远不会忘记的一条路,他到底要走到何处,他并不知道,要走到何时,他也不知道,也许他在等着他背上的那个人停止呼吸。

然而那抹呼吸一直轻轻浅浅响在他的耳边,是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声音。

他听见耳边人于睡梦中轻声呢喃道,“师父,我回来了……”

赫连晏停下脚步,将身上人往上背了背,继续往前走去。

身上人的温度越来越冷,少年的瞳色也越来越深,而就在他以为下一秒耳边的那抹呼吸就要消失之时,眼前却忽然射来了一束光。

赫连晏抬起头,看着眼前一幕,猛地一怔。

他没想到,就在溪流的尽头,居然出现了一座桥梁。

桥面已经全部被青苔所覆盖,几近与森林融为一体,但青苔深处,依旧能看见石板的底色,甚至有些地方还能看见几缕剑痕。

虽然看上去很破旧,但这毫无疑问出自人手。

在这样的原始森林深处,怎么会有这样人造的东西存在?

赫连晏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惊,一步步登上石桥,向桥笼罩在云雾之中的另一端走去。

尽头的石阶下,雾气渐渐散去,出现一条小径,两边都是参天大树,曲径通幽。

在小径的尽头是一棵四人合抱的巨树。

背着身上的少女走到树下,赫连晏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幕怔然说不出话来,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抬起头,看着路的尽头,居然出现了一栋青瓦白墙的小院。

章节目录 第841章 暖房 > 赫连晏昂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屋舍。

沙漠中有一种奇景叫做海市蜃楼,但那其实是一种光影变幻,看着几乎坐落在云雾中的房子,赫连晏第一反应是怀疑这座房子是否真实存在。

然而不管他怎么看,眼前屋舍的模样都没有变化。更何况刚刚他用自己的脚踏过了青石做成的的长桥,那桥很显然是通往这座房子的。

也许那座长桥和这座小院都是出自同一个主人之手。

想到这里赫连晏面色反而凝重起来。

在这样杀机重重凶兽遍布的森林最深处出现一座房子,其诡异程度不亚于雪山深处开出一朵花来。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赫连晏不是觉得得救了,而是提起了全身仅剩的真元,浑身上下在一瞬间绷紧。

要知道一般人可是绝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的!

虽然房子内感受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但赫连晏很清楚如果对方是远高于自己的存在,他决计察觉不到那个人的气息。

某种意义上,这比昨夜的那只剑齿虎更为可怕。

要是放在寻常,以他的谨慎,看到这样一座诡异的房屋,绝不会冒险进入而是掉头就走。好奇心会害死人,更何况是在这片存在着太多隐秘和诡异之处的森林。

然而感受着后背少女越来越冷的气息,赫连晏僵硬了一瞬。

不过他本来也快要走不动了,就算要看在几日相处的份上为她收尸,埋在这种野兽都不敢靠近的地方,也算是仁至义尽。他如此对自己说道。

赫连晏环视四周,他在走过长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地方的的特别,之前之所以他觉得那么安静,就是野兽似乎都不敢靠近这种地方。

一般能造成这样的情况,要么是阵法,要么是野兽对强者天然的畏惧。

想到这里赫连晏神情愈发凝重,这时他背后的少女呢喃一声居然动了一下,险些从他背上滑下来。

他神情一惊猛地托住她,感受着她呼吸的微弱,少年心底咒骂一声。

这大概是雪原上老人们说过的回光返照了。

赫连晏将少女往上背了背,站直了身躯,提气向面前紧闭的院落大声说道。

“天涯亡命之人,误闯前辈住处,不知前辈何人,可否借只檐片瓦容身?”

少年的声音在空旷的林间回荡,但小院中静悄悄,没有丝毫回应。

赫连晏吞了一口口水,大声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但依旧没有回应,他深吸一口气,心中浮现一丝侥幸。

如果真是高手,没必要躲他们两个伤兵,看来这院中的确是没人,也许很久都没人住了。

“不知前辈何人,但我方人命关天,打扰了。若是前辈归来,在下愿付出代价。”

说完他心一横,背着少女走到院门口,伸手去推院门的篱笆。

做这一步之时赫连晏的神情极为凝重,将体内真元和屏障提到极致,只因若是这座小院周围设有什么结界,那么这一步就是引动阵法的时刻。

这样一座院子建在丛林深处,主人不在其中没有被野兽侵占,甚至看不出有多破败,说没有结界环绕他是绝对不信的。

然而下一刻让赫连晏愕然的是,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 这样一座房子居然没有结界?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时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这座小院真的有结界,那么他也许根本不可能背着身上的少女一步步走到这里。这世上最高明的结界不是将入侵者弹开,而是将其引开。这房子四周的云雾是最好的遮蔽,寻常人一踏入就会迷路,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但赫连晏还是为他能误入这个地方感到震惊。

他皱起眉头,思考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但不管是不是陷阱,他们如今的身体情况急需休息,这片地界的温度实在是太低了,让赫连晏都怀疑他是不是身处西岭雪山之上。

他咬紧牙关去推篱笆,但眼前篱笆一动不动。

这就是了,就算外围的结界能放他进来,但这样的院落岂是能随便进去了。他弯腰打量,发现这道篱笆就是寻常南方人家的篱笆,也没有什么锁,但他却推不开。

这果然不是寻常人家的房屋。

本能的危机感让他心中要离开的想法再一次摇摆,而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了滴答声,赫连晏回过头发现是背后少女指尖又在滴血了。

看着鲜血一滴滴落在土地上,赫连晏面色一凝,推篱笆的力气猛地加大。

而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苍天不负苦心人,他扶着篱笆的手底下吱呀一声,门居然推开了。

就像一扇普普通通的篱笆,推开了。

赫连晏怔然看着自己的手心,但他来不及多想,背着身上人跨入了这座神奇的院落。

然而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眸光一凝,浑身的气机又瞬间提起。

他原本以为这片院落是长久没有人居住了,但此时目之所及虽不见一个人,但院中干干净净像是一直有人打扫。院内不见一片落叶蛛网,屋顶砖瓦不见一丝破败疏漏,青石地面纤尘不染,屋外的台阶上还放着一个竹编的簸箩。

这座院落中的一切仿佛都停留在一个瞬间。

这院中的主人像是才刚刚离开,更像是下一刻就会回来。

赫连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自己后背像是有一个黑影正在逼来。但他猛地回过头,只有篱笆的摇曳声,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又提起声叫了几声前辈,依旧没有人回答,他的心平静下来,背着人走上了主屋的台阶。

吱呀一声,没有落锁的木门被他推开,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次赫连晏的心情平静了不少。

他走入屋内,发现屋内和屋外一样整洁,唯有桌面和陈设上有一层极薄的灰尘,像是等着人下一次的打扫。

这下他放下心来,明白此处的确没有人居住,只有人回来定期打扫。

但下一刻他发现这座主屋虽然宽敞,却只有三个房间,一间卧房,一间厨房,一间净房。换言之,这间房屋里,只有一张床。

他背着身上人走入卧房之中,看着寝榻之上的一个枕头,陷入深思。

这间屋子,看上去居然只有一个人居住。

那他也没别的地方能选择了。

赫连晏缓缓将背上人放到了床沿之上,但看着榻上整齐干净的被褥,和眼前少女潮湿的衣物,他的眸光凝住了。

章节目录 第842章 再会 > 赫连晏这才发现从他将这个女子从湖中拖出来到现在,她身上衣裙的水都没干,后背和他身体没有接触的部分甚至还挂着冰碴。

由此而见这个女子身体衰弱到了何等程度,居然连水法者基本的控制水分的能力都无力掌控。

赫连晏记得那日在崖下第一次见她之时她也正从水中出来,但身上还是干爽的,这正是水法者的能力。

能操控水的能力固然稀罕,但世间万物一体两面,就像雷法者大多易怒一般,水法者也有相对的弱点。

水法者大多体寒。

想起他唯一认识的一位每到立秋就要冬眠的水法者,赫连晏盯着床上少女眸光微深。

如果身上水分长久未干,她恐怕很难再次醒来了。

少年静静注视着床上浑身湿淋淋的少女,下一刻拉过一边叠得整整齐齐的青布被褥想盖在了她身上。然而一抖开他发现这棉被简直薄得可以,他环绕了这雪洞一般的屋子,很难想象居然有人在这么冷的屋子里盖这么薄的被子。

环视四周,赫连晏更没在这屋中发现火盆炭炉任何能取暖的东西,他一个雷法者待在其中都觉得冷的可以。

但这也说明他此时的身体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被子虽薄,总比没有好。赫连晏将被子盖到了少女身上,坐在一边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不管怎么说,保住自己的命最重要。

这世上没有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床沿的少年睁开眼睛,感受着丹田真元重新变得丰盈,赫连晏看向床上女子,眸光一凝。

他调息结束,发现这女子身上的水珠还是没有干,身上薄薄的棉被反而都被浸湿。

赫连晏掀开了润湿的被子,静静盯着躺在床上的少女。

湿润的被褥黏动了她的衣襟,赫连晏顺着襟口看下去,看到她领口的一抹青色,碧绿的眸子微微闪动。

下一刻,他向她的锁骨伸出手去。

少年的骨节破开女子被浸湿的衣襟,层层深入深处,赫连晏眼中却没有丝毫遐思,只是凝视着手下人的锁骨。

他记得那里好像有一道刺青,经过他的观察,不知是不是巧合,每一次她使役蛇的时候都会摸那个地方。

赫连晏眯起眼睛,沿着少女的衣襟缝隙寸寸摸下去向那道刺青探出手去。

但下一刻他瞳孔一缩猛地收回手,看着指尖青黑的痕迹,赫连晏眸光微深。

就在他要触到那刺青之时指尖猛然传来剧痛,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不管是什么,在身体彻底未曾恢复之时,那个刺青看来是碰不得。赫连晏定定看着床上少女的胸口,碧绿的眸子忽然一凝。

因为他刚刚剥开了贴在她肌肤上的衣物,这时他忽然发现就在她衣襟的深处,居然隐隐闪烁着莹莹的红光。

赫连晏捻动了一下手指,想起刚刚探下去手时感觉到的一丝暖意。

那是她身上此时唯一的一处暖意。

她的胸口似乎藏着个什么东西。赫连晏定定看着那一抹隐隐红光眯起眼睛,这一次他避开了那道刺青,拨开衣襟缓缓向那道红光摸去。

果然很温暖。

而就在他的手就要往下之时,他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男声。

> “你再往下摸试试看。”

赫连晏手一顿,缓缓转头。

这张床正对面是一扇窗,而此时这扇窗后正站着一个挺拔清瘦的身影。

赫连晏瞳孔一缩,下一刻他闭眼感受了一下屋外的气息,嘴角却忽然露出了笑意。

“你是飞来的么?”

他的手依然停留在床上少女的胸口,门外的男人静静走进来,面具中的眸光寒冷如冰。

“南方传来的消息居然是真的,”赫连晏盯着那副面具笑道,“今年是什么年景,居然连昭华都重出江湖了。”

李稷看着他淡淡开口,“不要说的我好像死了一样。”

“你和死了有什么分别吗?”赫连晏继续笑起来,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嘴角弯起,“这世上我可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修行者。”

“你不要钱不要名不要利不要女人,还不求长生,”赫连晏好笑地盯着他,“真是想不清楚你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早点出家了吧。”

“应该出家的是你,”李稷看着眼前人碧绿的眸子淡淡道,“说的这些你有兴趣似的,你又是为了什么修行。”

“我?我不过是一把刀,按吩咐杀人罢了,”赫连晏唇角微弯,碧绿的眸光透出一股邪气,打量着眼前人浑身上下,看着男人耳边的汗珠,他眸光一凝忽然哈哈笑起来,“你还真是飞过来?”

李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床上的两人,汗水从青铜面具的边缘流下,一滴滴落到地面上,结成冰珠。

赫连晏盯着眼前人,眸光落到了床上的少女身上。

“我记得,立秋应该已经过了,这时节你应该蜷在南楚的最南端才对。”他淡淡开口。

这人居然像是跨越千里而来,明明应该是偷偷养病去了,这个时间正是他旧伤发作做虚弱的时候。

他们既然敢路设埋伏,自然是事先就调查好了东吴昭华君没有在前秦公主的车队之中。

这个男人应该是刚刚赶来的。

但瞬间穿越那么远的距离,哪怕是天阶修行者都要付出代价,不然那些天阶早在大陆上穿梭自如了。

“能须臾千里,之前说你登上天阶的消息看来不是假的,”赫连晏笑起来,“不过你现在身上的气息可一点不像个天阶,李……”

他盯住身前人拍了拍脑袋,“对了,我现在该叫你哪个名字?”

“我只有一个名字。”李稷淡淡道。

“真是个忘本的无情男人,”赫连晏眼含嘲笑,但下一刻看着眼前人他目光冷下来。

“李稷,你身上一半的真元呢?”

赫连晏第一眼见到这位故人,就发现了他身上的异常。

哪怕以他未进阶前的真元量,都至少有一半的亏损,这对修行者而言可不是小事。

“和南楚国师冲撞之时耗损了,”然而李稷眸光清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说的你好像不知道我经脉有问题,存不住真元似的。”

“又是南楚国师?”赫连晏笑起来,“果然你是个废物。”

“是么?”面对如此诛心的嘲讽,李稷的眸光却没有什么变化,唯有看着坐在窗边少年放在少女胸口的手,漆黑的眸子变得更加漆黑。

“你可以试试看,”李稷淡淡道,“我能不能把你的手切下来。”

章节目录 第843章 野稷 > 身穿青衣脸戴面具的男人身上没有一丝佩饰,腰边甚至没有佩剑。

但他认真地说出这一句话,还是让赫连晏眸光一寒。

只因他知道这个男人寻常不开口,但开口的事就全都能做到。

“居然能让我们无欲无求的昭华君如此认真……”

赫连晏看向床上他手下依旧安静而眠的少女,嘴角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李稷,你这么拼死拼活地跑到这里来,是因为她?”

李稷眸光微动,下一刻却摇了摇头,环视四周淡淡道,“是因为你们闯进了这个地方。”

“你是怎么进来的?”盯着坐在床边的少年,男人眼中有着刻骨的寒意,“你有动什么东西?”

看着男人漆黑瞳仁里最为真切的怒意,赫连晏瞳孔一缩,“哦?这个地方你认识?”

李稷眸光顿了顿,下一刻静静开口,“这里是我家。”

赫连晏这下是真的意外了,但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心怀疑惑看着李稷似笑非笑,“你一个水法者,住这么冷的地方?你是觉得我好骗么?”

“我不需要你相信,”李稷淡淡道,再一次看向他的手,“我再说一遍,我不想在我的房子里看有人趁人之危,放手。”

“我刚刚没有切断你的手,是我不想弄脏这张床,”看着面前人李稷淡淡道,下一刻屋中的所有水珠都开始浮现在他面前,“不过我想了想,被子也到了该洗的时候了。”

感受着眼前人身上腾起的真元,赫连晏双眸眯起,下一刻收回了他放在少女身上的手。

这时他发现床上人的衣裙也已经由湿变干,看着环绕在李稷身前的水珠,赫连晏眸光微动。

刚刚李稷看上去是要对付他,却通过控水术吸走了屋中所以水气,包括床上少女衣裙上的水。

“你果然认识她么?”赫连晏淡淡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趁人之危了?”

“如果不是我把她背到这里,你觉得她还有命在么?”

她也许还真有命在,比起在这匹豺狼身边。

听到背这个字,李稷眸光流转,眯眼看着坐在窗边的少年道,“我在公主的身边见过她。”

“果然她不是公主啊,”赫连晏笑起来。

心中猜测印证,李稷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危险的少年,“她不是,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

如果他知道她是,他应该已经杀了她。

盯着面前人,李稷也问了那个问题。看他淡淡问道,“我应该叫你哪个名字?”

赫连晏笑了,“自然是赫连。”

听到这个称号,李稷眸光更冷,但不等他说什么,赫连晏碧绿的眼睛盯着他,“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不保证汝阳城内会发生什么意外。”

会在这片森林里遇见这个男人在他的计划之外。但他自然敢来当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君子欺之以方,这些迂腐的南方人其实很好对付。

“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吧,李稷,”赫连晏微笑道,“你们南方就是人多啊。”

“集市之中炸个几辆马车,那也是轻而易举。”

李稷袖子下的骨节一寸寸捏紧。

不管过了多少年。

> 这依旧是那个魔鬼。

“你们防不了的,”赫连晏看着自己的手心微笑,“你是可以杀了我,但如果我没有回去,我不保证那座城能留下活口。”

“你想做什么?”李稷生硬地问道。

“我不想做什么,”赫连晏笑起来,看向床上正在逐渐恢复体温的少女,“我只是要出去而已。”

“是么?”李稷淡淡道,“要地图么?”

“我发现我似乎不太能看懂地图,有人带路更好,”赫连晏伸手捋起床上人一缕发丝嗅了嗅,果不其然眼角余光看见男人漆黑的眸子有微微闪动。

“怎么?”赫连晏松开发丝看向他微笑,“这是你的女人么?”

下一刻不等李稷开口,他却恍然一拍手,“对了,我都忘了,你的女人早死了。”

李稷眸光变得墨沉,身上气息凝如冰有什么正要喷薄而出,但他看着睡在床上的少女眸光猛地一怔,下一刻气息平复看着赫连晏道,“我不是雷法者,你激怒我有什么用吗?”

赫连晏有些扫兴,下一刻从床沿边起身,拿过自己的剑淡淡道,“没什么,只是看你那张死脸觉得无聊。”

“说的你好像能看见,”李稷盯着他的脸,“你的面具呢?”

赫连晏摸了摸自己的脸,眸光微深,下一刻微笑,“被人揭了。”

他看向床上的少女,“她答应我会带你出去,等她醒了我自然会离开,还是说你要把一个弱女子从这里丢出去?”

弱女子?李稷皱眉看着床上人。

“你想出去我带你出去,”他淡淡道,“你离她远一点。”

赫连晏的双眸再一次眯起,“她到底是谁?”

李稷袖子下手指微动,不欲再引起这魔鬼的疑心,他淡淡开口,“不管是谁,带你出去的罪孽,不用推给一个等阶六。”

“罪孽啊,”然而这下赫连晏眸光更加玩味,“你还真心疼她。我要说是我把她弄成这样的,你现在,是不是想把我大卸八块?”

李稷瞳孔一缩,但不等他开口,院外忽然传来利箭穿过林间的声音。

在安静的林间,这个声音出现的相当突兀。

两个男人同时眸光一定,须臾一闪就出现在了屋外。

“不是你的人?”两人冲到房子外,李稷看着身边少年眼中的肃然,双眸眯起,“在院门外东北方向十丈开外。”

赫连晏的脸色相当难看,下一刻身影已经从院中消失。

三息之后,他已经到达李稷说的那个地点,静静看着倒在地上的一具尸体。

孤零零的林中只有一个这样的尸体,身上赤身穿着一副黑甲。

赫连晏蹲下身,手伸到尸体的咽喉处,尸体身上还带着余温,但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

看着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人和背上插着的羽箭,赫连晏碧绿的眸子冰冷至极。

“不愧是北方魔鬼,”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李稷站在他身后淡淡道,“连自己人都下的了手。”

赫连晏瞳孔一缩,回头正想开口,看着李稷身后的人却微微一怔。

“不,这不是他杀的。”

听到这个声音李稷浑身也僵住了,他回过头,看着扶着院门站在门口处的那个少女。

章节目录 第844章 小屋 > 看着靠在院门外的少女,李稷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你醒了?我还在想你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她是在装睡?

赫连晏瞳孔微缩,神情复杂难辨身上腾起杀气。他们离开房间根本没有多久,只是这么短的时间这个少女居然就苏醒了甚至走到了院门口,果然是在装睡?可他一路上为何没有察觉?他居然被她骗了过去?

“我不过是不想打扰你们故人相见,”嬴抱月看向她本以为不会再见到的男人笑了笑,一边伸手系胸前的衣带一边开口,“你来了之后我才醒,算不了装睡吧。”

她是在那句“你再往下摸试试”中一点点开始恢复意识,但真正苏醒还是在身上的水分被弄干之后,而当时她身前两个男人正在针尖对麦芒,实在不是她醒来的好时机。

李稷看着她一根根系衣带,漆黑的眸子再次腾起复杂的情绪,“你就不能早点醒么?你知道你……”

男人说到一半顿住。

“嗯?”嬴抱月系好衣带抬起头,“我怎么了?”

你知道你差点被人占便宜么?

李稷袖子下手指微动,但他知道他没资格质问这些,闭了闭眼睛男人微微攥紧拳,“身体如何了?”

“恢复了大半,可以走了,”嬴抱月笑道看向抱着手旁观的赫连晏,“如果外面没有剑齿虎的话。”

听到剑齿虎李稷身形微震才知道她到底遇上了什么,但看着她居然主动去看赫连晏,他的眸光再次沉了下来。

“那只畜生已经走了,”赫连晏看着李稷这个模样莫名心情很好,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向嬴抱月伸出了手。

“走吧。我遵守约定没有抛下你,”他淡淡道,“我们的约定应该还作数。”

嬴抱月想了想点头,随后正要跨出门槛,耳边却传来男人平静的声音,“湖对面现在应该至少有十只等阶五以上的凶兽。”

嬴抱月顿住脚步。

“怎么会有那么多?”赫连晏看向李稷眼中腾起煞气,“还十只以上?”

他本是多疑之人,但一路走到这里没见到一只凶兽,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聚集了十只?

这是在哄谁?

“十只以上还算少了,”李稷淡淡道,“你还是那么没有方向感。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

他现在能相信嬴抱月至少是被背到这个地方后才醒来的了,只因以这个少女对危险的敏锐感知,是绝不会带路把人带这个地方。

“这里是云雾森林的最深处,”他静静道,“方圆十里外都是强劲凶兽的巢穴。”

赫连晏眸子微微眯起看他,冷笑,“是么?那为什么这么多还不过来?”

外面那一座石桥是什么要塞么能挡得住那么多凶兽?

“他们本来就过不来,”李稷淡淡道,“就像你们本来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向自己身后的小院。

李稷抬起头,看向围绕着这栋小院的树林淡淡道,“这里有结界,所以那些凶兽不敢靠近。”

那片冰湖和溪水都是结界的一部分。

不管是多么强大的凶兽,只要不是神兽级的,他从没见过有敢从湖上过来的。

当然,人也一样。

李稷目光沉沉地看着一里一外的少年男女。

天阶以下的修行者,除了他之外,也是不可能走到这里来的。

他还记得他在千里之外感觉到有人闯进这个地方的震惊。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闯入的,但赶来后更令他震惊的是结界甚至是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 以他对赫连晏的了解,他应该是一开始就没有察觉到结界的存在。这人的反应也说明了这一点。

“结界?”赫连晏眯起眼睛,“在哪?真有的话你把它调出来绞杀我们就是了。”

“本来就不是什么绞杀外敌的结界,”李稷淡淡道。那个人不会设这样的结界。她只会让外来人像鬼打墙一般走不进去罢了。

所以这具尸体的出现也格外蹊跷。

罢了,那个人向来不喜杀人。他更不愿意让这个地方见血。

李稷看向靠在院边的嬴抱月,他知道这个女子身上有些奇异,她能走进来也许有什么他也不了解的秘密,看到是她后莫名没那么奇怪。

但这具莫名的尸体和刚刚响起的箭鸣不得不让他心底发凉。

“你刚刚说人不是他杀的,是什么意思?”他看向嬴抱月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嬴抱月认真端详着地上凭空出现的这具尸体,瞥了一眼一边一脸闲适的赫连晏,“你也知道不是他出手的吧。”

他知道是知道,但这具尸体和这个魔鬼不可能脱开关系。李稷攥紧双拳,却无法开口。

为了汝阳城内不多添血案,他此时不能多说什么,唯有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

“那些凶兽估计是闻到了血腥味,”李稷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把这个人埋了,到天亮后它们自会散开。”

“那就是说我们只有天亮后才能走了,”赫连晏淡淡道,抬头看了眼云遮雾缭的天色,“大概还要两个时辰,堇娘,你去屋里再睡会儿吧。”

堇娘。

李稷眯眼看着院门边的少女,嬴抱月望向他微笑。

“能借宿一夜吗?”她轻声问道。

她记得她在昏迷中模模糊糊听见他说此地是他家。

虽然为什么东吴国师的儿子要住在这种地方让人费解,但她环绕了四周一圈笑了笑道,“很漂亮的房子呢。”

李稷的眼中不知为何腾起极为复杂的情绪。

这里是他的家,但这并不是他的房子。这是他心中的禁地,被外人入侵他纵然有百般不愿,但他很清楚。

如果这栋房子真正的主人在这里,她一定会欢迎这个少女,哪怕有万人想要害她,她也一定会保护她。

“抱歉我刚刚弄湿了你的被褥,”嬴抱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能睡吗?”

那不是他的被褥。

李稷沉默了一瞬看向她,“那个屋子凉,你不适合睡那,我带你去别的房间。”

赫连晏在一边眸光微深,他来的时候已经四处看过了,这座院子里明明只有一个卧房。

“喂,你懂不懂怜香惜玉?不会要人家女子去睡柴房吧?”

你们露宿了这么多天怎么不提这些。李稷回头冷冷瞥他一眼,“你和这个词没关系。你不许再踏进这个院子一步。”

说完他自力张开了屏障,赫连晏站在院外看着他跨入院中,抓过院中少女的手院后走去,“跟我来。”

赫连晏眯起眼睛。

他抓的是手腕。

嬴抱月被男人带着穿过了原本的那间房屋,发现屋后有一株极粗大的巨树。

“抬起头,”李稷轻声开口。

她抬起头,发现这巨树之上,居然有一座小屋。

树林中的小屋,长藤微微摆动,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气息。

章节目录 第845章 禅院 > 她微微一怔,“这里是……”

“是我住的地方。”李稷言简意赅道。

他住的地方。那她刚刚醒来的那间房间又是什么人住的地方?

嬴抱月心中陡然浮现出疑问。

但她知道这世间之事,只要互相之间不是敌人,对方不想说的事就不该问。她没有多问,只是仰头看向掩映在树叶之中古趣盎然的小木屋,“你让我睡这里吗?”

李稷点头,却只见嬴抱月神情有些微妙,“不过这屋子我要怎么上去?”

她看着这栋离地面几十丈的屋子犯了难。树上木屋门前的枝干上垂下了一条粗壮的藤蔓,她自然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不过……

她看向缠着绷带的指尖,笑了笑,“李稷,我现在爬不上去。”

倒也不是说真不能爬,生死关头逼一逼还是能做到的,但只为了睡个觉再这么折腾她的手不至于。

李稷看着她的手一愣,但她不说他也不问怎么弄的。看着木屋前的藤蔓他眸光微深,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毕竟赫连晏不也背着她走了一路么。

说来羞耻,这栋小屋刚建成的时候,他才刚刚觉醒爬不上去,每次也都是攀着那个人的脖子被她背上去的。

有时候他在下面睡着了,还会被抱上去。

“你是要我背你上去还是抱你上去?”他静静道,看着眼前人微微睁大的眼睛就知道因回忆顺口说错了话。

“我不是……”他刚想解释,就见嬴抱月笑了笑道,“抱的确省力,但还是劳烦你背我吧。”

什么事都是越描越黑。很清楚她根本不会多想,李稷不再解释背过身微微低下头。

下一刻他感觉到微热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你在发烧。”他淡淡道。

“马上就会好了。”嬴抱月轻声开口。

看着他伸手拉住了垂下的藤蔓,须臾身影就出现在了树顶,嬴抱月心中感叹。

等阶高就是好啊。

李稷落脚在在树杈之上,却并没有将她立即放下,而是背着她穿过藤蔓所编的门帘,来到木屋门前推门而入。

嬴抱月在他背上好奇地睁大眼睛,打量着这座林间小屋。

虽出来匆忙,但她也看过了之前所睡的小院,不难看出这座小屋和那栋小院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让她对这里还住着其他人的怀疑减轻了不少。

不过和树下的小院比起来,这树顶小屋内的陈设格外简单,只一桌一椅一榻,就像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但即便陈设简单,每件家具却都像是由人精心打造,简单的式样中透露出别具一格的野趣雅致,看上去非常舒适。

更重要的是,和下面那雪洞一般的屋子比起来,这栋小屋的确要温暖许多。

她暗暗估量,温度大概高了大概十度不止,

外面的森林阴冷森沉,但这座小屋的内部却透露出无尽的暖意。

木屋的墙角最惹眼的摆设就是一张木床,床下铺着不知是何等绒羽织就的地毯,床上铺着一整张雪白的熊皮,看上去格外柔软。床头挂着一张式样同样简单的木弓,黄杨木所制模样再普通不过,却仿佛被其主珍惜地擦拭过无数次,弓臂上都有了包浆。

李稷在小屋门口脱了鞋,赤足背着她走入房中将她放在了那张熊皮之上。

“床可以随便睡,但这张弓你不能碰。”他转身看向她认真道。

嬴抱月点头,“我不会碰的。”

他如今的眼神就像是稚子在保护心爱的玩具一般。

“好,那你睡吧,”李稷低下头,看向她垂在床沿的双足。

嬴抱月意识到这栋小屋和树下的小院一样都打扫的相当干净,它的主人虽然不常回这个地方,但真的很爱惜这里,此时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立即弯腰脱下了脚下的鞋子,“我拿出去?”

> “算了,地面上凉,”李稷伸手接过她的鞋,“我出去了,这个我放外边,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没了,”嬴抱月摇头,别人好心收留,她还有啥好挑三拣四的。

李稷直起身走出了屋外,嬴抱月定定看着他的背影双腿放平正要躺下,却只听木门吱呀一声,男人又转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竹筒。

嬴抱月上来的时候趴在他背上就发现这棵巨树上吊着不少竹筒,却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这时李稷将手中竹筒放到了桌上,“这是雨水,可以喝,你要是想喝热茶……”

男人忽然一怔。

他以前总是打着喝热茶的幌子溜到下面,导致这屋中没任何能烧水的地方。

“这就可以了,我没有那么冷,”嬴抱月赶紧将竹筒接到手中,“真的都足够了。”

再搞她都要愧疚了。

“好,”李稷抬头看她一眼,指了指窗边的另一张熊皮,“你冷可以盖那个。”

“好,我知道了,”嬴抱月好笑地看着他,觉得他此时很像一位老父亲。

“还笑,”李稷冷冷地看着她,“你有本事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就赶紧恢复过来。”

她知道自己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了么?

刚刚她根本没到能下床的程度,但估计是怕他和赫连晏起冲突,再一次勉力冲到了门口。

他知道她一受伤就想睡觉,这是她独特的恢复方式,纵然还有诸多问题,此时却也不忍再问。

“你睡吧,我就在下面。”他看向嬴抱月轻声道,“天亮了,我送你们出去。”

只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梦。

……

……

李稷从后门回到院中,看见赫连晏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外,神情阴沉地盯着地上的尸体。

“她睡了?”听到李稷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淡淡开口。

李稷不欲回答他,走到尸体边,身上的气息逐渐提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这不是我的人你信吗?”赫连晏抬起头看向他微笑。

“哦?”李稷眸光更冷,“那这是什么人?居然穿着这样的盔甲。”

“我换一个说法,这死的是我的同伴,但下手的不是我的人,”赫连晏微笑道。

李稷看着面前死了自己人还能笑成这样的少年,像是看见了浸泡在尸山血海中的怪物,心中寒意愈甚。

“这盔甲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如果我想骗你,直接说不是我的人即可,”赫连晏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是么,那是什么人下的手?”李稷淡淡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心中没数。”

“你确定你要问么?”赫连晏眯起眼睛看他,“你应该知道我是来杀谁的吧?”

“你应该也知道我在初阶大典上做了什么,”李稷静静道。

“原来那些传言还都是真的。没人逼你啊。”赫连晏嘴角的笑忽然退去,“李稷,你脑子没出问题吧?”

“我比你正常。”李稷静静看着他。

“是么?”赫连晏眸光彻底冷下来,“看来你是终于想通,准备去追你那个已经死了的情人了么?”

少年注视着眼前戴着面具的男人,声音隐秘而冰冷,透露着浓浓的警告。

“你最近的行事已经太过打眼,再想掺和进前秦公主一事,禅院不会放过你。”

章节目录 第846章 尘网 > 禅院。

少年的声音幽幽的响在林间,这两个字犹如一股魔咒。听到这个词李稷的神情瞬间变了,身上陡然浮起杀意!

他霍然回首,“你们想干什么?”

“不是我们想干什么,”赫连晏冷冷注视着地上的尸体,“北地禅院,众生之上。”

“我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刀。”

北地禅院,众生之上。

听到这句久违的箴言,李稷心底愈发冰冷。只有达到足够高度的修行者才能知道,山海大陆上的势力组织,并不是只有稷下学宫和北寒阁。

这世上有光就与影,有立于明处受万民敬仰的地方,就有潜于暗处操控一切的黑手。

高阶修行者并不自由。这些年来有两股势力在北方兴起,暗地里监控着高阶修行者的一言一行,对于有希望升上天阶却不安分的修行者,他们会自作主张进行“剪除”,为了维持他们心中修行界的“秩序”。

“禅院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李稷漆黑的眸子彻底冷了下来,“在北方待着不好么,非要插手其他国家的事,就不懂得投鼠忌器么?”

“投鼠忌器?”赫连晏忽然大笑,“你以为现在是什么世道?”

“怎么,你升上天阶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他眯起眼睛注视着戴着面具的年轻男人,“连人神尚且会死,你一个半死不活的天阶又能做些什么?你还真以为八人神和八兽神就是这世上的至高点了?”

李稷的指尖一寸寸扎进掌心,想起八年前他的噩梦,和七年前因为一个女子的死去这片大陆上发生的天翻地覆。

人被杀就会死。

那么强大的女子,都会死。

虽然他因为少司命的缘故对那位人神没有丝毫好感,但他不得不承认,那位人神在的时候,这个世间的秩序还是正常。但这七年在没有绝对的力量震慑之后,山海大陆黑暗之中的那些涌流变得愈发激烈。

也愈发失控。

在这七年间,那些曾经原本被大司命压制的势力正在沉渣泛起,逐渐成形。

“不要怪我没警告过你,”赫连晏看着他淡淡道,“前秦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你好好守着你们东吴的一亩三分地才是识时务。”

“前秦……”李稷的目光漆黑的眸子如一泓深潭,“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是我们想要做什么,”赫连晏微笑,“而是墙倒众人推。”

“是么?”李稷冷冷道,“但这一切和那个公主有什么关系?”

“生为嬴氏子孙就是她的罪孽,更何况她如今身上还有着意外之喜,”赫连晏微笑,“总之她自然有她的用处,还是能发挥一点作用的。要知道她如今比你更打眼,她做的那些事修行界都看在眼里。不过具体要用她干什么,我不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少年俊美的脸在笑,但碧绿的眸子却是冰冷无情的,“已经有人死在这了,虽然我不在乎同伴的性命,但你想看到东吴的城池里血流成河么?”

李稷瞳孔一缩,目光随着赫连晏的视线看向地上的尸体。

“既然不是你们暗部,那么这具尸体,是禅院做的?”李稷冷冷问道。

“你终于意识到我搀和不了禅院的事了?”赫连晏微笑,下一刻他收起笑容,静静盯着地上的死人,“这大概是对我的一个警告。”

更是一个催促。

“我在这个林子里耽搁的太久了,”赫连晏淡淡道,“外面大概有人等急了。”

李稷袖子下的拳头微微攥紧。

原来如此。

看来在追杀前秦公主的杀手之中一直存在着两股势力。同时这两股势力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和谐,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 赫连晏大概是属于其中被人戒备不好好出力的那一股势力。

正如赫连晏所说,他只是一把被驱使的刀。但李稷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没有那么简单,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驱使的。

“你……”他眸光微顿看向赫连晏,“你是真的想杀那个前秦公主么?”

“我杀人有什么想不想么?”赫连晏失笑,“说的我杀人需要理由似的。”

自己问的是有人指使他还是他主动要杀人,李稷冷冷注视着他道,“你和那前秦公主有什么仇恨么?”

“你要是不想杀人又有谁能逼你。”李稷静静道,“说的此事与你无关似的,你要是想敷衍,谁又能找出你的错处?”

“没错,”赫连晏微笑起来,“那群老东西的确不能把我怎样,我本来是想敷衍敷衍,不过现在嘛……”

少年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我对那个前秦公主突然产生了一些兴趣。”

“大陆上第一位女榜首,难道不是挺有意思的?”

李稷瞳孔微缩,袖子下手指微动。

“我和她的确没有仇恨,”赫连晏凝视着他的眼睛,碧绿的眸子里闪烁着玩味的光,“倒是你,你是忘记了你那个心上人怎么死的了么?居然在南楚维护前秦公主?”

“那是我们东吴的郡王想娶的人,”他淡淡道。

“是么?”赫连晏笑而不语,“但我看你对那位公主的替身都还维护至深嘛。”

“那位姑娘曾经为我治过伤,”李稷淡淡道,“不管是谁倒在路边我都会收留,只要不是杀人如麻作恶多端者。”

赫连晏大笑,“也就是除了我之外的人你都会救。”

如果不是知道此人本性的确如此,刚刚看他如此对待那个自称堇娘的少女,赫连晏的确已经起疑。

“不过……你这个身体要救也该是个火法者吧?”赫连晏眯起眼睛看他,“你想活长一点还是早点找个火法者入赘去吧。”

李稷眸光冰冷没有说话,赫连晏感受着他身上气息眸光也冷下来。

“今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但出了这个林子,我会杀了你。”李稷静静道。

他这样的人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赫连晏淡淡道,“不要忘了上一次对决我们是平手。”

“我升天阶,可没有你那么难。”少年看向眼前的男人,嘴角露出一个不符合年龄的微笑。

“那你可以升升看。”李稷淡淡道,“我随时恭候。”

说完他不再看这个异常的少年,转身走入院中。

他身后有着碧绿妖瞳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静静注视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李稷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那个妖异少年的凝视。

此人每一次出现,都是这片大陆要发生大事之时。

七年前,人神为什么会死?

谁杀了她?

七年后,为什么前秦会在一年之内发生这么多变动?

什么,就要发生了?

李稷静静跨入院中,双眸沉如水。

他感觉到暗地里的有一张大网,正在缓缓拉开。

章节目录 第847章 见天 > 起风了。

嬴抱月是在竹筒碰撞的清脆声中醒来的。

感受着周身的暖意,她缓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想起她今夜是睡在了李稷的床上。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了柔软的熊皮之上,上面有着青草和皂荚的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支起身子,看向纸糊的窗外。

因为云雾环绕,这里的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此时不知是不是风吹散了一部分云雾,她看到一点晨光。看来日光已经大亮了。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睡到了日上三竿,她攥着熊皮起身,赤足踏在床边地毯上,觉得周身都暖洋洋的。

这些天和赫连晏的相处,他们一直在互相试探,她的精神一直是绷紧的,昨夜难得安稳的睡了一觉,她感觉连带着当初滚落山崖受的伤都恢复得差不多。

她看向手心,缓缓解开指尖的绷带,发现上面的伤口也终于彻底凝结。

感受着身体重新恢复力量,嬴抱月嘴角腾起一抹笑意,伸手推开了木屋的门。

推开门她发现云雾又重新堆积了起来,日光看上去只是清晨模样。她低头发现自己的鞋被整整齐齐摆在门边。

她转身将屋中收拾得和她进来时一般干净,在收拾的过程中,她的目光在墙上那一副木弓上停留了一瞬,手指微动。

但她没有触碰,转身走出了木屋,轻轻关上门。

巨树依旧像是她来的时候那样高耸,但这一次看着屋门前垂下的粗壮藤蔓,她眼中却泛起一股亲切。像个顽皮孩子一般攥紧试探了一下,她发现这根藤蔓光滑无比,想爬上去需要点功夫,下去却是不难的。

她从树上摘下一片宽大的树叶,包住手松松一攥,从藤蔓上一滑而下。

脚落在树下松软的土地上,嬴抱月嘴角露出笑意。

她小的时候和师父在密林中躲避杀手的时候,她一直很喜欢这样玩藤蔓,如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重温一下童年时光。

而就在她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手下藤蔓之时,她眸光微顿,忽然发现就在藤蔓后目之所及处,树底有一堆小土包,像是不久前刚被人挖过一般。

而就在土包上方的树干上,有一抹暗红色的痕迹。

看着那抹暗红色,嬴抱月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她静静走上前,缓缓伸手,触碰上那抹红色。

她的指尖上犹带着血迹,而就在她殷红的指尖碰上那抹暗红之时,耳边忽然传来呼啸的风声。

她身边的时空像是在一瞬之间扭转,眼前骤然腾起大片血红色的云雾。

大片大片的红色之中,嬴抱月目光有一瞬的恍惚,而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像是在安慰着什么人,轻声开口。

“不要怕,会有点疼,很快就好了。”

谁在疼?

她在安慰谁?

这是……什么?

嬴抱月退后一步,下一刻眼前云雾翻转如大梦初醒,她眼前的一切在一瞬间消失,只留下冰冷树干上的一抹红。

她的指尖还抵在树上,但身边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一切只像是她在一瞬之间产生的幻觉。

嬴抱月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用指尖抚摸过树上的那抹痕迹,却只留下指尖凹凸不平的触觉。

真的,只是一场无根无据没头没尾的幻觉。

她怀疑是不是因为她和赫连晏对峙太累了,但某种意义上这个地方的确有有些古怪,看来她不能久待。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眼前的树干,而就在这时她身后不远处隐隐传来水流声,她闻声一怔转身闻声而去。

顺着那个声音,嬴抱月穿过底下屋舍的后门,走入院中天井下,她怔怔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 坐在墙角的人身着青色衣衫,青铜面具依旧牢牢戴在脸上,然而……

他面前摆着个大木盆。

没错,这个人正是李稷。

但让嬴抱月说不出来话的是……

李稷正在洗被子。

还是被套。

她之前睡过那张床,记得那床薄得可以的被子不是针线缝的,而是外面套着青布系带的被套,这种类型的被套还是当年她师父发明的款式,非常方便拆洗。而如今嬴抱月盯着李稷手下那熟悉的青布被套,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毕竟……要是谁看见如今大陆上最年轻的天阶修行者大清早不是在修行练晨功,而是坐在墙角洗被套,谁都会说不出话来。

然而眼前的男人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甚至作为水法者,他却不动用任何真元,而是从身边的水缸里舀起一瓢水泼在青石上,把一边筐子里的干皂荚在青石上捶软,然后认真地用手中的皂荚搓洗手中的被套。

直到将不多的污渍搓干净后,再从身边水缸中舀水再清洗一遍。

等等,正经的水法者家里谁用水缸啊?

嬴抱月虽然成为水法者时间不久,但也差不多抛弃了水桶水盆这样的东西,却没想到如今这位她见过的最强水法者用水缸用得如此熟练。

不,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洗衣服洗得如此熟练……

嬴抱月回想起的他和赫连晏对峙时的那句“我想起被子也正好要洗了”,没想到他还真是说真的。

“嗯?”这是将手中青布拧干的李稷回过头,“你醒了。”

嬴抱月点头,看着他将被套展开,无数水珠在她眼前浮起。

下一刻李稷手中的被褥变得干爽如初。

这个时候倒是使用了水法吗?

“这里很难晾干衣物,”李稷看着她解释道,“以前都是那个人烘干的。”

“那个人……”嬴抱月心中的一个猜想在一瞬间验证,她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你以前和一个人一起住在这里?”

李稷点了点头。

“那人是个火法者?”她问道。

李稷眸光一顿,点了点头。

她只要睡过那间屋子多少就能猜到。

“也是,毕竟那间房也太冷了,”嬴抱月苦笑,“我们这些水法者可吃不消。”

她其实因为腾蛇留下的刻印的缘故,体质不如寻常水法者那般寒凉,但昨晚睡在那里也觉得透心凉。

李稷深有同感地点头。

嬴抱月没有再问那个火法者怎么了,因为李稷的反应早就告诉了她一切。

那个人恐怕已经不在了。

但看着男人手中干净的被褥,嬴抱月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她知道她没有资格再说什么。

即便人已经离开,但这个人依旧十年如一日地打扫着这个地方,只为了让那个人能随时回到这个地方。就像师父是她心中不能触碰的地方,这个人的心里也有永远想要维护的地方。

在这一点上他们是一样的。

“好了,既然你醒了,我把被子套上,我们就出发吧。”李稷走入屋中,将被褥像原样一般还原好,和嬴抱月一切走出了院门。

院门外,赫连晏抱着剑静静看着两人并肩而出。

“走吧,两位,”他淡淡道,“今日就出林了。”

章节目录 第848章 图穷 > 看着站在院门外的那个少年,李稷本能地皱起眉,这时身边响起女子平静的声音,“怎么可能那么快。”

没那么快?

李稷眸光一顿,听嬴抱月淡淡开口,“我们走了五日才到这里,昭华君说这里是云雾森林的中心,那要走出去不说五天至少也要三天以上。”

李稷心头一动,他们走了五日?

“是么?”赫连晏闻言微笑没有没再催促,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李稷眸光一寒记得那里是之前躺尸体的地方,此时只剩下淡淡血迹却没有掩埋的痕迹,他问道,“那具尸体呢?”

“野葬了。”赫连晏淡淡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倒是没有骗我,外面的确都是凶兽。”

嬴抱月袖下手指微动,顿时明白了野葬的意思。

恐怕和所谓的天葬是一个形式。

“你把尸体丢出去喂野兽了,”李稷冷冷注视着赫连晏道。

“修行者与其化为尘土,这种葬法岂不是更有意义,”赫连晏微笑道,俊美的面庞上神情天真又残忍,“反正在这片森林里谁都不能动武,人反而不如兽。”

李稷看着他没有说话,唯有听到不能动武一词后眸光微动,下一刻他走向小径,“走吧。”

他比谁都知道这个北地少年的危险,能将他一直困在这片森林中固然最好,但这终究不是个事,尤其是在昨天那具诡异的尸体出现后。

她身上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李稷走到小径的起点,回头看向身后两人淡淡道,“我送你们出去。”

身边穿过一阵寒风,看着快步离开眸光肃杀的赫连晏,嬴抱月跟在后面。

三人穿过小径,就在踏上石桥之时,嬴抱月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小院渐渐再一次隐入云雾之中。

……

……

秋风吹动落叶,两男一女行走在崎岖的林间。

“没想到那些凶兽居然就这么离开了,”赫连晏看向走在最前面男人的背影淡淡开口,“我还以为要大战一场。”

嬴抱月闻言也看向在前面一言不发带路的李稷。就在他们穿过石桥沿着小溪走到那片冰湖前时,她并没有看见李稷和赫连晏所说的大量凶兽。

李稷姑且不论,赫连晏既然都把尸体丢出去试探了,那么凶兽围湖应该是真的,不过清晨他们穿过冰湖时那些凶兽已经消失。

凶兽一旦盯上什么人就很难离开,不怪赫连晏会怀疑。

“大概是吃饱了吧。”面对赫连晏的质疑,李稷没有回头淡淡道。

“怎么会,”赫连晏眯起眼睫纤长的碧瞳,“昨晚我是看着那些畜生将尸体吃了的,可是吃了之后并没有离开,怎么偏生围到清晨就离开了?”

少年似笑非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些凶兽是什么人豢养的。”

李稷静静地行走,“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不过,”他注视着被林木掩盖的天空淡淡开口,“这片森林里的凶兽本就不会随便伤人。”

“只要修行者本身未造太多杀孽,于林中不要心怀太多恶意,这里的凶兽就不会逐人。”

赫连晏闻言眸光微眯,随后侧目看向嬴抱月微笑道,“听到没,这人在说我们俩心怀不轨呢。”

说你就是说你,为什么要把其他人也拖进来?

“我并没有恶意,”嬴抱月无奈道。

“可那些凶兽有不少是想吃你呢,”赫连晏微笑。

“我觉得那是因为别的原因,”嬴抱月笑了笑道。

> 这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她小时候很多人都想吃她,更毋论野兽。

“不用在意,什么心怀恶意才会被追,这种事肯定是这个男人杜撰的,”赫连晏笑眯眯道,“毕竟哪有林子里的凶兽不吃人的。”

他走遍大陆也没遇见过。

“是么,”被反驳李稷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应了声。

“只不过这片林子的确有些特别,”赫连晏笑起来,伸手抚摸了一下嬴抱月耳际的碎发,“感觉人待在这里心境都会变。”

“很多东西都会不对劲起来。”他微笑凝视着身边少女的耳垂轻声道。

在编造身份之后嬴抱月就已经将耳垂上彰显身份的腾蛇耳坠给摘了下来,此时感受着男人拂过耳边的气息,她习以为常地将他的手推开,“公子,马上就要出去了,可以别再折腾了吗?”

之前的行路上这个人也不认路,最大的兴趣就是在她身上翻来翻去,也不知他是想发现什么,还是单纯地好奇什么。

赫连晏微笑,看着她的耳垂兴致勃勃道,“等出去后,我给你买一副耳坠好不好?”

“这个我已经拒绝过了,”嬴抱月叹息,还拒绝过不止一次,“再说了,公子你不是说你是奴隶么?你有钱么?”

“现在没有,”赫连晏微笑道,“但杀几个人之后就会有了。”

“那种钱买的东西,你指望哪个姑娘敢要么?”嬴抱月淡淡道,“还请容我拒绝。”

越接近森林的边缘,这个少年身上的气息就越让人心惊。

“是么?不敢要么?”赫连晏注视着她另一边的耳垂,“那要是我送你箭镞呢?”

嬴抱月眸光一顿,这时前面传来李稷的声音。

“前面都是直路,”他忽然停下脚步,嬴抱月险些撞上他的后背,下一刻她手腕一紧,李稷已经抓住了她,看向一边的赫连晏,“走了一天也不见你做什么,我开路已经倦了,接下来你走前面开路。”

“我来?”赫连晏没有拒绝,只是含笑看了他的手一眼,随后走到了前方。

三人重新上路,但前方传来的树枝断裂声却更清脆了许多,噼噼啪啪响成了一片。

嬴抱月走在李稷前方,听着这样的声音看向身边的男人。

在山中走路前方需有人开路,但前面换人之后才能明白之前走在前方的这个男人的不简单。

她低头看他的脚,李稷踩在枯枝上甚至不会惊动林中的草虫,像是整个人都和这片森林融为一体。

“我现在倒是相信,你是真的住在这片森林里,”前方传来赫连晏的声音,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你这路指的不错。”

李稷之前带他们走的路没有出现一只凶兽,走路更是没有一丝声音。

虽然被枯叶掩埋,但有些地方还能看到马车通过的痕迹。

嬴抱月眸光微深。

这正是他之前给他们画的那张地图上通往云雾森林那道后门最近的道路。

她注视着四周不显眼的马车痕迹,袖子下手指微动,然而不等她说些什么,只觉手腕再一次被人抓住。

她微微一怔抬起头,却只见身边男人目视前方,像是什么都没做。

这时,她耳边忽然响起李稷的声音。

“看前面,我拉了屏障,他听不见。”

嬴抱月眸光一顿目视前方,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向前走去。

两人就这样并肩而行,衣袍宽大并无人能看见他们手下的动作,赫连晏也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

这时嬴抱月耳边再一次传来李稷的声音。

“他人呢?”

章节目录 第849章 匕现 > 这个“他”显然不是指此时在她身边的人,嬴抱月闻言微微一怔。

下一刻她眸光微动轻声开口,“你是问……嘉树吗?”

她那么快就明白了,李稷眸光却有一丝复杂,但下一刻看着前方开路的赫连晏的背影,男人目光在一瞬间又恢复古井无波,淡淡开口,“嗯。”

不是他还能说谁。

“嘉树的话,现在应该在渭城等我,”嬴抱月看着路边隐藏在落叶中的车辙印,微微笑道。

“是么,”李稷淡淡应道,“你们约好了?”

“嗯,算是,”嬴抱月笑了笑道,“我觉得他大概能明白。”

不是能明白,而是一定会明白。李稷眸光微动,如果不是她事先安排好了,那个少年绝不会不会离开她的身边。

原来如此,渭城么。

渭城是距离有云雾森林后门之称的门关最近的东吴城镇,同时因为商业发达,更有着直通东吴都城汝阳的官道。

“从门关出去,三十里就可以到达渭城,”李稷静静道,“你认识路吗?”

“嗯,”嬴抱月一边往前走一边道,“认识。”

渭城虽然商业发达,但发达的商路当然不是临近云雾森林的那条,她记得那条道路向来人迹罕至。

虽然人迹罕至,但既然姬嘉树等人已经通过,想来已经变得畅通无阻。

“好,”李稷也自然想到了这一层,“那条路上现在应该已经无人埋伏了。”

他静静瞥了一眼身边少女略显苍白的脸颊。

这些天来,那个少年应该已经变强了吧。

没有什么,比失去更能让人强大。

然而这股思绪在一瞬间激起了他心中的伤痕,男人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李稷在看她的时候,嬴抱月也在看他,微微蹙起眉,“你……”

她看了一眼前方开路的赫连晏,“这人之前说你有旧伤,你还好么?”

“他的话不可以相信,”李稷瞬间平复下气息,冷冷瞥了一眼前方人的脊背,微微加快了脚步。

“我不知道你们是在何等情况下相识的,我也无意干预你什么事,”他回头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但关于他,有句话我一定要说。”

“他怎么了?”她微微笑了笑问道。

“他的面具是你揭下的?”李稷问道。

嬴抱月点头,“他没怎么反抗。”

她真是向来什么都不害怕,唯有这点让人放不下心来。

“这个男人很危险,”李稷漆黑的眸光愈发漆黑,“谁都可以,唯有他不可以。你离他远一点。”

嬴抱月微微一怔。

李稷的确很少发表什么意见,尤其是对其他人发表看法,她还记得初次相见之时她还怀疑他是哑巴。

但此时此刻,她的确感受到了李稷眼中深深的忌惮。

“我知道了,”嬴抱月点头,“我不会和他多打交道。”

“你不知道,他……”李稷的指尖扎入掌心,想要开口眼前却泛起无边血色,是那个少年的真实身份会带来的尸山血海。

“他到底怎么了?”看着眼前男人少见的模样,嬴抱月眸光微凝。

“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只是一旦离开这片林子,你一定要立刻脱身。”他顿了顿开口。

她本来也是如此打算的,但凡能离开这个少年她早就离开了。

只不过在之前的行路中,除了剑齿虎袭来的那一次,随着那个少年身上伤势的恢复,她每次想离开却总是会被他隐隐拦住。

“我会寻找时机的,”她看着李稷的眼睛笑了笑道。

“不是寻找时机,”然而李稷目视前方,面具中的黑眸严肃至极,“你等下立即跑,我会拖住他。”

嬴抱月眸光一顿,“你……”

“我杀不了他,但他也杀不了我,”李稷淡淡道,“你只管往前跑,不要回头。”

和这个少年对战是他的责任,不是她应该做的事。

“可是……”嬴抱月蹙眉。

但不等她说完,看向身边少女晶莹剔透的眼睛,李稷静静补充道,“我和他有私仇,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用插手。这不是为了你。”

没错,这不是为了她。

说完不等她再拒绝,李稷松开了一直拉着的手腕,微微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前面。

> 你往前走,不要回头。

嬴抱月微微一怔,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他没有穿绣着青龙的祭服,身上只是简单的竹布衣衫,发髻上依然只是一根草绳,但他的脊背和她无数次看的那样,总是收得很紧,如松竹一般挺拔。她知道那些粗糙的衣物下是属于他瘦峻的筋骨和肌肉,看上去不如武将般壮实,却有着极为坚韧的力量。

但还是收得太紧了。

她静静加快了脚步,将手掌放在了身前人的脊背之上。

感受着后背的温度,李稷肩膀微微一震。

“你做什么?”

“你给自己的负担太重了。”她抚摸了一下,淡淡开口,“不是境界高就什么都要担负。”

他现在应该在南楚养伤。

李稷面具里眸子顿了顿,下一刻同样淡淡开口,“你有资格说我吗?”

嬴抱月没有说话,只是收回手,抬头看向前方破开的天空轻声开口,“到了啊。”

李稷眸光一怔,看向前方收起了屏障。

茂密的森林尽头,重峦叠嶂露出面容,一如之前那座他们一起坠下的山崖。

前方茂密的林间现出巍峨的山崖,走在最前方的赫连晏顿下脚步,“进了石门关,不见人生还。”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山崖含笑开口,“这就是门关了吧。”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的山崖。

石门关分别是云雾森林的出口和入口,她和赫连晏一起坠下的是石关,而在进入森林六天之后,他们终于见到了另一道关卡,也是最后一道关卡。

门关。

“没想到走到门关只花了一天,”三人爬上山崖,赫连晏踩着脚下的石块,回头看向嬴抱月和李稷微笑道。

“那是我们伤势都恢复了走的快,”嬴抱月淡淡道,维持着内心平静爬上山崖。

再往前一步,就要彻底离开这一片云雾。

离开这一片笼罩着特殊磁场的森林。

“是吗?我觉得倒是昭华这路带得好,”赫连晏看向身边的嬴抱月,“你说我说的对吗?堇娘?”

“昭华君自然是比我熟悉,”嬴抱月淡淡道。

“可不是,”登上崖头的赫连晏看向她,俊美的脸上绽开笑意,“不然我还不知你要带着我在这林子绕几圈。”

被这两人撇开的李稷在后方听到这对话心头一跳,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为什么要带你绕圈,”然而嬴抱月一边攀崖神情不变道,赫连晏在她身边安静地笑着也只像是在普通的攀谈。

“也是,”赫连晏笑了笑,“毕竟待在这片林子里对我们两人都是一种消耗。我从未见过这么特殊的阵法。居然能让身处其中的高阶修行者被削弱。”

少年嘴角带着笑意感叹道,“如此大阵遍布整个森林,该说不愧是那位神女的封地吗?”

与其说是三大绝境,不如说这是一座能将凶兽和高阶修行者困入其中的阵法。

身处森林中高阶修行者会被自然地削弱,心怀恶意者更是会被这整片森林绞杀。身处其中,唯有将心中的野兽暂时压下,心平气和者才能活命。

“这真是一个特别的地方。”赫连晏看着身边的森林微笑。

对他而言这也是一段特别的经历。

“知道吗?”他伸手探向身边少女的耳垂,“你还是带耳坠的时候更漂亮。”

“是吗?”嬴抱月站在崖头,转身看向他微笑。

“你干什么?”李稷从后一步跨上,伸手握向赫连晏探向那个少女的手,却不曾想到自己的手在半空中被另一只手握住。

“你知道吗?”赫连晏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堇娘这个名字其实不太适合你。”

“是吗?”嬴抱月看向他。

少年俊美的脸上绽开一个微笑,凝视着她的眼睛喃喃细语道,“毕竟,你根本不是那么温柔的花啊。”

“这倒是没错,”嬴抱月也笑了,转头看向身后的李稷。

“你们……”为这两人的对话感到心惊的李稷正想开口,却有呼吸拂过颈间,只听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谢谢你来,阿稷。”

李稷正想反抗却因耳边人第一次的称呼浑身一僵。

而不等他反应,胸前忽然传来大力,只见眼前人忽然伸手猛地一推。

嬴抱月一把将李稷从门关上面推了下去!

章节目录 第850章 真身 >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看着李稷的身影从高高的悬崖上消失,赫连晏看向那个站在崖头的少女微笑道。

“不,不该说无情,反而应该说是疼爱吗?”赫连晏眯眼看着对面孤身一人的少女,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

门关悬崖固然高,但他们谁都清楚这样的高度根本摔不死天阶修行者。

这个少女刚才突然的一手偷袭,像是冷酷无情地暗算了帮她的高阶修行者,其实却是借着将李稷推下山崖让他远离了战场。

“你果然很特别,”赫连晏端详着眼前立于悬崖之上的少女,“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地阶修行者拒绝天阶的帮助。”

嬴抱月转过身,直面不远处的的少年静静开口,“他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和你战斗。”

“你果然够狠心。”赫连晏闻言笑出声,这个狠心不是指她对李稷,而是指她对她自己。

男人看着嬴抱月微笑道,“把他推下去了,你该怎么办呢?”

这个少女刚刚的举动是一个选择。选择将那个能帮她承受伤害的男人推了下去,选择独自一人面对他。

“选择和你一起滚落山崖的人是我,”嬴抱月看着面前的少年拔剑出鞘。

少女缓缓抽出长剑,指向不远处从怀中掏出面具的少年,居然微微一笑。

“你的对手,是我。”

最后一丝云雾从少年的后背退去,嬴抱月静静看着赫连晏从怀中摸出面具重新戴上,身上的气息在一瞬间提升。

在修罗铁面的映衬下,少年的碧瞳如同黑夜中的银狼。

“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同一般,不适合堇娘这个名字,”赫连晏上前一步抚上嬴抱月的耳垂,带着笑意的薄唇向她的唇角碰去,“我的替身姑娘,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吧。”

不等唇角相碰,两人之间电光一闪,两股真元剧烈冲突霹雳一声炸开,腾起的飓风和水花在一瞬间吹开山顶的云雾。

赫连晏和嬴抱月分开一丈,看着面前的漫天水花少年微笑开口,“漂亮的剑法,如果是败在这样的剑法下,南楚春华君也不冤。”

她和姬嘉树的那一战。

“你果然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嬴抱月握紧了手中的落日剑,静静凝视着这个和她一路上形影不离的男人。“赫连家的奴隶公子。”

“你不也知道我是谁吗?”赫连晏一声轻笑。

“是吗?”

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忽然轻声开口,“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六天前吧?”。

“你还记得?”赫连晏双眸微眯,下一刻饶有兴道,“说起来,昭华刚才也算是体验到了那天晚上和春华一般的待遇。”

被这个女子一把推开的待遇。

“那夜统率狼群偷袭车队的人,也是你。”嬴抱月闻言克制着心底的凉意,注视着面前少年静静道。

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六天前,而是在十六天前。

就在到达云雾森林的十天前,她和姬嘉树曾经同时被狼群和冷箭袭击,后来偷袭者无端退去,再后来,就发生了马车坠崖一事。

空气中男人的呼吸有微微的波动。

“那一晚我明明没有露脸,”赫连晏深深地看了一眼嬴抱月,神情有些意外,“你居然能记得。”

“你的眼睛,”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很特别。”

虽同为碧色混迹于狼群中难以辨别,但那一夜在狼群撤退的那一声唿哨响起时,她曾于林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绿光。

> “你的眼睛比狼群更美,”嬴抱月实话实说道。

“是吗?”明明两人剑锋相对,赫连晏闻言却静静地微笑着,“你的眼睛也很美。”

“但你果然还是握剑的时候最美,”身前传来少年醉人的嗓音,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那双妖冶的碧瞳忽然变得近在咫尺,望着她闪烁着蛊惑人的光芒。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男人上前一步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开口,“你还知道什么?”

“当然还有,”嬴抱月低头看向眼前人手中长剑上的剑光。她曾经看过一次这样的剑光,就在石门关上他们的马车下地面碎裂瞬间坠崖之时。

她看见过。

一模一样的,紫色的雷光。

“我们的马车,当初是在你的雷法剑下坠崖的吧,”嬴抱月凝视着身前气息已经提升到等阶四的修行者淡淡道。

云雾森林存在削弱高阶修行者的阵法是套在这个男人身上桎梏,让曾经潜伏在山崖之下等阶四的暗杀者,变成了森林里与她相伴而行的“赫连晏”。

然而如今这副桎梏已经解开。

被藏在黑暗中的野兽也将出笼。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狰狞的修罗面具,就在此人重新戴上这副面具之时,这些天和她相处的赫连晏,已经消失了。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薄薄的冰层,和一条长长的小溪,小溪边有着一脚深一脚浅往前走的交叠着的身影。

但这一幕逐渐被四周腾起的云雾所遮掩。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看向面前的人淡淡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名字,那么阁下可否透露自己真实的出身呢?”

赫连晏微笑着,声音暧昧,“你先说说你看。”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嬴抱月淡淡道。

“我想你听你自己说。”他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

嬴抱月也如此注视着他,下一刻深吸一口气道,“抱月。”

看着眼前人碧瞳中闪烁着的光,她静静开口,“嬴……抱月。”

“果然,”赫连晏微笑起来,“果然这样的名字更适合你,和这片森林的主人一样的名字。”

“那你呢?”嬴抱月淡淡问道。

“我的名字说出来可是会闹出人命的,”赫连晏竖起一根手指到唇边,“不过我能告诉你,我不是谁。”

“你不是赫连家的奴隶。”嬴抱月注视着他静静道。

“你也不是前秦公主的替身。”赫连晏注视着她微笑道。

两人就这样注视着对方,仿佛回到那一日崖底水潭的火堆边。

从一开始,他们在崖底苏醒开始,这就是一场骗局。

他们各自都知道对方说的话不是真的。

他知道她就是真正的前秦公主。

但他没想到她也早就知道他就是一路上伏击他们的人。

他提出公主替身一说,这个少女就坡下驴欣然接受,他本以为她落进了他精心设计的陷阱。

却不曾想,她也将他拉入了她的陷阱。

章节目录 第851章 赛跑 > 他们这样互相欺骗又互相心知肚明地走过一路。

没想到如今走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她还能如此冷静。

不,应该说是他心知肚明,却不知她居然也心知肚明。

他以为她不知道自己身份早就暴露,却没想到她什么都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知道你是真正的公主的?”赫连晏含笑叹道。

嬴抱月看他一眼,“在你说我是公主替身之时。”

这个借口给的太巧妙,简直给她提供了一个现成的理由,只可惜……

“我向来知道一个道理,”嬴抱月笑了笑道,“天上大抵,是不会掉馅饼的。”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悟出来的,”赫连晏闻言放声大笑,下一刻又忽然止住笑意,“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王宫能养出你这样的公主。”

他怀疑她的公主身份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见过的公主帝姬大多单纯蠢笨,自视甚高。像是这个女子这样有这般心智和杀伤力的女子,委实少见。

“我觉得,”嬴抱月沉吟了一下道,“没有什么王宫能养出来吧。”

她本来也不是在阿房宫长大的。

她看着对面的少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是独一无二的。”

她是这个世上曾经存在过的最强大的女人养育大的,自然是独一无二的。

“哈哈哈,”看着面前少女骄傲的面容,赫连晏欢声笑起来,“你果然是很特别啊。”

这一路上只要他察觉到丝毫不对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吧。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处于绝对劣势之下,却滴水不漏,和他周旋到最后一刻。

他眷念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什么可惜的宝物将要被打碎,“特别到我都舍不得杀你了。”

“只可惜,杀你是义父的决定,我也无法改变。”少年就这样珍惜地看着她,但空气中的压力陡然增大,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义父。

听到这个词嬴抱月眸光微顿。

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前秦公主的性命?

“不过你可以庆幸了,我不会杀你。”然而就在这时,注视着她的眼底赫连晏却再一次笑着开口。

“是吗,”嬴抱月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庆幸,目光沉静如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那你想把我怎么样呢?”

“上面的命令是生死不论,”赫连晏声音中笑意依旧,“死的可以,那么活着的自然也可以。”

“在那片林子里,我答应过你,我不会抛下你。”

赫连晏注视着面前手握长剑神情冷静的少女,嘴角含笑,“这句承诺依然生效。”

“林中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嬴抱月注视着他,眸光有些复杂也有些悲哀。因为她很清楚地明白,就在这个少年重新戴上面具之时,和她许下承诺的那个少年已经消失了。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是么,真的如此吗?”赫连晏眸光微凝,向她伸出手去,“只要你愿意抛弃一切,那么这一切就都是真的。”

“你说你不是公主,但我愿意让你成为我的公主,”那双妖冶的碧瞳看着她,少年的甜言蜜语带着蛊惑的力量,仿佛恶魔的低语响在她的耳边,“有我在,不会再有人伤害你。待在我的身边,也不会再有人追杀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嬴抱月没有回应,只是抬头看向他道。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赫连晏微笑。

嬴抱月低头看向伸向她的那只手,“你这是在求婚么?”

赫连晏微微一怔,下一刻愉快地笑起来,“我以为你不懂这些呢。“

> “可能是因为,我在这方面经验比较丰富,”嬴抱月眸光微顿,思考了一下道。

“你真是越来越对我胃口了,”赫连晏声音愈发愉悦,“那么你意下如何呢?我的公主殿下。”

“不要这么叫我,”嬴抱月静静道,“我不是你的公主。”

“是么?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公主殿下?”赫连晏握紧了腰边的长剑。

“除了公主之外你随意,”嬴抱月淡淡道。

“真是不解风情啊,”赫连晏含笑道,想起她刚刚对李稷的称呼,“那我叫你阿月如何?”

我的小阿月。

脑海深处响起一个久违的男声,嬴抱月瞳孔微缩没有说话,却只见赫连晏将手再一次伸到她的面前。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男人的声音甜蜜身上杀气却越来越重,长剑上环绕着的雷光在她耳边炸开隐隐的雷鸣,“是留在我身边活着,还是不识好歹地死去,就看你的选择。”

“你留我在身边做什么?”嬴抱月抬头看他,“你要娶一个随时会刺杀你的女子么?”

“没关系,我会好好看住你的,我有这个能力。”赫连晏微笑道。

“然后呢?”嬴抱月问道,“夺走我的自由,不允许我参加中阶大典,一辈子禁锢在你身边么?”

“不能参加中阶大典那是自然,”赫连晏静静道,“这是让你活下来最基本的条件。”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道,“活下来,然后只属于你一个人?”

“这有什么不好吗?”赫连晏微笑,“我应该生的不丑吧?”

何止是不丑,是足以让很多世家贵女醉心的长相。

“正如你所猜想,我并非赫连家的奴隶,”少年看着她微笑,“我有着不输给你那位未婚夫的家世,足以让你成为……”

“成为你身边豢养的金丝雀。”

然而嬴抱月微笑起来,看向面前少年的手平静开口,“谢谢你的建议,但是我无意成为你的金丝雀。”

“是么?”被如此拒绝赫连晏却依旧笑意不减,只是看向自己手心,“你这份清醒我很欣赏,但这不是你有资格挑选的。”

“你想活下去,只有成为我的人,”赫连晏浑身上下真元上涌。他收回手,握住剑,指向对面的少女道,“本来你还有反抗的机会,但你的救兵已经被你亲手推下去了。”

“你一个人,还能做些什么?”他微笑道,“难得你生的如此容貌,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却从没有把我另一个身份放在眼里啊。”

‘’什么身份?”赫连晏眯起眼睛。

下一刻,他瞳孔一缩,看着身前陡然升起的波涛。

少女振臂一挥,雪亮的剑光照亮了她的脸庞。

从她的剑上,掀起万丈波澜,点点水花从她的背后升起。

周围的空气忽然震动起来,“即便不依靠那个人,我也能从你的手下逃生。”

落日剑的剑光撕裂了整片迷雾。

赫连晏这些天来从没见过的威压从那个女子身上升起,嬴抱月剑指眼前人。

“我不会成为你的金丝雀。”

“你以为我是如何走到这里?你以为我是谁?”

嬴抱月看向他微微笑道。

“我是战国七年初阶大典榜首。”

庞大的压抑至今的威压从少女的身上升起,她轻声开口。

“是自己杀出来的,榜首。”

章节目录 第852章 实力 > 水雷交错,炸出万千风雨。

少年少女的身影旋身而过,分别背对背立于崖头两块青石。

滴答滴答。

有点滴的血迹落于青石之上,半空中飘着几缕碎发。

赫连晏修罗面里的碧瞳瞥了一眼自己肩头的血痕,回头看向身后青石上静然而立的少女。

刚刚的第一剑,她一剑刺破他的肩头,而她仅仅被削下一缕额发。

这是此女今日展露的第一剑,却比她在这一路之上展露的任何一次剑法还要高明。

“你……”赫连晏回过头,直视着前方眸光微深,“你身上的伤好了?”

这伤不是指这一路上她受的那些伤。

如果只是皮外伤,修行者的恢复速度极快,真正能伤到修行者的唯有来自于修行者本身的攻击。

“消息真灵通,”嬴抱月伸手将发丝别到耳后,“看来丹阳城中也有你们的人。”

“过奖,现在看来是我们这边的情报探子要清理了。”

赫连晏背对着嬴抱月高深莫测地微笑。

“听说前秦公主在初阶大典上身受重伤躺了半个多月,差不多要留下病根,”他笑了笑道,“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

当初在悬崖之上的搏斗,在他看来这个少女是拼了命才将他掀翻到了悬崖之下,纵然将他压入湖底肋骨断裂,但用的是几乎两败俱伤的打法,并未展现出多么精湛的剑术。她一路上展现出的脆弱也正好印证了之前丹阳城传出的消息。

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这个少女,居然是在藏拙。

明明孤身一人与境界更高的杀手朝夕相处,如此劣势之下,这个少女居然还敢隐藏自己真正的力量。

赫连晏仰头很想大笑,没想到他居然有看错人的这一天。

他隐藏了自己的境界,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子也隐藏了自己的力量。

“你家收的情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嬴抱月背对着他微笑道,“若是寻常,我的伤的确能沉疴已久,只不过……”

她握紧手中落日剑,清澈眼眸陡然璀璨明亮,她微笑着道,“有人耗费半身真元为我疗伤,我自然不能让他失望。”

赫连晏眸光微顿,想起初次见到李稷之时那个男人身上的气息,转身抬剑愈发想要大笑,“原来你知道啊。”

嬴抱月也转过身,直面对面少年轻声开口,“我当然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李稷强行为她疗伤损耗了半身真元,更在真元相通之时感受到他身体内部存在极为冰寒的旧伤。她知道知道那个男人说在南楚有事要办没有去东吴的理由的那一天,以他的伤势甚至走不出丹阳城。她知道以那个男人的体质需要在南楚这样温暖的地方疗伤。

“我都知道呀,”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但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会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希望他们之间两不相欠,她就满足他的心愿。

在初阶大典后他和她说话总是能离开三步远就离开三步远,她就不主动靠近。

他们之间早就什么都还清了。

“哈哈哈,”赫连晏看着站在崖头神情淡然的少女大笑,“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愈发让人感兴趣。”

> 嬴抱月微笑,抬起手中剑,“可是我并不是靠有意思站在这里。”

两人之间响起刺耳的摩擦声,赫连晏在她话音落下手中长剑就已经刺出,但就如之前滚落崖下和这个少女搏斗之时,她反应速度极快,躲避之时更为刁钻的剑气已经刺向他的要害。

天地间飞扬的是温柔的水,但每一抹水花都有着杀人的力量。

其速度甚至不输雷法,带着和寻常水法剑不同的味道。

赫连晏仰面,平展的剑面从他面具的鼻尖拂过,但他在刀锋的铁腥味下却咧开了嘴角。

暮色渐沉,明月初升。

在第一抹月色落下之时,青石之上血花再一次飞溅。

这一次两人的后背同时绽开血痕,血流奔涌,赫连晏却笑得愈发愉快。

“原来如此。”他只手捂住肩膀,感受着空气中凌厉的剑意微笑,“你的师父是谁?”

“是稷下学宫的震山先生,”嬴抱月背对着他静静道。

“哈哈哈,”少年大笑,“你骗鬼呢。”

“北地的情报是要更新了,”他微笑,“原来那些市井传言都是真的。”

北魏也好后辽也好都无人将南方传来的那个女子的战报当真,只当是人们看稀奇随便乱吹,如今看来事实恰恰相反。那些战报甚至还弱化这个女子。

不,或者说,如今的她甚至比初阶大典时更强。

“你的确当得榜首之位,”他淡淡道,“你其实比三年前的姬嘉树更强。”

嬴抱月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句话居然第一次是从一个和她对立的死敌口中传出。

“我其实很感谢那些战报,”嬴抱月微笑,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扭转舆论的打算。

既然她没法再一次阻拦情报线,那就让它们尽情的传吧。

“果然啊,”赫连晏再一次大笑,“那些明褒暗贬的情报,是你故意放出来的。”

“怪不得许冰清那样的蠢货没法奈何你,只能灰溜溜滚回北魏。”他微笑道。

嬴抱月神情有些意外,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会这么说那位圣女的北方人,与此同时心中的警惕却越深。

这个少年的眼光极为毒辣,就如他身上的境界一般不符合他的年龄。

“你的剑法,到底是从何人处学来的,”赫连晏饶有兴趣道,“居然同时有雷法和火法的影子,甚至还有风法,你是怎么回事?你未婚夫居然连春雷剑都舍得透露给你么?”

嬴抱月闻言肩膀微震,但下一刻她安静地微笑道,“只不过两剑,公子眼花了吧。”

“是吗?”回过头看着身后那道纤细的背影,赫连晏忽然轻声开口。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

明明淡淡流水,却被她使出了天地之威。

嬴抱月眸光微顿,再一次回身出剑,这一次两人双剑相抵,双眸近在咫尺。

“你,真的是等阶六吗?”赫连晏微笑。

“公子汉诗学的不错,”嬴抱月微笑,看着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你,又真的是等阶五吗?”

“你到底是谁?”

章节目录 第853章 奔跑 > 夜色之中,少年笑而不语,碧瞳泛起如同雪狼一般的莹光。

“我现在是等阶五,”他微笑,“但以前不是。”

“是啊,”嬴抱月也微笑,“已经逼近天阶的人怎么可能是等阶五呢。”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男人身上气息不是神舞境,甚至和她第一次见李稷的时候很像。

然而……

“你多少岁了?”她凝视着眼前那双比翡翠更美的眼睛。

在她见过的天生修行者中,无人天赋出于姬嘉树者,而李稷比姬嘉树要大六岁,是用命拼出了现在的境界。

这天底下万事,基本上都是公平的。

可嬴抱月看过这张面具下的脸,这是属于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脸。

她心中有些隐秘的违和感,她实在不太能相信十几岁就有人能登临等阶四。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少年也应该早已全大陆闻名了才对。

这样的大鱼不可能困于赫连家的水塘。

他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那么好奇我的年纪,难道是爱上我了?”然而听到她的问题,这个自称赫连晏的少年却暧昧地微笑着,“不过你放心,我至少已经满十三岁了,是足以成亲的。”

不……她一直觉得山海大陆上这个最低法定结婚年龄太小了……

社会是需要进步的……

看着她脸上一言难尽的神情,赫连晏大笑起来,“你怎么那么有意思,你不会觉得你比我小吧?”

他再一次顾左右而言他。

“这倒是没有,”嬴抱月静静道。

人的外貌是会骗人的,但眼睛很难。

纵然有着极为年轻俊美的容貌,但这个少年的眼眸却如同饱经世事的老人。

“你放心,我姑且比你那位未婚夫要年长,”赫连晏微笑道,“大那么三四岁吧。我的天赋可不如他。”

他瞥了一眼嬴抱月身后的崖壁,“比那位要小一点,那位的天赋可是太差了。”

“这话说的不对,”嬴抱月淡淡道,“你的功法有问题吧?”

“透支是为邪道,”她瞥了一眼他肩膀上的血痕,目光微沉如水,“总有一天是会用完的。”

赫连晏的碧瞳之中第一次泛起涟漪,下一刻感叹着轻声开口,“你真是聪明到了让人心惊的程度,聪明到让人想要杀了你。”

他发现了她身上的秘密,却没有想到她也发现了他身上的秘密。

“李稷也是足足和我交手了十次才意识到的,”赫连晏微笑着感叹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会回答你,”嬴抱月轻声开口,“这样的功法不该存在这个世上。”

“怎么?难道你是担心我的寿命?”赫连晏注视着她叹道,碧绿的眼眸逐渐变得微红,“你不应该更担心你自己么?”

两人双剑错开,咔嚓一声同时后退。

嬴抱月瞳孔微缩,下一刻脚底下震动了起来。

小石子扑簌簌落下悬崖,她睁大眼睛注视着静静立于青石之上外貌和年龄不符的少年。

之前的对决他们单以剑招相搏,还尚未动过多真元,但此时那个少年身上陡然升起磅礴的真元,以他所立之处为发源,整个山崖都为之颤抖。

这一份颤抖,让嬴抱月忽然想起了初阶大典最后一战紫华山塌陷之时的震动。

而就在这时,悬崖的两岸响起了凄厉的嚎叫。

无数只黑影于夜色中窜出,碧绿的眼睛无数双出现在赫连晏的背后。

是狼群。

> 数不清的狼群。

“之前的求亲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赫连晏缓缓转过身,置身于狼群之中的少年的双眸散发着妖冶的光芒。

“我最后问你一次,这是你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他注视着月色下这个美得晶莹剔透的少女,语气惋惜,“你真的不接受吗?”

“这不是我会接受的机会。”嬴抱月注视着群狼环绕着的少年轻声开口,“我们不是一路人。”

她和他并肩走了一路的,但他们却终究不可能走到一起。

她并不知道这个少年的求亲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但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可能接受。

这都不是她要的的东西。

看着月色下少女平静如水的眼睛,少年眸光微眯。

“真可惜,”赫连晏微笑,“那我就只能吃掉你了。”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看向狼群的视线温柔,但声音却冰冷嗜血。

“吞噬吧。”

然而下一刻,一道寒光掠过他的眼眸。

修罗面具叮的一声,赫连晏看着刺入胸腔的长剑瞳孔微缩。

没有任何活物看见她是何时动手,更不知等阶六的真元是如何撕开等阶四的屏障。

但这个少女就是做到了,就在那一瞬之间,赫连晏看见了和他一般的深紫色的剑光。

招式迅疾,如同一条银蛇。

“居然是……”

“火舞银蛇,”他微笑着问道,“这不是火法第二剑的剑法吗?”

而这一抹紫色剑光,甚至带着他剑法的味道。

胸口中剑血流如注,但这个少年却像是毫发无损地安静微笑着。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些都是曾经要杀她的剑法。

“谁知道呢,”嬴抱月静静将剑拧了一圈,“杀人者人恒杀之。”

“所以你以为你这样能杀了我吗?”赫连晏低头看着胸口处少女的头颅微笑。

“很新奇的手法。”

很新奇的人。

和她对战,任何要杀她的招数,都要做好被她吸收的准备。

很可怕的对手,深不见底的人。

嬴抱月抬起头透过面具的缝隙,看着面容如常的少年,眸光微冷,下一刻猛地松开了手中剑往后一仰。

冰冷的刀锋从她的咽喉划过。

嬴抱月于半空中翻转,看着凭空出现在那个少年左手的弯刀,这才是他真正的武器。

“真是许久未有人能让我拿出这把刀。”

赫连晏眼中露出兴奋的光,向空中的少女缓缓举起。

但就在这时他眸光一顿,只听胸口噗嗤一声,嬴抱月于半空中脚尖一挑,拔出了他胸口的剑,落日剑往后飞去,少女也往后一仰,消失在崖头。

嬴抱月仰面坠入云层。

呼啸的风声从她耳边滑过。

下一刻。

于寒风之中,她落入一个皂荚味的怀抱。

章节目录 第854章 前奔 > 寒风中李稷一把搂住少女的身躯,后撤一圈卸去力道。

悬崖下沙土飞扬,嬴抱月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一个人下落的力道不可谓不大,但山崖之下的男人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十分精准地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少女。

“你在啊,”嬴抱月于满是清香的怀抱中抬起头。头顶上那副冰冷的青铜面具仿佛有着温度和主动,永远都不会碰着她的头。

李稷微微仰起头旋身三圈,站稳了脚步,低头瞥她一眼,眸光还有着薄怒,“不是你把我推下来的么?”

“不过我把你推下来的地方不是这个位置,”嬴抱月笑了笑道。

但他却刚好在她跳崖的下方接住了她。

一寸未差。

李稷面具下漆黑眸子微动,微微叹了口气,“我要是不在下面接你,你要怎么办?”

嬴抱月笑起来,侧目向他身边十丈开外的一口小水潭,“那我就往旁边跳一点。”

李稷闻言额角青筋直跳,“不知道水深多少你就敢跳,就不怕摔出事来。”

“我这不是没跳么,”嬴抱月抬头看向崖顶,想起那个胸口中剑却依旧微笑的少年眸光微深,“不管怎么说,刚刚到了必须要跳的时候。”

悬崖上的那个少年远比她想象的要危险。

李稷黑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瞪着她,“我还以为你要留在上面和他死磕呢!”

“你这话说反了吧?”嬴抱月闻言瞥他一眼,“我不推你,我看你就要在上面和他死磕了。”

李稷闻言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很清楚一旦脱离林中大阵的限制,赫连晏就会露出真面目,如果赫连晏动手,他自然会出手。

若是他远在南楚也罢,但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年在他面前杀人。

“不过好在你没冲动,”嬴抱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担心你爬上去。”

纵然李稷的境界比赫连晏要高,但那个少年的功法透着邪门,走正统一路的修行者与之对战风险极大,说不准会被吞噬。

然而不说此事便罢,提起李稷眸光迅速变冷,他淡淡瞥了怀中人一眼,“爬上去做什么?看人向你求亲吗?”

嬴抱月愣了愣,下一刻在他胸口笑出了声。

“你听到了啊。”

“还笑!”李稷咬牙,“你再这样,我就……”

“就?”嬴抱月笑了笑问道。

李稷实在找不到理由,深吸一口气,“我就去告诉姬嘉树!”

这都是什么处理方式,嬴抱月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说些什么。而就在这时悬崖下滚滚落下大块石块,两人同时眸光一凛。

抬头一看,看着崖顶上那人一闪而下的刀光,和开始从两侧飞奔下山的狼群,嬴抱月咬紧双唇。

“看来他是要追啊。”

李稷身上同样真元涌动,低头看向她,“你准备怎么办?”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子心中早就做好了一切安排,他不知为何隐隐知道她想做些什么。

就像他知道她会从哪里跳下来,她知道他会在下面接住他。

“好了,我不笑了,”嬴抱月伸手重新搂住他的脖子,“放我下来。”

> 李稷照办,嬴抱月双脚落地,站直身躯。

她拔起和她一起落下插在地上的落日剑,看着剑尖的血迹,李稷眸光一深,“你伤了他?”

“嗯,胸口中剑六寸四厘,旋刀九十度,”嬴抱月端详着剑尖上的血迹,“要是寻常人肺已经被搅碎了。”

对修行者而言,气息最为重要,所以修行者的致命之处不是心脏而是肺部。

但身中要害那个少年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一瞬间都让她怀疑那一剑是他故意让她刺中的。

“你剑法没问题,是境界太低了,”李稷眸光一顿,“他恐怕用真元护住了心脉。”

听到这个少女做到了什么他暗暗心惊。

要是同等阶,或者如果这一剑是他刺的,那么哪怕是那个小怪物也许搞不好都会死。

但他却无法刺到赫连晏的这个位置。

李稷静静看着身前少女的侧脸,如果她能升入天阶,哪怕是等阶四,她到底会有多强?

“不管怎么说,你刚刚那一剑肯定是伤到了他,不然他刚刚就追上来了,”李稷看着越来越近的狼群神情严峻,“虽然有喘息时间,但他追上只是时间问题,我们……”

不等他说完,眼前的少女却忽然抬起头,向他嫣然一笑,“李稷,我们来赛跑吧!”

李稷面具中的黑眸眨了眨,有一瞬的呆愣,“你说什么?”

他本打算和那个魔鬼来上一场恶战,正在想怎么让这个少女不和那人殊死相搏,却没想到听到这样的提议。

“那人太可怕了,我们还是准备跑吧,”嬴抱月笑起来,“我们来赛,看谁先跑到渭城。”

他呆愣地看着她,觉得她怎么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

在如此寒冷的夜风中,她居然在笑。

笑意比天上的月光更为明亮。

“跑到渭城?”他怔怔问道,“你是要和姬嘉树他们会合……”

“不,”嬴抱月摇了摇头,“不是跑到渭城,而是经过渭城。”

渭城不是她的终点。

“你还回南楚吗?”她看着他问道,脑海中浮起在路途之中听到的山鬼许下的神谕。

李稷摇了摇头,虽然这个回答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但他还是告诉了她。

“我要参加中阶大典了。”

那个后辽神子许下的彩头,无论是传说能手刃少司命的剑,还是他那个仇人的遗物,他都不可能放任其落入其他人手里。

但这意味着……

“是吗?”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将他心中那句话说了出来,“那我们到东吴就是对手了。”

他们之间也许终究会有一战。

李稷眸光微动不知该说些什么,然而看着面前的少女露出无畏的笑容,“但在那之前,我们要都活下来。”

“我们来赛跑吧,”远处传来野兽的喘气声,嬴抱月抬手伸向他,“终点不是渭城。”

“而是汝阳。”

黑暗中,少女的双眸比月光更为明亮。

“一口气跑到都城去!”

章节目录 第855章 老马 > 这一个瞬间李稷脑海中划过很多画面,有山洞边的棺材,南楚官员家的屋顶,有崩塌的紫华山,似乎在她对身边总是能遇到各种意外,但无论在什么处境,她总是有更新奇的想法。

说跑到汝阳去,他心中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

因为之前的千里之行,短时间他不能再长距离快速移动,而以她的境界更是困难。但她说出这句话,他却意外地不觉得匪夷所思。

也许,她总是能冲破一切的不可能。

“走吧,”嬴抱月望着他笑道,“再不走,我们就要野葬在这了。”

虽然比起赫连晏,她也许更乐意和熟人葬在一起,但她还有许多的事要做了。

“我们必须分开跑,”嬴抱月看着越聚越多的狼群,纵然李稷境界够高,但如今他真元不济,况且再强大的修行者都是会累的,大量的狼群会过度消耗他们的力量。

“你之前问过我,认不认识去渭城的路,”嬴抱月看着他道,“去渭城有两条路。”

他问她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也知道。

他知道,并一开始准备自己拖住赫连晏,让她从其中一条离开。

“现在我们分头从两条路跑,”夜色中少女清澈的眼眸璀璨夺目,“至于他会追哪一条,就看我们各自的运气了。”

“他会去追你,”李稷瞬而不瞬地看着她。

“但狼不会全都会,”嬴抱月看着他笑道,“你不放心……”

这时她眼前微微闪起寒光,嬴抱月看着李稷的肩头绽起一朵血花,他用小刀划破了肩头,闻到血腥味后面的狼群顿时更加雀跃。

“我放心了,”李稷注视着她呼出一口气,“如果不能分开狼群,我们分开跑没有意义。”

这人出手真的太快了……

“好,”嬴抱月看着他,“你害怕吗?”

远处的狼群越来越多,而随着狼群的出现,甚至有黑影开始从狼背上出现。

漫山遍野的人、野兽与黑暗,包围着他们两个人。

李稷注视着她,他原本是害怕的,因为在没有报仇之前,他不敢死。

但不知为何,看着月色下少女的双眼,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

原来他的血,还是有温度的啊。

“你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么?不过是八年前留下的一具行尸走肉罢了。”赫连晏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但面具中李稷的黑眸却明亮如星。

原来他还是活着的。

除了仇恨和怀念,他依然还有着别的感情,他依旧可以奔跑,为了活下去奔跑。

“我现在不害怕,你才应该害怕,”他看着嬴抱月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要是被追上可就麻烦了。”

他可以预见,在明天或者后天,他们东吴的都城将迎来一场最盛大的到来仪式。

“那个人……”他看着如同狼王一般站在无数野兽和杀手身后的那个少年。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场闹剧到汝阳城就会结束吧,”嬴抱月笑道。

李稷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汝阳城内此时还有一个‘赫连晏’,”嬴抱月眸光微深,“替身和替身可是不能互相见面的。”

不管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赫连晏是谁,如今的东吴都城中,应该有一个要么和他的真实身份相符的人,要么有一个和他的假身份相符的人。无论是哪一种,赫连晏都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冲入东吴都城。

赵暮人可还没死呢。

“没错,”李稷看着她道,“你一定要跑到汝阳,你不要害怕。”

更不要死在这种地方。

“我不害怕,有人还等着我呢,”嬴抱月看着他笑了,“李稷,别死在这种地方啊。”

> “嗯,你也是,”他轻声开口,“我们在汝阳城见。”

跑在最前方的野狼张开血盆大口,而夜空中两人的剑光亮起。

无数的黑衣人抬起头,怔怔看着野地中绽放的光华。

“走!”

夜色之中,野兽的咆哮声中,两人纵身跃入黑暗。

……

……

在汝阳之前,先将有一座城池接受冲击,

“这已经是第六日了吧。”

渭城虽然是一座小城,但因为商业发达,城内有不少酒楼,而渭城中央最高的一座酒楼名为秋雨楼。

此时秋雨楼的楼顶,有一位身上披着披风的女子正在眺望远方。

“安歌姐姐,的确已经是第六日了。”

站在她一边稍矮一点的少女抬起头道,归离深深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身边更沉默的李堇娘,“殿下现在在哪呢?”

说着说着小女孩就抽噎起来,“姐姐,她会来吧?”

她们心底一直有个隐秘的担忧,但就是没人敢提起。

想起这一路上她们遇上的刀光剑雨,在姬嘉树和那么多中唐护卫的保护下他们这多人才艰难地从那座森林走出,实在很难想象和那么多杀手一起坠崖的那个少女,要如何从那片黑暗森林中走出?

想着想着归离就越发绝望,伤心地想着,那个总是温柔地微笑着的少女,会不会已经葬身其中?

“一定会来的。”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擦掉了她脸上的泪珠。归离抬起头,怔怔看着面前脸色苍白但神情坚定的李堇娘。

“阿离,你家殿下以前有没有骗过你?”

归离摇头,眸光也坚定起来,“一次都没有。”

“那这次也不会,”姬安歌回过头来认真道。

“我们已经来了,她一定也会来。”

“她让我们在渭城等她,她就一定会来。”

寒风之中,危楼之上,一路上相互扶持的三个女子的手交握。

姬安歌扶着栏杆,看着下方的万家灯火和城池外围漆黑的荒野,“对了,男人们……嘉树去哪了?”

除了她们这些不甘心的女子,到达渭城刚刚安顿下来,公子们也开始进行各种准备。

“姬公子按照宋继子的安排去买马了,”归离答道。

刚到渭城,宋谦就开始各处打点。这位中唐继子非常擅长行路,一来就告诉众人接下来的行路将不再坐马车,要将所有马车换成快马。

这时楼下传来马的鸣叫声,归离闻声眼前一亮,“看来是置办好了。”

“那我们下去看看吧,”李堇娘眼中也露出兴趣。

三人走下楼阁,却发现院中围了不少人,不少中唐护卫看着马厩边的一个角落神情微妙。

“这是怎么了?”姬安歌走上前,却发现人群的焦点是她素来优秀的弟弟。

“我说春华君,在下记得你马术很好啊,”这时宋谦疑惑的声音传来,“这挑的其他马也都是良驹,只不过……”

姬安歌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姬嘉树牵着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马站在马厩角落。

“我们是要走远路啊,”宋谦站在一边正纳闷地看着他,“你怎么买了一匹老马回来?”

章节目录 第856章 宝马 > “继子,这实在是春华君心善。”

看着困惑不解的宋谦和众人,一边陪姬嘉树一起买马的中唐护卫连忙解释道,“这马听说是北地那边卖来的,原来也不知是做什么的,野性十足桀骜不驯,怎么打都不听话拉不了车载不了人。”

宋谦听着反而更加纳闷,虽然中唐和姬家不缺钱,“可这样的马买来做什么?拉磨啊?”

姬安歌在一边也睁大眼睛,她虽不未曾出过门,但兄长从小就教她庶务,也知道这样的马等于就是废了。一般不屠宰就剩下像牛或者驴一般拉磨了。

果不其然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唐护卫心有余悸道,“我们和春华君去车马行的时候,那边车把式正准备让这畜生上碾,谁曾想这畜生居然当街掀翻了磨盘,连着踢伤了好几个人!”

这下周围没一起去的中唐护卫们都发出了惊奇的声音。

“王大头,你莫不是喝多了在吹牛吧?这么瘦的老马居然能掀翻磨盘?”

“竖子才说假话!”被质疑的中唐护卫气得脸通红,“这马可凶了,怎么抽都不怕,如果不是春华君出手,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祸端呢!”

“你是没看见那场面,别看这畜生瘦,凶起来简直跟着老虎似的,鞭子抽断了都不行!”

姬安歌心头一震,定睛一看,发现姬嘉树手上牵着的这匹黑马背上的确遍布着鞭痕,不少鞭痕还带着血,但这匹马却依旧昂着头,大大的马眼居然能看出一丝冷峻来。

看被人打量,姬安歌发现它居然像是有些不耐,似乎是被姬嘉树牵着才没有甩尾巴离开。

“真的?”听着护卫们的奇闻宋谦的纳闷转为惊讶,手伸向姬嘉树牵着的马,想到刚刚听到的这马的凶名手又顿住半空。

“继子,不用担心,这马不知怎的到春华君手里就不闹了!”这时一边的中唐护卫看向姬嘉树啧啧称奇道,“连车马行的老板都惊奇呢!”

“是吗?”宋谦大着胆子靠过去,掰开了那马嘴看了看牙口,皱起眉头,“这马至少十六岁了,真是匹老马了。”

姬安歌眸光一顿,看向那匹瘦得肋骨都根根分明的黑马。她以前听姬清远说过,马的使役年龄在三岁到十五岁,一般十五岁以上的马就没有力气干不了活了,而听刚刚中唐护卫所说这马居然还力大无穷。

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这马忽然抬眼看向了她。

“哎?”姬安歌一愣,怀疑是她看错了,然而围在一圈的众人之中,那硕大的马眼居然真的就锁定了她,穿透人群注视着她。

“安歌姐姐,它好像是在看你……”一边的归离也发现了,惊奇地看向姬安歌,“你认识它吗?”

“当然不认识!”姬安歌连连摇头,这时身后传来男声,“这不是国师府的马。”

姬安歌回头看向姬清远从她身后缓步走来,看着这匹黑马眸光居然有些怔忡。

他抬眼看向姬嘉树,“这是你买回来的?”

姬嘉树点头,看向身边的黑马,他也知道此举不妥,毕竟在如此旅途中还买了匹没用的马,恐是要被大哥训斥浪费钱财,有些歉意地开口,“大哥,我……”

这时一边的中唐护卫担心两兄弟对峙连忙继续解释道,“姬大公子,因为这马伤人,之前在路边车马行的人原本准备宰了它,是春华君心善所以才买下的。”

这其实不对。虽然在其他人看来是如此。姬嘉树苦笑看向身边老马一眼,那马像之前一般有灵性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哼”了一声似的。

“如果没我,这马自己也能挣脱僵绳逃跑,是我多次一举牵住了它才对,”姬嘉树苦笑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在经过街角时只是多瞥了一眼,却正好就在看到这匹正在挣脱僵绳的老马,看到它的眼睛之时,他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桀骜的,不屈服于命运一般的眼睛。

随后他鬼使神差地买下了它。

> 他也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从一匹马的眼中看出这种神情来。

更没想到被他一牵,这匹老马低头看他一眼,居然真的和他回来了。

“这大概就是缘分吧。”姬清远看着被姬嘉树牵着的马,而那老马抬起眼也静静看着他,就在看到他的脸时,姬清远敏锐地从马眼中捕捉到一丝嫌弃。

“哈哈哈,”姬清远苦笑,又不是他想长成这个样子的,得亏这马能判断人的年纪,不然他真怀疑它第一个要踹的人就是它。

姬清远退后一步,将姬安歌往前推了推。

“大哥?”姬安歌一愣,却只听姬清远笑了笑道,“上前去给它看看,它不会把你怎么样。”

姬安歌被推到马前,那匹老马居然低下头,姬安歌被吓了一跳,下一刻脸上一凉,发现这马居然低头叼走了她脸上的面纱。

“喂!”姬安歌没想到她居然有被一匹马非礼的时候,一边的归离也怒了,还以为这马要做什么,却忽然发现这匹傲气十足的老马安静了下来,定定看着姬安歌的脸不动了。

看着它的神情和举动,姬安歌不知为何突然有一股熟悉之感。

呃……

但她下一刻马上将这种有些失礼的想法塞回肚子里。

这时众人中心忽然发出震耳的轰鸣,仔细一看却是这马的肚子在叫。

“这是……”姬嘉树也没养过马,站在马厩四处张望,不远处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

“把它牵过来。”

众人闻声望去,归离欢叫起来,“哥哥!”

姬嘉树看向从马厩另一侧出现的归辰。嬴抱月坠崖之后,这个少年险些就要履行铁卫的誓言自裁,还是楼小楼拦住了他,但归辰还是十分消沉,自打来了渭城后就一直待在马厩里。

看着归辰身边另一匹枣红马,姬嘉树牵着马走过去恍然道,“我记得你破境等阶九,是因为马?”

归辰点点头,从身边抱来了很多草料,堆到了黑马面前。

那匹老马也不客气,低头吭哧吭哧地吃起来,眨眼间马槽就空了。

归辰再抱,老马继续吃。

如此三次,看得周围的众人也惊奇起来。

看着这马身上消瘦的肋骨和失去光彩的皮毛,没人能想到如此老马居然这么能吃。

“这马……”然而就在这时,归辰注视着低头吃草的马,神情有些微妙。

“真像啊……”

归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归辰回头,两兄妹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像什么?”姬嘉树闻言一愣。

“这个……”归辰有些难以启齿,开口的是归离。

“二公子你有所不知,公主姐姐刚被我哥捡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吃饭的。”归离竖起三根手指,认真地看向姬嘉树道,“吃了三碗,连我娘都被吓到了呢!”

章节目录 第857章 英雄 > 小女孩天真的声音在马厩间回荡,空气中一片死寂。

中唐护卫们面面相觑。

毕竟相处了这么些天,谁都知道归离口中的公主姐姐是谁。

姬安歌捂住脸,为她刚刚没有说出来的话感到庆幸。

不过……居然不是她一人感觉到的确有一部分相似的……

姬嘉树看着低头吃草的马神情也有些微妙,然而没想到打破这份沉默的人居然是宋谦。

“这马……”宋谦低头看着吃了已经整整三捆草料一石粮食的老马,眼前忽然一亮,“这马是千里马啊!”

四周众人顿时惊奇,人群之中唯独姬清远低下头露出微笑。

“千里马?”姬嘉树也有些意外,他买它只是因为眼缘,却没想到这匹被当成拉磨都拉不成的马居然能得到如此评判。

“我应该没有看错,”宋谦走上前,抚摸着黑马马背上的鞭痕眼中流露一丝不忍,“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

千里马比寻常马吃得多,但一般不识货的人根本不能让这样的马吃饱,又何谈何日行千里。

看着黑马眼中的桀骜,宋谦看向一边长身玉立的姬嘉树感叹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千里马极为罕见,且传说中只允许它承认的英雄骑乘。

“春华君算得上是这匹马的伯乐了,”宋谦道,然而看向身上都是鞭痕的老马眼中露出一丝惋惜,“都说宝马赠英雄,只可惜这匹马虽然是千里马,但也上年纪了。”

再烈性的马,都不能抵过时间。

宝马赠英雄。

姬嘉树听到这句话眸光却微微一怔。

他看向身边的老马,“它似乎也不允许我骑乘。看来它以前的主人应该是更厉害的英雄。”

宋谦愣了愣,姬清远抬起头神情有些怔忡。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千里马,就算不能骑,我们也要好好送终。就带上它吧。”宋谦道,看向一边的归辰,“还麻烦归公子照顾了。”

归辰点了点头,发现黑马没有抗拒,姬嘉树将僵绳交给归辰,和姬清远等人走到前院宋谦包下的厢房中。赵光陈子楚姜元元等公子此时都候在其中等着议事。

“太慢了!”姜元元瞪着姬嘉树不满道,“你们在后面干什么呢?马都买完了?”

“别吵,”李堇娘走到姜元元身边坐下,从桌子上拿了半个馒头塞进他嘴里堵住,“姬二公子制服了一匹千里马。”

“这马不是我制服的,”姬嘉树看着身边某位险些被馒头噎死的南楚继承人笑了笑道,“应该说是跟着我回来了。”

姜元元拿出馒头正想说话,众人的目光却都被宋谦在桌上摊开的地图吸引了目光。

看着宋谦勾勒出的路线,姬嘉树目光一定,“这就是通往汝阳的官道?”

“说是官道,但不少都建在荒郊野岭之中,”赵光从一边凑过来,“毕竟我们东吴大部分人口都住在靠海的地方。”

他们此时处于靠近西北部的小城,而东吴的都城汝阳位于东南方。

好在渭城虽然人口不多,但胜在拥有到达汝阳最快的路线。

“这官道是为了巩固国境而建的,交通极为便捷,”赵光指着道,“如果是刚刚的千里马,或者是等阶五以上的修行者,路上没有阻碍的话,大半日就能到达汝阳。”

“你们家国君还是挺会修路的嘛,”端详着这条官道姜元元感叹道。

南楚国境过于广阔,不少消息传达从边境传到都城都要十日以上,又没有如此笔直的官道,这一点和东吴没法比。

不过他记得东吴也是从这一代东吴王赵暮人继位后才开始注重修路。

“嘛,王兄曾经说有人和他说过一句话,叫做要想富,先修路。”赵光认真道,一边姬嘉树听着却险些岔了气。

> 很高明的观点,但这说法怎么就那么不像个高人呢……

还有一股熟悉之感……

“那我们明日天一亮就走这条官道?”他稳定心神问道,看向窗外黑下的天色,他不知为何今日有些心神不宁。

“明天?”李堇娘在一边一愣猛地站起来,“我们不等她了吗?”

这个她是谁不用言说。

姬安歌原本也心中骤然腾起愤怒,但下一刻却冷静了下来。

也许是摘下了面纱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至少要对得起自己这张脸,遇事反而能更加往深想一层。

“今天……你们遇到了什么吗?”她看向桌边白日出去采买物资的公子们。

“今日在城内,的确遇上了一些什么。”姬嘉树宋谦赵光等人对视一眼,姬清远看向自己的妹妹静静道,“渭城今天一天,多了不少人。”

男人的声音平静,却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这是说……”李堇娘的心中惊涛骇浪。平常总是挤兑她的姜元元神情严肃起来,看向姬嘉树等人,“你们也发现了?”

“发现的最多的是春华君,”宋谦看向姬嘉树,提出离开的也是他。

毕竟这个少年不开口,也无人能做出不等那个少女的决定。

“虽然打扮成摊贩游民的模样,但修行者的举止是难以隐藏的,”姬嘉树神情沉静,言语却十分吓人,“一夜之间,多了上百人。”

姬安歌暗暗心惊,也为她这个弟弟的心思缜密而心惊。

这也说明姬嘉树从入城之后就记住了这个城中修行者的数量。

上百人的修行者,足以颠覆一座城。

“郡王殿下,你这边和渭城城守已经取得联系了么?”姬嘉树问道。

赵光点头,“我已经让城守命令今夜日落之后全城闭户,所有人都不可外出。”

“好,”姬嘉树静静看着桌上的地图,“我们再等最后一个晚上。”

他无论如何都想等她,但他却要将这样的一个少年死死锁在心底。

他不能拿所有人的安危满足他心底的欲望。

你说我做得对吗?抱月。

你再不来,我真的要食言了。

你快来吧。

屋中一片死寂,无人能听见这个少年心底的声音,只是抬着头怔怔看着上守神情永远坚定的南楚春华君。

“如果她没有来,”姬嘉树的指尖死死扎入掌心,“我们就明日……”

而就在这时,屋内忽然响起归离的叫声,“地动了!”

屋内少年少女们慌忙起身,却发现并非地震,而是另一种震动。

姬嘉树松开满是血迹的手掌,怔怔睁大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

大地,在震动。

从远方而来的,震动。

章节目录 第858章 蓬勃 > 滔滔不绝的震动从大地深处传来,带着一种奇妙的预感,直直烧进少年的血管里。

“怎么了?怎么了?”赵光跳将起来,只觉这震动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靠近一般,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要知道渭城虽然小,但也是东吴边境的重镇。之前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万一真的有外敌入侵,作为郡王他还真不知该如何交代。

他可不是他那十几岁就带兵在外的大哥啊!

“不是马蹄声,”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前几乎安静了一路的南楚少年眼睛陡然发亮起来,下一刻猛地推开房门往顶楼上跑。

“春华君?”

“姬嘉树这是疯了?”

赵光站在屋内愣愣看着这一路上的稳重像是一瞬间消失猛地跑上楼的少年,环顾其他人也是一脸愣,跺了跺脚正想跟上,这时一直抱剑守在屋角的楼小楼忽然一把拉住了他。

“不是马蹄声,这不是兵马在靠近。”

屋内经验最为丰富的男人趴在地上听了听,睁大眼睛看向赵光,“像是野兽群。”

“兽群?”赵光愣了愣,抬头看向消失在楼梯顶端的姬嘉树,心跳也加速起来。

姬嘉树举动的反常和地面越来越大的震动,让赵光心中也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抬头看向楼小楼,发现这校尉的眼睛也亮晶晶的,简直如同一个少年。

“她要不要每次出场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赵光苦笑着抱怨,嘴角却高高扬起。

下一刻他回头看向一屋的年轻人,最为年长的姬清远代替了姬嘉树的位置站在中央。

“看来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姬清远拉起身边妹妹的手,“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我就不拖大家后腿了,我带安歌先走。”

他不允许上一次在石关上的事再一次重演,他要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她的归来。

今夜必定有一场硬仗,他能做到的是不让那个女子有后顾之忧。

“我护送二位先走,”楼小楼点头,他知道这两位对少司命的重要性,随后他看向归离,“阿离,去叫你哥哥和姚女官。”

归离应声离开,姜元元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堇娘,“你也去。”

李堇娘握紧双拳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少年若无其事地加了一句,“我陪……我押你去。”

李堇娘闻言一愣,虽然看不到那个少女归来她十分惋惜,但她也知道姜元元作为等阶六的修行者让他和她们这些女眷老弱先走是一种屈。

“我们先走还能在前面接应嘉树他们,”姜元元沉声开口,眸光深沉如水,“我这个身份也是麻烦,万一发生了什么嘉树还要优先救我。”

姬嘉树为了他们已经当了一路的君子,至少今夜让那个少年做他想做的事吧。

李堇娘定定看着他,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南楚二王子的神情也开始不一样了起来。然而姜元元叹息完,看向李堇娘语气却又变得生硬,“我这点身手也就只够护着你这个累赘。”

少年语气奚落,但李堇娘却难得的没有和他斗嘴,只是神情凝重地回头看向姬清远。

姬清远点头,“我们先走,万一后面发生什么事还能在前面接应他们。”

姜元元的目光看向另一边的陈子楚陈子寒和许义山,语气隐晦,“她是从南楚出来的,能不能护住我们南楚选出来的魁首,就交给你们了。”

许义山握紧手中的断水剑拔剑出鞘,“那是我的师妹。”

伴随着断水剑的剑光,屋内的少年少女们脸上露出笑容举起了双手,这也是从那个少女身上学来的奇怪习惯。

众人纷纷互相击掌,面对的仿佛不是生死场,而是初夏的马球场。烛火摇曳中,楼小楼在一边看着这群年轻人们的面容,神情有些怔忡。

>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群人。

环绕在那个少女身边的另一群人。

“好,那我们就兵分两路。”赵光和姬清远击掌,目送第一队人离开,神情充满着希望的同时变得严峻,回头看向屋内一群至少等阶六的修行们,他握紧了双拳。

他们第二队人接下来就要面对这未知的挑战了。

他是东吴的郡王,有些事只有他能做到。

不过能迎接那个少女的,只有那个少年。

“陈大公子,春华君那边就有赖你们了,”赵光看向陈子楚道,“我要去找渭城城守,我这边需要个风法者,和我一起上城墙。”

“我跟你去。”陈子寒看了一眼兄长,立刻开口。

“好,”陈子楚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随后他和许义山对视一眼,登上楼梯,前往姬嘉树身边。

……

……

姬嘉树站在姬安歌站过的楼顶高台,凭目远眺。

“你看到她了么?”

身后传来许义山的声音,姬嘉树回过头,看向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两位好友,像是回到了国师府的小院。

当初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托付,最终拜托他们两人去南楚国境接她。

而此时此刻他们一起在东吴国境这里等待她,也许这就是缘分。

姬嘉树没来得及回答,这时他已经不用回答,陈子楚和许义山猛地扑到了栏杆边。

“那是……”

夜色浓重,城内因为城守闭户熄灯的命令也陷入一片黑暗,但城楼处还点着灯火。在月色和火把的熊熊火焰下,能看见城外的道路上正腾起阵阵烟尘。

不是一般的烟尘,而是……庞大如同沙尘暴一般的烟尘。

修行者耳聪目明,能在那烟尘之中看到无数腾挪的蹄爪,甚至能顺着风听到无数某种野兽的嚎叫。

这还没完,不少兽影的身上还有着人影,至少上百人黑衣杀手骑在身上,远远看去密密麻麻有如蝗虫。

这真是不是千军万马,胜似千军万马。

而就在这样的千军万马之前,有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实在太小了,如果不是身上散发出的绝对的存在感,甚至会被淹没在那些野兽踏出的灰尘里。

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那么一大群野兽和黑衣人是在追她。

追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子。

陈子楚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他也没活多少年,但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如此奇景。

章节目录 第859章 不熄 > 那个身材纤细的少女在巨大的尘浪面前渺小的就像是螳臂当车的蝼蚁,不断有箭从她身后射来,不断有冲到前面的狼向她撕咬而来,不断有杀手的剑向她劈砍而来。

灰尘之中不断亮起剑光。

随之而来的还有冲天的水花,不断掀翻着这些灰尘。

她在战斗,她在奔跑。

不断有狼和黑衣人翻滚着滚到后面,但那个女子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留,她的身上有着不客气的伤痕,也不知道这样的追逐战她进行了多久,但她依旧保持在前方,一路向城门处冲去。

灰尘之中扬起的是水花,但那个女子却像是永不熄灭的火焰。

“城门那边呢?”姬嘉树猛地看向身边的陈子楚。

“东陵郡王已经去找城守开门了,”陈子楚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只是……”

问题就是如此狼群和大队的杀手,有哪个城守敢开门?

“好,”陈子楚不信他都能想到的关节姬嘉树会想不到,然而姬嘉树像是没听见这句只是,“那我们走。”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栏杆看着简直想要从观景台一跃而下,陈子楚猛地抓住他,“喂!”

这小子今天是疯了吗?

姬嘉树回头看向他笑了一声,回头旋风般冲向身后的楼梯,陈子楚只来得及感叹一句雷法者的身手是真的快。

“疯了,真是都疯了。”陈子楚看着那个少年撑起手就从楼梯角落一跃而下摇着头,但和许义山对视一眼,两人也学着姬嘉树的模样飞速地从十几层的楼梯上滑下。

今夜注定是一个疯狂的夜晚,不疯上一疯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渡过。

随着姬嘉树一起在黑暗的渭城街道上奔跑,陈子楚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么多黑衣杀手,他只想问一句东吴的官员是都死了吗?

对他而言,虽然多了一群狼,但这样的画面他却不是第一次看到。

之前在南楚国境外,他们和那个少女就遇见过一次,没想到今日在东吴城外他还要重温一遍。

想起赵光那句“她要不要每次出场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陈子楚嘴角也露出了无奈的笑意,但当他发现自己在这种生死场合下居然能笑出来时,微微一怔。

不过说实话比起南楚郡守那一次的故意阻拦,东吴官员的表现已经好很多。毕竟渭城紧邻云雾森林,这么多年来估计也没见过有那么多活人从里面出来。

“嘉树!渭城城守会开城门吗?”许义山的声音顺着风从一边传来,陈子楚却看见跑在他们中心的少年眼中划过一丝冷意。

“现在恐怕不是这个问题了。”

不是这个问题?是什么问题?

陈子楚一愣,感受着脚底下的震动,他心中也有些犹疑,“话说我们真的要开城门吗?”

虽然已经让百姓闭户,这么多杀手和狼群冲入城中会造成多大的危险谁又能知道?

然而他没想到姬嘉树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现在不是放什么人进来的问题。”

陈子楚一愣,却只听身边这个远比年龄成熟的修行前辈轻声开口,“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出去的问题。”

“什么意思……”陈子楚心头一震,而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响声,就在他们奔跑的街道上,许多房门紧闭的房屋房顶忽然被冲破,无数黑衣人居然仿佛破土而出一般从这些屋舍中出现。

无数的火把亮起,明晃晃照亮少年惊惧的脸。

下一刻一道明亮的剑光亮起,如黑夜中的一道闪电。

“子楚,看前面,只管向前跑!”

> 姬嘉树的春雷剑出鞘,一把劈开围堵到他们前方的黑衣人,向身边发呆的少年大吼。。

“城内多了不少人。”

“至少多了上百名修行者……”

陈子楚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傍晚议事时听到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他此时终于明白了姬嘉树的意思。

开不开城门根本已经不重要,只因这城内早已一样危险!

城内的黑衣人潮水般向他们涌来,挡在他们前往城门的路前,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城主府也亮起了灯。

红灯摇曳,却没有丝毫暖意,像是地狱的幽火。

“糟了,”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那边也事发了。”

……

……

“这……”

看着地上白天还在与他谈笑的渭城城守的尸体,赵光有一瞬的齿冷。

“大人!”一边的侍卫统领扑上去,神情惊惧,“怎么会,明明刚刚大人的长随还在身边……”然而下一刻他看着外围涌进来人群中的一张脸,“你,你怎么在这?”

“易容或者是人皮面具吧。”赵光闭了闭眼睛,他走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手段。然而这般伪装身边人刺杀高官的手段说上去简单,却也只有顶级的杀手才能做到。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么?”他低低开口,没想到当初在南楚国境他坐壁上观看到的一幕,如今也会在东吴的城池内上演。

如果说南楚的官员是顺的一方,那么如今惨死在此处的东吴官员,怕就是逆了那群人的意思。

七国之争,历来没有一国可以幸免。

他还是过于天真了。

“郡、郡王……”这时城内城外的震动同时响起,失了主心骨的侍卫统领浑身慌乱,但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郡王眼中却也没有信任。

赵光低头在渭城城守身上摸出了兵符,随后在统领怀疑的目光中丢到了他的怀里。

下一刻一只黑鸽从他身后飞出,箭一般射入黑夜。

“我已去信汝阳向陛下禀报,城主空缺,城主兵权由你带领,”看着难以置信的男人,赵光静静开口,“我知道我不是你们正经主子,我说话没人敢信,我对渭城军只有一个要求。”

“渭城军全体听令!”少年的声音响彻云霄,“保护好本城百姓,其他事不用管,只要能护好本城百姓,其他责任都可以推到我的头上。”

“东陵……殿下……”中年统领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都城传言中的废物郡王。

“城内出了奸细,城门是守不住了,将所有人从城楼撤下来,”赵光沉声道,“这些人另有目标,我这边也有自己人,我们的麻烦我们解决,你们保护好自己的人就行了。”

“我已经和陛下在信中说了,我的命我自己负责,不牵累别人。”

“郡王……”所有人看着这个少年离去的背影,咬牙开始遵循命令。

说起来,这一招还是向那个少女学的。赵光抬脚向前走去,摇头看向远处的城楼。

他深吸一口气,调动全身真元从屋顶之上奔往城楼,渭城之中升起无数火把,这是军中传递讯号的手段。

他兄长治军甚严,立即有城头兵撤下。

赵光登上空空如也的城楼,俯身看向城下的烟尘。

她来了。

章节目录 第860章 重逢 > 秋夜的月,洁白无瑕。

嬴抱月抬起头的时候,赵光正好低下头。

天上的明月照在城墙下那个少女的脸上,赵光看见了她脸上的惊讶,下一刻变为悦目的笑意。

赵光心头一跳,也就只有她这个时候才能笑得出来!

可眼前的情景容不得他们产生什么别的想法,滚滚的烟尘瞬间吞没了那个少女的笑容。看到前面没有路了,后方的狼群和黑衣人反而愈加疯狂,更多的羽箭和刀剑向那个少女袭来!

城门前亮起炫目的剑光,赵光发现那个少女简直像是杂耍一般一手执剑,一手抓着一把不知是从哪捡来的弯刀,如此险境下还能有条不紊地抵挡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可再强大的修行者也不是铁打的,赵光看着连狼都跑得呼哧呼哧直喘,心头微颤,她到底在这样追杀下跑了多久?

她不会就是这样从云雾森林一路冲过来的吧?

赵光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做到这些的,但这个女子对这样的追杀似乎很有经验,这一份悍勇连野兽仿佛都自愧不如,围绕在她身边的狼群不断退下,眼看她就要到达城门处。

然而就在这时,群狼之后,忽然响起一声唿哨。

这一声后,原本想要退却的狼群红了眼睛,再一次不怕死一般向那个少女冲去!

赵光心神俱震,闻声看向那声唿哨传来的地方,猛然发现在狼群后的山头上出现了一匹巨大的雪狼。

狼背之上,骑着一个戴着面具少年。

看到那个人影,赵光瞳孔一缩!

那人戴着面具辨不清容貌,但赵光心中却陡然浮现不详的预感。

他耳边忽然响起李稷曾对他的警告。那是他十五岁的时候,从北寒阁学艺归来的李稷见到他,神情严肃地看着他道。

“阿光,不管你在哪里,如果看到雪狼,不管你当时做什么,什么都别管,记得立刻逃走!”

什么都别管,立刻逃走。

那个人警告的声音在他耳边一次次重复,看着月亮下山丘上那匹巨大的雪狼,和狼上形如鬼魅的少年,赵光有一瞬的腿软。

但看着城下即将被狼群和杀手们淹没的少女,他没有后退更没有离开。赵光猛地吞了口口水,没想到他还有听不了李稷的话的时候。

不过他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愧疚,毕竟……

赵光心底哼了一声,要是那人自己站在这里,他倒是看他逃不逃!

站在城楼之上的少年咬紧牙关,看向城内渭城兵留下的几个城门兵大吼道,“开城门!”

虽然看不道城外光景,但那些小兵哪见过如此场面,只听野兽的嘶吼早已两股战战。

“别怕!”赵光吼道,“开了你们就自己逃命去,我不怪罪!”

听到这话那些大头兵鼓起勇气去拉城门吊桥的绳索,吊桥放下,那个洁白的身影掠过,狼群也随着一跃而下,而就在城门打开一道缝隙之时,赵光听到一声惨叫,他看向城内心神俱震!

他早就看到城内无数民居内也涌出无数杀手,却没想到城内的杀手居然也到达了城门处,正劈刀向开城门的城门兵砍去。

真真是一个内外交困!

赵光拔剑,一道剑风掠开第一个杀手,城门兵捡回一条命只听头顶上传来少年的嘶吼,“全都跑!去找你们自己的统领!”

所有的兵士立即离开,打开一条缝的城门正要缓缓闭合。

赵光还在城楼上奔赴不及,眼睁睁看着那条缝就要合并,城外正要冲入的那个少女身后劈来一把长刀,身侧各有一匹狼和另一把刀困住她的双手。

那把刀直直向她的脊梁劈去。

像是要永远把她留在城外。

赵光心神俱震,双手颤抖却使不出杀招。

一切似乎是绝境。

然而就在这时,赵光看见那个少女于浴血奋战中抬起头,看向他,双眸流光溢彩。

她还在笑。

> 下一刻他听她轻声开口,“落花……”

赵光知道她一夜奔袭应该快耗尽了真元浑身疲累,应该根本快使不出水法剑了,少女的剑上泛起微弱的水花,于灰尘之中腾空而起,而就在这时,一股宏大的水流直直通过城门的门缝,一把冲走了向她劈来的长刀。

与此同时,一个浑厚的男声从门后响起,接住了她没有说完的话。

“流水。”

水法第一剑,落花流水。

河流坠落,冲洗万物。

一道碧蓝色的剑影直直从门缝中而出,咔嚓一声挡开了那少女身边所有的刀剑,看着那把剑,赵光瞪大眼睛。

抽刀断水水更流。

断水出,水流至。

水流落下,城外那个少女身边,不再是孤身一人。

嬴抱月靠着身后少年的脊背扬起头,看着手执青色长剑帮她解决了身后所有杀手的男人微笑,“师兄,你怎么来了。”

和当年林中一样的画面,一样黑衣打扮的诸多杀手。

不一样的是,他们已经可以背靠背并肩作战。

“我能不来吗?”许义山靠着嬴抱月的后背猛地挥剑神情恼怒,“你以为我想来?你要是死了,是要留我在水院做孤家寡人吗?师父该打断我的腿了!”

他就一个师妹,结果这人就怎么能这么招惹杀手!

他多老实一个人,怎么偏偏就有个这么麻烦的师妹!

听到许义山一边发怒一边挥剑,嬴抱月忍不住笑出声,许义山回头看她一眼,“你别笑,来的可不止我一……”

不等他说完,城门内响起了惊雷。

嬴抱月眸光一怔。

和那个时候不一样,那个少年没站在城楼。

赵光猛地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城内涌向城门的杀手居然已经全部倒下。

沉重的摩擦声响起,原本只打开一条缝的城门再一次缓缓打开。

只手惊风雨,春雷不见月。

少年手执长剑立于门缝之后。

看着那个人,嬴抱月猛地回过头。

然而就在这时,城外的山丘之上再一次响起一声唿哨,那匹巨大的雪狼居然开始下山向城门处冲来!

赵光浑身一抖,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雪狼下山之时那片山丘的一侧忽然亮起另一道冲天的剑光,如江河倒灌,猛地挡在了那匹狼之前。

而看着那道熟悉的剑光,赵光险些落下泪来。

他居然真的在啊。

这一刻拼的就是时间,立于腥风血雨之中,嬴抱月和许义山一起冲向打开的城门。

所有的狼群和杀手不要命地向他们冲杀而去,城内的杀手同样再一次涌来。

春雷剑再一次亮起,断水剑与之互相辉映。

嬴抱月一把将许义山推了进去,沉重的城门就要再一次关闭。

门缝是最后一道光亮,向她劈去的最后一把刀被落日的余晖截断,丢掉身边已经断掉的另一把刀,少女纵身一跃。

她半身进入城门,指尖被人捉住。

下一刻,她被一个人抱了个满怀。

章节目录 第861章 冲入 > 合上的门缝险些夹住她的发丝,姬嘉树只来得及一把将那个纤细的身影拉入怀中。

谁也不知道此时收紧双臂是因为本能还是因为其他,嬴抱月感觉春雷剑冰凉的剑面拂过她的后背,和落日剑轻轻地摩擦而过。

姬嘉树结结实实将她抱在了怀中。

这大概是刚刚紧急的情形所迫,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想要将剑收起来,微微一动却忽然察觉到抱住她的人的一丝颤抖。

她眸光微微一怔,她没拿剑的手背压在他的怀中,于是轻轻抬起剑面,拍了拍身前人的后背。

她在他的耳边笑了笑道,“我回来了。”

还有一句话是她在心中说的。

那就是,“辛苦你了。”

事关少年的骄傲和神舞境的荣光,她没有说出口。

“欢迎回来,”姬嘉树很清楚再这么下去就无法以此情景遮掩,迅速松开了手。

他的呼吸响在她的耳边,这其实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在如此的战场上,他们都不能有丝毫分神。

城门外响起野兽挠门和刀剑劈砍的声音,而就在这时,一声更为激烈的巨响在城外炸裂,感受着那修行者都能感受到的巨大真元波动,许义山睁大了眼睛。

“这是……”

这是已经几乎超越了地阶的,山海大陆上高端战力之间的对冲。

他来了。

姬嘉树握紧了手中的春雷剑,看着嬴抱月猛地回过头看着合起来的城门,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剑,“他……”

还有人在外面。

他还在外面。

姬嘉树看着身前少女向城门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推开门,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城楼上冲下,握紧了她的手腕。

赵光攥紧了嬴抱月的手,一字一顿地开口,“他让我们先走。”

嬴抱月的手微微一颤,抬头看向身前那个眼圈红红的少年。

“离那么远,你怎么知道的?”许义山差不多也猜出门外的人是谁了,疑惑地看向赵光,顺便有些无语地问道,“你在哭什么?一个大男人的。”

真是好不容易对这位奇怪的郡王产生点尊敬之情,这人就能迅速把印象又扭转回来。

“我害怕不行吗!”赵光吼道,“我又不知道我干的这些事是对是错!”

他之前是孤身一人不得不撑起来。看他之前发号施令威风无比,但实际上看到城外那个人的剑影之时,他腿一软就差点落下泪来。

比起什么郡王,他这辈子更想在那人身边当个废物!

但他知道他现在不行,只因那个人将他的宝物托付给了他。

“能拦住那匹狼的,只有他,”赵光握紧了嬴抱月的手腕,注视着她的眼睛咬牙开口。他瞥了一眼身后又涌出来的城内的杀手,“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号令,这群杀手不过是一盘散沙,要想出城,必须尽快。”

听着城门外狼群和杀手撞门的砰砰声,嬴抱月点头。

城门被冲开只是时间问题,一旦打开就是内外交困,他们能快一点离开,那个人要拖延的时间就短一些。

“走!”嬴抱月看向身边人简单道。

> 四人迅速动身,通力合作,如射入杀手群中的一只利箭,势如破竹向后城门冲去。

“安歌清远归辰和其他姑娘们呢?”嬴抱月于拼杀中问道。

“他们已经先走了。”姬嘉树一剑开路,沉静地说道。

“话说陈大公子呢?”赵光一边发力猛跑也一边看向许义山问道。

“去了你将陈二公子派去的同一个地方。”许义山看了赵光一样,两少年会意同时瞳孔一亮。

杀手如雨后春笋一般从周围的屋舍之中冒出,哪怕强大如许义山和姬嘉树也渐渐感到了疲累。

‘’话说这些人追了你多久?”姬嘉树一边被灰尘呛得咳嗽一边问道。

“一天吧?不过追我的那批人和狼都在城门外,和这群人是不是一伙的不太清楚。”嬴抱月挥剑砍翻身边一个黑衣人淡淡道。

“一天……”姬嘉树咳嗽的更加大声,这人是不知道疲累的吗?

他看着身边的少女虽然速度已经降低,但依旧不停歇地挥剑。

“追我的那群人自己也累的不行,”嬴抱月捂住手臂上的伤口,抹了一把流到脸上的血,“城里的这批更难缠啊。”

但所幸渭城本身不大,四周闭户路上也没有行人,他们这么一路很快就跑到了后城门。

然而糟糕的是城外再一次响起了狼嚎。

“那群狼!”姬嘉树愕然开口,“他们是绕到了城后吗?”

嬴抱月心头微凉,本身和杀手对战她并不畏惧,然而此时她全身上下最为酸痛的是她的双腿。

打仗打上一整天并不稀罕,然而想用人类的双腿和野兽相争,实在是有难度。

要知道她当年在战场上可是骑兵。

“人要如何和狼跑啊,”听着城外的狼嚎,赵光也绝望地叫道,“话说我们之前买的马呢?”

“如此动静那些马肯定跑散了,况且根本没有马能在狼的面前奔跑。”姬嘉树一边挥剑一边沉静地说道。

他小的时候和父亲去过军马场,哪怕是军马遇见凶兽都只会伏倒,更何况是从车马行买来的路马。

果不其然听到狼嚎,城内传来各种家养牲畜的哀鸣。

“城门到了!”

这时许义山一声高喊,出城的门已经在众人眼前,而和前城门不同,就在他们到达之时,城门的缝隙就已经缓缓打开。

“春华!殿下!”

城楼处传来少年们叫喊,看着一人一边扶着城门的陈子楚和陈子寒,姬嘉树嘴角浮起笑容,但下一刻看着他们身后的黑影瞳孔收缩。

“子楚!小心狼!”

就在城门被推开之时,门外的一道黑影也向城门内扑来,一匹硕大的黑狼从门缝处跃入,张嘴就向陈子楚扑去!

姬嘉树和嬴抱月同时手中的剑光一闪,但不等二人出剑,陈子楚身后忽然出现一个黑影,抬起长长的蹄子,一蹄狠狠将那匹黑狼踹飞了出去!

看着那匹干瘦却高大的黑影,姬嘉树瞪大了眼睛,然而不等他反应只见那道黑影下一刻居然如同一道离弦的利箭向他身边的少女冲来!

姬嘉树浑身紧绷正要动作,却只见身边的少女放下了剑,看着那道黑影怔怔开口。

“黑风头?”

章节目录 第862章 战友 > 在永夜长城最北端,半夜听到狼嚎不是什么稀罕事。

秋风越来越寒凉,长城上守夜的兵士们到了晚上也越来越撑不住。还不到三更所有小兵都蜷缩在火堆边。连有人起身都不愿动弹多看一人。

“李校尉?去方便啊?”听到脚步声,守在阶梯处的老兵抖抖索索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瘦小人影却瞬间放心缩回了脑袋。

要是以往他还会多盘问几句,但这两天谁都知道这位瘦小的校尉最近又立功了,成为将军面前的红人也只是时间问题,纵然此人平素老实沉默,也无人再敢找他的事。

听到老兵的问题,瘦小的校尉拖着不合身的盔甲点头。

“好,校尉你快去快回,别冻死在外边喽……”老兵嘟囔着将脑袋又缩回狗皮帽子里,“这才还不到十一月咋就这么冷了……”

瘦小的校尉静静站了站,走下烽火台,向长城一望不见尽头的城墙走去。

如果说守夜的士兵尚且有兽皮御寒,墙角下那些负责修理城墙的民夫们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修长城的民夫一般都是被发配这苦寒之地的罪臣或囚犯,所有人只有一些麻布片子和稻草御寒,窝棚不够用,优先给老者,年轻力壮的都挤在一起睡在城角下。

白日辛劳,即便寒冷墙角下此时依旧响着此起彼伏的鼾声。瘦小的校尉就这样面无表情地从睡成一堆的民夫身边走过。

但等她走到远处的林间,身后已经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你怎么了?”身上还穿着囚服,彰显着此人低下的身份,男人平素搬砖都佝偻着身子,只有到这个时候直起身子,才能发现他比寻常人都要高大,高大又健壮。

远处又响起狼嚎,男人看着身前瘦小的人影皱起眉头,“听到狼嚎,又想起她了?”

“那我一年要想起多少次?”瘦小的身影转过身,从下而上瞥了他一眼。

“我刚刚做了个梦,忽然想起一件事。”瘦小校尉头盔下的眉头皱起,“话说黑风从三哥那跑走也有一年多了吧?”

“嗯,”民夫点了点头,神情无奈,“三弟做生意还行,喂马是真的不行。”

“那也不怪三哥,”兵士皱眉,“那是战马,养在院子里一天喂三遍,是人……是马也受不了。”

“没办法,”民夫叹了口气,“那马也不听三弟的话,放出去就跑没影了。三哥那人你是知道的,睹物思人舍不得放它又舍不得用铁链子锁他,结果碗口大的麻绳都被挣断了。”

“那马能陪三弟六年也算是仁义了,对它而言这样还自由些,毕竟我们也养不住它。”年轻的校尉叹了口气。

他们谁都知道,那匹野性难驯的烈马,普天之下只听一个人的话。

“只不过我担心它就这么跑出去,以它的性子,现在会不会已经变成了其他人锅里的马肉了。”校尉沉重地叹了口气。

“以它的速度寻常人是捉不住它的,”民夫神情有些微妙,“只要它不去勾搭路边的母马的话。”

“听三弟说,它跑了的第二天,他那些崽们也跑了不少,不过好在它的崽多,也影响不了什么。”

“这……”瘦小的校尉扶额,“当年将军就该骟了它!”

身为男人的民夫闻言肩膀微微抖了抖,低头小心地看着身前人,“不过如果不是因为它野性难驯,踢伤了好几个骟马的,当年它也落不到将军手里。”

无论是兵、武器、还是马,当年那个刚来永夜长城的小女孩都捞不到好的。

战场上的马都是要骟的,当年那匹马虽然是千里马,却连成为军马的资格都没有。因这样阴差阳错的原因,落入了那个众人眼中同样没有资格成为军人的少女手中。

一人一马就这样相伴七年。

“对了,”高大的民夫瞥了身前人一眼,“听三弟说,最后一次收到黑风的消息,是在东吴境内。”

“三弟和那个人知会了一声,那个人已经下令东吴境内不允许杀马。”

听到东吴两个字,月光下冰冷盔甲里的一双眼睛微微闪动了一下。

“那有什么用,”下一刻瘦小的校尉冷冷开口,“不过是一匹马,最上面下来的命令,城野之中又有什么人真的会遵循。”

> “那黑风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高大的民夫在心中为某位东吴人士哀悼了一下,随后也抬头了看向月亮。

“不过我此时倒是羡慕它,”男人淡淡道,“东吴的中阶大典快开始了吧?”

“不知道它能不能见到那位特别的魁首大人?”

……

……

东吴渭城的后城门前,此时的画面堪称诡异。

“黑风头?”

伴随着少女的这一声试探,姬嘉树看见看着那匹狼都不怕的老马硕大的马眼滴溜溜睁圆了,下一刻腾起双蹄,足足有两人多高的背影就这样向嬴抱月扑来,把姬嘉树吓了一跳。

但不等他动剑,那个少女一偏身轻巧地躲开了,像是对这样的动作习以为常,下一刻旋身一把揪住了那匹马身上的僵绳。

原本还在腾挪跳转的马居然瞬间就老实了。

那僵绳还是新的,之前姬嘉树将它买回来的时候,身上的僵绳早就被它扯得破破烂烂。

“真不错,谁给你绑上的?”嬴抱月笑起来,“可真有本事。”

“是我。”身边响起小少年温和的声音,嬴抱月微微一怔,看向身边。姬嘉树出剑掀翻后面追来的杀手,回头看向她,“这是我今晨买回来的无主之马,你认识它?”

嬴抱月再次怔了怔,看向马身上的鞭痕,她眼眶有些发热,但露出一个笑容。

“嗯,我认识,是我们前秦的老马。”

“那就好,”前后都是敌人,姬嘉树也笑了,脑海中响起宋谦说的一句话。

而就在这时,那匹谁也骑不了的老马低下头,用嘴叼住了嬴抱月的衣袖,居然像是想把她往背上拉。

宝马赠英雄。

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啊。

姬嘉树微笑起来,看向那个少女,“你不上马吗?”

群狼之中,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

月光有一瞬的明亮,姬嘉树也有一瞬的恍惚,他像是看到了很重要的一幕。

而就在这时,她身下的黑马仰起头也尖声鸣叫起来,城门处忽然再次传来了陈子楚的尖叫。

“马!”

“都是马!”

姬嘉树转过头瞪大眼睛,怔怔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城外的荒野中,四面八方响起马蹄声,十几匹野马从林中奔出,超过狼群一马当先,向他们而来。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嘉树,”少年怔怔回头,看着那个少女于马上笑着向他伸出手来。

“让我们一起去汝阳!”

章节目录 第863章 朋友 > 骑在野马之上,夜风吹过面颊之时,姬嘉树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

他回头远望,渭城已经被他们丢在身后。

当然那些杀手和狼群没有,依旧紧追不舍地追在他们后面。只不过看到他们骑马,那些杀手也在城内夺来了不少马跟在狼群后面,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但人影依旧在,追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看到他们追上来姬嘉树还是有些安心,至少渭城的百姓能少些波及。想起之前无数黑衣人从民房中坡顶而出的画面他就心有余悸,看着身下不怕群狼的野马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向身边,陈子楚赵光等人也人手一匹野马,紧张地向前骑行。马虽然是没有挂鞍配蹬的光板马,但他们是修行者,能靠真元控制身形,多少能够驾驭。这些从野地里跑来的马虽然是野马模样,却比姬嘉树见过的未曾驯服的野马要乖顺。

之前跑来的那群野马太多,他们身边还有不少空马和他们一起纵情奔跑,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们是草原上套马的马队。

不过,不如说这群野马是和他们一起纵情奔跑,不如说是跟着那名少女和她的马奔跑。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马队前方的那个少女,她的马是最烈最老的马,却跑得最快。然而在如此高速的纵马之中,他却能看见她神色如常还能低下头抱着马脖子絮语。

“什么……都是儿子们?你没有女儿吗?”

“还有……这么多?你到底祸害了多少母马?你信不信我骟了你啊?”

女子的声音从前面的风传来,姬嘉树在马背上动了动,努力忽视前面传来的声音。

她还真是在说话。

在跟马说话。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姬嘉树骑在马上平静地想道,他第一次遇见她,她还在和一棵树说话呢。

凡事么,都是见着见着就习惯了。

嗯嗯,习惯就好。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飞来一支冷箭,姬嘉树瞳孔一缩,一道闪电就将那支箭劈成了两半。

前方的嬴抱月回过头,看向身后重新变得清晰的黑影们。

“那些人又追上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调转全身恢复不到三成的真元,肃目看着身后再一次不死不休一般冲上来的杀手和狼群。

那些人和兽的眼睛一样血红,死死追在后面像是不把他们咬下一块肉来绝不干休!

“这些人真是不要命!”一边的陈子楚咬牙喝道,“战场的兵都没有这些人拼命!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们这边的人少,但都是年轻修行者中的佼佼者,之前的追杀中也给这些人和狼造成了不小的伤亡,然而这些人就像是追着石蜜的蚂蚁一般,依旧一窝蜂不怕死地涌上来,远比世家专业豢养的杀手和死士都要难缠。

而他们这些人,纵然等阶高,也经不住这样的消耗。

之前在城门处,如果没有这一群突然跑出来的野马,陈子楚都觉得自己就要交代在那了。

“倒是终于体会到了战场上父亲说的力竭之感,”一边的陈子寒握紧了手中血迹犹未干的重剑,神情凝重。

他们这群人的确都通过了初阶大典,但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甚至都没怎么杀过人的世家公子。就算再强,这么多天的旅途也极大消耗了他们的体力。

每个少年几乎都蓬头垢面,眼中满是血丝,如果是放在以前,大概是早就撑不住了。

然而……

> “往前跑,我殿后。”就在第二批箭射来之时,原本处于最前方的那个少女勒马身影迅速落后,随后出现在最后方。

水幕升起,柔软却如坚盾。

血花飞溅,残酷却矢志不渝。

“跑啊!”陈子楚咬紧牙关,大风扬起,扰乱天空中的飞箭,策马狂奔。

他们本该精疲力尽,他每一次挥剑都能感觉肩膀手臂的酸软,他能感觉到两股之间已经被没有马鞍的马背给磨烂,要是平常他一定闹着不干了,但此时却死都不想掉队。

没有一个人落下,没有一个人放弃。

冰凉的秋叶里,陈子楚能感到身边每一个少年身上滚烫的热度。在前方先他们而走的那些人,虽然看不见,陈子楚知道他们的心一定也是热的。

如果说,他们曾经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这时在血雨腥风中,他们也在突破他们的极限。

这样的拼杀不知进行了多久,原本绣着兰草的衣袖被鲜血浸透,却已不知道是谁的血。

世人皆有血性,单看着热血为谁而流。

陈子楚在狂风中微微回过头,那名远比他们跑得要久的少女如同被淬火重生的利剑,抵住了后方的攻击,她身下的黑马更是四蹄拉平,同样悍勇异常,配合地让人惊艳。

这一幕大概不是世人眼中的美,却让陈子楚想起他很小的时候,父亲说起的那些冰河铁马。

铁马冰河入梦来。

而在那个少女身边,环绕的是灿烂的闪电。

是他们南楚引以为豪的春雷剑。

两人的马相距三丈远,却像是知道对方会使用的招数,无论有多少人和兽冲向他们,都会被拦下。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少年们心头狂跳,然而就在这时四面八方呕响起狼嚎,后面久攻不下,狼群停止扑杀开始往四面加速。

“抱月!他们要包抄!”

最前方的赵光尖叫起来,嬴抱月霍然回头,身前却扑来自杀一般的一个黑衣人,像是想要抱住她的剑。

“离汝阳只剩十五里!”姬嘉树看着这一幕目眦尽裂,“大家都撑住!”

汝阳的确不算远了,靠着神舞境的目力,甚他至能看到朦胧月色中巨大的轮廓。

然而这最后的一段路,对他们这些已经奔跑一夜的人来说实在过于漫长。随着靠近那座城,狼群和杀手们显然也愈发急躁,开始拼命往前想要将他们包抄锁死!

夜色逐渐发白,城外的荒野里并没有多少行人,这一场袭杀目前还被捕捉到,那些黑衣人显然是想将他们扼杀在被城头的东吴禁军发现之前!

四周的道路上,空无一人。真元枯竭的疲惫侵蚀每一个少年,他们这些人,是真的要到极限中的极限了。

黎明前最疯狂的袭杀开始了,看着已经包围到前方的黑衣人,和一口气十个向嬴抱月包围而去的黑影,姬嘉树心头剧跳。

“抱月!”

然而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有人淡淡的“咦?”了一声。

下一刻,大风扬起,席卷万物。

章节目录 第864章 风雪 > 在刀剑的碰撞声中,那“咦”的一声出现的极为突兀,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声音居然是从众人的头顶发出。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掠过,那人影原本居然是吊在树上。不等众人看清,树下拼杀的杀手和狼群中骤然卷起了一阵狂风。

他们一路奔袭而来本就带着风尘,但这股风却与其说是狂风,更如同风雪。狂风带着冰碴,每一缕都仿佛能将人的脸庞割裂

不是江南的秋风,而是漠北的寒风。

不光有风雪,还有冰刃。

风雪之中,有一柄比雪更洁白的长剑从中破出,只是轻轻一挥,就有三匹狼四个杀手飞了出去。

那柄剑如冰雪铸就,极为美丽,和来人粗豪的作风显得格格不入,看着飞出去的狼,嬴抱月耳边响起顽劣的笑声。

“哟,这狼的皮色真不错,做成狼皮褥子一定暖和!”

来人的声音戏谑中气十足,更重要的是那柄冰刃上席卷着的风雪蕴藏着浑厚的真元,轻盈挥动的剑光满是充沛的体力。嬴抱月此时通过剑风已经看出来了,那柄冰刃看上去轻,但比寻常铁剑更重,黑衣杀手们的剑碰到这把剑几乎都是立即折断,其威力甚至超过她见过最重的军中厚剑。

那道在杀手和狼群中穿梭的白影居然能将如此特别的剑如一缕鸿毛般挥动,唯有举重若轻的能形容这惊人的一幕。

嬴抱月耳边响起姬嘉树有些惊愕的声音,“雪风剑?”

这个名字让嬴抱月瞳孔一缩,但此时的情境容不得她想太多。

只因他们还尚处追杀之中。

在暴风雪一般的席卷和可怖的杀伤力下,之前悍勇不惧死的狼群和杀手们身形居然都有一瞬的停滞。

然而惊人的不只这些。

就在第一道风出现之时在场的陈子楚赵光和陈子寒三人就已经色变。而下一刻在狂风之中他们听到来人一声轻笑,说出他们三人都知道的剑法。

“风法第三剑,风雨如晦。”

此人居然是个风法者!三人瞪大眼睛,只因这是他们认识的风法剑,却不是他们记忆中风法剑能达到的威力。

“这是……”

三人之中,唯有陈子寒怔怔看着眼前的狂风,下一刻手中重剑也腾起烈风。

“咦?”狂风之中再一次响起此人的奇声。

此人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惊讶,周围的狼群和杀手仿佛都不再能引起他的注意,只是惊奇地看着陈子寒的剑风,“这里居然有开悟过的风法者?”

陈子寒浑身微震,终于明白了此人的特别。

这个人和他一样,也是懂得风法剑真谛的风法者!

风法剑是四剑派中公认的最没有战斗力的剑法,他当年费尽力气才练出一些有杀伤力的剑招,但真正改变他的是在初阶大典第一轮时,那个少女带他看到的世界。

在那之后他仿佛开窍了一般,风法剑也由此发生了转变,变得愈发强大。

> 他也尝试把体悟的东西教给兄长,却发现很难让对方体会,这时他才明白其中门槛之高,能真正体悟风法的人应该是少数。

然而此时看着周身环绕的冰雪,陈子寒有一瞬的屏息,此人在风法的道路上比他走的更远,声音稚嫩却是个神舞境的修行者!

下一刻对方的一声轻笑,再一次印证了他的想法。

周围追杀的杀手此时大概已经认识到了这突然出现的人是铁了心要来碍事,一个领头模样身覆黑甲的杀手咬牙喝道,“什么人?不干你的事,不想死就滚开!”

“让小爷滚开的人,除了老弱妇孺都不活在这世上了,你确定?”被风雪环绕看不清脸的人声音响起,如此凶杀之境,他居然还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意。

下一刻看着他们这群被杀手追杀的人那人又“咦”了一声,“居然有女人?”

他们周围的风雪变得更为剧烈,狂风之中再一次响起那人的声音。

“风法第六剑,风花雪月。”

这名字听着轻浮,然而陈子寒瞳孔一缩,要知道风法剑总共就只有六剑!那人的跳去,一只手还挂在树上,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使出了风法剑的最后一剑。

后方嬴抱月身边环绕的近十名杀手在一瞬间被冲飞。其他人勒马,看着这一幕眸光微愣。

此人的声音戏谑,却是绝对的高手。

和策马一夜精疲力尽的姬嘉树等人不同,这还是一个体力充沛真元异常浑厚的高手!

“这……你是谁?”身着黑甲的杀手眼中泛起怖意于拼杀中喝道,眸光看向后方还未追上来的弓箭手。

“我是谁?”来人在树上荡了荡,像个猴子一样跳下来,他身边环绕的风小了一些,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和马上的一众公子们打扮不同,一身胡服,头顶上戴着一顶雪白的狐狸皮帽子,肤色如蜜,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此时笑得见眉不见眼,“我虽然不如光华那般长得颠倒众生,但连我都不认识,你们哪里来的人?我这十几年也真是白干了!”

嬴抱月微微一怔,开始怀疑是不是北方的人都有人皮面具。

刚刚那神出鬼没剑法和那柄虎虎生风的冰刃让此人看上去是一个高人,然而此时看着眼前小麦肤色的少年嘴边的绒毛,居然是一个比在场所有公子看上去都要小的顽童!

当然说他小不是身量小,雪域高原上十一二岁的孩童就能长得非常高大,但之所以说是顽童,此时只见此人的眼睛如同玻璃弹珠一般转来转去,看向他身边的姬嘉树,如此紧张的气氛下居然神色如常地打招呼,“哟!这不是春华吗?”

姬嘉树一如既往地懒得睬他,但这人刚刚实在是帮了大忙,只可惜没等他道谢,就听眼前的少年嘿嘿笑起来,“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救了,把这姑娘带走就完了。”

“你这次可是欠了我好大的人情,下次比武至少要让我三招!”

姬嘉树眉头一皱闻言尚未发作,耳边却忽然响起嬴抱月的声音,“小心!”

只听那脸色难看的黑甲杀手一声厉喝,“放箭!”

众人的耳边响起破空声,原本正在笑着的白衣少年忽然瞳孔一缩,“鸣镝?”

“春华,你们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人能……”不等他说完姬嘉树一声怒喝。

“我们要冲进城去,帮我这个忙,事后你想按着我打都行!”看着身后的箭雨,这恐怕就是这些人最后的手段了,姬嘉树看向白衣顽童,喊出了他的名字。

“风华君!慕容飞星!”

章节目录 第865章 相遇 > 鸣镝又名响箭,在骑马作战中,只要主帅射出鸣镝,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就会随之齐齐射箭,哪怕对手是大罗神仙,漫天箭雨下也会被射成刺猬!

在场的都是高阶修行者,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种射箭方式,然而在场还有人懂得另外一层意义。

嬴抱月握紧了手中的僵绳,眸光冰冷如冰。

鸣镝是在战场上诞生的,而习惯于使用鸣镝的队伍普通之下只有一种。

那就是军队。

而不是杀手。

修行者是强大的,但绝不是万能的。不然在这片大陆上战争早已失去意义。无论是多么强大的个人,在战争机器面前能发挥的作用都是有限的。

即便己方加入了一名高手,此时也不能彻底驱逐身边这群来路不明的杀手和狼群。

现在后面又多了一群射箭的。

“走!”嬴抱月一声厉喝!

在鸣镝响起的瞬间,成千上万的箭雨从他们身后射来,姬嘉树看向身边白衣少年,只见慕容飞星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深吸一口气手中剑光一闪。

强大的狂风瞬间带歪了不少箭,但还是不少向众人射去,姬嘉树也很清楚事实如此,如果这小子真能拦住漫天箭雨,那他估计早就被他父王拎到永夜长城上当盾牌了。

他们都还太嫩了。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前方那个少女向城门冲去。

离东吴都城汝阳城还剩下一里。

最后一里。

远处庞大的城郭已经朦胧可见,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众人马边的狼群和身后同样纵马的杀手们却并未消失。

“怎么回事?这都到都城了,这东吴的禁军是死了还是没有千里眼吗?”陈子楚看着空荡荡大路忍不住骂道。

千里眼是军中望远镜的名字,然而即便没有那竹筒,此时以马队离汝阳城的距离,只消有一个神舞境的修行者站在城楼上也该能发现这边正在奔驰的人马。

汝阳是都城,守卫最为森严,按理说有丝毫风吹马动都该能被察觉。

这一路过来,嬴抱月觉得已经很不对劲了。他们被追杀至此,一路上除了那个小少年没见到一个人影。

虽然此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东吴都城汝阳共有四个门,也有四条官道,车马不多可以理解,但至今没有出现一辆却不得不让人费解。之前尚且能以离都城还远来解释,但此时却已经解释不了了。

嬴抱月看向身边策马的赵光,发现对方脸色也极为难看,像是正在担心自家都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没想到这时被姬嘉树拉在马上的白衣少年忽然开口嚷道,“咦?你们是不知道吗?今天这路上当然没人啊!”

“知道什么?”姬嘉树一愣,却只听身后的小少年自顾自地说道,“禁军也没有聚集在这边,看来那个人走的是西边的门?嗨!早知道我就去西边那条路上候着了。”

“候着什么?”嬴抱月一剑劈下身边一只窜起来的狼,心头一动,“今天难道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

“那是当然,”白衣少年眼前一亮,看向姬嘉树等人神情意外。

> “我说春华,你们这是刚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么?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正要揍身后那人的姬嘉树手顿在半空,只听身后少年似笑非笑道,“今天可是北寒阁一行人驾临的日子。”

嬴抱月瞳孔一缩。

如果只是北寒阁弟子,哪怕加上那位圣女,都用不上驾临这个词。

“谁要来?”一边的赵光显然也很清楚这个道理,握紧双拳沉声问道。

“不过也不怪你们,这事是北寒阁不地道,人都进入东吴境内了,国书才送到汝阳,我也是昨天才收到消息。”白衣少年微笑道,“这可是修行界十年难遇的大事。”

“看来你们是真不知道,”少年于追杀中看向众人一字一顿道,“今年的中阶大典,北寒阁阁主将亲自驾临。”

“那位不是说在闭关吗?”赵光心神俱震,连声音都抖起来,“真的是……”

“没错,真的是,”白衣少年神情认真起来,“北魏国师,玄武神子河伯亲自来了。”

“这……”所有少年齐齐一愣,这时就在极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存在感。

“看来我是真的是选错路了,”白衣少年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北魏国师的派头真是够大的,快到了才送国书来,还不说走哪条路。东吴这边昨夜将四个门外的官道都清了,我好不容易躲过那些禁军想打个埋伏,居然还是押错了。”

嬴抱月这时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一路前来路上根本没有什么人,那原本就是清过的道路,而恐怕最终又没被选上,所有人的注意力此时都在那尊贵的队伍要前来的那条路上。

“嗨,这北魏国师的派头就是大,”听着另一边的锣鼓喧天,白衣少年感叹道,“听说东吴王今日会亲自到城楼上来接他。”

东吴王。

这下嬴抱月和赵光齐齐一怔。

“听说还带着他的独女,”白衣少年像是没有察觉到队伍中气氛的变化,一边挥剑一边还能喋喋不休,“一个女人带来中阶大典干什么?莫不是想把女儿许配给东吴王?”

马队中气氛更为诡异,此时他们面临的情况也更加诡异。

“什么人?!”

汝阳城已经快近在眼前,身后的杀手和狼群依旧穷追不舍,而就在这时远处的城楼之上终于传来了东吴修行者的声音。

可同时响起的,还有杀手和狼群身后的一声唿哨。

听到这熟悉的唿哨声,嬴抱月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就在最后的时刻,她再一次看到了那匹雪狼。

无论是生是死,这大概是她在东吴境内见到的最后一次了。

后方的杀手和狼群闻声也陷入了最后一次疯狂,像是要燃尽一般向他们扑来,然而这不算完,远处的城楼上,也架起了雪亮的弓箭。

“来者何人?速速停马!否则射杀!”

此时若是他们停马,就会被身后的杀手和狼群撕碎。

“等等,我们是……”赵光有些狼狈地昂起头,但在另一边喧闹的锣鼓声和晦暗的夜色中,他的面容和声音模糊不清,只能听见城楼之上弓弦拉紧的声音。

章节目录 第866章 城门 > 弓弦寸寸拉紧,宛如夺命刀悬于心头,城外的少年们已经疲于奔命。

距离城门只剩最后半里,却也是城楼上硬弓的射程。

“等等,我是……”赵光艰难昂起头,寒风却猛地灌入他的胸腔呛进他的肺管,少年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微弱声音被淹没在四周的狼嚎和刀剑的碰撞声中。

“居然敢在汝阳城前厮杀!守住城门,弓箭手,再上一层弓!让弩手也准备!”

远处的城墙上传来他熟悉的东吴口音,禁军统领们中气十足,赵光心中绝望。

不是他们这边的人嗓门不够大,而是他的真元消耗太多,已经不能让声音通过真元传递出去。

退一万步,就算他此时能顺利报出他的身份,那些身负重任的都城兵又真的会相信么?

他不过是一个母族身份尴尬的庶子,在朝堂上也没有丝毫分量。就在这座城的另一个方向,他的兄长正在迎接北魏来的贵客,这些禁军接到的命令恐怕都是可疑人士到来就杀无赦。

赵光的心深深地沉下去,忽觉耳边一凉,眼角余光里一柄长剑正向他削来,他却因为分心一时躲避不及!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刀剑响起,赵光偏头愕然看着挡在他脸边的长剑。

有点滴的水珠溅在他的脸颊,他无力分辨是水还是血,却让他之前涨得通红的脸褪了血色。

“怎么了?”在被杀手围追中突破重围杀到他身边的少女骑在马上偏头看他一眼微笑,“到了自家门口反而害怕了?”

赵光不知道她是为何在此等境遇下还能笑的出来。

但看着这一幕却心跳加速起来。

“我……”他正想开口,却只见那个少女往后扬了扬头,“他追上来了,我们既然在前面要负起开道的责任,一起打开城门进去。”

身后升起惊天的水花,赵光怔怔感受着远处那熟悉的真元波动。

“我们……要怎么进去?”他怔愣地问道。

“怎么进去?”他看着打马冲在最前面的少女回头向他一笑,“当然是冲进去。”

冲进去。

赵光怔怔看着这一幕。

就在她话音落下之时,城楼上响起守军的怒吼。

“还不停?给我射!”

第一波箭雨落下。

众人身边腾起狂风,赵光眼角余光看着身后咬紧牙关挥剑的慕容飞星,知道是他在用风法扰乱,但单靠这个小少年撑不了多久。

有一枝残箭擦过他的脸颊,拖出一道血线,但赵光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直直看着前方。

“郡王殿下!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姬嘉树担忧的声音,但赵光却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

于刀锋和箭雨中他只是直直看着前方纵马驰骋的少女的身影。

因为她冲在最前面,她面临的箭更多,寒风也更猛烈,有箭擦过她的肩膀,她的身上也绽起血花,但那个少女直直向前,没有后退,看着那匹冒着箭雨却速度不减的烈马,恐惧的反而是远处守城的官兵。

“怎么回事?哪来的疯子?快拉起吊桥!”

赵光看着远处护城河上缓缓升起的吊桥目光发直。恐怕之是为了迎接北魏国师,四道城门的吊桥都是放下来的,城门也没完全合并。守将本以为箭雨能击退他们,却没想到事与愿违,此时才开始下令拉吊桥合城门。

赵光很清楚,和渭城不同,都城汝阳的吊桥和城门沉重,拉起至少需要十人合力,同时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

原本时间应当是足够的,但城门守将怎么也想不到,迎着箭雨,那一匹黑马的速度不慢反而更快,一马当先,向着已经离开地面的吊桥直直冲去。

“快去禀告陛下!”城楼上响起守将急切的嘶吼。

“可陛下在……”

“要是被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冲进去我等死的更惨!”

> 近了,近了。

赵光看着前方与他们拉开越来越远距离的少女,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雪狼的怒吼和越来越锋锐的水法剑的水声。

一前一后,两人仿佛在交相辉映。

东南第一大城,汝阳。

单枪匹马闯关是个什么样的体验,赵光不知道。

但就在那沉重的城门前,那个女子正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身后的杀手和野狼已经跟不上了她的速度,那个少女已经冲到了护城河前,吊桥已经升起足足一人多高,前方宛如绝路,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停下,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喝道。

“黑风,跳!”

所有人看着那匹黑马居然生生跃起,前蹄猛地落到了吊桥的前端,随后猛地往下一跺。

“咚!”

这一声仿佛击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吊桥上的铁索颤抖,老马眼中露出不甘,而就在这时,吊桥上亮起两道雪亮的剑光,铁锁和木桥连接处的木板被瞬间切割开来。

不是切铁索,而是切连接铁链的木料。

赵光瞪大眼睛,在如此紧迫的时间里,那个少女依然保持着清晰的判断力。

轰然一声,失去铁索的吊桥轰然落回了地面,黑马纵身跃过。

“这都是……”城楼上的守将目瞪口呆。

这都是什么人啊。

这就是她啊。

看着前方什么都拦不住的少女前奔的身影,赵光只觉血管中血液的速度不断,下一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郡王?赵光?”一边的姬嘉树担心又疯了一个,然而这时却发现身边的少年一把扯开了衣襟,原本怯懦的眼神变得如同草原上的小狼一般凶狠。

“仰天大笑出门去,”赵光笑着夹紧了身下的野马,什么都不看了,只是盯着前方那个少女的身影纵马前奔。

“一群疯子,关城门!”

楼上传来守将焦急的呐喊。

然而下一刻赵光眼角余光看着缓缓合上的城门,咬破了舌尖深吸了一口气。

“城上的人听着!”

少年声音于狂风中厉声响起。

“东陵郡王还朝!给我开城门!”

那一声穿透无数嘈杂,带着杀气和傲气扑面而来。

“东陵郡王?”城楼上守将一愣,愕然看着楼下那个少女身后的一行人,要下令的手僵在半空中。

“校尉?”正在推城门绞索的城门兵看着身边停下的长官也愣住了。

“谁知道这是不是东陵郡王?”看着身边人的手足无措,楼上的守将手有一丝颤抖。

而就在这时,于狂风之中,赵光耳边响起那个熟悉的男声,“将玉佩抛上空中!”

赵光一把拽下腰间的青龙玉佩往上丢去,远方一簇水花涌起将那块玉佩直直砸向守将的脸上。

“这是……可是……城门不能开……”

看着眼前那一团青龙图案守将愣住,但城门难开,就在这刀光火石之间,楼下传来城门兵的惊叫。

“不开就给我让开!”

因赵光的吼声停下合上的城门,那个少女纵马,一跃而入。

章节目录 第867章 碰撞 > 一抹晨曦,照在那个少女的身上。

黑夜破晓,仿佛是她将晨光带入了古城之中。

“那是……”

远处从城楼另一个方向赶来的东吴国师东方仪怔怔看着城楼之下。

“那是谁?”

他的身边站着年轻的君王。赵暮人于高楼之上,看到了她的光辉,男人眸光一定开口问道。

他们是在那个女子冲入城门的前一瞬间到达的。

居然会有人一路冲进汝阳城,看着城楼下的一行人和正在退去的杀手和狼群,赵暮人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都是些什么人?

身材高大的男人手扶在城墙之上,看着那个冲在最前面的少女和跟在她身后的一阵纵马的少年,眸光有一瞬的怔忡。

“银蝉?”他忽然轻声开口。

“陛下?”听到这个久违的词东方仪霍然侧目,愕然看着身边的君王,却只见赵暮人伸手扶了扶额,淡淡开口自嘲道,“怎么可能呢?”

看着那样一群少年跟着一个少女向前冲锋的画面,中年男人有一瞬的恍神。心底年少的记忆仿佛在一瞬间被唤醒,他仿佛抓住了什么,身为君王的理智却不断告诉他不可能。

回不去的东西就是回不去了。

银蝉已经消失了。

“陛下,末将罪该万死!”

这时城门守将赶来五体投地,死死将头磕在城砖之上。

“你大概没罪,”赵暮人淡淡瞥了一眼地上之人头盔上挂着的玉佩,看向身边的国师,“你看清楚了吧?”

“嗯,”东方仪弯下腰,从守将头上摘下玉佩,“城下之人中的确有东陵郡王,城门就不要关了,让他们进来吧。”

“不过那些黑衣人不能放进来。”老人淡淡开口,“放进来一个,你就提头来见。”

跪在上的守将浑身一抖,连忙向城下看去,然而下一刻他眸光一怔,看着原本追在那群少年少女身后的黑衣人和狼群正在退去。

“哦?看来还是有分寸的,”赵暮人眯起眼睛,于晨光中看向城楼下的城门。

那个少女穿过城门后勒马,静静注视着城外的黑衣人,握紧手中剑。

那个少女冲破了黑暗,冲开了城门,也终结了那些人的追逐。

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这场战争。

是她赢了。

“居然有人能赢过那些人,”赵暮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城外退去的黑衣人,眸光锐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群草原上的恶狼一旦看见猎物就会死死咬住不放,被盯上就只有吞噬殆尽一个下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居然有人能让那些人退却。

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这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赵暮人抬起头,在晨光中远远地和城外山丘上立着的一个青衣人对视。

李稷收回目光,身上的青衣已经有多处破损,最后一抹鲜血从他的袖管中流下,但他静静立于山丘之上,注视着眼前骑在雪狼之上的少年。

“结束了,”他眉眼沉静,收剑入鞘,看向对面的人淡淡开口,“你抓不住她的。”

少年的碧瞳闪烁,他身边立着一位身覆黑甲的中年人,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向身边少年低声开口问道,“主子,我们还追吗?”

赫连晏抬起头,看向远处的那道城门,那个少女纵马跃入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的眼前浮现出云雾中溪边的那条路,闭了闭眼睛。

“再追下去损耗太大。”少年淡淡开口,瞥了身前的李稷一眼,“我们的争斗看来今日只好暂停了。”

但远不是结束。

赫连晏瞥了一眼另一个方向的北寒阁车队,嘴角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你们不用高兴的太早,她真正的挑战还在进城之后呢。”

李稷转过身,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唯有放在腰边剑柄上的手微微收紧。

> “走!”身后传来那个少年淡淡一声,李稷回头,发现身后之人已经消失无踪。

官道上的杀手和狼群也如潮水般退去。

李稷握紧剑柄,看向远处的城门,摘下了面具。

定定看着晨光中少女进城的背影,男人的嘴角露出一抹若有如无的笑意。

下一刻他看向手中的青铜面具擦干血迹正要重新戴起,然而就在这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李稷猛地抬起头。

看着远处从另一处城门向嬴抱月等人进城的方向掠去的亮光,他忽然瞳孔一缩。

……

……

看着那些黑衣人和狼群们离去,陈子楚姬嘉树等人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看向前方也不再合上的城门,陈子楚停下打马,猛地抱住马脖子险些瘫软下来,“这终于结束了吧?”

姬嘉树也平复着呼吸,神情疲惫但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这无比艰辛的旅程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终于到达了安全的终点。

他这一生还从未如此心惊肉跳和提心吊胆过。

但当一切结束,却让人感慨不已。

这一段艰辛的旅程大概会成为他一生中的财富。

身处其中觉得无比漫长,但真的跨越,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充实和成就感。

原本看着不可能的事,他们全都做到了,而那个少女,也实现了她的诺言。

“姐姐!”

“公主殿下!”

不远处的城门里传来了他熟悉的姬清远姬安歌和归离等人的声音,看来是提前到达的他们一直守在城门附近。

晨光中,少年笑颜如花。

他们真的,一个不少地到达了汝阳。

姬嘉树笑着打马向城门而去,也想加入这幸福的重聚之中,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股陌生的修行者气息。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寡人迎接北魏国师都耽误了,”城楼上赵暮人向原本所在的城门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查出下面这群人是谁了吗?”

“回禀陛下,刚刚是前秦公主进都了。”他身边的东方仪开口,老人神情有些复杂。

“前秦……公主?”赵暮人一愣,下一刻眸光微深,“原来就是她啊。”

不等他再说什么,眼前一位东吴礼官忽然从前方连滚带爬地冲过来。

“陛下,陛下,北魏国师他……”

“怎么了?”赵暮人皱起眉头,“虽然寡人耽误了一会儿,但河伯不至于这样就不进城了吧?”

“回禀陛下,北魏国师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们车队要改道走另一道门,要走西城门。”

西城门,正是他们刚刚过来的那道门。

“临时换道是要做什么?拿我们东吴人耍着玩么?”

赵暮人眼中腾起一丝怒意,却只听身前的礼官颤抖道,“北魏国师好像也不愿意,但似乎是国师千金一意孤行,已经前去开道了!”

赵暮人一愣,身后不远处的西城门处传来守将惊慌的声音。

“许小姐,你要做什么?”

西城门内正在团聚的国师府一行人正其乐融融,嬴抱月把挂在身上的归离放下,姬安歌正想扑上去,却只见身前少女忽然瞳孔一缩,伸手一把将她推到了姬清远怀里。

“姐姐!?”

姬安歌眼前剑光一闪。

嬴抱月一个偏身,一柄细剑正从她颈边削来!

章节目录 第868章 救美 > 那一柄细剑来得极快,上面附着充沛的真元,隐隐竟然还带着火光,如一道毒蛇般射来直直刺向嬴抱月的后心。

“殿下!”

被推到兄长怀里的姬安歌挣扎着就想起身,肩膀却被一双大掌按住,头顶响起姬清远绷紧的声音,“别怕,她没事。”

姬安歌瞪大眼睛。

那柄细剑虽然来得突然角度毒辣真元可怖,然而只见嬴抱月一个偏头旋身,雪亮的剑刃擦着她的肩膀而出,只削掉薄薄一片布片。

姬安歌松下一口气,有些笑自己关心则乱。她本也不该担心,要知道她眼前站着的人不是寻常弱女子,而是初阶大典的魁首。

像这种躲避剑法,本就是嬴抱月的拿手好戏。

一路看完初阶大典,姬安歌很清楚寻常等阶六的修行者都不是这位新魁首的对手,之前是杀手太多,此时只有一人偷袭,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嬴抱月战斗了整整一夜身体是否力竭。

不然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漏网之鱼,城门兵居然也不阻拦。刚刚是没想到汝阳城内也有人敢偷袭,现在反应过来他们这么多人对付一个杀手不在话下,姬安歌放下心来回头看向身后兄长。然而就在这时,她陡然发现身边男人们的僵硬。

姬清远也好,不远处的赵光陈子楚等人也好都握着手中剑愣在了原地,惊愕地看着眼前。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如果说如今的修行界什么最不可能出现……

姬安歌心底咯噔一声,猛地回头。

那柄细剑一击不中,再一次狠毒地削来,那人像是有着用不完的真元,角度算不上高明,但胜在真元量极为雄浑单靠力量就可以压制,剑风厉啸,扬起那人粉色的衣裙。

看着眼前衣裙和手执细剑向嬴抱月刺来的人,姬安歌瞳孔收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

姬安歌牙齿打战,眼前腾起烈火,那人已经再次出剑向嬴抱月扑去,带起的剑火居然波及到了四周。姬安歌被姬清远揽着退后十几步,愕然看着远处那个真元雄厚的修行者,觉得自己的眼睛是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

姬安歌心里乱糟糟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怎么会是她?

天色渐亮,路边的行人也多了起来,看着那个浑身上下笼罩着雄厚真元的火法者,路边的百姓也瞪大了眼睛。

那个执剑的粉色身影让人眼熟。

“这是……”

姬嘉树站在城门处,手握拔出一半的春雷剑,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浑身僵硬。

那是一个女子。

是如今修行者最不可能存在的,女修。

这一点就足以让城门口的众人意想不到,不等众人反应,路边同时炸开火焰和水花,水火相争,腾起大团水雾,雾气中两个女子抽身,落于路边屋顶之上。

“这就是魁首大人的水法剑么?”雾气中响起女子甜美的声音,熟悉得让参加过初阶大典是少年们浑身冰冷,水雾散去,露出那女子柔美的面容,她看向不远处拔剑立于屋顶上的嬴抱月轻蔑一笑。

“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呢。果然是慕容恒贺兰承他们太废物了么。”

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嬴抱月于水雾中抬起头,静静注视着对面的女子。

“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 没得到意想之中的回应,粉衣女子皱起眉头。

“等等,为什么会是她?她不是没有修行过么?”

这时姬安歌死死注视着屋顶上的女子,挣扎着向前冲去唤出了她的名字。

“许冰清!”

城门口的姬嘉树瞳孔一缩,看着屋顶上手执细剑笑盈盈的女子。

从城外骤然冲入偷袭嬴抱月的修行者不是别人,正是北魏国师独女,北寒阁圣女,许冰清。

然而此时最让人惊讶的不是她的出身。

“安歌,别过去!”姬安歌肩膀再一次被人按住,姬清远一把将向那两个对峙的女子冲去的姬安歌拉了回来,姬安歌只听耳边响起兄长紧张的声音,“别靠近,那个女人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姬安歌有些恼火,要知道虽然同为国师之女,她是天生的等阶七,而许冰清不过是天生的等阶十,她……

姬安歌话没说完,姬清远下一句话却如惊雷般炸响在她耳边。

“别过去!那个女人现在是等阶五!”

站在城门口的姬嘉树瞳孔收缩,握紧了手中的春雷剑。

山海大陆上修行十阶中的分界线,无数天资不行的修行者修炼终生都达不到的境界。

等阶五,神舞境。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赵光陈子楚许义山等人的脸色都有瞬间的苍白。

“怎么……可能……”姬安歌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神情严峻的兄长喃喃道,“她怎么可能是等阶五?”

她并不是瞧不起许冰清的天资,可就算她弟弟姬嘉树也是从小刻苦修炼才爬到等阶五的位置。更重要的是一个月前在南楚的时候,许冰清和她一样还是个从未修行过的女子,区区等阶十而已!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后就成为了等阶五的修行者?

姬安歌环视身边同样神情难看的赵光等人,这意味着在场众人中除了姬嘉树外都比这个女子的境界低。对于这些一路从初阶大典中拼杀出的修行者而言,这是绝对的重击。

因为按照修行界的规矩,许冰清都算他们的前辈。

这个之前从未修行过的女子,居然成了他们的前辈。

这时一道嘲讽的视线忽然落到自己身上,姬安歌抬头一看,发现站在屋顶上的许冰清低头看了她一眼。

“我说这是谁呢,”许冰清端详着姬安歌脸上的面纱微笑,“这不是姬大小姐么?”

姬安歌微微攥紧双拳,她和许冰清算不上熟识,以往只在几次避免不了的宴会中见过。

她父亲在外面尚有威望,许冰清最多嘲讽过她私生女的身份,不过她对这件事根本不在乎,可此时姬安歌清晰地察觉到许冰清对她说话带着遮掩不住的居高临下。

“没想到你这个胆小鬼居然出门了,”许冰清似笑非笑地看着身后护着姬安歌的姬清远,“只不过你这个境界还是这么低啊,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说的你这么多年有长进似的!

然而听到许冰清的下一句话,姬安歌瞳孔一缩。

“大司命的女儿也不过是个废物,”许冰清掩嘴一笑,“真是……”

她嘲讽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亮起一道剑光。

许冰清连忙躲闪却却发现那剑居然会拐弯,正好等在她闪躲的地方。

下一刻血花飞溅,屋顶上响起女子的尖叫。

章节目录 第869章 水火 > 有一滴鲜红的液体从剑尖滑落,姬安歌瞪大眼睛愕然看着屋顶上执剑站在许冰清身后的嬴抱月。

“别叫了。”

嬴抱月一甩剑,剑面重新光洁,她收剑入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捂着肩头尖叫的女子,“不过是擦破一层皮而已。”

“你……你居然敢伤我……”许冰清握剑其实只有短短一个月,但她母亲通过特殊的方式传授给了她很多剑法,和侍卫对打时向来只有她伤人的份,她自恃真元雄厚,可从未受过伤!

“我不过是将你刚刚刺我的那一剑还你而已,没打算伤你,”嬴抱月淡淡瞥了她一眼,“谁知道你躲不过去。”

她要真想伤人哪里需要这么拐弯抹角。

“噗。”屋顶下姬安歌捂住嘴,虽然知道很不合事宜,但她突然很想笑。

同样的剑招,等阶六的嬴抱月轻松躲过,但等阶五的许冰清却受伤了。

“你!”许冰清脸色通红霍然挥剑,剑上的真元还是如之前般骇人,一剑居然掀起冲天火光!

姬嘉树瞳孔一缩,身形已经出现在嬴抱月身后,他一挥手避免了火焰对周围房屋的侵袭,拉开一个屏障。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对战台,而是汝阳城的大街上!

四周响起民众的尖叫,嬴抱月旋身躲过,向姬嘉树道谢。

“你到底想做什么?”嬴抱月回头看向正兴致勃勃欣赏着四周惨状的许冰清,“地阶不得在人多的地方动武,尤其是火法者!”

更尤其,是许冰清这种不懂得控制力量的火法者。

说实话,原本只是等阶十的许冰清如何一跃成为等阶五的修行者的确让人震惊。但更让嬴抱月惊讶的是,身为最强雷法者后代北魏国师的女儿居然是个火法者。

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的姬嘉树,只觉得北魏和南楚这两对国师子女像是掉了个似的。

“不得动武?我可从没听说过这种规矩,”许冰清闻言向嬴抱月轻蔑一笑,“莫不是你妒忌我的力量临时现编出来的?”

姬嘉树皱起眉头,看向许冰清道,“修行界的确有这种规矩,如果许小姐你控制不好自己的火焰,就不要随意动用火法剑。”

不能动武这个规矩不是死的,毕竟这世上有高手存在。

他和嬴抱月之前在南楚城门处见过另一位北魏火法者拔剑,那个人的剑法就能精准地只达对手,不波及周围哪怕一丝。

但许冰清显然不在其中之列。只消刚刚一剑就能看出她任剑火肆意波及,简直就是在浪费真元。

“我控制不好?”然而听到姬嘉树的回答许冰清一声冷笑,盯着眼前也曾动过心的少年眯起眼睛,“你不过是怕她在我手下吃亏罢了!”

“怎么,之前在初阶大典上你不是很威风吗?”许冰清剑上再一次扬起剑火,向嬴抱月露齿一笑,“现在只敢躲在男人后面?”

姬嘉树眉头一皱正想开口,却只见嬴抱月已经将剑插回了剑鞘,像是寻常说话一般看向许冰清。

“我不知许小姐到底找我有何事?”嬴抱月淡淡道,“既然你成为了修行者,切磋的机会以后多的是,有什么在大街上动手的必要么?”

看到居然有两个女子要动手,纵然动静吓人,大街上的人已经越聚越多。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女修?”

“那不是北魏圣女吗?居然这么年轻就成了神舞境?”

“另一个是谁?”

“听说是那个女魁首!”

“那怎么还不打?到底谁比较强?”

“嗨!这还用说吗?听说圣女大人可是神舞境,这不是谁强的问题,而是圣女大人会不会手下留情的问题!”

> 姬安歌发现这场所谓的对决根本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随着人越来越多,许冰清神色也愈加兴奋,但嬴抱月对她的挑衅毫无兴趣,还完那一剑就想从屋顶上下来。

“怎么,你也知道我成了神舞境的修行者?”然而许冰清显然不想让她走。女子一声娇笑,剑上一簇火焰化作一道火墙拦在嬴抱月身前。

嬴抱月回头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站在一边的姬嘉树清晰地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句话。

你以为我眼瞎么?

姬嘉树扶额,许冰清就差想将这件事嚷的天下皆知了。一开始他也很惊讶,但不知是不是受到嬴抱月态度的影响,他现在好像也不太感兴趣为什么会这样了。

但有人显然很想让他们知道。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就你一个女人会修行?”许冰清看着嬴抱月微笑道,“以为就你一人是特别的?”

“女修多起来是好事,”嬴抱月神色不变,“本来女子不得修行这个禁令就不合理,故而……”

“等等!”然而听到这句话许冰清却勃然色变,大声喝道,“别把和你相提并论!我和你这种挖空心思也要爬上魁首之位的女人可不一样!”

什么玩意?

站在屋顶下的姬安歌闻言眉头拧成一个结,却只见许冰清居然又低头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

“我的境界可不是修行来的,”屋顶上粉色衣裙的女子矜持一笑,“我向来是恪守规矩的,谁想到我天资太好,忽然爆发了呢。”

姬嘉树闻言一愣,“你是说,你是突然觉醒成等阶五的修行者的?”

“那当然,”许冰清掩口而笑,“既然这世上曾经出现过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那像我这种忽然觉醒的等阶五,也不是不可能出现的吧。”

姬安歌感觉到攥着她肩膀的兄长的手骤然一紧。

她愣了愣,双眸中燃起怒火。只因姬安歌也忽然意识到许冰清是在把自己和什么人相比。

山海大陆上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从古至今有且只有一人。

许冰清这种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实在令人忍无可忍,姬安歌深吸一口气正要爆发,屋顶上却传来另一个女子平静的声音。

“觉醒成等阶五?”许冰清的话让在场修行者都愣在原地,嬴抱月却只是静静瞥了身前人一眼,“如果是天生的神舞境,为什么你的经脉还会被撑破?”

许冰清神情一僵,“你胡说些……”

“你身上经脉有被弥补的痕迹,”嬴抱月静静道,“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有些东西吃太多是会被撑死的。”

许冰清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当时发生的事了,但嬴抱月的话仿佛戳到了她哪里,胸口剧烈起伏,下一刻反而冷静下来,细剑指向嬴抱月。

“身为前辈我本不该和你计较,”她冷笑道,“我今日来不过是为我的人报仇。”

嬴抱月眸光一怔。

“我们北寒阁弟子慕容恒葬送在你手中,今日就是血债血偿的时候!“她一声厉喝,熊熊火焰燃起,居然是火法剑火树银花!

神舞境就是神舞境,磅礴的真元让屋顶瓦片全部碎裂,姬嘉树险些要控制不住屏障,看着那抹烈火向已经收剑的嬴抱月冲去目眦尽裂。

“许冰清!不要逼我动手!”

然而早就知道他忌讳的许冰清却肆无忌惮,于半空中冷笑道,“女人之间的事男人少搀和!你敢向女人动手?”

姬嘉树拔剑的手一僵,却只见嬴抱月腾身而起,已经离开了他身边,“你的确不要过来,保护好周围的民房。”

嬴抱月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半空中看着一团高于她境界的烈火向她的身影冲去,姬嘉树心焦如焚。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划过,于火光之中,忽然抱走了嬴抱月。

章节目录 第870章 守望 > 熊熊烈火于半空中向一个女子吞噬而去的画面极为可怖,看到那道火光之姬嘉树心头一跳,发现许冰清一击不中,居然下了死手!

这不是寻常的一剑,而是神舞境火法者全力的一剑。

这位出身北魏的圣女仗着境界高,居然想要敢于当街杀人,向嬴抱月下了杀手。

周围的民众看着稀奇地睁大双眼,姬嘉树的后背却瞬间布满冷汗。他此时还控制着将这两人隔离开的屏障,如果松手这屏障就会碎裂,四周街道和民众就会被波及。而他如果要维持屏障,就无法去救独自面对烈火的嬴抱月!

一瞬间的生死抉择,姬嘉树仿佛被撕成两半。许冰清偏偏是等阶五,她出剑的速度赵光陈子楚等人这些等阶六的修行者是赶不上的,而至于嬴抱月……

如果没有经过昨夜的拼杀,姬嘉树因她的强大和特别尚且能心存侥幸,但如今他很清楚嬴抱月已经不知持续战斗了多久。他们都已经疲惫不堪,况且水法和火法本就相克,许冰清的剑法可以说是嬴抱月的克星,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和等阶五硬碰硬……

“姐姐!”

屋顶下传来姬安歌和归离等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眼睁睁看着那团烈火向嬴抱月袭来,姬嘉树咬紧牙关手掌青筋暴起,正要爆发看着眼前这一幕却忽然怔住。

看着一名女子当街活生生就要被烧死,街边的民众们倒吸一口凉气。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嬴抱月于半空中即将被吞没的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从街边忽然掠过一道身影,像是丝毫不惧怕烈火一般,纵身一跃将那个女子从火中抱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大部分人都没看清,就只看见眼前红光一闪,一个瘦小身影从火中冲出稳稳落于另一侧屋顶之上。

火焰散去,原本要被火焰吞噬的少女被他抱在怀中。

而就在脚跟站稳的瞬间,那人单手挥剑,一股更为炽烈的火焰与半空中的火焰相撞,砰的一声!

宛如当街放了一场烟花。

火星如雨般纷纷扬扬落下,两团火焰在半空中抵消殆尽。

姬嘉树维持着手中的屏障,定定看着眼前的火雨。他看的清楚,那根本不是抵消,而是后出现的那团火焰生生吞没许冰清的剑火,随后收放自如地将其泯灭。

能从烈火中毫发无损地救人,只有同为火法者能做到。而他能看清楚,和来人同为火法者的许冰清自然也能看清楚了。

“谁!”许冰清目眦尽裂,“谁多管……”

然而她话说到一半,对战烟尘落去,露出不远处屋顶上那个眼熟的瘦小身影,许冰清愕然睁大眼睛。

屋顶下的姬安歌等人也愣住。

“这是……”

刚刚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嬴抱月抱出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一个他们都认识的人。

零星的火花拂动来人的鬓发,他没有十几岁少年的高大健壮,手中也只是一把寻常的铁剑,还有接起来的痕迹,但剑火被他控制得得心应手,单手稳稳将少女抱在怀中。

无愧他年轻一辈最强火法者的称号。

“这人是……”

“好漂亮的剑火!这小郎君是谁啊?怎么个头有点矮?”

“你不认识他?不愧是北魏剑圣的弟子啊!”

姬嘉树愣愣看着许久不见的那个人,耳边响起嬴抱月惊喜的声音。

> “孟施!”原本死里逃生的前秦少女完全没有该有的紧张,开心地抱住了单手握剑的那人的脖子,“好久不见!”

姬嘉树眼睁睁看着那个原本举重若轻当街救人的“少年”浑身一僵,抱着怀中人手不知该哪里放。

嬴抱月收紧手臂笑眯眯地看着阔别已久的女扮男装的少女,“孟诗,你来城门等我啦?

孟施神情愈发僵硬,低头看她一眼淡淡道,“我不过是刚好路过。”

刚好路过。

坐在街边茶楼里的北魏少女孟歌闻言默默放下了手中茶碗,望向坐在对面的李堇娘,“真巧,没想到会在汝阳城内见到李小姐。”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不久前刚被请上茶楼的李堇娘看着外面挡住火焰的孟施终于放下心来,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多谢你大哥出手相助。你们是碰巧来这里喝茶的?”

孟歌默默点头。

她当然不会说她这个姐姐自从到了汝阳城后,每一天都会在城门边的茶楼里守望。

她之前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如今才明白,她的姐姐是在等一个人。

李堇娘望向窗外对峙的许冰清和孟施,只觉这情景真够奇异的,让她一个南楚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同样站在窗外的姬嘉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定定看着眼前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嬴抱月的火法者。

毕竟谁能想到北魏圣女当街杀人,而当街救人的却是北魏继子呢?

远处抱着嬴抱月站在屋顶上的正是众人阔别已久的北魏继子孟施。

“呼,总算赶上了,”这时耳边响起另一个少年平静的声音,姬嘉树手下压力一松,愕然回头看着站在身边脸带伤痕的少年。

正是许久不见的莫华。

“你这是怎么了?浑身真元虚泛的厉害,”莫华一挥手接手了姬嘉树设下的屏障,好奇问道,“你这大晚上的出去打猎了?”

姬嘉树苦笑,“我们被一群杀手和一群狼追了一夜刚到这里。”

莫华一愣,看向不远处屋顶上被孟施抱在怀里的女子,神情微妙,“你家这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厉害啊。”

姬嘉树扶额不知该说些什么,“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大半个月前就到了,”莫华道,“毕竟初阶大典一结束我们就出发了。”

许冰清带着北寒阁的人急着回北魏,而他们这些人就借口要早到东吴做准备趁北寒阁弟子收拾行李的时候先走了。

谁都不知道再次相会居然是这样一幅画面。

“孟施!”屋顶上响起许冰清厉声的训斥,“你做什么!谁让你插手的?我是在教训我们北魏的敌人,你这是要叛国吗?”

这帽子扣的真够大的,嬴抱月于孟施怀中抬起头,听到头顶上那人叹了口气,抱着她转身看了许冰清一眼。

“圣女言重了。”

章节目录 第871章 等待 > 嬴抱月看着头顶上女子的脸庞,如果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能露出生动的表情,现在肯定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面对许冰清的质问,孟施木着一张脸道,“在下只是怕圣女大人报错仇,留人话柄。”

“什么话柄?”许冰清愈发愤怒,剑上再一次腾起剑火,“你是仗着你是北魏继子,我不敢杀你么?不过区区一贱民,我们北魏别的不多,不少你这一个地阶!”

听到贱民一词,茶楼里李堇娘看着坐在对面的孟歌捏紧了手中茶碗,脸色有一瞬的煞白。

孟施出身太低,许冰清这句话说得没错,就算当街被诛,也不会有世家大族为他讨回公道。身为北魏国师之女的许冰清就算杀了他,最多不过挨一顿训斥罢了。

这让李堇娘不由得为这位刚刚仗义出手的北魏少年捏了一把汗。

而许冰清自然也知道自己的优势,不等孟施回答已经再一次出剑,烈火再燃,仿佛要将对面的两人同时烧成灰烬!

“刀山火海!”姬嘉树瞳孔一缩,没想到许冰清不光境界暴涨,居然还已经习得了上位的火法剑法!

这哪怕是孟施抱着一个人也难以全身而退。

他心头一缩正想出手,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一边的莫华,却只见身边男人神情平静地目视前方,像是一点都不担心似的。

姬嘉树手一顿,耳边响起众人的倒吸气的声音。他抬头看去只见面对等阶五的惊天一剑,孟施一手抱人一手出剑,轻巧地一个旋身,铁剑上光华流转,居然将许冰清掀起的火海生生搅碎!

身材瘦小的少年于半空中落于许冰清身后,眸光平静似水,然而落地之时单手有些没抱稳,怀中人一个摇晃,他立刻又手足无措起来,握剑的手手忙脚乱地扶住嬴抱月的后背。

刚刚的高人风范又不知去了哪里。

被抱在怀中的嬴抱月搂紧眼前人的脖子,感受着她浑身的真元流动,眸露惊喜,“孟施,你升神舞境了?”

姬嘉树眸光一震,看向不远处瘦小的少年,果然发现他身上的真元远比当初在南楚时强大,已经脱胎换骨。

初阶大典的厮杀对每个修行者都会有加成,他自己当年也是在拿到初阶大典魁首之后就升上了神舞境。

但今年这届初阶大典的参加者里,这位北魏平民少年应该是第一个升入等阶五的,这份强大不由令人侧目。

许冰清刚刚所说的话也被不攻自破。不论身份,升上神舞境的修行者都有成为仙官的资格。孟施虽然出身不显,但如此年轻的神舞境足以成为各国争抢的人才,哪怕是北魏圣女也不能轻易杀了他。

屋顶下响起民众们的惊呼和叫好声,但屋顶上的少年却丝毫不为所动。

孟施低头看了嬴抱月一眼,轻声开口,“十五天前刚破,比不上你那个未婚夫。”

听到这句话,原本为这“少年”剑法和境界而惊艳的姬嘉树再次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喂,春华,话说那是你未婚妻吧?”这时他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少年声音,一边的莫华听到神情有些怔忡微微低下头,姬嘉树回头看着站在他身后少年头上的狐狸皮帽子皱眉,“风华,你在的话刚刚怎么不帮忙?”

“我在有什么用?”风华君慕容飞星闻言夸张摊开双手,“我虽然不是君子,可我堂堂后辽男儿也不打女人的。”

“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慕容飞星躲在姬嘉树身后,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正怒发冲冠的许冰清,“我对那女人有心理阴影。”

> 姬嘉树眸光一顿,想起他曾经风闻后辽王曾想和北魏北寒阁结亲,当时拿出的就是慕容飞星的正妃之位,不过后来好像以儿女双方都没看上这事不了了之。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没看上就是了。

“都怪我父王那个老糊涂,居然看上去了北寒阁的人,”慕容飞星撇了撇嘴,“你知道么,当时说要订亲的那个月,我一个月里收到了四十二场刺杀。”

最多一天三次,比吃饭来得还勤快!

“世人都说圣女国色天香,”小少年冷哼一声,“有本事让他们去娶啊?”

姬嘉树往身后看了一眼,“你这不是没娶成么?”

“我肯定是娶不成啊!”慕容飞星咬牙切齿,“威胁的信都塞到我寝宫的馒头里了,信上写着她早心有所属,让我不要痴心妄想!”

“谁痴心妄想了?”慕容飞星握紧姬嘉树的肩头控诉道,“也不知道她看上谁了,光华也好昭华也好她有本事去嫁啊?什么人她抢不到,威胁我做什么?”

耳边响起有人磨牙的声音,姬嘉树瞥了一眼慕容飞星淡淡,“大概是你最好威胁吧。”

“什么?!”慕容飞星险些被气倒,下一刻被气结的小少年盯着姬嘉树却眼珠一转,“等等,之前不是说许冰清看上的是你春华君么?”

姬嘉树也想磨牙了,他深吸一口气道,“她看上的人一直以来就不是我。”

他不过是个幌子。

姬嘉树淡淡道,“况且我早有婚约在身了,就不搀和你们这些事。”

“说起婚约,你那未婚妻现在可在别的男人怀里,”慕容飞星想起刚刚他想打趣的事,看向不远处抱着嬴抱月和许冰清对峙的孟施眯眼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这你也能忍?”

姬嘉树瞥了一眼身边的莫华,神情微妙,“这位,我就不好计较了。”

不懂其中关窍的慕容飞星眨眨眼睛,这时众人身前再一次响起许冰清的怒骂,“孟施,你居然搀和女修的对战,你还算不算个男人?”

莫华站在一边神情也微妙起来,皱眉开口,“她当初在南楚让北寒阁弟子对付前秦公主的时候怎么不提对方是个女修?”

姬嘉树眸光冷下来,“她不过是找个对自己有利的理由罢了。”

但这样的理由对周围看热闹的民众却正中下怀。如果之前他和风华等人出手,估计明日战国六公子居然欺凌妇孺这样的消息就会传遍大陆了吧。

如果孟施不在,今日他纵然千夫所指,恐怕也要和北寒阁撕破脸了。

看着对面身形僵硬的孟施,许冰清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自以为找到了男人的死穴。然而面对许冰清的指责,孟施只是转过身看她一眼,“你可以不把我当作男人。”

这话什么意思?

许冰清一愣,被抱在怀中的嬴抱月肩膀微微一震,猛地抬起头,却只见抱着她的人神情平静,像是说着再寻常不过的事。

孟施面无表情看许冰清一眼,“在你面前还不如当个天阉。”

章节目录 第872章 为了 > 晨光渐亮,原本人烟寥寥的东吴都城侧门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少听说北魏国师要改道走这道门的百姓风闻而来,遇到都城门口这难得一见的场面纷纷驻足。

看热闹的行人不知不觉得多起来,底下正推搡议论人声鼎沸。孟施此言一出,城门口的人群却顿时陷入一阵死寂。

围观众人……尤其是男人们,都张口结舌。

只因孟施这话说得太狠了……

嬴抱月抱着孟施的脖子,看着许冰清的脸从白变红,再由红变青,原本称得上清秀的脸简直要扭曲成一团,一时间甚至不知如何反应。

“身为修行者居然敢对女人动手”这句话许冰清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用的无往不利,却第一次被人噎了回去,还是以这样一种令其他人浮想联翩的方式。

什么叫作在她面前不如当个天阉?这贱民是在暗示什么?

许冰清反应过来后双眼简直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孟施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底下响起百姓的窃窃私语,孟施的神情却依旧平静,“圣女大人无需多心,只是草民身体有疾,心中惭愧罢了。”

他惭愧个头!许冰清瞪大眼睛,她母亲从小到大都教导她男人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抓住这一点最好拿捏,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原本什么都没有唯独可以靠着修行境界一飞冲天的平民,居然为了救一个敌国公主连身为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

他们国家这继子脑袋是有什么毛病吗?

“你大哥他……”

不光许冰清想不通,坐在茶楼上的李堇娘看着这一幕都愕然不已。只因孟施此举虽然不影响修行,但等同于自污。不管他是不是真有这个毛病,将来也不可能再和世家大族结亲了。

她是世家贵女看问题自然是从世家的角度。孟施能十七岁登临神舞境,未来必然不可限量,只要好好经营必然能成为北魏修行界的新贵。而他唯一问题就和当初的北魏国师一般,出身过于低微,将来在官场上没有靠山容易受人掣肘。

可对于他们这样的郎君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李堇娘偷眼看了一眼窗外骄纵的许冰清。许冰清在北方活得比公主还要尊贵,不光是因为她有个好爹,更因为她还有个出身拓跋氏的母亲。

许冰清的父亲许沧海当年和现在的孟施简直一模一样,同样是天资出众但身份低微,但许沧海通过娶了拓跋容上了拓跋氏这条大船,最终成为修行界中的北方霸主。

看到孟施之时,李堇娘还以为北魏要再出一位许沧海了,却没想到这小少年一句话……就堵死了和贵族联姻的可能性。

说实话这北魏少年说自己有这个毛病……李堇娘是不信的。

说来害臊,但她也是天生的修行者,多少能感觉到越是天资高的修行者身体的强度越高,孟施刚刚火下救人的身影只比寻常男儿更英武,虽然矮了点,但万没有比不上的地方。

孟施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为了争一时意气就会害了自己一辈子的人。

这一切难道是为了……

李堇娘看向一反寻常乖乖待在孟施怀里的嬴抱月,心中忽然腾起一个惊人的猜测,但看着一脸平静站在后面的姬嘉树,她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坐在她面前神色如常的孟歌的表现也相当不对。

“谢谢李小姐为哥哥担忧,”孟歌放下茶碗,“这一个月哥哥已经拒绝了十五桩婚约了,大抵也是烦了吧。”

孟施在初阶大典中虽然没有取得魁首,但也是前几名,是六国之中成绩最好的继子,算是大大为北魏长脸了,已经得到北魏王的圣旨继续在中阶大典中担当继子。孟施一个平民尚未婚配,自然成为其他世家大族拉拢和榜下捉婿的最好对象。

如果不是因为本身境界够高,这些天也许早就被哪家世家大族给扣在家里成亲了吧。

想到这里孟歌心中就捏了一把汗。

> 毕竟她很清楚她这个“哥哥”是不可能娶亲的。一旦事发,她们两姐妹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孟施将这样的话当众说出来反而是件好事。

只不过……孟歌眼角有些发热,她的姐姐不准备成亲的同时,也做好了牺牲自己一生幸福的准备。

为了她,也为了那些她不懂但被姐姐视若珍宝的剑法。

更为了那一个人她已经记不清但姐姐却忘不掉的人。

听到孟歌的话,李堇娘睁大双眼。她和孟歌虽有交情,但没想到这么大的事这个小姑娘居然一点都不瞒她。

在从南楚前往东吴的路上,孟歌难得和姐姐有了相处的时间,心胸也开阔了不少。得知姐姐真实身份泄露的消息时她吓了一跳,但随后也知道了孟施相信什么人不相信什么人。

她们所在的茶室是隔音的,孟歌注视着手中的茶碗,“我哥哥说,前秦公主是可以信任的。李小姐既然是前秦公主带来东吴的人,自然是可以信任的。”

北魏当年因为扣留了秦帝国留在永夜长城的军队,和前秦算得上绝对的敌国。然而到底是什么样的因缘,能让一位敌国的继子全然信任一位前秦的公主?

李堇娘闻言怔怔看向窗外,发现孟施已经抱着嬴抱月再一次腾身。

只因怒火中烧的许冰清已经再次出剑。

“敢对我大放厥词的人还没活在这个世上的,”气急的许冰清不怒反笑,像是找回了圣女的端庄,看着孟施和嬴抱月淡淡开口,“这是最后一剑,你们一起去死吧。”

火光一闪,孟施抱着嬴抱月腾身而起,而这次他发现许冰清的确是掏出了压箱底的手段,这一剑他躲不过。

孟施闭了闭眼睛,感受着身上少女像是也察觉到什么抱紧了他的脖子紧紧贴在他胸前,孟施腾出一只手。

终于拔剑,还手。

“刀山火……”许冰清的剑诀还没念完,却只见一抹不同寻常的剑火向她袭来,她愕然瞪大眼睛。

只因这一招她母亲在给她喂招之时她从未见过!

她原本以为她和孟施同为火法者,各自的招数都心知肚明,就算孟施也升了神舞境又怎么样?她的真元是她母亲保证过的,比寻常神舞境更加雄厚!

一力降十会,她一定是最强的,就算普通人会用些花招又怎么样?

可此时看着向她袭来的剑光,许冰清却发现她对这招数一无所知。

“是不是没有见过?”孟施的声音从远处淡淡传来,“果然你初阶大典的时候什么都不懂。”

他在初阶大典的时候其实已经展示过,没有修行的许冰清没有记住,但其他的高阶修行者却记在心里。

姬嘉树直直注视着回剑挥出明月光华的火法者,那个少年整个人仿佛都在灼灼燃烧。

孟施是火法者,却是和寻常不一样的火法者。

因为他会那个人的剑法。

孟施单手挥剑,轻声开口。

“火法第十三剑,月满西楼。”

章节目录 第873章 雷主 > 真红色的剑火直直向许冰清冲去,但孟施此时单手挥剑力量有限,相对等阶五而言速度慢了一点。许冰清眼中浮现一丝侥幸正要逃离,孟施却只觉怀中涌起一阵暖流,他一怔低头只见怀中原本看着像是在阖目休息的少女忽然睁开眼睛,向他的剑火一挥手!

一抹水花在火焰中亮起,仿佛带着一条火龙向前奔腾,孟施睁大眼睛,看着这违背修行界规律的一幕。他从未想到水法居然能加速火法的速度,更没有想到两种相克的剑法居然有相融的一天。

“我也是刚刚发现的,”孟施听见怀中的少女思考着什么开口,“她跑不掉了。”

许冰清落于街面浑身僵硬,愕然发现她浑身的气机都被锁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火龙向她袭来。她脑海中热流上涌抬起剑就要硬挡,看到这一幕站在不远处的姬嘉树目光一顿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气息浑身一震!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叫,眼见着就在许冰清要被那条火龙淹没之时,突然一道刺目的闪电从天而降,唰的一声劈在许冰清的眼前。

那道火龙被截断泯灭,咔嚓一声,地面足足裂开一丈深的裂痕!

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

周围不少民众都被吓傻了,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姬嘉树和莫华手下的屏障也在一瞬间碎裂。

“清儿,”这时城外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孟施等人如梦初醒,众人闻声看去。

只见城门大开,一队车队停在城门之前,一个身着玄色深衣的中年男人正抬手立于车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看向这边。

此人身上除了腰边的一柄长剑,一应配饰皆无,没有丝毫能彰显身份的东西。

只因他的身份已经不用彰显。

日光下,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股寒气就扑面而来,明明身处温暖如春的江南,却让人想起北地凛冽的寒风和坚硬的冻土。

来人高大如山,身上的真元气息磅礴似海,而他也的确是北魏人的山。

最高的一座山。

这个人影出现后,城门外顿时呼啦啦一片跪倒不少人,出身北地的人几乎全都矮了一个头。看着那个城门处的高大身影姬嘉树等人神情复杂,却也立即躬身行了晚辈之礼。

在修行界,无人是此人的前辈。

一道惊雷入地一丈,此人正是北魏国师,玄武神子许沧海。

身为神舞境的北魏修行者孟施从屋顶上跃下,在街边单膝跪地。然而就在他跪下之时却忽然发现怀中少女没有离身,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孟施眸光一顿,想起刚刚许沧海出声之时,所有人都望向了城门,唯独嬴抱月没有看哪怕一眼,反而肩膀微微一震将脸埋入了她怀中。

“你……”孟施怔怔开口,却只听怀中嬴抱月轻声开口,“抱紧我。”

孟施眸光一怔,下一刻他将剑放在地面,手边悄悄拉出一个屏障,遮住在自己怀中缩紧的少女。

> 刚做好这些,就只见那道锐利的视线向他扫来,最终再次落于许冰清身上。

“清儿,”注视着女儿,许沧海淡淡开口,声音中喜怒难辨,“你不是说要去开路么,这是在做什么?”

原本心神俱震的许冰清看着眼前的焦痕,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浑身看向身后的父亲正想哭诉,耳边却忽然浮现出母亲的交代,她胸口起伏了一下,眼角浮现一丝薄泪,楚楚可怜道,“父亲,有人想要杀我!”

“嗯,”许沧海凝视着女儿淡淡道,“你刚刚要是往前多走一寸,的确是非死即伤。”

许冰清瞳孔一缩,摸不准她父亲的意思。她其实一直以来也是有些害怕她这个平素沉默寡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父亲,但想起母亲的保证,她又挺起了胸膛。

她是她父亲唯一的女儿。

想起刚刚父亲一道惊雷就把那条火龙碾碎,她又顿时有了底气,收起剑快步向许沧海跑去,刚在车边站定就扭身指向跪在街边的孟施,“父亲,这个吃里扒外的贱民要杀我!”

听到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构陷姬嘉树猛地抬起头,但不等他开口,却只见许沧海的目光在孟施身上打了个转,看向许冰清平静地问道,“孟施又不是北寒阁弟子,他吃你什么了?”

许冰清闻言一愣,姬嘉树也没想到传闻中性情冷酷的北寒阁阁主居然说话是这种风格。

一时间城门边再次陷入死寂。

原本以为要承受神子怒火的孟施也愕然抬头,愣愣看着眼前这位和他没有几面之缘的北魏第一高手。

下一刻却发现中年男人锐利的眼神忽然投向他的怀中。

“我……他……”许冰清说不出话来,下一刻猛地一跺脚,“他身为北魏人却为了一个前秦女人向我出手,他这就是叛国!”

“是么?”许沧海神情依然淡淡的,看向孟施怀中脸朝内看不清容貌唯独能从身形判断出是个女子的人影,下巴抬了抬,“是因为她?”

许冰清眼前一亮,立即点头,“就是这个前秦公主,当初在南楚就是她害阿恒落下山崖,我正要报仇……”

“清儿,”然而许沧海打断她的话,看向女儿眸光冰冷,“我应该和你说过,慕容恒已经逐出了北寒阁,不是我们北寒阁的弟子。”

许冰清一愣,街边的姬嘉树却目光一亮,忽然想起孟施刚刚救下嬴抱月时说的话。

这人好像刚刚打的旗号就是说怕许冰清报错仇来着?

许冰清口口声声说着为慕容恒报仇,但当初慕容恒在南楚引得紫华山崩塌,北寒阁为了撇清关系和责任早就明面上将这个弟子逐出了师门。

“没错,还请国师大人明察,”果然不出姬嘉树所料,孟施闻言立即抬头望向许沧海开口,“草民刚刚只是担心圣女寻仇非人,惹得两国不和,才拼死出手。”

许冰清气到哑然正要怒气冲冲开口,却只见她父亲直直看向孟施怀中。

“既已经救下了人应该无碍。那个前秦公主怎么了,让她把脸转过来。”

章节目录 第874章 都城 > 许沧海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孟施怀中之人身上。

姬嘉树瞳孔微缩,不知这位北魏国师想做什么。想起许冰清对嬴抱月的态度他后背有些发凉,担忧地看向孟施怀中的嬴抱月,目之所及却微微一怔。

没想到许沧海会直直指向嬴抱月,想起许沧海出现时嬴抱月的反应孟施紧张起来,下一刻感觉到怀中人气息孟施却也一怔。

许沧海的视线锐利地射来,窝在他怀中的嬴抱月没有丝毫动静,更别提转头。

“国师大人,”孟施定定看着少女埋在他怀中的侧脸,抬头看向许沧海,“前秦公主气息微弱,应该是晕厥过去了。”

晕厥?在场人闻言均是一愣,周围看热闹的人还等着看北魏国师准备把前秦公主怎么样,结果其中一个主角却晕了过去?

那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这不可能!她一定是装的!”许冰清牙根一咬,看向她父亲迅速开口,“她刚刚还在对我大放厥词,怎么现在偏偏就晕……”

“许大人,”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少年平和的声音,许沧海闻声看去,在看到那人容貌时男人眸光一顿,淡淡开口,“原来春华君已经到了。你父亲最近如何?”

这还真是不含一丝感情的官方寒暄。

“我父亲一切都好,”姬嘉树上前向许沧海躬身行礼,“不过小子和公主殿下一路同行,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许沧海略一点头,“何事?”

“我等在渭城城外受到追杀,从渭城一路奔袭至此,路上没有丝毫停歇,前秦公主已经整整战斗了一天一夜。”姬嘉树目沉如水,看着许沧海认真地说道,“进入城门后令千金还立即向她出剑,剑意锋锐。”

许沧海剑眉微微挑起,“哦?有这事。”

“平心而论,哪怕是等阶五都承受不了这般的消耗,”姬嘉树静静开口,“在下的未婚妻不过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赵光等人,“不光是公主殿下,我等均是强弩之末。”

言下之意,不晕才是不正常。

看着姬嘉树一行人身上的伤痕,四周民众俱是一阵唏嘘。

“说起来春华君他们都受伤了啊……”

“东陵郡王也受伤了,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袭击春华君和我们东吴的郡王?”

“哎,得赶紧疗伤才行啊,这北寒阁……”

议论到一半不少人看到北寒阁弟子的脸色又立即住口缩到一边。

许沧海古井无波的目光有些微波动,眯起眼睛看着城下不卑不亢的少年一眼。

人的目光应当没有杀伤力,姬嘉树却清晰地感到肩上一寒。但更让他心惊的是,许沧海明明像是在看他,但视线却穿过他的肩膀,看了他后侧的姬清远一眼。

姬清远一直低着头,寻常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在寻常百姓眼中,许沧海只是看着姬嘉树一人。

> “你父亲倒是生了个好儿子,”许沧海收回视线淡淡道,“不过这东吴的城门兵是在做什么?居然让堂堂东吴的郡王和春华君在东吴境内被人追杀?”

“怎么?许国师对我东吴的兵好像很有意见?”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许沧海背后传来。

看清那人面貌,这下呼啦啦在场大部分的人都跪下了。

姬嘉树瞳孔微缩,也单膝跪地,微微瞥了一眼不远处赵光僵硬的后背。

“陛下驾到!”城门口响起宫人拖长的声音,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只能低头用眼角余光看着不远处站在城门下的青色身影。

那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挺拔,容貌俊朗毫无腐朽之气,如果不是身着君王的冠冕,看上去更像一位年轻有为的武将。

在场唯一没有跪拜的许沧海转过身,向来人拱手,“东吴王亲自来迎,真是折煞老夫。”

东吴王赵暮人定定看着面前比他也就大个十岁就自称老夫的北魏国师,淡淡道,“寡人早就来迎了,如果许国师不是突然改道的话,一刻钟前就能见到了。”

面对一国君王的抱怨,曾经是布衣的许沧海神情却也没什么变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却还在偷偷打量赵暮人的许冰清,才微微皱眉,“小女顽劣偏要改道,还和前秦人起了点冲突,让东吴王见笑了。”

“哪里,令千金是六国间有名的端庄贵女,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听到“前秦”两个字赵暮人眸光微动,看向不远处跪在一道裂痕前的孟施和他怀中一动不动的少女。

孟施再一次僵硬,怀疑他怀中抱着的这个不是公主而是什么稀罕的和氏璧,不然怎么来个人都要看两眼。

他心情紧张心跳不断加快,但他怀中的人气息微弱,简直如同龟息一般,连孟施都分不清她是真晕还是假晕了。

“年轻修行者多切磋是好事,更何况十几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赵暮人淡淡一笑,“寡人少时性子上来也常与人大打出手,算不得什么大事。”

随侍在一边的东吴国师东方仪看了一眼赵暮人脸边的疤痕,神情微妙。

“不过,”赵暮人话锋一转,盯着城门大道上足足一丈深的裂痕神情有些无奈,“小孩子们打架算不了什么,可我们东吴没那么多砖瓦禁得起许国师你的一剑。”

他淡淡瞥了许沧海一眼,“我们汝阳的地砖是怎么惹到许国师了?这修起来可不便宜。”

许沧海眸光出现了第一次波动,盯着地上裂痕,“老夫一时心急,并未动剑,不过弄坏了官道,的确要向东吴王赔不是。”

“哪里,”赵暮人喜笑颜开,像是刚刚准备让北魏人赔钱的不是他一样,“区区一小段路我们东吴还是修的起的,不过天亮了,许国师连夜赶路想必也累了,还是早些入住寡人安排的別馆吧。”

这时东方仪适时从赵暮人身后走出,“许兄好久不见,跟老夫来吧。”

虽同为神子,但东方仪的存在感不知为何要弱很多,出声之前许沧海更是未曾看他一眼,闻言也只是轻飘飘瞥了白发飘飘的老者一眼。但看着老者身边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君王,许沧海略一点头,到底没有拂了他的面子,提起地上还想说些什么的许冰清,带着北寒阁弟子随东方仪离开了。

北魏的车队离开了,跪在地上的姬嘉树赵光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赵暮人挥手让四周跪拜的人平身,赵光跟着也想站起,但头顶上却响起一个人冰冷的声音。

“阿光啊,你这一回来可是给寡人送了一份大礼啊!”

章节目录 第875章 王庭 > 中年男人的声音在他头上不咸不淡地盘旋,对赵光而言却如同泰山压顶。

赵光浑身一僵,脸皮子抽了抽。

“那个……王兄……”他小心地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正俯视着他的长兄阔别已久的臭脸。

赵暮人身边的禁军此时也开始驱散民众,城门被正式打开,汝阳城内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却只有赵光被赵暮人盯着苦不堪言。

“怎么不说话了?”赵暮人拉开了屏障,并不担心王室之间的对话被人听去,盯着面前人淡淡道,“站起来说话。”

赵光僵硬地站起身,感受着四周姬嘉树等人投来的担忧的视线,向面前人挤出一个笑容,“没想到王兄你今日会摆驾城门啊。”

赵暮人冷哼一声,“寡人今日不来,还看不到这精彩的场面呢。”

“东陵郡王还朝,打开城门,”赵暮人学着之前听到的话,晃着手上的青龙玉佩,看到这块玉佩赵光头皮一紧,连忙伸手去够,却够了个空。

“你长能耐了啊,”赵暮人盯着眼前和他瞳色截然不同的异母弟弟,神情有一丝复杂,下一刻又变为之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看着赵光淡淡开口,“都敢带着外人闯我们都城的城门了。”

赵光脸色一白,“王兄,这个……是有缘由的……那些人……”

但下一刻他偷眼看了身后被孟施抱在怀里的嬴抱月一眼,深吸一口气再次跪下,咬牙开口,“臣弟有罪,请王兄责罚。”

赵暮人眸光一定,皱眉看着他记忆里平素最会油嘴滑舌的弟弟。

他眸光穿过赵光的脊背,看向孟施怀中的少女,但这时姬嘉树侧身一步,迅速挡在孟施身前,俯身下拜道。

“陛下,我等事急从权,冲撞汝阳城门,甘领责罚。但在下的未婚妻身受重伤,实在是……”

“罢了,”看着面前容颜如玉的南楚少年,赵暮人淡淡开口,“你们来者是客,寡人不是小气的人,不会为这点小事和你们计较,城外的那些匪徒虽现在还没查出源头,但终归是我们东吴剿匪不利。”

听到赵暮人将那些黑衣人称作“匪徒”,姬嘉树低着头微微一愣。

“春华君等人远道而来也累了,带前秦公主去疗伤吧。”赵暮人看着国师府一行人和颜悦色道,“早些休整,七日后的大朝会,寡人还等着看你们的风采呢。”

但下一刻男人转向赵光,神情又冷酷起来,“至于东陵郡王,和寡人进宫,好好解释下今日之事吧。”

赵光满脸苦涩,但看着身边姬嘉树和嬴抱月等人完完整整的身影,少年的嘴角却又露出一丝笑意。

赵暮人的君王仪仗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赵光向姬嘉树等人使了个颜色,低声道,“应该没事了,你们早点找地方休息。”

说完他跟在最后面,和赵暮人一路向东吴王宫而去。

……

……

东吴王一行人也离开了,城门前彻底恢复了以往的熙熙攘攘。

刚进城门不久的姬嘉树一行人也终于松弛了下来。

看着远处赵光离开的身影,姬嘉树等人神情都有些微妙。在南楚的时候,赵光实在是太过于嘻嘻哈哈,如今看着眼前场面,他们才意识到这人……居然还真是个郡王。

“大哥,那家伙,”姬安歌神情有些复杂,看向身边的兄长正想发问,话出口她才意识到在东吴这叫法有些不尊重,改口道,“郡王他……不会有事吧?”

> 注意到妹妹称呼的改变,姬清远眉头微动,低头看向姬安歌,“虽然很可能受到训斥,但大事应该是不会有的。”

他知道的都不是什么隐秘的消息,也不怕告诉姬安歌。

“东吴王至今未曾有子嗣,宫内只有一位没有挑明的养子,”姬清远看着妹妹道,“东陵郡王虽然母族不详,但却是东吴这位陛下唯一的弟弟。”

有些话不用挑明,听的人自然能明白。

那就是赵光虽然看着不靠谱,但为保王室血脉,赵暮人不会因为些许小事伤他性命。

姬安歌放下心来,心思顿时又转到了孟施怀里的人身上,拔脚向嬴抱月那边冲去,“孟继子,殿下她……”

但下一刻她眼睁睁看着之前一动不动躺在孟施怀中晕厥的少女……若无其事地抬起了头。

姬安歌眨眨眼睛,愣在了原地。

姬嘉树比她快一步,蹲下身对上眼前人看过来的视线,微微一笑,“早上好。睡得好吗?”

“我也没睡多久吧?”嬴抱月向他笑了笑,“都走了?”

“都走了,”孟施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低下头看着怀中他到了一半才察觉到名为晕厥实为在睡觉的少女,神情无奈,“你起来的么?”

这人打算在她怀里待到什么时候?

“我累死了,”嬴抱月抬头看向女扮男装的少女,笑了笑问道,“你抱累了?”

看着她身上的伤痕,孟施眸光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倒也没那么累。”

她的累不及这个女子万分之一。

“那就好,”嬴抱月笑眯眯地抱紧她,“火法者就是暖和。”

姬安歌看着这一幕扶额,总觉得这一幕很有既视感。她虽然是个没有修行过的修行者,但因为父母的原因,貌似也是个体热的火法者,嬴抱月就很喜欢这么抱着她。

“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孟施充当着暖炉的角色,回头看向从茶楼内走出的妹妹,“北魏除北寒阁外的修行者都住在城东的清风楼,你们的旅店定了么?”

“住的地方倒是还没定……”嬴抱月思索着正要开口,这时李堇娘走了过来,“殿下,之前宋继子说中唐在汝阳城内也有宅院,说空着也是空着,邀请这一路上同行的朋友一起去住。”

“宋谦?”嬴抱月闻言一怔,姬嘉树等人也终于想起那位阔气的中唐修行者。

“宋继子说大家也算是生死之交,不用和他客气,”当初和宋谦一路来到汝阳的姬清远在一边补充道。

之前到了汝阳后宋谦就先一步去打理空宅子,而他们则选择在城门处等嬴抱月等人。

嬴抱月闻言点头,“那恭敬不如从命,就去宋继子的宅院吧。”

住哪对她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毕竟……

她抬头看向赵光离开的方向。

如果不出意外,她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召入东吴王宫。

章节目录 第876章 兄弟 > “说吧,怎么回事?”

站在久违的宫殿窗边吹着海风,赵光身后传来长兄冷硬的声音。

赵光回过头看着正想跪下,赵暮人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得了,就我们两个人了,你也别装了,想想怎么解释吧。”

赵光闻言苦笑,环视四周幽深的殿阁。此地名唤含章殿,是东吴王宫深处独属东吴王的书房,他童年有不少灰色的记忆都发生在这里,直到他父亲死后,他的长兄继承了这间书房为止。

赵暮人摒弃了所有下人,此时整个宫殿内只有他们兄弟两人。当然身为君王他有专门的暗卫,现在不知在埋伏在何处,就算有赵光知道以他的本事也察觉不到了。

含章殿内极为安静,只有长兄幽深的双眸。虽知道他也没犯什么大事,但看到这般的阵仗赵光难免还是心里发憷。

他十二岁后就在外面跑,长年在外,东吴都很少回来。

赵光已经有将近四五年没有在这间书房和赵暮人两人单独相处了。且看在赵暮人这架势,是准备趁着那人不在的时候来收拾他。

“怎么?在城门外我看你不是嗓门挺大的么,”看着不断往门外瞟的弟弟赵暮人冷笑道,“怎么现在哑巴了?”

听到赵暮人连自称都换了,赵光没受宠若惊,反而更加头皮发麻,“不知王兄是想问什么?若是城门受损的问题,臣弟愿意以俸禄相抵……”

“你那点俸禄早扣到明年了,”赵暮人双眸盯着眼前人玩味道,“你从南楚传来的消息不是说你带着护卫们从官道回来么?”

撒谎在前的赵光脸色发白,因为担心他这个心思深沉的兄长对前秦公主产生兴趣,和嬴抱月等人一起回东吴之事他并未事先通知赵暮人。其实按照他之预计,不管他是和什么人一起到达汝阳,静悄悄进了城也没人能发现,就算赵暮人心血来潮问起来也可以说是在城外遇到的。

结果今日这阵仗……

别说静悄悄进城了,那位前秦少女进城的动静可以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直直劈烂了他们东吴一扇城门。

而她闹出的事可不只这些。

赵暮人看着手上一刻钟前从渭城飞鸽传书而来的信笺,双眸如冰,“很好,不光是冲撞城门,渭城还死了一位城守。”

“你不但没从官道走,今日和前秦公主在一起,还从渭城带着一群杀手冲进了汝阳,”赵暮人打量着面前他每说一句脸白一层的少年,“我们的东陵郡王,你解释一下吧?”

事到如今也知道凡事都瞒不过兄长了,再加上自己对那群对他们紧追不放的杀手也心存疑虑,看向赵暮人的眼睛,赵光吞了口口水,将他们坐中唐的马车于南楚丹阳出发,再到取道云雾森林和嬴抱月失散,再到渭城出逃,一路狂奔到汝阳的事原原本本地交代了一遍。

这一次脸色不佳的换成了赵暮人。赵光每说一件事,这位东吴的年轻霸主的脸色就愈难看一分。

赵光仔细描述了一遍他眼睛看到的那些黑衣人的打扮和行事,随后咬了咬牙看向赵暮人,“王兄,这些人是什么人,您心里有数吗?”

他是搞情报的,知道他提供的只言片语不够详细,只能算捕风捉影。但他知道眼前这个比他年长十三岁的兄长,知道山海大陆上的私隐远比他多得多。

“这群人……我之前在南楚跟踪前秦公主前往丹阳之时似乎也见到过类似的,”赵光觑着兄长的脸色,“但这一次感觉人有些不一样,行事也更加嚣张了一些。”

这次的事虽然是冲着前秦公主而来,但远比之前在南楚追杀嬴抱月时更加凶猛,不光是在东吴官道上追人,还有刺杀东吴命官的嫌疑。

“我有几个猜测,”赵暮人淡淡瞥了弟弟一眼,“但事情没证实之前不能告诉你。”

> “况且……”赵暮人目光幽深,看着手上的奏报,“那群人撤得太快,我派去追的禁军连一根狼毛都没捞到。”

“渭城那边也是,渭城城守之死,自始至终只有他身边的亲卫见过一个疑似伪装成为城守长随的人,在场凶器和毒药都没有找到,更别提凶手。”

“那些杀手全部蒙面,到底是何时混进来的,渭城活下来的城门校尉向我请罪,说没查出来。前几日的进城盘查的记录无故消失了。原本渭城城守就在追查这件事,但身边人没听到结果城守就死了,身上什么都没留下。”

“至于云雾森林中发生的事……”

赵暮人没有讲完,但赵光已经明白了。

云雾森林中的事根本没法查。

听着兄长的平铺直叙,赵光的额角流下了一滴冷汗。他这时差不多也明白了。

那些黑衣人虽然行事比在南楚时嚣张,但毁尸灭迹的本事比在南楚时更大。

看似狂放,实为滴水不漏。

而且能将痕迹清理得如此干净,还说明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们东吴的官场,有内鬼。

赵光看着赵暮人张了张嘴,却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只因这点他能想到的事,赵暮人恐怕早就心知肚明。

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面沉如水,赵光只觉永远都猜不透这位孤家寡人在想什么。

“渭城那边我会派新的城守过去,但最近汝阳城内已经够乱了,朝内没那么多修行者能派出去,”赵暮人淡淡道,“汝阳内我已经加强了守卫,既然回来了你最近就不要出去了,乖乖待在城内就是安全的。”

听到这句话,赵光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预感,听到汝阳城内作乱他瞳孔一缩抬头看向长兄正想问,“王兄,听说都城内最近……”

但不等他说完,赵暮人打断了他的问题。

“听说追杀你们的人中有一位至少等阶四的修行者,”男人锐利的视线上下打量着他,“你们一群等阶五等阶六是如何从那高手手下逃出生天的?”

赵光头皮一麻,知道有事是瞒不过去了。

“好了,你也别装了,”赵暮人淡淡道,“我知道他来了。”

“知道么?赵光,你这一路上的罪责,足够让寡人给你下庭杖三十的责罚。”男人故意加大嗓门,冷酷的声音在宫殿里回荡。

赵光腿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长兄。却只见男人看向赵光的身后的门槛,眸光微深,“终于愿意出来了?”

赵光眸光一怔,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戴着青铜面具换上祭服的男人静静迈入门槛,抬头漆黑的眼睛看向站在上首的年轻君王。

“好久不见,”赵暮人凝视着他的眼睛,神情复杂。

“你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877章 朝会 > 看着迈入门槛一言不发的男人,赵暮人原本复杂的目光陡然又变得冰冷。

“李稷,你还敢回来!”

感到兄长身上真实的怒火,赵光浑身一抖,却只见李稷静静看了他们一眼,撩起袍子意欲向赵暮人跪拜,“陛下,郡王,草民……”

“你跪什么跪?”赵暮人喝道,“等阶五以上就免了跪拜礼,你如今不是已经天阶了么?寡人可当不起一个天阶的跪拜,你想折寡人的寿么?”

李稷闻声就直起了身,赵暮人就发现这人刚刚又是在不卑不亢地装样子,更加怒火中烧。

“我们的昭华君真是越来越有本事,寡人多次召你入朝,没一次奉诏的,升了天阶也不回国点魂灯,刚刚城门失火,你就在城门外吧?人影也不见一个!”

赵光看着长兄越说越生气原本心惊胆战,但听说之前许冰清闹事时李稷就在城门外,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二哥你……”感到身后赵暮人冰冷的目光,赵光连忙改了称呼,“昭华君,你之前就在城门外?”

那他怎么不进去?

李稷点了点头,看着赵光愕然的眼神,他解释道,“春华在,她不会吃亏。我进去,许冰清只会更疯狂。”

这个她是谁,赵光立马就懂了。至于李稷不进去的理由,听到后赵光也不由得庆幸他没进去。但不等开口,身后传来赵暮人的冷哼声。

“哼,看来你也知道北魏圣女为谁折腾这么一出,”赵暮人冷冷看着入宫也不摘面具的男人,“你当初要是娶了她不就没那么多事了么?”

然而没想到李稷闻言抬头,淡淡道,“陛下有什么资格说我么?”

赵暮人僵住,赵光扶额。这两人互踩痛脚,真是一个比一个准。

“我不过一介草民,这辈子娶还是不娶,对社稷虽无功,但也无过,”李稷漆黑的眼睛盯着赵暮人脸边的疤痕淡淡道,“但陛下不一样吧。”

“陛下希望我和北寒阁联姻,没给我别的选择,但如今朝廷大臣们对陛下的要求应该已经低于尘埃,只希望陛下娶个女子就行,陛下尚且不予一丝理睬,有何立场来谴责草民?”

很好,很精准。

赵光心中感叹。

他的长兄赵暮人作为君王手腕过人,心思缜密,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治国的能力不够高,以赵暮人在后宫和后嗣上做的那些事,恐怕这王位早就坐不稳了。

毕竟山海大陆从古至今大概也只有这一位君王登基到现在后宫空无一人。

赵光偷眼瞥了一眼身后脸色青白的长兄,连忙朝李稷使眼色,意思让他少说两句,却不曾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赵暮人的眸光从后面刀子一样射过来,“看什么看,你都十七了,一门亲事都没找到!赐婚一次你跑一次,有本事你从外面带个女人回来啊?”

赵暮人看着赵光眼神嫌弃。

“隔壁姬嘉树都订亲了!慕容家那小子才十四听说也快了!”

赵光猛地一噎,愕然打量着屋内两个一个比他大四岁,一个大十三岁的男人,不知这战火怎么就烧到了他身上。

一屋子全是光棍,还一个比一个年长,怎么就嫌弃起明明年纪最小的他了?

赵光忍了一忍,决定不忍了,看向赵暮人忍不住开口,“这还不是王兄你后宫空虚,连个为我操持婚事嫂子都没有!”

来啊,互相伤害啊!

> “你嫂子……”然而却不知他那句话触到了赵暮人的心思,听到嫂子这个词,赵暮人脸上原本的火气骤然降了下去,静水流深的褐色双眸看向赵光的眼睛。

在东吴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君王抬起手,静静摸了摸脸侧的伤疤,淡淡开口,“你原本是有的。”

赵光害怕他发火的样子,却更害怕看到这个素来强悍的人这种黯然神伤的模样,因为少见,更让人心中不是滋味。

李稷静静看着这一幕也低下了头,换了自称,“陛下,是微臣僭越了。”

赵暮人完全可以选择不担起东吴这幅重担,但他选择了担起这个国家,并承担了赵光想象不到的痛苦,甚至还可以推给别人的痛苦,单此一点,就比他这个自私的人要好太多。

“知道你自己还是个臣了?”赵暮人白他一眼,“虽然你拒绝了仙官之位,但你到底是国师义子,穿这身祭服,就给我承担起责任来!”

李稷点头,看了一眼赵暮人空荡荡的身边,“义父他……”

“陪北魏国师去別馆了,不知还要受多少气,”赵暮人脸色难看道。

东吴国师东方仪原本作为最年长的神子,位阶排名在许沧海之上,但自从青龙神衰弱甚至消失后,东方仪在位阶之战上败北,从位阶四掉至位阶五,位于许沧海之下,如今七年过去实力不断衰退面临退境的窘境,功力甚至比不过一些道行高深的火法天阶。

修行界历来最是攀高踩低,刚刚在城门赵暮人眼看着同为神子的许沧海对东方仪视而不见,从小陪伴他长大的老师已经须发皆白还要称许沧海为兄就一肚子气。

但这股气只赵暮人能忍下。

只因修行界,强者为尊。

年轻的东吴王看着门槛边长身玉立刚及弱冠的国师义子,心稍稍宽了一些。如果不是此人太过桀骜不驯,又因某个隐秘的秘密自己又不好拿捏他,他们东吴还是有希望的。

“你……真的升上天阶了?”赵暮人看着李稷迟疑地问道。

李稷犹豫了一下点头,“不过日子尚短,和义父的功力尚且不能……”

“谁要你跟他比了,你才多大,”赵暮人眼中腾起幽光,看着李稷微微眯起眼睛,“现在是冬日,我看你身不摇心不跳的,老毛病治好了?”

“倒也不是……”李稷皱了皱眉,不知赵暮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道,“只是最近压制住了。”

“嗯,没事,反正能走路就行了,”赵暮人点头微笑道,“你义父年纪大了,最近身体也不好,寡人正发愁呢,好在你回来了。”

“陛下?”李稷迟疑地开口,“您的意思是……”

“中阶大典多年没举办,你不会已经忘了那件盛事了吧?”赵暮人微笑道,“七日后,时隔六年的大朝会要重新举办,那一天太祖手札将重现人间,所有人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都要盛装出席,席面上主办国需要一个人作为礼官接人。”

太祖手书。听到这个词赵光心头一跳,却只听赵暮人继续道。

“说是礼官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站在最上面,扶前来祭拜太祖手书的修行者走到规定上的位置上罢了,”赵暮人淡淡道道,“按传统要天阶修行者来做这件事,我朝剩下的几位天阶年纪都大了,模样也不好看,彰显不出我们东吴的气派。”

他看着身体僵硬住的李稷笑眯眯道,“今年就由昭华君来做这件事吧。”

赵光一愣,等着听李稷拒绝,毕竟他很清楚李稷最不喜欢抛头露面,向来绝不会出席这种场合。

“请恕微臣不能从……”果不其然李稷开口正要拒绝,赵光却只见赵暮人嘴角腾起一丝玩味的笑回头看向他。

“对了,阿光,那位前秦公主敢冲撞我们东吴的都城大门,听说还是南楚初阶大典的魁首,寡人很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你等下出宫一下,传寡人旨意召她一人孤身进宫觐见。”

赵光心头一跳,看着李稷拒绝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878章 进步 > 李稷一口回绝对他而言绝不可能的要求转身正准备离开,赵暮人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男人闻言顿住了脚步。

看着李稷停住的背影,赵光侧目看向他身边一脸胸有成竹的赵暮人,心道老狐狸还是老狐狸。

打蛇打七寸,一抓一个准。

李稷转过身静静看向赵暮人,“你想做什么?”

“寡人想做什么?”赵暮人眯起眼睛看他,似笑非笑,“寡人刚刚是在和你说话么?我刚刚是在吩咐阿光做事,你凑什么热闹?”

李稷转而去看赵光,被那双漆黑的眸子牢牢锁住,赵光硬着头皮向赵暮人拱手道,“王兄,前秦公主舟车劳顿又身受重伤,恐怕暂时不能入宫觐见,况且……”

“况且什么?”赵暮人淡淡问道。

赵光偷眼看了一眼人高马大的一国之主心中腹诽,知道这人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东吴王宫本就以没有女眷闻名大陆,赵暮人一个光棍召人家未婚的公主单独入宫,这该让世人怎么浮想联翩?

李稷咳嗽了一声,赵光连忙低下头道,“前秦公主和春华君有婚约,如果王兄真想见她,不妨和春华君一起召入宫中?”

赵光快速复述着李稷传音入密通过真元传到他耳边的话,心中暗暗叫苦。这两人斗法干啥又拿他夹在中间作筏子?

唉,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赵光给出的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但赵暮人显然不准备让某人如意。

“不管她是哪家公主,何人之妻,寡人是此地之主,”赵暮人沉声开口,身上骤然腾起威压,身为君王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赵光浑身一抖。

赵暮人冷哼一声,“怎么?寡人叫个公主进宫还需要顾忌什么?既然你不愿跑腿,那寡人就让宫人去下旨,来人……”

“等等,”李稷抬起头,“陛下是真的对前秦公主感兴趣?您召她进宫到底想做什么?”

赵暮人眼前浮现出晨光中那个少女打马跃入城门的画面,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真想做什么,他有很多事应该去确认。但如今汝阳城内乱成一团,身为东吴王的他心不能乱,今日不过是想让某个从不听话的臣子就范罢了。

“怎么,你在质疑我什么?”赵暮人改了自称,盯住淡淡问道。

“微臣不敢,”李稷躬身谢罪,抬起头直直盯着赵暮人,“不过七日后既然要举行大朝会,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都会出席,陛下有何必要私底下单独召见她?”

看着赵暮人闻言变得危险起来的眼神,赵光后背发凉,开始思考这两人如果真的针锋相对起来,他要怎么样才能跑得掉。

但没等他想出来,战火就已经烧到了他身上。

“没想到啊,”赵暮人眼珠转动,看着两个在他眼里都是孩子的男人,像是看到了他笨拙的少年时光。他眯眼看着赵光和李稷笑了一声,“你们也太沉不住气了。”

李稷眸光一顿。

“当初阿稷为你求亲找我要国书,我还以为是你这个榆木疙瘩终于开窍看上了人家的姑娘,”赵暮人似笑非笑地看向赵光,“抢人家的未婚妻这名声可不好听,寡人为了你的亲事连恶人都做了,却没想到如今就让你把人带给寡人看看,你都不愿意。”

“这……这不是婚事最后没成吗?”赵光被盯得心底发毛,不知这人到底想干啥。

“是啊,”赵暮人猛地一拍桌面,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谁知道你这个小子修行修不过人家,抢人也抢不过!”

> “我……”赵光被噎得说不出来话,气得昂起头,“问题是这也得看是谁去……”

“嗯?”赵暮人盯着他,“谁去抢?”

赵光猛地捂住嘴。

当然是要看是谁去抢。他在心底说完这句话。

他有什么本事去和姬嘉树抢?只是如果当初李稷不是打着他的名号,而是他自己去抢呢?

总觉得这结果搞不好会不一样……

“想什么?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赵暮人冰冷的声音打断赵光的思绪。赵光猛地回过神改口道,“臣弟没想到原本抗拒这场婚事的春华君忽然坚持起来。”

他耷拉下脑袋,装出垂头丧气的模样,“臣弟境界那么低,又怎么可能抢得过春华君呢?”

“没出息!”赵暮人竖起眉头骂了一句,“这事和境界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姬墨会抢不过太祖皇帝?有关系当年那位少司命会嫁给皇长子?

不过有些陈年往事他不好和这些小辈提,赵暮人打量着赵光,神情嫌弃,“这么说,你是真看上了嬴晗日的妹妹?”

看着长兄一脸家门不幸的神情,赵光就知道赵暮人恐怕因为嬴晗日的原因对嬴抱月有成见,咬牙开口,“前秦公主前途无量,是臣弟自觉配不上她。”

“哼,这种事没什么配不配得上,”赵暮人淡淡道,“只讲究你情我愿。”

李稷眸光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在情事上外界传言并不好的君王。

“你也别装了,”赵暮人瞥了一眼赵光,“寡人眼没瞎,看得出来你不是对她情比金坚,只是想帮她罢了吧。”

赵光一愣抬起头,却只见赵暮人的目光又落到了李稷身上。

“真正重要的人,在外人面前越要表现的不屑一顾,否则就会被敌人当做你的弱点抓在手里。”赵暮人意味深长地开口,但说到后面他的眼中也露出了复杂的情绪。

这两个孩子还是太年轻。

李稷眸光顿了顿,袖子下手指微动,“陛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赵暮人冷笑一声,看着李稷祭服上渗出的血迹,眸光微深。这人平素入宫极少穿国师之子的祭服,这次换上恐怕是因为祭服的颜色够深。

颜色够深,就能遮挡住一些东西。

“怎么样,北方雪原上的狼好不好打啊?”赵暮人看着他淡淡问道。

李稷瞳孔一缩,猛地看向对面心思深重的君王。

“阿稷,有些事不是我想逼你,”赵暮人淡淡开口,“我不知如今形势你知道多少,但如果你真的有想保护的人,便不可能再避世。”

“知道么?”东吴王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年轻的天阶修行者,“这一次的大朝会,西戎人也会来。”

章节目录 第879章 盛装 > “西戎人?”

夕阳西下,洗去一身血迹,坐在中唐王室在汝阳城内一所别院的台阶上的嬴抱月闻言抬起头,看向负手站在她身边的宋谦,“你说西戎人……住在西大街?”

“没错。”远处传来另一个少年清亮的声音,嬴抱月抬起头,只见先她一步和宋谦一起来到汝阳城的姜元元正跨过门槛。

“二殿下,”宋谦直起身子与他见礼,“你打听到消息了?”

姜元元点头,下一刻看向坐在台阶上的嬴抱月,“他们呢?”

“跑了一夜都累坏了,”嬴抱月含笑道,“宋继子分了屋子就都去睡觉了。”

她指了指身后西边一处清雅的屋子,“要找堇娘的话,她住在这间。”

“谁说要找她了!”姜元元像是被踩了脚的猫差点跳起来,正想发作却皱眉看着眼前人,“那你怎么不去睡?”

姬嘉树他们是跑了一夜,可这个女子逃命的时间应该更长吧?哪怕是他,如果不是宋谦托他去向汝阳城内的南楚人打听打听消息,他现在也恨不得滚上卧榻睡上个三天三夜。

“我在城门口打过盹了,”嬴抱月眯眼笑起来,“我想先把城内的情况搞清楚,不然我睡不着。”

能在城门前神子和君王面前打盹的人现在说自己睡不着……

姜元元无语地看着眼前换了一身白衣,配上白净的肤色简直就要飘上天的女子,“那你听完赶紧去睡,不然你真熬坏了身子,我可没法和春华交代。”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姬嘉树交代,但嬴抱月闻言点头,“嗯嗯,你说说看你打听到了什么。”

“其实也不用打听,”姜元元叹了口气,“你们是从西门进来的,但走的是东大街吧?如果你们之前走的是西大街,只消从西大街过路就明白了。”

东吴都城汝阳坐北朝南,布局宛如棋盘,中轴线两边有两条最为繁华的街道,通往最大的两扇门,分别称为东大街和西大街,这两条街道上也有东吴两个最大的集市,东市和西市。

“我之前收到我们中唐商人的消息,”宋谦看着手上的信笺,“最近西市已经完全没生意了。”

“那是当然,”姜元元叹了口气,“整条西街几乎都不见人影。”

他年幼的时候曾经随着他的父王来过一次东吴。东吴靠近东南沿海,是极为富庶之地,他记得他小时候第一次来就被汝阳城繁华的街道给震撼了。

其中尤其是汝阳城的城西,城西因有西市,加之西市的贸易又极为繁盛,这里住着许多从别国前来的使节,更有不少来自海外各地区的商人都在西市附近的里坊居住,汝阳城的城西被人戏称是“富人云集之地”,城内素来有着“东贵西富”的局面。

姜元元还记得那整条街有着各种各样肤色的人,有着数不尽的新奇玩意,小孩子扎入其中简直能流连忘返。

可当他时隔五年再一次踏上记忆中繁华的西大街,却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地方。

秋风吹过空荡荡的大街,看得姜元元目瞪口呆。

明明各国来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陆陆续续都到了,汝阳城内本该更热闹才对,但原本车马喧闹的西大街却安静如古寺。街道边所有商铺都上着门板,大门紧闭,别说商人了,路边连个人都没有。偶然有几个行人经过,都缩紧手脚脑袋藏在帽子匆匆而过,像是生怕路边有什么东西会把他们拖进去吃了一般。

“居然已经严重如此了么?”听着姜元元的讲述,宋谦眉头皱成一个结,“我今日经过城东的时候看着但还挺热闹。”

“那是所有人都挤到了城东,”姜元元环视了一圈四周的宅院叹道,“听说如今城东的所有酒楼和旅店都爆满,只有一些等阶五艺高人胆大的修行者敢住在城西,还都是少数。”

> “那还真是幸亏宋继子有这样一座宅院,”嬴抱月闻言笑道,“解救我们于水火了。”

姜元元瞪大眼睛,这丫头关注的点在这里吗?

但下一刻他却只见坐在台阶上的少女话锋一转,淡淡开口,“城西到底有什么洪水猛兽,让修行者都避之不及?”

不过这个问题不问,也已经猜的七七八八。

城西的繁荣是因为外国的商人,东吴王室在城西亦建有供外国使节居住的別馆。

“一切不都还是因为那个东吴王,”姜元元冷冷开口,“西戎人忽然在汝阳城内出现,他不仅不驱逐,还安排那些人住在城西的使节別馆中。”

“那些狼崽子还真大模大样地住下了,天天抢商贩的东西!”南楚少年呸了一声,“使节?他们算哪门子的使节!”

山海大陆曾经经历过上百年的战乱,上个内陆的王朝就是灭于戎狄之手。西戎人在长城内六国的民众眼里都是生啖人肉的魔鬼,他们住下了,谁还敢靠近城西一步?

“你以为东吴王不想驱逐么?”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指尖,下一刻想起什么眸光一闪,“你说使节別馆?”

她记得在城门前,赵暮人说让国师带许沧海和北寒阁弟子去別馆安置,那么北寒阁的人也被安排住在城西?

宋谦也反应过来,“北寒阁一行人好像也被安排住在那。不过那里別馆很多所,现在都空置着,想必平素也遇不上。”

“遇上可就精彩了,”姜元元冷笑道,“北魏人和西戎人天天隔着一座长城打仗,搞不好还是第一次这么当面相见。”

“有神子在,西戎人不敢造次,”嬴抱月淡淡道,“东吴王这么做,估计有他的用意,西戎人也能安分一点。”

“安分?”姜元元瞪大眼睛,“那些狼崽子懂什么安分?你们不知道,我这一路来路上行人议论纷纷,听说这些人还要参加七日后的大朝会,大朝会是干什么的?他们这些蛮夷也配上去!”

“呃……”然而他说完这句话,却没想到面前少女露出了迷茫的神情,抬头看他,“大朝会是干什么的?”

“你不知道?”姜元元险些栽倒。

“难道是和稷下之宴一样,要修行者对战么?”嬴抱月问道。

“怎么可能,”姜元元扶额,“你可是魁首啊,怎么会不知道大朝会……”

为什么修行者削尖了脑袋也要参加初阶大典?不都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境界成为仙官光宗耀祖么。

而对初阶大典胜出者最大的奖赏,就在大朝会上。

“每届中阶大典开始前,都要召开一个仪式,犒赏能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尤其是魁首和前三甲,”姜元元看着嬴抱月郑重道,“所有人都要盛装出席,祭拜……”

少年的神情变得敬畏起来,一字一顿地开口。

“太祖手札。”

传说中藏着高阶修行者晋升秘密的。

太祖皇帝嬴帝留下的手札。

章节目录 第880章 邀请 > 太祖手札。

听到这个久违的词语嬴抱月微微一怔。

“怎么?你不会连太祖手札都不知道吧?”姜元元盯着她难以置信道,“那可是你家的……”

话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改口道,“那毕竟是你祖父留下的东西。”

一边的宋谦看他一眼,顿时明白姜元元刚刚想说什么。

那可是你家的东西。

太祖手札是一代雄主太祖皇帝嬴帝留下的手稿,里面写满了修行的心得,对修行者而言价值难以估量。说白了这算是嬴氏家族的传家宝,却被如今的修行界据为己有。

太祖皇帝曾是修行界最大的天才,凡是被他点拨过的修行者没有不成材的。但说来讽刺,如今树倒猢狲散,修行界将他的手稿奉为珍宝,无数修行者靠着手札上记载的修行法门登上高位,太祖皇帝本人的子孙却没有一个在修行方面取得成就的。

当然,如今出了一个意外。

姜元元偷眼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台阶上的少女。

修行界曾偷偷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天道是公平的。说是因为太祖皇帝本人堪破了天机,一人吸走了整个家族的气运,所以他的后代遭到报应再也出现不了天赋出众的修行者。

这近十年来前秦的败落似乎也在应证这个说法。

当年嬴晗日刚登基之时曾向各个诸侯国讨要过放在各国的手札,当然没有一个国家理睬他。手札都握在各国国师手中,前秦再没出现过神子,自然也没底气强要。

结果手札的诞生之地反而没有了太祖手札。

虽然这些事嬴晗日大概也没脸和自己妹妹说,但前秦这些年一直想通过各种途径接触太祖手札,姜元元本以为嬴抱月夺初阶魁首就是冲着手札来的。

各国国师虽不可能将到手的宝贝放走,太祖手札被严密保管不见天日,却唯有一种场合不得不拿出来。

那就是在中阶大典举办前的大朝会之上。

大朝会,顾名思义,是指万人朝拜的盛会。以往在秦帝国时期,每年正月各路诸侯王进京朝拜称之为大朝会。

而如今六国之间地位平等,东吴王赵暮人虽年少有为,但却担不起朝拜二字。

大朝会也就有了新的寓意。

众人要朝拜的,是过去唯一接受过朝拜的帝王的遗物。

和初阶大典不同,中阶大典聚集的是历届的强者,甚至有隐世的高人。相当于中阶大典开幕式的大朝会不光是一场祭拜,更是诸方豪强的第一次亮相,是给其他修行者下马威的重要场合。明面上虽没有对战的环节,实际上却早已成为明争暗斗的名利场。

正所谓先声夺人。

在大朝会上表现亮眼给众人留下映象的修行者,更有可能在之后的大典上拔得头筹。

故而每一个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都会早早准备好最好的行头,更会提前想好如何在大朝会上一鸣惊人。

然而姜元元万万没想到……

大朝会上历年最惹人注目的历届初阶大典魁首……居然会有一个不知道这件事。

“太祖手札我知道的,”看着姜元元盯着她怀疑人生的眼神,嬴抱月笑了笑道。环顾四周气派的院落她目光再次怔了怔。

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她在归家小院的时候。

当时坐在归辰身边,跟初阶大典一起,她这辈子第一次听到了太祖手札这个词。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修行者,宛如一张白纸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努力挣扎,曾几何时失去记忆的她也曾想得到这个东西,想找到快速提升自己境界的方法。

> 但之后她一步步成为后天的修行者,对修行逐渐改变了看法。虽然没有再想起什么,但从等阶十走到等阶六,她也重新明白了一些东西。

她没有再问过太祖手札的所在,却没想到这个东西会以这样一个形式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大朝会吗……”嬴抱月喃喃开口,脸上露出麻烦的神情。

她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听姜元元这么一描述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这大朝会,十年以前是不是叫群英会?”她看向姜元元问道。

姜元元闻言一愣,倒是一边的宋谦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年方十五少女惊奇道,“好像是,没想到公主你居然知道?”

这可是个阔别十年的名字,他也是听他小叔叔无意中提起过。

“原来如此,”嬴抱月闻言点头,“原来是群英会啊。”

果然还是后来改的这个名字好听些。

她上辈子虽对初阶大典一无所知,但曾经对中阶大典还是有所了解的。至于其中的原因,是因为她天生等阶六,第一次进阶后就等阶五了,上来就超过了初阶大典参加者的境界,只有中阶大典离她的境界还近些。

虽然她没参加过这些大典,但她升上天阶之前,中阶大典的群英会届届都会邀请她。

但师父一次都没让她去,说那些人没安什么好心。

她心里也明白,那些人打着的旗号说是仰慕昭阳郡主风采,想让她去指导指导刺激刺激年轻人,但其实是在质疑她的能力。她当年那个时代,高阶修行者远比现在要多,年少成名的儿郎大多自傲,一个个如同斗鸡,见到比自己强的就要上去挑战。

她每年收到的战书垒起来都有一丈高,但她除了上门来刺杀的,没有回应过一封。邀请她去群英会,不过是大陆上的年轻天才们对她不服气,想借机试她深浅,把所谓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司命徒儿拉下马罢了。

她自然不是怕和人对战,但师父不让她去,她也就乐得清闲不去参加那争奇斗艳的大会。

只不过没想到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说起来,公主殿下应该是修行界第一位参加大朝会的女子,”一边的宋谦兴致勃勃地开口,说到一半却愣了愣,“不对,今年恐怕还有一位。”

嬴抱月本该是唯一的一位,如果没有那个根本没参加初阶大典的北魏女人横插一杠子的话。

“谁?”姜元元不解,下一刻想起路边传言瞪大眼睛,“北魏国师真的带着他那个女儿进城了?”

“嗯,”宋谦点头,“听说许圣女还突然成为了神舞境,在城门前当众展示了自己的力量。”

这般做派,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冲着中阶大典去的。

“那今年这大朝会可真要热闹了,”姜元元愣了半晌无奈道。

北寒阁、许冰清、还有西戎人,那可不是要热闹了。

嬴抱月坐在台阶上长叹一口气,“那个大朝会,我能不能不去?”

“你在说什么?”姜元元愕然看着眼前这个突发奇想的少女,“你可是初阶魁首,你怎么能不去?”

这不是打其他修行者的脸么?

“既然是我们嬴家的东西,我出嫁前每年都随兄长给祖父祭祀的,”嬴抱月道,“不差这么一次,这大朝会我不参加也……”

“这恐怕由不得你了。”

不参加也罢的话语嬴抱月尚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平静的男声。

听到这个声音她一怔抬起头,看着那个与她在云雾森林外分别的男人,正站在门外。

章节目录 第881章 细节 > 看着站在门外的李稷,院内的三人都愣了愣。

“昭……”宋谦一惊,却只见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拱手向他见礼,“无帖前来,打扰主家了。”

他看向刚跑到他身边气喘吁吁的门房,“在下姑且让门口的下人通报了。”

宋谦扶额,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是在东吴的地界上,他们中唐留在东吴守院子的下人自然有眼色,不会拦东吴国师的义子,天阶的宗师拦也没有意义。估计也的确想提前跑来通报,但门房跑来禀报的速度,估计没赶上这位昭华君走路的速度。

“哪里是打扰,”宋谦拱手还礼,脸上挂上商人好客的微笑,“昭华君驾临寒舍,简直是蓬荜生辉。”

“中唐继子言重了,”却不曾想李稷闻言摇了摇头,“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我并不是仙官,没有什么身份,当不上驾临二字。”

宋谦眸光微顿,之前在南楚他也只是远远看过这人,从未和他说过话,如今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心中只余一个感叹。

这大概是他见过最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天阶了……

更可怕的是,他从小待在叔父身边学习察言观色,虽然此人没露脸,但说话语气平静如水,宋谦看得出来此人不是在和他自谦,而是真的这么想。

天阶如果脾气都这么好,这天下大概就大同了吧……宋谦开玩笑地想道。

而这时他耳边传来另一个平静如水的声音,“李稷?你没事吧?你来有什么事么?”

宋谦微怔,发现身边坐在台阶上的嬴抱月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以他对这个女子礼数的了解,面对修行界的前辈她一直是温和有礼的,这一次却意外没有第一时间起身见礼,除非……

宋谦心头一动,除非这个人对她而言是特别的。

想起之前在南楚初阶大典最后一战这个男子挡在她和南楚国师之间时的画面,宋谦总觉得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但下一刻……宋谦发现恐怕是他想岔了,问完那句话嬴抱月一手撑着台阶就想站起来,却只听前方传来男子急促的声音,“坐下!”

嬴抱月手一顿坐了回去,宋谦和姜元元反而被吓了一跳。

“十二条经脉伤了八根,你站起来是要做什么?”两少年愣愣看着长身玉立的男子迈入门槛,定定注视着坐在台阶上的少女。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那双原本古井无波的黑色双眸陡然亮如星子,让人不由得觉得他在生气。

“不过是使用过度造成的空乏,两天不动用真元就好了,”嬴抱月无奈地仰头看他,凝视着眼前这个经脉真正有问题的人道,“你这样会让我以为我在坐月子。”

“咳、咳,”一边的赵光和宋谦被这女子诡异的比方呛得咳嗽起来,李稷也仿佛被定在原地,一时压根想不出话来反驳。

“好了,不开玩笑了,”嬴抱月看着眼前人隐藏在深色祭服下微干的血迹,眸光凝了凝,“他……走了?”

这个他是指谁,只有他们两人知晓。

李稷漆黑的眸子微凝,点了点头,“我没能杀他。”

虽然他自己已经升入了天阶,但对于那个掌握诸多邪术的少年而言,不能再和他打成平手,但从他手下逃脱并不困难。他也没有紧逼不放,毕竟他很清楚如果真把那个魔鬼逼急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但无非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 “那他现在去哪了,你知道吗?”嬴抱月问道。

“你大概还能见到他,”李稷犹豫了一瞬,看着面前的少女神情复杂道,“但你见到他,切忌不要和他再有接触。”

她在汝阳城内的见到的赫连晏,恐怕已经不是赫连晏了。

但原因他却不能告诉她,唯能警告她。

“在汝阳城内他不会再对你下手,但你也千万不要靠近他,”李稷的眸光沉下去,定定注视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无论你在哪里看到长得像他的人,记住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离那个人远一点。

这还是李稷第一次用如此重的语气和她说话,嬴抱月怔了怔问道,“只是,这是为……”

“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李稷双眸愈发凝重,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危险,那些人的行事风格就是把知情者全部灭口,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没被灭口成功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自保。

他也不能永远呆在她身边。

“好吧,我知道了。”嬴抱月点头,他不愿说,她也不会逼问。

“但有件事我总可以问吧?”,她笑了笑打量着穿着祭服前来的男人,“你来这做什么?”

“哦,对了,”想起往事差点忘了正事,李稷神情复杂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封青色外皮的帛书,帛书外还绣着青龙的图案。

他将帛书递给嬴抱月,“我来送请帖。”

他环视了一圈这座小院,从怀中又拎出一个大包裹,淡淡道,“这里所有人的,我都带来了。”

这人身上果然有空间法器吧?宋谦呆呆注视着他,接过李稷手上的大包裹,被突然出现的重量压得险些一头栽倒地上。

“小心,有近十份,有点重。”李稷静静道。

这是有点重吗?宋谦愣愣看着怀中的大包裹里满满的竹简,又看着单独递给嬴抱月的帛书,感叹东吴王是不是有点厚此薄彼?

包裹中的竹简是邀请函,上面写着邀请每人参加七日后的大朝会的内容。宋谦知道东吴中阶大典是有这个传统的。每一个进城门的修行者都要登记姓名和住处,然后礼官们会挨家挨户送上请帖。

中阶大典和初阶大典不同,能参加的修行者都已并非白身,都算是小有名望。恭恭敬敬送上请帖算是象征东吴王对这些修行者的爱才和尊重,同时也是对汝阳城内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的一次摸查。

但宋谦没想到自己这些人的请帖,居然是东吴昭华君亲自送来的。

不过……宋谦瞥了一眼身边正打开帛书的少女,自觉他们这些人大概是顺带的。

“好的,我收到了,”嬴抱月合上帛书仰头看着李稷笑了笑,“谢谢你,还亲自送来。不过还有其他事吗?”

想起他进门那句参不参加恐怕由不得她自己,她觉得此事大概还有隐情。

然而她没想到李稷站在她面前踌躇了一会儿,低头轻声问道。

“你有衣服吗?”

章节目录 第882章 要求 > 这话什么意思?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情况啊?

宋谦和赵光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然而下一刻却只见坐在台阶上的少女扬起头道,“衣服我有啊,难不成我现在什么都没穿吗?”

和这女人对话真是需要很好很平稳的心性。赵光宋谦二人险些绝倒,好在下一刻不等僵硬的李稷回应,嬴抱月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你对了,是指什么衣服?”

想起之前在宫中听到的北魏圣女整整搬来一马车衣饰的传闻,又看着坐在台阶上对衣饰浑不在意的少女,李稷眸光动了动叹了口气开口,“你准备穿成这样去参加大朝会?”

“不行吗?”嬴抱月笑起来,看打量着自己身上的白衣,“既然说是祭拜我家祖上的遗物,这颜色才应景吧?”

看来他不说,她是真的不会去特意准备。当然这也是她的风格。李稷很清楚当初在南楚嬴抱月参加稷下之宴是就为了获得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而至于中阶大典,她既然已经拿到参加资格了,对于这种麻烦的各国聚会,这女子向来是能省事就省事。

虽然原本他也是这样的态度。

李稷看着嬴抱月有些无奈地开口,“你也不怕和后辽人撞了色。”

大朝会虽然是争奇斗艳,但毕竟是庄重的场合,修行者们有官身的会穿官服,没有官身的大多穿祭服。祭服也好官服也好,每个国家都有各自象征的颜色,大多是来自于守护国家的神灵。

其中后辽的守护神是白虎,后辽人自然是尚白,这丫头要是穿一身白登场,知道的是为太祖皇帝守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站错了国家。

“啊,我把这茬给忘了,”嬴抱月想起慕容飞星头上那顶白得耀眼的狐狸皮帽子,托腮思考了一下,“那我只要穿成黑的不就行了?”

这人是多不愿意为这场宴会正装出行?想起宫里兴致勃勃派他来的那个人,李稷在心中叹了口气。

“你没有带祭服吗?”李稷凝视着坐在台阶上的少女问道,“如果你没有,我……”

“她有。”

这时台阶后忽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李稷眸光一顿。嬴抱月转身看向身后,只见姬嘉树推开房门,正站在门槛之后。

“嘉树?”嬴抱月问道,“我们吵到你了?”

“没有,我本来就已经休息好了,”姬嘉树走到她身边,拱手向李稷见礼,随后直起身直直注视着李稷面具后的眼睛客气道,“承蒙昭华君费心,不过我们的祭服都已经随车带来了。”

“有带吗?”嬴抱月愣了愣,“我怎么不知道?”

“临走时装车之时,嬴珣公子托人送来的,你当时正好去接大哥和长姐了。”姬嘉树看向她,“嬴珣公子说你恐怕不知道大朝会一事,他也是临走前才想起来提醒你。”

这提醒的可真够及时的。嬴抱月在心中吐槽道。

“不过我没想到你真不知道,”姬嘉树无奈地看她一眼,他当时只当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过多的关爱,谁能想到这女子魁首都拿到了却对大朝会的事不关心啊。

“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和你说,就和我的祭服收在一起了,”姬嘉树解释道,“所幸放在国师府的马车里,就这样一路带来了,我入睡前已经送到了你房里,你屋里的女官帮你收了。”

这份细心让嬴抱月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轻声开口,“麻烦你了。”

“不麻烦,”姬嘉树笑了笑道,但下一刻穿过她的肩膀,少年直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还幸亏昭华君想的周到,我也是被提醒想起这事。”

> “我不过是受人之托,放心不下多问了一句,”李稷淡淡解释道,说完也回望向姬嘉树。

两个男人隔着坐在台阶上的少女直直相望,两人都言语温和举止有礼,但站在一边的宋谦和姜元元不知为何觉得背上腾起一股冷飕飕的寒意。

这两人的关系是不是有点……

“受人之托?”这时嬴抱月的话打断了两个男人的对视,她看向李稷问道,“你受什么人之托?”

说来她也觉得奇怪,她什么样子李稷没见过,怎么突然关心起她穿什么了?

还有这一大堆的请帖,虽然他们这群人中有两个魁首,但也不至于到让昭华君亲自来送的程度吧?

李稷没有立即回答,低头看向她拿在手上的绢书,“请帖我已经送到,七日后还请今年的初阶魁首务必光临东吴御祷省。”

听到这个地点嬴抱月怔了怔,当年各诸侯国的御祷省,她唯独对东吴的御祷省印象深刻。

她记得那是一座临海的宫殿,庄严辉宏,水天相接,仿佛站在哪里就可以上达天听。

的确很适合进行这样一场盛大的祭典。

只不过……

嬴抱月抬头看向李稷,“我可以不去吗?”

她不知为何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大朝会比当初的稷下之宴规模更大,如此场合,东吴王赵暮人和许沧海想必都会出席,更何况要接触那位皇帝的遗物,她原本打算就算迫不得已要去,也要尽量打扮得不起眼一些。

李稷摇头,像是能看穿她的心中所想,认真道,“我们陛下,点名要求你去。”

这也是他跑这一趟的理由。

如果她真的不去,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也许真的会抓住这点向她发难。

姬嘉树闻言一怔,不知道为什么嬴抱月就入了东吴王的眼,不过想想今日他们入城的劲爆方式……倒也不奇怪了。

不如说作为唯一一个在初阶大典中胜出的女子,她的存在本就很特别。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发现他身边的少女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李稷问道,“你们陛下……是不是还吩咐了别的?”

不然李稷今日的异常无法解释。

李稷眸光微顿,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注视着眼前少女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陛下他……还要求公主殿下务必盛装出席。”

她就知道是那人在作妖。

盛装?嬴抱月无语道,“他要多盛装?”

“陛下说……”李稷想起那人的叮嘱神情微妙道,“要以要参加他婚事的标准。”

章节目录 第883章 针线 > 那人还真够狠的。

嬴抱月闻言险些被气笑了,她抬头注视着李稷的眼睛微笑问道,“你们陛下要大婚了?”

一边的宋谦姜元元和姬嘉树闻言也一惊,要知道多年不婚的东吴王如果真的娶亲,那还真是山海大陆上的一件大事。不过怎么事先没任何消息传出来?

“怎么可能呢?”这时门外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嬴抱月等人抬起头,看着已经换上郡王常服跨入门槛的青衣少年眼前一亮。

“赵光!”嬴抱月笑着向那人摇手,“你没事啊?”

“怎么?你们是以为我要被我王兄给打死么?”赵光戏谑地笑着,大摇大摆走到了众人面前转了个圈,“小爷好着呢!”

姬嘉树看着他嘴角也露出了笑容,在国师府相处了许久,更是生死同路,总觉得这个少年就应该在他们这些人之中。

但当赵光走近,看着他身上青衣绣着的青龙,少年们又愣了愣,想起此人现在的身份,连忙见礼,“郡王……”

“叫什么郡王,怪膈应的,”赵光一巴掌拍在姬嘉树肩膀上,“你身边还有三个正经殿下呢,怎么不见你这么喊?”

“大家身份各一,就还是怎么习惯怎么喊就行了,”赵光向姬嘉树挤挤眼睛,“怎么就只有公主殿下你喊名字?不能厚此薄彼啊!”

担心这人又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姬嘉树立即点头,“好,君子之交当如是。”

看着嘻嘻哈哈的一群少年,嬴抱月只见李稷面具后的眸光也变得柔和了起来。她笑了笑看向赵光,“你刚刚说不可能,所以不是兄长要娶亲?”

这在山海大陆上也不是什么秘密,赵光耸了耸肩,“那是当然。”

他们东吴虽然近年国运不显,但实力至少依旧位列三强国之一,他王兄如果娶亲,那动静肯定比嬴晗日要大多了。

“不过我记得东吴王今年就而立之年了吧?”既然说是朋友,宋谦也就没了什么顾忌,看向赵光问道,“依旧不准备婚娶?”

别的不提,他的父亲中唐王这个年纪的时候,他大哥的儿子都出世了,三十出头都已经当祖父了。

“我大哥倒也不是不想娶,”赵光摇晃着脑袋,神情为难,“只是他……”

“只是你王兄还没找到要娶的那个人是吗?”这时他耳边响起一个女声,低头发现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赵光一愣,下一刻点头。

已经七年多了吧。

想起这个时间,李稷眸光怔了怔像是也想起了什么。

“总之,你就按照如果要参加陛下婚礼的规格去穿吧,”他低头看着嬴抱月道。

“我倒是想穿,但你家陛下能结的了婚么?”嬴抱月双手一摊,一边的赵光险些被噎住,对那个远在王宫的大哥产生了一丝同情。

“说到底,东吴王这个要求到底是何意?”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四周,神情无奈,“为什么只有我收到了这个要求?”

看着李稷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赵光知道这人对他大哥的话当时也很无语,只好他来代为传达了。

“我王兄说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参加大朝会,”赵光看着嬴抱月眯眼一笑,“虽然公主殿下你自己不觉得,但你这次可是万众瞩目,陛下主要是想看女孩子穿的漂漂亮亮的,这不是赏心悦目嘛!”

赵光说完却只见嬴抱月抬头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东吴王真的是这么说的?”

当然不是。

赵暮人的原话是,“不让寡人召她进宫,那昭华你就得给我确定那个女人会参加大朝会!不许她躲懒!必须让她给我认真对待!让她照着将来参加寡人婚宴时的规格来!”

虽然赵光不知道他那个大哥为什么如此笃定嬴抱月会把大朝会不当回事,但现在看来他大哥的预言……居然还真说中了。

> “你怎么知道陛下他不是这么说的?”赵光欲哭无泪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毕竟她凭什么要穿好看的衣服给赵暮人看?赵暮人他真有心思看别的姑娘打扮么?

“好吧,我知道了,”心中虽然无语,但看着一脸为难的赵光和李稷,嬴抱月不再逼问,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了。”

她虽然不想给赵暮人面子,但至少她要顾忌李稷和赵光的面子,不想让他们难办。

从前秦到南楚,再从南楚到东吴,他们二人帮了她很多很多。

“我会去的,”嬴抱月收好手上的帛书,抬头看向李稷笑了笑,“穿我当时在南楚跳祭舞之时穿的祭服。”

李稷见过她跳舞,知道那件衣服的模样。

“其实……”李稷沉默了一瞬,“陛下让我带了一件前秦的祭服来。”

赵暮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嬴抱月闻言一愣,看了一眼身边听到这话都愣住的姬嘉树和宋谦姜元元等人,下一刻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承蒙东吴王好意,”嬴抱月笑了笑道,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和,“但你刚刚不是也听到了?祭服我有带的。”

“嗯,”李稷点头,注视着面前少女的头顶,再次沉默了一瞬问道,“你……意识到自己长高了么?”

啥玩意?这身体都十五岁了还长?

这次嬴抱月也愣住了,看着李稷略微用两指比了一段距离,“三寸左右。”

相比他在前秦第一次见到她时。

“那就试一下哪件更合身吧,”嬴抱月注视着眼前人漆黑的眼睛,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想单独对她说。

“我不能在这里试,还麻烦你跟我来。”嬴抱月看向李稷道。

“抱月?”姬嘉树看着准备带李稷向自己房间而去的少女眸光一凝,手脚有些僵硬。

“没事,如果有什么不合适,姚姨会帮我改的,”嬴抱月笑了笑,示意他她的房中还有女官。

姬嘉树也就不再说什么,目视着两人走进嬴抱月的房间合上房门。

屋内视线有些昏暗,李稷站定脚步,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

嬴抱月背对他注视着自己的床上,果然床上摆着她在南楚穿过的那套祭服,看叠衣服的手法,应该是出自姚女官的手笔。

但屋里静悄悄,姚女官不知去做什么了,一时间不在屋中,屋中只余她和李稷两人。

嬴抱月转过身,看向李稷手上的包裹,“你带来的就是这件?”

李稷点头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祭服,黑衣红带,正是前秦祭服的样式,但就在李稷展开这件祭服之时,嬴抱月瞳孔一缩。

这的确是前秦仙官的祭服,但有几处细节和寻常仙官的祭服不同,和她床上的这件也不同。

可嬴抱月对这几处细节却无比熟悉。

只因这是她师父当年特地为她加上的。

这是她当年受封少司命之时,穿上的祭服。

章节目录 第884章 不情 > 昏暗的屋子里,看清眼前祭服的款式,嬴抱月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

只因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款式。

是她师父林书白设计并缝制的,独属于她的祭服。

之所以是独一无二,是因为当年少司命的祭服不属于任何一个品阶。在山海大陆,不同品阶的仙官样式不同,祭服也不同。在长城内六国,仙官的品级和修行者的境界息息相关。

她当初在南楚之所以能穿着她师父式样的祭服跳舞,是因为她师父林书白在秦国是超品的仙官,这样等级的祭服根本没有宫里的绣娘做过,最后那件衣服是她师父自己设计的,没有什么规制。她师父不喜欢祭服的繁琐更是很少穿在身上,如今哪怕是秦国人也没几人能认得出来。

她虽不是师父那样的超品仙官,但当年她通过位阶之战成为神女之时身份极为尴尬。一方面她的境界和位阶摆在那里,获得位阶后必须上天坛祭祀,庆祝天道又赐给大秦一名神女,但另一方面她触犯了皇室尊严被朝廷认定是大秦的罪人,没有资格成为仙官。

当年她祭天之时,谁也不敢为她绣制祭服,阿房宫内不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却没想到大司命亲自出手,为唯一的徒儿缝制了祭服。

从款式到绣花绶带,全是林书白一人所作,让所有人等着挑刺的人说不出话来。

可惜那件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衣服同样消失在了她的记忆里。

正如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穿着师父的衣服躺在棺材中长眠,她也不记得她自己原本的祭服去了哪里。

直到此时此刻,她看到李稷手上的祭服。

嬴抱月眸光有一瞬间的汹涌,但下一刻当她看清眼前祭服的细节之时,脸上的血液却又瞬间褪去。

李稷手上祭服的款式的确是她当少司命之时所穿的样式,但很明显不是出自她师父之手。

其中原因……说来很多人不会相信,她的师父林书白,在生活上其实是个相当笨拙的女子。

做饭也好针线也好,她从小擅长,是因为她师父不擅长。

但在她心里师父依旧是完美无缺的,师父不会做的事,她会帮师父做。

这也是她和师父之间的秘密,毕竟谁能想到堂堂大秦国师能将太阿剑使得得心应手,却偏偏不会穿针,烤肉每次必烤糊呢。

但就是这样一个笨拙的女子,却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第一次缝制了一件衣服。

只是为了她。

嬴抱月记得师父指尖的针眼愈合又密布,记得那个女子熬了三天三夜缝的祭服上的每一根线每一个图案,包括那些拆了多次却依旧有些歪扭的线脚。

然而此时李稷拿在手上的这件针脚细密,绣艺精美,并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件。

很显然是出自宫中绣娘之手。

嬴抱月冷静下来,抬头看向李稷正想开口,却发现李稷的神情也变得极为复杂。

“这件祭服是……”她试探着问道。

李稷如梦初醒恢复了冷静,淡淡开口,“这是陛下让我从宫中带来的,陛下说宫中有多件这样的祭服闲置,反正都是前秦的式样,就要我顺便带一件来。”

多件闲置……

赵暮人大概把这衣服当小人在家里每天扎吧?

> 嬴抱月心中无语想起来她当年祭天之时赵暮人也来了,那是他们上辈子见的最后一面,虽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会面。

当时她已经被剥夺了军权,祭天之后就准备要入云雾森林隐居。实为隐居名为幽禁,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可能回来了,她还记得那个已经初具帝王之相的少年狠狠揪住她祭服的衣领质问道,“你不回永夜长城了,那她怎么办?”

她怎么办?

那个人从少年长成男人,不变的是心中的唯一的那个女子。

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接过李稷手上的祭服,既然不是她师父亲手缝的那件,那赵暮人想扎就扎吧。

然而当她接过这件祭服之时,却发现李稷的眸光再次变得复杂,盯着她手上的衣服像是盯着什么仇敌似的。

“怎么了?”嬴抱月问道。

“没什么,”李稷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只是在想前秦的祭服还真是都长的差不多啊。”

嬴抱月眸光微顿。

这怎么可能。

“不要误会,我并非不喜你穿这件祭服,”李稷平复下心情静静道,“只因这件祭服和我当年失去重要之人之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杀手身上的衣服很相似。”

对他那个仇人,他脑海中的记忆也同样模糊,却牢牢记住了那人匆匆离去之时身上那件黑红相间的衣服。

李稷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正将祭服在身上比对的少女,他没能告诉嬴抱月,这黑红相间的颜色曾是他多年的梦魇。

在记忆的碎片里,他无数次梦见身着这样衣服的人提着滴血的剑,站在一具尸体边,而每次当他拼命想看清那个人和尸体的脸之时,就会惊醒。

李稷胸腔中涌起一股寒气,他用真元强行压了下去,因此也没注意到身前捏着祭服的少女手指有一瞬的僵硬。

“是吗?”嬴抱月注视着手上的衣服轻声道,“很像吗?”

“还请不要误会,我不会胡乱迁怒,”李稷深吸一口气温和道,“你是前秦人,穿这样的颜色无可厚非,再说了,我记忆中的那件针脚比你手上的要粗陋的多,又不是同一件,我不会认错的。”

针脚要粗陋的多。

嬴抱月死死攥紧了手中的祭服,心中有什么猜测就要呼之欲出。

“这样么,”她低头静静道,“那你见过的那件,现在在哪呢?”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这儿了,”李稷淡淡地笑,“我也只是恍惚中见过,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要是他能再见到,无疑等于是发现了他仇人的踪迹,他自然会紧追不放。

“这样啊,”嬴抱月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现在差不多已经猜到了李稷心中那个仇人的身份,以及他为什么会认定那个人是仇人的大半原因。

然而这件事还有太多的疑点。

不说别的,至少这些天的相处她能感觉出她眼前这个男人心思缜密,并非鲁莽轻信之人。

明明记忆模糊,可他为什么会如此笃定他那个仇人的存在?

章节目录 第885章 之请 > 往事扑朔迷离,但很多事正在露出水面。

想起后辽国师山鬼为这场中阶大典开下的彩头,嬴抱月觉得至少这片大陆上应该存在着知情人。

毕竟当年的那些事实在是存在太多巧合了。

为什么在如此重要的中阶大典上,山鬼提出要拿她和师父当年的遗物作为彩头?

如果师父最后的这位未婚夫真的对师父全心全意,并保护她至今的话,山鬼此举到底是想钓出什么?

最终又能钓出什么?

她拭目以待。

嬴抱月垂下眼睫,放下了手上的祭服,转身看向床上,“你带来的这件应该是合身的,但太精美了,我穿不习惯。”

“这样么?”李稷闻言一怔,“可你原本的这件……”

“你说的没错,”嬴抱月拎起床上这件在身上也比对了一下,微微蹙起眉头,“我的确是长高了。”

“长高是件好事,”李稷注视着眼前比他小六岁的少女淡淡道,“毕竟你年龄还小。”

虽然可以成婚了,但其实还算是孩子。

“是吗?”嬴抱月寻思着有件事要不要告诉他。她有原本这个小公主的记忆,这具身体在和亲之前已经天癸水至,理应不会再生长。

况且离她跳祭舞不过才过去了两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她怎么就能长高到被人察觉?

这具身体……正在发生什么?

“就算我还能长高,你不觉得这速度有些快么?”嬴抱月弯腰看着摆在床上的祭服,李稷眼前骤然划过一抹红,微微怔了怔。

“你……”

“嗯?”嬴抱月回过头,发现这人原本盯着她后脖颈的位置,“你看什么地方呢?”

“没什么,冒犯了,”李稷道。

他看到的,的确应该是胎记或者是疤痕留下的痕迹。只是他心中有些疑惑,他当初在前秦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脖子上有这样一道疤么?

李稷的目光移到嬴抱月的手腕上。

他能记得的……就只有这道疤了。

嬴抱月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手,“也是,我计较长不长高也没什么意义。”

“毕竟就算我还能长,但也没多少时间了。”

她手上的诅咒至今没有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时间紧迫。

“这件祭服你还是带回去吧,帮我谢谢东吴王的好意,”嬴抱月道,“我还是穿我带来的这件,虽然有点小,但改改就好了。”

说完她在床上摸了摸,果然在姚女官习惯放针线的地方找到了针线。

李稷点头,他本就没有想强迫她的意思,只要是祭服她穿哪件也无所谓。

他将带来的衣服重新放进怀里,“那我就此告辞了,七日后见。”

“七日后?你也会去大朝会?”坐在床上缝衣服的嬴抱月抬起头问道。

“嗯,”李稷点了点头,犹豫了一瞬道,“我会担当这次大朝会的礼官。”

“这样啊,”嬴抱月道,“原来如此。”

毕竟这里是东吴,他也是要给家里干活的,这个理由很合适。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礼官是做什么的,但并不妨碍她点头。

看着点头称是的少女,李稷神情有些复杂,他没有告诉她,就算他没有听从赵暮人的话成为礼官,他也会因为另一个身份参加大朝会。

“那我走了,”李稷声音有些微的停顿,随后转身离开。

但就在他转身之时,嬴抱月停下手中的针线,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等等。”

> 李稷顿住脚步,回过头,“怎么了?”

嬴抱月注视着他身上祭服肩头上有些脱线的位置,“你能发现我长高了,自己衣服破了发现不了?”

李稷一怔微微偏过头,这衣服他其实很少穿,大概是在和赫连晏相争之时挣破了一些。

“果然还是粗衣比较适合我,”他苦笑道。

不怪这个女子之前不愿意穿,这种祭服的确会行动不便。

“过来,”嬴抱月晃了晃手上的针道,“我顺手给你缝一下。”

少女语气自然,不含一丝旖旎,就像是长姐在责备弟弟。

李稷眸光一顿,不知为何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在他记忆的深处,有什么东西仿佛微微挣动了一下。

但这种感觉,不知为何让他有些恐惧。

“不了,”李稷用真元压下心中的怪异,看向嬴抱月平静道,“我也会针线,我自己回去缝。”

嬴抱月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她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以为这人就算要拒绝也会说去宫里找绣娘,却没想到东吴的这位昭华君不仅会做蜜饯,会洗被套,还会针线。

当然,还会修行。

这东吴国师是怎么养出来的义子,简直是十项全能。

和当年她师父养她有的一拼。

“好吧,”嬴抱月摆摆手,“那你自力更生吧,七日后见。”

说完她放下手中的小针,换了一根更长的针继续她手上的活计。

然而本该离开的男人没有离开。

嬴抱月抬起头,发现李稷正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还有什么事吗?果然要来顺便缝一下吗?”

李稷摇了摇头,衣物的破碎要缝起来是简单的。

但更困难的是另一件事。

他不由得想起当初在南楚国师府她为后背被砍裂的护卫缝补伤口事的情景,“其实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嬴抱月之前在外面就察觉到这人有什么话想要和她说,但他似乎一直顾忌着什么难以开口。

“怎么,”她停下手上针线,“你终于决定说了?”

她果然察觉到他的犹豫了。李稷眸光微动,“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这天下大概没有像他这样的天阶吧?拜托地阶做事有必要这么为难么?

嬴抱月抬头看向他,“你说说看,我不过是一个地阶,做不到的我会拒绝的。”

李稷面具中的黑眸定定注视着她,“我想麻烦你帮我金针封穴。”

嬴抱月眸光一凝,顿时明白此人为什么犹豫了,不如说他真把这件事对她说出来,反而显得脑子有些不正常。

金针封穴。

这个词在武侠小说中倒也是经常出现,但在山海大陆上,是指一种通过将金针埋入穴道中封印修行者境界的手段。

普通情况下修行者想压制境界,通过调节真元就能做到,但金针封穴后,如果不通过特殊手段解开,修行者自己也没法冲破,等于真正意义上封印了自己的能力。

但这些现在并不重要,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李稷。

重要的是对于天阶修行者而言,要想让人为他封穴,需要将全身的命脉都展露于下手之人面前。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人轻声开口。

“你确定这件事要找我来做?”

要知道封穴的过程。

是地阶唯一能杀死天阶的机会。

章节目录 第886章 叮咛 >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唯有两个人的眼睛明亮如星。昏暗的光线里,嬴抱月定定注视着在她面前站得笔直的男人,直看得李稷都不自在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果然太勉强你了么?”

金针封穴极其考验下针者的眼力和心神,一般来说是找比自己境界要高的人,但李稷毫不怀疑眼前少女的手段,他之前一直犹豫着未曾开口,是担心会太消耗她的精力。

尤其是经历了那样的旅途之后,他踏入这间宅院发现嬴抱月不是乖乖在床上睡觉,却而是还坐在屋外议事之时,他真是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勉强的不是我而是你吧?”嬴抱月看着眼前执拗的人叹了口气,“就算你要参加中阶大典,但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

金针封穴,顾名思义是将十几根金针生生埋入受针人的后背,直直深入到后背连针头都不见一个。下针的过程是真正的痛入骨髓,而金针入体之后,想着十几根针在人的肉体中和人朝夕相处,其中的苦头根本不用言说。

而且除了疼痛,这个作法还有很多的副作用。最大的副作用是,金针封穴的时间长了,修行者的境界很可能就这样回不去了。

所以一般而言,不是脑子相当有问题或者面临生死难关的修行者绝对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压制境界。

嬴抱月上辈子见到有修行者如此铤而走险的,一般都是为了卧底或者躲避仇家。

李稷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选择金针封穴,理由她倒是很清楚,那就是为了中阶大典。

但她记得中阶大典的参加者没有境界上限只有年龄上限,没有参加过初阶大典的修行者想要参加,要求是是等阶五及其以上,年龄三十岁以下。

这个标准李稷显然是符合的。

不过以往的确也没有天阶修行者参加中阶大典的前例,毕竟三十岁能成为天阶那是天才中的天才,和地阶的人比武也很难提升自身的水准,更会被世人嘲笑以大欺小,何苦呢?

只不过李稷才二十一岁,中阶大典的参加者中比他年纪大的多了去了,他只要压制一下自己的境界,以他昭华君和东吴东道主的身份,真参加恐怕也不会有人敢多说什么。

“你有必要一定要金针封穴吗?”思及此嬴抱月皱眉看他,“你自己压制一下境界不就可以了?你别告诉我你不会。”

当初在云雾森林里,那个自称赫连晏的少年就是在她面前压制了自己的境界,明明等阶四却把自己伪装成了等阶五,她不相信李稷做不到。

“我的确不是不会,”李稷坦然地看着她,“但这样对你们不公平。”

嬴抱月闻言一怔,却只见面前男人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抱月,我是要赢的。”

他是要拼尽一切去抢夺,而不是抱着前辈去指导后辈以强凌弱,仗着境界沾沾自喜。

“自封境界我可以自己解开,万一遇上生死关头我没办法一直压制,”李稷看向嬴抱月道,“所以唯一之计,就是让我自己也解不开。”

嬴抱月眸光一顿,这人居然连生死相搏的可能都想好了,作为天阶修行者,他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

如果说自行压制境界是将自己的手脚捆起来,那么金针封穴就相当于自断手脚。

而李稷就是做好了自断手脚的准备。

“你要真这么想赢,保持着自己的境界不就好,”她深吸一口气,静静盯着眼前的男人。他这都不算是不择手段,毕竟这境界是他自己修来的,又不是他抢来的,不过是比寻常人高罢了!

李稷闻言有些愕然,看着坐在床上的少女眼中露出一丝无奈,“这是同样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该说的话么?”

> 世人大概会觉得他傻,但他总觉得他眼前这个女子比他更傻。

从嬴抱月的角度,现在不该是劝他境界降的越低越好么?

“你还记得么?”他无奈地看着她,“我会成为你的对手。”

“我记得。”嬴抱月的眸光微微敛下,“但我惟愿的是公平竞争。”

比起当初初阶大典里北寒阁干的那些勾当,李稷没有吃破境丹也没搞小手段,那么她就挑不出错处来,他要参加她只能认了,唯有自己拼尽全力。

“是啊,我想要的也是公平,是可以肆无忌惮放手一搏的公平,”李稷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心中感情有些复杂,“我问你,如果你现在是天阶,你要参加中阶大典,你会怎么做?”

“我会金针封……”嬴抱月条件反射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怔住。

“对吧,你也会这么做。”李稷定定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他完全相信这个女子会毫不犹豫地封印自己的境界。

有时候他真希望她不要这么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李稷轻声开口,“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明白了,”嬴抱月没法反驳了,举起一只手,“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让她为他金针封穴,等于他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我们认识的时间应该不久吧?你就不认识其他人么?”

就算他们同为水法者,如今水法者罕见,但这种事又不是非要同一剑派的人来。李稷作为东吴昭华君,他应该还有很多人可选。

“是不太久,”李稷想了想道,“但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不多。”

他可以托付性命的人太少。

“找你只有一个原因,”他静静道,“你有能力,而且可以相信。”

不要相信她啊!

嬴抱月扶额,“我不信你身边没有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

不说别人,赵光呢?

赵光起码他可以相信吧?

“你来做最合适,”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李稷看着她坦然道,“义父不愿意,赵光做不到,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了。”

嬴抱月扶额,她大概能猜到东吴国师为什么不愿意,任何一个父母看到自己的子女这么自己伤害自己都不会同意。至于赵光……他的确也不像是敢在人身体里扎上十几根针的人。

“好,我知道了,”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下一刻睁开看着眼前男人面无表情道,“那你脱了吧。”

李稷一愣,僵在了原地。

章节目录 第887章 诺言 > 李稷看着眼前神情冰冷的少女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有些僵硬地开口,“你这是要……”

“怎么,不是你要金针封穴么?”嬴抱月抬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还是说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隔着衣服给人扎针?”

“不是……”李稷面具中的黑色眼睛闪了闪,看着眼前情绪不明的少女小心地问道,“你……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嬴抱月不解地看他一眼,“又不是我要扎针。”

“既然要做,那就快点搞完,”她转身坐回了床上,脱下鞋面向床头,拍了拍面前的被褥,“坐上来,背朝我,外衣脱掉。”

虽然要求是他提的,但看着眼前少女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反应不过来的反而是李稷。

下一刻他想了想,想起了一个她可能会生气的理由。

“我……刚刚一直没有向你道歉,”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你又有什么好向我道歉的?”嬴抱月转过头,看着磨磨蹭蹭站在床边的人更加不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你真有什么人要道歉,也只有你自己的父母吧。”

不过这句话她也没资格说,不然她从小也不知要向她那不知道是谁的父母们道多少次歉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对自己的境界下手,必须要向你道歉,”李稷站在床边深深地看向她。

“你一定觉得我很蠢吧?”他苦笑道,“为了升上天阶大费周章,现在又要降回去。”

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而当初在南楚破境之时,是这个女子拼尽全力把他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他如今选择封印境界,第一个对不起的人只有她。

他请她封穴之前,原本还以为她会骂他一顿,但却没想到她除了质疑外什么都没说。

“如果你说的是你晋升天阶时的事,你之后数次相救,人情早还完了,你不用太在意,”嬴抱月一摆手毫不在意道,况且就算他之后没有帮她,当初救人是她自己选的,与他何干?

“我只觉得你付出的代价太大,”她注视着李稷静静问道,“真的值得吗?”

她差不多察觉出了李稷的记忆大概存在一些问题,就为了那么虚无缥缈甚至不知能不能实现的复仇,他至于拿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出的境界下手吗?

“值得或者不值得,”李稷想起之前在晋天阶之后和这个女子的对话,淡淡地笑了,“你应该都可以理解吧?”

他冒死破境之后面对这个少女的质问时问她,她有没有遇见过那样愿意付出一切的重要之人,她说她有。

那她就能理解他。

“只要一息尚存,便视之为一切,”他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为了一个人,可以为她生,也可以为她死。”

“你能明白吗?”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闭了闭眼睛,“我能理解。”

她也能明白。

推己及人,她的确不该再说些什么了。

就像她纵然才等阶六也会不顾一切去抢师父的剑一样,她又有什么资格拦着这个人去追逐真相呢?

“我明白了,”嬴抱月低头从身边的枕头底下翻出她的药包打开,找出里面一排整整齐齐的金针和银针。

“既然你心意已定,就开始吧。”

布包中插着的金针发出簇簇的寒光,寻常人看着都会毛骨悚然,但李稷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怕,唯独在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他衣襟之上时紧张起来。

“这个……”他攥紧衣襟,隔着面具看不清他的神情,嬴抱月却很清楚这人在想什么。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有胆子扎针没胆子脱衣的男人。

“还不脱?”她无奈地看他一眼,“你把我当作郎中就好,郎中眼里无男女,况且不过是个光脊梁,我都不知看过多少了。”

> 得亏永夜长城每年的夏天只有两个月,不然她在兵营的时候要看上整年的赤膊男人。

李稷听前半句话还没什么,听到后半句话面具里的黑眸却微微眯起,“不知看过多少?”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嬴抱月无语道,拍拍前面的被褥,“天要黑了,去点灯,然后快点回来,光线再暗我就看不见了。”

李稷一愣,看着窗外的天色点头,他点亮了床边的羊角灯,看着床上少女沉静如水的神情,他深吸一口气解开了衣带。

嬴抱月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眸光微微一怔。

虽然光脊梁她的确是看多了,但不一样的还是不一样。

他的后背永远挺得笔直,如今没有了衣物的遮挡,更犹如青松一般收紧,线条流畅,在羊角灯的灯火下闪烁着玉石一般的光泽。然而就在这样宽阔挺直的背上,却纵横交错着无数伤痕,那些伤痕的颜色淡了不少,看上去并不狰狞,但却依旧没有消退,数量让人心惊。

嬴抱月当过天阶,知道成为天阶后身体会发生改变,旧伤都会愈合消失,但过深的旧伤需要一段时间。

李稷成为天阶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些伤痕还未消退,这说明这个人以前到底伤的有多重呢?

想起那句为了她生,为了她死,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喟叹了一声。

好在李稷脱完上衣像是也克服了心中的不自在,很快盘腿坐到了嬴抱月的面前。

看着眼前男人宽阔的脊背,嬴抱月也很快收敛了心神。

她拿起药包中的烈酒,为她挑好的金针消毒,并抹了一些在他的脊背上。

“有点凉,忍一下。”

冰凉的酒液抹在背上,男人后背的肌肉被刺激的收缩,她面前之人却如同一块石头没有动弹一丝。

嬴抱月在心中又叹了口气,淡淡开口,“后背放松,不要绷太紧,不然我扎不进去。”

李稷闻言放松了肌肉,但下一刻一股剧痛从脊梁上袭来,嬴抱月在他放松的一瞬间,眼疾手快将一根五寸长的金针猛地扎入了他脊柱上的大椎穴!

李稷知道她会下针,却没想到她下手会这么快这么果决。

五寸长的金针在一瞬间没入人体,李稷只觉仿佛连骨头都被刺穿,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嬴抱月手不停,十三根金针从上而下,没有一丝犹豫钉入眼前人的脊梁。她知道她现在不能犹豫。

她下手越快,眼前人受到的痛苦就越小。

嬴抱月不是第一次给人金针封穴,但还是第一次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为人封穴。要知道寻常情况下,被封穴者都会痛得大叫甚至满地打滚,必须还有第三者帮忙控制住封穴者才能下针。

然而这一次坐在她面前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没有动弹一丝。如果不是随着她下针眼前男人脊梁上慢慢遍布的汗水,她甚至以为她身前坐着的不是个肉体凡胎。

下到第十二针,李稷的额头眉眼上都已经布满了汗珠,他知道还有一阵这场酷刑就要结束了,他知道他很幸运地遇上了个好郎中,大大减轻了他的痛苦。

很快第十三针扎完,但他浑身虚脱一时间动弹不得。

李稷知道这就是义父和他提过的针麻时间,他现在除了脑袋能动其他地方都动不了只能坐着,他身后的嬴抱月应该已经完工了,听着后面人起身的声音他正要闭上眼睛,下一刻冰冷的后背上却传来一抹暖意。

似乎有人在擦他背后的汗水,李稷正想回头,“你……”

“你不要回头听我说。”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李稷怔了怔不再回头。

嬴抱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安静如水,却带着他听不懂的情绪。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她轻声开口。

“你说,”李稷背着她眸光微动,她想说什么?

章节目录 第888章 约定 > “我啊,”擦拭着眼前男人的后背,嬴抱月轻声开口道,“我隐瞒了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羊角灯中的灯火着映衬着两个人年轻的脸。屋内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少女的呼吸声。

嬴抱月语气郑重,李稷心中微微一窒绷紧后背,但下一刻想起什么又旋即放松了下来。

毕竟她身上的秘密还少吗?

他本以为她说什么大事,原来只是说她有秘密。他看着她一路走来,深知这个女子远没有外表那么简单。毕竟寻常而言养于深宫之中的公主,怎么可能一路力克群雄成为初阶大典的魁首。

这个名唤嬴抱月的少女身上有大秘密。这是他在前秦遇见她,她还自称归明月的时候他就知道的事。

不说别的,就凭她身中红玉诅咒而不死,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她当然有事瞒着他,不如说她在隐瞒这整个世间。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能做到万事皆可对人言?李稷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会在这时提起这件事。

“你隐瞒了我什么?”李稷背对着嬴抱月轻声问道,“不能告诉我么?”

“嗯,”嬴抱月点头,“我现在不能说。”

“我骗了你,但却不能现在告诉你,”她注视着眼前人的脊梁轻声开口,“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请允许我暂且卑鄙一下。”

虽然对李稷而言这并不公平,不过她时日无多,一年内或生或死,想来不会卑鄙多久。

“你不是一个卑鄙的人。”然而就在她说完之时,男人的声音从下面闷闷地传来。

嬴抱月闻言一愣,定定看着眼前人的后背。

李稷并没有转身,低着头这话不假思索就脱出了口。反应过来后他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虽然和这个女子相处时间不长,但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中,他不知道嬴抱月为什么要说自己卑鄙,如果她还卑鄙,那么修行界的其他人都没法看了。

嬴抱月只怔愣了短短一瞬,下一刻看着他笑了,“谢谢你的夸奖。”

李稷想说这不是夸奖,他不过是说了一个事实,却只听少女笑着继续道,“不过就算恭维我,我现在也不能说出来。”

她还不想死的那么早。

就算李稷已经金针封穴,但他们之间依旧实力悬殊。况且以李稷对那位名唤李昭的女子的心意,谁都不知道他知道她真正身份后会做出什么。就像她为了为师父报仇,也会迸发出超过她极限的力量一般,搞不好这人能急起来能把所有金针都逼出来也说不定。

她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都不要试探人性。

所以在她有足够力量自保之前,她并不能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过虽不想死,她也不想卑鄙那么久。

“但我不会隐瞒你多久了。”嬴抱月擦干李稷后背的汗珠,注视着他的后背,她轻声开口,“李稷,我会成为天阶的。”

李稷后背微震,下一刻道,“我相信你能做的到。”

从普通人到修行者,从等阶十到等阶六,这个女子都已经在几个月内做到了。她说她要成为初阶大典魁首,她也做到了。既然她这么说,他就相信她能成为神舞境,最后能成为天阶。

> 嬴抱月闻言再一次笑了,看着他认真道,“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你这件事。”

“但现在,还允许我隐瞒一段时间。”

如果真是她造成的罪孽,她会毫不犹豫地承担后果。

这是承诺,也是约定。

李稷呼吸微微顿了顿,他虽不知她想和他说的是什么事,却从中听到了这个女子的决意。

他闻言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嗯,”嬴抱月点头,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拎起他丢在一边的上衣,披到了眼前人的脊梁上,“你针扎好了,三天内不能动用真元也不能见风,要是你不听话风邪入体了,你疼死了我也不管了。”

李稷闻言苦笑,拢着衣襟坐起身,回头看着正在收拾着针包的少女,活动了一下四肢,下一刻眸光一顿,“等阶四?”

“怎么?你还指望我能给你降到等阶五?”嬴抱月道。

他咋不指望她能一招废了他呢?

嬴抱月抬头看了李稷一眼,他身上的气息比她初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要弱,“不用担心,你现在的实力比你破天阶前还要弱,只相当于刚刚破境等阶四的程度。”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人应该曾经保持在等阶四这个境界很多年,导致这个境界在他身体内根深蒂固,很难逼下去。

不过扎针之前,李稷的意思的确是想降成等阶五,她其实也尝试了,不过……

嬴抱月抬起手,看着中指上的那个红点。

李稷也注意到了,瞳孔一缩,“你手怎么了?”

他想伸手去碰,但手一动意识到此举不妥,又压了下去。

“没什么,不过是被扎了一下,”嬴抱月蜷起手指,抬头看着男人面具中深邃如渊的眼睛,犹豫了一瞬开口,“你的体内……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意外发生在她扎第六针的时候。当她想要下针再深一点的时候,遭到了他身体的反噬,原本要按下去的金针骤然弹出,反而刺到了她的手。

但当时李稷背对着她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他在她面前放松了整个后背,这反应显然不是出自于李稷本人的意志。

那个时候嬴抱月确实感觉到了,李稷的身体深处存在着什么东西。

第六节脊椎,嬴抱月抚摸指尖的红点心道,这恰好是心脏的位置。

她无意中触碰到底那个存在是极为强大的一团,但实在是的位置太深了,嬴抱月根本无法具体感觉到那是什么,只好控制住下针的深度。

“体内……”李稷闻言一怔,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我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他的确知道体质有些特别,他曾经从生死一线上活下来,浑身经脉都断裂过,也许那个时候身体发生了异变也说不定。

“我义父也曾帮我瞧过身体,他也怀疑过我体内有什么,”李稷顿了顿道,“但他说自己境界下降得太厉害,居然看不出来。”

东方仪境界下降得再厉害也是天阶,更是曾经得到过青龙神承认的最强水法者。嬴抱月眸光微凝,连那个老人都看不出来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

章节目录 第889章 恢弘 > 封印?诅咒?锁链?嬴抱月脑海中一瞬间转过太多猜测,下一刻看向自己的左手腕哑然失笑。

她真是身中诅咒太久了,看谁都像带诅咒似的。且看李稷这个毫无察觉的模样就知道他自己并不能感觉到那个东西的存在,况且刚刚她下针之时虽然受到了反噬,却能明显感觉到那个东西对她并无恶意,也并不是在吸取李稷的生命,也许只是想保护自己的主人罢了。

李稷既然称呼东方仪为义父,显然不是东方仪的亲子,毕竟嬴抱月记得东方仪早已发下誓言终身不娶。这东西听李稷刚刚说的话也不是东方仪设下的,许是来自于他亲生父母也说不定。

但不管怎么说,东方仪都看不出来,现在的她更不可能看出来。

想起那位最年长的神子,嬴抱月目光微深。

东方仪是当年八人神中除了师父,她印象最好的一位。这位东吴国师的经历也堪称传奇。

东方仪原本法号观仪,幼年贫苦出身寺院,大器晚成,一直到五十岁修行的天赋才被人发现,那时他已经是汝阳城灵隐寺的方丈。传说灵隐寺外青龙神的气息环绕,整个东吴为之震动,东吴上一任君主,也就是赵暮人的父亲以东吴国运相托三顾灵隐寺才请得观仪方丈出山。

出山后的观仪和尚不负众望,于五十二岁那年成功得到了最强大的八兽神,天之四灵之首青龙神的承认,成为青龙神子。成为仙官进入朝堂就等于入了尘世,观仪和尚至此还俗,没有姓氏,他就以东方为姓氏,发下誓言要将余生献给这个位于东方的国家。

这就是东吴国师,东方仪成为神子前的过往。

而因为这样独特的出身,东方仪终身未娶,甚至也没有接受东吴王赐予的国师府,除了住在宫中,一般依旧回城外的灵隐寺借住。

嬴抱月上辈子和这位东吴国师见过的次数不多,最后一次就是在位阶之战上。而她之所以和东方仪相见次数不多,其实也是因为这位当年也是最让她师父省心的一位神子。

力量的蓬勃代表着野心的蓬勃,但和其他几位总喜欢搞事的神子不同,也许是因为僧人出身,东方仪为人有着天然的悲悯,有力量的同时也有着大智慧。

秦帝国势大之时,他安守东吴从不闹事,前秦失势之时,也未曾着急地踩上一脚。

也大概也就只有这样的国师,才能在失去八兽神庇护之后,还能守一方国家安宁。

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同样为失去守护神的国家,腾蛇还没死呢,前秦就已经乱得一塌糊涂。而东吴的青龙神已经近十年一丝气息都未曾出现,可东吴这个国家还依旧维持着良好的秩序,中阶大典的举办资格也没有被取消,虽有减弱但国威依旧在。

什么叫差距?嬴抱月扶额,这就叫差距。

想到这里嬴抱月心中泛起隐隐的忧虑,她名义上的那位兄长嬴晗日顾头不顾尾,恐怕大祸就在眼前,她却无力阻止。

话说回来,嬴抱月看回来面前思索着什么的李稷,她上辈子虽然知道东方仪终身未娶,却也不知道他有个义子。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成为东方大人的义子的?”她向李稷问道。

李稷眸光顿了顿,“七年前。”

具体来说是他七年前在南楚被姬墨打断全身经脉,东方仪将他救回来之后。

他记得他在灵隐寺中醒来,看着那个老人静静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他问道,“痴儿,你是想去王宫中,还是想留在这里?”

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云雾森林,但比起王宫,他更想留在城外,闻言挣扎着道,“留在这里。”

“那你需要一个新的身份,”满头白发的老人看着他叹息道,“老天给了你另一条命,老夫就斗胆收你为义子吧。”

他因为受伤意识模糊,但他并不讨厌东方仪身上的气息,虽然这个老人说的话他当时并没有听懂,点了点头只是嘶哑着嗓子道,“我姓李。”

> “你想姓什么姓什么,”白发老者毫不在意道,“老夫的姓氏取自于天,不会强加给别人。”

由此李稷就彻底接受了成为东方仪的义子。

七年前吗?嬴抱月端详着眼前人脸上的面具,又是这个时间点。

不过无家可归的重伤少年,的确会让那位东吴国师心生恻隐,不管本来是什么身份,东方仪收他为义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知道了,”嬴抱月点头,并没有追问李稷亲生父母的事。她本身就是孤儿,别人不说她不会刻意打听,李稷体内的那个东西是在保全李稷的性命,想来许是他亲身父母留给他的护身符也说不定。

既然连东方仪当年都束手无策,现在才等阶六的她更不可能看出来那是什么,于是嬴抱月放弃了白费力气。

“你回去后还是让你义父给你看看你的后背吧,”嬴抱月道,万一她手法有问题还能补救。

“嗯,”李稷点头,下一刻向嬴抱月一礼,“这一次谢谢你。”

“不用客气,”嬴抱月摆手,“你别忘了我还有事瞒着你呢。”

“那在下就此告辞,”李稷直起身,看着坐在床上的少女,犹豫了一瞬道,“你在家好好休息,这几日……不要去西街,也不要进王宫。”

不要去西戎人聚集的西街,嬴抱月多少能理解,但这不要进王宫是哪里来的顾忌?说的好像东吴王宫她想进就能进一般。

想起当初在前秦夜探王宫的他和赵光,嬴抱月好笑道,“我又没有赵光那样的兴趣。”

“不是……我是说,如果有宫人来传旨,说陛下召你入宫,你千万不要相信。”李稷顿了顿道。

“不相信?”嬴抱月怔了怔,“那你是让我抗旨吗?”

不知为何她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是有人给她准备了什么样恢弘的欢迎仪式吗?

“拖延时间,去东街北路的东陵郡王府找赵光。”李稷道。

其实就算她真的进宫她也并不害怕。嬴抱月看着眼前郑重嘱托的人眸光动了动,下一刻点头,“好,我知道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我大概不用去找郡王殿下,”嬴抱月看向屋外笑了笑,“赵光今晚大概舍不得走。”

李稷怔了怔,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紧闭的房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来人很规矩,只敲了三下,但下一刻门外传来少年温和平静的声音。

“抱月,大哥和长姐醒了,说叫你吃晚饭,你衣服试好了吗?我可以进来了吗?”

听到门外姬嘉树的声音,李稷身形再次一僵。

章节目录 第890章 团聚 > 纸窗上倒映出少年的身影,显示姬嘉树就站在门口。

李稷攥着之前不过草草拢起的衣襟手脚有些僵硬。嬴抱月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李稷并不是光被姬嘉树的话给惊成这样,而是他刚刚恐怕没有察觉到姬嘉树靠近的气息。

这样的经历对这个男人而言估计多年没体会过了。嬴抱月看着站在她床边的男人的身影目光有些同情,只因他此时的心情她刚穿来的时候也体会过。

每个境界降低的修行者都要经历这样一遭落差感。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等阶越高的修行者五感越敏锐,一旦退境,消失的不光是对战能力,更有修行者早已当成自己一部分的身体机能。更何况李稷还是从天阶降到等阶四刚破境的时候,天阶和地阶的五感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落差感更为巨大。

当李稷还是天阶的时候,对周围的气息极为敏锐,除了神子之外周围方圆百里的动静他都能察知,但如今他却连姬嘉树走到门外都没发现,这样的落差感对任何修行者而言一时间都很难适应。

不过嬴抱月已经习惯了,这世上大概没人经历过比她还要大的落差。

“很惊讶吗?”嬴抱月看着站在她床边的男人,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虽然还是等阶四,但现在的李稷比她刚遇见他的时候还要弱。他和姬嘉树的硬实力差距已经不再悬殊。

不过当然,这也是因为姬嘉树不是一般的等阶五,嬴抱月看着门外少年的身影,她如果没有估计错,姬嘉树应该快破境了。

“我没有后悔,”李稷的僵硬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眼神便恢复了清明。他很清楚嬴抱月为什么这么问他,沉默了一瞬后他看向门外的少年静静道,“他变强了。”

不光是他封印了自己的境界,姬嘉树的实力相对于他在南楚见到他时明显有所增加。

但封印境界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嬴抱月在一边看着他,感叹于这个男人的心志坚定。

她见过不少金针封穴刚结束就后悔闹着要解开的,但这个男人连恍神也不过是短短一瞬。

“你还有不少事情要习惯,”嬴抱月笑了笑道,作为这方面的前辈准备给他一些建议,半开玩笑地说道,“幸亏没给你搞成等阶五,不然你第一天出门都会撞上墙。”

李稷听完微微睁大眼睛,但不等他开口,嬴抱月瞥了一眼他的衣襟,向门外重新举起手准备敲门的少年高声道,“还没穿好,但马上就好了,麻烦你让安歌清远等等,我这就过去。”

这倒也不是在说谎,屋内的确有人衣服没穿好,只不过这个人不是他。

姬嘉树闻言果然不再敲了,嬴抱月很清楚她不同意,姬嘉树就不会进来,甚至不会用真元去听屋内的动静,那个少年的为人就是如此清正,所以她一开始就不担心。

她是很放心,但此时屋内紧张的是另一个人。

> 不等嬴抱月看他,在听到姬嘉树从门外声音传来之时李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系衣带,简直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但不知怎么的这人越系越系不上,嬴抱月在一边看着,忽然无奈地笑了。

“你衣带系错了,”嬴抱月坐在床上看着将正襟外襟上下都系反了的男人,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冷静点,”嬴抱月抬起头看他,厚厚的面具隐藏了这个男人所有的情绪,让她看不清他此时的脸是红还是白,她以前就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有这样正经的一面呢?

就像当年没人能想到大司命不会针线和做饭,她也没想到这个原本强大的男人也会有如此慌乱的一面。

但问题是她不知道这人在紧张个什么。原本他们之间也没什么,他这样反而在欲盖弥彰好么?

她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生生将衣带系成了个死结的李稷,“你前襟原本系的是福寿结,你确定要系成这样出去?”

境界越高的修行者越是心细如发,他这顶着和之前不一样的衣结出去,这是当姬嘉树看不出来么?

“我们应该没做什么吧?”嬴抱月叹了口气,“你这是在紧张什么?”

看着被她一说李稷更加僵住的手指,嬴抱月更无奈了。总不能让姬嘉树一直等在门外,她从床上跪坐起身,向李稷招手,“过来,我帮你系。”

瞥了一眼守在门外的姬嘉树,李稷只能靠近床边,看着眼前少女上下翻飞的手指,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只是不习惯穿这样的衣服。”

“嗯嗯,”嬴抱月不抬头地敷衍道,“看出来了。”

李稷折腾了半刻没系好的衣带被她一瞬间就恢复成了他进来时的模样,嬴抱月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转身,“去开门。”

姬嘉树原本以为要等很久,却不曾想吱呀一声门开了,看着站在门内的男人,他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李公子,你……”

“我麻烦殿下金针封穴了,”知道他身上气息的变化瞒不过此人,李稷淡淡道。

“原来如此,”姬嘉树道,“怪不得用了这么长时间。”

虽然知道这个少年应该不是意有所指,但李稷还是有些不自在,看着姬嘉树的目光落到他胸前的衣结上,李稷猛地看向不远处台阶边正在和宋谦等人相谈见欢的赵光提高了声音,“郡王,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正聊得开心的赵光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这么大声音?我那王府都多久没住人了,我回什么回啊?”他瞪着李稷一脸的不情愿,“姬大小姐她们刚刚还邀请我说明天去东街看灯会呢!”

李稷看着不远处脚底扎根的赵光,眸光有些绝望,他骤然明白了嬴抱月刚刚那句赵光大概舍不得回去的意思……

这小子大概已经卖在这儿了。

这时嬴抱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天色是有点晚了,”嬴抱月看着杵在门口的李稷的背影不禁笑了笑道,“留下来吃晚饭吗?”

章节目录 第891章 准备 > 少女带着笑意的邀请传来,李稷肩膀微震。他七日后就要和这个女子在中阶大典上生死相搏,现在交往越深,到时候他罪恶感就会越强。

所以他本想在东吴和他们这些人拉开距离,却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但还是趁早拉开距离的好,对她,对他们,都好。

注定要伤害的话,不如自己做个恶人。

李稷在心底叹了口气正想拒绝,但可惜他身边有个不会看眼色的队友。

“吃晚飨?公主殿下亲手做的吗?”赵光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笑呵呵地凑上来从李稷身后探出头,看着嬴抱月笑得见眉不见眼,“好啊好啊!”

好什么好,你一个郡王能不能有点志气!

李稷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嬴抱月看着兴致勃勃的赵光笑了,“大部分是安歌和姚姨做的,不过我之前做了点心,安歌她们应该会蒸一些。”

“安歌也下厨了?”赵光闻言眼睛更亮,眯眼不说话只是笑。听到他改变的称呼,李稷怔了怔睁开眼睛,神情异样地看了身边的赵光一眼。

少年骤然明亮的双眼和脸上掩饰不住微笑的神情让他如此熟悉,熟悉到他心中产生了久违的刺痛。

“二哥,你看人家饭都做好了……”赵光这时也意识到了李稷的不对劲,拉着他的袖子神情有些疑惑,“你这是怎么了?你真的不留下来吃吗?”

李稷闭了闭眼睛,看着坐在床上定定注视着他的少女的眼睛,点了点头躬身一礼,“那在下代郡王感谢公主殿下的招待。”

听到这个骤然正式却又拉开了双方距离的称呼,姬嘉树站在一边眸光闪了闪。

嬴抱月也意识到了,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哪里,区区家常便饭不成敬意。走吧走吧。”

……

……

酒足饭饱之后,人身上就会暖洋洋的。

夜色已深,东吴的街道上虽然还有灯火,但却没有多少行人。在各国修行者陆续到达汝阳之后,为了控制治安,东吴王就下达了宵禁的命令,戌时之后就不再允许百姓上街。

不过每五日会允许民众举行一次灯会,意思是让大家出来放放风。今日正是灯会的前一日,为了明天的灯会不被取消,汝阳城的百姓都表现得相当乖巧,大街上空无一人。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赵光打了嗝,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李稷,忍了忍还是问道,“二哥,你和公主殿下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他有郡王的腰牌,不在宵禁之列,可以趁夜色回到郡王府,这也是李稷在饭后坚持将他从宋谦的宅院拖了出来的理由。

但赵光被拖出来之时可谓相当的不情愿。

“为什么这么问?”李稷闻言眸光一定,转头静静地看着他,“我和她之间能发生什么?”

赵光被看得一怵。“没发生什么就没发生呗,”他小声嘟囔着,“那你为什么之前一直坚持要走?你不是也很喜欢公主殿下做的点心吗?你还吃了七个。”

李稷哑然,顿了顿道,“这是两回事。”

“什么两回事?”赵光抬头看他,不解道,“你是说要避嫌?可我们在国师府在清安院都不知一起住了多久了,刚刚宋继子都给我准备了客房了,你作甚一定要抓我回那个什么郡王府?”

> 他那个郡王府就留了个老管家看门,估计屋里都长蜘蛛网了好么!

李稷忍着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身边一脸不满地少年静静道,“这里是东吴,不是南楚。”

“所以呢?”赵光皱眉。

“在南楚,我们是外来者,南楚国师是长辈。虽然他平素人不在,但名义上是他邀请我们住在国师府的,”李稷淡淡道,“传出去没人能说什么。”

“但在东吴不一样,”李稷道,“东道主本该是你,你又怎能借住在其他人家里?况且……”

“况且?”赵光眉头拧成一个结。

“况且宋继子的那间宅院里并没有长辈,却有四个未婚的姑娘,”李稷看着身边有些明白了的赵光眸光微深,“归小姐年纪尚幼,前秦公主和李家小姐身有婚约问题不大,但还有姬家小姐在。你一个未曾大婚的郡王住在那,合适吗?”

“这……这倒是……”赵光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想差了,以为还和在南楚时一样。”

看着神色有些变化的赵光,李稷微微眯起眼睛,“你和姬家小姐,发生了什么吗?”

赵光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快就转回了他身上,连忙抬起头向李稷直摆手,“我可什么失礼的事都没做!”

“我没说你做了什么,”李稷皱起眉头,“我是说你……”

“算了,”说到一半想起自己的经历话到嘴边他又顿住,但看着眼中压制不住笑意的赵光,他咬牙开口,“你还记得你母亲的身份么?不要连累了人家姑娘。”

赵光眼中的笑意在一瞬间褪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了,二哥。”少年浅褐色的眼睛闪了闪,“是我一时有些忘形了。”

他的身份,是不能和任何人产生过深的关系的。现在他虽然被那群人遗忘,但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那些表哥们被人杀光了,就会想起他来。

“我一直记得的,”赵光看向李稷苦笑道,“只不过我是个普通人,我没有二哥你这么能狠的下心。”

正如李稷能忍受金针生生扎入身体一般,这个人也能生生将心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不是要强迫你,”李稷眸光顿了顿道,“我只是提醒你,要做什么事,必须确认代价会全由你自己承担,不要连累别人。”

这个世道待女子比男子苛刻。

男人心里必须拎得清。

“我会的,”赵光看着身边永远选择自己承受痛苦的人,神情有些感慨,咬紧牙关点头重复道,“我会铭记在心。”

“其实我也没资格说你,只是不想让你将来后悔,”李稷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明日的灯会你想去也可以,记得保护好他们,不要让他们靠近西街。”

“嗯,”赵光点头,下一刻一愣,“那你呢?二哥你不去吗?”

虽然昭华君出现有可能会造成街头的骚动就是了……

“明日义父要去布置御祷省,”李稷回头看他一眼,“我要去帮忙。”

章节目录 第892章 灯明 > 和众人一起吃完晚膳,李稷和赵光走后,嬴抱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中唐皇室在汝阳城内的别院布局低调,大门外的匾额只挂名宋府,寻常路人还以为是普通姓宋的人家,故而少有人往来,十分安静。

虽然对外称作宋府,但这间别院还有一个极为清雅的名字,名唤世安院,嬴抱月一听这个起名风格就知道是出自某位中唐王爷的手笔,寓意世事安好。从清安院到世安院,刚到时连姬清远都感叹这院落名字间的缘分。

嬴抱月在世安院中沉睡不醒,但姬安歌等人反而松了口气,一整个白天无人叫她,由着她去睡。世安院外没有什么行人,院内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屋内酣睡的公主。

嬴抱月这边无人敢吵她,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但在汝阳城东街东吴最大的酒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不能由着性子来反而正在被数落。

“姐……哥哥,你手往上抬一点。”少女焦躁的声音在客房中响起。

这间客房布置宽敞舒适,茶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花朵墙上,挂着公子们喜欢的岁寒三友的挂画,看得出是专门用来招待身份清贵的贵客的。

但此时原本清雅的布置却被铺天盖地的剑谱和兵器所占据。

孟施伸着手站在屋中央一扇巨大的铜镜前,看着拿着不少衣服往她身上试的孟歌,神情有些无奈。

“我说孟小姐?”孟施原本不愿打扰兴致勃勃的妹妹,但看着孟歌比划完了一套又一套,终于忍不住出言阻止,“大朝会是在五天后,你现在给我试这么多是要做什么?”

“就算是五天后,大朝会这样的大事也要早早准备才是!”孟歌从下而上瞪了她一眼,“我听李大小姐说,大朝会和稷下之宴可不同,所有国家的修行者都要盛装出席,比的是大国气派和年轻郎君们的风姿,可不是哥哥你拎着一把剑就能打遍天下的!”

“既然国师大人都来了,北魏的大国气派没人会怀疑,”孟施道,“至于风姿……”

她看着镜中自己既瘦小又不伦不类的声音,苦笑道,“那些世家郎君天生美姿容,我本来就比不上,现在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

不说别人,她记得南楚的祭服是红色,最是鲜妍注目,再加上南楚那位春华君生得容颜如玉是全大陆出名的美少年,必然是当天的焦点,再加上北魏风华君也来了,那孩子年纪虽小但却有北方草原人的健朗风姿,后辽的祭服雪白,穿上必然也是玉树临风。

看着对她寄予希望的妹妹,孟施虽不愿扫她的兴,但也不想妹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只能提前打破她的幻想。

“那天大朝会的焦点必然是战国六公子们,”她摸了摸孟歌的头温和道,“那天不会有人想看我的。”

“战国六公子又怎么样!”孟歌眼中居然泛起泪花,“哥哥,你已经是等阶五了,你不比他们差!”

没有世家的供养,身体被药物侵蚀,每天还要提心吊胆被人发现身份,还带着她这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拖油瓶,但她这个历尽艰辛的姐姐还是在十七岁就修成了神舞境。

孟歌环视着整个房间内的剑谱,谁也不知道孟施到底牺牲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代价,唯有她这个身边最近的人,随着孟施境界的提升愈发觉得不平起来。

看着泪眼朦胧的孟歌,孟施被吓了一跳,但下一刻平静下来,仔细揩去妹妹的泪水。

> “真要说,春华君十三岁就已经是神舞境了,”孟施笑着道,“比不上他们我是服气的,战国六公子本就有受推人崇的本钱。”

“不过在风姿上,我们北魏也有能与之相比的人,”孟施道,“不过想要和春华君昭华君等人比美,恐怕只能指望王孙殿下了。”

孟歌睁大眼睛,眼中好奇一闪而过。

孟施口中的王孙殿下,正是指北魏王长孙,在北魏家喻户晓的“太阳之子”,光华君耶律华。

“问题是王孙殿下这次好像没来,”孟歌叹了口气,“要是来了,自然无人能敌。”

“不过哥哥,那位王孙殿下,真的像传言所说的,生得特别好看吗?”孟歌好奇地问道,她还没见过那位大名鼎鼎的光华君,“你进宫的时候见到了吗?”

“见到是见了,但没有看清楚正脸,”孟施耸了耸肩道,“我们身份悬殊,离得太远了。”

她身为从奴隶身份提上来的平民,进宫也是站在最末尾,而那位备受北魏王疼爱的王长孙就站在王座旁边,站在最高的地方,他们中间隔着上百人,怎么可能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

“但我看前面的人都在看他,还有人踮起脚来看,”孟施笑了笑,“想必是真的光彩夺目。”

但再光彩夺目,那都是云端上的人,和她没有关系。

“不管光华君这次来不来,我这个继子只要不起眼地躲在一边就行了,”孟施淡淡道,“五日后大出风头的必然是北寒阁弟子,我要是真打扮得比许冰清夺目,反而会被她嫉恨。”

“凭什么!”孟歌咬牙,在初阶大典中拼死搏杀的人是孟施,取得最好成绩为北魏争光的是她和莫华,但在大朝会上站在最前面的却是根本没参加初阶大典的许冰清?

“我这个身体,不受人注目反而是好事,”孟施知道妹妹在气什么,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我的身份你知道,我本来也穿不了漂亮的衣裙参加,男装穿的好看有什么用?你又有什么好为我打扮的?”

“有用!”孟歌赌气道,“不提大朝会的事了,今晚有灯会,你穿得俊俏些,能陪我一起去看灯会!”

孟施哑然失笑,“我是答应陪你去,但你穿好看就行了,操心我做什么?”

东吴王在战乱后为了壮大国力,一直在鼓励百姓耕织和生育,而全大陆闻名的东吴灯会正是有名的年轻男女相看的机会。

名为灯会,实为相亲大会。

“你就算再帮我打扮,也不会有姑娘看上我,”孟施自嘲道。

“谁说你要被姑娘看上?”然而她没想到,孟歌闻言却睁大眼睛看着她脱口而出,“看你的人不光是姑娘啊!”

章节目录 第893章 心亮 > “啊?”孟施愕然看着妹妹,“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孟歌自觉失言,猛地捂住嘴,懊悔她实在是太心急了。

她这个姐姐因为从小扮作男人,某些方面的敏锐度不是一般的低,但她也不敢过早点破,不然她这个心志坚忍的姐姐如果真的察觉到了,那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挥剑斩情丝。

孟歌环视着整个屋子里的剑谱叹了口气。

“你这好好的又叹什么气?”看孟歌这愁绪满怀的模样,素来疼爱妹妹的孟施也不敢再追问了,只是好笑地看着她,“好吧好吧,不管给谁看,你叫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哥哥你真的准备和剑过一辈子吗?”孟歌咬着唇看着她,“我已经长大了,之前在前秦的公主殿下开给我的方子也很有效,我身体好很多了,你其实……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就像师父那样,和剑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吗?”孟施笑了笑,捡起地上的剑谱,“你不用担心我,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恢复女子的身份,她的确可以像寻常女子一样成亲生子,在家宅之中度过一生,但她却再也燃不起那样的火焰了。

北魏规矩森严,修行的女子要么进宁古塔要么被打死,要么……

孟施眸光微深,要么拥有许冰清那样离奇的增长境界的方法、卓越的家世以及为她保驾护航的父母。

但她都没有。

她有的只是那至死不渝的梦想和胸中那一股不平的恶气。

她一定要证明给那些冤枉她的人看,一定要向天争一个公道。

更何况这一届的中阶大典还给出了那样的彩头,她绝不可能放过。

“孟歌,”孟施的眸光有一丝怔忡,叫着孟歌的名字,“你还记得我们七岁时的事吗?”

“不记得了,”孟歌摇头,她记事很晚,五六岁时候的事只记得很小一部分,七岁的记忆更是有大段的空白,孟施小时候也带她看过郎中,郎中说是惊吓所致。

“是吗?你不记得也好。”孟施摸着妹妹的头,那样可怕的记忆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也好。

但那份记忆中有着的不光是黑暗,更有明亮的灯火,照亮她今后一生的灯火。

“准备准备,我们去看灯会吧,”孟施看着孟歌笑了笑,“你不是说你和李大小姐约好了么?”

“嗯,”孟歌点头,跑出门外却又返了回来,“对了,莫华之前说也要和我们一起去。”

“他一个大男人去做什么?”孟施皱起眉头,但下一刻舒展开,“他这是想找个东吴的媳妇儿回来?那一起去吧。”

真是姐姐不急急死妹妹。

孟歌在门外哀叹了一声,但也知道这事她急没用,只得出门叫莫华准备去了。

……

……

夜色落下,汝阳城外的街道亮起万家灯火之时,世安院中睡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的嬴抱月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和她入睡前一样黑的天,开始思考她这是睡了几天。

随后端详了床边蜡烛的长度,推断出她应该只睡了一天。

看来她这副身体的恢复能力又提升了。

嬴抱月坐起身来握了握拳,发现全身又充满了力气,感觉一拳都可以打三个许冰清了。

> 这莫名的想法一出,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时听到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醒了吗?还要不要再等?”

“还是让殿下睡吧,我留在这守门,你们先去玩吧。”这是姬嘉树的声音。

这是在等什么?

嬴抱月穿着寝衣赤足下床,推开了房门,把围在门外的一圈少男少女吓了一跳。

“抱月!”姬嘉树只觉眼前一花,连忙转身,同时不忘用身形挡住她,“你把衣服穿好!”

“哦,”嬴抱月抓过衣架上的外衫披在身上,好奇地看着像是十八罗汉一般围在她门外的众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姐姐,你醒啦!”归离像小猫一样坐在台阶上,闻声扑过来,“那你可以陪我们一起去灯会了吗?”

“灯会?”嬴抱月想起昨日赵光说的话,“噢,是在今天的那个?我居然没睡过去。”

“我还以为你要睡过去,”姬嘉树转过身,“是我们吵醒你了吗?”

“我自己醒的,”嬴抱月摇了摇头,想起刚刚他那句留在家中守门的话,抬头看向归离,“既然醒了,我们就一起去吧!”

这一路上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拼杀,之后的大朝会又风雨欲来,这群孩子们难得有机会放松一下。

“哦!”归离率先欢呼起来,归辰在一边嘴角也露出微笑,嬴抱月在一边笑着看他们,不知道怎么多个她,他们就能这么高兴。

“好,既然要去,等我们一刻钟,”然而姬安歌走上前,一手将嬴抱月拽入房间,和姚女官一起一边关门一边跟门外众人道,“一刻钟,让我们把这人整的可以出门再说。”

“姬小姐你手下留情……”初阶大典上叱咤风云的魁首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拖进了房门内。

一刻钟后,走在汝阳城的大街上,嬴抱月摸了摸头上簪子,还是觉得相当不习惯。

“前面就是灯会了,”换上了常服的姬嘉树走在她身边,含笑瞥了她一眼,指向远处耀眼如长蛇的灯火。

“那就是,”灯火闪耀在少女的眼中,嬴抱月微微一怔。这东吴的灯会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虽然五日一次,但因为今日正好是十五,比其他日子的灯会似乎更为隆重。

满月之下,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远处正可谓锦里开芳宴,兰红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真漂亮,”她感叹道。

“是啊,”姬嘉树点头,看了一眼身边人轻声道,“很漂亮。”

意境很美,灯火也很美,但下一刻他却听见身边的少女端详着远处的灯火若有所思道,“就像火法第八剑一样。”

火法第八剑,火树银花。

火树银花不夜天。

这剑法倒也不能说不应景。

姬嘉树怔了怔点头,“是有那么一点。”

跟在这两人后面的姬安歌神情有些无语,就算再像,会有人在这种场合讨论剑法吗?

然而她没想到,下一刻她们的不远处,还真的响起了有人争论剑法的声音。

越来越激烈,甚至都要动手了!

章节目录 第894章 明悟 > “水法和火法相融?怎么可能?你小子是不是喝多了看花眼了?”

“爷才没喝酒,爷亲眼在城门前看见的,小爷敢以圣女大人的名义发誓!”

少年少女相伴而行的人流里气氛正好,却有刺耳的不和谐音出现。一家花灯摊子前,有两个大汉在争执,吵得面红耳赤。周围不少红着脸蛋渐入佳境的少年少女们都皱眉看过来。

两大汉都身着粗衣,手上拿着梯子,看打扮是灯市负责将花灯挂上高处的挂灯人。和普通做工的人不同,高处做活十分危险,挂灯人身上都要有点功夫,所以这些人大多身上都还多少有些境界,一般是犯了事家境中落的修行者。

但此时这两位修行者不在挂灯,却将梯子像剑一般杵在地上,面对面破口大骂。

“嗨,还发誓呢!我看你是看圣女看呆了吧?水火明明相克,你却说在孟继子的剑火看到了流水,你让大伙评评理,可不是你这傻子眼睛有问题!”

本正在欣赏灯火的嬴抱月闻声一怔,从雨女无瓜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向争执的两人。

原来这两人在吵的是昨日在城门前发生的事。

不少来看灯会的少年人被吵的停下脚步,只想早点送走这两个粗人,听到此人的话纷纷点头。

“没错,水火相克,连这么基本的原则都不知道,居然还修行者呢!”

“小子昨日也在现场,没看见什么水花啊……”

“就算有,那前秦公主都吓晕了,当时根本没水法者出手好么?这大叔自己眼花还敢发誓!”

那个赌咒发誓的修行者听到周围人的附和,气得眼睛都红了,一摇手中长梯,梯子上居然滴下水来,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水法者。

灯会虽要小心火烛,但也忌讳碰水,此人拄着梯子正要和对面大汉继续理论,身后传来花灯摊子老板的怒吼声。

“吵什么吵!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不雇你们了,都给我滚!”

这下两个大汉都蔫了,和摊主陪着小心灰溜溜离开了。

看这两人终于走了,周围的少年少女喜笑颜开地散开。

寻常这只是热闹灯会上的一个小插曲,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只是这世上总有不寻常的人。

人群散开,摊子前有三个人却没走,两男一女。

其中一对少年少女很显然是兄妹,两人有着相配的衣服颜色和酷似的容颜,其中妹妹一方拉着哥哥的衣袖显然想要离开,但站在三人中央的瘦小少年却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大哥?这个摊子我看好了,你到底走不走啊?不走你想买什么你说啊?”

摊子前,孟歌瞪着怎么拽也拽不动的孟施神情无奈。她知道这种状态她这姐姐是想剑法又入神了,她以前在老家看孟施练剑时也遇见过。这种情况下除了孟施自己想通,不然她一个普通人怎么拽的动一个修行者。

但孟施心疼她,很少在人多的地方陷入这种状态,今天是受什么刺激了?

这人明明是陪她来逛灯会的,脑子里却都是剑法?

孟歌急的转头,准备向另一位同行之人求助,却只见莫华也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出神的孟施。

孟歌神情绝望。

但就在这时,她只听莫华盯看着孟施沉思的脸轻声开口,“你还在想那一剑?”

孟施猛地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莫华的眼睛,“你果然也看到了。”

> “嗯,”莫华点头,“虽然只是一点苗头,也不知她是偶然做到的还是悟到了什么,结果的确非常惊人。”

昨日在城门前,孟施对许冰清的最后一剑,也是许沧海出手阻止的一剑。

莫华眸光微深,许沧海并不是因为那个时候才到城门口才出手的。等阶二只要有那个心,不说人人都能千里,百里外的攻击不在话下。

“不光是我们看到了,国师大人应该也看到了。”莫华静静道。

是许沧海判断那一剑会对许冰清造成威胁,所以才出手阻止的。

孟施毕竟是北魏继子,莫华很清楚孟施的剑火是没有下杀手的,对神子而言等阶五之间的对打和小孩儿用木剑打架没什么区别,唯一能让许沧海提起注意的,是孟施当时那一剑中掺杂的不一样的东西。

并非出自孟施之手的东西。

虽然很微弱的,但那是一丝水花。

当时向许冰清袭去的那一剑,是水火相融的一剑。

而在火法剑中加入水法剑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旁观者口中被“吓晕”的前秦公主。

因为许沧海出手太快,孟施也只看见嬴抱月扬了扬手,像是一时兴起,她还没来得及看那剑法到底如何,就已经被许沧海掐灭。

但她们两人没使出来的那一剑却牢牢留在了孟施的脑海中,听到刚刚两人的争执,她愈发在意。

周围的人说的没错,水火不容,这是千百年来的天理。

所以那一剑就算有人看到了也会当作眼花或者巧合。

但孟施觉得她没有眼花,那一剑也不是巧合。

“她……”看着对面和她一起升上神舞境的莫华,孟施静静道,“她又进步了。”

昨日在城门前虽然兵荒马乱,但孟施发现姬嘉树一行人身上的真元都有明显提升。不知他们在路上都经历了什么磨炼,但每个人都大大长进了。

而其中看上去真元提升最不明显的却是那位前秦少女。初阶大典结束后嬴抱月的境界并未提升,但谁都知道她在整个初阶大典中到底升了多少个境界。

那个少女的境界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升了,但可怕的是孟施发现那个女子在另外一个层面上又进步了。

“谁进步了?”这时孟施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好奇的女声,孟施猛地回过头险些被吓死。

所以说千万不要在背后说人。看着站在他们身后的嬴抱月和姬嘉树等人,孟施冷汗直冒。

“这不是孟继子吗?”姬嘉树行礼道,“城门之事昨日过于匆忙,还未道谢。”

“不谢不谢,”孟施还礼。

孟歌也向李堇娘冲过去,她们两人本就约好今晚相见。

一行人都是熟人,互相嘻嘻哈哈的见礼,这时不远处传来另一个少年戏谑的声音,“哎哟,你们这一大群人是要把摊子包下来吗?”

嬴抱月看过去,只见赵光带着一个随从从另一边缓步而来。

看着他身边的生面孔,她眸光顿了顿往他身后看去。

“那人没来,”赵光知道她在找谁,摊了摊手道,“他啊……今天上山出家去了。”

章节目录 第895章 明灯 > 赵光的话把众人吓了一跳,反而是嬴抱月闻言无语地看着他,“是因为你们东吴的御祷省在山上么?”

“对,”赵光惊奇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和其他国家不同,东吴的御祷省并不在宫内,而是在王宫之外。东吴虽然不像南楚那样多山,但这里毕竟是山海大陆,东吴的王宫建在有山有海的地方,御祷省则建在王宫边的另一座山上。

南楚和东吴的御祷省兼具多种职能,人数众多占地较广,南楚之所以能建在宫内,是因为稷下学宫承担了御祷省的部分职能。而东吴御祷省之所以在另一座山上,是因为那座山上有着东吴的最高学府寒山书院,东吴国师东方仪出身的灵隐寺也正在这座山对面。

那座山名为寒山,正是东吴修行势力的聚集地。

“原来昭华君是去了御祷省,”一边的姬安歌松了口气,瞪着什么玩笑都敢开的赵光,“那你凭什么说人家是出家去了?”

“毕竟寒山嘛,听着就清苦,”赵光耸了耸肩,看着四周包围的温暖灯火,对比起来更觉得那人是在自己找罪受。

虽然他们都命运多舛,但赵光一直觉得人生得意须尽欢,有富贵温暖的灯会不看,那男人偏偏跑山上待着。

“我想要他和我们一起来,但他说要帮自己的义父,死活不愿来。”赵光有些无奈地说道。

“那是昭华君有孝心,”姬嘉树道,“听说这次是二十年来参加人数最多的中阶大典,东吴国师那里想必也忙得不可开交。”

“话是这么说,”赵光苦笑道,“但我们的国师大人恐怕也不想让他在今天跑上山帮忙。”

……

……

赵光某句话的确没有说错。

“稷儿,我不是说了让你明天再来么?”

寒山之上的确很冷,除了修行者之外,很少有人能承受这样的寒冷。

同为秋夜,汝阳城内灯火缭绕,热闹如春,人流如织。

而在汝阳城北端,东吴王宫所在的龙首原西麓寒山之上,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东吴最大的书院寒山书院门口,身着青衣的老人静静而立,提着一盏灯笼无奈看着沉默地站在山道之上的义子。

“可义父你不是说今晚就会开始准备了么,”李稷抬头,黑色的双眸注视着满头白发的老人,“这次中阶大典兹事体大,我来帮忙。”

“我是要你来帮忙,但不是要今天来,”东方仪站在山上看向远处汝阳城内繁华的灯火,神情无奈,“今晚不正好是十五的灯会么?你一个年轻人不去看灯,作甚要上山陪我这个老头子?”

要是寻常人家的父母,有这样一个二十都不娶亲的儿子,早一脚把人踹出去找姻缘了。

但好在东方仪毕竟是僧人出身,天天还能见到宫里那个三十多都不娶亲的男人,对这种事也不想强逼,看着站在山道上的李稷他眯了眯眼睛,“你的境界怎么回事?”

“我找人帮我金针封穴了,也正好想找义父看看,”李稷道。

“好吧,”东方仪叹气,“你进来吧。”

李稷随着东方仪走进寒山书院的山门,看着眼前已经布置一半的长长的祭道,眸光微动,“大朝会要从这里进去?”

> “没错,”东方仪点头,“从寒山书院的石阶而上,通往最上方的御祷省。”

东吴的御祷省就建在寒山书院之后,虽然寒山书院比不上稷下学宫在大陆上的名气,但自有其清苦冷峻的风骨,最有名的就是山门后的一百零八级台阶。

历代东吴王也常在这里祭天。

对修行者而言一百零八级台阶算不了什么,但寒山书院的石阶要求每一个修行者都不许动用真元,而要用自己的脚脚踏实地一层层攀登,每一步代表着修行者对天道的探索。

“祭台正好布置了一半,你跟我上来,”东方仪看了一眼身后的义子,提着灯笼登上了石阶。

李稷深吸了一口寒风跟在了身后。

山道上空无一人,他上山的时候也爬了很多石阶,但寒山书院的石阶和上山的台阶不一样。

这一百零八级天阶,也被称之为东吴的天梯。

凛冽的山风从身侧吹来,冰冷着青铜面具,刺痛着人的脸颊,在长长的石阶上,李稷一步步往上走,狭窄的山道上只有他们两人。

茕茕孑立,瑀瑀独行。

“冷吗?”东方仪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李稷摇头。

这不是五日后的大朝会,他此时还可以动用真元,况且就算不动用真元,修行者的体质也强于普通人,他并不感到疲累。

被山风一吹,他反而觉得体内浊气一荡,心胸都开阔了起来。

这是他熟悉的风,他熟悉的山,就像云雾森林里的雾一样,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登上山巅,眉眼清明,这个天地仿佛都是他的,直想让人振臂高呼。

“你的心终于静下来了,”走在前面的东方仪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很少见你这样,你这次回来,和以往不同。”

李稷眸光顿了顿道,“是我修行不精。”

“这哪有什么精不精的,你又不是要断绝七情六欲。”东方仪放下灯笼,一边收拾着祭台上祭物,一边无语地回头看了死脑筋的义子一眼。

他这个义子之所以能修行到如此境界,正是因为他心思纯粹,找准了某个目标就拼尽全力,除了某个执念外简直就是心无杂念,所以李稷心为什么会乱,东方仪以往简直猜都不用猜。

但这一次老人总觉得出了点意外。

“那日在城门,你在城外?”东方仪问道。

李稷点头,“碰到了个老对手,怕波及到城内人,我尽量拉着他在城外打。”

“是么,”这说法挑不出什么问题,东方仪看着李稷面具后的眼睛叹了口气,“你不是说让我看封穴么,把背露出来我看看。”

李稷闻言照办,老人在他脱衣的间隙眼中露出一丝担忧,之前拒绝为他封穴,东方仪是本想让他知难而退,却没想到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帮天阶封穴。

东方仪有点后悔当初没有答应帮他,毕竟总比李稷出去找乱七八糟的人要好。但当他看清李稷的后背时,老人却猛地一怔。

章节目录 第896章 期限 > 寒风中东方仪注视着李稷的后背,老人浑浊的眸子微微眯起。李稷觉得不对劲转过头来,“义父。有什么不妥……”

不等他问完,东方仪却一把将他外衫拉了上去,“没什么问题,赶紧把衣服套上,你一个水法者都不嫌冷么。”

李稷看着秋夜中穿着一身旧衣的老人苦笑,但没有回嘴只是乖乖把衣服穿好,系衣带之时想起什么手顿了顿。

“怎么?手冻僵了?”东方仪问。

“没有,没什么,”李稷系好衣带,抬起头却发现东方仪打量着他,神情古怪。

“义父?”他疑惑地问道,“我的背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还是经脉……”

“不,什么问题都没有,”东方仪注视着他,“为你封穴之人手艺很好。”

问题就是手艺太好了。

“你最后找的谁为你封穴?”东方仪转身收拾着祭台上的东西,装作不经意般问道。

“是……”李稷正要上前帮忙,闻言脚步一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义父,这你就不要问了吧。”

那个少女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他不想她再多引起一位神子的注意。

“怎么?还在气老夫没答应为你封穴?”东方仪叹气道,“好,知道你素来维护朋友,那是男是女总能说吧?”

李稷怔了一瞬,下一刻他看着回过头嘴角带着得逞笑意的老头,心道坏了,

李稷额角青筋直跳。

这个老不修又给他下套!

能为修行者封穴者只能是修行者,还得是境界不低的修行者,而这世上大部分的修行者都是男人。

他在这个问题上犹豫的瞬间,就暴露了那个女子的身份。

东吴国师是何等的人精,东方仪透过面具仿佛都能看见李稷的懊悔,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你可以啊,居然是位姑娘。”

李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修行界的人恐怕都想不到,平素给人一副得道高僧般印象的东吴国师,私底下是这种为老不尊的模样。

“义父既然猜到是谁,又何苦来诈我?”李稷只能叹气道。

“我猜到是谁了?”东方仪笑眯眯道,“我还没猜呢!我来猜猜看,按照境界,难道你是出卖了色相去找了许老头那个女儿?”

嘎嘣一声,李稷听到了自己额角青筋跳得更欢的声音。

“好了,不开玩笑了,如果你真去找了许冰清估计这个点也回不来,”东方仪趁李稷忍不住拔剑弑父之前连忙改口,老人眸光深了下来,“这是那位前秦公主的手笔?”

李稷眸光顿了顿,沉默不言。

东方仪眼中等同默认。看着眼前外人眼中待人冷漠,实为细致入微的义子他叹了口气,“你也不用怕暴露了她什么,从那位公主踏入东吴之时,她就已经处于众矢之的。在城门附件发生的那些事,你以为我看不到么?”

“还有从南楚来的那些传言,你为东陵郡王求亲的国书还是老夫带给陛下的,你现在还想瞒什么?”东方仪淡淡道。

李稷袖子下手指动了动,“她帮了我,我自然要维护她。”

“只是维护么?”东方仪眯眼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回头边摆祭器边道,“你倒还是这么爱恨分明。”

东方仪这话意有所指,李稷走到他身边,“义父……还在怪我?”

“我这么一把老骨头了,对你并无所求,有什么好怪你的,”满头白发的老人淡淡道,“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只会让人越来越苦。”

“但我不能不求,”李稷苦笑,“义父,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

“是吗,”东方仪其实并不喜欢和人打诳语,他砰的一声放下手上的祭器,看向身边长得比他要高的少年朗声喝道,“可你知道吗,八年了,她已经不在啦!”

> 她已经不在啦。

这一声如同晨钟乍响,震破李稷的心神,他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李稷知道这是佛家的喝破,但他没想到东方仪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会对他用这一招。

“师父,你……”李稷换了称呼,看着面前怒发冲冠的老者喃喃开口,“我……”

“八年了,你该放下了,”东方仪静静注视着面前从小坚忍的少年,心中叹息想,“或者说,你不得不放下了。”

“老夫和你,都没有多少时间了,”东方仪淡淡道。

李稷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定定看着面容比他上一次离开时要苍老了许多的老人。

“八年前,老夫将你从始祖之地捡回来,你那时满心复仇,内里空空如也,靠这唯一的信念才活下来,所以老夫没有拦你。”东方仪深深地注视着他,“但老夫在你恢复意识后就和你说过,老夫认识的少司命,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李稷咬紧牙关,“但师父你也说了,你没有证据,更没法证明我的记忆为什么会出错。”

“没错,老夫的信任来得莫名其妙,你不理解很正常,”东方仪道,“但你说的那个照顾你的女修,你不是一直也没找到她出身何处么?”

李稷闭了闭眼睛,随着境界和阅历的增长,这么多年的追寻,他其实也逐渐发现他当年在云雾森林的经历有很多蹊跷。

但他的复仇,并不是单纯为了杀人。

“我不是不相信义父的话,我只是要一个真相,”李稷抚上脸上面具,“我找那个人,是要向她问清楚。”

问清要为什么夺走他的姐姐,为什么独独留下他的性命,她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他会确认清楚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

他现在,只是想找到她而已。

然而想到这李稷自己突然愣住。

在前秦之时,他因为心中的汹涌感情尚且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但现在他忽然发现,如果那个传说中的少司命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好像居然能够控制住自己不第一时间扑上去一剑穿心。

东方仪眸光一深,也发现了面前这个义子的变化。

而改变他的,是什么?

“我这一趟,对女修多了一点了解,”李稷平复下心情淡淡道。

东方仪眸光微深,改变这个孩子的,是那个前秦公主啊。

“但女修现在已经几乎不可能出现,过往的那些就算还活着也大都避世,”东方仪看着李稷淡淡道,“你已经找了八年,应该知道自己是在大海捞针,你找不到的。”

“但我要一直找下去,”李稷静静道。

“老夫说过了,八年已经是极限了,”东方仪淡淡道,“陛下已经不会再容忍下去了。”

李稷眸光一怔。

“你明明有成为天阶的资质,却流亡在外,八次拒绝陛下的册封,这些以往老夫都能帮你挡下去,但如今,却要不能了。”东方仪看着李稷的目光变得平和起来,“东吴毕竟需要有人撑住。”

老人温和的目光下,李稷却如同置身冰窖,“师父,你难道……”

“你猜到了,”老人温和地笑起来,和蔼的笑意中居然带着一丝洒脱。

“稷儿,你听好,”东方仪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老夫大限将至,活不了多久了。”

站在高山之巅,脚踩大地沐浴星辰的神子背着手,脸上对于将要发生的事却没有一丝畏惧。

“不要怕,换句话说,”东方仪静静道,“我这把老骨头,要死啦。”

章节目录 第897章 气度 > 老人声音戏谑,寒风之中,李稷定定看着身边洒脱的神子,说不出话来。

“怎么?”东方仪拍拍他肩膀,“别人就不提了,你的话应该不会认为神子是不会死的吧?”

毕竟这是个拿神女当仇人的。

李稷摇头,咬紧牙关注视着东方仪,“可是神子的寿命明明应该……”

“是啊,比寻常人长,”东方仪笑了笑,“所以老夫才能这把岁数还能来去自由。”

人到七十古来稀,他快七十了还能活蹦乱跳。

“神子秉受八兽神的恩惠,能比一般人活得长,”东方仪静静看着他,“但要是八兽神不在了呢?”

李稷浑身一震。

“青龙神彻底消失已经近九年了,老夫得青龙神赐予的寿命也快要到极限了,”东方仪珍惜地注视着李稷,“但你不用难过,生死有命,老夫已经活得足够久了,神灵就是神灵,赐不赐予都是天道。”

得到的要感恩,没有得到更不能心生怨怼。

李稷攥紧拳,指尖扎入掌心,“那女子不能修行也是天道吗?”

东方仪一愣,“这……”

“不是吧?”李稷淡淡道,“要是的话,这天道也没正确到哪去。”

“稷儿,你……”东方仪想问他什么时候有了质疑天道的胆子,但下一刻想起十多年前叩问天道的那两个女子,老人却忽然沉默下来。

“师父,我见过那个女子是如何打破不可能的,”李稷注视着他道,“如果这世上真有天道,那也并非不能挑战的。”

就像他原本也没有挑战天阶的勇气,所有人都说水法者不能再进阶天阶。

但那个女子,那个境界远比他弱小的女子却给了他勇气。

“师父,我也希望你挑战一下,尽全力活下去,”李稷认真地看着东方仪道。

东方仪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觉得眼前从南楚回来的义子是真的发生的变化。

“但有些事情不是人能努力的,”老人叹了一口气。就像人人都想长生,又有几人能实现?

东方仪想起那位曾经心心念念想要长生,也的确做出了山海大陆上最高成就的那位皇帝。那位堪称千古第一人的天子尚且不能逆天,更何况他一个老僧。

“还有多久?”李稷看着东方仪问道。

东方仪知道是在问他的寿命,“从现在开始,大概到明年夏天吧,不到一年了。”

明年夏天。李稷闻言一愣。

“你怎么了?”东方仪疑惑道。

明年夏天,李稷不会忘记这个时间。

因为这也是嬴抱月寿命的终点。

“稷儿?”

“好,我答应了。”李稷挺直身躯,紧握着双拳看向面前的老人,“师父,我答应你。”

他说得这么干脆,被惊到的反而是东方稷,“你……你答应什么?”

“这是我最后一次任性,最后一年的复仇,如今今年不成功,我便不再离开东吴。”李稷看着他静静道。

“稷、稷儿……老夫也不是这个意思,”东方仪看着眼前人漆黑的双眸,有些慌乱,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对那个女子的心思有多真,“老夫不是要你放弃报仇,就算留在东吴你也可以一直查下去……”

> “我什么时候说要放弃了?”然而李稷惊讶地看他一眼,“我只是说不会不管不顾地全大陆去追寻罢了。我不会放弃要找到那个人的。”

他从那个少女身上学到的还有一点就是永不放弃。

“原来是这样,”东方仪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那这一次中阶大典就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老夫还在呢,你放手去做吧,北魏这次来者不善,你要多加小心。”

李稷知道他以天阶之身参加中阶大典,御祷省和其他国家的仙官一定给了东方仪很大压力,他躬身向面前老人一礼,“给您添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东方仪转身看向身后布置了一半的宏大祭台,“这本来就是我们东吴最盛大的一次中阶大典,我们东吴当然是要最强的男儿出战。”

这也是他操办的最后一次中阶大典。

李稷站在他身边同样看向身前的祭台,五日之后,他将在这里,迎来全大陆最强的年轻修行者们。

周围寒风刺骨,但李稷已经感受到了那一天战意的炽烈。

“所以你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把腰杆给我挺起来!”这时东方仪的大掌猛地在他的后背重重拍了一下。

李稷被拍的朝前了一步,一愣看向他,“师父?”

“把背给我挺直!”东方仪喝道,“你是东吴昭华君,是我们东吴最强大的水法者!”

只有东方仪知道,这个外表强大的年轻公子其实内里藏着一个无比温柔的少年。李稷其实根本不适合当修行者,这个孩子太温柔了,温柔到不适合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而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孩子却为了心上人生生修成了天阶。

正因为生性太过温柔,他才会对自己高境界参加中阶大典有所愧疚,担心夺走了那些比他年幼的少年们的梦想。

但他自己的梦想呢?

东方仪在心中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又重重拍了李稷的后背一掌。

“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老人重重地喝道,“就算要冻死在寒风中,也要如松柏般挺立,你是我们东吴的气度,要彰显出我们的国威!”

站在高山之巅,李稷瞪大双眼,如同幼年伤好了之后第一次开始修行之时那般张开双臂迎接寒风。

那个时候东方稷也和他说了一样的话。

他如醍醐灌顶。

“我明白了,师父,之前是徒儿着相了,”李稷面对着寒风开口,声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会赢的。”

这是东方仪能主持的最后一次中阶大典,对他而言,是能参加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要拼尽全力,拿到魁首。

这是对他心中那个云雾森林中的小少年的尊重,也是对他在南楚认识的那些朋友们的尊重。

也是她,所渴望的吧。

正如他之前和东方仪所说,这本来也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找了整整八年,但从来没有哪一年像今年这般和那个少司命感觉如此贴近。他觉得他正在靠近真相,如果错过这一年,他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们东吴是中阶大典的主办国,是位列三强国之一的大国,他作为东吴的战国六公子,更不可能在自己的国土上将最强的名号让给别人。

想通了的李稷从未觉得如此畅快。

“师父,”李稷回头看着眸光欣慰的老人,男人一字一顿认真道,“让我酣畅淋漓地杀一场。”

“等我把魁首给你拿回来。”

章节目录 第898章 初升 > 李稷的声音平静,不像是在立什么豪言壮语,但东方仪知道这便是他的决意。

君子一言,重于千金。

“好,”东方仪看着他微笑起来,但笑容中居然有着幸灾乐祸,“既然你想通了,宫里传来个消息我正要告诉你。”

“宫里?”李稷愣了愣,“难道是和大朝会相关的?”

中阶大典尚未开始,大朝会时才会知道到底有多少修行者参加,要有什么意外暂时也不会露出端倪,要出事也是大朝会先出事。

“没错,”东方仪笑眯眯地点头,“不过你不用太担心,不是什么和修行者相关的大事。只是五日后的大朝会,陛下会携长乐长公主一起驾临。”

“长乐公主?”李稷一僵,“这又是何等礼仪?”

东吴只有一位长公主,封号为“长乐”,但这名长公主在东吴国内和国外声名都不显。只因她并非东吴先王的亲生女儿,而是赵暮人的父亲在临死前收养的一位侄女。

东吴王室因先王的专情,人丁并不兴旺,但比起人丁的稀少,更可怕的是女眷的稀少。

赵暮人的母亲走在其父之前,东吴先王除了王后之外,几乎没有妃子,更没有女儿,整个后宫空空如也。于是在其重病之时就有朝臣上书劝东吴王收养一位宗室女,不然偌大一个东吴连个公主都没有。

收养女儿不像收养儿子那般担心威胁王位,赵暮人的父亲就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从宗室里选了个七八岁女童收入宫中,赐封号“长乐”,寓意吉祥。

因为是宗室女,都姓赵,小女孩的名字东吴王也没有改,长乐公主闺名赵文绣,至此成为东吴唯一的公主。

但这个女儿并没能留住东吴王的性命,在收养长乐公主的第二年,先王就撒手人寰。太子赵暮人继位,长乐公主就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

“我记得长乐去年就已经及笄,如今还没出嫁么?”李稷深吸了一口气,“陛下为何要带未婚的公主去大朝会?”

如此场合寻常的确不该带公主出现,宫里传来的消息是长乐公主哭喊着要去的,但赵暮人同意的理由也不难猜。

“为什么要带?”东方仪耸耸肩膀无奈道,“还不是因为宫里没有王后么。”

李稷懂了,无奈扶额。

大朝会是中阶大典的开幕式,更是六国之间重要的外交场合,按照以往的传统,都是东吴王带王后一起出席。

但偏偏赵暮人登基至今没有王后。别说王后了,整个东吴的后宫除了还未出嫁的长公主,连个女眷都没有。

“可这也太……”李稷说不出话来。

“听说这次也是长乐公主主动要求要去的,”东方仪道,“公主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恐怕也是想到大朝会上相看一下。”

毕竟大朝会上聚集的都是六国最优秀的适龄青年。这心思并不过分,虽然女子不能修行,但东吴一直在鼓励生育,长乐公主十六了但赵暮人为她挑选的夫婿总是拒绝,公主的这点子想择婿的心思朝臣们想必也不会反对。

但东方仪在宫中从小看着长乐公主长大,知道那位公主的心思恐怕并不仅限于此。

“长乐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去,你恐怕也知道一些理由,”东方仪看着李稷笑得幸灾乐祸,“你两年没回来了,做好准备吧。”

李稷觉得额角的青筋又在跳。

他缓缓摸上自己脸上的面具淡淡道,“希望公主能在大朝会上找到好姻缘。”

东方仪看着他这个模样叹了口气,转而想起什么又微笑起来,“不过说起来,大朝会倒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多女子。”

> 两个公主一个圣女,这场面到时候估计会非常热闹。

李稷眸光有些复杂,但下一刻站在山巅之上他看向远方的灯火,眉眼却舒展开。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相信那位魁首。

那是他们决出来的魁首。

东方仪随着他的目光看着城内如游龙一般绚烂的灯市,回头看向祭台边的一个筐子。

“虽然不知道你今晚要来,但老夫原本打算布置完祭台做个小玩意打发时间,”东方仪道,看着闻声转头神情有些意外的李稷,“你以往八月十五在东吴的时候都要扎灯,虽然现在不是八月,但的确是十五,你还扎吗?”

李稷点了点头,说起来今年八月十五之时,正好是南楚稷下之宴,他因为一些事耽搁了扎灯。

看着义子从筐子里找到扎灯的材料熟练地动起手来,东方仪在一边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之前一直没问你,你为什么每年八月十五的时候都要扎灯?”东方仪以前当他是小孩儿心性当作玩乐,但李稷这个习惯居然持续了八年,持续到他已经长成已经弱冠的男人。

而且他这边八年扎出来的灯,没有一盏留在身边的,都被放走了。

李稷正在往骨架上糊纸面,闻言怔了怔,下一刻他看向手下的纸灯,“我恍惚中记得,她曾对我说过。”

东方仪心头一震,他知道这个她是谁,因为李稷的她只专指一人。

“她对我说,无论她在哪里,只要我放起天灯,她就能找到回家的路。”李稷静静道。

东方仪呼吸一窒。

“不过现在差不多变成了一个习惯,”李稷一边动手一边淡淡道,“八年了,我差不多也知道。”

知道那个人不会回来。

“那个骗子,”说着这样骂人的话,李稷眸光却沉静如水,一边糊灯面一边静静道。

少年的声音安静,但却让人听出了许多。

虽然嘴上这么说,李稷的手却都一直没停。

东方仪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将纸面一点点糊在骨架之上,也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老人看着李稷手下渐渐成型的花灯,眸光一怔,“你今年是在作什么灯?”

……

……

“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花灯啊?”

寒山之上人烟寥寥,汝阳城东街的灯会正其乐融融。

走在流光溢彩的街道上,从未出过门的姬安歌简直看得眼花缭乱,手中已经提了好几盏花灯,但走在她身边的嬴抱月却还空着手,她看着忍不住问道。

“我么……”嬴抱月沉吟了一声。

章节目录 第899章 开始 > “我喜欢……”嬴抱月正在思考,却只见身边凑上来一个人影,宋谦在一边笑着道,“公主殿下喜欢什么灯,我可全知道。”

“嗯?”一众女孩子瞪大眼睛奇道,却只见宋谦胸有成竹地一笑,“殿下喜欢兔子灯、梅花灯、龙灯和天灯,对不对?”

“没错,”嬴抱月点头,手掌向身边一摊,“就是宋继子说的这般。”

这下连赵光和姬嘉树都意外地看过来,宋谦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这时却只听一边比他矮一个头的归离鼓起面颊,质疑道,“为什么殿下喜欢什么灯,宋继子你会全知道?”

归离的脚离开了宋谦三步,少女还带着稚气的眼中露出恶心的神情,虽然她没把恶心说出来,但宋谦还是后背一凉,看着周围眼中犹疑的姑娘们和眸光不善的姬嘉树,宋谦连忙开口,“这可不是我打听的,是有人告诉我的!”

“有人?”姬嘉树一愣,眼睛盯住她,“那是哪位高人?”

知道个喜好怎么就成高人了?

虽然那位的确是高人。

嬴抱月知道宋谦说的是谁,所以她其实不奇怪宋谦会知道,只是对那个把什么都交代给侄子的人有些无语。

从进入中唐别院时她就发现宋谦给她安排的房间,里面的寝具一应都是她喜欢的颜色,连摆设都是,床头甚至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布偶……

说实话她不是专门喜欢歪扭的玩偶,而是因为上辈子那个是师父给她做的她才喜欢的。

梅花酥和颜色的喜好还好,布置这样的布偶,该让宋谦怎么想她?那人到底以为她现在几岁了啊?

嬴抱月想起这些天宋谦看她的奇异的眼神,牙齿就有些发酸。

那个人……简直完全是把侄子当工具人来用啊。

现在连花灯的喜好都告诉了宋谦,那个人到底是想干嘛?是想把侄子培养成她的老父亲吗?

“那个人是……”盯着姬嘉树等人的目光,宋谦额角冷汗都要下来了,这时看到嬴抱月向他使了个眼色,突然福至心灵大声道,“是公主的兄长告诉我的!”

兄长……也对吧。

本来他与她的年龄差距,她应该叫那个人哥哥,虽然不知后来怎么的那人偏离了这个路线。

不过其他人不知道她和中唐之间的往事,说起前秦公主的兄长,就只有那位全大陆都臭名昭著的人物。这下所有少年都哑火了,毕竟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修行者都不想谈起那个人。

“原来如此,”赵光在一边勉强笑笑,“不愧是中唐的殿下,交游广泛啊。”

宋谦看着赵光的眼神就知道这人现在一定在腹诽,不愧是中唐的商人,为了利益什么人都可以交往。

为了自己某位行事不爱留名的叔父,宋谦只好含泪顶了这口黑锅。好在这时众人的面前正好出现了卖兔子灯的摊子。

“哎呀,小兔子!”归离欢叫一声扑上去,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年纪大点的少年少女们都笑起来,归辰从怀里掏出攒的钱来,看向妹妹和嬴抱月,“明月,有想要的吗?”

毕竟众人刚才都听见了宋谦说嬴抱月喜欢兔子灯。

“我么……”嬴抱月看着眼前憨态可掬的兔子们,宋谦说那几种灯的顺序,其实正好是她从小到大不断改变的喜好,要是放在她十岁之前,的确是最喜欢兔子灯。

不过她现在……

这时一边的姬嘉树走上前,笑了笑道,“殿下现在是不是更想要后面两种?”

嬴抱月一怔,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听懂了。

“龙灯吗?”归辰闻言开玩笑般道,“明月,这我可就买不起了。”

> 打龙灯其实是灯会上的节目,足足有七八米长,要十几个人才能举起来。

谁也知道这种灯不是能买回家玩的,不过其他两种也不是能提在手上玩的,嬴抱月闻言也笑了,从摊子上摘下一盏圆滚滚的兔子灯,“我要这个就好。”

归辰正等归离挑完一起付钱,却只见一个少年的手臂穿过他面前,“老板,这灯我买了。”

姬嘉树开口道,卖灯的老板抬头看他,“哎哟,好俊俏的小郎君,为娘子买灯啊?”

摊子前的嬴抱月和姬嘉树俱是一怔,姬嘉树愣了一刻笑了笑道,“老板,我还未娶亲呢。不过有婚约在身。”

“是吗?那看着也快了,公子好福气,”老板一边收钱,一边打量了一眼安静地站在摊子边的嬴抱月笑眯眯道。

这灯市上的卖灯人多是来赶集的乡下人,并不认识什么春华君更不认识什么公主,姬嘉树差点被说的后背流汗,他生怕嬴抱月察觉到什么,左右回顾转移话题道,“老板,这附近有卖天灯的么?”

“天灯?”老板皱起眉头,“这儿人太多没地方放,应该没有。”

“好像是这样,”一边的姬安歌打量着四处的摊子道,“龙灯说是八月十五的时候才能见到,可这附近的确没有卖天灯的呢。”

然而就在这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惊呼。

“快看!”

“天上!”

“是天灯!”

嬴抱月随着众人的目光抬起头,只见在远处的山峰之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盏天灯。

人群中响起欢呼和艳羡声。

月光如银,黑暗的山林中,那盏灯仿佛要向月亮上飘去,红光温暖。

嬴抱月定定看着那盏灯,这时身边忽然响起赵光的声音。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心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到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她一怔看向身边眼中好像明白什么的少年,却只见赵光仿佛认识那盏灯般看了她一眼微笑着问道,“殿下,这灯好看吗?”

“好看,”嬴抱月点了点头,看着那盏灯笑起来,“这真是个好兆头。”

……

……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春天还没有来,但五日很快过去,大朝会举办的日子如期到来了。

这一天一大早,嬴抱月就被姚女官拖起来梳妆,当她换上那件穿过一次的祭服之时,却只见屋中人都怔住了。

“怎么了?”她微笑着看向她们,“又不是没有见过。”

“话是这么说,但是……”姬安歌看着她说不出话来,这时屋外传来楼小楼叩门的声音。

“殿下,春华君来接你了。”

嬴抱月抬起头,门外朝阳一瞬间涌入,纸窗外仿佛印上了如春的红光。

看着那个门外的红影,屋内所有人呼吸一窒,仿佛看到了春色满园。

章节目录 第900章 鲜艳 > 寒风渐亮,冬日已近,但看到候在门槛之外的那个红衣少年之时,所有人都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春日。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眸光也怔住。

作为战国六公子之首的春华君素有美名,但在南楚丹阳之时,姬嘉树行事低调,从不大张旗鼓。因为上街容易引起骚动,连穿衣打扮也低调的不行,能选多素净不起眼的颜色就会选多素净的,嬴抱月还是第一次看他换上如此鲜艳的衣裳。

朱雀腾云方出众,朱雀之红,红如烈火,少年之美,美如春光。

南楚国师之子的祭服是大红色的,红的主色之中夹杂着黑中扬赤的玄色,更显庄重。赤金线绣以朱雀的花纹,玄鸟展翅,宛如将要腾飞。

衣冠华美,玄衣纁裳。

如此庄重中又不失鲜艳的红衣穿于面如冠玉的少年之身,他安静地站在门槛外,身姿带着少年的挺拔,秋风吹动他的宽袍大袖,却让人在肃然一敬的同时心头一跳,想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比如春光,比如鲜红的朝阳。

尤其是少年郎迎着日光抬头向屋内看来之时,连有血缘关系的姬安歌都忍不住心头一窒。

春风吹晴杏花雨,冠带郎君颜貌古。

她这个弟弟,真的是造孽。

看着屋中众人异样的目光,姬嘉树微微一怔,扬了扬手中祭服的袖子苦笑,“这么穿很奇怪么?我也许久未穿了。”

在六国之中,当属南楚的祭服式样最为繁琐,所以他从小就很不爱穿,况且他穿了出门往往寸步难行,哪怕进了宫所有人都会盯着他,如果他不是个修行者,估计都会出现看杀卫玠的惨剧。

屋内女子们同样苦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但这时她们只见姬嘉树的目光落到她们身后,也定住了。

屋内的人在看他,但屋外的人却在看另一个人。

同样愣住的不光是姬嘉树,还有门槛外刚刚叩门的楼小楼。

姬安歌和姚女官对视一眼,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如此,两人退开一步,露出身后的那个人。

“时间快到了么?”嬴抱月从两人身后走出,看向姬嘉树微微一笑,“你穿这样不奇怪,很好看。”

很好看。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眼前的女子。而这时准备和他们一起前往的宋谦陈子楚陈子寒许义山等人也准备好了,正从他身后走来。

“嘉树?公主殿下准备好了吗?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杵在这儿?”陈子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但下一刻走到姬嘉树身边他也定在了原地,同样定住的还有宋谦和许义山。

少年们和不再年轻的校尉站在门槛外,直直注视着那个女子,在那一瞬间,失去了一切言语。

站在床边的嬴抱月还是他们熟悉的清澈见底的模样,但包括看过她从前秦拜别前秦王的楼小楼在内,没有人见过她如此盛装华彩的模样。

前秦为法家治世崇尚实用,祭服为六国中式样最为简单的,上下全黑,名为袀玄。全黑的深衣只在袖口襟口和下摆点缀有赤红的绶带和纹路,全黑的祭服下用更黑的线绣有狰狞的腾蛇模样,晨光下,巨蟒栩栩如生。

但让少年们意想不到的是,今日的嬴抱月染上了红妆。

她打上了花钿,双唇嫣红。

如此庄重到凝滞的祭服很少穿在女子身上,但在沐浴在日光下的嬴抱月身上,映衬着她特别的气质,却有着难以言说的矜贵,她就这么一步步走来,让人想起上古时期的大巫。

直直看呆了门槛外的一众少年。

陈子楚手上拿着的大朝会请柬“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打破了平静。

> 姬嘉树咳嗽一声,看着站在门槛内的嬴抱月顿了顿问道,“你……上妆了?”

她没上妆之时晶莹剔透,他也喜欢,但今日还是他们这些人第一次看见她盛装。

原来这才是这个女子正式的装扮。

“嗯,”嬴抱月抚了抚衣摆,“毕竟有人提了要求。”

赵暮人至今没有王后,虽然当年错的不是她一人,但她的确也负有一定的责任,既然他提出要以参加他婚礼的规格来,她自然不能不给他面子。

“很、很好看,”姬嘉树道,“是长姐给你画的吗?”

姬安歌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她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但真相却能让人吓一跳。

“不,”嬴抱月摸了摸脸,“我自己来的。”

因为她总要流汗流血,所以她并不喜欢上妆,但这不代表她不会,毕竟她上辈子有人喜欢看她妆扮。

“是、是吗,”屋外少年们虽然意外但没人敢把意外表现在脸上,不如说除了姬嘉树还能说上几句话,其他人都傻站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屋内的少女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显得他们这群人傻站在门口更傻。陈子楚扶额,只觉简直是要命,只得连忙推了推身边的姬嘉树,这时候只能让这位上了,他不上谁上。

姬嘉树回过神来,退后一步,微微低头向门槛内的少女伸出手去。

“之前的请柬上让南楚春华君和前秦公主一起出席,”姬嘉树笑了笑道,“我们走吧。”

大朝会讲究古礼,往往都是让修行者两两出席,而他们有婚约,今日要一起出场。

少年向少女邀请的姿态非常古雅。

看着红衣少年从门槛外躬身向屋内的少女伸出手背,屋内的其他女孩子们不知为何都红了脸。

嬴抱月也怔了怔,下一刻笑了笑将手掌搭在了姬嘉树的手背上。

如果她如今是他的夫人,姬嘉树伸的应该是手掌,未婚则是手背,只是寻常的礼数,但这个少年做来却显得赏心悦目。

屋外的少年人觉得这一幕更赏心悦目。

红衣的少年和黑衣少女并肩,颜色相应,看着如同天造地设。

“走吧,”嬴抱月笑了笑,跨过了门槛。

“走喽!”看着两人走出来,陈子楚等人一拥而上,众人一起正门处走去。

正门外站着姬清远孤身一人,他没有去嬴抱月的屋外,而是选择在大门处等待。本来陈子楚等人也和他一起等,但之前陈子楚等人等不及了去催促,才留下了他一人。

姬清远看着眼前的一幕,被这一幕迷住了。

他站在日光下,远远的看着那个少女沐浴在晨光中,众星拱月般被众人包围着而来。

一如她上辈子那般。

一如朝阳,一如华月,光彩夺目,举世无双。

章节目录 第901章 开场 > 姬清远不是第一次看见嬴抱月上妆。

当年每次在他母亲的生辰之时,嬴抱月都会穿上华衣染上红妆精心装扮,当她有那个心思的时候,她便能夺去所有人的目光。只是大部分的场合她懒得这么做而已。

能值得她那么用心的人,这世上曾经不过只有一人罢了。

这一次虽然不知为何,但姬清远却恍惚回到了他小时候第一次目眩神迷的时候。

他十岁之时才因为强行跟着她第一次赶上参加母亲的生辰,才在那里第一次见到盛装的她。那一夜阿房宫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红影闪烁,连空气仿佛都是香的。他险些看花了眼,偷喝了母亲杯中的酒,只觉天旋地转,正要撞上柱子,却最终醉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他朦朦胧胧地抬起头,看到那个女子无奈的笑。

“小孩子不能喝酒,我就不该带你来。”

说他是小孩子,她那时又有多大呢?

对了,她当年比他大六岁,及笄已过,提亲之人已经踏破门槛,但她却浑不在意。

她不爱红装爱武装,只有她不知道她有多美罢了。重要的不是容貌,而是只有她才有的特别。

灯下看美人,酒不醉人人醉人。他记得他傻乎乎的笑,仗着年纪小抱着满脸懊悔的少女,她后悔带他来,却不知道这是他珍藏一生的美好回忆。

就像如今这般。

姬清远立于门口,看着那个少女站在人群中心,高高地抬起头,遥遥向他望来,露出一个微笑,很远,但很美。

和寻常的红妆少女不同,她黑色祭服腰边,悬挂着一把剑,比她头上的步摇更为鲜明夺目。

不管离开多久,她已回来。

不管她身边是何人,她初心不改。

姬清远笑了笑,往后让了一步,“马已经备好了,安歌你们真的也不坐车?”

因为赵光这位郡王的打点,他们这些人都拿到了进入大朝会的资格,虽然姬安歌等人是在一边观看就是了。昨日在商量如何出行之时,本打算备马车,但嬴抱月却提出要骑马。

因为她说她估计要晚点出发,姬清远等人原本还以为她想早上多睡会儿,如今才明白她是要上妆。

“不坐,”姬安歌道,”姐姐说她能用马带我。“

“好吧,”姬清远道,“不过千万不要到时候觉得身上疼。”

毕竟他当年不少次被捆在那匹马背上,深知那匹黑马的厉害。

……

……

晨光大亮,嬴抱月等人骑马从中唐别院出发,沿着东街向东吴王宫驰去,路上到处能看到策马的修行者,但并不拥挤,东吴的禁军早已清好道路,路边的小楼里站满了百姓,用崇敬的眼神看着这些大陆上最优秀的年轻人聚集。

从东吴王宫往西去,穿过龙首原,策马不到一刻钟,众人的眼前逐渐被绿意给包围,路边都是松柏,而松柏路行到尽头,众人的眼前又被鲜红包围。

满山红叶,在秋风的吹动下轻轻拂动,而在山下,众人看见了已经有些熟悉的东吴禁军,还有不少书童模样的人。

众人明白这里就是东吴大名鼎鼎的寒山书院的所在地,寒山。

> 山下一匹骏马边,站着一个熟人。

此人身着靛青的郡王朝服,正是赵光。

“让我好等!你们怎么才……”赵光大声抱怨着走上前来,正想说什么,但看着从马上跳下来的嬴抱月,少年的话都堵在了嘴边。

赵光直直看着眼前人说不出话来。

陈子楚等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明白这人是受到了他们早上受到的那一波冲击。

直到嬴抱月转身伸出手将姬安歌扶下了马,赵光才从僵硬状态中回过神来,看着嬴抱月无语道,“你……你打扮成这样骑马?”

“不然呢?”嬴抱月浑不在意道,而姬清远在一边看着没哪里不舒服的妹妹,深刻地明白了那匹马只是讨厌和父亲长得像的他罢了。

赵光看着嬴抱月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众人身后响起锣鼓开道的身影,嬴抱月回头只见浩浩荡荡一个车队行来,险些压倒路边的松柏。

“北魏人来了,”赵光皱起眉,“我们还是先走吧。”

嬴抱月点头。众人纷纷下马,在山下的书童和禁军前核查完身份和请柬后在赵光的带领下上山。

嬴抱月不是第一次来寒山,但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是第一次。

比起稷下学宫所在的紫华山,寒山的占地面积并不算大,但高且陡峭。如今正值秋日,漫山遍野的枫叶让嬴抱月等人只觉仿佛行走在画卷之中。

“到了。”在一扇巨大的石门前,赵光停下脚步,“这就是寒山书院的山门。”

众人来之前就已经了解到东吴的御祷省就建在寒山书院之后,寒山书院的山门相当于御祷省的门户,绝不只是一道门那么简单。

果然,偌大的山门看上去后面空空如也,但当众人跨过之后,却豁然开朗,眼前世界顿时一变。

山门之后,居然全都是人!

熙熙攘攘正是已经提前到达的人群。

嬴抱月顿时明白,和当初稷下学宫的正门一样,这道门之后设有空间法阵,站在门外什么都看不见,内里才另有乾坤。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姬安歌等人险些吓了一跳,但当众人看清眼前的人群之时,却眼前一亮,心生赞叹。

嬴抱月也不禁感叹,不愧是中阶大典,简直就是视觉的盛宴。

因为有年龄限制,前来的全是年轻的儿郎,而正如赵光和李稷所说,所有人都身着盛装。

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

灿烂朝日之下,满目衣冠胜雪。

从身着祭服的颜色,能比较清楚地分出所来修行者的国家。南楚是红色,最为鲜亮,东吴是青色,却青得雅致,玉树临风,中唐以金色为主,富贵昳丽,后辽少年们则是白色,让人想起雪山高原。

在嬴抱月等人未曾前来之前,众人的中心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他身上祭服少见的带着雪白的皮毛,不显累赘,反而如同雪山之上的雪狐,挺拔而立,带着天生的骄傲,一眼撇过来有着独特的风姿。

看到门后有人前来,那个白衣少年也看过来,眼前一亮,“春华,你们来了!”

白衣少年直直冲到姬嘉树面前。

看到两人聚首,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章节目录 第902章 群贤 > 白衣少年冲到姬嘉树面前,一人白衣胜雪,一人红衣鲜艳,两位少年郎肤色完全不同,却有着不一样的美,直让站在周围的人发出惊呼。

“天爷,风华君和春华君聚首了!”

“上一次看到这个场面还是三年前啊!”

“两人光彩更甚了啊!”

“可惜光华君不知出了什么事,居然没来参加这次的中阶大典,不然我们可有眼福了。”

冲到姬嘉树面前的小少年仿佛身上带着风雪,正是在汝阳城外和嬴抱月等人有个一面之缘的后辽风华君慕容飞星。

那个小少年无愧于他的名号,真的就像风一样,当初在汝阳城门边,许冰清等人离开之后一转眼就没了人影。

那一日顶着个狐狸皮帽子说话没个正经的少年就像邻家的顽童,如今再一次看到,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同。

慕容飞星换上了后辽特有的白色祭服,他本身有着极北之地之人的高眉深目,肤色如蜜,有一种特别的带有野性的美,站在姬嘉树面前就像塞北草原和江南水乡两种不同气质的对撞,鲜明夺目,不凡的气度直直撞入众人眼中。

也不怪他之前会被众人围在中心。

嬴抱月端详着在站在姬嘉树面前叽叽喳喳的少年。

对这个后辽少年她其实是陌生的。不如说战国六公子中除了年纪最大的一位,其他人她上辈子全部不认识。

不是和她一个时代的啊……

从赵光处她了解道,慕容飞星是如今后辽王的嫡三子,虽不是太子,但因修行天赋出众备受宠爱。

从这小少年的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不难看出他受到的宠爱,但奇异的是他身上没有之前她在南楚收拾的那位北魏王幼子耶律齐那样的跋扈残忍的气质。

慕容飞星的年纪比姬嘉树还要小半年,在半年前也进阶了神舞境,虽然比不上姬嘉树十三岁登临神舞境的记录,但如此天赋和家世,也不怪其会被选为战国六公子。

在年轻修行者之中,战国六公子是绝对的焦点。

上一届初阶大典,姬嘉树拿下了魁首之位,北寒阁拓跋寻拿下了亚魁,光华君耶律华和风华君耶律飞星分别拿到了第三名和第四名。

拓跋寻还没来,此时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聚集在姬嘉树和慕容飞星身上,同时还有另一位没来的公子。连站在慕容飞星面前一脸不堪其扰的姬嘉树,在对方提起光华君之时眼中也露出了异样的神采。

慕容飞星还以为他是在遗憾耶律华没来,笑着重重拍着姬嘉树的肩膀。

“春华,你也很遗憾是不是?耶律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下一次中阶大典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居然真的没来?”

慕容飞星一脸疑惑,“我本来以为是他路上耽搁了,结果揪着送请柬的礼官逼问了一番,结果他还真的没来,北魏送来的国书上也没他。”

“怎么回事?他难道闹肚子了?”

姬嘉树扶额。

三年未见,这人还是这般……不大聪明的样子。

姬嘉树尽量想了个温和一点的说法。

> 但慕容飞星却并非没有一点长进,说完小少年自己皱起眉头,“不可能啊,他比我升上神舞境还早一年,只要不是死了爬也能爬过来。”

“光华他……应该没死。”怕下一刻这人就给耶律华定死刑了,姬嘉树无奈地开口。

“是吗?可我去北魏找他玩的时候,他也不在。”慕容飞星纳闷地说道,“他跑哪去了,也出去玩了?可有什么比斗剑更好玩的?”

“他和你不一样,”姬嘉树看着眼前这位顽童叹气,不知该怎么让这人放弃折腾耶律华的念头,“他比你大三岁,也到了要娶亲的年纪了,所以比你忙……”

“我知道了!”慕容飞星双手一拍,“一定是他爹要给他赐婚,他不想娶躲出去了!”

也……也差不多吧……

姬嘉树在心底叹了口气,慕容飞星却神秘兮兮地凑近,“听说之前北魏王也想让他娶许冰清,但这事不知怎么的就拖下了,北寒阁那边居然没有立即拒绝!”

小少年有些气恼又有些疑惑,“怎么我那个时候许冰清立即就拒绝了呢?”

那是当然了。

毕竟对象是那位光华君。

姬嘉树心道。就算那位北魏圣女心有别属,但耶律华毕竟是北魏王室长孙,更被北魏王寄予厚望,等到北魏如今的大王子继位,他就是毫无疑问的北魏太子,一口拒绝这样的对象显然是不划算的。

从政治联姻的角度上来说,耶律华和许冰清是最适合的联姻对象。

更何况那位有着光华君美名的少年可是……

“不过幸亏光华没来,”慕容飞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他要是一露脸,可就要把小爷的风头全抢了!”

慕容飞星瞥了一眼对面红衣鲜艳的姬嘉树,“你倒是没这方面的担心。”

哪怕是在传说中容颜灿烂的光华君面前,春华君也不会有丝毫逊色。

姬嘉树无奈,听着后面远远传来嘈杂的人声,知道北寒阁的人要来了,他看向前面远远露出踪迹的台阶,“好了,不闲聊了,仪式快开始了吧?我们去前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姬嘉树看见慕容飞星的目光忽然转到了他身后。

姬嘉树突然毛骨悚然。

在进山门之前,嬴抱月找姬安歌借了一条面纱,所以至今还没人注意到她。

本该如此。

“你也好,光华也好,说要娶亲之后一个个都不知在做些什么,”慕容飞星琥珀色的眼睛眯起来,嘴角露出顽劣的笑容,身上腾起神舞境的真元,“明明没人能配上你们,这般重色轻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敢嫁给你们!”

说完山门之后忽然腾起一阵飓风,姬嘉树手握剑柄猛地转身,发现他身后已经没了人影!

姬安歌李堇娘等人眼睁睁看着嬴抱月在她眼前消失,一声尖叫。

“公主殿下?!”

人群中发出惊叫,只见慕容飞星拦腰抱着一个女子居然忽然飞到了树上!

章节目录 第903章 毕至 > 少年怀中的那个女子虽然身着祭服,但身材纤细,不难让人看出是一位女子。

谁也没想到在如此场合居然会出现战国六公子之一强抢民女一般的画面,所有修行者都目瞪口呆。

“等等,女眷不应该去另一处吗?怎么会有女人在这里?”

“春华君等人刚进来,应该是没有女官来领……等等,那身祭服?”

只要是这一届初阶大典的参加者,没人会不记得那一场祭舞。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忘不了身着那一身祭服的女子。

这一届初阶大典的参加者们看着树上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愣在原地,忽然大叫道,“那不是前秦公主吗?”

听到周围的人的惊叫,所有人都愕然看着吊在树上的慕容飞星,和树下低着头手握剑柄的姬嘉树。

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风华君突然把春华君的未婚妻抢到了树上?

虽然风华君向来是这么一个胡闹的主,但这是闹得哪一出?

然而就在这时,众人眼前寒光一闪,只见姬嘉树骤然拔剑出鞘。

“等等……春华君,不至于不至于……”

“卫兵在哪?在……”

众人在登上祭台之前会统一收去兵刃,但此时还未开始,看着陡然出鞘的春雷剑,所有人都慌了神。

姬嘉树身后正要动作的许义山归辰和上山后和他们会合的姜元元看到这一幕暂缓了拔剑。毕竟他们没有贸然和神舞境对战的实力,却没想到姬嘉树对应的这么决绝。

姬嘉树拔剑出鞘,指向树上的少年,“慕容飞星,你放开她!”

像猴子一样灵活的少年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只手挂在树上,一只手抱着怀中女子晃来晃去。

他怀中的女子应该是已经吓得晕过去了,一直没有动弹,抱起她的时候也没有挣扎,慕容飞星觉得省心的不行,看着树下紧张的众人大笑着道。

“春华,别那么小气嘛。难得你有个媳妇,就让我试……”

少年的话忽然顿住,目光僵硬地下移,看着抵在他咽喉的一枚小小箭镞。

怀中少女神情平静,手中箭镞稳得不行。

嬴抱月握着箭镞静静看向他,指了指地面。

慕容飞星对于危险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哪怕是神舞境的修行者,被抵上要害真元爆发也不会有对方的手快。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没有察觉到她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身前少年愣着不动弹,嬴抱月又指了指地面。

她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少年乖乖放下。

慕容飞星的双脚落下地面,嬴抱月从他怀中跳下,收起箭镞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慕容飞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更让人难以置信地是他发现姬嘉树若无其事地把剑收了回去,他身后的那群人脸上似乎也没有多惊讶。

“飞星,”姜元元怜悯地看着他,“春华他刚刚拔剑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救你。”

慕容飞星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说的我好像很可怕似的,”嬴抱月向原来所站的地方走去,“我又不会真的杀他。”

不过是个顽皮了一些的熊孩子,她分得清什么是恶意什么是胡闹,况且他还是那个人的弟弟,没有过分前她最多只是警告一下。

“你……”慕容飞星看着她的背影胸口起伏,“不过是等阶六,况且我可是……”

> “怎么?你以为她不敢杀你?”亲眼看过她怎么拿爆炸的马车折腾等阶五的赵光扶额。战场上的一对一对战等阶六的确不敌等阶五,但他可是知道这个女子的手段有多么花样百出,她光下点毒就能要掉这缺心眼的小王子半条命,更何况前面还有个前车之鉴呢。

“风华君,你认识耶律齐吗?”赵光问道。

“啊?你说北魏王那个幼子?”慕容飞星皱皱眉头,“认识啊。不过他好像最近重伤了。”

毕竟他们年纪相仿,都是一国君王的幼子,年幼时也曾一起玩耍过,不过耶律齐动辄喊打喊杀,他不喜欢就疏远了,前不久听说那人从南楚抬回来,好像是废了,治个三五年才能爬起来。

“你知道耶律齐是谁废的么?”赵光同情地看着慕容飞星。

“谁啊?”慕容飞星一愣,他对耶律齐还没有那么关心,但想来能废掉那个蛮子,想来是位相当勇猛的壮汉……

壮汉……

看着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看向那个站在姬嘉树面前的女子,慕容飞星的后背忽然窜起一股寒意。

不会吧……

嬴抱月没阻止赵光恐吓慕容飞星,毕竟给熊孩子一些名为恐怖的饲料才能让他不惹事,她不想落那个故人的面子,所以这小郎君对她而言还挺麻烦的。

“你没事吧?”姬嘉树看着她问道。

“嗯,”嬴抱月笑了笑,“这么多人呢,怎么会有事。”

人少她更不会有事。

毕竟杀人灭迹需得人少。

当然,那小少年对她没有杀意,她也不会动他。

“你刚刚那枚箭镞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身后传来慕容飞星的质问声,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一招叫什么?”

嬴抱月回过头。

“我又没伤你,你总可以告诉我,”慕容飞星有些心虚,下一刻想着他又没干亏心事,挺起胸脯壮着气势道。

嬴抱月看着杵在身后死死盯着她的白衣少年,笑了笑道,“你和你大哥的性子还真不一样。”

慕容飞星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

“飞星。”

这时人群后传来一个男人沉稳的声音,止住慕容飞星险些透露的秘密。

姬嘉树等人抬头,看着身着白衣的后辽修行者后走出一个年纪较长的公子,来人向嬴抱月等人神情拱手道歉。

“抱歉,家弟顽劣,让各位见笑了。”

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后辽青年,姬嘉树眸光一凛,“你是……”

后辽因为位于雪原之上,地处偏远,和南方交游较少,除了喜欢到处跑的慕容飞星,大部分修行者和世家贵族都甚少出现在人前,王室众人更是如此。

既然此人称慕容飞星为弟,那么他难道是……

“在下不才,正是飞星的二哥,”面容沉稳的后辽青年笑了笑,“后辽王第二子,慕容飞旭。”

扯淡。

嬴抱月看着眼前容貌没多大改变的青年在心中道。

她此时充满疑惑。

这届中阶大典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连后辽太子都惊动了?

眼前之人根本不是后辽王次子,而是如今应该时年二十七岁的后辽王长子。

后辽大王子,慕容飞澜。

章节目录 第904章 故友 > 后辽王总共有三个嫡子,其中长子和次子只差两岁,因为是同胞兄弟,两人容貌也酷似。

但就算再酷似,嬴抱月怎么也想不到,听说已经在后辽监国的后辽太子慕容飞澜居然会冒充自己的亲弟弟出现在这里。

当然,慕容飞澜为什么要冒充她不难理解,毕竟如果真是后辽大王子出现在东吴,那么整个东吴都会震动。

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这样的修行界盛事,南楚和东吴会打开门户让其他国家的修行者进来,这些修行者中包括大量的王宫子弟和世家贵子。

但如果真的是一国储君,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来的还是那位有名的后辽太子。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十年不见已经出落得相当沉稳的青年心中感叹。北魏和后辽这两个北方诸侯国不知是怎么回事,都出现了隔代出人才的现象。

北魏王尚且算是一代雄主,长子耶律朗资质不算差,但听说最出众的是长孙。而后辽这边,当初出了后辽公主慕容音的那档子事后后辽老王就退位了,继任的长子资质平庸,但却没有哪个国家敢小觑,只因他有个出名的儿子。

慕容飞星也相当出名,后辽王次子也是战场上的勇士,但虽然只差两岁,可在后辽以至于北方永夜长城一代,后辽王的长子曾经相当出名的。

不如说在他还是长孙之时就已经出名。

后辽太子慕容飞澜,出名在于其早慧。

后辽地处于极北之地,为了对抗严酷的环境,后辽民风剽悍,可以说是实打实的战斗民族。在未被大秦征服之前,在中原人眼里后辽人都是不识字未开化的蛮子。

后辽人比起读书识字,从小先学的上马骑射,汉学普及入后辽至今不到二十年,大部分的后辽官员和贵族甚至连礼仪都未曾学全。

因此当年在秦帝国元年第一次诸侯王大朝会进京朝拜之时,后辽王和所带的贵族闹出了不少笑话,所有人都等着以后每年看热闹。

然而这一切却终结于第二年,后辽王带着年仅十一岁的长孙进京。

等着看蛮子出丑的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位才十一岁的小男孩居然能认得目之所及的所有篆字,进退有度礼仪得当,甚至还能提醒自己的父亲和祖父不出漏子。

要知道篆字和中原古礼传入后辽也才不过一两年!

这一幕被当时随父兄同样进咸阳朝拜的中唐二殿下宋斋看见了,与其攀谈后盛赞后辽王长孙聪慧过人,堪称过目不忘。

要知道宋斋本就是全大陆出名的天才,能得他夸赞的人自然也是天才。

至此之后慕容飞澜的文名就传遍了大陆,谁都知道后辽王室出了个神童。

但嬴抱月认识慕容飞澜,却是因为别的原因。

且说寒山书院门后,慕容飞澜道完歉自我介绍结束,却发现站在春华君身后的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子正盯着他看。他虽是第一次来南方,却不难从刚刚的冲突出得知这个女子的身份,微微笑了笑向嬴抱月拱手。

“前秦公主,舍弟刚刚有所唐突,如果有什么我这个二哥能代为赔罪的,还请尽管说。”

说完他还同时向姬嘉树赔罪,说弟弟冒犯了其未婚妻,还请让其回去代为责罚。

姬嘉树和慕容飞星相识已久,习惯了其不按礼数出牌的一面,也见过其他后辽人的粗犷风格,第一次看到如此行事的后辽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 但他很清楚,刚刚那事如果换了寻常女子会把其当成冒犯心惊胆战要么寻死觅活,但以嬴抱月的性格,也许根本没把其当成一回事。

她对城门口许冰清那样的挑衅都不在意,怎么可能……

姬嘉树如此想着转过头,却愕然看着嬴抱月盯着慕容飞星身边的那个青年不放。

姬安歌身后的姬清远注意到她的眼神,神色微变。

后辽王长子次子长相酷似,不是熟人难以分辨。

十年了,不会是那个家伙还阴魂不散吧?

“公主殿下?”被如此盯着哪怕是胸有成竹的慕容飞澜也有些发憷,总觉得这位前秦公主和他从情报中推算出的性格似乎不太一样?

他和后辽北魏那边普遍对其轻视鄙夷的想法不同,他认为一个女子能成为南楚初阶大典的魁首,身上自然有异常或者特殊的地方,肯定不是寻常女子,行事风格肯定也不拘小节,但此时看着嬴抱月的目光他心底打起鼓来。

这时他听见嬴抱月凝视着他的脸问道,“二哥?”

慕容飞澜心头一跳,忽然想起之前嬴抱月对慕容飞星说的那句,“你和你大哥性格完全不一样。”

男人瞳孔微缩,不管怎么说,他反应速度是极快的。想起后辽和前秦的渊源,慕容飞澜脸上挂起温和的微笑看向嬴抱月道,“公主殿下认识在下?难道是在当年的大朝会上?”

这大朝会非彼大朝会,当然是指当年帝国时期正月诸侯王进京。

但慕容飞澜记性没问题,他只是在最初的几年陪祖父父亲去过咸阳,之后有几年没去过,他去时这位前秦公主作为皇次子之女应该才两三岁。

小孩四五岁的事能记得,但两三岁就有些过分了吧?

“我们见过呀,”嬴抱月笑了笑道,“十年前。”

“十年前?”慕容飞澜一怔,十年前这位公主五岁,记事勉强能说通,这样说他就想起来了,十年前他的确因为友人的一件大事去过咸阳。

虽然他是不记得这位小公主有没有一起出现过,但那是整个皇室的大事,她被乳娘抱着在一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当时那件事可算是震动大陆,除了太过年幼的三弟,他二弟也跟着他来了,所以慕容飞澜心道就算承认也不算暴露身份。

“原来如此,”慕容飞澜看着嬴抱月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微笑。

“说起来,我们应该是在抱月大婚的时候见过吧?”

此言一出,整个寒山书院门后都安静了下来,连把这次摩擦只当寻常的一场相遇的姬嘉树都睁大了眼睛。

这人,在说些什么?

但好在他算个冷静的,想起刚刚嬴抱月说十年前,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想起慕容飞澜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他的眸光还是难掩惊异。

嬴抱月听到这句话也愣了,看着眼前人捂住了额头。

看着姬嘉树等人古怪的眼神,慕容飞澜这才反应了过来,看向嬴抱月连忙拱手,“抱歉,抱歉,是在下失言,忘记了公主殿下也叫这个名字。”

章节目录 第905章 登入 > 什么叫也叫这个名字?

原本听着后辽王子如此熟稔地唤着前秦公主的闺名,本来在后面窃窃私语的其他年轻修行者都愣了愣。只有一些年近三十的中年修行者闻言眸光复杂。

是了,这时知道一些往事的人才恍然想起,前秦公主和那位祸水名字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十年过去了,谁都没想到后辽王子居然这般场合居然还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提起那个女人。

但想起后辽当年和前秦王室的关系,似乎也没那么奇怪。

姬嘉树身后的赵光等人也反应过来了,终于明白了这位奇奇怪怪的后辽王子口中的此抱月非彼抱月。

但一明白,众人神情却更为怪异。

对他们而言,那位少司命是传说中的人物,更是修行界的禁忌,从小到大极少听人敢提起那个女子的名字,怎么听这位后辽王子的口气和那位神女还很熟悉似的。

“没事,”嬴抱月看着出现后不知鞠了多少次躬的慕容飞澜,压下心底无奈的情绪,心道这人是伪装成自己弟弟就放飞了自我么?

还是仗着这些小辈没人知道他当年和自己的关系,所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当然……她觉得更可能是这人纯属当年跟着某人叫顺口,一时间没改过来。

“二殿下说的是我叔父订婚之时?的确是在那时见过。”她笑了笑道,心中有点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不详的预感变为现实,只见慕容飞澜直起身改了口笑道,“原来我们之前是在阿月的订婚礼上见过。”

阿月。

虽然知道这人说的不是自己身边的未婚妻,但姬嘉树还是被这话搞得更加凌乱。

嬴抱月也很凌乱,但想到这人为什么会这么叫,她却说不出什么来了。

在上辈子会叫她阿月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她唯一答应嫁的人,皇长子嬴苏。还有就是嬴苏的忘年交,这位后辽太子慕容飞澜。

没错,慕容飞澜是嬴苏的朋友。

“听口气……后辽二殿下当年似乎和那位前秦郡主很相熟?”姬嘉树反应慢了一拍,但他身边的人此时都僵着不说话,他只好找了句话打破尴尬。

其实当年在刺杀皇子之后那位少司命的郡主封号就取消了,但姬嘉树看着四处杂乱的人群,一时不好提起少司命的名号。

但有人却完全不忌讳。

“没错,”慕容飞澜笑眯眯道,“在下当年和昭阳郡主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你个头。

姬安歌忽然发现身边的兄长身上散发出一股寒意,不禁眼皮跳了跳。

青梅竹马么?嬴抱月闻言想了想,也不知道那算不算。

永夜长城分为北魏境内和后辽境内两段,因为后辽地势更险少有入侵,她大部分时间在北魏境内,但也会去后辽。当初她在后辽境内驻守之时,慕容飞澜也同时负责永夜长城的事务,他们经常见面。

嬴苏国事不忙的时候也会来。

当然,是来看慕容飞澜。

他们当年在大朝会上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为了朋友,虽相差近十岁,却总是能攀谈甚欢。

皇长子向来有礼贤下士的名声,朝臣对于他和这位早慧的后辽长孙交游是乐见其成的。毕竟总比和更早慧的昭阳郡主待在一起要好。

> 在他们眼里,昭阳郡主早慧得更像个妖怪。

虽然他们不知道……每次嬴苏来和慕容飞澜把酒言欢,慕容飞澜都会扯上她。

当然她很少参与谈话,她大部分时间觉得自己应该是来当护卫的。

慕容飞澜的确很早慧,皇长子来后辽最大的问题就是安全问题,要是嬴苏在后辽境内被刺杀,后辽难免会有灭顶之灾,虽然嬴苏的护卫极多,但有她在……

出了问题那也是大司命徒弟来担着。

所以当初嬴苏只有她驻扎后辽境内长城的时候才会来。

她当时年纪小,并没有想到其他。

有些事,总是后来才明白。

嬴抱月扶额,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也不想再计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正如他所说,虽然他当年一开始是嬴苏的朋友,但他的确也是她的朋友。

不过慕容飞澜太聪明了,而且不同于宋斋那种出世般的聪明,慕容飞澜的聪慧是入世的聪慧,她并不能在他面前暴露太多。

但好在这时礼官拿着名簿开始清查人数了,嬴抱月等人和慕容飞澜拱了拱手匆匆结束了这次会面,向自己国家的修行者阵营走去。

中阶大典和初阶大典不同,不再有众人战和个人战之分,每个国家修行者可以说都是各自为战。但在大型场合,修行者们还是以国家为单位行动。

这一次大朝会嬴抱月已经事先了解了流程,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半山腰,祭祀的祭台设在山顶。仪式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所有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以国家为单位登上天梯的前半段,随后到达山顶前的一个平台,在那里换成按照初阶大典排名的站位,最终按这个顺序登上最高处的祭台祭拜太祖手书。

祭拜完在山顶上还有露天的宴会和一些庆祝节目进行,一直到晚上这场大朝会才算完全结束,不过重要的就是前半段的祭典,后面的只算是聚会了。

这场祭典同样允许百姓和贵族观礼,不过这些人事先也要经过筛选,会由礼官领着从另一条能看到天梯的路登上山顶。

嬴抱月姬嘉树这些参加者和姬清远姬安歌归离等人分开,后一部分人跟着礼官等人去往观礼的队伍。

嬴抱月原本以为慕容飞澜也是来观礼的,直到她看着慕容飞澜提着慕容飞星的耳朵居然走进了后辽修行者的队伍。

她眸光一怔,不会吧?

她这都是什么运气?

就算后辽在今年的初阶大典上输得是够惨的,但也不至于生死不论的中阶大典储君要亲自上场吧?

她神情有些异样,但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堂妹,你刚刚没事吧?”

嬴抱月回过头,只见多日不见的嬴珣正站在她身后。

她此时已经走进了黑色的海洋,周围前秦修行者看到她神情都有些不自在。其中有对她神情复杂的,那些大部分是她的熟面孔,是参加过这一届初阶大典的,比如霍湛。也有对她不屑一顾的,这些人大部分年纪大些,不难看出应该是上一届的参加者。

“咚!”

这时寒山上的钟声响起。

寒风吹来,众人精神一震。

周围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风雨欲来。

这个时候,嬴抱月终于有了参加中阶大典的实感。

章节目录 第906章 挑衅 > 伴随着钟声的敲响,东吴的礼官拿着名册向各个国家继子和围绕在继子身边的各国修行者走来。

在南楚的时候,每遇到这种场合礼官没少刁难嬴抱月,看到礼官过来,一直跟在嬴抱月身后归辰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向前一步就挡到了嬴抱月身前。

却没想到东吴的礼官相当客气,看到女子甚至连一眼都没多看,例行公事般核查完所有人身份后就离开了。

不如说那眼皮都不敢抬的模样甚至都有些刻意了。

嬴抱月注视着礼官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

前秦队伍人数不是最少的,却是最早核查完的,周围不少人都在冷眼旁观。

不管怎么说,东吴礼官的举动让不少人大失所望。

“怎么回事?有女人混在里面居然连问都不问?东吴人也太粗心了吧?”有年长的修行者故意大声说道。

各国的人群中响起嗤笑。

但这笑声有点稀稀拉拉。

站在南楚队伍中的姬嘉树皱起眉头,发现笑出声的大多是和他同届的初阶大典参加者。

换言之,都是上一届的人。

站在他身边的姜元元挑挑眉毛,也注意到了这有趣的现象。

中阶大典六年未曾举办,故而这一次是少见的聚集两届初阶的中阶,于是造成了这有意思的场面。

看着身边年纪小一点却闭紧嘴巴的本届修行者,姜元元觉得愈发有趣起来。他还记得就在两个多月前,嬴抱月第一次出现在初阶大典众人战赛场上也引起了骚动。

如今那些人不骚动了,上一届的人却开始骚动了。

对于上一届初阶的参加者而言,嬴抱月这个魁首可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么?

估计待在家听到消息早就不满已久了吧。

可为什么那些人到现在才发作,姜元元也很清楚。

毕竟在这之前嬴抱月一直站在姬嘉树身边。上届的人虽不害怕嬴抱月这个当届魁首,偏偏害怕姬嘉树这个上届魁首。

毕竟之所以上一届胜出人数不足,最终未能举行中阶大典,据说就是因为当年有不少人被姬嘉树刺激到后丧失战意导致的。

姜元元的目光在姬嘉树和嬴抱月身上打个转,两届魁首,偏偏待遇如此不同,那个女子又会如此自处?

虽然他知道嬴抱月也许压根不在意这些人的态度,但好歹也是他弄进去的人,听到这些上一届的人如此嗤笑,姜元元莫名心头火起。

这些上届的人,果然还是太年轻啊。

或者说人啊,还是要多出门。

没看到他们这些看过这一届初阶大典的人都没说话么?

寒山书院外出现了一副诡异的场面,年纪偏小的一些人闭紧嘴巴不出声,年纪大点的人却都在哈哈大笑,看上去还没年纪小的稳重。

姜元元看向身边的姬嘉树,果然看到身边人眉头微微皱起,却没有趁礼官还在查人走过去的意思。

毕竟其他人又不是慕容飞星,他没有救那些人的义务。

姬嘉树看向山门,至今场内还未出现一个北魏人,其他国家的人都已到齐。北魏人都聚集在一起,也不用重新排队,想来是北寒阁觉得和他们这么一大群人聚在广场有失身份,准备压轴。

> 姬嘉树原本以为今日会给嬴抱月带来麻烦的会是北魏人,却没想到先发难的是上届的人。

更没想到,最先挑起事端的是前秦内部的人。

上届修行者们嗤笑了一阵,嬴抱月毫无反应,周围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然而就在这时,前秦队伍的内部却响起一声更刺耳的大笑。

“我说大公子,我们前秦的队伍,什么时候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了?都中阶大典了,居然还有区区等阶九的人阶混在里面?”

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一般境界较高,等阶九的确少见,毕竟一般这么低的境界是难以在初阶大典中胜出的。

偏偏今年有一个意外。

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心道那些前秦人内斗什么不好,居然偏偏挑她身边人下手!

果不其然,姬嘉树看过去,只见一个打扮清贵的前秦青年逼到嬴抱月面前,轻蔑的眼神看着的却是挡在嬴抱月身前的归辰。

“王陵兄,你可别说了,一个等阶九的护卫哪里懂什么德不配位,还心心念念想保护主子呢!”

前秦队伍中有一半的人大笑起来,虽不是所有人都看过今年的初阶大典,但所有人都不会错过战报,故而都知道这个名唤归辰的修行者是前秦公主的护卫。

所有人更清楚,这位正在讥讽归辰名唤王陵的修行者实际上骂的不是归辰,而是在指桑骂槐。

毕竟嬴抱月有个公主的名头在,前秦人倒也不敢直接骂到她身上,但一句德不配位可谓说出了上届修行者的心声,顿时附和声顿起。

王陵听到有人附和,笑得更加得意。

之前听到初阶大典居然出了个女魁首,他就觉得这个世界是疯了,如今听到其他人也在笑,他才放下心来。

毕竟大多数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可是听了一会儿,王陵的脸色却有些变化。

那就是他发现他都嘲讽得那么明白了,前秦队伍里却不是所有人都在笑!

那个女人和她的护卫笑不出来就算了,他愕然回过头,却发现之前不是他的错觉,整个前秦的队伍里,最多只有一半人在笑。

不光是前秦,其他国家的队伍居然也是如此。

更可恶的是,那些比他们小上两三岁的修行者不仅不笑,不觉得那个公主混在男人堆里有什么不对,反而都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他。

这个世界果然是疯了!

连那个被骂的等阶九护卫都没有暴跳如雷露出丑态,仿佛被骂的不是他,依旧挡在嬴抱月面前冷冷看着他。

王陵热血上头,也顾不得王室骂不骂得了,他本身是从前秦本土而来的修行者,家中站的是当今陛下一派,对嬴珣这个流亡公子没有丝毫敬意,深吸一口气阴阳怪气地看向嬴珣。

“大公子,我在前秦收到消息的时候还不相信,没想到公主殿下一个女人居然还真的混在修行者之中!”

嬴珣闻言眉头拧成一个结,但不等他开口背在身后的手腕却传来剧痛。

他知道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的警告。

自从在初阶大典的半决战上向嬴抱月认输后,他就被前秦遗老们彻底看管了起来。之前嬴抱月受伤他都不允许出门半步,更不准见她。

因为中阶大典还会有前秦本土修行者,也就是嬴晗日一派的人来,嬴珣在从南楚离开之时就被告诫一定要隐藏自己的力量谨言慎行。

尤其是……不许再袒护嬴抱月。

章节目录 第907章 魁首 > 初阶大典结束后,嬴珣还是第一次见到嬴抱月。

他不知道这个少女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按理说她从南楚去东吴应该和他们这些前秦人一起走,但他自始至终也没收到她送来的信。

当然也可能是她送了,被那些前秦遗老给拦截了也说不定。

嬴珣心中苦笑。

那些跟随他的世家大族,不再允许他收到丝毫和他这位堂妹相关的情报。

嬴珣知道,他现在多看一眼,他身边被遗老安排名为中阶的参加者,实为他的监视者就会在他的手腕上多扎一针。

以前那些前秦遗老劝他做事嬴珣从未觉得古怪,一直认为那些遗老是想要扶植正统,是真心被他父亲的品德感动,他也学着父亲礼贤下士。

但自从他在初阶大典上违反了那些老人的意思之后,他明显感觉到那些人对他的态度改变了。

明面上虽然还保持着恭敬,但态度上却隐隐变得强硬起来。

尤其是涉及到嬴抱月的时候。

想起那些人递到他面前的最近的阿房宫中的私隐之事,嬴珣知道这和前秦国内局势发生改变也有关系。

那些人,大概是着急了吧。

但看着眼前这个他想要保护的妹妹,感受着手腕上的剧痛,那些初阶大典结束后在嬴珣心中产生的疑问再一次在他心底浮现。

想做的事不能做,在前秦要听那些世家的话,在南楚要听他外祖父的话,他本身却没有力量反抗,就算他日后真的登上王位,他和嬴晗日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到底是大秦的希望,还是傀儡呢?

“大公子!”

这时王陵嚣张的叫喊声打断了嬴珣的思绪,嬴珣回过神,看着眼前人一张一合的大嘴。

“就算已经出嫁但公主可是陛下的亲妹妹,也是大公子的堂妹,搀和男人的事,您居然不规束,还任由事情发展至此,让其他国家看我们前秦的笑话,您身为继子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还不劝公主殿下去女眷那边坐着?”

王陵义正言辞道。

去女眷那边坐着?

嬴珣看着眼前人只觉得可笑,他身后那些跟着他一起参加初阶大典的人也觉得可笑。

但正想笑时,想起之前在南楚时刚见到这位公主时他们也不屑一顾,这些少年又笑不出来了。

有些人,有些事,总要有人亲身经历才会明白。

这些少年偷偷抬头看向嬴抱月,却发现那个今日戴着面纱的少女自始至终只是沉静地打量着王陵没有动作。

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到中阶大典了,觉得自己境界不够这位公主反而收敛了?

少年们有些了然。但谁来告诉他们心中又有些失望是怎么回事?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的火力是集中在嬴珣身上的。

霍湛被前秦遗老新派来的人挤在嬴珣的两步开外,看着这一幕心底发凉。

他们这届初阶大典的参加者因为随嬴珣一起流亡的世家的安排,大部分都是嬴珣这边的人,但上届不同,嬴晗日原本想在上届大展身手一展国威,安排了很多他的亲信和支持他的世家的子孙,故而大部分是嬴晗日的人。

霍湛冷冷瞪着王陵。当初在初阶大典上,他想给嬴抱月下绊子时也有个姓王的修行者参与,但此王非彼王。

这个突然跳出来的王陵,出身于咸阳王家,是嬴晗日在归家败落之后重用的一个新兴军功世家。

嬴抱月在南楚闹出那么多事来,嬴晗日虽然忙着在阿房宫里生孩子没有召回她兴师问罪,但这些人显然是打着教训公主,更重要的是以此攻击嬴珣的打算。

这对堂兄弟的明争暗斗,随着嬴晗日儿子的即将出生,快要达到白热化。

“公主参加中阶大典,是因为她在初阶大典中胜出,”看着趾高气扬的王陵,嬴珣淡淡道。

“胜出?”王陵冷笑,“区区公主根本没有参加初阶大典的资格,居然还敢说胜出?”

“女修是祸国的根源!”

王陵中气十足一声大喝,周围人都脸色各异起来。王陵嘴角弧度更大,冷笑着看着嬴珣道,“大公子如此颠倒是非还袒护女修,果然不愧是你那个鬼迷心窍的父亲的……”

轻轻的唰的一声。

> 王陵没说完的话突然僵在嘴边,觉得眼前好像变暗了一些。

远处今日来观礼的女眷们发出一声尖叫。

姬嘉树和姜元元等人在远处都愣住了。

她出手速度还是那么快,不是他们这些在南楚习惯了观战的人估计都没看清楚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远处的王陵披头散发,眼睛都被散下来的碎发给遮住,看上去就像一个疯子,地上还多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女眷们忍不住又尖叫了一声。

嬴珣捂住耳朵,他离王陵极近,刚刚一瞬间也被吓了一跳,下一刻反应过来看着地上的发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就在王陵出言诋毁他父亲的一瞬间,他头顶上的发髻被人一剑割了下来!

王陵剩下的头发瞬间散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才成了这疯疯癫癫的样子。

“谁!”

一个公子被当街割了发髻可谓奇耻大辱,这下王陵不疯也要疯了,正要拔剑大吼,耳边却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是有人收剑入鞘的声音。

所有前秦修行者僵硬地转头,看向归辰身后收剑入鞘的嬴抱月。

王陵捋起额前乱发,愕然看着眼前眸光沉静的少女。

“你……”

他原本以为是有什么神舞境修行者偷袭,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女人!

更可怕的是他和她近在咫尺,他却没发现她是何时出手!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发髻就已经在地上了。

等等,如果在地上的不是他的发髻……看着地上那个圆圆的酷似另一种东西的发髻,一股凉气从王陵背后升起。

头发是人身体的一部分,更是他脑袋上的一部分。

这个女人能如此悄无声息地割下他的发髻,这意味着……

“好了,都聚在一起像什么样子,排好队,马上就要上天梯了。”嬴抱月拍拍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抬头看向其他神情惊恐的前秦修行者道。

看到这个女人居然还敢指挥他们,年长者们眼露怒意,却愕然发现身边那些年轻人像是身体会自然反应一般,听到这个女子的话自动就排起队来。

“你这个……妖……”王陵捂住自己的断发,看着嬴抱月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正要骂妖女,却只见嬴抱月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嘴里的话突然就骂不出来了。

眼前少女的手缓缓握上剑柄,王陵不知为何心惊肉跳。

“你不该叫我这个,”嬴抱月淡淡道,“你应该叫我前辈。”

“什么?”王陵愕然看着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胸口起伏连自己本来想说什么都忘了,“我们都是等阶六,我凭什么要叫你前辈?”

“原来你也是等阶六啊,”嬴抱月若有若无地看了地上的发髻一眼,把王陵气了个半死。

所以说掌握了力量的女人就是个祸害!

呸,她有个什么力量,刚刚那一招还不知是什么人帮她的!王陵为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想法而更加恼怒。

“就算你我同阶,你也应当要叫我前辈,”然而王陵没想到嬴抱月打量完他笑了笑道。

什么鬼!他参加初阶大典还比她早一届呢!

“你……”嬴抱月指了指他,“你初阶大典胜出的时候是多少名?”

王陵一愣,脸色有些难看,“一百一十八。”

“那和归辰也差不多,也不知道你刚刚在骄傲个什么,”嬴抱月笑了笑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王陵的脸色顿时铁青起来。

章节目录 第908章 威慑 > 她是第几名?

原本嘈杂起来的人群忽的一静。

不少第一次见到这位前秦公主的修行者怔怔看着那个在一群中站得笔直的少女。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只因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第几名。

她是第一名。

那么为什么一个一百多名有资格对她大放厥词?

“你……”

看着眉眼沉静站在面前的少女,发髻散乱的男人胸口发堵说不出来话。隐隐听到耳边传来嘲笑声,但王陵却莫名有股错觉,那些人笑的人似乎不再是他面前这个女子。

“你是魁首又有什么了不起?”自觉受到羞辱,背后的冷汗化为了怒火,王陵胸口起伏,那些人是忘了她是个女人了?

“谁不知道你这个魁首是春华君让给你的!”王陵脱口而出,吐出最近在山海大陆上疯狂流传的说法。

之前南楚初阶的战报早已传遍大陆,今年的初阶大典和往届不同意外频生,很多情节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编,尤其是这个少女身上的传言离谱得惊人,其魁首的真实性早就受到几乎所有上届考生们的怀疑。

人群中再起涟漪,王陵看着眼前少女神情怨毒。

初阶大典这么神圣的事,不知何时今年人们谈论的居然全都是关于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

什么决战等阶七力克等阶六,什么居然胜过了用一只手的春华君,恐怕都是为这个女子构造虚名的手段。也不知她是怎么蛊惑了春华君,还是南楚想借这个花瓶公主之手再次介入前秦朝政?

总之这个女人绝不可能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拿到魁首的。

王陵捂着头发凝视着这个他身为前秦人仿佛都从未认识过的公主。

如此哗众取宠,连谎言都不知道编的像一些!还敢得意洋洋拿这个位子来讥讽他?

感受到四周骚动姜元元皱起眉头看向身边的姬嘉树,却发现他依旧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只是静静看着远处那个少女的背影。

王陵说得唾沫横飞满脸激动,嬴抱月却依旧不为所动。

“我记得春华君本就是上届的魁首,”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他本来就是魁首,他有什么好让给我的?”

王陵一愣,周围群情激奋的修行者们也愣住。

说起来姬嘉树会登上这届初阶大典的对战台才是不正常的事。

姬嘉树在远处闻言终于笑了出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姜元元,“错的是我,他们却要说她,脑子有问题吗?”

他声音不大,但他本就是一举一动都被众人关注的人,周围耳聪目明的修行者听到这不客气的话都有些僵硬。

我说春华君啊……这可不是你平常会说的话……

是姜元元看着眼前众人眼中素来温文尔雅的姬嘉树欲哭无泪,心道这小子果然是被她带坏了。

谁都知道,在名满天下的春华君和大逆不道想要修行的女人面前,所有人都会倾向于春华君,有错的一定是那个不自量力的女人的错。

圣人都说过,唯女子和小人难养,而姬嘉树是君子,和女子比起来,错的肯定是女子。

说白不过是双标罢了,只不过没人会点出来。

甚至没人觉得这个标准有什么问题。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王陵只觉得脸上挂不住,但又不敢当着姬嘉树的面叫嚣春华君放水,瞪着嬴抱月不死心地还想继续提其他人,“就算不是春华君,也是其他郎君们让的你……”

> 然而他的这句话没能说完。

“够了,”嬴抱月淡淡道,“你怀疑我的能力,是觉得只断头发不够么?”

王陵一僵。

“同等阶的修行者,如果一对一战斗可视为斗剑,斗剑生死不论,”嬴抱月缓缓握上剑柄,“你确定,你要和我争执?”

斗剑是修行者之间决斗的一种传统规则,如果是同境界者的挑战,一对一的话只要有人提出是不能拒绝的。

“这位公子,你是要和我斗剑?”嬴抱月瞥了一眼王陵淡淡问道。

“我……”王陵没想到她会如此简单粗暴地打断他,更没想到一个公主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现在不更应该羞愧惊恐么?

她说什么?要和他斗剑?她怎么敢……

“怎么?你不敢么?”嬴抱月道。

他……绝不是不敢,而是听说这个女人诡计多端!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斗剑?斗剑是男人之间的事……”王陵还未说完,下一刻却只见眼前剑光一闪,一道寒锋贴于他的咽喉之前。

王陵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前秦队伍中的其他人也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少女倏然清凌凌拔剑,剑指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咽喉处。

“我不知道是谁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发地想要找点事,”嬴抱月淡淡道,“但我今天忙的很,之后也会很忙,没兴趣和你们这些人纠缠。”

如果不是为了杀鸡儆猴,她也懒得和这种人计较。

王陵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他的咽喉,后背汗如泉涌,第一次有些后悔。

为什么一个女人身上能有这么重的杀气?

“削下头发不过是对你一个警告,今日前秦的队伍里我不想看到有人闹事。”

嬴抱月淡淡道,“别再那么多废话,今日如果闹出什么幺蛾子,我就宰了你,听到了么?”

落日剑在日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王陵一点点瞪大眼睛。

她怎么敢这么说话?

一个被前秦送去南楚的礼物,怎么敢这么说话?

哪里来的这样的公主!

她还敢杀人?一个女人,一个公主根本连鸡都不敢杀,女眷见到血都应该晕了,她怎么敢……

王陵想要冷笑,但却发现在那个少女平静的目光下他浑身居然都动不了。

他愕然发现,这个女人的眼神居然是认真的。

修行者对危险的直觉让他动不了。

“同境界大庭广众下切磋,杀人不犯法,”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嬴抱月静静说道,“至于你说斗剑是男人的事?不好意思,太祖皇帝留下的传统是只要同境界就可以。”

“你这个年纪大概不知道,但当年的西戎十二翟王有六个是在斗剑中被国师大人斩了的,那个时候怎么没人提国师大人是女人?”

前秦的队伍彻底安静了下来。

周围的广场也安静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909章 上山 > 感受着周围的宁静,姬嘉树和姜元元等人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前秦的国师,或者说大秦的国师,在山海大陆上只有一位。

有且只有一位。

不管之后嬴晗日还封过多少位,不管那个女子身上被泼上多少脏水,但众人这时才发现,一旦被提起,世人会承认的,只有那一位。

但没人想到这位二世皇帝的女儿会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大方地提起那位国师。

毕竟曾有传言,二世皇帝和大司命是在永夜长城上同归于尽了。

大司命那么强大却会殒命,导致各种猜测满天飞,而众多说法中最有说服力的一种就是,有不少修行者猜测是因为其违背太祖皇帝设下的国师不得对皇室血脉出手的诅咒,受到了反噬才会殒命。

要知道,天阶是不能自杀的。

天阶的性命受到八兽神的保护,一旦有什么危及性命,八兽神在天阶修行者体内设下的禁制会让修行者的行动以保命为主。

所以大司命不可能是自毁,她会丧命永夜长城必然是遭了毒手。

而林书白当年已经做到了打遍天下无敌手,人们很难想象那个女子在没有受到削弱的情况下会丧命人手。

故而才有了她是和二世皇帝同归于尽的说法。

当然这种说法也没有证据。但不管怎么说,大司命也好少司命也好,她们都是前秦王室的罪人。

但在是罪人之前……也是功臣。

众人看着剑指王陵的嬴抱月,想起她举的那个例子说不出话来。

谁都知道林书白被视为妖女,是因为她的死直接导致了二世皇帝的死和秦帝国的崩塌。

但同时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林书白和她那个徒弟,之前有很多次,在秦帝国初生风雨飘摇之际,西戎人早就冲破了永夜长城,也许秦崩塌的更早也说不定。

林书白剑斩西戎翟王是西戎由盛转衰的节点,是大秦边境转为稳固的基石,没有人能否认她的这一功绩,自然也没有资格说女人不能斗剑。

“你……你怎敢提起那个女人……”在一片寂静中,还是离得最近的王陵勉强开口,看着嬴抱月有些颤抖地说道。

“我不过是举个例子,”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的嬴珣,“你刚刚连大公子都敢指责,怎么我提下国师的事都不行么?”

“还有,”她眯起眼睛,看着王陵道,“你好像对我的大伯父很有意见?”

王陵不知为何,从这个少女眼中感受到了更大的杀意,手有些颤抖。

嬴抱月口中的大伯父自然是指秦当年的大皇子嬴苏。

远处的姬嘉树和姜元元看着她眼中真切的冰冷,神情都有些异样。

刚刚嬴抱月拔剑,似乎就是在此人提到嬴苏之时。

秦帝国兄弟相残,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嬴苏和嬴昊和他们各自的儿子本就是两个阵营,谁能想到嬴昊生的公主会在意有人诋毁嬴苏一脉?

姬嘉树心头一动。

比起自己的亲兄长嬴晗日,她似乎……更站在嬴珣的那一边?

不过想起嬴晗日和嬴珣都分别对她干了些什么,似乎也不难理解。

可惜有人不理解。

“你……你明明是陛下的妹妹,”王陵好不容易克服怕死的颤抖,指着嬴抱月说不出话来,“你鬼迷心窍,居然替……”

“鬼迷心窍的是你们!”然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一声厉喝。

“出门在外给我记住!”嬴抱月喝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有前秦修行者浑身一凛。

> “要内斗给我回家去斗,”嬴抱月看着一个个斗的跟个乌眼鸡一般的男人,淡淡开口,下一刻她剑光下移,地上王陵的发髻陡然变成了齑粉。

“胆敢侮辱皇室者,都是一个下场,”嬴抱月冷冷道,“谁敢再在外面同室操戈,我不介意向前秦人证明一下我的这个魁首是怎么来的。”

上届的长者们有短暂的愤怒,但下一刻像是想通了什么,红起来的双眸却又褪去了颜色。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些事他们不是想不到,不过却被更多的利益纷争干扰了视线。

看着地上头发的粉末,更多的人沉默了下来。

大秦之毁,是毁于内斗。

前秦的队伍有短暂的骚动,但下一刻却彻底平静了下来。

嬴珣怔怔睁大眼睛,发现原本他见到这群人后一直浮动的人心,居然也全都平息了下来。

中阶大典没有众人战,所以他接手后虽然能感觉到这支队伍有二心,但他一直没有太在意。

直到此时此刻。

感受到归拢的人心,他才意识到是他主动逃避了这个问题,

“真是可惜了,”姜元元远远地看着安静下来的前秦队伍,“她此举是在为嬴珣立威啊。”

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

那就是这个少女也许其实比那个流亡在外的大公子更适合当前秦的继子。

甚至更适合当……

姜元元适时克制住了自己那个可怕的想法。

只是可惜了,她是个女人。

“她不光为嬴珣立了威,”姬嘉树沉声道,纵然没有名分,但谁做的事就是谁做的。

他知道姜元元在可惜什么,而就在这时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之前初阶大典棋战之时,那个眼盲心不盲的北魏修行者对他说过的话。

前秦的继承者,这世上就单单只有两人么?

但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危险了,姬嘉树忽然有些心跳加速,好在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东吴礼官的高喊声。

“吉时到,上山!”

耳边响起锣鼓声,但不少不是从身侧传来,而是从众人身后传来。

姬嘉树回过头,眸光一定。

真是说什么人,什么人就到了。

山门之后的山道上,浩浩荡荡出现了一群人,所有人都身着玄衣,其中四人抬着一张步辇,步辇外还有东吴禁军的护送。

如今在东吴能当起这般待遇的,只有一人。

姬嘉树注视着被抬上山的那张步辇,北魏继子孟施和莫华跟在步辇的后面,许冰清随侍在左边,而步辇右边立着一位眼缚白绫的年轻人。

“北魏国师驾到了!”

“等等,右边那个人是?是上届的亚魁!”

“拓跋寻来了!”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姬嘉树和嬴抱月等人转头看着那浩浩荡荡上山的一群人。

北魏人,终于来了。

章节目录 第910章 荣耀 > 看着浩浩荡荡而来的北魏队伍,广场上其他国家修行者神情顿时都紧张起来。

中阶大典虽是在东吴举行,但北魏有国师带队,大大壮了声势,场面一时间看上去比东道主的东吴还要宏大。

看到那张步辇,连原本铁面无私的东吴礼官神情都变了。北魏队伍一上山,立即有礼官飞奔过去,立在步辇边一礼后躬身恭敬地和里面的人商量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准备上山的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是许国师!没想到北魏国师真的也来参加大朝会了啊!”

“肯定是会来啊,毕竟人都来了,不参加大朝会可不是不给东吴王面子!”

“之前说西戎那群狼崽也要来,现在不见人影果然是被许国师给吓跑了吧?”

看着气宇轩昂的北魏队伍,其他国家修行者眼中难免闪烁着酸意。

“这下北魏人的腰杆可硬了,连东吴和南楚的风头都要被他们抢去了!”

然而人群中却传来另一股声音。

“有神子撑腰又如何?搞这么大声势,还不是要第三个上山?”

第三个上山。

众人闻言一怔,这时侍立在步辇边的东吴礼官结束了和许沧海的对话,跑回山道前一挥手。

“上山顺序不变!前秦修行者,上前来!”

原本还充斥着议论声的广场上安静下来,不少年长的修行者瞪大眼睛。

“前秦第一个上山?”

大朝会上山的顺序也是有讲究的,顺序越靠前的国家越荣耀。上山的顺序是由初阶大典中众人战各国的排名决定的。在同时聚集了好几届初阶的情况下,则按照年份的远近排序,越靠近现在的初阶大典其排名越靠前。

“说起来,这一届初阶众人战第一名居然是前秦啊……”

最初的震惊后,众人看着前秦队伍的目光变得异样起来。

“上届第一是南楚,这么说这次南楚居然排第二?”

“所以才说北魏是第三啊……”

看着未曾上前的北魏队伍,众人终于明白刚刚东吴的礼官跑过去是去和许沧海说些什么。

北魏虽然阵势浩大,但在上届和这届的初阶大典众人战中分别只拿到第二和第三的位置,按照规矩上山顺序排在前秦南楚之后。

国师都来了却只能第三个上山,看着远处率先向山道走去的前秦人,步辇边的许冰清脸色有些难看。

她忍不住看向步辇上的人,“父亲,您刚刚为什么要同意那礼官的话?您身为神子,怎可跟在这些小辈后面上山!”

刚刚东吴礼官和许沧海商量上山顺序的对话她听的清清楚楚。虽然有规矩在,但看那礼官畏畏缩缩前来商量的架势,许冰清就清楚如果她父亲坚持要第一个上山,谅这些礼官也不敢说什么。

但没想到父亲居然说就按照初阶大典排名的顺序来!

“为什么要同意?”

步辇上的纱帘挡住了许沧海脸上的神情,他注视着许久未见的山道,看了身边忿忿不平的女儿一眼。

“如果你想第一个上去,就应该在之前的初阶大典众人战中带北魏拿第一。”

许沧海淡淡道,“我记得夏天你离阁之时,是这么向为父保证的。”

许冰清一噎,“女儿当时身无境界,带来的人又多是废物……”

> 站在拓跋寻身后的贺兰承闻言双眸闭了闭,神情有些复杂。

“是么?”许沧海透过纱帘看着不远处的前秦人,声音中情绪不明,“那的确是挺麻烦的。”

没想到会得到肯定,许冰清眼中露出惊喜。

连那个女人都赢不了,可不是一群废物么?

她立即快速说道,“没错,所以这次……”

“所以这次抢回来就行了,”许沧海没等她说完淡淡道,“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初阶没赢,第一个上山很有意思么?”

许冰清说不出来话来了。

但她睁大眼睛还想说什么,却听步辇上的中年男人用不容分说地语气道,“是不是第一个上山不重要,这次拿到第一就行了。”

“如果拿不到……”神子的声音淡淡的。

“如果拿不到,也用不着养这么多人了。”

跟在后面的孟施瞳孔一缩,看着前方拓跋寻和贺兰承的后背在瞬间绷紧。

许沧海的声音并没有许冰清刺耳,却让孟施遍体生凉。

虽然没有许冰清这般胡搅蛮缠,但这个男人远比许冰清更可怕。

这也是当然的。

这就是北寒阁阁主,北方第一高手的压力。

等阶二修行者的威压让队伍中所有修行者都喘不过气来,孟施险些被压得躬下背来,这时她一边的肩膀忽然被人扶住。

孟施侧目看向身边扶住她的莫华,只见那个平素眼中古井无波的少年看向前方的步辇,眼中有一股戾气一闪而过。

“莫华?”孟施愕然喊道,莫华闻声看向她,眼中依然是那平静如水的神情,刚刚他眼中的寒意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莫华看着她眼中依旧充满关心,“你还好么?”

孟施点点头,莫华抬手指向前方,“那就好,你看,前面开始上山了。”

孟施随之看去,只听耳边寒山钟声齐鸣,获得第一个上山资格的前秦队伍开始上山。

原本愤慨的许冰清被许沧海压了下去,看北魏人都不闹事,广场上的其他国家的队伍也不好骚动,只能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年来破天荒第一遭第一个上山的国家登上山道。

没有受到任何刁难,最先上山的前秦队伍中却有不少前秦人神情有些恍惚。

“我们……就这样最先上去真的好么?”

感受着身后其他五国的视线,不少前秦修行者腿肚子有些打颤。

要知道前秦以往都是灰溜溜地跟在最后面。如今却是首位上山,让上一届只拿到众人战末尾的前秦修行者们非常不习惯。

“当然好,”走在最前面的嬴珣坚定道,“我们可是第一。”

他看向他身边的少女,“只希望你们记得,是谁挣来的这个名额。”

披头散发跟在最后的王陵眼中闪过一股不甘的神情,但他却说不出来什么。

前秦队伍安静下来,看着姬嘉树等南楚人都神情平静地跟在他们后面,前秦队伍中原本嘲笑过嬴抱月的修行者脸孔有些发烧。

因为他们都知道,前秦从上届的倒数第一跃至这届的正数第一,那个少女功不可没。

可以说,前秦和南楚先走,是嬴抱月挣来的这个名额。

章节目录 第911章 夫妻 > 一个人说的话也许会被人否认,两个人之间的对战或许会被怀疑另一方放水,但众人战中的众人说的话却不一样。

众心成城,众口铄金。

关于初阶大典众人战的细节,上届的参加者早已向这届的修行者打听了无数遍。但让他们失望甚至遗憾的是,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当届者敢否认那个少女在众人战中的功绩。

大庭广众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的表现自己知道,谁又敢把这样功绩揽到自己身上?

尤其是众人战第一场,那个少女带着前秦过的队伍第一个到达终点,自己的成绩却只拿到最后一名,凡是在那场众人战中捡回一命的前秦人都觉得心中理亏,不管上届的人怎么盘问诱导都说不出那个少女一个不对来。

他们是修行者,如果真的心术不正根本走不到这里。

笑话,那个女子不出现,他们那群人就困死在那座山里了。

之后的马球战,那个少女如何带着他们和北魏对抗的记忆更是深刻地留在了那群少年的脑海里。上届的人越盘问越发现事情和他们期望的不一样,要知道他可们不是想看到这群少年人眉飞色舞地描述自己怎么在那个少女的指挥下进球的,更不是来听这群混小子描述那个少女跳祭舞是多好看的!

但这下这些人也懂了,那个女子众人战的事迹是无法否认的。

上届修行者在众人战只拿了个倒数第一,想否认这届拿了第一的众人战,简直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他们是愤慨一个女人居然混进了中阶,但也不是不要脸。

此时靠着这届的排名第一个登上山道,不管再怎么意难平,队伍里的前秦人都安分了下来,静享这份荣耀。

但让他们没想到,走在嬴珣身边的嬴抱月此时却抬起头来,看向嬴珣道,“众人战是靠着大家的努力,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你这个时候反而谦虚了起来么?身后的众人腹诽道。

“嗯,”嬴珣点了点头,看着身边人光滑如水的头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但你的功劳最大。”

被自己养大的孩子摸头是什么感受,嬴抱月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体会过,但看着满眼老父亲般欣慰的嬴珣,嬴抱月忍着没有反抗。

她看到出来,这个孩子是真高兴。

没有气愤她抢走了他继子的风头,而是由衷地为她高兴。

她闭了闭眼睛,即便容貌并不相似,但有些地方是相似的。

和那个人很像啊。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新的钟声,众人回头一看,是南楚人第二个上山了。陈子楚、姬嘉树和姜元元三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再然后北魏的队伍也行到了山道之前,再然后是东吴,排在第五的是后辽,最后一位是中唐。

虽然是东道主,但东吴的强者大部分去了山顶上,山下的队伍看上去声势并不浩大,甚至有隐隐被后面的后辽盖过之感。

因为有两位王子的带领,后辽人的士气也空前高涨。

看着那雪白的队伍,嬴抱月感觉到身边嬴珣的目光定了定。

下一刻他回过头不再看后面,和她并肩静静走在山道上。一刻钟后,前方就要到达改变队伍的凌云台。凌云台是寒山山腰处的平台,凌云台后的山道将变得狭窄起来,只能容两个人同时通过。

前秦作为第一个到达凌云台的队伍会在那里停下,等待后方队伍的会和。

这时嬴抱月身边却忽然传来了嬴珣的声音。

“抱月,”嬴抱月侧过头,发现嬴珣看着她神情复杂地开口,“刚刚那位……是澜哥还是旭哥?”

嬴抱月一怔,想起之前上山时嬴珣看后辽队伍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他也在怀疑刚刚自称慕容飞旭的青年的真正身份。

嬴珣为什么会关注这个,理由并不难猜。

> 只因后辽,对现在的前秦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国家。

在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嬴抱月就了解到,没有神子没有国师连军队都被嬴晗日整的一塌糊涂的前秦能撑上七年没被灭国,目前是全仰仗后辽的支持。

后辽国立于雪域高原之上,全民皆兵,曾经和西戎同属一支,是绝对的战斗民族。

按理说如此出身,后辽原本是最容易背叛的诸侯国,但自从归顺之后,却成为了秦最忠诚的诸侯国。即便在秦帝国解体之后,也一直和前秦保持了良好的关系,近年来对前秦多有扶持,还不是那种操纵侵吞的扶持。

可以说如今的后辽,是前秦最强大的盟国。

嬴珣会关心后辽无可厚非,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嬴珣以后的正妃应该会姓慕容。

按理说,以现在后辽和前秦的关系,嬴晗日的王后本来也该姓慕容。只不过那个蠢材,北魏抛来一块肉就毫不犹豫地一口叼住,自以为北魏比后辽强大自己攀上了高枝,却丝毫不去想北魏凭什么要和前秦交好。

北魏和后辽,是不同的。

后辽其实是当年大秦征服的最后一个国家。后辽地处雪原之上,易守难攻,太祖皇帝嬴帝虽然野心勃勃,但不少前秦士兵到了后辽雪原,还没战斗人先冻伤了大半,秦帝国在征服这最后一个国家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最后还是一个女子解决了这个问题。

嬴抱月看向自己掌心的纹路。

后辽对她和师父而言,也是特别的。

只因后辽,是她师父收服的国家。

后辽易守难攻,人口稀少,在没被收服之前,和其他的游牧民族一般,一旦大雪封山就会下山劫掠,大秦边境不堪其扰,故而嬴帝才会动了收服后辽的念头。

但仗没打上多久,边境冻伤冻死的士兵数量和庞大的军费棉服消耗先让他不堪其扰了,最后是她的师父大司命在朝堂上提议,让嬴帝将原本准备用来攻打后辽的军费和人手给她一半,让她去和后辽人“谈谈”。

当时秦帝国雏形已立,不少朝臣都嘲笑她师父不自量力,却没想到嬴帝居然同意了。而更让朝臣们下巴惊掉的是,她的师父真的就带着那么点人上了雪原,将后辽“谈”了下来。

在大司命带人登上雪原一个月后,后辽打开国门,宣布臣服。

不少人认为是大司命有“妖术”,甚至有人认为她以女人之身去蛊惑了后辽王,各种难听的传言满天飞,在后来后辽王带着太子来咸阳朝拜之时才逐渐消散。

众朝臣发现,后辽的确是臣服了,但并非一无所求的臣服,后辽人和太祖皇帝嬴帝达成了协议,而协议的基础正是大司命林书白当初上山之时和他们谈的一些条款。

嬴抱月当时跟在师父身边,亲眼看到了她的师父是怎么做到的。

“师父,你为什么不攻打后辽呢?”她记得她曾经这样问过那个在她眼中永远伟岸的女子。即便后辽再难攻打,但大秦当时国力昌盛,她相信她的师父有办法打下来。

她师父是战场上英雄,如果真的打仗征服后辽,根本不至于之后被冠上那么多难听的流言。

“月儿,你记住,”然而她的师父摸着她的头,告诉了一句她忘不掉的话,“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光靠杀戮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想要边境和平,重要的是解决双方的需求,不可调和的矛盾才要打仗。”

“民族融合才能带来长久的和平。”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谁能想到,征伐半生的大司命,这句话却才是她心中一直恪守的准则。

她当时并非全能明白师父的话,但在穿了一遭后,她终于明白她师父当年干成了什么样的一件事。

大司命林书白允诺后辽归顺大秦后依旧能够保留自己的王室,自己人治理自己人,同时在雪灾之年,大秦会拨款帮助他们渡过灾荒,双方都打开边境,互市贸易,后辽的马匹和奶制品流入中原,而中原的茶叶等物资则源源不断流入后辽,同时中原的文字和诗书开始传播到后辽。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寒山顶部的霜雪。

后辽,是当年她师父在山海大陆上建立的,第一个“自治之区”。

章节目录 第912章 同行 > “堂妹?”嬴珣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嬴抱月知道她又想远了。

她收回思绪,对上身边少年那有些疑惑的眼神,“堂哥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嬴珣口中的澜哥自然是指慕容飞澜,旭哥指慕容飞旭。前秦和后辽交好,慕容飞澜是嬴苏的忘年交,自小对嬴苏的这个独子也是照顾有加,他和他弟弟慕容飞旭与嬴珣从小都是以兄弟相称。

从嬴珣这尚未改口的称呼中嬴抱月就能听出,在嬴苏去世后这两个北魏王子和嬴珣还有往来。

这可相当不容易。

嬴珣虽然是嬴苏之子,但流亡南楚更被嬴晗日这个“正统”继承者所排斥,如此情况下后辽王子还敢见他,可以说也是深情厚谊了。

或者……是出于两边投资的打算。

嬴抱月眼睛微微眯起,可是这种情况下,为什么嬴珣会分不清慕容飞澜和慕容飞旭?

反而来问她一个困在深宫没见过几次后辽人的公主?

“我记得大伯父和后辽太子曾经交好,对后辽人堂哥应该比我熟才对,”心中疑充满虑但嬴抱月不动声色道,“怎么,堂哥你觉得后面那个人不是后辽二王子?”

嬴珣肩膀微微一震,他拉起屏障,下一刻看向嬴抱月苦笑道,“说来话长,我有好几年没见到澜哥和旭哥了。”

嬴抱月微微一怔。有好几年,那就是不满十年。

“好几年……”她故作好奇地问道,“那到底是几年?”

想起她脑中残留的那个小公主的记忆,嬴抱月袖子下的双拳微微攥紧。

“也不是特别久,是堂哥我记性不太好,”嬴珣犹豫了一下道,“三四年吧。”

那就是至少四年了。

她猜的没错,她死后后辽刚开始的确还和前秦保持着往来,但后来不知为何断了。在嬴抱月这个小公主身体的记忆里,后辽使团从阿房宫里消失也有四年。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后辽和前秦逐渐断了往来?

嬴抱月眸光一沉。

她很清楚,后辽对前秦而言是多么重要。兵不血刃地拿下后辽,是她师父统一理想的第一次实现。虽然和西戎曾经同属一支,但生啖人肉,在边境劫掠女子烹煮小儿的西戎人在她师父眼里已经没救了,她师父死也不会与狼谋皮。

但后辽王室不一样,嬴抱月到现在还记得她师父和后辽人谈判之后是多么高兴。

众人用软弱求和等难听的词语抹黑她师父,却只有她知道,当初和后辽人谈判师父冒了多大的风险。

虽然没有带领大军,但要知道她师父一人就是一支军队!

当初后辽人被逼到绝路,虽然答应了让秦军进入王宫,但给的条件是所有秦军卸甲解剑!

这里面,当然包括她的师父。

师父不愿让那些跟着她的精兵蒙受危险,只和她两人一起登上了位于雪原天山之上的后辽王宫。

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师父放下太阿剑。

要知道那时候师父还未达到等阶一,如果无剑在手,后辽举国之力围攻她师父,她的师父依然会死。

而就是这样的风险,她师父还是义无反顾地上了天山。

那是一场惊天豪赌,万幸的是,她们赌赢了。

师父非常高兴地告诉她后辽出了明主,要实现那惊世骇俗的理想,前提条件就是后辽的君主要是聪明人。而她师父告诉她,不光是现任后辽王,连王孙她都查看过,都是聪明人,可以至少保三代无虞。

三代,这正是她师父预估的民族融合的最短时间。

她师父的理想,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实现。

通过长期的和平与互助,让后辽失去侵扰中原的野性,保留其文化的同时,让其成为大秦版图的一部分。

她师父说,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一百年。

如果上一代人没能完成,就需要下一代人接上,一旦中止就前功尽弃。

> 嬴抱月记得她师父摸着她的头,犹豫了很久问道,“如果将来要你……”

师父的话还没说完,但她已经点头,“我愿意。”

她虽然当时只擅长打仗,却也知道安抚有归顺之意的边境部族最简单的手段。

那就是和亲。

这下被吓到的反而是她师父,立刻摇头,“师父不愿意,这事不提了,如果能顺其自然最好,你将来想嫁什么人就嫁什么人,不想嫁师父就陪你一辈子。”

这就是她的师父,把她的一切看得无比重要的师父。

正是如此,她其实一点都不抗拒和亲,因为她知道她师父会答应让她嫁的人只可能是全心全意为她好的人,哪怕是和亲也不例外。

嬴抱月记得当时她笑了笑,心想等下去打听下那个后辽王孙的名字,等她及笄后……十五岁太早了她还想多陪师父几年,那就十八岁吧,十八岁的时候告诉师父她的心上人就叫那个名字。

后来她打听到了。

那个人名字是,慕容飞澜。

嬴抱月看向身边少年和那个人酷似的眼睛,微微吸了一口气,眸光平静。

说实话,当初在嬴苏没有向她求婚之前,她一直以为她将来会嫁的人是慕容飞澜。

“我刚刚……看你和那位后辽二王子相谈甚欢,”这时嬴珣注意到她的目光,以为她还在疑惑,挠了挠头犹豫地说道,“我想澜哥旭哥应该经常去阿房宫吧?你应该对他们很熟悉。”

嬴抱月摇了摇头,心微微沉了沉。

看来嬴珣不知道,后辽不光是和他,和那边所谓的正统秦王室也断了联系。

想起嬴晗日娶了北魏的公主,她的心往下沉去。

前秦和后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指望嬴晗日能做个明主,但他难道不知道如今没有后辽在边境的军事力量,前秦会脆弱地如同纸糊么?

还是说……

嬴抱月想到了那个最糟糕的可能。

后辽虽有明主,但不是傻子。如果前秦真的烂泥扶不上墙,也只能放弃这个盟友。

可一旦到了如此境地……

“凌云台到了!”

前方传来礼官的喊声,打断她的思绪。山道上所有人精神一振,嬴抱月也抬起头,和前秦人一起登上了高台。

“诸君按照个人战排名两两同行。”

“请魁首大人上前!”

东吴礼官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南楚的队伍中走出一个人。

看着他向嬴抱月走去,周围修行者都浑身一震。

姬嘉树走到嬴抱月面前,向她伸出手。

这一次伸的是手心。

“走吧,”那个少年微笑道。

看着山道前并肩而立的两人,想起两人的身份,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未婚夫妻两人均为魁首。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如果成了,这可是山海大陆上第一对魁首夫妻啊!

章节目录 第913章 禁忌 > 魁首夫妻。

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知道这是修行者表达尊敬的礼数,笑了笑将右手放到他的掌心。

山风吹起两人的长发,山道前一黑一红并肩而立的身影如同一对璧人。

而这对璧人的身上居然还有着年轻一辈中最强的力量。

后续其他国家的队伍陆续到达凌云台,看着站在最前方的两人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这个时候不少修行者忘记了当初前秦南楚和亲之时讽刺前秦自不量力时的话语,只是怔怔看着山道前那对朝气蓬勃的少年男女,愣愣说不出话来。

春华君厉害,他们一直认为不可能有女子能真正站在他身边,却没想到如今看到这一幕,诡异地生不出任何违和感。

不远处观礼的山道上射来无数女眷愤怒嫉恨的目光,但修行者的眼神却无比复杂。

看着那对站在山道前的男女,真正的修行者心中只能隐隐生起敬意。

要知道那个少女站在春华君身边,靠的不是婚约。

他们看的清楚,刚刚是姬嘉树主动向嬴抱月伸的手。

按照中阶大典离得越近的初阶名次越靠前的规矩,那个女子在这条山道前的身份甚至比春华君还要尊贵。

“请亚魁!”

这时东吴礼官的第二声高喊打断众人的吸气声。看着从后方缓缓而来的身影,众人一愣之后眼中更生敬意。

来的人是拓跋寻和莫华。

拓跋寻眼睛看不见,寻常的道路虽然能行走,但这么狭窄的山道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危险。之前上山的时候,拓跋寻是贺兰承一步步背上来的。

此时同为亚魁的莫华替代了贺兰承的位置,背着拓跋寻向山道走去。

“真是委屈公子了,”拓跋寻趴在莫华的肩头上,手指似乎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耳后。

莫华身体微僵,下一刻不留痕迹地偏过头,嗡嗡的声音从他胸腔中响起,“拓跋公子以眇眇之身能够走到这里,足以让在下背你一程。”

他说的并非虚言。

站在山道前的嬴抱月回过头,看着身后修行者注视着拓跋寻崇敬的眼神,眸光清亮。

拓跋寻被人背着上山,没有任何人用异样的眼神看他,反而更让修行者尊敬。

因为拓跋寻身上,有着身为修行者的真谛。

修行给予修行者的是超越自我和自然的力量,拓跋寻这样一位盲人能够通过修行走到亚魁的位置,站在众人之前,正是最大程度地彰显了修行的力量。

故而他得到了所有修行者的尊敬。

“好久不见了。”莫华背着拓跋寻走到山道前,拓跋寻从莫华背上抬起头向嬴抱月打招呼道。

姬嘉树眸光顿了顿,确认某人虽然眼上蒙着白布,但的确首先朝向的是他未婚妻的方向而不是他,心情有些微妙。

“好久不见,”嬴抱月笑了笑,大方回应。

虽然他从未见过她的脸,但这个人却比任何人更能看入别人的心。

“说起来贺兰公子的身体如何了?”她问道。

之前许冰清回北寒阁就是打着为贺兰承治疗的幌子。嬴抱月很好奇许冰清在北寒阁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一跃成为等阶五。话说那人到底有没有好好为贺兰承医治?

“阿承的身体已经无碍,”拓跋寻笑了笑道,“师父临时出关为阿承进行了医治。”

临时?

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这样看来许沧海和当初的姬墨一样,都是临时出关。

> 姬墨出关是因为李稷破境天阶和她的出现,那么许沧海是因为什么?

嬴抱月很清楚,能牵动许沧海的除了同为神子的敌手,也就只有北魏王和他的那个妻子。

许沧海名为娶妻实为入赘。嬴抱月记得他对那位骄横的拓跋氏大小姐一直多有容忍,平日和姬墨一般,也是能闭关就闭关。

“你师父居然临时出关?想来是很生气啊。”嬴抱月笑了笑道。

拓跋寻一愣,她怎么知道的?

怎么这个少女居然像是现场看到了那一幕似的?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他那位平素温文尔雅的姑父怒火滔天的模样,就算他目不能视都感受到了师父那股压都压不住的怒火。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为如此愤怒。

甚至还破天荒向师妹连带着护着师妹的师母发了火。

说是为了贺兰承重伤许冰清还带着他长途跋涉胡作非为而怒,但拓跋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毕竟从小到大,许冰清胡闹的还少么?

他可极少见到许沧海生气。

“都是我等无用,师父心爱的师弟被重伤,北魏还名次下降,”拓跋寻不动声色地微笑,不想在南楚人面前暴露北寒阁的家事,“师父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是,”嬴抱月面上微笑,心头一动。

她不觉得许冰清一个孩子有什么本事能真的触怒一个神子。

许冰清的母亲,拓跋容到底是做了什么,居然能让许沧海震怒出关?

“吉时到!”

这时东吴礼官的声音响起,“魁首大人,亚魁,四位请先行吧。”

魁首需加大人,亚魁不需要,这是只对魁首的尊重。

莫华背着拓跋寻退后一步,让身前两人先行。

姬嘉树握着嬴抱月的手登上山道,两人向山顶走去。

按照规矩,魁首登上百步,其他修行者方可登梯。

众多修行者挤在凌云台上,仰头看着那对少年男女越走越高,仿佛要登上云端。

“这一幕,仿佛以前在哪里看过啊……”

有年长的修行者喃喃道。

“我想起来了!”有位三十岁的修行者睁大眼睛,“二十年前,我跟着大哥来寒山观礼,看太祖手书被送到寒山上,也见过这样一幕。”

二十年前,东吴获得举办中阶大典的资格,太祖手书被当作象征的圣物送到东吴,寒山之上也曾举办了一次大规模的祭天仪式。

山道边观礼的家眷中很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自然有人亲眼目睹过过二十年前的那场大典。

“说起来二十年前,是大司命来送的手书啊……然后南楚国师也在……”

人群中有老者喃喃道。

东吴的中阶大典承接的是南楚的初阶大典,如同接力一般,东吴安置手书的仪式南楚国师也必须出场,而太祖手书这样重要的东西,阿房宫派来护送的人自然是大司命林书白。

“说起来,上一次如此这般并肩走上天梯的男女,正是姬国师和大司命啊……”

看着那对登上天梯的少年男女,人群中有位老者神情有些恍惚。

“老夫觉得,好像看到了当年的大司命和南楚国师啊……”

老者话没说完,感受到周围的鸦雀无声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禁忌,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章节目录 第914章 后辽 > 围观的老者捂住了嘴,但听到的众人看着山道上那对越走越高的少年少女神情更加复杂。

谁能想到二十年后,姬墨的后人居然会和嬴氏的后人这样走在一起。

而想到这两人将来可能成为山海大陆上第一对魁首夫妻,凌云台上的修行者们都忍不住动容。

“居然是两个魁首啊……”

要知道姬嘉树和那个前秦公主可都只有十四五岁,假以时日,搞不好真的可能成为大司命和姬墨那样的人物。

等等,他们在想什么呢?

发现今日不知为何多次想起那个提不得的禁忌名姓,众人仰望着那个和姬嘉树一起已经走入山顶云雾之中少女,都有些色变。

“说起来这春华君的未婚妻好像还真有几分本事……”

要知道高处不胜寒,这天梯可不是好上的。

寒山越往上走越冷,又是被那么多人在下面注视着,以往如果年轻修行者心志不够坚定,从天梯上滚下来也不是没有过的。

看春华君就知道,魁首的位子可不好坐。之前山道前王陵指责嬴抱月的魁首来路不正之事所有人都听见了,但此时看着远方稳稳地一步步往上走的少女,不少上届的修行者神情都有些犹疑。

能走在姬嘉树身边的人,没有点真本事可不行。

没有比参加上届初阶大典的修行者更能明白那个少年能带给人的压力。

就在魁首登上百步之后,背着拓跋寻的莫华也出发了,众人的视线顿时又转到了这两人身上,看着莫华背着人身形没有丝毫摇晃,啧啧称奇。

但在凌云台上还有人在凝视着最初那两人的身影。

“大哥,你在看什么?”后辽人的队伍里,慕容飞星眉头皱起,不解地看着身边还未收起视线的慕容飞澜。

慕容飞澜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慕容飞星脑袋上先挨了个爆栗,“你忘了我跟你说过,在这里要叫我二哥么?”

慕容飞星揉揉脑袋,“放心,我拉了屏障,他们又听不见。”

想到弟弟设屏障的本身,慕容飞澜脸色稍缓,但下一刻视线又回到了山上。

发现他看的还是姬嘉树和嬴抱月的背影,慕容飞星神情有些古怪。只因他知道他这个眼高于顶的大哥以往对什么战国六公子和初阶魁首都没有什么兴趣,他可不是会被什么魁首夫妻的虚名给吸引的人。

不过……

慕容飞星眼珠转了转,大哥对魁首不敢兴趣,难道是对夫妻感兴趣?

“你到底在看什么?你要是羡慕的话,就早点给我带个嫂子回来。”慕容飞星笑眯眯道。

“你不是早有嫂子么?”慕容飞澜闻言眸光一顿,淡淡扫了他一眼。

“二嫂和大嫂能一样么?”慕容飞星脸皱了皱,“大哥你府里那个到底是什么,我们和父王可是心里有数。”

慕容飞澜今年二十七了,作为后辽储君,在朝臣面前,当然是有妻有子的。

> 不过只是在朝臣面前。

慕容飞星看了一眼身边长兄,不是哪个惊世骇俗的王室中人都能有东吴王那般任性的资本,但也不是哪般性情中人能有他大哥的聪慧。

虽然有点晚,但他大哥在二十岁的时候娶亲了,娶的还是后辽大司马的独女。但问题是这位小女儿当年在出嫁前就曾经被宫中的巫医诊断出天生心脏有疾且不能生育,大司空原本都做好了女儿在家终老一生的准备了,却没想到后辽太子居然前来求亲。

大司马欣喜若狂的同时也担心影响了王室的子嗣,和慕容飞澜约好了如果女儿三年无所出大王子可以纳侧妃。但整个后辽都没想到,这位大司马的女儿嫁过去不到一年就有孕了,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这下大司马走路生风,为了防止有侧妃分走女儿的宠爱绝口不提纳妃一事,大司马手上有兵权,在后辽这样全民皆兵的国家权势惊人,他不提,侧妃的事自然是没其他朝臣敢提。

然而……

慕容飞星看着身前长身玉立的兄长,想起七年前的事,打了个寒战。

七年前谁都知道最大的事是大司命身死和秦帝国破碎,但对他一个七八岁的少年而言,最可怕的事是发现了他大哥心思的复杂。

只有他们这些至亲的兄弟知道,他兄长根本没有娶亲,更没有生子。

他大哥娶妻的时候已经二十岁,在雪原上算非常晚。后辽人身材高大,十一二岁成亲不算罕见,也不讲什么长幼顺序,在他大哥娶亲之前他二哥慕容飞旭就已经娶妻,但可惜正妃之前怀了两次孩子都小产了。

可不知是不是老天补偿,二王子妃在七年前,第三胎生了罕见的三胞胎。

慕容飞星吞了口口水,如果不是他躲在窗帘后,他也许都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世人知道的是,二王子妃的生产之日正巧在大王子妃的七日后,只生了一个孩子。

他大哥慕容飞澜的孩子根本不是他亲生的,而是过继的他二哥慕容飞旭的儿子。

因为是三胞胎,那三个婴儿生下来都很小,前两个抱走的说是双胞胎看不出问题,后一个养了七天变得和单胎差不多大,这事居然就这么天衣无缝地给瞒了过去。

但最可怕的是,这么大的事,他大哥却没有瞒他们这些兄弟和嫂子。

这是所有亲属都知道的情况下做出的利益交换。

那时慕容飞星才知道,他大哥娶的那位正妃不过是个摆设。

比起一辈子不能嫁人终老一生,大司马的女儿获得了未来的王后之位和两个孩子,他二哥获得了亲子继承王位的机会,所有人都挺欢喜的。

而他大哥设了这样一个局,将整个王室都拖下水,对他而言却只是略施小计,充其量就只是为了简单应付朝臣逼婚而已。

慕容飞星当时对这个大哥的心智和聪慧产生了深深的忌惮,同时明白了二哥为什么自己不敢去争王位。

和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争王位,除了找死没有别的可能。

所以他们三兄弟……

嗯,关系一直十分和睦。

但慕容飞星不明白,他大哥身体又没问题,为什么不愿娶个真正的嫂子。当时他记得大哥敷衍他的理由是一时没看到顺眼的,父王又天天催,就干脆解决了这个问题再慢慢找。

但这么一找,七年就过去了……

章节目录 第915章 摘花 > 慕容飞星无语地看着慕容飞澜,“大哥,你还没找到想娶的人么?”

“我一直在找啊,”慕容飞澜一本正经道,“可惜缘分未到啊,没有人想嫁给我。”

“你是在开玩笑么?”慕容飞星神情无语,这时秋风吹来,他的鼻尖飘来一股极好闻的味道。

这味道在一股牛羊肉味儿的后辽人之中可谓一骑绝尘,就像雪域上生长的雪莲一般清新怡人。

这就是他大哥的味道。

说实话在来南方之前,慕容飞星是不知道什么叫作膻味的,在他看来牛羊肉根本不膻,男人身上最多有点汗味儿,但那又怎么样,他又不是女人有啥好在乎的。

不洗澡才是雪原真男儿!

可后来到了已经脱离游牧的北魏和南方,见到了姬嘉树这些世家公子,他才发现……后辽人身上味道的确不太一样。

尤其是那些完全不吃果菜的大头兵,身上那味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膻。

那时候他才知道,因为他们后辽人以牛羊肉为主食,在和前秦通商之前很少吃果蔬,又成日和牲畜打交道,故而身上有股子腥膻味。

但从南方回去,慕容飞星才发现,他大哥身上居然没有那种味道。

他以前还以为他大哥是用了什么香料,但后来他发现他大哥居然比他大嫂二嫂那样的女子还要香……

按理说他大哥不至于自己用香料不给宫里的女子用……

后来他还是从给大哥在家宴上的一些表现才想起,大哥好像从后辽和内地开始通商起就开始喜欢吃素。

原本慕容飞星以为是聪明人都爱吃素,后来忍不住抓了他大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慕容飞澜偶然发现雪原上的高僧身上没有膻味,向他们请教后得知他们一直以青草等素食为食,故而回到宫中就开始茹素,并坚持每日用冰雪擦洗身体。

在寒冷的雪原上用冰雪擦洗身体……慕容飞星想想都觉得这人着实有些诡异。

更诡异的是他不明白他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要知道后辽人可是察觉不到身上味道的,更别提嫌弃了。

他大哥这习惯可是从成亲前就开始了。

“大哥,”难得和慕容飞澜有两人相处的时间,嗅着鼻尖的雪莲味道,慕容飞星忍不住问道,“又没人嫌弃你身上的味道,你之前为什么要一直吃素?”

换成他可是一天都受不了。

七年过去了,很多事就算说出来也没人知道了,慕容飞澜闻言笑了笑看他道,“因为大哥曾经以为,自己将来要娶一位南边的姑娘。”

他怕她不习惯这样的味道,觉得他臭,便开始吃素并每日用雪水沐浴。

慕容飞星瞪大眼睛。

这件事大哥以前可从没和他提起过!

看着弟弟瞪圆的眼睛,慕容飞澜苦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今日也有些反常,居然久违地有了倾诉的欲望。

难道是因为在山道前久违地见到了秦人么?

想到那双在面纱之后给他以熟悉之感的眼睛,慕容飞澜眼睛眯了眯,大概是他的错觉。

“可是后来呢?”看着慕容飞澜不说话,慕容飞星摇晃着他的手臂问道。

他和长兄次兄年纪差别极大,只知道自己这个大哥没有真正的娶亲,却没想到还有那样一段旖旎的往事。

> “后来?”慕容飞澜怔了怔。

“后来,她死了。”

慕容飞星闻言愣住,慕容飞澜仰头,望向寒山顶端覆盖着的冰雪,微微叹息。

后来,她死了。

他原本以为她那样特别的女子,不管是嫁给谁做谁的王妃,都能用那样明媚鲜妍的姿态活下去,继续带来一个个奇迹,却没想到,一切的故事却折于云雾之中戛然而止,让他没有丝毫准备。

真的没有丝毫准备。

秋风中,慕容飞澜呼吸清浅,若有若无的香味环绕着他,八年未曾淡去的疼痛也环绕着他,他的嘴角依然挂着得体的浅笑,但慕容飞星在一边看着却有些色变。

为什么他觉得他这个自幼智慧天纵,从未有任何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手,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长,居然像是在哭?

这惊悚的想法让慕容飞星狠狠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发现他果然看错了,他大哥明明是在笑。

“大哥……”他忍不住唤道,却只见慕容飞澜回头看向他忽然问道,“那位南楚春华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飞星一愣,下一刻神情认真起来,虽然他喜欢捉弄那小子,却也知道他大哥是一国储君,他在这种评价上不能开玩笑。

“春华他,”慕容飞星想了想郑重道,“是臣弟这么多年来,唯一见过的一位真君子。”

“君子啊,”重复着这个词,慕容飞澜眸光闪了闪,“巧了,你大哥这一辈子也只见过一位真君子。”

而那位君子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摘走了他们这一辈中最尊贵的那朵花。

慕容飞星愣了愣,他知道慕容飞澜以前从未见过姬嘉树,说的那位君子自然另有别人。

下一刻慕容飞澜说的话更是险些惊掉他的下巴。

“君子那种类型,难道很讨姑娘喜欢么?”慕容飞星看着他大哥托着下巴,盯着姬嘉树的背影若有所思道。

他怎么知道!他又不是君子!

慕容飞星心中无语,但看着他兄长有些异样的目光,心头一动。

他觉得这位大哥平素稳重的情绪现在有些异常,也许正是套话的好时机。

说实话他觉得作为未来的后辽王,他大哥的后宫实在是太空虚了,他巴不得他大哥多娶些女人生多多的儿子,这样父王就不会把心思又转到他这个小儿子的身上。

慕容飞星不觉得他大哥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身体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眼光太高罢了,大哥平常忙于国事没时间找,但他有时间呀!

想起刚刚慕容飞澜破天荒居然提起女子,慕容飞星打定主意一定要问出他大哥对女人的喜好,于是鼓起勇气问道,“大哥,你之前说的那个差点嫁给你的女人……”

“嗯?”慕容飞澜的眸光看过来,慕容飞星后背居然一凉,但想起自己那差点要娶北魏圣女的婚事,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很漂亮吗?”

慕容飞星发现他问出后一句话时慕容飞澜的眼神明显变得危险起来。他心头打鼓,不觉得自己哪里问错了,毕竟不漂亮怎么可能让他大哥念念不忘?

就在慕容飞星以为慕容飞澜不会回答之时,眼前眺望着远方的男人却忽然开口。

“她最特别的地方不在容貌,但如果问我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感受。”

“她啊,”慕容飞澜凝视着远山上的冰雪,“她有着点到为止的艳,不可方物的美。”

章节目录 第916章 初见 > 乍一听到这样的评价,慕容飞星呆了一呆,简直难以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他那个多智近妖以至于不苟言笑的大哥口中说出。

“不过我这话说的不是她的容貌,”下一刻慕容飞澜又立刻补上了一句,让某位风华君更加凌乱。

他大哥挖空心思用言语形容一个女子美,居然还说的不是她的容貌?

那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不过……慕容飞星瞥了一眼面前俊朗的青年,他们家情况比较特殊,他大哥的确不容易被女子的容貌所打动。

毕竟他们慕容氏可是出过山海大陆第一美人。

那位名满天下却红颜薄命的小姑姑在他出生不久后过世了,慕容飞星只见过画像,但他大哥和二哥不一样,当初长公主慕容音香消玉殒之时,两人都八九岁了,也就是说他两个哥哥见过真人!

慕容飞星曾偷偷向二哥打听那位姑姑是不是真的长得名副其实,结果收到一个白眼和一顿胖揍。

按照他二哥的原话就是,何止是名副其实,他们的姑姑比传言中的更美!

更美是多美,慕容飞星不知道,但据他二哥所说,姑姑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不知道二哥见过大哥曾经想要订亲的女子没有。

想到这里,慕容飞星心头一动,看向慕容飞澜问道,“大哥,你说的那位姑娘和小姑姑相比,孰人更美?”

慕容飞澜一愣,低头笑道,“她们俩不能这么比。我也比不出来。”

“怎么不能,”慕容飞星不服气地叫道,“你明明说……”

然而他还没问完,却只见慕容飞澜笑了笑道,“因为我忘了。”

慕容飞星瞪大眼睛,看着他平素神武无比的长兄摸了摸脑袋,“我刚刚说了,那位姑娘的特别之处不在容貌上。”

“那到底是个什么?”慕容飞星快被绕晕了,好奇心也达到了极致。

“她是个很特别的人,特别到第一次见到她后回去会忘记她长什么样子。”慕容飞澜微笑道。

这世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要见第二次才能想起她的容貌。

而第一面第一眼,会记住的首先是她的眼睛。

他永远记得那一年,他十一岁,秦人大兵压境,后辽王宫内人心惶惶,纷纷传言暴秦要将后辽灭国。他祖父让侍卫将他从王宫里带走,但他执意不从。守在王宫门口死死盯着上山的山道三天三夜,却怎么都没想到,他没没等来秦人的大军,只等来两个身材瘦削的女子。

一高一矮,两个女子都穿着单薄的布衣,手无寸铁,像是根本不畏惧雪域的寒冷,就这样牵着手走上了高原。

他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太久没睡出现了幻觉,看到了雪山中的精怪。

然而那两个女子没有消失,像是没有看到后辽王宫前守卫森严的兵士,就这样迎着刀锋一步步走来。

在最初的震惊后,慕容飞澜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两人尤其是那年长女子的身份。毕竟能孤身上雪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但即便猜到了那年长女子的身份,他却依旧震惊。

要知道即便后辽国力不如大秦,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王宫中潜伏的精兵足以围剿神女!

可年长的女子牵着年幼少女的手缓缓走上台阶,再大的风雪对她而言好像都只是云淡风轻。

> 为什么她们不害怕?

那一幕牢牢地留在了慕容飞澜的心底。后来他才知道,那两个女子如果牵着手一起走,这世上根本没有她们不敢去的地方。

他当时才刚刚觉醒,立刻察觉到了那个年长女子身上气势的不凡,不凡到他身为修行者甚至不敢直视那人的眼睛,忍不住就想跪下来。

他正在鄙视自己之时,年长女子身边的少女忽然抬起头。

就那一眼,慕容飞澜看见自己直直撞入她的眼中。

他恍然明白,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会说话的眼睛。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

虽然开端十分惊涛骇浪,但尚且年幼的他们都还不是故事的主角。

他祖父很快得到消息追出来,第一件事就是顺着大司命的目光把藏在冰雕中的他拎到了一边。

他只得乖乖离开,在离开前的最后一眼,他发现同为幼童,那位大司命谈正事之时却坚持将那个少女留在身边。

那个少女很安静,但偶尔也会开口。原本他祖父没把她当回事,但随着她和师父的对话,宫内众人渐渐色变。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他不是特别的。

这世上有人远比他更加早慧。

嗯,她才是特别的。

慕容飞澜想起往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慕容飞星酸溜溜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没想到大哥你对那位姑娘居然情根深种啊。”

慕容飞澜眸光顿了顿,不解地瞥他一眼,“谁跟你说我情根深种了?别学了几个成语就乱用。”

慕容飞星一愣,看慕容飞澜疑惑的脸色不似作假,他难以置信道,“你都为人家姑娘终身不娶了,还不叫情根深种?”

“你想哪去了,”慕容飞澜笑了笑道,“我可没那么痴情。”

他当年和她的事没有过明路,只是曾经有过那样一种可能罢了。如果他真的能得到自然此生足矣,但得不到,他也不至于寻死觅活。

慕容飞澜神情坦荡,向弟弟一摊手,“我不娶亲是真的因为没有遇到合心意的,”

他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寻找,不过事急从权,他身为长子不能因为自己不婚搞得后辽王室动荡,就设计了那一场婚事。

慕容飞星闻言傻眼了,看着眼前人喃喃开口,“可你明明在各种事上挖空心思……”

看着呆愣的弟弟,慕容飞澜神情无奈,“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我挖空心思的?我也没做什么吧?”

“那你天天吃素是怎么回事?”慕容飞星怒道。

“那算是什么心思?”慕容飞澜笑道,“我不过是改了个喜好,习惯了根本不算什么,你是真没见过花心思的。”

慕容飞星瞪大眼睛,面前男人注视着他微微一笑。

“飞星,你觉得,一个男子如果喜欢一个女子,但她却不喜欢他,他应该如何做?”

章节目录 第917章 怀疑 > 没想到自己会被提问这种小女儿家的情事,慕容飞星皱了皱眉头,满不在乎道,“那就追呗。”

他怀疑他大哥是不是傻了,居然问他这么没常识的事。在他们雪原上二十年前还有抢亲的风俗,现在虽然不是你情我愿的不给抢了,但最美的姑娘向来都是勇士们自己追到手的。

慕容飞星不耐烦那些诗词成语,也不耐烦去追什么姑娘,但他觉得中原有句话说得对。

“俗话烈女怕缠郎,”小少年瞥了一眼兄长得意道,“我虽没追过,但之前司空家小儿子可就这样把人追到手了,要知道之前那姑娘正眼都不愿看他一眼呢!”

慕容飞澜笑了笑,“那是人家双方本就有意。”

“那要是无意呢?”慕容飞星愈发觉得大哥今天有些不对劲。慕容飞澜不像是真的红鸾星动在和他讨论这些,反而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

“若是无意,”慕容飞澜笑了笑,“你觉得该怎么做?”

“那还是要追啊,”慕容飞星被问得烦躁,“不追怎么知道人家真的无意?”

慕容飞澜摇了摇头,“不,那证明你还不够喜欢那个女子,不然死缠烂打只会给对方心中添堵。”

这是什么道理?慕容飞星瞪大眼睛,不,在这之前他真的怀疑有有男人能做到吗?

“大哥,你这话矛盾了吧,”小少年不服气道,“若真是喜欢,怎么可能忍住不动?”

慕容飞星心道,那要么是不喜欢,要么是那人太懒。

慕容飞澜看出了弟弟的腹诽,笑了笑道,“我曾经认识一位君子,喜欢一位姑娘,却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为什么?”慕容飞星瞪大眼睛,“难道那姑娘已经嫁人了?”

慕容飞澜摇头,神情严肃,“这世上最难欠的就是人情,无法回应的感情便是让对方受罪,那为什么要让对方知道?说出来你是好受了,但只要说出来,都会让对方难受。”

慕容飞星一声嗤笑,“除非能让那姑娘一辈子都不知道,不然一旦泄露不更让对方难受么?”

他本以为自己无情反驳会让大哥生气,却没想到慕容飞澜居然点头了,眼中有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是啊,那个人就是准备让对方一辈子都不知道,”慕容飞澜轻声开口,“我遇见的那位君子,便到死都没有开口说这件事。”

这还是人吗?

慕容飞星目瞪口呆。

“那,那后来呢?”他忍不住问道,怎么听大哥这口气,那位君子像是死了?

“后来?”慕容飞澜怔了怔,“在死之前,他差一点娶了那个女子。”

“啊?”慕容飞星彻底服气了,只觉得那人也太有本事了,“怪不得不用说呢,原来不追也能娶到啊。”

“你以为这件事简单?”慕容飞澜失笑道,“你知道那个人花了多长时间?”

“多久?”小少年眨眨眼睛。

“将近十年吧。”慕容飞澜轻描淡写,看着眼前弟弟把眼睛瞪成了铜铃。

唔……也许是七八年?

不管怎么说,七八年也很恐怖了,如果不是后来发生意外,他觉得那人搞不好真的会花上十年,等一切都水到渠成的,那丫头丝毫不会怀疑的时候下手。

慕容飞星惊讶完了,喃喃开口,“这么长的时间,那个女子真的没有察觉吗?”

“起码我见到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应该没有察觉,”慕容飞澜叹了口气,“但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 后来那个女子差点把天都捅破了,他也再也没能见到她。

他以为原本等事情平息后还能再相见,毕竟就算归隐,这世上谁又能奈何得了她呢?

可他却死都没想到,大殿上的那惊鸿一瞥,就是永别。

“我觉得那君子遇到的女子也挺傻的,”慕容飞星皱皱眉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遇到。”

“又错了,”慕容飞澜叹口气,“只能说那位运气不好,遇到的人太聪明,不然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那个人打定主意让对方一辈子都不知道,但那个女子太聪明了,想要瞒她何其容易。

“那君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慕容飞星好奇地问道。

“虽然耗时很长,但真做起来也很简单,让对方以为自己是因为利益娶她就可以了。”慕容飞澜道,“这也是对方最可能会相信的理由。”

就像当年后辽和朝廷心照不宣的和亲一般。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慕容飞澜看向山道的队伍,“你真的要和我一起走?差不多轮到你了。”

慕容飞星上届初阶取得了第四名的成绩,早就该到他登天梯的时候了但他之前就和考官说了放弃这个排名,选择和未曾参加初阶的修行者一起在最后走。

慕容飞星点头,毫不在意地道,“又不是第一个走,那什么顺序都一样,我还是和你一起走好了。”

没有参加初阶大典但境界达到等阶五的修行者虽能参加中阶大典,但为了表示对参加者的尊敬,这些人在大朝会之时不管境界有多高只能跟在最后面。

其他编外人员慕容飞星管不着,但他可不能放着他们后辽的储君在后面跟着自己先跑了。

“好吧,”慕容飞澜笑了笑,“那我们去前面排队吧。”

看着长兄离开的背影,慕容飞星若有所思,忽然叫住他,“大哥,我还有一个问题。”

慕容飞澜顿住脚步回头。

“那位君子当年为什么笃定那个女子对他无意呢?”慕容飞星困惑地问道。

“这个啊,”慕容飞澜有些无奈地笑了,“这个等你自己动心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

当年只要是个聪明人在一旁看着就知道,那个丫头的情窦根本都没开。

世间盲婚哑嫁的不少,但女子多少会对嫁人有点憧憬,但那个丫头……

慕容飞澜严重怀疑少女怀春是她永远都不会产生的情绪。

慕容飞澜揉揉脑袋,神情有些无奈,说实话当年他毫不怀疑到了年纪大司命指哪她就会嫁哪,就像她执行军令那般干脆利索。

“是么?”慕容飞星从兄长的眼神中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缩缩脖子,“那位君子可真够不容易的。”

他算是懂了什么叫作真正的挖空心思,要是换了他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是啊,”慕容飞澜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光微沉。

那个人心思缜密,用心良苦,有君子之德,却也有帝王的心术,为那件事更是准备良久。

所以他怎么也无法相信。

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在一场围猎中会被远比他蠢笨的弟弟给暗算?

章节目录 第918章 迎接 > 慕容飞澜绝不相信。

那位皇子的死才是当年一切惨剧的导火索,更可怕的是那件事应该还不是开端。

那个局开始的远比十年前那场大婚更早,而至今,甚至还尚未结束。

慕容飞星看着身上陡然泛起寒意的兄长,浑身一震。

他很少见到如此冷肃的兄长,他从小明白,兄长只会在遇见最难以解决的事时才会这样,而兄长一旦如此,就有不少人要倒霉了。

“大哥,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心道大哥这是想到了什么?难道和这次他坚持要跟着自己来东吴有关?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老朋友,”慕容飞澜回过神笑了笑,看向前方向天梯而行的队伍,“我们走吧。”

慕容飞星不疑有他,和慕容飞澜一起走向天梯排队,但一边走一边听到慕容飞澜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对了,飞星,你之前为什么要在姬嘉树面前掳走前秦公主?”

慕容飞星身体一僵,没想到兄长认真起来第一个倒霉的人是他。

“那家伙重色轻友,我就是一时兴起开了个玩笑……”慕容飞星结结巴巴道。

“一时兴起?”慕容飞澜玩味道,“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慕容飞星愣了愣,不知兄长为什么这么问。却只听慕容飞澜静静问道,“之前我去和东吴礼官打听事务,有一刻钟不在你身边,你那时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慕容飞星仔细回忆,眉头拧成一个结,“好像没人特地和我说了什么,但有不少人在议论城门前的事。”

“明明我当时也在城门前,那些人却好像没看到我,”慕容飞星撇嘴,“都在讨论孟施的剑法,还有……”

“还有前秦公主,”慕容飞澜淡淡道。

“对,大哥你怎么知道?”慕容飞星奇道。

“我怎么知道?”慕容飞澜眸光冷起来,看向弟弟神情却又有些无奈。

果然正如他所料。

他这个弟弟虽然生性爱胡闹,但却没什么恶意,只是性格有些单纯。

慕容飞星并非蠢材,如果有人故意和他说什么,他能察觉到不对劲,但偏偏慕容飞澜以前听人说过另一种操纵人的手段。

那个丫头告诉他,叫做心理暗示。

“当时离你比较近的人,你还记得脸么?”慕容飞澜环绕了一圈凌云台上的修行者,“如果记得且还在这里的,悄悄指给我看。”

慕容飞星回过味来,也有些恼火,点了点头,“记得几个。”

慕容飞星手指微动,将那些混迹在人群中人指出,慕容飞澜一个个看过去眸光微深。

这祭服的颜色,还真是五花八门。

某些人妄图煽动他的弟弟,想在本来关系就濒临破裂的前秦和后辽间挑起争端,却没想到那位前秦公主手段不凡,很快就让他弟弟放下了她。

“大哥,你的意思是,我是被……”慕容飞星指完了人,脸色有些难看。

“没那么蠢,”慕容飞澜安慰地看他一眼,“被当了枪使,好歹还能记得几个人,不算太没用。”

毕竟在当时那么多人的情况下,有什么人还能记得混迹在人群中的陌生人的脸?

那些想用他弟弟浑水摸鱼的人估计也没想到,他这个弟弟看着大大咧咧,却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

当然,仅限景物、人以及剑法,书本文字这小子不行。

“我哪里没用了!”慕容飞星气恼道,“我不是立即放下她了么!”

> “是啊,你再不放就闯祸了,”慕容飞澜瞥他一眼凉凉道,“就在你抱起她的时候,她就被吹箭指着了。”

“吹箭?”慕容飞星有些后怕,“那她……”

“不用担心,”慕容飞澜微笑,“你可能没注意到,你在抱起她的时候她调整了一下位置,用你挡着吹箭射来的方向了。”

“所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你挨一箭罢了,”慕容飞澜神情轻松,“你皮糙肉厚大概是死不了,引起不了什么外交问题。”

慕容飞星瞪大眼睛。

这一定不是他亲哥!

但想起他都没察觉到的吹箭,小少年神情难看,想起兄长提起的那个女子调整位置之事,他脸色更难看。

要知道他全程都没察觉到,那女子的境界可比他要低啊!

“所以你真的要感谢春华君拔剑救你,”慕容飞澜拍拍弟弟肩膀,“下次出门在外行事不要在冲动。”

“记住,这可是中阶大典,高手如云,”慕容飞澜神色微凉,目光从慕容飞星指认的那几个人身上扫去,最后在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身上停了停。

这个人他认识。

他记得是在山道前后来亲自和那位前秦公主起冲突的人,名字叫作王陵。

慕容飞澜抬头看向山道的顶端,眯了眯眼睛。

那位前秦公主,还真是内忧外患啊。

“最后的几位,上前来吧。”这时礼官的声音传来,慕容飞澜收回目光,和慕容飞星一起走到上山队伍的末尾。

这时他发现弟弟瞪着前方的一个女子神情僵硬,慕容飞澜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到许冰清居然也在他们这些编外人员之中。

许冰清没参加过初阶大典,按照规矩的确要最后走,但她自己显然不这么想。

慕容飞澜看着少女瞪着山道前的东吴礼官,一口银牙都险些要咬碎。不难猜出她应该是被北魏国师留下的。

那位北魏国师是重规矩的。

前提是那规矩他不在意或者对己方有利的情况下。

“圣女大人,走吧,”慕容飞澜看着在许冰清身边恭敬行礼的少年,眸光有些异样。

这人他记得应该叫贺兰承。

贺兰承个人战中排名不低,应该是特地留下来陪她的。

但对方显然不领情,许冰清冷哼了一声就冲上了台阶。

东吴礼官神情有些无奈,只得向他们这边一挥手,慕容飞澜和弟弟迈步向前,最后的队伍也出发了。

“不知道她在急什么,”慕容飞星登上石阶也哼了一声,“再快能有多快?”

“恐怕是因为山顶有她想见的人吧,”慕容飞澜淡淡道。

慕容飞星一怔,随着兄长于山顶的云雾中抬起头。

这时最先出发的姬嘉树和嬴抱月已经快走到了山顶,修行者走上山道后就能隐隐看见山顶上的祭台。

秋风吹来,拂走山顶的一丝云雾,这时天梯上的修行者都看见了站在山顶祭台前的那个人。

那人身着青衣,脸上依旧带着面具。

李稷站在最高处接人,仿佛从月色中走来,宛如谪仙一般。

章节目录 第919章 手札 > 登上山顶,才知何为豁然开朗。

看得出对这次中阶大典的重视,东吴在寒山顶上搭建的祭台足足有三层,一眼望去规模极为宏大。

李稷身着绣着青龙的祭服站在最下面一层,东吴王赵暮人和东吴国师东方仪站在第二层。而第三层祭台的最顶端摆着一些黑色的盒子,盒子边站着一些戴着玄铁修罗面具的黑衣人。

虽然没有露脸,但那些人的身形都有些佝偻,像是上了年纪,面具后头发都已经斑白,身上的气息深不见底却不外露,每个人脖子上还都有一道黑色的刺青。

刺青漆黑如墨,像是一条蛇一般环绕在他们的脖子上,看上去有些恐怖。

看到那些人嬴抱月眸光一顿,感觉到身边姬嘉树握着她的手也一紧。

两人并肩站在最后一阶石梯上,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那群人,一时没有靠近,李稷也没有催促。

“那些人是……”过了一会儿,两人身后传来莫华的声音,嬴抱月回头一看,只见莫华登上山顶看到那群黑衣人也眸光一怔,继而喃喃开口道。

拓跋寻伏在他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应该就是守经奴。”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到那些不似活物一般的气息,他就明白了他们遇见了什么。

这时后面逐渐赶上来的其他修行者也看到了祭台上的情景,看着那群黑衣人都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只因那些人的身份十分特殊。

“那就是守经奴?”

姬嘉树听到眸光微缩,注视着祭台最顶端的那些人和他们身边的黑色盒子神情复杂起来。

他来东吴之前,没想到居然还有守经奴留在东吴。

守经奴是山海大陆上最特殊的一群修行者,几乎每人的境界都在等阶五以上。但这些人却一生都不会进入朝堂成为仙官,他们终生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太祖手札。

说实话守经奴最初诞生的时候也属于仙官的一种,但因为这群人的特殊和身负的诅咒,这份工作在众人眼中逐渐带上了神秘色彩。

“那些人的脖子上,是不是都有一道刺青?”拓跋寻伏在莫华背上问道。

莫华点头。拓跋寻深吸一口气道,“那些刺青,看来就是传说中的守经奴的诅咒了。”

诅咒。

姬嘉树瞳孔一缩,他听他父亲说过守经奴的事,如今一听心情更加复杂。

当年那位太祖皇帝在修行一道上虽然没能走到极致,却擅长各种诅咒和阵法,尤其擅长用诅咒控制他人。守经奴这些人,就是一些身上带着诅咒的修行者。

这些诅咒让他们不能擅自泄露手札的内容,一旦泄露……

“我记得这诅咒是让他们不能泄密的,”莫华注视着那些人脖子上如同淤青一般环绕了整整一圈刺青喃喃问道,“如果泄露了会怎么样?”

姬嘉树知道莫华这个问题其实是在问他。

高处不胜寒。天阶修行者和国师身上都有诅咒和禁制,故而这些人之中他身为国师之子,对诅咒多有了解。

同时,因为这个出身,姬嘉树对诅咒这种东西也深恶痛绝。

> “看清他们脖子上的那道刺青了么?那是青铜级别的诅咒,”姬嘉树注视着那群人静静道,“只要这些人说了哪怕一个字,那道诅咒就会立刻勒断那些人的脖子,他们的脑袋会直接滚下来。”

后面上来的修行者听到姬嘉树的这句话都吓了一跳,莫华注视着那群戴着面具的人眸光有些沉重,最后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这些人叫守经奴。”

一日看守手札,终生都成为那些书册的奴隶。

这个名字其实是逐渐被人叫出来的,久而久之人们都忘记了这群人原本的名字。

嬴抱月看着那些人神情也有些复杂,她原本没想到在秦帝国消失后还会见到这群人。但听姬嘉树提起这些人的诅咒,她也并不奇怪东吴为什么会留下这群原本为秦帝国效忠的人。

因为他们只能干这些,也掀不起别的风浪,故而太祖去世后这些人依旧保持着原职。

这么多人登上山顶,那些黑衣人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眼中仿佛只有祭台上的那些黑盒。

“既然这些人是守经奴,那些黑盒之中就是太祖手札了吧?”莫华定定看着祭台顶端摆着的黑盒道。

“应该是,”嬴抱月道。

身后传来礼官催促的声音,她看向站在第一层祭台下李稷,轻声开口,“我们走吧。”

姬嘉树回过神来点头。虽然他们是最先到达山顶的,但太祖手札必须在所有人到齐的情况下才会打开。祭台的第一层外摆放了不少桌椅,他们会先在这里按次序坐定,之后再按照排名上台一个个祭拜太祖手札。

嬴抱月来之前也事先了解过大朝会的流程,在第一次听完之后,她其实心中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这些流程为什么一个个她都有既视感。

比如说她觉得走天梯的这个流程非常像走红毯……

而现在就像宴席入坐,李稷担当的这个主祭礼官,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像司仪……

当然在诸位修行者眼中大朝会是盛事,太祖手札是圣物,她可不敢把这些告诉其他人。然而此时看着李稷走下祭台,姬嘉树牵着她向他走去,李稷向他们伸出手,她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这到底是谁设计的仪式,为什么她觉得那么像嫁女儿?

而就在这时,她终于想起大朝会的这一系列仪式是谁设计的了。

嬴抱月扶额,没错,正是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

她亲爱的师父大人当年热爱设计各种仪式,嬴抱月原本不理解这有什么意思,但她现在终于明白了。把稷下之宴设计的像是运动会,将大朝会设计成走红毯,她真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仪式在等着她。

但唯有一点值得肯定。

她师父整的这个场面的确十分好看。

“请诸位修行者进场!”

就在走向李稷所在的祭台之时,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俊朗的儿郎们一个个登上山顶,每人身上祭服齐整,场面宏大且赏心悦目。

她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她。

李稷向嬴抱月伸出手去,身上祭服之上的青龙仿佛会游动。

就在这时祭台边鼓乐齐鸣,气氛庄严热烈,在古老的乐声中,他向嬴抱月道,“魁首大人,请。”

章节目录 第920章 突变 > 木铎金声之中,山上所有修行者和观礼者的目光都热烈起来。

东吴此时奏起的是古乐,用的乐器是起源于夏商的一种名为“铎”的响器。以木为舌者称为木铎,以金为舌者则称金铎,木铎为文,用以宣政布政,金铎为武,用以指挥军队。

圣人有言,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木铎金声是对修行者最高的礼遇,此时能站在这里,是修行者一生只有一次的荣耀。

然而看到首先接受木铎金声站在众人最前方的那个少女,不少年长的修行者眼中都露出不甘的神色。

但嬴抱月此时无心关注后面人的目光,只是看着向她伸出手臂,手背朝上的李稷神情有些复杂。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第一次被他叫作“大人”,感觉有些怪怪的。

姬嘉树看着李稷伸出的手神情有些复杂,但知道这是主祭礼官的职责,他自然不会在庄严的仪式中让嬴抱月难办。这人将嬴抱月领到她的位置上之后还要这样来引导他。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握着嬴抱月的手,向嬴抱月点了点头,“你先去吧。”

“嗯,”既然是她师父设计的仪式,嬴抱月想通了就没什么不好意思,她向前一步正要将手搭上李稷的手臂,这时她的脚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怎么了?”此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不知有多少人期望这个女子在仪式中出丑,看到这一幕忙睁大眼睛,“那前秦的魁首怎么停了?”

“是没见过大场面被吓呆了吧?”

“所以说这么庄严的场合怎么能让女人参加,还站最前面?简直是有辱斯文!”

修行者们低低的质疑声从身后传来,姬嘉树看着嬴抱月脚下却瞳孔一缩。

只因就在嬴抱月的脚下,突然窜出了一条色彩斑斓的蛇!

那蛇只有手掌般大小,但头呈三角形,色彩艳丽到让人眼晕,一看就知道有剧毒!

看着那条蛇在嬴抱月脚下昂起头露出锋利的毒牙,姬嘉树的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他很难想象刚刚嬴抱月如果真的一脚踩下去会怎么样。

祭服的衣摆极长,那蛇的身躯又极小且气息微弱,潜伏在草丛砖缝中哪怕是修行者也很难发现。

他刚刚就没有发现!

李稷接他们是在祭台的台阶之上,正常女子被一口咬到或者哪怕只是看见这样一条蛇忽然出现,惊恐之下绝对会从台阶上摔下来!

可如今已是秋日,山顶温度如此之低,有蛇也该冬眠了,姬嘉树打死都不相信这时出现这样一条蛇,还刚好出现在嬴抱月脚下是意外。

姬嘉树心底一沉,知道这是针对嬴抱月的暗算。

这时姬嘉树注意到祭台之上的某个地方朝他身边正射来一道怨毒的目光。

谁?

他猛然抬起头,但不等他找到目光所在,身后其他修行者又起骚动。

“怎么前面的还不走?站得高跌得惨,有人在前面挡路么?”后面远远传来一个女子冷冷的声音。

之前其他修行者因为是在仪式之中都压低了声音,但这个女子的声音可以说是肆无忌惮了。

> 姬嘉树瞳孔微缩,他熟悉这个声音。

正是许冰清。

这时稍微近一点的修行者也看到嬴抱月脚下的蛇了,有上届的修行者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只是觉得这女子的反应实在是慢了一点,估计是一时吓呆了。众人正准备听到少女的惊叫或者干脆从台阶上跌下来,但下一刻发生的事却让后面的男人们瞪大了眼睛。

只见嬴抱月停住脚步,淡定地看了自己的脚下一眼,下一刻偏了一点位置一脚菜踩了下去,众人眼睁睁看着她在离那蛇只偏了一寸的地方落脚,那一脚仿佛踩在众人心上。

她就不怕毒蛇咬人么?

要知道蛇毒是最难解的毒,天生与修行者相克,他们这些大男人哪怕不怕森林中的猛虎,也没人会不对毒蛇心生畏惧。

然而嬴抱月像是看到了那条蛇又像是没看到,淡定地从一边绕过,走到李稷身边。

“走吧,”她将手搭上李稷手臂,“请问昭华君我的座位在哪?”

地上的小蛇直立着身体,像是都被这种忽视打击到了,呆在了原地。

姬嘉树松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真不愧是她。

然而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众人的惊呼,他瞪大眼睛,看着地上那条小花蛇被忽视之后愣了一瞬,下一刻扭了扭身体居然向嬴抱月的脚腕游去!

“抱……”姬嘉树想要拔剑却想起自己的剑东吴礼官扣在了山下,大朝会的规矩是等阶五及以上境界的修行者不能携带兵刃,当然东吴的礼官本身除外。

他一时着急伸手正想拔李稷腰上的剑,却只见那条蛇嗖嗖从嬴抱月的脚腕而上,顺着祭服的下摆居然瞬间爬到了她的肩膀上,蛇吻向少女的脸颊探去。

所有人被这一幕彻底惊到,而就在这时李稷的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啊!”

姬嘉树肩膀一震,他没被这一幕吓死,却被这尖利刺耳的尖叫声吓到。

李稷身后骤然跌出一个满头珠翠的华服少女,指着嬴抱月的肩膀,“蛇啊!”

姑娘,我们都看到了,这不是蛇还能是什么。

姬嘉树来不及追究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横了横心向嬴抱月肩膀伸出手,准备把这蛇拉下来,下一刻却只见嬴抱月抬起了一只手。

众人以为这个前秦女子被吓呆之后终于有了反应,却没想到嬴抱月手动了动,微微捂住了朝向那个华服女子的耳朵。

她这时候不应该要么吓得不能动弹要么伸手驱赶蛇么!

下一刻更离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色彩斑斓的小蛇在嬴抱月的肩膀张开嘴,就在姬嘉树要心惊胆战出手的前一秒吐出蛇信子,舔了舔嬴抱月的脸。

姬嘉树有些石化。

他身后或惊恐或幸灾乐祸的修行者们则呆若木鸡。

“嗯?”嬴抱月侧了侧脸,看向肩膀上的蛇,这时山顶的日光正好射到她身上,少女身上祭服之上绣着的黑蛇仿佛要活过来一般栩栩如生,看得身后所有修行者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嬴抱月和脸边的小花蛇四目相对,笑了笑道,“你好呀。”

章节目录 第921章 毒计 > 众目睽睽之下,看着那个若无其事地和蛇打招呼的少女,周围人神情都有些僵硬。

但嬴抱月显然不在意周围的反应,平静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小花蛇,仿佛停在她肩膀上的并非是人都避之不及的毒蛇,而是什么猫猫狗狗。

周围一片死寂,她微微偏头向那条蛇轻声开口,“能从我身上下去么?我现在有点忙。”

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周围,笑了笑,“周围恐怕有人会怕你。”

说的你自己好像不怕蛇似的!

其他修行者心中纷纷腹诽,但看着祭台前神色不变和蛇交谈的少女,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

那个少女,好像还真的不怕蛇。

更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条色彩斑斓的小花蛇听到那个少女的话,居然像是听懂了一般,吐了吐蛇信子,圆溜溜的蛇眼转了转,居然就这样老实地在她肩膀上趴下了。

原本正要出手的姬嘉树惊讶地停下了手。

他刚刚那么焦急就是因为周围人声嘈杂,担心这蛇伤人。

他对天地万物都没有恶感,但知道有人会利用野兽伤人。要知道蛇这种动物最怕惊吓,之前李稷身后跌出的那名华服少女如此尖叫,最容易刺激到蛇,尤其还爬到了嬴抱月的脸旁边,简直惊的他难以呼吸。

可这条蛇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居然都没有伤人,不能不说上一句神奇了。

日光之下,少女祭服之上的黑蛇刺绣熠熠生辉,看着这一幕,不少修行者屏住呼吸。

前秦公主为什么不怕蛇?为什么毒蛇也不伤害她?

前秦和东吴一样失了守护神,这件事在山海大陆上很是出名。虽然前秦的仙官一直坚持腾蛇神没有彻底消失,但其他六国一直以为是前秦嘴硬。直到前不久的南楚初阶大典,前秦众人战一曲祭舞唤来了腾蛇神的神启,腾蛇神苏醒的消息才在大陆上传开。

可在那之后腾蛇神再没降下神迹,前秦仙官举行国祭都没动静,这件事正要逐渐被人淡忘。此时看到那个少女身上的祭服式样,众人才想起前秦那位没什么存在感的守护神。

但问题是,不是守护一个国家的兽神是什么,一个国家的人就不怕什么野兽。不然后辽的守护神是白虎,后辽人都不用怕老虎了。

这显然不可能。

而嬴抱月不怕蛇,不代表有人不害怕。

“你……蛇……”之前从李稷身后跌出来的那个华服少女还在地上,指着嬴抱月肩上的蛇不断颤抖。

大朝会按照规矩祭台是不允许无关人靠近的,这少女身边自然没有跟着女官和侍女,到了现在众人才发现……居然没人扶她起来。

“这女子是……”

“怎么会有无关之人……”

天梯上的修行者虽有狐疑不满,但看着那个少女的打扮就知道她身份不凡,东吴毕竟是东道主,想起东吴的那些王室往事,不少人猜出了这个少女的身份。

“这不是长乐长公主吗?”

长乐公主?

听到这个封号,山上不管是观礼的家眷还是年轻的修行者们都来了精神。

谁都知道东吴和前秦一样都只有一位长公主。但东吴国力昌盛,还是中阶大典的东道主,就算长乐公主不是东吴先王亲生的,在寻常修行者眼中长乐公主都比前秦公主要尊贵许多。

要知道公主的身份听着尊贵但不过是深宫中的浮萍,一身荣辱全寄托在父兄的宠爱上。公主是亲生还是收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那个国家的君王对公主的看重。

长乐公主虽是收养的宗室女,但东吴先王给了她唯一的封号,并在临终前交代赵暮人,要他答应长乐公主将来不可外嫁。

这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长乐公主将来不用和亲。

> 这是什么?这就是看重!

女儿在家如珠似宝,在外漂泊如草。

一个公主外嫁和亲还是在本国建公主府选驸马,这荣辱的差距可是天壤之别!

前秦公主是前秦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又怎么样?二世皇帝死的早没给女儿上封号,而嬴晗日作为亲兄长还就真的一直忘了这件事,亲妹妹说送就送出去和亲,这个妹妹在他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看着立在长乐公主前的嬴抱月,众人心中尤其是修行者,早就有了高下。

但他们绝对不会提起,更让众人眼热的是一个传言,说是长乐公主有意在中阶大典中择婿。这意味着只要是被长乐公主看重了,那在中阶大典中的名次可就不会差了。

这下子没多少年轻修行者看蛇了,目光都落到了长乐公主身上。

唯独站在最前方的那个少年除外。

站在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怔了怔,眉头微微皱起,眯起眼睛看向的却是一动不动让嬴抱月搭着手的李稷。

他记得东吴只有一位公主没错,但公主就算是观礼应该好好坐在赵暮人身边,怎么躲在这人的身后?

而且……姬嘉树看了一眼地上的颤抖的女子,眸光微沉。

这个女子刚刚尖叫的那一声,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如果嬴抱月是个普通的女子,那条蛇是条普通的蛇,这位公主的那声尖叫足以让那毒蛇发狂毁掉她的容貌。

李稷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和姬嘉树对视。

男人的眸子漆黑如墨玉,平素总是冷静如斯深邃如渊,但此时姬嘉树从其中居然也看到了愤怒。

嗯?这人怎么感觉和他一个心情?

两男两女就这样僵立在祭台前,后面看热闹的众人逐渐发觉出不对来。

那就是……长乐公主怎么还在地上?

在地上指着蛇颤抖的长乐公主手都举酸了,发现就站在她身边的两个男人居然都站着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昭……昭华君……”

地上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唤道,但李稷像是没听见,顿了顿后他保持着注视着姬嘉树的姿势没有低头,静静开口,“长乐公主有何吩咐?”

还能有何吩咐?她一个女子摔倒在地就没男人有眼力扶她起来么!

这群人还是男人么?

昭华君居然还用这么疏远的称呼叫她!

长乐公主泪盈于睫,“你怎么不叫我殿下了?”

李稷回答得相当冷静,“有两位公主在前,这么叫不知道在叫谁。”

长乐公主瞪大眼睛,却只听李稷继续道,“不管有何吩咐,微臣今日身为主祭按规矩不能乱动,公主有事叫其他礼官。”

虽知道他素来如此,但心中却依旧不甘。听着这个她永远都觉得平静得过分的声音,长乐公主咬了咬唇,只得看向站在李稷面前的姬嘉树。

她当然希望是李稷来扶她,但此时只能看向此时站在祭台前几人中看上去最温文尔雅的姬嘉树。

这样的书香君子最是怜香惜玉,她知道一定会来扶她的。

章节目录 第922章 剧变 > 虽然指望着对方自觉点,但长乐公主知道姬嘉树是南楚国师亲子,和李稷不同身份更加尊贵,她可不敢造次,只是脸摆出一副强忍疼痛的神情,笑了笑看向姬嘉树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春华君了吧?小女长乐,第一次见面就让春华君看笑话了。”

接下来就是姬嘉树自然而然地向她见礼,她也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出自己脚扭伤之事。

当然,刚刚那一跤跌得疼但没扭伤她的脚,可金枝玉叶不禁磕碰,宫中女子被惊吓到卧床三天都是轻的,跌一跤伤到脚那可是理所应当。

然而长乐公主没想到,姬嘉树闻言没有躬身向她行礼,反而看了李稷一眼,少年神情有些古怪。

这是怎么了?长乐公主愣了愣。

“长乐公主殿下,现在是祭礼的进行途中,在未向太祖手札行礼前所有修行者不能向其他人行礼,我们所有人都不能多话也不能乱动,还请你有什么事速速叫其他礼官来解决。”李稷迅速道。

李稷背对着赵暮人都能感觉到祭台上赵暮人糟心的目光。

如果不是在大朝会上,赵暮人早就可以出言呵斥了,但赵暮人作为东吴王,在祭礼上说的第一句话是规定好的,那句话是祭典上的吉祥话,可不是什么呵斥公主的话。

他的义父现在估计也是站在祭台上一脸无奈,因为国师在祭典上的站位是固定,如果没人谋害赵暮人,国师是不能动的。

他自己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因为他作为主祭礼官不能乱动,长乐公主刚刚也不可能跑到他身后。

在场唯一站位不重要的就是这位被赵暮人带来观礼的东吴公主,却没人想到这位公主明明不是幼童了,却会乱跑。

感受到身后赵暮人想要杀人的目光,李稷心中却没丝毫同情,只为这位东吴王感到了深深的活该。

他心中没有任何负担,毕竟公主也不是他带来的。

没想到素有君子之名的姬嘉树居然看着她无动于衷,长乐公主愕然瞪大了眼睛,“你们居然……”

姬嘉树神情有些无奈,他们怎么了?

毕竟是东吴那边的人,他不好把疑惑说出来,他其实一直十分不解,那就是为什么这位东吴公主一直坐在地上不站起来?

虽然他无意干扰其他人的爱好,但要知道她一直坐在地上,会挡到他们前往祭台的路。

看到姬嘉树困惑的目光,长乐公主心中咯噔一声。

不会吧?这些男人们这么没眼色的么?不知道扶她一下,甚至看不懂她的暗示?

战国六公子难道脑袋都不好?

“长乐公主有什么要求请尽快直说。”李稷看向祭台边的日晷,他很清楚同为修行者的姬嘉树和他一样,很清楚这位公主身体什么问题都没有,他们自然不知道她在暗示什么。

毕竟刚刚也是她自己坐到地上的。

“我脚扭到了!”长乐公主终于哭出了声,“来个人扶我一把!”

这时她发觉终于有人低头看了她一眼,长乐公主心中顿时一喜猛地抬头,但看到看她的那个人是谁时,她脸上喜色一僵。

居然是那个前秦女人!

听到哭诉,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两个不知在打什么眉眼官司的男人神情有些无奈,低头终于打量了一眼地上颤抖的少女。

地上少女的容貌的确能看出一些赵家人的特征,但和赵光并不相像。看模样也只有十四五岁,正是适合被惊吓到的年纪。

叫什么来着?

封号好像是长乐?

姬嘉树注意到身边嬴抱月的动静,微微一怔,他怎么忘了,他们这群人之中最怜香惜玉的就是这个女子。

想起之前嬴抱月在路上救下的李堇娘,还有自家天天围着她转的长姐,还有那个叫归离的小丫头,还有莫华的那位女扮男装的心上人……姬嘉树有点头痛。

她不会又要招惹姑娘吧?

她知不知道这位东吴女子刚刚可能是想害她?

她知不知道女子之间的那些后宅手段?

姬嘉树正在为身为未婚夫不光要防着男人难道还要防着靠近她的女子感到心情复杂之时,只听嬴抱月目光停留在长乐公主身上,轻声问道。

“公主殿下怕蛇?”

长乐公主一愣,她的确怕蛇,但她刚刚明明哭的是自己的脚,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没人关心她的脚?

可既然她刚刚尖叫了,听到嬴抱月的话勉强道,“自然是害怕的。”

> 废话,她可是个正常女人!

她没想到的就是这个前秦女人居然不怕蛇,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妖女。

然而长乐公主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子的下一句话。

嬴抱月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女轻声笑了笑,“既然公主殿下怕蛇,那为什么要拿蛇来吓我呢?”

这一句话让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众人愣愣看着祭台前一立一倒的两位少女。

李稷和姬嘉树神情顿时一变……但其实他们也没那么惊讶,因为两人都知道对方多少都猜到了。

他们又不傻。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

下一刻两人一愣又移开了视线。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他没想到的是嬴抱月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如此直白地将这样的算计说出来。

看着周围紧张地环绕着长乐公主的东吴礼官和禁军,姬嘉树心中有些心酸,做好了等下无论如何也要维护嬴抱月的打算。

因为此时除了他,她是孤身一人。

她没有家人会为她出头。

不对,姬嘉树看了看嬴抱月的侧脸,他就是她的家人。

“你……你……”听到嬴抱月的话长乐公主险些晕倒,她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直白的女人,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下一刻指着嬴抱月的鼻子吼道,“你胡说什么!”

“你在东吴境内还敢诋毁东吴公主,谁给你的胆量!”

然而她没想到听到她的怒吼,那个前秦少女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居然还在笑。

“胡说吗?”嬴抱月笑了笑。

长乐公主还等着她的反驳,但下一刻发现这个女子这么反问了一句之后居然就不再说话了,像是毫不在意地看向了祭台,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那些黑盒子上。

长乐公主气结,她也算是和不少女子明争暗斗过,但她从未见过如此态度的人。

居然连给自己辩解都不辩解?

长乐瞥了一眼她身边长身玉立的两位男儿,神情简直疑惑到扭曲。

这个女人就不担心在男人心中留下恶感吗?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她就不担心自己的名声吗?

昭华君即便不露脸在东吴都爱慕者众多,她未雨绸缪在东吴也做过不少事,但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的女子,这女人到底……

然而长乐公主没想到,她不但没等来辩解,却只见身边的前秦少女抬起脚,居然准备像绕过蛇一般绕过她!

怒火和难言的情绪上涌,长乐公主一把伸出手拽住了那黑色祭服的衣摆。

“你居然还敢走?”

这都是什么人啊……

嬴抱月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女神情有些无奈。

她叹了口气道,“公主殿下虽然不怕蛇,但应该也不想被蛇爬满身吧?”

谁说不怕蛇了?长乐公主瞪圆眼睛,听到后面半句头发都要竖起,这女人是在威胁她?果然此人是想暗地里害她!

长乐公主看向不远处的心腹礼官正要再次尖叫,却只见嬴抱月抬头看了李稷一眼。

“有件事我需要提醒你们,此公主如果要离开寒山回到王宫,需要尽快安排她洗澡。”

长乐公主恼羞成怒,这个女人在说什么胡话?

却只见李稷闻言一怔,眸光严肃起来,“你是说?”

“嗯,”嬴抱月点头,“你们家公主身上有引蛇香的味道,放着不管会比较危险。”

章节目录 第923章 变天 > 引蛇香。

李稷闻言瞳孔一缩。

嬴抱月此言一出,在医毒战中名次不低的修行者也变了脸色。

这个名字一出,不少不懂药理的人也隐约猜到了这是种什么东西。

引蛇香,顾名思义是一种可以吸引蛇类的香料。但懂得更多的高阶修行者眼中纷纷闪过不信。

“你胡说!”

首先出声质疑的是自然是长乐公主,她本就认为嬴抱月要找事威胁她,此时听见忽然提起个她没听说过的东西,虽然是什么,但听名字她本能地察觉到不是个好东西。

长乐公主不解之余更加愤怒。

“昭华君……”她委屈地瞥向李稷和姬嘉树,下一刻眼前却忽然一亮。

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她原本还有点恐慌,但此时她忽然发现,原本一直淡然的李稷和姬嘉树听到引蛇香三个字,神情也都十分复杂和不解。

长乐公主顿时感到痛快,可见没人相信这个女子的胡言乱语。

“引蛇香是……”姬嘉树的确有些动摇,但这动摇却不是因为不相信嬴抱月。

引蛇香是一种在修行界已经被禁止配制的香料,出自于南楚西南部苗疆之地,故而南楚的修行者比其他人更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此香是用十几种秘药和无数蛇最喜之物熬炼而成的香料,对蛇有着十分邪门的吸引力。只要小小的一块,就能将方圆之里的蛇全部引来。

但也正因引蛇香的这种特性,姬嘉树此时听到嬴抱月的话才无法理解。

他正要开口,身后却已经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

“前秦公主的确是在血口喷人啊。”

姬嘉树眸光一顿,回头看向站在石阶上开口的许冰清。

“是圣女大人……果然北寒阁懂其中的门道……”

“我就知道前秦公主这话不对劲,毕竟引蛇香可是……”

周围懂行的人本想解释,但看北魏圣女站出来可不敢抢了对方的风头,都闭嘴看向许冰清。

嬴抱月并未回头,依旧只是注视着前方的祭台。

看着那个女子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模样,许冰清眼中泛起一股厌恶,看到她的手还搭在李稷的手臂上,许冰清眸光更加冰冷。

许冰清故意等了等,但没等来嬴抱月的辩解只等来一片寂静。她眼中怒意上涌但想起母亲的交代生生压了下去,冷笑一声自顾自说了下去,“小女不才,但对引蛇香多少有些耳闻,如果东吴公主身上真有引蛇香,这引来的可不是只会是这么条小蛇,这附近早就都是蛇了!”

哪怕已经是秋日,也绝不会只有一条。

看着周围修行者赞许着点头,许冰清就知道她说对了。

许冰清眯起眼睛,说实话不明白嬴抱月怎么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难道她不知道引蛇香的效果?

这前秦女人是想出风头想疯了么?撒谎都不动动脑子?

“将引蛇香挂在嘴边却不知其威力……”

“听说南楚医毒战这个前秦公主也拿到了榜首,果然其中有猫腻吧?”

许冰清虽然觉得不对劲,但听到周围人的这些质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嬴抱月和北寒阁最大的冲突就发生在医毒战,做人太得意果然会反噬其身。

> 听到众人的议论,姬嘉树虽愤怒但不知如何反驳,却只见李稷眸光微深地看向嬴抱月,“在下谢前秦公主的提醒,不过请问公主殿下如此说可否有依据。”

嬴抱月闻言笑了笑,“能服众的应该是没有,不过我能提醒的已经提醒,接下来就是你们东吴人的工作了。”

她本身并没有救东吴公主的义务,就是基于人道主义的精神提了一句。毕竟虽害人终害己,可引蛇香如果真引来大量的蛇,这位长乐公主大抵还会害到别人。

“能服众的没有,但能和我说的有么?”李稷眸光顿了顿,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问道。

嬴抱月一怔。

这时她忽然察觉到有屏障笼罩到了她和李稷的身上,嬴抱月眸光一顿看向祭台上,发现东吴国师东方仪正静静注视着她。

“你真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李稷也发现了,神情有些微妙。

他义父忽然插手是要做什么?

但既然有了屏障不会被人听见,嬴抱月不介意解开李稷等人心中的疑惑。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疑惑,”嬴抱月瞥了一眼地上的长乐公主,看向李稷笑了笑道,“如果不是我在这里,她身上足以爬满毒蛇。”

李稷眸光一深,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看着地上吵闹的公主,嬴抱月的眸光平静但也有些冰冷。这位长乐公主可没那么好心,只拿了一条蛇暗算她。

或者说真正的幕后之人可没那么好心,原本估计是想借长乐公主之手引来蛇群搅乱整个大朝会。

就不知道这一出,是只针对她还是针对整个东吴。

或者说……是针对前秦。

前秦的守护神是腾蛇,如果中阶大典的开幕式被蛇群破坏,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再加上那些蛇群如果导致太祖手札受损,估计会惹来大乱。前秦本来在今年的初阶众人战中拿了第一格外惹眼,大朝会出事了,搞不好有心人会将一切推到前秦身上。

第二天流言想必就能传遍整个山海大陆。

背后之人的图谋可谓不小。

只不过他们千算万算,却忘记了她在这里。

嬴抱月看向肩膀上那条小花蛇,神情有些微妙。

她和李稷说的话是真的,虽然不知她和这位东吴公主素昧平生对方为何要找她麻烦,但长乐公主能想出用蛇来暗算她真的是蛮有创意的。

为什么还有一条,因为留下了一条最硬气的。

云雾森林里的蛇活了很久,不少身上有境界,普通的蛇可不敢靠近她。

但寒山之上的蛇就不一样了。

谁叫她身上有蛇祖宗的气息呢?

但这件事她自然不能告诉李稷,嬴抱月笑了笑道,“总之在我身边之时,这位公主的引蛇香不会发作,这条小蛇也不会伤人,还请昭华君快些开始祭典吧。有什么疑惑之后再处理也来得及。”

李稷点头,身后的东方仪也解开了屏障。

众人并不知她和李稷说了什么,除了中途被李稷拉入屏障的姬嘉树,少年深吸一口气心情更加复杂。

“来人,把长乐带去一边治伤,”祭台上赵暮人终于忍不下去开口了,冷冷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礼官们,原本没人敢当出头鸟的礼官们浑身一震,连忙跑过去几个人去搀扶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却只听身后传来东吴国师平静但含着威力的声音,“吉时已到,请诸位修行者速速就坐。”

这句话原本没什么,但就在东方仪说完之后,天色忽然变了。

章节目录 第924章 犯禁 > 原本还晴朗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东方仪眸光一凝,天色变化自然和他没有关系,但就在这时众人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男声。

“吉时已到?那为什么没有人来邀请我们呢?”

嬴抱月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李稷瞳孔一缩,静静回过了头。

来人的声音如同在寒冰之中淬过一般,这是她完全陌生的声音,但却有着让她熟悉的口音。

不属于长城之内的口音。

“大哥?”这时站在靠后位置的慕容飞星发现,自己兄长听见这个声音浑身的气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寒风吹来,众人睁大眼睛,愕然看着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山道上静静登上来一群人。

一群白衣人。

后辽的修行者脸色有些难看,他们很清楚所有的后辽人都已经登上了山顶,突兀出现的这群人不是后辽人。可这群人居然穿着和后辽一样颜色的祭服。

“什么人啊?懂不懂规……”

山顶上修行者们不满的议论声猛地一顿,死死盯着徐徐走来的那群人身上祭服的图案。

那些人祭服和后辽一样的雪白,但不一样的是,每个人祭服的胸口前,都绣着一个狼头。

狼头。

白犬神的子民。

山顶的人群中飞出一声尖叫,但下一刻有人死死捂住嘴。

“怎么会……居然真的来了……”

“我不看了……我要下山……”

观礼的人群发生骚动,东吴的礼官们面色发白,但负责观礼队伍的礼官还是立即上前安抚,让他们稍安勿躁。但还下一刻人群中传来了压低的惊恐之声,“我们还怎么冷静?谁想到西戎人真的来了!”

西戎人。

这个名字像是一个魔咒,在喝破的瞬间在场所有长城内六国中人神情都僵硬了。

嬴抱月袖子下的拳头微微握紧,看着那群身着她熟悉的白狼祭服的修行者们一步步登上天梯,走到祭台之前。

这一群人大概只有二十多人,都是看上去只有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人,十个人之中至少有五个带着狰狞的铁面具。

为首之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他没有戴面具,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高眉深目,是标准的西戎王族长相,嬴抱月看着眼生,只是在一边冷眼打量。

但就在这时,跟在那名少年身边的一个戴着铁面具的人忽然抬起头,于人群中看了她一眼。

和那双似曾相识的碧瞳对上,嬴抱月只觉浑身的血有一瞬间的冷却。

“陛下,陛下……”

这时一阵呼喊声从山道之上传来,只见从那群西戎人身后冲上来一群浑身是血的礼官和东吴禁军,看着已经登上山顶的西戎人神情绝望。

只见那些人身上的伤口和西戎人腰边还在滴血的弯刀,众人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西戎人之所以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估计是强闯了山下的关卡,并将上来报信的人都打伤只能跟在他们身后。

看到这一幕,祭台第二层的赵暮人缓缓站了起来。

李稷轻轻松开了嬴抱月的手。

为首的那位西戎少年还想往祭台走,但就在这时,一柄长剑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把古朴的长剑,看上去钝而厚重,却寒光逼人,没有剑格,剑柄上布满着青铜古锈。

> 看到这把剑,在场东吴修行者的脸色俱是一变。

“巨阙!居然是巨阙剑!”

“国师大人将这把剑传给了昭华君了么?”

巨阙,嬴抱月闻言心头一跳。巨阙是东吴国师东方仪的佩剑,也是前朝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造,和太阿剑、越王剑属同一规格的名剑,位列八荒名剑之一。

如果说太阿剑曾是南楚的镇国之宝,那么巨阙就是东吴的镇国之宝。

巨阙是东吴国师的佩剑,但此时却并不握在东方仪手中。

看着执剑站在路前方,挡住前往祭台的路的李稷,西戎人为首的那位少年脸色变了变,终于停下了脚步。

众人心中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只见那领头的高个少年嘴角忽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昭华么?好久不见了。”

还是那古怪的口音,但言语中的熟稔却让众人变了脸色。

昭华君难道和这个西戎人见过?

“我不记得和你见过,”李稷淡淡道。

“真是薄情,”嬴抱月看着那位高个少年的目光又转到她身边的姬嘉树身上,“不过记不得也无妨,毕竟我们只是三年前远远的碰见过一次,你和春华应该都没见过我的正脸。”

嬴抱月感觉到身边姬嘉树的气息瞬间变了。

是难以抑制的惊讶。

三年前。

同时提起昭华君和春华君,还用这样熟悉的语气,围观众人有人的脸色变得煞白。

“三年前,难道是说战国六公子聚首的那一次?”

“六公子?难道说这人就是……”

修行者和观礼的家眷看那位高个少年的神色都变了。

同时见过昭华君和春华君,提起三年前的相聚,还是西戎人。

那么此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难道……他就是鬼华君?”

嬴抱月瞳孔微缩。

最神秘也让她最不愿承认的战国六公子,西戎鬼华君。

之前她的确听说这次闯入东吴要参加中阶大典的西戎人是这个所谓的鬼华君带队,然而不知为何,此时看着站在李稷面前的挺胸抬头的西戎少年,她心中泛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你就是鬼华?”李稷神色不变,握紧手中长剑淡淡问道。

“正是,”高个少年微笑,看向站在上首的赵暮人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小王还没自我介绍吧?”

“说起来我父亲和东吴王还是熟人,”少年笑道。

赵暮人眸光沉沉地盯着祭台下的人。

少年后撤一步,行了一个西戎的礼仪,抬头看向李稷和赵暮人,嘴角已经收起了笑意。

看着他的眸光,周围离得近的修行者都打了个寒战。

“我是西戎十二翟王,”少年眸光冷酷残忍,如同雪域上的年轻公狼。

“鬼华君,淳于夜。”

章节目录 第925章 西戎 > 高个少年腔调古怪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

祭台前有长久的安静,众人看他的眼神纷纷变了。

世人皆知,战国六公子中有两位公子是特别的,那就是几乎从未在世人面前露过脸的昭华君和鬼华君。

而就在一个多月前南楚初阶大典,昭华君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无人知晓他面具下的面容,但李稷到底是活生生出现在了公开的场合。

于是乎战国六公子中,只剩一位公子一直未曾出现在六国众人之前。

当然,寻常六国中人也不可能见到他。

至此鬼华君变成了战国六公子最神秘的一位。人们对他既好奇又畏惧,好奇在于两方面,一方面在其容貌成谜,另一方面却是在于其出身和在西戎特殊的身份。

“原来鬼华君真的叫淳于夜……”

在这个少年刚刚报出自己名号之前,年轻一辈里甚至不少修行者不知道鬼华君的名姓。

修行界历来分年轻一辈和年长一辈两派,年轻一派代表的是山海大陆上新生的力量,诸如姬嘉树和慕容飞星等人属于年轻一辈,而八人神和各国成名已久的大仙官则是年长一辈。

鬼华君就像是修行界年轻一派中的一个禁忌,人们忌讳他的名号,却又隐隐好奇并传播着那个西戎少年身上骇然听闻的故事。

“淳于?”听到高个少年报出的名姓,姬嘉树和李稷神情都复杂起来。

虽然同为战国六公子,但他们两人对于这位鬼华君的了解也只停留在传言中。毕竟之前见过这个少年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隔着一道永夜长城,为西戎蒙上了一层重重的浓雾,传言也总是稀奇古怪以猎奇为主。

修行者们早已习惯对西戎的消息采取半信不信的态度。说起来战国六公子当年之所以会评出一位西戎人,是因为当初前秦式微,选不出什么优秀的男儿,出于猎奇的心理就有人撺掇不如将那位名声传入永夜长城内的西戎少年放进去。

反正按照当时修行界的想法,西戎人又不能踏入永夜长城,就当是凑数算了。也能让寻常百姓对战国六公子这个名号更加敬畏。

但谁都没想到,三年前在战国六公子的聚会上,这个西戎少年居然真的出现了。

虽只是远远露了一个背影就消失了,但姬嘉树记得他父亲因此大发雷霆,只因有西戎人混入南楚境内却无仙官察觉。

南楚御祷省因此遭到了大规模清洗,却没抓到那个胆大包天的西戎少年。

就如他的名号一般,那个少年的身影如同鬼魅,飘然而来,又如一滴水一般消失了。

至此再无鬼华君在长城内出现的消息。

直至今日。

姬嘉树定定看着身着白毛祭服的少年,三年前那位少年甚至连名号都没报,没想到他如今居然在东吴的大朝会上听到了鬼华君的名字。

淳于是西戎的国姓,这么看来此人真的如传言所说是西戎白狼王幼子。

那么另一个传言应该也是真的。

战国六公子中不缺王室中人,比如风华君慕容飞星就是后辽三殿下,但淳于夜不光是王子,还是西戎翟王。

“十二翟王?难道说……”

“没错,就是那个翟王啊,听说是西戎最年轻的翟王……为了当上翟王杀了自己的哥哥……”

> “什么?杀兄?”

在座修行者的脸色都变了。

在鬼华君这个名号出名之前,西戎最年轻翟王的恶名就已经传遍了山海大陆。

在西戎,翟王的封号相当于六国内的郡王,但谁都知道西戎的翟王和内陆的郡王可不一样。

东吴队伍中,身为郡王的赵光脸色有些发白。

他是郡王没错,但他很清楚,郡王只要是诸侯王的儿子,受宠的王子哪怕什么都不用做混吃等死到大婚的时候就能受封,不得宠爱的再不济等到兄弟当了王也绝对能混上这头衔。

一个王室子嗣昌盛一点的,老中青三代加上,郡王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但西戎的翟王不一样,十二位翟王的数量是固定的。

不管西戎王生多少个儿子,有多少个兄弟,翟王的数量只能是十二位。因为西戎只有十二个部落,只封十二个翟王,按照他们的话说这个数量是白犬神定下的,宁缺毋滥。

还宁缺毋滥呢……赵光看着站在李稷面前的西戎少年吞了一口口水。

西戎翟王的册封废立不是西戎王决定的,而是弱肉强食,想当西戎翟王的手段说来很简单。

只要你有王室血统,甚至哪怕只是母族出自王室都可以,杀掉一个老翟王,就可以成为新的翟王。

杀掉老王。

赵光看着西戎人胸前绣着的狰狞狼头遍体生寒。

要知道这一代西戎王光亲儿子都不只十二个,在加上他还有兄弟和孙子,上一代老王还有孙子和外孙……这么多王室子弟在一起,这么杀出来的翟王之位和他这个郡王之位可不一样啊!

按照草原传统,在西戎要想最终继承西戎白狼王之位,首先必须要是翟王。

故而围绕翟王之位的厮杀,其实就是西戎王位厮杀的第一环。

之前大司命灭掉六位翟王之后,西戎很长时间都没补齐十二翟王之位,就是因为传统上西戎人只习惯于承认杀掉老王的人当翟王,结果这下没老王可杀了,部落之间围绕着继承人之位发生了内乱。

而据说这位第十二翟王,就是在内乱之中杀出来的一位新翟王。

虽然排名第十二,但谁都知道西戎的翟王顺序是按照年纪排的,第十二,意味着他是最年轻的翟王。

那一年,据说他才十二岁。

连续手刃了一位兄长,三位叔叔后当上了翟王。

这样的传闻对长城内六国众人而言简直是骇然听闻,故而那位年轻翟王的名字传出了永夜长城,传遍了山海大陆。

那个名字,就是淳于夜。

只不过之前很少有人能肯定淳于夜就是鬼华君。此时想到这样一个对亲兄弟和亲叔叔都能毫不犹豫下杀手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不少境界低点的修行者都发起抖来。

可不知是不是带着面具的问题,人们发现东吴的昭华君离得那么近神色却没什么变化。

李稷看向面前神情桀骜的少年淡淡道,“原来鬼华君就是十二翟王,不知翟王有何贵干?”

章节目录 第926章 处变 > “既然在长城内,你叫我鬼华就好,”听到李稷的话,自称淳于夜的西戎少年眯眼一笑。他汉话腔调古怪但说得相当流利,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不然对不起中原人为我取的名号。”

周围观礼的民众神情更不好了。当年他们是凑数才把他放进去的好么?

其他几位公子的名号都是各国王室推举出人后他们自己选的,唯独这位鬼华君,是长城内的人叫出来的。

鬼华鬼华,十二岁小孩就杀兄杀叔,可不就是一个魔鬼!

然而六国百姓何曾想到,这位翟王居然承认了这个名号,三年前不请自来地去南楚见其他公子,如今还大摇大摆地跑到东吴参加中阶大典,这人真以为自己是鬼,没人能奈何他么?

“鬼华?好,我记住了。”周围的修行者心中波涛汹涌,李稷的神情却依旧平静,“那鬼华君有何贵干?”

“你……”淳于夜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看来昭华君不害怕西戎人?”

“应该害怕的是你才对,”李稷淡淡道,“只要东吴有意,能把你们全部留下。”

这个留下自然有着别样的意味。

“中原有句话,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淳于夜冷笑着生硬道,“不知中原的软脚虾有没有这个胆量。”

他这话一出,周围修行者们脸上顿时生出愤慨,队伍中骚动起来,有年轻人脸色通红就想往前冲,却被队伍中的年长者拉住。

嬴抱月看着李稷面前言语挑衅的西戎少年,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鬼华君,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管有没有胆量,这都是东吴之后要和西戎算的账,”李稷看了一眼西戎身后受伤的东吴礼官和禁军,眸光如冰,“现在我们忙着进行祭典,你们挡路了,让开。”

嬴抱月注意到李稷的目光在西戎队伍中停了一下,神情第一次发生变化。

所看的位置,正是赫连晏的位置。

“挡路?”淳于夜冷哼一声,“我们也是来参加中阶大典的,这么大的祭典,怎么没人来邀请我们?”

听到这人脸大如盆的发言,周围修行者忍不住腹诽。

躲都来不及,谁吃饱了撑的会去邀请西戎人?

“这是我们东吴举行的祭典,邀请什么人由东吴决定,”李稷淡淡道,“邀请而来是客,不请自来是敌。”

山林中无风自起,手握巨阙的青年宛如一栋城墙,立于祭台之前。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中一凛。

李稷瞥了一眼祭台上的黑盒,“西戎人是想在太祖手札前和东吴一决雌雄么?”

看向祭台上的黑盒,高个少年眯起眼睛。他之前之所以挑衅李稷,是发现这位东吴昭华君并不如情报所说境界那么高,一时有些冲动。

他之前收到的命令是在见到太祖手札前不要轻举妄动,东吴保管太祖手札多年,那些黑盒中不知藏有多少秘密,这个东吴人说话如此有底气,还不知是想干什么。

“我等不过是想来凑个热闹,”西戎少年冷笑一声,“我们西戎参加中阶大典是东吴王同意的,却没想到大朝会上东吴连个位置都没给我们留。”

李稷眸光一定,能感受到身后赵暮人冰冷愤怒的眼神。

之前在西戎列兵永夜长城之下和北魏不愿独自抵抗的压力下,赵暮人发了国书,同意了西戎参加中阶的要求。

但李稷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就算被迫无奈同意西戎参加,赵暮人也绝不会邀请西戎人参加大朝会。

谁知道这群疯子会对太祖手札做什么?

> 太祖手札关乎大陆年轻修行者的成长,赵暮人绝不想用来帮西戎人增添力量,去当这个千古罪人。

但他们显然低估西戎人的疯狂程度,如今这群人打上山来,已经由不得东吴人不接待了。

“既然想参加大朝会,那么诸位请吧,”感觉到身后赵暮人向他点了点头,李稷看向淳于夜,用剑往他们身后指了指。

“昭华君什么意思?”淳于夜眸光危险起来。

“按照规矩,没有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想参加大朝会,要站到最后面。”李稷淡淡开口,“不遵守那位皇帝设下的规矩,守经奴可不会打开太祖手札的黑盒。”

淳于夜瞳孔收缩,猛地看向祭台,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祭台最顶端那群黑衣老者却连眼皮都没抬,从始至终只是专注地注视着祭台上的黑盒,像是看着什么绝世珍宝。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心中感叹李稷对西戎人拿捏的还真是刚刚好。

西戎人光脚不怕穿鞋的,但偏偏守经奴如今已经不属于任何国家,说是看守手札的机器人都不为过,这群人只认嬴帝留下的那些规矩,就算被杀了估计还认为是去地下陪太祖对此甘之如饴。

什么西戎东吴天下之争,这群人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那些盒子。

但换言之,如果有人动了那些手札,哪怕只破了一个角,这群守经奴都会毫不犹豫和那个人拼命。

哪怕是生活在永夜长城外的西戎人也听说过守经奴的大名,看着祭台上那群像是木头一般的黑衣人,淳于夜的目光冷了冷。

他自然知道对守经奴来硬的也没用,但想到这该死的东吴人居然以此威胁要西戎站到最后面,素来心高气傲的少年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凶狠地盯着李稷,“你……”

“翟王,既然昭华君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到后面等着看好戏吧,”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少年冷淡的声音。

嬴抱月清楚地看见,这名自称鬼华的少年听到这个声音瞳孔有一瞬收缩。

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再一次看到那双碧瞳。

嬴抱月心头一紧。

是他。

“这……”站在最前面的淳于夜僵了僵,下一刻居然如牵线木偶一般缓缓转过了身。

“翟王?”其他西戎人神情疑惑。

“既然赫……赫连都这么说了,我们就看这群东吴人能搞出什么花样。”

说完西戎人居然在淳于夜的带领下如潮水般退去了。

看到这一幕,姬嘉树眸光微凝。

“仪式继续。”李稷对这一发展却没什么惊讶,挥手宣布祭典继续。

礼官上前收拾了被西戎人撞歪的座椅,仪式顺利地进行了下去,所有修行者鱼贯而入,在李稷的引导下纷纷落座。

接下来等东吴王和国师东方仪的祭词念完,就到了修行者一个个上台祭拜太祖手札的流程。

姬嘉树的位置就在嬴抱月身边,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上面庄严的祭词,看向老老实实坐在后面的西戎人有些神色不宁,而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传来嬴抱月的声音。

“嘉树,我有事想问你。”

他收回目光,有些意外地看向身边少女,“你说。”

嬴抱月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三年前听说你见过西戎的这位鬼华君,能向我描述一下你看到的那个人的样貌吗?”

章节目录 第927章 大惊 > 听到这个问题,姬嘉树一愣。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脑,但既然是她问的,姬嘉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的确是三年前远远见过他一面。但当时他没有靠近我们,我也没看清他的容貌。”

“没看清容貌?”嬴抱月眸光顿了顿,“他戴了面具?”

“没错,”当时的情形被猜了个正着,姬嘉树神情愈发意外,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看到了他眼睛的颜色了么?”

眼睛的颜色?姬嘉树一怔,随后摇头。

“离得太远,大部分时间那人都是以背影示人,正面我只是瞥到了一眼。不过倒是能看出他眼睛的颜色挺浅的,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的确是靠近永夜长城那边的人。”姬嘉树细细回忆道。

而他之所以看到了那个西戎少年的正面,是因为就在其他公子质疑淳于夜身份的时候,那个少年冷笑一声猛地转身扯开了胸前的衣衫。

“对了,”回忆起那个让人记忆犹新的细节姬嘉树抿紧了唇,“当时那人露出了胸膛,他胸膛上刺着一个狼头。”

狼头。

嬴抱月闻言瞳孔一缩。

胸膛上的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

她镇守永夜长城多年,早就洞察了这个秘密。

看到嬴抱月的神色变化,姬嘉树就明白她也知道西戎狼头刺青的寓意。

只凭一个脸都没露的身影,当时在场的修行者当然不会突兀地相信一个陌生的少年就是西戎鬼华君。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看到那只狼头,随他一同前来主持六公子聚会的他的父亲脸色变了。

正是有南楚国师的反应,才让众人相信了那个少年就是鬼华君。

“我父亲说,来人的确是西戎王族。”姬嘉树看向嬴抱月道,“那人看到我父亲后就迅速逃离了,后来关于他身上的事我怎么打听父亲也没告诉我。”

“我知道了,”嬴抱月闻言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用谢,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姬嘉树道。她问的是鬼华君长的样子,但他没能回答出来。

西戎鬼华君的确过于神秘,就像之前的李稷一样,以往没人见过其真正的面貌。

看着身边少女明亮的眼睛,姬嘉树袖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就算三年前他没看清,但这位西戎翟王不是正在这里么?

她……这是在怀疑什么?

“抱月,你难道是觉得……”姬嘉树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

“我只是有点好奇,”嬴抱月笑了笑,“毕竟那位鬼华君今日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么?”

第一次出现,也就是说之前没人见过他。

那么,谁知道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到底是是谁?

她相信姬墨的眼光,之前调查情报的时候她就发现南楚御祷省在三年前曾清洗过,姬墨不是随便拿下属开刀的人,这证明三年前的确有对西戎举足轻重的人来过南楚。

嬴抱月想起之前在南楚国境附近追逐她的那群身份成谜的黑衣人,眼睛眯了眯。

如果只是寻常的修行者入侵,姬墨不至于那么震怒。

那位平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国师清洗了南楚御祷省,足以证明三年前出现在南楚的那个少年很大概率是真的鬼华君。

然而……嬴抱月瞥了一眼姬嘉树和远处的李稷。

除了姬墨外其他五位战国六公子虽然见过那个少年,但都没看到脸,基本上也等于没见到。

三年过去,正属于成长期的少年的身量也会发生很大变化,记得身材也没用。

这意味着,鬼华君的面貌依旧成谜。

> 她坐在离祭台最近的位置,没有回头,但却能感觉到最后一桌的西戎人对祭台上的黑盒目光灼灼。

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后方有一道视线落到了她身上。

场间看她的人很多。谁叫她坐在最前面,身边还坐着个显眼的姬嘉树。

然而那道视线和其他打量她的视线不一样。

那是从西戎人所在的那个方向而来的。

她借着和姬嘉树攀谈的间歇装作不经意往后瞥去,撞上那双熟悉的碧瞳。

是他。

人群中的赫连晏看向她。

他这次戴着的面具只至鼻梁,露出形状姣好的下颚和薄唇,看到她看过来,少年的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嬴抱月眸光微沉回过头,不知这群西戎人还会掀起怎样的风雨。她往北魏人所坐的方向瞥了一眼,正好看见东吴礼官向许沧海的步辇处走去。

祭词念完,北魏国师应当就会被请到祭台上坐下,毕竟以许沧海的身份不能和他们这些小辈一样坐在下面。

这样看来,这冗长的开幕词终于要念完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东方仪念完佶屈聱牙的最后一句,向前一挥手,“祭词毕,稍后将请诸位年轻人上台祭拜,还先请诸位先整理仪容。”

台下轻微的骚动,几乎所有修行者神情都紧张起来,伸手去摸自己不知道系了几遍的衣带。

有年轻点的少年人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要知道等下他们就能看到传说中的太祖手札了,能不激动吗?

坐的越靠后的修行者其实上台的时间越晚,明明还要许久衣带却摸的越勤。姬嘉树环绕四周神情无奈,如果不是他们这群大男人还要脸面,他毫不怀疑他的这些同期们会人人掏出面铜镜来。

而他身边要第一个上台的少女却无动于衷,看的姬嘉树脑袋更痛。

“抱月,”姬嘉树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你估计马上就要上台了,要不要先……把蛇收起来?”

嬴抱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那条小彩蛇还躺在她的肩膀。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身边除了姬嘉树,其他修行者之前都离她有两三个位子。她原本还以为她是被排挤了,看来并非如此。

估计是被吓的。

她微微一笑,动了动肩膀,只见那条小彩蛇睡眼惺忪地爬起,歪头看了她的眼睛。

“你快点回家吧。”嬴抱月轻声道。

然而那条蛇脑袋摇晃一下,嗖的一声掉头钻到了她的袖子里。

嬴抱月愣了愣,觉得这也算是把蛇收起来了,无奈地看向姬嘉树,“这样大概也行吧。”

行什么行?

一直观察着最前方动静的其他修行者心情微妙。

想到她袖子里有条蛇,所有人心里都不好了。

然而就在这时,寒山上的钟声响起,众人神情一凛,端正了身子。

许沧海在礼官的引导下缓步登上祭台第二层,坐到了东方仪的身边。

这是祭拜仪式开始的信号。

这时已经没有人再有心思再想其他,因为下一刻东方仪神情肃穆地开口,“祭礼开始,开盒。”

守经奴们围成了一个圈,准备打开祭台最顶端的黑盒。

所有人睁大了眼睛。

章节目录 第928章 力挽 > 祭台之下安静极了,安静到掉根针都可以听见。

台下的修行者屏住呼吸,看着身着黑衣的守经奴戴上白手套,向摆在祭台顶端的黑盒子们伸出手去。

祭台上黑盒总共有五个,众人清楚里面总共是五本太祖手札。

一个盒子一本。

传说太祖手札总共有九本,一本比一本精深,其中东吴独有五本,剩下的五本除了前秦长城内六国一个国家一本。

东吴之所以有那么多本,主要就是因为大朝会上的这场祭礼。毕竟高阶大典举办的条件太严苛,大部分情况下没有当上大仙官的修行者第一次见到太祖手札,就只有在中阶大典前的大朝会上。

不过虽说中阶大典有着奖励初阶大典的胜利者向他们展示太祖手札的职能,但东吴一个国家就被分到五本手札,当年还是惹出了不少争议。

曾有一个传言,说是东吴之所以拿到这么多手札,是因为有可能是少司命的故乡,大司命偏心导致的。

当年太祖皇帝将手札的分配权交给了自己的国师,而大司命将五本手书都分给了东吴,在山海大陆引起轩然大波。

人们原本猜测大司命会把最多的手札分给自己的故乡南楚,却怎么都没想到最后分到最多的是东吴。

纵观大司命的一生,她实在和东吴没有多少交集,众人只好怀疑到了大司命的那位徒弟身上。

毕竟大司命对徒弟的偏爱是举世闻名的。

但不管众人怎么猜测,五本太祖手札被大司命亲自送到了东吴,至此也成为了东吴在修行界地位的象征。

在青龙神彻底销声匿迹的八年前,东吴在修行界没有彻底失去位置,不得不说有这五本手札的功劳。同时因为当初送来五本手札的人情,虽传言是大司命的徒弟弄丢了青龙神,但东吴没有过多的迁怒于前秦和大司命。

当然,对那位少司命追杀还是要追杀的。

毕竟弄丢八兽神的罪责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不是东吴底子厚,这简直堪称灭国之灾。

想起之前调查来的那些情报,嬴抱月看着台上的五个黑盒神情有些微妙。

这时台上为首的一位年纪最长的老者一挥手,所有的守经奴跪下,五体投地向高台上的盒子顶礼膜拜。

看着这一幕,嬴抱月心中有微微的不适。

嬴帝已死,这些人却对死物如此跪拜,在她看来实在是有些愚昧了。

这些守经奴已经被彻底洗脑,她毫不怀疑在这些人的眼里,这些黑盒比成千上万的人命都要重要。

跪拜完后台上的守经奴们恭敬地起身,将那长方形的黑盒立了起来。

“咦?那上面还有编号?没有锁?”

众人这才发现黑盒正面按照顺序写着从一到五的篆字,盒面平滑,没有锁扣。

黑盒子在日光下发出非金非玉的璀璨光芒,少年人们睁大眼睛,发现这些黑盒居然都是用黑曜石打造的!

“乖乖,小爷还以为是木头或者石头染成的,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大的黑曜石……这秦以前到底有多有钱啊?”

身后传来修行者的咋舌声,嬴抱月听出是慕容飞星的声音。

这么大的黑曜石当然造价不菲,但更让众人惊讶的是这么贵重的盒子上面居然没上锁。

“开盒!”

> 这时黑衣老者一发话,戴着白手套的守经奴上前,伸手在黑盒表面一拨,只见黑盒表面浮起无数组合在一起长条形凸起,看上去居然像是无数复杂的榫卯结合在一起。

“这是……”姬嘉树眸光一怔。

“是鲁班锁。”嬴抱月静静道。

鲁班锁又叫八卦锁,是前朝的工艺大师鲁班发明,外观看是严丝合缝的十字立方体,看上去简单,其实内中奥妙无穷,九根榫卯有上千种组合方式,不得要领者根本解不开。

守经奴们的双手在那些长条形凸起上快速拨动,看得台下年轻修行者们眼花缭乱。

“怪不得不用锁扣和钥匙啊,这比锁扣可要严密多了。”

“听说每个守经奴都是太祖皇帝亲自培养出来的,死一个少一个。”

“怪不得任何人都替代不了这些守经奴,除了他们之外根本没人能解开这些锁啊……”

听着周围人的絮语,姬嘉树神情愈发凝重。

太祖皇帝死后,作为当世第一修行大国,南楚御祷省内有不少仙官觊觎过东吴的那五本太祖手札,甚至提出让他父亲作为最强神子去讨要。

说是讨要,但东吴怎么可能放手,其实就是让他父亲去抢。

而当时他记得他父亲只是淡淡道,“重点不在于那些盒子,你们谁有本事将那群守经奴活着带到南楚,我就去一趟东吴。”

当时吵得不可开交的南楚仙官们顿时一静,因为只要和守经奴打过交道就知道那群人根本不是正常人,他们只遵循太祖皇帝的命令,太祖下的命令让他们待在东吴,他们就会终生待在东吴。谁要是强迫他们,那群人会毫不犹豫地赴死。

姬嘉树不原本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那群守经奴,现在他明白了。

没有这群人,根本没人能打开那些黑盒。

而那些黑盒如果被强行打开,里面的太祖手札也会毁于一旦。

毁坏太祖手札的罪名在修行界可谓第一重罪,不光守经奴会与其不死不休,整个修行界也会将其视为罪人。

啪嗒一声,此时台上编号为一的黑盒打开了。

台下所有修行者的眼睛瞪圆了。

所有人眼都不敢眨,只想看看传说中的太祖手札长得什么模样。

只见璀璨的黑盒中,露出一个八寸左右的书册。书册表面有着古怪的图画,书页已经发黄破旧,但最让众人惊奇的是书册书脊处不是他们熟悉的线制装订,而是一圈圈金属所制的圆圈。

“这是什么?”

“果然是太祖手札,和一般的书册就是不一样啊!”

“看上去像是银丝所制的线圈?果然机关精妙!”

机关精妙?

嬴抱月听着台下修行者们的赞美心情复杂,盯着黑盒中的那个泛黄的本子眸光古怪。

她知道那是什么机关。

因为那盒子里……

是个线圈笔记本啊!

章节目录 第929章 狂澜 > “师父,你在做什么?”

嬴抱月注视着祭台上的笔记本,脑海中响起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声音。

风雨婆娑,月影下坐着相依为命一高一矮的两个人。

一个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盘坐在大树上的一个女子腿上的一堆银丝,“你怎么把镯子给拆了?”

那是一个足银打造的缠丝银镯,但现在已经被它的主人抽丝剥茧,变成了一堆乱糟糟的银丝。

“嗯?我在穿本子,”手下忙着不停的女子用银丝穿过手上粗糙的纸张,兴致勃勃地开口,“我之前不是教过你这种线圈笔记本的做法么?”

“你是教过我……”小女孩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子手中已被拆了一半的缠丝镯子,“可是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镯子应该是姬二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之一。”

“没错,是之一,”女子从怀中掏出另一个缠丝镯子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个。”

“这种本子翻页最方便了,”女子挥了挥手中的银丝笑眯眯道,“我才发现这镯子的银丝做线圈不软不硬刚刚好。我算了一下,至少够穿十个本子呢!”

“是方便,可师父你做这么多本子干什么?我们又用不完,况且……”察觉被带偏了,小女孩一脸无奈,“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姬二叔送你的镯子穿本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知道师父虽已和那个南楚少年情断义绝,心中却并未放下他。

如果那个少年遇到危险,她的师父依旧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提醒他。虽然约定不再相见,但她们如果遇到了生死关头,在临死之前她师父应该还是会去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

正因如此,即便她并不喜欢那个看她目光并无善意的少年,却也看不得师父这么折腾那个少年送她的镯子。

哪怕那个少年曾经想要卖掉尚在襁褓中的自己,但既然是师父喜欢过的人,她就看不得师父伤心。

“不拿来穿本子做什么?”拆着镯子的女子嘴角边的笑意微微敛起,平静地盯着腿上的银丝,“镯子不能吃不能穿,我好不容易给它找了个用处,不这样我怕我会忍不住卖了它。”

小女孩一愣,凝视着对面身上已经空无一个饰物,只用荆杈将长发挽起的女子心头微酸。

在这个年代,失去世家和宗族的庇护,连男子都很难活下来,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而言几乎是死路一条,但为了她不被卖掉,这个及笄不久的少女毅然决然抱着她走出了家门。

为了她,她的师父几乎是被净身出户。

为了躲避女子的那些不堪的下场,她们在树林中躲躲藏藏。但她们不能一直在森林里当个野人,为了生活师父变卖了出来时身上所戴的所有首饰和衣物,在如此困窘的情况,能吃能穿能派上用场就是她们生活的最高标准。

没用的东西,她们是没法留的。

看着女子手上的那堆银丝,小女孩沉默了。

她知道师父不忍心卖掉这最后两个镯子,只能用这种方式说服自己。

既然如此,小女孩安慰自己,成为线圈笔记本的线圈大概是这两个镯子最好的归宿。

“不过师父……你也不用做那么多吧?”看着女子穿了一个又一个,小女孩眨眨眼睛,“这些纸也不便宜,不是上次那个什么秦国的郡王送给你的么?一次全用完了以后怎么办?”

在三天前的一次追杀中,有一个自称是大秦郡王的人对她们伸出了援手。她并不担心师父受骗,只因看透了世事炎凉的她们有一套自己和人相处的方式。无功不受禄,即便生活困窘,在那位郡王提出要资助师父之时,师父没有接受其他财物,只要了一些纸张。

毕竟她和师父刻树皮已经刻累了,平常自己造纸又麻烦。

“哦,那个什么秦国的郡王说下午还会过来,”女子一边穿本子一边道,“说会带笔墨来,要和我聊聊修行的事。”

“他说话还是挺有意思的,有不少东西值得记下来,多穿些本子估计能派上用场。”女子穿着纸张抬起头看向树顶的天空,神情平静,“我倒是许久没见过能那么安静听我说话的人。”

她的那些奇思妙想正常的古人根本受不住,常常没听几句就跳起来骂她离经叛道,或者区区一个女人有什么资格对修行大放厥词。

区区一个女人么?女子眸光冰冷。

“是吗?”小女孩眸光有些复杂,看着对面的女子神情不满,“那师父倒是遇上知己了。”

> “什么呀,小小年纪乱吃醋,”女子哈哈笑了,伸手勾了勾小女孩的鼻子,“师父最大的知己,永远是你。”

……

……

永远是你。

在周围修行者嘈杂的掌声中,嬴抱月从过往的美好记忆中回过神,定睛看着台上黑盒中那些熟悉的线圈笔记本。

台上的五个黑盒已经打开了三个,但守经奴退到了两侧不再开盒,台下的修行者也无人敢多问。

只因众人已经提前知道,虽然东吴有五本太祖手札,但中阶大典的参加者只有资格看三本。剩下的两个盒子内容更为精深,寻常人根本没资格看到,此时只是抱过来充场面。

太祖手札何其珍贵,能看上三本已经是三生有幸,有哪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敢奢望一口气看上五本?

嬴抱月环视四周,只见周围少年们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台上的黑盒,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

稀世珍宝么?

“战国七年南楚初阶大典魁首,上台来!”

伴随着礼官的高喊,周围不少人的视线向她刺来,带着说不出的嫉妒和艳羡。

嬴抱月向身边神情担忧又鼓励的姬嘉树露出一个笑脸,随后象征性地整整祭服,在礼乐声中登上祭台。

“还真让她第一个看,区区一个女人……东吴还真不怕犯忌讳……”

“没办法,谁叫她是今年的魁首呢?只希望她翻翻就得了,她看的懂么?”

“多耽误三息时间罢了,不过想到这人要碰太祖手札我就膈应……”

后方响起窃窃私语,嬴抱月却充耳不闻,只是一步步登上高台,向她上辈子永远忘不掉的那些本子走去。

“前秦公主,不能再靠近了。”就在走到放黑盒的台子前三步外,台边礼官出声。

嬴抱月停下脚步。

“用真元翻动,你只有三息的时间,注意控制好力量,如果损坏哪怕一个纸角,守经奴都会将你的手砍下来。”东吴礼官注视着她严肃道,“到时候不要怪本官没提醒过。”

他到现在还记得之前有修行者只是翻的急了一点,纸张还没裂开就险些被守经奴打死。

嬴抱月点头,想了想向那些笔记本伸出右手。

“用双手!”这时盒子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守经奴大声喝道,“不懂规矩!”

台下响起嗤笑。

嬴抱月蹙眉看向他,黑衣老者冷冷道,“必须用双手对手札表示尊敬。”

“你确定你还要我用左手?”她轻声问道。

老者眸光愈冷,“必须双手。”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伸出双手,探向远处的第一个黑盒。

而就在这时,她左手手腕忽然发出一声巨响,一道红色的闪电和台上黑盒击打在一起,黑红光芒交错宛如晴天霹雳!

盒子的书册,顿时化为齑粉。

章节目录 第930章 杀机 >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一瞬。

靠近祭台的修行者们只看见祭台上黑红两道光线冲天而起,照亮半边的天空。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被惊起,愕然看着黑红光芒扭曲交缠的祭台。

站在祭台最顶端的那个少女手腕里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和台上的黑盒之间发生了碰撞,像是巨大的火石被摩擦起火,又像是一颗火星点亮了一片油海,一瞬间祭台之上火花四溅电闪雷鸣,噼里啪啦宛如闪电相撞的尖啸声和刺目的黑红光芒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心惊胆战。

“怎么了?怎么了?”

“太祖手札……”

台上第一个黑盒已经碎得四分五裂,看着其中化为齑粉的手札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祭台边的守经奴也全部如同一座座石像,僵硬地扭动脑袋看着台前的少女,看着她手腕上的红光,下一刻察觉到他们身后升起的黑光,露出骇然的神情。

就在这时祭台上剩下的五个黑盒齐齐发出了黑光,像是被什么激活了一般,黑光扭曲如同一股黑雾,而嬴抱月手腕上的红光更甚,少女左手手腕手指一阵扭曲跳动,整个手腕居然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向剩下的黑盒探去。

“不好!”不远处的东方仪一个箭步向祭台跃去,老人向台上少女伸出手,蓬勃的真元顿时汹涌而出。

即便已经退境,在场反应最快的依旧是这个老者,然而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东方仪的力量居然像是被另一股力量给挡开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瞳孔一缩,看着已经弥漫到嬴抱月身后的黑雾。

挡住他的居然是那些黑盒弥漫出的力量。

许沧海起身比东方仪要稍晚一些,就在东方仪的真元被挡下后,他原本要探出的手静静收回,看着从黑盒中弥漫出的黑雾若有所思。

这些黑盒全部由太祖皇帝亲手打造,里面有着那位修行天才毕生研究出的最强阵法,据说其力量不输于玉级的诅咒,连神子都不能用外力打开。

如果真的是那些黑盒的力量,挡下东方仪的真元不足为奇,但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到底是什么激活了黑盒沉睡已久的力量?

看着台前少女手腕上缠绕扭曲的红光,男人眸光微冷。

祭台上狂风大作,看着东吴国师的攻击居然都被拦下,所有人都露出了骇然的神情,下一刻终于有人尖叫起来。

“护住手札!”

“有刺客!拦住那个女人!”

已经没人有时间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台上黑红交织的光芒所有人心神俱震,有修行者开始外逃,更多的修行者开始往台上冲。

“拦住他们!”这时赵暮人猛地起身向祭台边的禁军猛地一挥手。在狂风之中年轻君王的眉眼冷峻如冰,却如岩石钢铁一般坚毅。

“得令!”

台下的东吴禁军齐齐踏步,刀剑摩擦声让人胆寒。

如此场合依旧稳住了的东吴王显然稳定了人心,原本慌乱中想要往台上冲的年轻修行者们纷纷停住脚步。

而就在这时,却有两道身影越过人群,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祭台顶端。

“二哥!”

“嘉树!”

人群后响起两声少年人的尖叫,赵暮人蓦然回头,只见李稷和姬嘉树居然从禁军中脱身,向台上的那个少女冲去。

> “杀了她!她会毁了圣物!”

“这光是……有人触碰了禁忌!”

“有人触犯了天道!”

“快杀了她!”

而就在这时祭台上响起守经奴嘶哑凄厉的叫喊,看着嬴抱月的左手向其他黑盒探去,所有守经奴双眼血红,齐齐拔剑向孤身站在祭台前的少女砍去。

“抱月!”姬嘉树猛地一伸手,一只瓷杯从他手中飞出打掉了一柄剑,但他拦不住更多的剑,可就在这时,他发现那些守经奴的剑居然都被环绕在嬴抱月身上那黑红交杂的光给弹开!

向少女攻去的所有守经奴高高飞起,惨叫着纷纷倒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这一幕祭台之下人们喃喃开口。

守经奴作为手札的守护者此时却都无法靠近那些黑盒,看着祭台上那个少女扭曲的左手一点点靠近其他黑盒,被光芒震倒在地的黑衣老者绝望地嘶吼道,“不……”

然而就在这时,祭台上的风暴忽然有一瞬间的暂停。

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高台之上握住自己左手的手腕,死死捏紧的少女。

人们本以为是李稷还有姬嘉树力挽狂澜,然而台上的一幕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所有人都被挡在风暴之外,狂乱的光芒和杀气之中,只有那个少女孤身站在祭台之前。

就在自己的左手将要靠近第二个黑盒之时,嬴抱月猛地伸出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手。

暗红色的光芒里少女脸色苍白,众人愕然看着她左手手腕一怔扭曲,这才发现这只手居然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

黑红光芒狂乱交错,却就在这时,被那个少女自己一把掐住。

人们怔怔看着嬴抱月右手按住自己的左手,一点点往下压。

少女的脸色极为苍白,谁都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正在和什么对抗,就这样看着她攥住手腕一点点地按下了那只狂乱的左手。

然而就在这时,从人群后方忽然射出三只弩箭,向高台上的少女射去,弩箭箭头乌黑,居然有剧毒!

“抱月!小心!”

穿不透修行者真元的黑雾居然被这支箭穿透,姬嘉树猛地掷出腰间玉佩打下一只,李稷执剑击下另一支,但还有一支向高台上的少女飞去。

姬嘉树目眦尽裂,看着台上少女握着自己的手腕一个侧身躲过了这支箭,他正要松口气,却只见缠绕在嬴抱月身上的黑红光芒再一次大盛。

突如而来的毒箭打断了少女之前压制的节奏,那缠绕着布条的左手手腕像是寄宿着什么魔物,再一次扭曲挣扎起来,挣脱右手的桎梏猛地向上抬起!

嬴抱月看着自己的手,瞳孔一缩,用真元压制着自己的左手,去探腰边的长剑。

“抱月!”

刺耳的风声和尖啸声中,姬嘉树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

章节目录 第931章 炫目 > 炫目的红光胀满整个高台。

姬嘉树正被嬴抱月想要去砍自己手的举动吓得心脏停跳,耳边却传来哐啷哐啷的击打声。他眼角余光一瞥,发现身边身着青衣的男人挥起手中巨剑正向黑雾而生的屏障狠狠砍去。

就在东方仪失手和守经奴被弹飞之后,此时本已经无人敢再靠近那诡异的黑雾。

毕竟祭台上的情形透着十足的邪门,谁知道出手会受到何等反噬?如今连天阶修行者出手都尚且要掂量,看着高台外毫不犹豫挥剑向黑雾砍去的男人,所有修行者愣在原地。

昭华君这是疯了吗?

隔着青铜面具众人看不到他的脸,但从面具中露出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无比清明,只能看到认真。

清瘦的男人真的没有丝毫的犹豫,砍完了一剑身形都会往后一步,但他死死踩在最后一阶上一步不退,生生踩碎了石砖,下一刻却再一次挥剑重重砍去,没有一丝停歇一瞬间居然已经砍了十几剑。

而就在这时,祭台边笼罩的黑雾屏障居然颤动了一下。

看着这一幕,想起刚刚穿过黑雾毒箭,姬嘉树瞳孔一缩顾不上其他,恶向胆边生,抓起地上掉落的毒箭,向李稷身边的黑雾猛地一刺。

众人睁大眼睛。

怎么连春华君也疯了?

这是在帮昭华君?

黑雾屏障虽然在颤抖却一直未曾被打破,两个地阶修行者的努力在黑雾面前如同无用功,祭台上交缠的黑红光芒愈发扭曲,像是在嘲笑少年人们的不自量力。

然而就在这时众人只听见极其轻微的一声破裂声。

谁也不知道李稷是怎么进去的。

萦绕在祭台上的暗色边缘有一瞬间的黯淡,下一刻身着青色祭服的人影出现在放置黑盒的石台前。

就在嬴抱月右手吃力地拔出落日剑时,耳边忽然传来低沉的男声。

“别冲动。”

“嗯?”嬴抱月右手反手一剑正要向左手刺去,闻声微微偏头。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的身边原本没有任何人,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她有一瞬间的分神。

虽然分神,但她没有失去控制的右手速度依然很快。看着左手挣扎着再次抬起,嬴抱月眸光一深,右手反手挽了个剑花就向左手刺去。

“都说了你别冲动!”

这时一只大手穿透笼罩在她身上的黑雾,猛地握住她的右手。

台上依旧笼罩在电闪雷鸣中,周围风声愈发尖利。于狂风中嬴抱月抬起头看向闪到她身前的人,李稷睁大眼睛,发现她在这种场合下居然还在笑。

少女的额发被吹起,于狂风中向他微微一笑,“我没冲动,我很冷静。”

“冷静到要去剁自己的手?”李稷胸膛起伏,瞪着她喝道,“我记得我早和你说过你砍手是没用的!”

在前秦第一次发现她身上诅咒的时候,李稷就记得她问过他,如果把这只手砍掉能不能解决诅咒。当时他虽惊愕于这个女子的决然,但更决绝地否定了这种可能。

她现在居然还……

“哎?我要砍自己的手?”李稷的气话还没说完,却只见眼前的少女神情惊恐地反问。

李稷胸中一口气堵住,有一瞬间的愣神,“你不是要砍自己的左手?”

“谁说我要砍自己手了?”嬴抱月淡淡笑了笑,下一刻趁着李稷愣神猛地抽出右手,李稷之间眼前剑光一闪,伴着少女冷静清脆的声音,“我只是要将它扎个对穿,让它动不了罢了!”

> 这有什么好庆幸的?李稷简直说不出话来,看着落日剑迅速从他眼前滑过,他猛地向少女那双正在疯狂挣动的左手手腕伸去。

一直冷静的嬴抱月神色终于变了。

“别碰!”

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但这一次是原天阶修行者的速度比较快。

黑红的光芒中,李稷握住了她鼓胀挣动的手腕。

滴答滴答。

身着青色祭服的男人握住了身着漆黑祭服的少女的手腕。

祭台下的修行者们睁大眼睛,愕然看着高台上滴下的鲜血。

下一刻有无数鲜红的血液从李稷握住嬴抱月手腕的那只手的指缝中渗出,空气中弥漫起焦糊味。

握住那只手腕之时,钻心的疼痛就从掌心袭来,但李稷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看着怔然看着他的少女,男人伸出另一只轻轻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平心静气,不要动怒。”

他看得很清楚,最初嬴抱月手上的诅咒被激发的确因为和黑盒中的阵法发生了碰撞,虽说诅咒发作与否的确受宿主情绪的影响,但一般情况下诅咒宿主无力控制已经发作的诅咒。

但李稷很清楚他眼前的这个少女不是一般人。

如果是一般人,就是如今他感受到的剧痛就足以让一个女子昏迷。

但她不但没有昏迷,反而选择孤身一人站在台上与诅咒对抗。

如果没有那三枝毒箭,她也许已经将诅咒压了下来。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他刚刚靠近嬴抱月后敏锐地察觉到少女身上气息的不稳,如果他没有猜错,她正在愤怒。

能让这个女子愤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此时已经来不及追究她到底因为什么而生气,但最重要的是她必须稳定下来。

现在是生死攸关的关头。

“你不会有事的。”

他不会让她有事。

他从不说谎,他说她最多可以活一年,那么这一年内他绝不会让她死。

“调整呼吸,抱元守一。”李稷轻声开口,他知道她能听懂他的意思。

说完李稷感到掌心微痒,嬴抱月的睫毛动了动,下一刻他感觉她身上的气息真的改变了。

以前总有人夸他不简单,但此时能这么快理解他的意思做到这样的事她显然更不简单。

这时周围黑盒上弥漫出的黑雾忽然再次浓郁起来,山林中响起野兽的嚎叫,那只不听话的左手居然再一次挣动起来。

看着嬴抱月的手再一次向黑盒而去,台下众人目眦尽裂,就在这时嬴抱月和李稷一起抓住了那只手。

祭台上狂风大作,狂风将两人的袖子鼓了起来,一条小花蛇从嬴抱月的袖子里被吹出来,正在半空中飞舞。

嬴抱月眼前一亮,就在小花蛇爬到她手臂的时候,她猛地喝道。

“咬!”

章节目录 第932章 本事 > 小花蛇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小小的眼睛看向嬴抱月。李稷瞪大眼睛,发现他居然从一条蛇中眼中看出了犹豫和不忍。

小蛇的眼睛对上头顶少女决然的眼睛。

“咬!”嬴抱月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狂风之中就要被吹飞的小花蛇张大嘴露出毒牙,猛地一口咬在嬴抱月的手臂上!

蛇牙咬在她的小臂上,嬴抱月顿时感到手臂一阵麻痹,她深吸一口气从李稷手中抽出手,调动浑身真元压制下所有冲动,一把抓起已经松了布带,再一次将左手手腕牢牢地捆了起来。

再下一刻,风停了。

红光散去,黑雾也散去。

世界安静极了。

“停下了?”祭台下的修行者怔怔看着凌乱不堪的祭台,看着祭台上静静相对而立的男女。

寒山之上恢复了宁静,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然而祭台顶端碎裂的黑盒却告诉众人一切都是真的。

这时人们才来得及回顾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刚刚那两道光是什么?”

“太祖手札呢?”

“抱月!”就在人们尚在发懵和议论之时,姬嘉树一个箭步冲上了祭台顶端。

嬴抱月握着已经全部失去知觉的左手转身,向他露出一个笑容,在少年问出一堆疑问之前先笑着开口,“嘉树,我没事。”

姬嘉树准备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但看着嬴抱月手臂上明晃晃的毒蛇牙口,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这叫没事?”

姬嘉树发现他说完,待在嬴抱月肩膀上的小花蛇顿时浑身一震。

姬嘉树看着那条蛇看向嬴抱月的眼睛,一双蛇眼居然眼泪汪汪。

“没事,我不疼,今天你立功了,”嬴抱月看向肩膀上的蛇轻声絮语道。

看着台上和一条蛇说话的少女,台下修行者们的神情顿时更加复杂。

而就在站在人群中的一个少女却神情阴冷。

许冰清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幕,袖子下的拳头一点点收紧。她面上依然是平素对人的那般端庄的神情,心中此时却惊涛骇浪,脑海中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

那就是那封密信所写的内容居然是真的!

看着围在嬴抱月身边的李稷和姬嘉树,许冰清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她从未有如此厌恶过一个女子,原本在城门处就解准备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然而当初因为孟施的介入这个计划未能实施,她父亲更是对她管教颇严,于是她便考虑到了暗算。

她原本不知该如何暗算,在南楚之时她曾经让北寒阁弟子多次下手,却每次都铩羽而归。她看着看着也明白了,这个前秦女人根本不能算是正常人,想要解决必要抓死了弱点一口气逼死。

但又正因嬴抱月不是个正常人,这个不得人心的女修,身上身边几乎没有弱点。

她本人多次从暗杀中逃脱,而她身边的人,不是姬嘉树李稷这样本身实力惹不起的,就是姜元元宋谦这样背景过厚难以下手。

许冰清苦思多日没能想起嬴抱月的弱点,直到三天前,有人向北寒阁送了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前秦公主有一条她也控制不了的手!”

许冰清脑海中浮现出那封密信,看向高台上那个少女眸光微深。

> 她原本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看到刚刚嬴抱月触碰太祖手札时发生的异变。

谁都看清了那个女子左手的异常。

但此时所有人都陷入混乱,没有人来得及关注这件事,她要不要助力一下呢?

把柄么?许冰清看向祭台顶端那身黑色祭服,心中冷笑。

虽然她现在已经差不多确认了嬴抱月的把柄,但许冰清觉得也许这个前秦女人大概用不上这些礼物了。

嬴抱月已经要大祸临头了。

“手札!”

“第一册的太祖手札毁了!”

祭台边的安静被打破,高台上响起守经奴的凄厉的叫喊,甚至还有哭声。

守经奴们齐刷刷再一次拔剑,但剑尖这一次朝向的是站在最前方的少女。

短短不到一刻钟,黑衣老者的眼中就布满了血丝,看向嬴抱月目眦尽裂地一挥手,“给我杀了这个贱……”

嬴抱月霍然抬头,原本还想骂下去的老者看着少女眼中的亮光一愣,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你……”

“我姓嬴,”嬴抱月轻声开口,“在骂我之前我建议你先考虑下会不会连带上我的祖宗。”

黑衣老者头皮一炸,下一刻却只见嬴抱月看向东吴王,“陛下,来东吴的修行者是可以这么轻易打杀的吗?”

赵暮人神情复杂,“自然不是,只是……”

“东吴律法中,记载了损害太祖手札是死罪吗?”嬴抱月继续问。

哪个国家的律法会考虑这种条款?

谁都没想到太祖手札会被人损坏!

赵暮人脑门青筋直跳,看着理直气壮的少女说不出话来,他虽然对手札没有守经奴那么狂热,但也不代表他可以放过此事。

这可是太祖手札啊!

看着已经几近癫狂的守经奴,赵暮人微不可见地皱皱眉头,看来这群人是不会放过嬴抱月的。

“不管这手札是如何损坏,”嬴抱月静静道,“有人记得这原本是我祖父的东西么?”

嘈杂的人声骤然一静。

“老夫会先杀了你再自杀谢罪,到了下面会亲自和太祖解释,还请公主不要太操心。”黑衣老者眸光一顿,下一刻冷冰冰道。

这说话方式真是一个比一个决绝。

赵暮人眉头拧成一个结,看出了守经奴们杀人的决心。

黑衣老者向身后十几人使了个眼色,所有守经奴骤然将长剑搁上了自己的颈子。

“还请公主殿下自我了结,不然我等只能全部去向太祖谢罪。”

“你们要为这么一本薄薄书册赔上性命?嬴抱月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人,“至于吗?”

“这是我们的使命,轮不到外人来管。”黑衣老者神情愈发冷凝,“一切杀了你再说。”

“杀了我?”嬴抱月笑了笑,“杀了我,你们大概永远见不到那本手札了。”

章节目录 第933章 威胁 > “见不到?”黑衣老者的笑声比任何人更冷,“只要我等死不绝,太祖陛下手札的内容将永传不朽。”

永传不朽啊……

嬴抱月神情有些微妙。

“我就知道,”虽然刚刚第一个本子的毁灭并非出于她本意,但本子化为齑粉之时她也没多慌张。

要心疼她也只是心疼本子。

因为她很清楚,这些黑衣人看守手札多年,就算不是都看过所有手札,但第一本总该看过吧?

如果她没有猜错,第一册的内容这些成年累月阅览手札的守经奴早已倒背如流。

毕竟可以随意阅览手札是当年招募守经奴时那个男人开出的最有诱惑力的条件。这么多年就看五本书,这五本书的内容都记不下来这些人脑子是有问题吗?

“等等,”这时站在一边的姬嘉树也反应过来了,他愕然看着为首的黑衣老者,“这本手札的内容你们明明都记得,却还要人的性命?”

还是手札主人亲孙女的性命,这些人是疯了吗?

姬嘉树承认他看到被修行者们视为圣物的太祖手札粉碎之时,心脏也有瞬间的停跳。但那是他没想到守经奴记得手札内容的这种可能。

他更是万万没想到,这些人明明将手札内容倒背如流还要逼死人的性命。

祭台下的修行者眼中也有些动摇。

“这是两回事,”黑衣老者看向嬴抱月,眼中是藏不住的恨意。

“这个女人毁坏的是太祖皇帝的真迹!是圣物!”老人胸口起伏,大声咆哮道,“那每一张纸页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圣物,这个女人居然将全部都毁了,一个入不得宗庙的女人居然还毫无悔意?罪该万死!”

台下原本被姬嘉树的话影响到的修行者们,看着台上痛心疾首的老者,又渐渐安静了下来。

“是啊,我记得当年有人只是撕破了一个纸角就被御祷省砍断了双手……”

“不责罚这公主对其他人不公平。”

“内容的确是有人记得,但手札的原物是不能再生了。”

“这些守经奴也怪可怜的,那毕竟是太祖真迹,看刚刚的场面,太祖真迹中也许还有着玄妙的阵法呢……”

“都被这个女人给毁了……”

“这老先生说的也对,毕竟公主又不入宗庙,更何况还已经出嫁……她根本不算嬴氏的人啊。”

“偏偏这女人估计还以为以她姓嬴的身份不用受罚呢,谁想到这人根本不把公主当回事……”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姬嘉树的神情冷峻起来。他正要上前却发现台上的李稷一直未曾收剑,巨阙剑一直有意无意地挡在嬴抱月身前。

李稷看着台上痛心疾首的黑衣老者神情淡漠,他一开始就没想着和守经奴争辩。

这些人长年守着这些死物已经魔怔,太祖手札的存在早已偏离了指引修行者的初衷,变成了这些人手里碰不得看不得的“圣物。”

“诸位,”黑衣老者仰天长呼,“你们说这毁坏了整整一本手札的人该不该死啊!”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台下的年轻人们一怔,有些眼中现出犹豫,但有些观礼者和年纪大些的修行者已经举起了双手呼喊道。

“该死!”

“是该死啊!

人是会被气氛影响的,喊杀者越来越多。

> 人群中的许冰清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嬴抱月回头看向身后呼喊的人群,总觉得自己像是身处某种诡异的仪式中一般。

人心是多么的好煽动。当年师父的那些关于故乡的故事里,所说的中世纪烧死巫女之时,是不是就是这样一个场面呢?

“妖女就应该当众烧死!”

耳边响起的黑衣老者的又一声呼喊,嬴抱月哑然失笑。

还真的想什么来什么,这么多年了,这些人能不能有点创意啊?

“烧死?”北魏人的队伍里,站在步辇边的莫华忽然听见身边的孟施喃喃开口,少女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继子?孟施?你怎么了?”莫华睁大眼睛,看着身边身材单薄的男装少女汗如雨下。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孟施额头滚落,她像是陷入了最可怕的梦魇之中。

莫华心中焦急,但心中最多的是疑惑。只因他最清楚孟施的心志其实极为强悍,毕竟没有强韧的心态,一个女子可做不到敢女扮男装混迹于男人堆中。

这样的一个女子,可不是会被烧死区区一个字眼吓到的人。

“孟施?”在混乱的人群中莫华靠近她一把握住她的手,少年瞳孔一缩,发现她的手比冰还要凉。

这一幕到底触动了她什么样的记忆?

莫华看着孟施抬起头,看着台上被千夫所指的另一个少女,眼中有着物伤其类的悲伤。下一刻她咬紧牙关就想往台上冲去。

“孟施!”他深吸一口气,死死攥紧了她的手腕。孟施愕然回头,看着拖住她的北魏少年眼含愤怒。

莫华的舌尖也被他咬出了血,但他知道太祖手札和守经奴话语的影响力多年来已经深入人心。前秦公主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了,寻常人此时冲上去也是为她陪葬。

“你等等,”看着快失去理智的孟施,莫华脑门上也渗出汗珠,却想不出能劝的话。

而就在这时,在人群越发热烈的呼喊声中,响起一个少年急切的呼喊。

“等等!”

原本骚动的人群安静了一瞬,众人回头看着前秦队伍,发现出声的居然是嬴珣。他被三四个人拉住的嬴珣,拼命甩头挣开捂住他的嘴的手。

“等等!”

被那么多人盯着,围住嬴珣的几名暗卫神情有些尴尬,只得悄悄松开手。

嬴珣的手脚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感激地看了一眼刚刚偷偷帮他踹走好几个暗卫的霍湛。

霍湛向他点点头。

脱离桎梏的嬴珣立即向祭台上冲去。

看到嬴珣出现,姬嘉树发现台上黑衣老者的神情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嬴珣匆匆爬上祭台,站定之时,黑衣老者和那群守经奴躬身向他行礼。

“大公子。”

看到这一幕,再看着孤零零站在祭台前的少女,姬嘉树只觉得眼睛像是被什么刺痛。

这群将太祖皇帝写的每个字都当作珍宝的奴仆并不是不尊重嬴氏的后人,他们只是不尊重她而已。

孙子和孙女,原来受到的待遇是这般不同。

章节目录 第934章 挑战 > 然而姬嘉树发现连他一个旁观者都如此不平,站在祭台前的嬴抱月神情依旧平静。

姬嘉树不知道,嬴抱月很清楚她本就不是嬴帝的后人。她对嬴氏也算不上有什么感情,刚刚提起嬴氏,也不过是提醒一下这个恪守宗族观念的老者不要做得太过分而已。

但这群人已经做得过分了,她就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然而此时看着冲上来的嬴珣,嬴抱月眼中还是划过了一丝暖意。

不愧是她养大的儿子,不管能不能派上用场,但心地至少是善良的。想起刚刚看守嬴珣的那些人,她的眸光又微微发冷,嬴珣的处境愈发危险了。

“夏侯、夏侯公,还请手下留人。”

好不容易站定的嬴珣气喘吁吁道。

他认识这位守经奴的领导者,原本应该是阿房宫中的仙官。

然而黑衣老者对嬴珣的态度虽恭敬,闻言眼中却划过一丝寒意,冷冷开口,“毁坏的是大公子祖父的遗物,大公子不但不苛责犯事者还来阻止老夫,这就是大公子的孝道吗?”

孝之一字压死人。

嬴珣瞳孔一缩,死死咬紧了牙关,少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曾经在阿房宫中对他阿谀奉承的老仙官。

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嬴珣没有任何政治斗争的经验,将来恐怕会轻而易举地被老臣压制。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是被那些老臣养大的,自然养成了最好操纵的模样。

“可……”嬴珣还想说些什么,黑衣老者已经直起了身,看向前秦队伍中对嬴珣蠢蠢欲动的暗卫们。

“前秦的人是都死了么?还不将大公子请回去!”

队伍中前秦遗老派出的人松了口气,顿时有几名暗卫窜出,为首一人向嬴珣的肩膀抓去,可他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

那个暗卫一愣,顺着那只纤细的手臂看去,瞳孔一缩。

“滚。”嬴抱月将那只手捋下,捋完的瞬间就一脚踹了出去,那暗卫反应速度算快的,猛地往后一跳却也险些从台阶上滚下。

这一切发生太快,嬴抱月的动作也如行云流水。

台下再次安静一瞬,众人愣愣看着台上少女反客为主,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才是别人冲上台准备的救的那个?

四周一片寂静,黑衣老者脸色相当难看。更多的怒火寄宿在他眼里,老者张大嘴正要发作,却只听身前少女静静开口。

“够了,”嬴抱月淡淡道,“我原本还想等一会儿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样,但现在搞成这样,我就不等了吧。”

等?等什么?

嬴珣一怔看向她,“堂妹,你……”

“你个妖女,还想挣扎什么?”黑衣老者怒火冲天地吼道,却只见嬴抱月竖起手掌淡淡瞥他一眼,“先闭嘴,我吃完药再和你说。”

嬴珣睁大眼睛,只见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从里倒出一个药丸。

“这是什么药?”嬴珣、姬嘉树和李稷三人异口同声,问完意识到各自的存在尴尬地对视一眼。

“解毒丸,解蛇毒的,”嬴抱月一口吞下,晃晃袖子里瑟瑟发抖的小蛇,看向发愣的三个男人声音无奈,“你们不会觉得我被蛇咬不死吧?”

姬嘉树扶额,他的确忘了这一出。

不过说实话,在数次锤炼下,他觉得她以后干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了,自然就忘了还有蛇毒一回事。

嬴抱月吞下解毒丸,祭台边的黑衣老者已经如一座要爆发的火山。

> 如果不是想把这个女人当众烧死,挽回众人心中对太祖手札的敬畏,黑衣老者早就一掌劈死了这个女人。

“大胆妖女,你还想……”

然而他的话刚开口,嬴抱月就淡淡瞥向他。

“把嘴巴放干净,这个称呼我还没到那程度,”她淡淡道,“你现在给我安的罪名不就是毁坏祖父真迹么?”

“什么叫安的罪名?明明是……”黑衣老者怒发冲冠,话却再一次被打断。

“毁坏手札不是我的本意,如果只是毁坏一事本身我很抱歉,但要我偿命是不可能的,”嬴抱月摆摆手,“手札内容未曾失传,那个本子也不值一条人命。”

“老夫说的是真迹,是圣物,是……”黑衣老者浑身真元涌动,但下一刻嬴抱月瞥了他一眼,一句话将他钉在原地。

“如果我说,那本手札不是太祖真迹呢?”嬴抱月静静道。

“既然你们都知道手札的内容,谁知道这本手札是什么人写的?”

少女平静的声音回荡在树林中。

祭台边再次一片死寂,所有修行者瞪大眼睛。

连台上原本怒气冲天的守经奴们都愣住了。

“血口喷人!老夫这么大岁数从未见过你这般巧舌如簧的女人!”

黑衣老者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双眼气得血红,“那本手札的笔迹我们全都见过,这世上没人比守经奴更熟悉太祖陛下笔迹!”

老人难以置信。

这个女人居然为了脱罪胡说八道!

她是以为手札没了,就没人记得手札原本的模样了吗?

“公主殿下恐怕不知,那本手札连东吴王当年都曾阅览过,”黑衣老者气到极端却冷静了下来,看向嬴抱月冷冷一笑,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我等化成灰都记得那本手札的样子,东吴王为证,如果那本手札不是太祖陛下亲手所书,我等愿天打雷劈!”

祭台下众人露出信服的神色,赵暮人也微微点头。

他见过那本手札,也见过他父王留下的那些奏折,那上面有太祖皇帝的批阅,手札上的字迹与太祖皇帝的笔迹一致。

那本手札的确是太祖亲手所书。

因某些原因,赵暮人对这个前秦公主并无恶感,却没想到这个女子真的敢当众胡说八道,扯出这么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言。

“笔迹啊……”然而在所有人质疑的目光中嬴抱月微微一笑,看向赵暮人,“既然提到东吴王为证,那么陛下能借我一支笔吗?”

赵暮人一愣,随后向身边亲卫一挥手。

黑衣老者不明所以正想阻止,但东吴王亲卫速度极快,一息之间,一只饱蘸浓墨的笔已经到了嬴抱月手中。

“你还想玩什么花样……”老人怒气冲冲开口,但不等他再生波折,嬴抱月眸光静下来,在破碎的祭台上迅速书写下一行文字。

所有人摸不着头脑,不知她在做些什么。但就在这时,祭台边一个守经奴忽然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这……这是……”

众人看着他颤抖地指向那行写在石头上的字愕然开口。

“太祖陛下?”

章节目录 第935章 将来 > 守经奴的一句话如一颗石子丢入池塘。

围观者们闻言均是一愣。

“什么意思?”

“怎么管石头叫太祖陛下呢?”

“难道是……”

姬嘉树一怔,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看向那石头上的笔迹。

“难道是笔迹?”

“等等,我六年前见过太祖手札,这笔迹和手札上的一样!”

观礼者中一位上了年纪的修行者猛然喝道,惊醒台上台下无数修行者。

守经奴们齐齐看向嬴抱月写在石头上的那行字,有人睁大眼睛呆若木鸡,有人就像最初跌倒的那人一样,全身颤抖双腿筛糠,像是看到了什么至为恐怖的东西。

守经奴的反应比旁观者们都要剧烈,几乎所有人都维持不住心神。

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对着这些书册,没人人会比他们更熟悉那位传说中的皇帝的笔迹。他们苦守这些笔迹二十年,却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他们面前活生生写出这些字来。

“妖言惑众……不过是模仿笔迹罢了……”为首的黑衣老者勉强说道,但姬嘉树发现说这句话时,连黑衣老者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跌倒在地的守经奴们都清楚并非如此。

那位传说中的帝王,书写一行字就可以呼风唤雨,更可以号令守经奴和一众仙官。古往今来模仿太祖皇帝笔迹的人不知有多少,守经奴每年都能收到无数伪造的纸张书信,但从未见过写的如此酷似的。

几乎可以乱真。

乱真啊!

如果不是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亲手所书,说句没出息的话,连他们这些守经奴都会认错。

可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是真的,那他们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黑衣老者忍不住看向身后大惊失色的属下,心情无比复杂。他知道这些人的心都已经乱了。此事如果不能善了,会一举击毁支撑所有守经奴的信仰。

“小姑娘,”黑衣老者眯眼看向嬴抱月,连公主殿下都不叫了,浑浊的老眼死死定在她身上,“你这笔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上能模仿笔迹的奇人不是没有,但模仿笔迹极其需要天赋不说,还有一个必要的条件,就是至少见过被模仿者大量的字迹。

可太祖皇帝留下的那些墨宝一直都受到严密保护,连一国君王都不可能见到多少。

而提起这世上见过太祖皇帝笔迹最多的一个人……

黑衣老者沉默了,他只能想起一个死人。

那就是当年太祖皇帝自己的国师,那位名唤林书白的女子。

国师会帮助皇帝誊抄圣旨,发布各种旨意,是离帝王最近的人。

如果说大司命林书白会模仿太祖皇帝的笔迹他还能相信,但这样一个在王室中无足轻重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会?

怎么可能?

“怎么回事?”嬴抱月笑了笑道,“那仙官大人是承认我的笔迹和祖父一模一样了?”

黑衣老者闻言瞳孔一缩,却发现有不争气的下属已经在暗暗点头了。

> “老夫承认是很相似,”黑衣老者面沉如水,“但这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是笔迹……”

“不是很相似吧?”嬴抱月一口打断他,“是一模一样才对吧?”

黑衣老者猛地一噎,围观众人顿时骚动起来。

“居然一模一样?”

“守经奴们也不否认,看来居然是真的?”

“肃静!”察觉四周动静不对,黑衣老者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他原本巴不得将此事闹大,但现在却后悔吸引了所有民众的注意力。

看向这个他以前在阿房宫遇见都不会正眼看一眼的公主,老人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恐惧。

如果此事闹大,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守经奴守护的东西一个小女孩就能轻易地写出来,守经奴的威严会大大受损。

“公主殿下,你到底想干什么?”待周围安静下来,老者低低喝道。他打定主意今日先将所有事都压下来,之后再慢慢发难。

“我想干什么?不是你们想干什么吗?”听到他又改了称呼,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讽刺。

她平静地看向台子上的黑盒,“我只是被叫上来祭拜这些书册,不幸发生了意外。我都已经道过歉了,你们却不依不饶非要我负责任。”

瘫坐在地上的守经奴嘴角微抽,什么叫他们不依不饶,这种事……

“现在你们也看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们了,”嬴抱月低头看向石头上的笔迹,“我的笔迹和祖父一模一样,祖父当年这些手札有不少还是我负责给他誊写的呢!”

“不可能!”黑衣老者脱口而出,双手颤抖。

“怎么不可能?”嬴抱月微微一笑,“你们不相信的话,拿一个和手札一模一样的本子,我写一页纸让你们这些人分辨一下,哪个是真正的手札可好?”

“不可!”地上有守经奴惊呼,黑衣老者张了张嘴却没阻止,神色极为难看。

因为他知道,他们根本是分不出来的!

如果当众暴露了这件事,那是真的会让修行界大乱的!

他们这些人将来又要怎么办呢?

老人浑身颤抖地看着站在祭台上的少女,像是看着洪水猛兽。他现在几乎是后悔到了骨髓里,怎么会惹上这个女子!

他们现在根本就是进退两难。

“怎么?你们不相信,又不许我证明,”嬴抱月一摊手,“那么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呢?”

是想上天吗?

“你……”黑衣老者只觉得心力交瘁,只剩一口气支撑,不知道局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毁坏太祖手札者,必须受到惩罚……”他喃喃开口,心中只剩这样一个念头。

想起之前他们惩罚过的那些人,老人眼前一亮,抬起头凶狠地看向嬴抱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看你身为太祖陛下的子孙,我等今日就放你一马。”

但今日如果不让这个少女付出代价,守经奴的尊严依旧会受损。他们将来还如何凭借以往留下的冷酷无情的印象在修行界里说一不二?

更何况不能让这个女人模仿太祖皇帝的笔迹去掀起风雨!

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关乎着他们这些人的未来!

黑衣老者盯着嬴抱月的双手,缓缓提起了手中的剑。

老人的声音幽幽,如同从地底爬出,

“你可以不被烧死,但你要把你的这双手留下来。”

章节目录 第936章 底气 > 黑衣老者的声音过于阴森,周围旁观者闻言都浑身一抖。然而没人想到,就在这阴间一般的气氛中,祭台却响起少女的笑声。

“怎么?你想要砍我的手?”嬴抱月闻言失笑,似笑非笑地看着提剑站在她面前的老人。

黑衣老者按捺住怒意,冷冷凝视着她,却没想到面前少女眼中居然没有丝毫惧意。

“我自己都没舍得砍,”她嘴角笑意敛起,静静看着对面嘴脸丑恶的仙官,“哪里轮的到你!”

“你!”黑衣老者大怒,猛地提起手中剑向嬴抱月砍去,下一刻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传来,黑衣老者噔噔噔后退三步,靠着祭台才稳住身形。

“昭华君,你是要造反吗?”黑衣老者瞪大眼睛,看着执剑挡在嬴抱月面前的李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不记得我是向你这些人效忠的,”李稷神色不变,从最开始他的神情就是除了嬴抱月外最平静的,握着手中的巨阙剑,他看向身后的赵暮人和东方仪淡淡道。

“我们陛下和国师还尚未开口,哪里轮得到你处置我们东吴的客人?”

“你这人……”黑衣老者神情恨恨,却无可奈何。他们守经奴在各国作威作福惯了,没曾想今日却遇上这个棒槌。

想当年他对这位不常在东吴的昭华君早就心怀忌惮,因为从第一次在东吴见到这位昭华君开始,他就发现此人对他们对太祖手札居然都毫无敬意!

更让他恼怒的是此人不当仙官不看手札,境界居然还节节高升,怎能不让人忌惮?

好在李稷不常在东吴,更不进东吴御祷省,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但黑衣老者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大朝会东吴王居然让这个不敬神灵不尊太祖的东西当主祭礼官。

这人还敢对守经奴出剑!

然而……

看着李稷手中寒气森森的巨剑,黑衣老者愤怒之余又有些瑟缩。

李稷摆出的话冠冕堂皇,在东吴的确万事归东吴王做主,但他们这些人已经习惯了在太祖手札的事上随意惩罚修行者,怎想到今日接连出现两个不把他们当回事的小辈。

“陛下,请您示下,”李稷并不理睬在他面前心思乱转的黑衣老者,回头直直看向赵暮人。

被忽视已久的某东吴王看着兜兜转转又飞到他这边的烂摊子,郁闷地只想捂住心口。

他倒是希望李稷这个时候不要想起他……

众人随着李稷的目光都纷纷看向他,赵暮人顿时压力山大。

“那么东吴王陛下,准备如何处理?”黑衣老者咽下一口气,冷冷问道。

“寡人……”赵暮人看向笔直地站在祭台前的少女,心情无比复杂。

这闯祸的能力,他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但不管怎么说,整整一本太祖手札在所有人眼前消失了,此等罪孽说是诛九族都不为过,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是君王。

是背负了一国国运的一国之主。

“手札既然已经消失,夏侯大人说死罪可免,那么活罪……”赵暮人沉下眸光,正要开口,却只见站在祭台前的少女回过了身看向他。

和那双明亮的双眼对上,赵暮人心头忽然一窒。

“谁说手札消失了?”嬴抱月笑了笑,“我说了,你们要是杀了我就别想再见到那本手札。”

“而不杀我,”她看向自己的手,“没了我的手,你们也别想见到那本手札。”

赵暮人心头一动,眯起眼睛,“你是说……”

“给这些人我虽然不舍得,但的确也不能让东吴王陛下难办,”嬴抱月笑了笑,下一刻她敛起笑意看向自己手心,“还请陛下赐笔墨和一个差不多的空白书册,我给陛下再造一本一模一样的手札。”

> 再造、一本、手札。

少女的声音平静,周围听到这句话的修行者却都呆住。

她在说些什么?

黑衣老者反应快些,明白了她想做什么,勃然大怒,“你难道想要我等将手札内容口述于你?”

他自以为明白了嬴抱月的图谋,这个女子真以为会模仿太祖笔迹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不说他打定主意不会帮助这个女子,守经奴如果透露手札的内容,他们每个人都会立刻人头落地!

然而他没想到,嬴抱月闻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哪里用得着你?”

众人闻言哗然,黑衣老者七窍生烟。

姬嘉树扶额,她只要有意,真的只要简单几个字就能将人怼的无话可说。

“前秦公主的意思是?”赵暮人心头微动,这个做派和气死人不偿命的说话方式……他心中感觉更加古怪。

“内容我刚刚记住了,陛下只需要提供纸笔即可,”嬴抱月笑了笑道,“陛下放心,很快就好。”

记住了?

周围听到这话的修行者都僵成了一座雕像。

如果他们没记错,刚刚手札被毁之前,狂风下手札的确在前秦公主面前迅速翻了一遍,但她应该只是看了短短一眼而已吧?

赵暮人静静看着那个如此绝境却一直冷静无比的少女,向身边宫人挥了挥手,“去将前秦公主要的东西拿来。”

东吴王发话,宫人恭敬询问了嬴抱月的要求,很快就带来了粗糙的纸张和廉价的笔墨。

世人皆知太祖手札就是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写就的,后人多称赞这代表太祖皇帝卧薪尝胆多年,却无人知晓当年明明已是秦国太子的嬴帝为何会使用这样的笔墨。

嬴抱月看着这些熟悉的笔墨,眼中滑过一丝微光。

她深吸一口气,将纸张摊在了祭台上,握住了笔杆,低头笔走龙蛇。

这一刻,她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回到了那些风雨飘摇的岁月。

她坐在树上,看着树下相对而坐,言笑晏晏激烈讨论的年轻女子和中年男人。等两人争论完,看着他们在笔记本上落下几笔。

有时候她也会被叫下来,当两人的记录员。

她原本不记得关于修行的事了,但之前黑盒中那本手札翻开的一瞬间,那些文字重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同时回来的还有那些快被淡忘的记忆。

那不知是多少个日夜,渴了喝点雨水,饿了吃点兽肉,王宫里出来的男人原本过不惯,后来却都习惯每次来背个野猪,带些最廉价的笔墨。

那是他们在一起三人最快乐的岁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嬴抱月写完一整本手札,直起身来。

好像是自从那个男人成为了帝王,她们和他一起走入阿房宫之后,那样三人盘腿相对开心吃喝讨论修行的日子,就再也没有过了。

她看向自己左手的手腕,想起之前黑红力量碰撞的画面。她很清楚之前是发生了什么,那一场异变是她手上的这道诅咒和隐藏在黑盒中的守护阵法发生了碰撞。

而设下阵法的,正是那个男人。

一个隐秘的猜测藏在嬴抱月心底,带着过往的记忆将她扎的鲜血淋漓。

她手上的诅咒,和那个已经死去的帝王难道有什么关系?

章节目录 第937章 天赋 > 手腕上的蛇毒尚未褪去,之前诅咒的蠢蠢欲动嬴抱月还牢记于心。

之前就在手札翻动之时,嬴抱月只觉眼前一黑。

她已经习惯了左手手腕的剧痛,但那一刻她的手上仿佛寄宿了什么魔物一般被瞬间唤醒,无尽的杀意和毁灭的欲望上涌,她简直控制不住这只手,

如果不是正好衣袖里有一只蛇,她还不知之后会发生什么。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手上的诅咒是对黑盒中的守护阵法产生了反应。

嬴抱月目光微冷,她从没有忘记她手上这道诅咒是从何而来。她虽身处于那个男人的陵寝,但当时杀死小公主的符纸,的确是那两个凶手从皇陵之外带进来的。

这符纸到底是从何而来?

前秦公主在皇陵中遇害,她碰巧借尸重生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从前秦到南楚,从南楚到东吴,越来越多的发现,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却让一切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嬴抱月心中有一个预感,她终究有一天要回到那座陵墓,将一切谜题解开。

就在她心中盘旋着这些疑问时,思绪忽然被周围人的惊呼声打断。

“写完了?这、这真的是……”

“是第一本手札的内容……”

“真的一模一样……”

守经奴们已经全部挤到了她身边,看着散乱在祭台上的纸张,难以抑制心中的惊愕。

黑衣老者脸色难看,却无法阻止身边人接二连三地惊呼道,而他自己看着那些纸张,也花费了很大的心力才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他已是古稀之年,没人知道他当年曾陪着太祖皇帝从一个不受宠的王子成为太子,再从太子成为秦王,最终立下无上霸业成为皇帝。

他曾是那位帝王身边秉笔的御史。

虽然后来有一个女人取代了他的位置,他也因此最恨女修行者。

但他不得不承认,实在是太像了。不光是手下的笔迹,甚至在大事面前处变不惊的眼神,落笔的手势,都和他记忆中那个潜邸中淡漠坚韧的公子十分相像。

如果……

黑衣老者看着祭台前少女苍白的侧脸,如果她是先皇的公子,只凭这手笔迹,他就愿意将她推上王位。

只可惜,不过是一位公主而已。

黑衣老者深吸一口气,重新硬下心肠,将刚刚荒唐的想法驱散。

但周围其他人可没想那么多。

看着嬴抱月写完整整一本,看到守经奴难以抑制心中激动的反应,周围人看嬴抱月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看守经奴的反应,这内容居然全部复写出来了?”

“就看那么一眼怎么可能?难道真如她所说,这本手札是她誊写的?”

“怎么可能?这手札送来之时这小丫头最多才四五岁吧?”

“也许是中途换过了呢?”

“这……”听着周围议论黑衣老者的脸色已经苍白,看向嬴抱月咬牙问道,“你为何会知道全册的内容?”

如今想要遮掩这个女子会模仿太祖笔迹已经不可能,但他至少要否认这一册手札出自女子之手的可能。

“不用担心,这一册的内容的确全部是祖父所写,”嬴抱月见好就收,看向他笑了笑,“至于我如何知道,大概是因为我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

> 姬嘉树沉默了,她如果只是看了短短那么一眼就记得了所有内容,那么也太让人震惊了。

感觉世间的所有天才在她面前都不堪一击。

“这怎么可能!”黑衣老者难以置信地吼道,“怎么会有人能……”

不等他说完,嬴抱月微笑看他一眼,“怎么?夏侯大人是不愿承认我天赋异禀么?”

黑衣老者顿时一噎,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此时他不承认这一点,那么这少女也许会真的坚持这本手札原本出自她手。

这个女人是在威胁她!

“没想到太祖陛下会有如此灵秀的后人,”沉默一瞬后,黑衣老者沉声说道。

周围围观者们闻言神情有些复杂。

是个人都能看出这态度变得可真够快的。

“夏侯大人谬赞了,”嬴抱月笑道。

周围人神情更复杂,这女人还真是打蛇顺杆爬,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前秦公主,你写完了?”赵暮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嗯,”嬴抱月看向祭台上的纸张,“这还没完全一模一样,我给你们穿一下吧。”

穿一下?

祭台边的众人闻言一怔,想起太祖手札的确用银丝穿成,可现在去哪找一模一样的银丝?

“是要银丝?”赵暮人眉头微蹙,“但这山上恐怕难有,要不等寡人回宫……”

“这山上有,”嬴抱月笑了笑道,回头看向赵暮人身边的一个人影,“我记得长乐公主手上……好像有个缠丝银镯子?”

赵暮人一愣,身后响起女子的尖叫。

“你!你居然想本宫镯子的主意?”

躲在赵暮人身后的长乐公主愕然看着祭台上她原本以为要倒霉的少女,不知道火怎么就烧到了她身上,如果不是赵暮人在身边,她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那个女人的嘴。

然而赵暮人低下头,长乐公主立刻握着镯子瑟瑟发抖。

“长乐?”赵暮人淡淡开口,“寡人的确记得你有。”

“可……可这是我娘送给我的……”长乐公主咬了咬牙说道。

她虽然被过继,但亲生母亲还健在,她知道赵家的这些男人母亲都早逝,凡事只要提起母亲都会心软。

“是么?”然而这时不远处响起嬴抱月凉凉的声音,“如果我没记错,缠丝镯子是南楚那边的式样,在南楚只有男子会送给女子定情。”

她看向身边的姬嘉树微微一笑,“春华君,我说的对吗?”

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姬嘉树顶着复杂的心情,点了点头。

他一点头,周围一片哗然。

只因嬴抱月这句话和姬嘉树的肯定……等于当众点破了东吴长公主和男人私定终身。

说成私定终身也许夸张了,但至少也是私相授受。

不管哪个词,好像都不太好听。

嬴抱月看向那位当众扯谎的公主眸光平静。

那位公主身上的引蛇香也许有其他高人的手笔,但当初在山道上暗算她想让她当众出丑的心可不是假的。虽然不知她何处得罪了这位冒昧平生的公主,但有害她之心的人……

她不介意让其付出代价。

章节目录 第938章 切磋 > 嬴抱月此举本不过是想让这公主受点惩罚之后别出来找麻烦,但不知为何她忽然听到身边的李稷松了一口气。

嗯?

“我……我不是……”这时众人耳边响起长乐公主颤抖的声音,她脸色苍白如雪,抖抖索索看向脸色神色喜怒难辨的赵暮人,“之前平阳君送来,我觉着好看就留下了,王兄,我真不知道此物有这样的寓意……”

“平阳君?”嬴抱月有些疑惑地重复道。

“是长乐公主未过继前的表兄,”李稷在她耳边轻声道,“先王曾大封她的家人。”

这真是……

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东吴先王她见过,记得是位和善的老人,他恐怕因为夺人女儿感到亏欠,却不知养出了胃口不小的一家人。

“不管是谁送给你的,”赵暮人看向长乐公主淡淡道,“你都不该欺骗寡人。”

长乐公主嗫喏道,“表兄是从母亲处来,我以为……”

“表兄?”赵暮人淡淡反问。

“是、是平阳君,”长乐公主意识到叫错了,脸色煞白地跪下,“平阳君从荥阳夫人那里过来,臣妹就以为是荥阳夫人送来的。”

“是么?”赵暮人神色看不出喜怒,他一直知道这位妹妹并没有真心将他当作兄长,一直和原本的家人藕断丝连,不过既然父王临走前要他好好照顾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不代表在大朝会上他还要纵容她。

看向站在祭台前的少女,男人眉梢微微扬了扬。

公主和公主之间,差别还真是大啊……

不过如果公主如果都像她那样,他也是受不住。他这个义妹虽然有点蠢,但比起嬴晗日这位……

他忽然有些同情嬴晗日。

“既然是弄错了,”赵暮人看向长乐公主抬了抬下巴,“那把这镯子给前秦公主送去吧。”

长乐公主颤抖着站起身,看向站在祭台前静静注视着她的那个少女,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但顶着赵暮人的目光,她一声不敢吭,咬牙从手上褪下了镯子,放入身边宫人捧来的盘子。

“还请东吴王赐一瓶烈酒,”嬴抱月道。

虽然不明所以,但赵暮人点头,“送上。”

既然是祭祀,那酒自然不缺。

酒和镯子同时送来了,看着那个少女往镯子上浇烈酒,赵暮人的嘴角忽然抽了抽。

他当年在战场上见过有人这么做,如果他没记错,那个女人管这种行为叫作“消毒”。

她这是嫌弃长乐公主戴过的镯子脏?

赵暮人不知道,在嬴抱月的心里那些手札最上贵重的就是那些银丝。在她心里没有任何镯子能比上师父的镯子,将不知道是什么人送的镯子穿到她写的手札上,她其实是有点膈应的。

但事急从权,本来也就是敷衍一下守经奴,再说师父的镯子本来也不过是姬墨送的,想到这些她就释然了。

镯子消毒完了,她将其拆开。

众人睁大眼睛,看着她手速极快地穿来穿去,没多久一本完整的手札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真的一模一样……”

周围响起惊呼声,嬴抱月微微一笑,回头看向赵暮人。

“东吴王陛下,我答应的事已经做到了。”她用右手拿起那本手札晃了晃,一边的守经奴吓得脑袋随之晃动,就怕她拿不稳。

赵暮人看着那本除了不破旧之外和之前的手札别无二致的册子,心情有些复杂。

她还真的说到做到了。

“这下我造成的损失已经挽回了,”嬴抱月看向剩下的黑盒,“耽误了那么久,仪式可以正常进行下去了吧?”

她还想继续进行下去?

周围的守经奴和修行者闻言都愕然瞪大眼睛。

“我刚刚才看完一本,”嬴抱月看向黑衣老者,眯眼微笑,“听说至少能看三本。”

黑衣老者额角青筋跳动,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你以为,你写了一本手札,就能抵消之前所有的罪过?”他冷冷问道。

“至少你们不能把我的手砍了吧,”嬴抱月看向自己的右手笑了笑,“如果真砍了果你们这些手札再出什么事,可没人能给你们复制了。”

这真是简单直白的威胁!

黑衣老者气结,但下一刻眸光微冷看向嬴抱月的左手,“你的右手是可以留着,但这只邪门的左手,不砍掉是不可能了。”

“刚刚大家可是都看到了,你这只手有问题吧?”老者眯起眼睛,周围也响起骚动。

> 姬嘉树神情一凛,李稷握紧了手中巨阙。

他比谁都清楚,她的左手的确有问题。

嬴抱月却只是一声轻笑,将原本拿在右手的笔换到了左手。

看到她拿笔黑衣老者现在就紧张,老人眼皮一跳,“你想做什么?”

“你想砍我另一只手?”嬴抱月笑了笑,在祭台上用左手书写下一行篆字。

她左手也能写字?

黑衣老者瞳孔一缩,但待他看清那字迹时,顿时心神俱震。

而就在他看完之时,嬴抱月一挥手,碎石粉碎,那行字瞬间被毁。

“看清了?既然是阿房宫的老人,刚刚这是什么人的字,夏侯大人想必认得?”嬴抱月微笑看着脸色煞白的黑衣老者。

“大朝会之所以只展示三本手札的缘由,夏侯大人想必很清楚吧?”嬴抱月看向他淡淡一笑。

黑衣老者僵硬地抬头看向祭台前的少女,仿佛看着一个魔鬼。

下一刻他猛地反应过来,拉开一个屏障。

这个女子的话绝不能传到守经奴之外!

嬴抱月却不在意他的举动,微笑着开口。

“因为剩下两本的手札,和前三本的笔迹并不相同吧?”

嬴抱月的眸光已经彻底冰冷。

送到东吴的五本手札,三本是太祖皇帝所书,而剩下的两本是她师父大司命林书白所书。

而她的右手可以模仿太祖皇帝的笔迹,左手则可以模仿她师父的笔迹。

这个秘密在世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她并不担心有人会因此认出她少司命的身份。

“现在你知道了,”嬴抱月向黑衣老者晃晃自己的左手,“我的左手也很金贵,我劝你们不要打它的主意,也许之后有意外还要求它呢。”

“你……”黑衣老者已经说不出话,这时却只见面前少女又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话说既然你是资格最老的人,应该还听过一个传言吧?”

嬴抱月凝视着老者的眼睛,轻声开口。

“太祖手札,还有第十一本。”

屏障之中,伴随着少女的轻声絮语,老人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

……

屏障外的姬嘉树等人并不知道嬴抱月之后和黑衣老者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黑衣老者在屏障内神情一点点灰败。

不知过了多久,屏障解开,少年惊愕地发现那位黑衣老者对着嬴抱月只剩下了恭敬。

“仪式继续。”

不等众人反应,黑衣老者像是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宣布仪式继续。

下一刻不顾周围弟子的愕然,他主动打开了剩下的两个黑盒,并主动伸手翻动。

嬴抱月的双手背在身后,风平浪静地看完了剩下两本,向祭台躬身一礼。

“我看完了,嘉树你既然上来了,也不用下去了,接下来轮到你祭拜了。”

“哦,好。”

姬嘉树像是在做梦一样点点头。

李稷带着嬴珣离开,嬴抱月跟在他们身后走下祭台,所有人都像是做梦一般,难以相信这祭礼居然就这样正常地进行了下去。

但的确就这么顺畅的继续了下去,再发生意外。

就是后来上台的人看的第一本手札换成了嬴抱月写的那一本。

后面几个上台的修行者每个人都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晕晕乎乎。

黑衣老者将嬴抱月写的手札摆在碎裂的黑盒中,脸上一派庄严肃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也没人再敢开口。

首榜十人看完后,之后都是十人十人一起上台祭拜,祭礼顺利进行,很快六国内所有修行者都祭拜完毕。

守经奴们松了口气,正要合起黑盒,这时心满意足的修行者们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等等!我们西戎人还没看呢!”

章节目录 第939章 相争 > 男人们粗野的呼喊声回荡在林间。

原本正准备进入下一环节东方仪眸光一冷。

“怎么?西戎人还想看太祖手札?”

“这群蛮子疯了吗?他们修炼和我们走的又不是一个体系,是来找茬吗?”

“守经奴怎么可能愿意给西戎人看……”

周围修行者眼中都有暗暗的恼怒,议论纷纷。

赵暮人起身,看向从人群后方涌到祭台下的西戎人,握紧了腰边的王剑。

“鬼华君,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冷冷喝道。

西戎人固然可怕,但主意都打到太祖手札上面了,所有修行者神情都紧张起来。

顶着六国修行者不善的眼神,打头的西戎少年却没有丝毫慌乱

“怎么?东吴王既然答应了让我等参加中阶大典,却不安排我等祭拜太祖手书?”

自称淳于夜的少年咧嘴一笑。

“难道东吴王想出尔反尔?”

“太祖手书属于六国之内的修行者,”赵暮人淡淡道,“没有向西戎人展示的规矩。”

“但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就有资格阅览太祖手书,”淳于夜握紧腰边的弯刀,似笑非笑道,“这也是你们中原人定的规矩。”

赵暮人瞳孔微缩,他知道西戎人此行来者不善,但事关太祖手札,无论西戎人态度多强硬,他必须一步不让。

但西戎人的强硬是他未曾想到的。

“小王也不是不知道东吴王为什么不舍得给我们看。你们中原人觉得将太祖手札透露给西戎人是千古罪人,”淳于夜冷笑道,“不过如果永夜长城外再起战事,东吴王难道就不是千古罪人了么?”

赵暮人眸光一冷,袖中五指攥成拳。

西戎人要起战事和东吴的态度根本无关!

难道西戎真想打,会因为他将太祖手札给了他们而不打吗?

但有淳于夜这句话,如果真起战事,他毫不怀疑其他五国会将起战事的责任全部推到东吴身上。

这就是如今的长城内六国。

可覆巢之下无完卵。

赵暮人袖中的拳头一点点攥紧。

西戎入境,对长城内的任何一个国家都是灭顶之灾。但如今四分五裂的情况下,六国还会先忙着内斗一番。什么一致对外,在秦帝国灭亡的情况下根本是不存在的。

除了首当其冲不得不抵抗的后辽和北魏,也不会有任何国家率先站出来打头抵挡西戎北侵。位置最南国力最强的南楚搞不好还会作壁上观。

可这就是如今的六国。

身为曾经的东吴第一名将,赵暮人很清楚西戎的实力。

> 西戎人口虽少但全民皆兵,七八岁小儿都可上阵拉弓,长城内六国单个国家的兵力是无法阻挡的。当年太祖皇帝击退西戎,是统一六国后倾举国之力实现的。

寻常战事对游牧民族的损伤微乎可微,但大军在中原一旦过境,破坏的田地屋舍,百姓们需要多年才能恢复元气。

赵暮人很清楚,现在的长城内六国和西戎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

十八年前的阿房宫一战,大司命和太祖皇帝拼着把帝都拉入火海的巨大风险,倾巢而出重创西戎,几乎摧毁了西戎的王权中心,这才让那个蠢蠢欲动的凶悍民族大伤元气,十几年不敢内犯中原。

但如今十八年过去,太祖皇帝身亡八载,大司命身亡七载,边境多年不起战事,北魏对西戎的小股侵犯向来忍气吞声,七年过去,西戎补足了十二翟王,元气已经逐渐恢复。

这种微妙的平衡已经达到了饱和。

只要一点轻易的导火线,平衡就会打破。

近年来,随着实力的强大,西戎逐渐开始试探中原的实力。赵暮人身为六国的君主,接手王位之后才知道这些明里暗里的试探到底有多少。

大司命死后,六国逐渐遍布西戎的细作。

赵暮人到现在还记得他从已逝的父王处得知这些情报时的惊愕,看着那些雪花般的密信他一夜未眠,久久无语。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些试探其他五国也有,各国君王对这些试探心知肚明,却没有一个国家挑明,都是暗暗处理了事。

谁都不想成为第一个挑起战事的国家。

因为那时必然是内忧外患,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亡国。

赵暮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看着台下身处中原修行者之中却脸色不变的西戎人,眸光冰冷。

西戎人此行,估计也是想要窥探中原修行界的实力。

他虽然背负东吴的国运,不再是战场上肆意的武将,但如果西戎以为可以先拿东吴开刀,那就大错特错。

“我记得十几年前,西戎人对太祖手札不屑一顾,说西戎人不靠这些依旧可以修行,”赵暮人看着淳于夜淡淡道,“怎么,现在又求着想看太祖手札了?”

台下修行者们看着东吴王和西戎人对峙原本觉得心惊胆战,但听到此言纷纷脸露嘲讽。

台下原本神情肃穆的姬嘉树闻言也暗暗点头。

他父亲曾经告诉过他,西戎人修行和中原不属一个体系。长城内六国修行,遵循的是太祖皇帝建立的修行体系,虽提供了更明确高效的修行方法,但其中包含诸多束缚,譬如天阶修行者体内的禁制,神子必须效忠王室的诅咒等。

嬴帝自然不会将自己的修行体系传入西戎,二十年前西戎的修行者还是野蛮生长并不强大,太祖皇帝也因此借着中原修行者的力量重创西戎骑兵。

但就在秦帝国建国后不久,西戎出现了一位本土的神子,大大改变了这一格局。

那位神子号称无需太祖手札和嬴帝提出的那些规则依旧能登上天阶,开宗立派,开创了自己的体系。

中原修行者原本对此嗤之以鼻,但就在那位神子出现之后,西戎接连出现高阶修行者,其出现的比率比中原还要高,而这些修行者也成为西戎细作的重要来源。

姬嘉树看向祭台下气势汹汹的西戎人,忍不住握紧了嬴抱月的手。

那位构建西戎修行法则的神子正是如今的西戎国师,是当年唯一能和太祖皇帝相争的等阶二修行者。

八人神位阶七,名号为。

云中君。

章节目录 第940章 代表 > 云中君的出现非常突然,其容貌和身份也一直成谜。

在他成为西戎国师之前,中原修行界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位高阶修行者。他在西戎与秦帝国的战争中突然出现,而他出现后,永夜长城内的天阶修行者却并未减少一人。

要知道当年太祖皇帝对天阶修行者采取统一管理,每一位天阶在阿房宫内都点有魂灯,无论是死了还是进阶,阿房宫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西戎却突然冒出了一位等阶二。

就像他号称生而知之一般,此人真的如同西戎本土诞生的神子一般。

一开始长城内的修行者是不相信的,据说当年太祖皇帝曾经派出过多位杀手想要去刺探这位云中君的身份,但均无功无返。

云中君虽然在八人神中位列第七,但事实上这是自恃正统的中原人给那位敌方神子的排名。如果不是山鬼自认第八,那么老八才是中原人愿意给他的位阶。

可得到父亲警告的姬嘉树很清楚。

云中君的实力在八人神中绝不是末流。

单看太祖皇帝到死都没能杀了他就可见一斑。

姬嘉树到现在还记得幼时后父亲和他说这些事时神情的严肃和忌惮。

如果说太祖皇帝的修行体系是有着限制的正统修行,那么云中君开创的西戎人的修行则是没有丝毫限制的邪道。

修行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姬嘉树因父亲作为神子身负诅咒的出身,原本也厌恶那些繁琐的诅咒和限制,但随着他境界一步步提升,才明白这些限制的重要。

当一个人可以一剑决定千万人的性命之时,他离魔鬼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那位毁誉参半的皇帝选择将修行者套上枷锁,而那位身份成谜的云中君宣称要让修行者解放天性,为所欲为。

修行者本就是人上人,却还要背负那么多枷锁,那修行还有什么乐趣?

不得不说,这般言论的确让人非常心动。

如果那位云中君不是西戎人,姬嘉树毫不怀疑那个人会比如今的北寒阁更会聚拢人心。

好在西戎人的残暴不仁多少能让中原修行者保持理智,但看着在祭台下尽情喧嚣吵闹的西戎人,姬嘉树在周围修行者眼中的忌惮之后,居然还能看到些许艳羡。

这些羡慕藏得很深。

但在淳于夜接下来的一句话中,这些艳羡藏得更深,变成了无边怒意。

“我们西戎原本的确对太祖手札毫无兴趣,”听到赵暮人的话淳于夜笑道。

“可这些年来你们中原人将这东西奉为圣物,高阶修行者却还越修越少,不比我们西戎强多少,所以才让我们产生了好奇。”

西戎少年大声嘲讽道。

“所以我们就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中原人越修越弱。”

淳于夜的汉话腔调古怪,此时听来愈发阴阳怪气,伴随着周围其他西戎少年大笑,围观众人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无稽之谈!”赵暮人喝道,“西戎到底有多少神子,让你们有这般底气说你们比中原强?”

祭台下一阵骚动。

赵暮人的脸色越难看,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看着其他修行者在愤怒之余,眼中的情绪就越复杂。

只要有力量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是很多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东西。

> 西戎人的肆无忌惮是中原修行者不能有的。

多年的国仇家恨加上这种压抑的欲望,让众人此时将这些嚣张的西戎人狠狠踩在脚下的念头变得无比深刻,只要有人能做到就会立刻成为寒山上的英雄。

“嘉树?”察觉到姬嘉树把她的手越握越紧,嬴抱月侧目看向他,“你还好吗?”

“我还好,”她的声音就像一股清泉,姬嘉树只觉心中一下平静了下来,才恍然发现刚刚连他都难以抑制心中的戾气。

“我……”他看向嬴抱月,眸光有些惭愧,“我刚刚……”

“没事,”嬴抱月笑了笑,“你会生气很正常。”

毕竟都是热血男儿嘛。

她看向周围脸色发红的年轻修行者们,新兵上阵都会对西戎人恨不得生啖其肉,她看过太多这样的场面。

“可这情况实在是糟糕,”姬嘉树冷静下来看向周围,“东吴王如果下不来台,场面估计要失控了。”

赵暮人闻言脸色铁青沉默着不说话,太祖手札是中原修行者心中信仰,西戎人辱及太祖手札,周围修行者的民愤也即将到达顶点。

姬嘉树眸光担忧,却只见嬴抱月笑了笑道,“我相信东吴王能处理好,”

他一怔,只听祭台上传来铿锵一声。

赵暮人手中王剑的剑鞘狠狠在地上击打了一下。

祭台下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没想到东吴年轻的君王忽然平静下了脸色,静静看向了东方仪。

东方仪整整衣冠走上前,淡淡开口。

“既然西戎十二翟王对我们东吴大朝会这么敢兴趣,应该知道接下来流程是什么吧?”

淳于夜蹙起眉头,“听说是六国继子演武,你这老儿转移什么话题,区区……”

他正要发怒,身边一个带面具的瘦小少年却忽然走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看到那双熟悉的碧瞳,嬴抱月握着姬嘉树的手紧了紧。

“抱月?”姬嘉树一愣,却只见嬴抱月紧紧盯着淳于夜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少年。

没人知道那少年说了什么,淳于夜脸色忽然一变,转怒为笑。

“原来如此,”他看向东方仪,“六国继子演武,也就是六国派代表上台切磋助兴。”

这轻佻的语气让东方仪蹙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是切磋,那也就是说有对战的环节喽?”淳于夜悠悠开口。

“没错,”东方仪皱眉,“不过这对战是友好切磋,点到为止。”

“既然有对战环节,东吴王又不愿承认中原修行者比我们西戎弱,”淳于夜笑着道,“那么这演武就带我们西戎一个吧。”

自己想说的话被淳于夜先说出来,东方仪眸光微动看向淳于夜身边,却只见那瘦小少年一闪就不见了身影。

“一个个比也没意思,你们六国之中挑一个代表和我们西戎人打一场好了,”淳于夜笑眯眯道,“赢了小王就不提要看太祖手札一事,但如果输了……”

淳于夜拉长声音,“这太祖手札可就要给我们西戎人看一眼。”

祭台下修行者们顿时骚动起来,六国挑一代表和西戎人对战,这可是山海大陆十几年来的头一遭。

可以说是关乎中原和西戎荣誉的生死一战啊!

章节目录 第941章 选中 > 祭台边原本义愤填膺的修行者们顿时激动起来。

能当场给这些西戎人一个教训可以说是众少年此心中的夙愿。

“可到底选谁啊?”

然而伴随着一声不知是谁开口的疑问声,人群顿时又安静下来。

年轻修行者们环顾四周,神情有些犹疑,既跃跃欲试又欲言又止。

大朝会本就是各国修行者抛头露面的场合,大家今日也是有备而来。如果能作为六国代表和西戎人对战,这诚然是一个最能出风头的机会。

但是……

枪打出头鸟。

如果能赢,自然是无上荣光,可如果输了,那就是六国的罪人。

单这众目睽睽之下代表六国登台的压力,就让境界较低的修行者们双腿发软。

不过环视着人群中那些成名已久的修行者,大部分修行者的神情还是和缓的。

只因六国继子和战国六公子俱在,这事根本轮不到一般人。

“恐怕是从继子里面挑吧?哪个国家的上?”

“还有春华君风华君他们在呢!是春华君还是风华君?”

察觉到许多修行者的视线投到他身上,姬嘉树神情有些微妙。

不过他并不担心,今日到场的都是高手,他混迹其中也并非就是最强的,就算被选中他也责无旁贷。

他唯一担心的只有一个人。

姬嘉树看向身边的嬴抱月。说实话那么多等阶五在,怎么说都不可能选中她,但不知为何他却心头直跳。

从西戎提出要比武的时候就开始跳。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重要的场合,人选肯定是由在场身份最尊贵的人决定。

台下少年们都纷纷看向高台上的赵暮人。

赵暮人负手站在高台上,神情喜怒难辨,周围原本默不吭声的礼官这时活跃了起来,纷纷进言。

“陛下,微臣觉得春华君更合适……”

“北魏继子听说也很有实力……”

然而赵暮人却一直沉默着。

“怎么?”淳于夜微笑,“以六国地域之广,东吴王却挑不出人来了么?”

“嚣张小儿,”赵暮人轻哼了一声,淡淡道,“既然你等是在我东吴的土地上放肆,那自然是要由东吴人来教训你们。”

周围进言的大臣跳得欢,但赵暮人在听到这个挑衅之时就清楚最合适的人选是谁。

他只是不愿将所有的压力都压到那个人身上。

但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

赵暮人神情复杂地看向祭台下那个握剑守护祭台的身影,闭了闭眼睛开口。

“既然鬼华君想要切磋,阿稷,你过来。”

李稷闻言肩膀微震,转过身来,但不等他动作,一边的淳于夜忽然冷着脸打断。

“不行。”

“嗯?”赵暮人皱眉,“什么意思?”

“西戎人可以接受切磋,但昭华君不可参加,”淳于夜神色阴沉地盯着李稷,“如果小王没看错,昭华君原本是天阶修行者吧?小王可没带天阶来,东吴王就不觉得不公平么?”

赵暮人笑了,“昭华君已金针封穴,境界已经降至天阶以下,有何不公平?”

“况且刚刚西戎人才放了大话让寡人随便挑选,现在却怕了?”他冷冷一笑,“没听说挑人比武还限制选人的,这难道就公平?”

周围修行者大笑起来。

淳于夜年纪虽小却不受激将,看着赵暮人,少年忽然展颜一笑。

> “这当然是公平的,因为如果昭华君不参加,那么小王也不参加。”

赵暮人一怔,周围修行者闻言也愣住,各自暗喜。

淳于夜不参加出乎众人意料。

“如果鬼华君不参加,这西戎年轻一辈中也没听说有什么其他高手……”

“就没有昭华君,我们这边还有那么多人呢!这下赢定了!”

周围人神情雀跃,赵暮人脸色却不好看。什么赢定了,这下他选人根本不好选。

既然淳于夜放话不参加,那么他如果再选择战国六公子,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看来东吴王是明白小王的意思了,”淳于夜微微一笑,透着出十足的狡猾,“中阶大典还未正式开始,不过是祭典上助兴的小小切磋,小王觉得我们这些战国六公子就不要参与了吧。”

这话是西戎人说的,但的确有道理。

周围修行者暗暗点头。

中阶大典还没开始,最高战力们先打起来了,后面还有什么看头?他们这些普通人要是被打击到了,哪来的力气参加大典?

慕容飞星松了口气,姬嘉树却未曾放松。

他总觉得事情有所不对,却察觉不出西戎人的真意。

“那么西戎准备派哪位出场?”赵暮人冷冷注视着淳于夜问道。

所有修行者顿时都看向西戎的队伍,开始暗暗分辨其中人的境界。

“我们西戎的代表早就选好了。”

但不等众人察觉完,淳于夜抬手拍上身边一瘦小少年的肩膀,态度看着相当随便,“阿晏,就你去吧。”

看到戴着面具的少年,嬴抱月眸光微动。

赵暮人定睛一看,只见是极瘦削一少年,戴着个面具看不出容貌,看着虽不起眼,但既然淳于夜在此等场合选了他,那此人必然不是善茬。

“这位的名字是?”赵暮人眯起眼睛。

“赫连晏,”淳于夜漫不经心地笑道,“我们的人选好了,到你们了。”

“那寡人就选……”既然不能选战国六公子,那么只能在在场的修行者找一个最强者。

赵暮人目光缓缓从台下众人中划过,停在一些知名人士身上正要开口,却只见李稷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那一眼带着警示和忌惮,赵暮人心头忽的一跳。

他虽然不说能和这小子心灵相通,却也能明白其意思。

摇头为制止。

那么李稷的意思是……

不能选强者?

赵暮人知道李稷曾经去过北魏,和西戎人有过接触,更何况在修行上听他的从没错过。赵暮人只得将自己刚刚想好的人选咽了下去。

但这下人选更难办了,不能选强者……那还能怎么选?

中阶大典还没比,赵暮人其实也不了解年轻强者们的实力,不能选最强的,那么传言中比较强的和姬嘉树等人实力相近的就都不能选了。

赵暮人眉头皱成一个结,目光从祭台下排排立的修行者身上扫光,在扫到一人身上时,男人眸光忽然停了停。

察觉到赵暮人的目光居然停在了嬴抱月身上时,姬嘉树心脏就开始狂跳。

他就知道!

可这怎么回事?

姬嘉树有些怀疑人生。

怎么也不可能轮到她啊!

察觉到赵暮人目光停留的有些长,修行者中也起了骚动。

但就在这时,人群后忽然响起一个女子响亮的声音。

“东吴王,小女斗胆自荐,愿意代表六国出战!”

章节目录 第942章 偏差 > 女子的声音骤然响起,所有人猛地一愣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清自荐者之后瞳孔一缩。

祭台下短暂的寂静了一瞬。

随后全场轰动。

“圣女?圣女居然自荐了?”

“说起来圣女天赋异禀,这次也有参加中阶大典的资格啊!”

“毕竟圣女是天生的等阶五,能参加也是无可厚非,我还从未见过圣女动手呢!”

“你居然没见过?当时在城门边,圣女身手开始相当不凡啊!”

“唉,我等男儿居然不如圣女有勇气,真是自愧不如啊……”

周围人脸中或惊讶或钦佩,一时间居然大多都是赞美。

“北魏圣女,你真的愿意做这个代表?”赵暮人神情有些复杂,看向人群后的许冰清。

“当然,”这时祭台下的队伍已经乱了,人群自觉分开,许冰清微笑着从众人为她让开的大道中走过,有意无意地向一个地方瞥了一眼。随后她向赵暮人躬身一礼,脸上扬起自信的笑靥,“小女愿意上场,为六国争光!”

听到这话,周围修行者们神情都有些感动。

但姬嘉树却察觉到了许冰清向赵暮人行礼前看的那一眼,神情复杂地看向身边的嬴抱月。

许冰清行礼前看的人是嬴抱月。

那一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挑衅。

“这许冰清还真会挑时机,”陈子楚等人趁着混乱挤到了他和嬴抱月身边,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撇了撇嘴道。

“不过她倒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嬴抱月笑了笑道。

一个无论是赢还是输都不会让六国丢面子的人选。

许冰清是女子,且修炼时间不长,家世又尊贵,这样的身份如果赢了自然是大长六国志气,就算是输了也有大把的理由可以推脱。

毕竟是个女人嘛,输了也正常。

大部分人心中估计都想好了这最有力的理由。

嬴抱月冷眼旁观着那些站在两旁大赞许冰清此举勇气可嘉的修行者们,都可以预想到这些人事后会说些什么。

总之许冰清出场,无论输赢。

六国的男儿们,那都是颜面无损的。

所以这些人当然乐得许冰清上场。

嬴抱月当然也察觉到了许冰清上台前的看她那一眼,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看刚刚赵暮人的眼神似乎是属意于她,许冰清横插一杠子给打断了。

她并不遗憾。

她的剑不是用在这样的意气之争上,许冰清想上刚好解决了难题。

“刚刚东吴王明明是想选……”陈子楚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嘴却被姬嘉树一把捂住。

“呜呜呜,”陈子楚挣扎,用眼神示意不再乱说后姬嘉树才放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陈子楚大喘气,看着站在众人之前接受少年们仰慕的许冰清,“东吴王这下大概会选她了,如果北魏国师没意见的话。”

陈子楚看着安静地站在他们身边的嬴抱月,目光有些不忍。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场合如果东吴王真的选了嬴抱月,她绝对获得不了像许冰清这样的支持。

这个世界是现实的。

男人们宁肯看到许冰清上场,也不绝不想看到嬴抱月登场。

> 同为女子,嬴抱月不光是女修,还是魁首。

在南楚输给她的修行者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她赢,看着她在修行界的地位更上一层楼,大部分人都不想看到。

如果她输,那么等于那些初阶排名比她靠后的修行者也输给了西戎人。

虽然大部分修行者自己水平不怎么样,可不代表他们愿意把自己代入这个位置。

同样是殊荣,他们宁肯把这个机会给出身更尊贵,天赋更出众的河伯千金,也绝不想给这个从最低的境界开始,居然敢爬到他们头顶的前秦公主。

更何况许冰清从以前开始就是普通修行者心中的女神,境界暴涨不但没有损伤其名望,更为其增添了一圈光环。

看到陈子楚的目光,姬嘉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看向许冰清的神情更加复杂。

也许人天生就会对比自己更尊贵的人心生好感,却看不得原本和自己同一个层次的人爬到自己前面。

和曾经被人不屑一顾籍籍无名的前秦公主比起来,许冰清是北魏国师北寒阁阁主的独女,母族更是曾经的北魏王族拓跋氏。

其出身尊贵,本就是人上之人。

无论获得什么殊荣,世人都可以接受。

无论遇到任何难事,也有资本出头。

“北魏圣女,上前来。”赵暮人深吸一口气,向许冰清招了招手。

许冰清微笑着走上祭台。

看着一身玄衣站在赵暮人前的美貌少女,祭台下年轻修行者们神情都热烈起来。

这是他们的圣女啊。

父亲有实力,母亲有地位,本人还备受宠爱,五岁之时许沧海就上请北魏王为她请来了圣女的尊号,后来更是编纂药典,乐善好施,容颜美丽,祭舞一曲动天下。

德容言功,无一缺憾。

如此种种,简直集合了年轻男儿对世家贵女最美好的期盼。

这就是他们心中的女神啊。

虽然后来突然成为神舞境让不少年轻修行者猝不及防,但在他们心中许冰清本就是仙人般的存在,再加上听说是天生觉醒的境界,自然没什么话说。

毕竟许冰清是北魏国师之女,天赋异禀也有迹可循,不至于让人心理不平衡。

这不比某个孤儿出身的修行者成为神女让人舒服多了么。

本来众人就都知道自己家世就配不上,如今再加上境界,让许冰清在年轻修行者心中的地位愈发高不可攀。

此时看着这样的女神突然站出来,挡在他们身前说要和凶恶的西戎人对战,所有年轻人心中都热乎乎的。

“北魏圣女有心了,”看到许冰清毫不胆怯地走到自己面前,赵暮人眸光微顿,看向身边的许沧海,“令千金勇气可嘉,不知北魏国师是何意见?”

许沧海注视着自己的女儿,神情威严没有一丝破绽,“小女不自量力,不过心意是诚挚的,不妨让她一试。”

“她如今也是神舞境的修行者了,”许沧海声音平淡,“参加这样的比武也是合适的。”

“什么合适,不过是她不需要承担责任罢了,”赵光从人群之挤到嬴抱月和姬嘉树身边小声道开口。

看向台上像尊佛像般坐在一边的许沧海他冷笑道,“有她父亲在,西戎人也不敢把她怎样,她当然想出风头就出风头。”

“不过北魏既然敢担起责任,你兄长也轻松许多,”嬴抱月浑不在意地笑道,“你王兄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就在她话音落下时,赵暮人也下定了决心。

虽然人选和他原本预想的有那么点偏差。

“人选已定,”赵暮人深吸一口气道。

“请西戎赫连晏,北魏许冰清上台切磋!”

章节目录 第943章 剑法 > 赵暮人话音落下,祭台上下的东吴官员和兵士顿时忙碌起来。

众人这才发现这寒山顶上的祭台居然是可以拆卸的。

东方仪双手微动,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只听轰隆一声,原本石制的祭台分散成几个部分,在众人惊艳的眼神中重新排列组合。

不消一刻钟,原本宏大的祭台就变化为一座可供对战使用的高台,和嬴抱月在南楚初阶大典中见到的会战台十分相似。

“东吴底蕴果然还在啊,这祭台设计得倒是匠心独运。”

“应该原本就是为之后的切磋大会准备的,也是正好派上用场了。”

高台下的年轻修行者们议论纷纷。

嬴抱月也从周围修行者的对话中了解到了她原本不怎么关心的大朝会流程。

东吴大朝会最重要的流程原本就只有两步,在第一步祭拜完太祖手札后,第二步就是六国佼佼者之间的切磋大会。

切磋大会传统上由六国继子先上台开场,两两一组互相挑战。不过这种切磋都是形式上的,与其说是对战,更像是六国继子展现风采的舞台。

各国为了彰显友好,继子之间大多只是象征地比划两下,打成平局。

比起胜负,继子间用来开场的切磋更多的是展示剑法境界,打出名号,张扬各自国威。

说白了就是舞剑。

而在六国继子上场之后的群英局,才是需要决出胜负的场子。

群英局,顾名思义是各国修行者之间的自由对战。继子战结束后,会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允许各国修行者互相挑战。

热热闹闹打擂台,哪个好战的年轻人会不喜欢。

想要对战的修行者直接跳到台上,成为发起者,可以随意向除了本国以外的修行者发起挑战。

只要被发起者叫到名字,同境界者和比发起者境界高的修行者必须上台与之对战,境界低于发起者的修行者则有拒绝的权利,如果被拒绝发起者可以另行挑人,但最多挑三次。

当然为了避免伤了和气,这样的切磋和中阶大典对战场上的你死我活不同,台上的切磋会在东吴国师和主祭礼官的严格监视下,避免见血,点到为止。

切磋名为对战,实为各国修行者之间以剑会友的友好交流。

中阶大典群英荟萃,更有许多很难见到的少年名剑,每个年轻修行者心中都怀有好奇和不服气。而大朝会群英局能拉进这些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之间的距离,让众人一举进入中阶大典的状态。

再加上大家互相都不认识,机会难得,发起者大多会选择挑战一些成名已久的天才,毕竟真到了中阶大典,自己未必能更未必想遇到这些人。

总之,因为能看到英才轮番上场,场面又不血腥,群英局一直备受修行者和看热闹的百姓们的欢迎。

不少观礼者可以说就是冲着祭礼后的群英局来的。

既然后面有群英局,东吴准备了这么好的对站台,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看来今年六国继子是不用上场舞剑了,北魏圣女对上这西戎小儿,等于是群英局提前开场了啊!”

“看来西戎人应该是知道有群英局才提起的挑战的吧?”

许冰清和赫连晏从两边登上高台,相对肃然而立,修行者们和观礼者纷纷都激动起来。

“初阶大典结束后,老夫可是好久没看到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了!”

“北魏人和西戎人,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刺激开场啊!”

> “这开场可比那干巴巴的舞剑好看多了!”

“哼,”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身为东吴继子的赵光在嬴抱月身边冷哼了一声,“说的跟本王想上去舞剑似的,要不是王兄发话,本王才懒得去呢!”

嬴抱月侧目看他,这时众人身边传来一声平静的男声。

“他之前为了选好看的剑招练了三天。”

原本看到许冰清上台,神情凝重的姬嘉树等人闻言都噗嗤一声笑了。

“你你你!”赵光指着不知何时站到他们前面的李稷说不出话来。嬴抱月看着站在面前的笔挺背影神情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李稷回头看她一眼,“这场切磋非同寻常,我义父会亲自主持,用不上我。”

所以他这个主祭礼官只要站在台下就可以。而嬴抱月因为初阶大典的排名,本就站在第一排,离祭台最近。他往后退一点,自然就站到了她的前面。

“不喜欢我站在这的话那我换个地方?”李稷瞥了一眼气得七窍生烟的赵光,看向嬴抱月问道。

“怎么会,”嬴抱月笑道,瞥了一眼身边人,李稷声音够轻,众人的注意力此时都在台上,大多没听见他的话。

不过听见也无妨。

这里是东吴,他作为东吴国师之子当然想站哪里都可以。

姬嘉树看了一眼身前的男人,忽然抬头问道,“在昭华君看来,这场切磋谁会赢?”

东吴国师东方仪此时已经走上了高台,一只手举起放在许冰清和赫连晏之间。

只要他的手挥下,这场特别的切磋就要开始了。

台下的修行者睁大眼睛,眼中饱含期待和猜测。这场对战特殊就特殊在不光是十几年来西戎人和六国中人第一次的公开对战,台上的这两人之前更是从未有过公开的对战记录。

谁都不知道两人都有什么手段。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境界真元上的强弱本该一目了然。

“春华君的意思是,看不出这两人谁强谁弱吗?”李稷看向身后的少年静静问道。

姬嘉树点头,看向台上两人眸光微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姬嘉树自诩自己也能算上半个内行,深吸一口气道,“这两人都挺异常的。”

许冰清骤然成为等阶五,身上的真元是他从未见过的精纯和热烈,居然有隐隐盖过神舞境之势,而这个赫连晏,明面上看上去是等阶五,实际看上去深不见底。

神舞境能看出这些已经很不简单。李稷看着身后的南楚少年,意识到姬嘉树已经和在南楚时不一样了。

单从展现出的境界和真元上看,台上这两人的确不分伯仲。

说白了两个人都不算是正常的修行者。

“他们两人之间,”但看着台上两人,李稷忽然轻声开口,“赫连晏如果会输,才不正常。”

这时伴随着他的声音,东方仪单手挥下!

高台上骤然亮起一道剑光,看到那招剑法,台下人惊呼起来。

章节目录 第944章 胜负 > 这一剑来得异常的快。

李稷的话正让姬嘉树心生异样之感,但台上的这道剑光刹那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因谁都没想到许冰清的剑会这么快!

这场六国中人和西戎人的对战猝不及防拉开帷幕。

挥出第一剑的是许冰清。

东方仪身为神子动作自然是极快的,就在挥手宣布开始的瞬间就闪现到台侧,而许冰清的第一剑几乎是砍着东方仪的残影而出,手中的长剑如同灵蛇,上来就直取赫连晏的前心!

人群中发出惊呼,群英宴向来是友好的切磋,没人想到许冰清上来就是如此狠厉的杀招。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明才晋升等阶五不久的许冰清居然能使出如此娴熟的剑法。

“火舞金蛇,是火法第三剑火舞金蛇!”

“可好像比寻常的火舞金蛇更快啊!”

“不对,这不是寻常的火法剑,这是北寒阁改良的剑法!”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是北寒宗门十四剑啊!”

许冰清剑惊四座,台下和观礼的山道上均响起惊呼。

咔嚓一声,赫连晏拔剑格挡,险之又险才挡住这一剑,手中铁剑却被砍了个豁口。

许冰清冷冷一笑,与之缠斗起来,台下众人看着她的剑法眸光愈发惊艳,议论纷纷。

“北寒宗门十四剑?”赵光皱起眉头,“这是啥?”

李稷回头看他一眼,“让你平常不读书,你关于北寒阁的情报到底都读到哪去了?”

赵光讪笑,他因为不喜欢北寒阁,对于搜集到的北寒阁的情报都是如数上交赵暮人,自己却没什么兴趣去看,此时自然也没法为自己分辨,只能默默低下头。

“是啊,没想到堂堂东吴郡王居然不知道北寒十四剑,”陈子楚在一边笑眯眯补刀,“这可没哪个修行者会不知道。”

某位因为失忆什么都不知道站着也中枪的女修立在一边神情复杂。

“那个,”嬴抱月微微举起手,“我也不知道,哪位能和我介绍一下吗?”

原本正在嘲笑赵光的少年人们一静,陈子楚眨眨眼睛,脸上神情有些尴尬。

还是姬嘉树反应快,神情如常地笑了笑,挨近嬴抱月耳边,小声介绍起来。

其他少年人纷纷抬起头,一脸专注地看着台上兵兵乓乓的切磋。

赵光看着这一幕,深感众生是不平等的。

全部都只欺负他一个。

可惜全场无人看他,只能听到姬嘉树在嬴抱月耳边轻声的介绍。

姬嘉树的话简明扼要,嬴抱月听着听着忽然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霜十四?”

姬嘉树不知道这个土里土气的叫法是怎么来,闻言点头,“如果和我刚刚说的剑法来源是一样,那么应该是这个。”

原来是霜花十四剑。

嬴抱月看着台上许冰清的身影神情有些复杂。

修行者分为风火水雷四大剑派,每个剑派都有固定剑招的山门剑,但修行发展至今,地阶和天阶的宗师会有诸多实战和感悟,不少修行者都会对各剑派的看家剑法进行改良。

能开创出新的威力巨大的剑法并得到修行界承认,会位列山门剑之中。就如当年少司命和大司命创造的几招火法剑。

但更多的修行者并不能创造出新的剑法,会选择对现有剑法进行改良。

> 像是姬嘉树的春雷剑和北魏光华君的光明剑等,都是对雷法剑的延伸和改良,虽有创新但并没有外传,这种剑法被称为秘剑,可以说是成名剑客和宗派的看家手段。

所谓的北寒十四剑,就是这样的秘剑中的一员。

但在山海大陆上,没有哪一种秘剑有北寒十四剑这般体系完整,包含风火水雷四派的剑法。

这种修行的密辛原本她应该不记得,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师父给其起了个“霜十四”的诨号,嬴抱月惊讶地发现她还记得关于这些剑法的事。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所谓的北寒十四剑,原名应该叫作霜花十四剑,其实是当年八人神共同创作出的一套改良剑法。

毕竟就算北寒阁再底蕴深厚,也不可能同时集齐四派的绝顶高手。

霜花十四剑其中包含雷法五剑,火法五剑,水法和风法各两剑。

水法和风法四剑出自东方仪和山鬼之手,因这两位在十四剑中占的剑数较少,在北寒阁初生之时,许沧海和他们做了交易,用北寒阁其他的秘药剑法与两人做了交换,将其收归北寒阁。

五招雷法剑本就是许沧海所改,而至于剩下的五招火法剑……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那五剑属于她、师父还有姬墨三人。

而听刚刚姬嘉树所言,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只知道南楚和稷下学宫拿这五剑和北寒阁换了一千骑兵和药典全书的阅览权。

很好,很划算。

那五招火法剑诞生时她还小,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地上看师父和姬墨切磋,偶尔插几句意见,大部分剑法确实属于姬墨和师父,所以嬴抱月并不是十分生气。

最严重不过于姬墨卖了夫妻共同财产罢了。

不对,那两人不是夫妻。

那就算是姬墨卖了师父留给姬清远和姬安歌的遗产吧,这笔账之后让这两个孩子去讨好了。

她实在是不想和他们那个死爹纠缠了。

嬴抱月在稷下学宫的时候就了解到,稷下学宫也有自己十二秘剑,想来姬墨这个从不吃亏的人也给自己留下了压箱底的手段,她也就不操心火法剑的传承了。

反正她这辈子是使不了火法剑了。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高台上将长剑舞得虎虎生风的许冰清。

总之,按照姬嘉树的说法,在七年前霜花十四剑就全部属于了北寒阁,也拥有了新的名字。

北寒十四剑。

她当年和师父一起见证的五招改良火法剑,在十四剑中位列前五。

好一个北寒十四剑。

高台上许冰清大招连出,台下众人的鼓掌声中惊呼连连。

“这是北寒十四剑第二剑,小老儿记得这一剑的名字,叫路过人间!”

路过人间。

嬴抱月轻轻握紧拳头。

她的师父路过了这个人间,取下了这个名字,如今绽放在别人手中。

但周围气氛热烈的众人无人得知她的心情。

高台之上,赫连晏在许冰清的连招中显得独木难支,姬嘉树注视着这一幕,看向李稷轻声开口。

“昭华君如今还认为这个西戎人能赢吗?”

章节目录 第945章 意料 > 姬嘉树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语气却不含任何偏向。

似乎他也并不笃定许冰清能赢。

嬴抱月看向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姬嘉树对李稷的判断有意见,但她明白并非如此。

估计是也察觉到了赫连晏的不对劲。

李稷神情不变,看向姬嘉树直截了当地反问道,“姬公子觉得北魏圣女会赢么?”

姬嘉树眸光微顿,“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是他灭己方威风长他人志气,但许冰清境界上涨得太突然,他并不是那么相信北魏圣女的“天赋异禀”。

就算许冰清作为北魏国师的独生爱女,得了其真传,但西戎人也不至于这么全无招架之力。

台上的形势此时可以说是一边倒,六国修行者也愈发兴奋,但看着台上狼狈招架许冰清剑招的赫连晏,姬嘉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在看到祭台下一派悠然自得率领着西戎人的淳于夜时更是达到顶峰。

注意到西戎人反常的人不光姬嘉树一人。

台下围观的六国修行者大部分因许冰清展示出的剑法斗志昂扬,但也有不少观礼者看着祭台下那群并不焦急的西戎人在一边暗暗嘀咕。

“说起来西戎人之前态度那么强硬,还以为有什么高手呢!”

“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能有什么陷阱?恐怕是没想到圣女第一次参加对战就那么出众,轻敌了!看那西戎小子都被打懵了!”

“看这些西戎人以后还敢大言不惭!”

“北寒阁的剑法威武!圣女这打脸可真是痛快!”

台上形式一边倒,台下舆论也一边倒。

但站得位置靠前的高阶修行者们神情却没那么轻松。

姬嘉树没理睬周围人的议论,只是蹙眉看着许冰清手中不断变换的剑法。

除了北寒十四剑,北寒阁还藏有许多偏门剑法,他惊讶地发现许冰清居然也掌握了不少。

要知道一个寻常修行者苦修十几年,连自身剑派的全套山门剑不一定都能全掌握,不少人练上一辈子也就是只练上几剑而已。

许沧海酷爱收集剑法全大陆闻名,许冰清背靠北寒阁能获得这么多剑法的传承不奇怪,但不到一两个月的时间内,她是如何掌握了这么多剑法的?

台下不少修行者都完全被许冰清剑法的广博给震慑,就算许冰清家世超然也遏制不住心中的酸意。

“圣女会这么多剑法,真的只修行了一两个月?”

“唉,人比人气死人,感觉我们这么多年真是白修行了!”

“这已经不是天赋异禀了,是天纵奇才啊!这比当年的少司命还要厉害多了!”

“不能修行真的是可惜了。”

姬嘉树心中疑惑,但听到此言蹙起眉头,看向身边的嬴抱月。

这些人当初诋毁她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可惜?

他亲眼见过她更惊人的天赋,她明明可以……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收回情绪,他虽见过嬴抱月的实力,但不修行到一定境界的人是不明白那种能力的特别的。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肯定是许冰清这样展露出这么多剑法的修行者才显得剑术高超。

在寻常人看来,会的越多,自然越厉害。

可事实并非如此。

姬嘉树静静看着台上手中不断变换着剑法的许冰清,侧目看了一眼神情平静的嬴抱月,微微松了口气。

> 她没被影响就好。

嬴抱月的确没被影响,但原本对许冰清并无好感的赵光和陈子楚等人却受到了绝大的冲击。

“这是怎么回事?许冰清怎么一下子会这么多剑法?”

自己虽然算不上日夜苦练,但也连了那么多年剑法,此时看着自己多年的努力被人一下子超了过去,少年们难免脸色有些发白。

“难道她真的……”

赵光脸色有些难看,他因为和许冰清有过节,打死都不想说出天赋异禀四个字。

可眼前这情况,似乎由不得他不承认了。

“她……”

赵光偷眼看向身边的嬴抱月,却发现她神情平静如水。

赵光非常意外。

许冰清和嬴抱月是在场唯二的女修,原本嬴抱月是这唯一之人,但现在多了许冰清,本就有人将她们两人暗暗比较。此时许冰清展露出的身手又那么光彩夺目,在场骚动的人群中顿时有不少人对着嬴抱月窃窃私语。

许多修行者盛赞着许冰清,看向嬴抱月眼含嗤笑,露出解气的神情。

不少人对这个半路杀出的前秦公主压了他们一头早已不满,许冰清的出现可以说解了他们燃眉之急。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和对许冰清的称赞,看着嬴抱月一路走来的赵光都有些着急上火,但嬴抱月似乎毫不在意。

赵光越听越气,但看着高台上还在不断展示新剑法的许冰清却无话可说。

“北魏圣女这一手实在是……”陈子楚蹙紧眉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许义山却忽然开口了。

“实在是异常。”

站在前方的少年们一愣,纷纷看向许义山。

此时许冰清正在台上大放异彩,如果是一般人这么说显得像是嫉妒对方才能说酸话,但偏偏开口的是平素不怎么开口发表意见的许义山。

姬嘉树等人知道其中有蹊跷,但一边其他欢呼呐喊的其他修行则已经神情不满地看了过来。

李稷眸光微动,拉开一个屏障。

赵光看向紧绷着脸的许义山,作为东道主的一员准备安慰几句,“许兄,我知道公主殿下是你师妹,你看不惯别的女修出风头,不过这事实摆在这,你就少说……”

“的确是异常的。”

然而不等他说完,李稷忽然冷不防插进一句。

赵光的话顿时噎了下去。

此处境界最高的李稷开口就不一样了。

姬嘉树霍然抬头,看向背对着他们看着台上的男人,李稷回过头来道。

“北寒阁有一种能让人短时间掌握大量剑法的秘术,叫作灌顶。”

灌顶?

在场少年均睁大眼睛,唯有好像在哪听说过的赵光瞪大眼睛,“二哥,你是说……”

“嗯,”李稷点头,“我以前在北寒阁见过。“

少年人们闻言神色各异。

“等等,如果真有这样的秘术,那北寒阁弟子不早所向无敌了!”陈子楚激动起来打断他的话。

不管是什么秘术,这种事如果真能做到那其他人还练什么剑法?

修行界早归北寒阁所有了!

李稷理解他的心情,认真开口,“这样的秘术施展自然有条件。”

章节目录 第946章 之中 > 天道有常。

李稷神情平静。

修行界是平衡的,有得到自然就有失去。

“剑法的修行还是要人来练,”李稷淡淡道,“灌顶不过是一个人将自己修习到的剑法传给另一个人。”

少年人闻言均瞪大眼睛。

嬴抱月怔了怔,这听起来和之前北寒阁用别人的神魂来练破境丹的行径一般无二。

的确是北寒阁的作风。

其实看着许冰清骤然掌握大量剑法,她多少就猜到了这些能力是不是又是从别人身上剥夺来的。

但还有一些关键的问题她没想通。

“灌顶的条件应该没那么简单吧,”她抬头看向李稷静静问道。

“对啊!”陈子楚不服气地叫起来,“不然师父死前肯定都会把功力传给徒弟了!”

但修行界以前可没出过这样的事。

“的确没那么简单,”李稷道,“需要的条件不少。”

“首先,需要施术者和被灌顶者需要有直系血缘关系。第二施术者的境界要低于被灌顶者,双方都必须是自愿的,第三……”李稷看了嬴抱月一眼加了一句,“双方需要是相同的性别。”

嬴抱月瞳孔一缩。

她知道是谁了。

这些条件的确很难同时满足。

周围姬嘉树等人闻言都愣了愣,随后松了口气。

血缘关系姑且不论,单施术者境界低于被灌顶者这第二条就排除了世间绝大多数的可能。

毕竟理论上境界越高的人掌握的剑法越多。

剑法作为顶级的修行资源,在各大宗派和书院都是顶级机密,往往只有修炼到一定境界,师长才会透露一二,很少会出现境界低的修行者比境界高的人掌握的还多。

就算有,自己练成的剑法又怎么舍得送给其他人?

“只是北魏圣女又是如何满足这些条件的?”赵光皱眉问道。

没人这时想到开口的是姬嘉树。

“听闻北魏国师的夫人,掌管整个北寒阁的典籍多年。”姬嘉树静静道,“拓跋夫人以前也是高阶修行者,但在女子不得修行者的禁令出现后自废了境界。”

北魏王还因拓跋夫人的这一表率举动大大褒奖了她,称其为天下女子典范。

出现了。

境界低但掌握了大量剑法的人。

少年们一愣,纷纷反应了过来,神情均有些异样。

嬴抱月却一早就想到了。

北寒阁阁主夫人,拓跋容。

因为和她师父素有嫌隙,她记得这个女子。

年轻的时候拓跋容在北方就以掌握了大量剑法闻名。

拓跋容自废了境界,但却不是失忆了。

> 上辈子她记得拓跋容在嫁给许沧海之前,曾在一次挑衅中输给她师父。

其实当时两人的水平根本就不对等,但拓跋容似乎笃定自己的水平没问题,是林书白偷了南楚王宫的剑和剑法,自己身上传承不够才输的。

之后拓跋容回到北魏大肆收罗各种剑法和名剑,嫁给许沧海后更是变本加厉,甚至杀人强抢的事也做了不少。

北魏一些小的剑派因此渐渐末落,最终北寒阁一派独大,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不知何时出现又一直隐居深山的北魏剑圣。

嬴抱月注视着台上容貌和拓跋容有几分相似的许冰清。

嬴抱月记得很清楚,她师父在和拓跋容切磋后境界继续上涨,一路成为天阶,而拓跋容不断强抢剑法和好剑,却再也没有向她师父挑战过。

没有敢向她师父挑战过。

之后她重生,听说拓跋容七年前自废了境界,与许沧海夫唱妇随,成为女子表率。

并坚决支持女子不得修行这一禁令。

表率么?

嬴抱月眸光冰冷,拓跋容作为有名的女修带头自废境界,大大促进了这一禁令的推广,北魏王更是支持北寒阁建起了宁古塔,收监不愿自废境界的女修。

但不管怎么说,看来拓跋容这是将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

“师妹看上去要赢了。”

看着许冰清占了优势,北魏人的队伍里一片欢腾。贺兰承推着拓跋寻的轮椅,神情复杂地看着台上挥剑的少女开口道。

“是吗?”拓跋寻眼睛看不见,但许冰清每使出一招剑法,贺兰承就会在一边报给他听,有不少剑法贺兰承都不认识,还是描述出了剑招他给出的名字。

但很多他也只是知道名字,并没有资格修习。

北寒阁对剑法的管理其实极为严格,每练好一剑,师父点头了才能获得下一剑。

故而每个北寒阁弟子为了获得剑诀可谓是呕心沥血,讨好卖乖无所不用其极。

但这样的困境显然不适用于许冰清。

“已经用了三十四招了么?”拓跋寻淡淡道,“姑母对师妹可真算是倾囊而授。”

“是啊,”贺兰承受过一次重创,伤好后人平和了许多,周围不少北寒阁弟子羡慕的眼睛都红了,但他神情依然平静,“师妹毕竟是师母的女儿。”

他从小拼命修行,受封大弟子的时候才得到十几招的传承,但北寒阁高端的剑法对许冰清却是敞开的。

但这种事羡慕也没用。

“看来姑母的灌顶的确很成功,”拓跋寻淡淡道,“不过师妹应该将姑母的话忘的差不多了,再不赢师父大概会出手干预了。”

拓跋容为人高调,其实也没交代许冰清太多。不过还知道交代许冰清中阶大典开始后,刚开始不要一次性展露太多剑法,到后面几轮再慢慢露出。

但此时许冰清显然忘了这些,中阶大典还没开始,大招就露了一大把,越打越得意,丝毫不知藏拙为何物。

“应该也快赢了,”贺兰承看了一眼台上神情古井无波的许沧海,有师父在许冰清不可能吃亏,台上的西戎少年身上已经多了不少剑痕,师父还没出手阻止许冰清,看来也是看出了西戎败局已定。

“不过西戎为什么挑选了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人上场?”贺兰承皱眉,“也真不怕丢脸。”

“弱不禁风?”拓跋寻闻言愣了愣,“台上那人身形如何?双眸是什么颜色?”

贺兰承一怔,不知拓跋寻为何如此问,闻言老实描述了一下赫连晏的外貌,忽然发现拓跋寻的脸色变得苍白如雪。

“糟了!”拓跋寻深吸一口气,所以说双眼看不见就是不方便,“帮我看看昭华君站在哪!”

贺兰承不知他为何这么紧张,环视四周道,“站在前秦公主身前。”

“果然,”拓跋寻放下一半心,但覆着白绫双眼抬起,感受着台上对战的波动又提起一半心,“师妹不可能赢的,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章节目录 第947章 真容 > 拓跋寻幼年眼盲,心志非同常人,素来淡定,贺兰承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失去平静模样。

“这个赫连晏师兄你认识他?”贺兰承心头一紧,但比起惊愕此时他更多的是疑惑。

只因北魏离西戎最近,他幼年就入北寒阁,身处北地的情报中心,却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拓跋寻因为出行不便,待在北寒阁的时间比他只多不少,拓跋寻又是怎么认识的这个人?

“我并不认识赫连晏这个人,”拓跋寻知道贺兰承在疑惑什么,“这名字我今天第一次听说。”

他还是今天才知道当年那个狼崽子叫赫连晏。

不过这名字是真是假……就只有鬼知道了。

“那师兄你为什么……”贺兰承在被绕晕的边缘。

细心感受着台上的剑风,拓跋寻深吸一口气,“你知道当年昭华君五年前曾经来过北寒阁吧?”

“嗯,”贺兰承点头,当年他还只是个外门扫地的小弟子,但五年前东吴昭华君前往北寒阁学艺一事当时可是轰动一时。

那个时候姬嘉树在南楚才刚展露头脚,李稷就已经是南边出名的神舞境高手。

也正是在五年前,李稷在北寒阁成功进阶等阶四,成为普天之下最年轻的地阶巅峰,全大陆震动。

昭华君的名号至此也传到了北边。

贺兰承忍不住看了最前面那群少年人一眼。

山海大陆地域辽阔南北分明,修行界隐隐也分南北两派。南方以南楚东吴为尊,北方北魏近乎一家独大。

战国六公子一般诞生在哪边就在哪边比较出名,比如姬嘉树在南方的影响力就远大于北方,而他们北魏的光华君在南方提起的人不多,在北方却是年轻人之首。

但战国六公子中有一人特别,那就是昭华君李稷。

虽然当年在北方,大家都叫他东方稷。

昭华君当年在北方进阶,进阶成功却不愿入世闭门不出,后有不少不服气他年少就得此盛名的北地少年上门挑战,全部以惨败告终。人们事后好奇向他们打听昭华君的相貌,才知道李稷在他们面前脸都没露。

越是神秘的东西越能引起人们的兴趣,这些事迹越传越大。

贺兰承五年前只是外门弟子,当年李稷来的时候不少弟子跑去看他连个影子都没看着,但李稷在北寒阁待了半年,那半年北寒阁天天热闹如过年。

这下他不知道也知道了。

昭华君素来低调,影响力却贯通南北。

那场热闹北寒阁也受益良多。

“我还记得当时都说昭华君是服了阁里的破境丹才破境的,”贺兰承感叹道,“阁里门槛那段时间都快被踩破了。”

“扯淡,”拓跋寻拉了屏障,此时说话也直白了些,淡淡道,“昭华根本不是来学剑的。”

只是凑巧在来北寒阁半年中破境了罢了,他的破境和北寒阁毫无关系。

可惜当年在北方北寒阁只手撑天,李稷澄清了也没人听,之后还是回到东吴才渐渐传出昭华君到北方只是学习药典的说法。

话扯远了。

“我们北寒阁的破境丹与昭华君的破境虽毫无关系,但当年出现在阁内的一位不速之客却很难说有没有关系。”拓跋寻静静道。

贺兰承觉出点意思来,猛地仰头看向台上正在和许冰清缠斗的西戎少年,失声开口,“师兄,你是说……”

“五年前我也是个小弟子,”拓跋寻静静道,“我曾在后山撞见过一场战斗。”

北寒阁建于群山悬崖之上,后山为一整片峭壁,地势险要山风酷烈,连熟悉本阁地形的内门弟子都很少有人敢去。又因为是天险,寻常人上不来,故而看守十分宽松。

但他因为眼盲,当年正在锻炼用真元帮助自己行走,常去地势险要的地方练习胆量。北寒阁后山就成为他常去的地方,也正是因此,他才能撞见那样惊人的战斗。

不过当时李稷不在的话,他大概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当时对周围的察觉还不敏感,只觉一阵寒风袭向自己咽喉,等察觉到是一柄匕首已经晚了。

> 就在他以为他要被一刀封喉之时,只听咔嚓一声,有人一箭击飞了那柄匕首。

后来他才知道,当时李稷碰巧在不远处修行,不过这人身为剑客为什么身上随身带着弓箭他就不知道了。

不过当时有李稷在后山,就算自己不在,任何想从后山偷偷进入北寒阁的人也会被发现。

当时李稷还未破镜尚是等阶五,但寻常宵小被一个神舞境发现跑还来不及,拓跋寻只记得听着耳边的刀剑碰撞声,愕然发现那个杀手居然和李稷打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此人绝非常人。

“我曾在后山偶然撞见昭华君和此人战斗,”拓跋寻向身边困惑的师弟解释道,“所以留下了印象。”

“后山,和昭华君战斗?”这下被惊到的人换成了贺兰承。

要知道李稷是什么人啊,寻常少年人不可能在他手下过的了三招。

难道这西戎少年谎报了年龄,其实是个中年人?

“当年昭华君也是为北寒阁避了一场祸事,也算是救了我。”拓跋寻沉声道,“这人的相貌还是昭华君告诉我的。”

当然,李稷当年的原话是如果他以后遇见一位身材消瘦的碧瞳少年,记得一定要离远一点。

拓跋寻对这句话牢记于心。

却没想到在今天,他在大庭广众下遇见了这个人。

“此人当年和昭华君不分伯仲,师妹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拓跋寻冷冷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贺兰承心头一震抬头看向台上形容狼狈的少年。

不等他反应,这时他猛然发现台上的许冰清似是终于想起了母亲的嘱托,第一次使用了重复的剑法。

“嗯?这就没了吗?”

高台上原本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倒地的少年忽然抬起头,微笑着道。

众人的欢呼声一顿。

原本以为自己就要赢了的许冰清一愣,看着戴着面具的少年,心中忽然泛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面具下的那双碧瞳宛如鬼火,之前她记得此人的眸光明明看上去颓败不堪,此时却忽然幽深了起来。

“罢了,我还以为拓跋夫人有多少家底呢,”赫连晏直起身,看向许冰清微笑道,“还是说圣女在藏拙呢?”

“你一个即将成为我手下败将的人,有什么资格打听我们北寒阁的剑法?”许冰清皱了皱眉,自傲地开口。

却没想到赫连晏闻言再一次笑了。

“是啊,我的确没有必要打听,”说着他忽然抬起了被许冰清砍得破破烂烂的长剑,半空中一道剑光划过。

这时他第一次主动发起攻击。

剑速似乎突然有了提升。

许冰清连忙抬剑,但当她看清眼前剑法之时……瞳孔猛地一缩。

这……这是……

“我记得……好像当年是叫霜花十二剑?”赫连晏呵呵笑着,一剑刺来,剑上没有剑火,但台下看清剑法的修行者却浑身冰冷。

只因这分明是之前许冰清开场使出的那一招!

这是……

站在台下的姬嘉树肩膀忽然猛地一震。

赫连晏这是在当场复刻许冰清的剑法。

而这般能当场能模仿他人剑法的修行者,姬嘉树之前只见过一人。

他怔怔看向身边的嬴抱月。

章节目录 第948章 出手 > 修习剑法需要大量的时间,需要内门的剑诀,需要师父的悉心教导,需要修行者天生的悟性。

总之,剑法绝不是模仿一下招式就能习得的东西。

况且没有剑诀,即便照葫芦画瓢地模仿也模仿不到精髓,看着不过是不伦不类。

姬嘉树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这样的理念。

他学剑已经比寻常修行者快上很多,但再简单的剑法也无法做到只看上两眼就能模仿得有模有样。

他曾经以为这世上不存在这样的天才。

直到两个多月前,他在南楚遇到了一位少女。

台下许多年纪较大的修行者看着赫连晏居然拿许冰清使过的剑法对付她,纷纷反应不过来,呆若木鸡。

但不少参加过稷下之宴和今年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却心头猛地一跳。

尤其是还参加过最初的那场稷下学宫上四宫筛选的年轻修行者,看到这一幕,眼前纷纷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这一幕对有些人来说并不完全陌生。

“这西戎人……难道是当场学会了北魏圣女的剑法?”陈子楚看着台上的赫连晏,愣愣开口。

“嗯,”在场少年人中嬴抱月最冷静,“他是个雷法者,大概只学到了五分招式三分剑意,但的确是霜花十二剑第一剑。”

单看招式,她觉得赫连晏比许冰清动作还标准些。

估计也是察觉到了许冰清用剑的一些细节实在处理得糟糕……

“可……可北寒阁秘剑绝不会外传,他不是只看过一眼吗?”陈子楚盯着高台上的赫连晏,觉得自己好像见了鬼。

但不管是人是鬼,此时台上的形势已经瞬间逆转了。

赫连晏剑法模仿得虽不算到位,但对没多少实战经验的许冰清而言冲击已经足够,瞬间手忙脚乱起来。

高台上坐在赵暮人下首的东方仪双眸微眯,看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许沧海一眼。

许沧海神情一如既往,庄严平静有如神祗,好像在台上遇到危机的人不是他的女儿。

而赫连晏一招接一招,把许冰清之前招呼他的剑法都还给了她。

“这些剑法全都是他临时模仿的?”陈子楚张大的嘴就快合不上了,“可这不光是招式,这剑意……”

“他看透了一些剑法,从中悟出了真元的流向吧,”嬴抱月认真道,脸上依旧平静,严肃地像是在讨论什么学术问题。

“我说我的公主啊,你别把事情说的这么简单,要知道可没几个修行者能……”陈子楚无奈开口,说到一半像是见鬼了一样看着嬴抱月。

“这场面总觉得有些眼熟。”这时他身边的许义山蹙眉道。

你小子能不眼熟么!

小爷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就是在你小子被人压着打的时候!

陈子楚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嬴抱月瞪圆了眼睛,他总算想起为什么看着这一幕眼熟了。

男女对战,使用火法剑剑招的初学者,用别人对付她的招式对付其他人。

一幅幅画面浮现在陈子楚眼前。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许义山皱眉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陈子楚看着还没回想起来的许义山,在他耳边吼道,“上四宫筛选!上四宫筛选啊!”

“上四宫筛选怎么了?”许义山不解道,下一刻忽然僵住。

“看来你是想起来你这位师妹是怎么来的了。”陈子楚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

> 她现在已经是稷下学宫水院的水法者,初阶大典的魁首,等阶六的修行者。

故而已经很少有人会想起,她和他们不一样,她根本不是从小修炼到大的正统修行者。

更没人能想起来,两个月初到南楚的这位少女,还一招剑法都不会。

可如今谁还能想起来她两个月前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初学者?

陈子楚心中悚然,他和其他人是什么时候忽略这一点的?

比起用灌顶这种方式强行“学会”那么多剑法的许冰清,这位前秦少女其实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因为她真正是从无到有地学会这么多剑法。

“当初在上四宫筛选,她从你手下过了三招成为了水院的弟子,”陈子楚指指嬴抱月,看向许义山艰难开口,“我想起来了,她当时关键的一招用的就是火院大师兄叶思远对付她的火法剑。”

很凑巧,就是许冰清之前用的改良剑法的第一招原招,火法第三剑火舞金蛇。

赫连晏刚刚第一招模仿的也就是这一招剑法,一举扭转了颓势。

俗话说有些事看着看着就看习惯了。

陈子楚看着身边的前秦少女神情一言难尽。

当初嬴抱月可以说就是模仿敌人对付她的剑法发家的。

后来她被震山先生收为徒弟,有了许义山这个师兄,也有了水法剑的传承,她这么干的时候就少了。

但这不代表这丫头在初阶大典上没干过这事。

显然此时也有不少去过南楚旁观过嬴抱月战斗的修行者想起来了,不少人的目光投向她,神情微妙窃窃私语,但更多人看向台上和之前判若两人的赫连晏神情更复杂。

嬴抱月没有理会这些,只是静静注视着台上少年。

赫连晏剑法模仿得不算太高明,但不知为何原版使用者许冰清此时却愈发慌乱,不断有空档被刺中。和许冰清不同,赫连晏完全做到了点到为止,每次要刺入要害前就停手,许冰清身上一直未见血。

但能做到这一点却更显示出了他的游刃有余。

“没想到居然还有其他人能做到这样的事,”赵光神情也复杂,看着台上的赫连晏有些咬牙切齿,“这小子之前果然是在藏拙!”

他是东吴人,虽不喜欢许冰清,但如果这场对战许冰清真的输了,他们东吴作为东道主也颜面无光。

“对他而言其实也不算藏拙了,”这时李稷淡淡开口,“这只是他不愿使用本门的剑法罢了。”

此人身份一直成谜没有暴露,就在于他极少使用属于自己的剑法。

一层层的面具也好,模仿他人剑法也好,都是他裹在自己身上的皮,没人能扒开。

作为老对手,李稷很清楚赫连晏的心计之深以及与许冰清的实力差距,所以从未觉得这场对决有什么悬念。

这场对决什么时候结束,只取决于赫连晏想窥探北寒阁多少东西罢了。

当他判断从许冰清身上得不到什么东西时,就会很快结束这场战斗吧。

世间任何人对此人而言都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

“看着也快结束了,”李稷深吸一口气,做好了等下处理西戎获胜后残局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之上手正在挥剑的赫连晏,忽然看向了台下。

察觉到那双碧瞳注视的方向,李稷猛地回头,瞳孔一缩。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碧瞳,嬴抱月微微一怔。

他在看她。

而就在这时,台上赫连晏的剑下,忽然出现了一个破绽。

章节目录 第949章 意外 > 台上形势风云变幻,连最有经验的修行者都不敢妄断胜负。

从赫连晏开始模仿许冰清剑法之时,台下对许冰清的赞美呐喊就少了许多。只因明眼人能看出来许冰清之前的绝对优势有赫连晏故意陪着作戏的成分。

形势虽然逆转,但模仿终究难以超越原版,赫连晏此时展现出的剑术并没有许冰清之前压着他打那么优势明显。

台上两人正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只因许冰清有些手忙脚乱,赫连晏一时占了上风。

不管优势大还是小,上风就是上风。

况且赫连晏只是靠模仿对手剑法就做到如此,之后必然还藏着大招。

看着台上不紧不慢和许冰清缠斗的赫连晏,众人自以为摸清了西戎人的如意算盘。

怪不得西戎人那么悠然自得,原来派了这么一块不好啃的骨头出来!

怪不得非要和六国修行者切磋,果不其然就是想要打中原修行者的脸啊!

当然这些预谋众人从一开始就能猜到。

毕竟这种场合,国与国提出交战,自然是奔着折辱对手去的。

西戎人率先要提出切磋,自然有万全之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输掉?

原本是之前许冰清拿出那么多剑招身手不凡给了众人以希望,但现在看来西戎不愧为六国多年的心头大患。

藏得够深,有备而来。

想清了这一切,再看着台上的许冰清,众人心中只有庆幸。

幸亏自己没上,幸亏选了这么个女修上场。

输了也就输了,反正也不怎么丢人。

反正输了……

然而众人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台上正在和许冰清拼剑的赫连晏,执剑的手忽然偏了偏。

看上去像是手臂上剑伤发作,又像是手臂酸软无力,又像是一时间被什么干扰了有些分神。

总之,台下的高阶的修行者睁大眼睛,顿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好事。

这是个破绽!

不管偏的角度大不大,高手交战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差一点就罢了,但赫连晏差的足有两寸之差。只要抓住这个破绽,许冰清就能一剑捅进他的前胸。

好机会!

台下看出来的修行者握紧拳头眼含希望,就差向许冰清摇旗呐喊。

然而……

满眼紧张的许冰清只是牢牢盯着赫连晏的剑,仿佛只能看见他剑上的寒光,却看不见他胸前的空档。

哎呀!

台下为数不多的神舞境看到这一幕眼睛都差点瞪出眼眶了,摩拳擦掌恨不得以身代之,全然忘记了之前西戎挑战时没人愿意上场。

看着这样的破绽,全体高阶修行者中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知道有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如换我上!

然而对战场上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等等。

台下高阶修行者瞪大眼睛,看着赫连晏脚底也忽然一滑,手中剑再一次往外偏了两寸。

这下他的胸口前出现了一个足有拳头大的空档。

那个……

台下的嬴抱月扶额。

这是不是有些过分?

赫连晏也似是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致命危机,台上身子拼命往内拧动想要躲开要害,然而这时一直盯着他的剑无暇他顾的许冰清似是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一亮,手中长剑猛地刺出,穿过空档猛地就要穿透赫连晏的心脏。

台上响起众人的惊呼,更有修行者喜悦的欢呼。

“杀了他!”

“杀了他!”

> 这一幕实在是太解气了!

就在许冰清一剑刺去的顺间,赫连晏左腿一扫,高台上腾起巨大的灰尘。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赫连晏身子侧拧,出最后一招之时戴着面具的脸侧向台下。

嬴抱月定定看着台上那张面具,看着那双注视着她的碧瞳缓缓被灰尘吞没

下一刻台上两人的身影都被巨大的灰尘掩盖。

烟尘风暴腾天而起,众人睁大眼睛。

“谁赢了?”

“谁输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

烟尘缓缓散去,露出台中央一动不动的两个人影。

不,还有第三个。

嬴抱月看着位于最中间的老人,缓缓闭了闭眼睛,并不意外。

台上的许冰清和赫连晏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许冰清的剑直直插向赫连晏的心口,但长剑中央此时却多了两根手指。

那两根手指上带着老人斑,却稳稳夹住了许冰清的剑,她的剑被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剑尖足足刺破了赫连晏胸口衣服的第一层。

嬴抱月却注视着赫连晏脚下的足迹,许冰清刺出这一剑时,他没有后退一步。

这说明了一件事。

这个距离也是他计算好的。

简直像是事先就知道许冰清的剑会在哪个时机被停下一般。

许冰清的剑的确被停下了。

因为这里是东吴。

此处是切磋台,而不是双方都签了生死书的对战台。

“好了,点到为止。”

东方仪夹着许冰清的剑站在两人中间,面无表情道,“北魏圣女可以把剑收起来了,这一场是你赢了。”

她赢了?

许冰清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后变为狂喜。

其实在赫连晏还手之前她是很自信的,但就在此人反击之后,许冰清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看透了一般,看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后背有些发寒,心中也没底起来。

这个人,好像比她强?

她正要按下心中这个让她恼火的想法,却没想到,她居然赢了!

真的赢了?

她娘说的没错,她果然是天纵奇才!

什么西戎,什么魁首榜首,现在的她想在对战场上获胜果然不是难事!

想到这里许冰清差点按捺不住,下一刻想起母亲的嘱咐又强逼自己恢复了之前一如既往的冷淡骄傲。她看了东方仪一眼,矜持地点头,瞥了赫连晏一眼将剑往后抽,不无嘲讽道,“算你运气好,如果是在对战场上,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许冰清觉得这句话说得极有水平,很有大国风范。

她没忘记她是作为六国代表上台的,现在她就是六国的英雄,此时所有人都应该捧着她。

然而赫连晏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许冰清看着连头都不抬的手下败将心中有些恼怒,但自恃对方应该是被她吓破了胆,这才连看都不敢看她。

“对于输赢,赫连公子可有异议?”东方仪神情不变,松开许冰清的剑,淡淡问道。

赫连晏静静摇头,下一刻低着头笑了笑,“这一局我认输。”

说完他直起身体,走下高台。

东方仪一挥手,对局结束的钟声敲响。

愣了许久没反应过来修行者们在钟声中瞪大眼睛。

许冰清赢了。

西戎人……输了?

章节目录 第950章 得意 > 钟声响起,胜负已定。

西戎落败,代表六国的许冰清获胜。

钟声在山顶久久回响,台下的修行者们僵硬怔愣了一瞬,下一刻爆发巨大的欢呼。

“赢了!这可真是大功一件!”

“圣女赢了!我就知道圣女已定会赢!”

“呸!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修行者不管心中怎么想的,脸上都挂起了喜悦的笑容。

不管过程如何,这个结果显然是让六国中人大大满意的。

甚至说是意外之喜。

西戎人出手挑衅,现在却被灰溜溜打下擂台,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坐在赵暮人下首的许沧海眼中也闪过一道光亮。

不知是谁带的头,台下修行者和两边的观礼者都齐声欢呼起来。

“圣女!”

“圣女!”

“圣女威武!”

“北寒阁弟子名不虚传!”

“圣女威武!”

“北寒阁弟子名不虚传!”

这两句口号被喊起来,喊的人越来越多,一些神情不自在的修行者看身边人都喊了,也不得不张开嘴跟着喊。

然而站在最前面的一排少年人中,却没有人开口。

姬嘉树瞥了一眼人群中的几个他对名字有印象的高阶修行者,发现他们神情也有些古怪,跟着张了张嘴却开不了口。

当然开不了口。

姬嘉树眸光微凝,如果他们能喊出来,他就只能怀疑这些人是浪得虚名了。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站在高台上享受山呼的许冰清身上,反而微微下移,看向默默从高台边缘走下无人注意的赫连晏身上。

西戎人的队伍在高台右侧,但赫连晏却没和他上场时走一条路,偏偏是从最左侧的阶梯出下来。这下要回去必须经过站在最前方的一排人身前。

姬嘉树看着李稷动了动,将嬴抱月牢牢实实挡在了身后。姬嘉树原本不知道他在戒备什么,直到他刚刚看到了那一幕和台上那人的那一眼。

姬嘉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了赫连晏的那一眼,但他看见了。

因为他就站在赫连晏注视的那个人身边。

姬嘉树袖子下的手微微收紧,就在之前赫连晏剑下出现破绽输给许冰清之时,赫连晏居然偷眼看向了台下。

在那么激烈的对战中,那个人居然看的人不是他的对手,居然还有时间看向台下!

看着戴着面具静静行来的西戎少年,姬嘉树很难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刚刚那场对战,许冰清赢,赫连晏输。

输?

能在生死决战中还分心看向台下,这证明这个少年根本就是游刃有余。

姬嘉树眸光冰冷,此人根本就是在戏耍罢了。

然而更让他心中疑惑的是,为什么在那样一个时刻,赫连晏会看向嬴抱月?

姬嘉树看向身边少女,并未问出心中疑惑,他相信她觉得有必要的话会告诉他。

这时他发现嬴抱月神情也有些严肃。

赫连晏已经走到了他们这群人身前,他所行过之处,不少修行者都会眼含厌恶地退后一步,而就在经过李稷之时,李稷一动未动。

赫连晏在李稷面前停下了脚步。

> 看到西戎人居然停下了,陈子楚和赵光等人顿时都有些紧张,但赫连晏却并未看他们,只是静静站在李稷身前。

两个人都戴着面具,眸光是同样的深不可测,看到这一幕不少人看了过来。

赫连晏微微往上偏了偏眼睛,若有若无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昭华君,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虽然是西戎人,但又我不吃人,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这看守什么呢?”

有情况!

这两人居然认识?

这下旁观的修行者们顿时竖起了耳朵。

“在下今日职责所在,”李稷淡淡道,“还请赫连公子速速归位。”

“职责吗?”赫连晏笑了一声,他看不见嬴抱月,忽然转头定定看了李稷身边的赵光一眼,眸光在他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

赵光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看着那双碧瞳,赵光心中腾起了古怪的感觉。

这个人……

然而赫连晏迅速移开了眸光,看向李稷淡淡道,“这就是你的义弟了?”

李稷从未在外人面前承认过他们之间那诡异的关系,赵光心头一紧,却只听李稷淡淡道,“是。”

“是么?”赫连晏眼中喜怒难辨,似乎真是随意一问,声音中听不出异样,冷笑一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重情重义,不怕遭到报应。”

这又怎么扯上重情重义了?

昭华君和东陵郡王是朋友,这件事在东吴妇孺皆知,朋友如手足,又没扯上王族宗谱,少年郎将朋友当作兄弟也没什么。

众人不知这个西戎人为什么会突然给素来给人以冷淡之感的昭华君扣上这个帽子。

“赫连公子话说完了?”李稷淡淡道,“速速归位。”

“好好好,”赫连晏似笑非笑,又往李稷身后瞥了一眼,抬左脚正要迈步。

这时李稷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平静的女声。

“赫连晏,放水有趣吗?”

赫连晏脚步微顿,放下左脚。

李稷眸光微动,深吸一口气往一边让了让。

她不想挡他便不挡了吧。

嬴抱月的脸从李稷身后露了出来,赫连晏的碧瞳看向那双熟悉的眼睛,就像他在擂台上拼剑时一般仔细注视着她,忽然粲然一笑。

“很有趣。”

嬴抱月袖下手指微动。

这个人……

“不过等下大抵还会发生更有趣的事,”赫连晏似笑非笑瞥了一圈聚集在嬴抱月身边的少年人。

“什么事?”赵光等人被他这一眼看的心中发凉,忍不住发问。

而就在这时台上传来东方仪平静的声音,“北魏圣女,切磋既已结束,你也辛苦了,请归位吧。”

姬嘉树等人这才发现,许冰清站在擂台上居然还没下来。

台下修行者和百姓已经山呼得口干舌燥,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但高台中央饱受吹捧的许冰清脸上得意之色却没有褪去,负手站在台上神情睥睨。

东方仪涵养极好,走向她准备劝她下去,却没想到许冰清抬眼看向他。

“且慢,我记得切磋大会一旦开始,胜者还可以挑人挑战的对吧?”

东方仪皱皱眉头,但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很清楚许冰清的这场胜利来得有古怪,但明面上她的确是胜利者。

“那么小女还有一人想要挑战,”许冰清微笑道,“借此良机,小女不忍心再让德不配位者继续沽名钓誉下去。”

姬嘉树瞳孔一缩,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台上的许冰清看向了台下的嬴抱月,微微一笑。

“小女还想和前秦公主切磋一下。”

章节目录 第951章 挑战 > 少女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祭台上。

台下原本偃旗息鼓,以为今日大朝会最精彩部分已经结束的百姓和修行者们愣了愣顿时再一次炸锅。

“怎么?圣女居然还要比?”

“说起来,如果是在群英局,胜者的确能继续挑战新的对手……”

“可圣女刚刚和西戎人那场不是普通的切磋吧?”

有人小声提出疑问,下一刻却被身边师长厉声呵斥。

“你懂什么!看来是圣女真的把这场对决当成了切磋大会了。”

许冰清为六国争光此时风头正盛,想要再挑战一场彻底建立起自己在修行界中的地位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众人没想到,她想要挑战的居然是那样一个人。

在场除了她意外的唯一一位女修。

“没想到圣女居然想要向前秦公主挑战。”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女修对战……”

“不知道到底谁输谁赢?”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已经开始猜输赢了。早在之前二人相遇就有人将这她们两人暗暗比较,此时众人看向台上台下两个女子神情愈发精彩。

“这还需要猜输赢?圣女大人连西戎人都打败了,前秦公主可不是输定了么!”

“可前秦公主好歹是初阶大典的魁首,怎么说也是实力不凡的。”

“那可不一定,”人群中忽然有人轻嗤了一声,“圣女刚刚那话意思还不明显么?”

有人不怀好意地看向姬嘉树等人的方向,“圣女刚刚说不忍心再看到有人沽名钓誉……”

那人拉长声音,“这人指的是谁还不明显吗?”

人群中响起一片吸气声,姬嘉树赵光等人听着脸色有些难看。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握紧腰边剑柄。

“这女人实在是……”赵光比不上姬嘉树那般冷静,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这是想要……”

虽然刚刚不管过程如何,许冰清之前的确算是为六国立功了。他本来也打算看在这事的面子上不再敌视她,但万万没想到,光成为六国的英雄却远未能让她满足。

身为修行者,好斗喜战,得了便宜卖乖,想为自己挣个好名声无可厚非。

但许冰清分明是想踩着嬴抱月上位。

用嬴抱月在南楚赢得的那些声名为自己铺路。

“抱月,你可千万别,”赵光眉头拧成一个结看向嬴抱月,“你可千万要拒绝……”

许冰清虽然得意忘形,但刚刚展示出的身手的确惊人,身上的真元更是强的邪门。

赵光虽然知道嬴抱月一旦开始对战不可用寻常道理来判断结果,但很显然目前这种情况形势比人强。

赵光环绕了周围一圈眸光热烈的六国修行者,以北寒阁为首,不少人都笃定许冰清会赢。

不,是许冰清一定会赢。

再强的修行者,在对战中都会受到“势”的影响。

势是威势,也是运势。

多年经营,许冰清在六国间的名声本就好的无懈可击,此时又打败了西戎人,身上的威势和运势都达到了最高点。

如果不是实力有绝对优势,任何人都会被她踢下马。

> 重点是……

赵光看着身边的嬴抱月脑袋发痛,嬴抱月的实力境界很明显弱于许冰清。

不过弱有弱的好处,就算许冰清真的揪着群英局的规则不放,非要挑战嬴抱月,嬴抱月作为境界比她低的修行者是可以拒绝的。

当然,拒绝挑战会让当事人面子不好看,群英局上很少发生拒绝对战的事件。

毕竟如果比对方境界低输了不丢人,但要是畏惧怯战那才是真的丢人。

但许冰清明显不怀好意,赵光怕就怕在嬴抱月不好意思拒绝,一个热血上头就落入了的圈套。

“前秦公主?我在向你挑战呢,你怎么不说话?”高台上许冰清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问道。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

赵光咽了口口水,他刚刚劝完才发现嬴抱月神情平静的很。

面对高台上许冰清的点名道姓,她只是目视前方静静看着高台,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秦公主不是因为刚刚被人说沽名钓誉而气恼得说不出话来了吧?”

看到嬴抱月居然敢不理睬她,许冰清眼中涌起一股恼怒,随后掩嘴而笑,“我之前在南楚看到前秦公主力克众人,明明对对战热衷的很,堂堂魁首现在却不说话,不会是怕了吧?”

嬴抱月依旧没有出声。

这等挑衅居然都没打乱对方的气息,许冰清心中愈发愤怒,面上却淡淡一笑。

“就算怕了也无妨,这不过是友好切磋,我们又不赌命,我不过是对前秦公主的身手好奇已久,想要见识一下罢了。”

嬴抱月依旧没有出声。

台上台下气氛诡异。

这下周围原本议论纷纷的修行者都安静了下来,打量着台上台下的两人。

许冰清胸口起伏,嘴角得意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她身为上位者姿态都做到这般,这女人居然还如此不识抬举!

她的目光在台下身着青衣的男子身上停留了一瞬,心中的愤怒变成了更隐秘的情绪,

“在下不过成为修行者不过一个月,论修行前秦公主还是我的前辈呢!”许冰清不怒反笑,看向嬴抱月道,“此时面对我的挑战连句话都不敢说,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今年的初阶魁首是否名副其实了。”

这话说得相当诛心,赵光生怕嬴抱月冲动,担忧地看向她。

毕竟这要是换一个少年郎,早就跳上去了,哪个修行者能忍得了这种当众羞辱。

许冰清如此不依不饶,连初阶大典的成绩都敢当场质疑。

要知道之前私下怀疑那不过是流言,可如果将这说法搬到台面上,等于是直指嬴抱月在初阶大典中舞弊。

对一个修行者而言,这是最大的羞辱!

然而嬴抱月依旧没有说话。

这下站在许冰清身边的东方仪都皱起了眉头。

事涉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的公正性,是个修行者都应该澄清一下,这个女子到底怎么回事?

“前秦公主居然还不说话?”许冰清忍耐依旧到了极限,唰的一声拔出腰边刚刚已经入鞘的长剑。

“前秦公主到现在一声不吭,不会是心虚了吧?”她冷冷一笑,站在台上玄衣飘飘,“前秦公主这是默认自己这个魁首来路不正了?看来你在初阶大典上恐怕……”

许冰清话忽然戛然而止。

只因祭台下响起了另一个平静的女声。

“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么?”

章节目录 第952章 底线 > 高台上原本仙气飘飘滔滔不绝的许冰清一愣。

就在嬴抱月开口的瞬间,原本安静的祭台下又骚动了起来。

不少修行者是第一次在人前听见嬴抱月的声音,闻言都睁大眼望去,在看见她脸上平静的神情之时,微微一怔。

这个女子浑身上下都带着特殊的氛围。

安静的,不动如山的氛围。

尤其是在紧张的环境,愈发显示出她身上气质的特别。

而她一开口,又是众人没有料想的一句话。

一般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是忙不迭为自己分辨,却没人想到这个少女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反而在质问许冰清。

台上咄咄逼人的许冰清也有一瞬的怔愣,下一刻她为自己的怔愣感到屈辱,眼角发红地瞪着嬴抱月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嬴抱月淡淡道,“我的魁首是否名副其实,我在初阶大典中有没有舞弊,应该都只关乎初阶大典参加者的利益,和圣女你又有什么关系?”

少女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喜怒,像是只是在论述一个事实。

让人无话可说。

因为这就是事实。

“这些是我们初阶大典参加者之间的事,”嬴抱月抬头看向台上面容扭曲的少女,“我不记得圣女你有参加今年的初阶大典。”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寒山顶上一片死寂。

众人瞪大眼睛,怔然看着站在修行者群之前那个年轻的少女。

许冰清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原本对声援许冰清的修行者们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站在最前方,像是率领着他们的少女。

是啊,她说的好像没错。

这好像……的确是初阶大典参加者之间的事。

许冰清没有参加过初阶大典,也不可能再参加初阶大典,质疑这种事干什么?

许冰清看着站在台下淡然自若的嬴抱月,只觉胸口好像有股气上不来下不去。

但比起愤怒,她心中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那就是,这个女人为什么不害怕?

当初在南楚,她自觉受到了巨大的屈辱,但那时她身无境界,再多的愤怒只能忍下。但现在她已经华彩归来,明明比这个女子境界还要高,她怎么敢还这么对她说话?

她怎么敢?

等阶低的修行者明明应该匍匐在高阶修行者脚下!

她在北寒阁见过太多外人面前高高在上的修行者,看到她父亲恨不得跪下亲吻她父亲的脚。

蝼蚁在强者面前只能卑躬屈膝,只求强者看他一眼,这个女人却居然敢这么和她说话!

“你……”许冰清重重喘气,双眉间腾起杀煞气,向嬴抱月喝道,“你是忘了我是谁了么?”

感受到许冰清身上瞬间升起的真元威压,赵光陈子楚等人都有些色变。

神舞境就是神舞境。

然而嬴抱月依旧神情平静。

“那你是谁?”她静静问道。

“我……”许冰清只觉胸口郁气萦绕,下一刻忽然后背一凉,感到身后有一道视线停在了她的身上。

东方仪微微偏头,看到移开目光的北魏国师,心头微动。

许冰清对那道视线的注视很熟悉,心口一股凉气升起,瞬间平静了下来。

“我是谁?”她冷冷注视着嬴抱月,“既然公主记忆不好,我不妨提醒你一下,我是北寒阁圣女。”

许冰清盯着嬴抱月。

> “你不要忘了,两个月前,是我带着我们北魏的修行者去南楚参加初阶大典的。”

“是只带着北寒阁弟子吧,”嬴抱月淡淡道,“你这说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北魏继子死了呢。”

噗!

李稷看了身后人一眼,赵光连忙捂住自己忍不住笑出来的嘴。

人群中的孟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许冰清差点被噎的再次无话可说,感受着身后人的视线平复下难看的脸色。

“总之,你不要忘了,我虽没有参加初阶大典,但你若是舞弊,那就是危害了我们北寒阁的利益,我作为圣女,少不得要为我们北寒阁讨回公道!”

人群中静了静。

许冰清这话显然有了道理。

“魁首大人贵人多忘事,难道已经忘记了自己这个魁首是怎么来的么?你是打败了谁当上魁首的?”许冰清目光如同毒蛇,盯着嬴抱月的脸,“连自己手上造下的杀孽都不记得,到了地下就不怕恶鬼索命吗?”

听到许冰清的话,不少人顿时回忆起一个月前那场让人记忆深刻的那一天。

山崩地裂的一天,没人会不记得。

“话说听说这前秦公主初阶最后一轮最后一战就是遇上了北寒阁弟子啊……”

“那人不是惹得山崩被北寒阁逐出阁了吗?”

“但听说圣女和那名弟子关系向来亲厚,心中不忿也是人之常情啊……话说那个弟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好像是叫……慕容恒?”

听到周围人提起这名字,嬴抱月微微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个落下山裂中的少年,已经许久没有人再提起。

“我记得在城门前,北魏国师大人似乎提过那位弟子已经被逐出北寒阁了,”嬴抱月看向高台上坐在赵暮人侧下方的许沧海。

“原来北寒阁不是国师说了算么?”

许冰清拳头缩紧,之前嬴抱月一从未直正眼看她一眼,不知在看哪里,这时她这才发现,这个女子大多时候看的人都只是她的父亲!

这个女人居然没把她这个圣女放在眼里。

赵暮人同样看向台上的许沧海,许沧海嘴唇动了动,下一刻淡淡道,“小孩子们之间的口角,让东吴王见笑了。”

小孩子们的口角么?

赵暮人眸光闪过一抹微光,许沧海这么说等于为这件事定了性。

北寒阁推出了许冰清胡搅蛮缠,却不用负任何责任。

毕竟谁能责备一心为身边玩伴复仇的一个小女孩呢?

“你少转移话题,”许冰清喝道,“我们现在是在说你初阶大典舞弊的事!”

嬴抱月神情平静,“不是在说你要向我挑战的事么?”

许冰清一愣。

“我初阶魁首的成绩是南楚国师亲口承认的,”嬴抱月淡淡道,“你要是觉得我舞弊了,你自去找他去,别来追着我胡搅蛮缠。”

人群中再次一静,从到了东吴见到嬴抱月就一直心怀不满的一些修行者们此时也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他们的确觉得一个女子不配当魁首,却忘记了要质疑嬴抱月的魁首之位,首先要过东皇太一那一关。

姬嘉树闻言一怔,忽然明白了当初嬴抱月为何拼死也要接和他的那一战,逼他父亲向全大陆承认她的魁首之位。

原来她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出。

这下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毕竟谁敢质疑天下最强的那位神子?

许冰清胸口起伏,下一刻喝道,“我真正质疑的是你的能力!你真的心中无愧,为何不敢接我的挑战?你还敢说你不是怕……”

嬴抱月淡淡瞥她一眼,轻声开口。

“因为我觉得没意思。”

章节目录 第953章 原则 > 寒山上彻底陷入死寂。

和许冰清尖刺的声音比起来,嬴抱月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她此时正是众人的焦点,耳聪目明的修行者都听见了。

听完后久久说不出来话。

少女的声音如清泉,平静,轻柔。

杀伤力不大。

但侮辱性极强。

当然嬴抱月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她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快意也没有得色。她只是说了一个平淡如水的事实,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准备退到姬嘉树等人身后。

既然无意争锋,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站在最前面了。

免得许冰清瞪她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许沧海要找她负责就麻烦了。

周围静极了。

看着台上脸色铁青的许冰清,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你……”

许冰清站在高台上,感受着众人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原本一直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此时却第一次觉得众人的视线仿佛带着某种深意,让她整张脸都灼烧起来。

这种灼烧最终化为心头火,将她从头烧到脚,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故意摆出这种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姿态,是想给谁看?

想通过看不起她证明自己的地位?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你给我站住!”看着若无其事转身的嬴抱月,许冰清眼中戾气横生,厉声喝道,“不许走!”

少女的声音尖利,简直要穿透人的耳膜。

嬴抱月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就是这种态度让许冰清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

“你把话说清楚!”许冰清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装模作样丢一句话,我就不敢追问了么?”

“你想问什么?”嬴抱月问道,“我哪里说的不清楚?”

没想到她如此从善如流地回答,在场众人看得都有些发愣。相比较起来,一直言辞激烈的许冰清反而显得有点咄咄逼人。

当然,大部分人只敢在心中想想。

“清儿。”身后传来一声不含感情的男声,许冰清心头再次发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你说没意思是什么意思?”

问的真绕口,难道许冰清以为她在和她玩文字游戏?

“就是字面意思。”嬴抱月道,“许圣女说向我挑战,既然是挑战,那么我就可以拒绝。”

“不然那不叫挑战,”她淡淡道,“那叫偷袭。”

许冰清胸口起伏,下一刻嘲弄道,“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掩盖自己心虚怯战的么?”

“随便吧,”嬴抱月不为所动,再次转身。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被晾在台上的许冰清。

“站住!”许冰清怒不可遏。

“圣女到底是想做什么?”嬴抱月回头,“总不是想强逼人上台和你切磋吧?”

许冰清一噎,看着台下窃窃私语的修行者们下定了决心。

如果今日嬴抱月不上台,她和北寒阁所有的打算都会落空,她依旧会成为笑柄。

“我原本是没这个打算,但你实在欺人太甚,”许冰清唰的一声抽出腰边剑,指向高台下的嬴抱月,眸光冰冷,“我说了,这场切磋是为了不让沽名钓誉者欺骗世间,你德不配位还言语闪烁,愈发可疑,必须上台!”

> “我言语哪里闪烁了?”嬴抱月淡淡道,“就因为我说和你切磋没意思?”

“那还不够……”没想到这人还敢反驳,许冰清瞪大眼睛。

“可事实就是没意思,”嬴抱月的声音平静如水,“和你切磋对我有什么好处么?”

好处?

台下修行者闻言眼都直了。

唯有站在两边观礼队伍中的姬清远扶额。

在场众人大概只有他知道嬴抱月是什么意思。修行者大多好战,但少司命大抵是修行者中的一朵奇葩,那就是除了实用价值外,其实-场合她根本懒得动剑。

所谓使用价值,比如说打猎,可以获得食物,比如暗杀,那是为了自保,而至于切磋……

“又不是中阶大典,我在这赢了你有什么用么?”嬴抱月淡淡道,“又不算名次,能吃还是能穿?”

姬清远捂住眼睛,他就知道是这样。

“你……”许冰清从未见过这样的油盐不进的人,但下一刻她眼前一亮,握紧手中剑看向嬴抱月口若悬河,“你居然敢侮辱切磋大会!”

这女人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大朝会上的群英局没有意义么?看到台下其他修行者眼中也腾起怒意,许冰清就知道这招祸水东引用对了。

“你想多了,”嬴抱月闻言淡淡道,“我只是觉得和你切磋没意思。”

台下再次寂静。

一片死寂。

静的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

这下姬嘉树闻言也扶额了,此时他充分理解了嬴抱月的意思。

她不想上台,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许冰清的剑法够不上让嬴抱月想切磋。

许冰清胸口起伏,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终于明白和这女人到底有多厚颜无耻,和其好好说话是根本不可能的。

想逼这个女人上台只剩一个方法。

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以为你有选择么?”许冰清冷笑,“我说切磋只是看在东道主的面子上给你点面子!”

“我们之间的恩怨还没算完!”许冰清的眸光宛如毒蛇,看着嬴抱月背影厉啸一声,“嬴抱月,你还记得死在你手上的慕容恒么?”

这个名字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众人没想到许冰清会这么明确的点出慕容恒的名字,更没想到会直言此人死于嬴抱月之手。

“我是北寒阁圣女,但更是慕容恒的青梅竹马,哪怕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为我朋友报仇!”许冰清执剑指着嬴抱月,玄衣飘飘,显得格外大义凛然。

她知道众人也只会称赞她此举有情有义。

“我知道他做错了很多事,所以我不怪别人,也不组生死局,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必须和你一战,你这个罪魁祸首别想逃!”

嬴抱月转过身,“慕容恒不是死在我的手上。”

“你以为你放任他坠落山崖的那一幕没人看见么?”许冰清冷笑,“你说这种话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我看见了!看见了他坠崖前明明抓住了你的手,但你松开手任他掉了下去!”

姬嘉树勃然色变,没想到许冰清看到了那一幕还歪曲事实!

但已经来不及了,听到许冰清的话,台下修行者们瞬间炸开。

众人大多知道慕容恒是坠崖身亡,但没多少人知道慕容恒坠崖前拉住了嬴抱月的手。

如果许冰清说的是真的,不管发生了什么,慕容恒当时还未被定罪。

嬴抱月此举,的确和杀人无异。

众人议论声声,但都没传到嬴抱月的耳中,她只是静静看着高台上许冰清眼中掩饰不住的得意,握住了腰边剑柄。

只因这一刻,许冰清真正触碰到了她的原则。

或者说,触碰到了她的逆鳞。

章节目录 第954章 差距 > 姬嘉树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嬴抱月身上气息的变化。

“怎么?”台上的许冰清看到嬴抱月握住剑的手,嘴角冷冷一笑,“恼羞成怒了?”

“我有么?”嬴抱月道。

许冰清胸口气息再次不顺。

台下的少女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暴怒。

但姬嘉树却很清楚地知道,她生气了。

很生气。

他在南楚的时候就知道,要激怒嬴抱月其实是很困难的。但从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动真火时的经历他多少有点明白,她现在的这种状态名为愤怒。

姬清远远远看着这一幕,握紧了身边姬安歌的手。

“大哥,姐姐她……”姬安歌不安地开口。

“她生气了。”姬清远道。

她生气了,有人要倒霉了。

他比在场任何人都熟悉嬴抱月的这种状态。只因当初姬嘉树的母亲暗算他导致年幼的姬安歌中毒的那一天,突破天阶赶到南楚国师府前的林抱月,就是如今这种状态。

“杀了人还能这么若无其事,本圣女还真是开了眼界。”

高台上的许冰清看着嬴抱月依旧平静的面容十分气恼,继续开口,台下却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

“闭嘴。”

许冰清闻言一愣,下一刻眼中腾起无边怒意,“你害死人还想……”

“没有拉住慕容恒的人是我,我从不否认自己的罪孽。”嬴抱月静静开口。

许冰清听到反而有些愕然。

当时情形太混乱,慕容恒到底怎么掉下去她其实没看清,只是为了向嬴抱月身上泼脏水才提起此事,却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当场承认。

然而她更没想到嬴抱月话锋一转,盯着她的眼睛静静道。

“但将他逼上死路的人不是我。”

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许冰清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嬴抱月拔剑出鞘,指向台上的许冰清,静然开口。

“我可以接受的你的挑战,但我不接受你挑战我的理由。”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一如她水法者的身份,但不知为何众人却仿佛看见她的剑上燃烧着火焰。

台下的少女身躯挺得笔直。

台上台下两名女子拔剑相指,场面透露着十足的寒意,围观者无不动容。

而看着台下指着她的那柄寒锋,许冰清的眼神不由得有一丝摇晃。

这个女人到底……

但下一刻她稳定住心神,眸光愈发愤怒,握紧手中的剑,“你什么意思?我为朋友报仇,你敢……”

场间再一次安静下来,因为嬴抱月走出了人群。

一步步走到了台下。

她双脚紧邻着高台,抬起的剑尖和许冰清的剑尖只相差短短一寸。

“朋友?”嬴抱月淡淡道,“不要说的你好像很在乎他的性命一般。”

许冰清一愣,愕然睁大眼睛,她听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你……”

“你想当什么人,想找什么麻烦,想当圣女还是修行者我管不着,”嬴抱月抬眼看她一眼,“但我不想看到人都死了还被如此利用。”

这就是她的底线。

许冰清不知为何觉得嬴抱月这一眼仿佛看到了她的心底,一瞬间遍体生寒。

但意识到这一点后,许冰清愈发怒火中烧。

这女人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在旁敲侧击什么?

“你敢……”许冰清还想说话,但嬴抱月打断了她的话。

> 她静静凝视着台上的北魏女子,一字一顿道。

“许氏许冰清,你听好,如若你不是为了你自己向我挑战,那你别想碰到我一根毫毛。”

少女的声音如切金断玉。

台下修行者们久久难言,看着台下的那个少女,心中一股难言的情绪翻滚。

寒风吹过山顶,但人们忽然发现,风向变了。

虽然许冰清站得更高,但场间的“势”。

不知何时已然改变。

许冰清瞳孔收缩,怔愣地看着台下的少女。

明明是自己率先提起的挑战,明明她刚刚打赢了西戎人为六国争了光,明明她有这个女人的把柄,但为什么?

为什么她还敢要挟她?

许冰清只觉一个巴掌甩到了她的脸上,有些火辣辣。

她不明白为什么嬴抱月为何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但她知道她今日必须将这个女人拖上对战场,她必须在所有人面前打败她,让这个女人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她根本听不懂其他,只听懂了嬴抱月会上来对战的条件。

“好,既然你不知悔改,那本圣女就替天行道,”许冰清喝道,“我就代表自己向你挑战,你可别不敢……”

“我说过了,和你切磋没意思,”嬴抱月再次打断她,“既然许圣女刚刚说拼上一条命也在所不惜,那么我们就来赌命吧。”

许冰清一愣。

北寒阁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姬嘉树等人的脸色也变了。

修行者之间的赌命,是指一般同境界者之间进行的一种拼剑的方式,是生死局的一种。

一旦开始,外人不得阻止。

以一方死亡为终点,结束后双方家人和好友都不得寻仇。

许冰清握剑的手有些僵硬。

她成为修行者时间较短,但也听闻过这种生死局。

但不代表她能接受。

她当时听闻后只觉得这些修行者实在是一群疯子!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现在,她居然也要和人赌命?

为什么情况变成了这样?

有她父亲在,谁敢和她赌命?

就不怕承受她父亲的滔天怒火么?

“怎么了?你不是想和我对战么?”嬴抱月的声音平静,握着剑的手也很稳定。

“我境界比你高,”许冰清平复下呼吸,脸上摆出傲然的神情,“和你赌命,明显是在欺负你。你是要置我于不义地?”

“没关系,”嬴抱月淡淡道,“我不在意。”

许冰清僵在原地。

她一咬牙关,反正有父亲在,她肯定不会有事的。看着台下大言不惭的少女,她眼中涌出戾气,手中长剑骤然腾起剑火,“既然如此,那……”

“有关系。”

然而就在这时,祭台不远处却忽然响起一个男声。

嬴抱月一怔,看向身后。

察觉到许冰清状态不对正要拔剑的姬嘉树手停在腰边,看向自己身前那个人。

所有人视线聚集。

只见站在祭台边戴着面具的青衣男人五指收拢,握紧了剑柄,看向嬴抱月静静开口。

“作为主祭礼官。“

“我不同意。”

章节目录 第955章 碎片 > 没想到李稷突然出声,众人目光皆意外,但想起他的身份勉强能够理解。

李稷是主祭礼官,维持秩序是他的职责,但众人没想到素来淡泊不问世事的昭华君居然会介入这样的纷争,神情俱有些惊奇和疑惑。

嬴抱月回头看向李稷。

李稷神情不变上前一步,目光从她和许冰清身上扫过,“你们两人境界不同,不符合赌命的规则。”

他的目光停在嬴抱月身上淡淡道,“你的境界比她低,赌命对你而言不公平。”

男人的声音平静,众人听在耳中却有些异样。

“怎么感觉昭华君好像是在维护前秦公主?”

“想多了吧?估计是怕真的出了人命东吴不好收场。”

“说来前秦公主的确比圣女要低,真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拿到魁首的,这下显得圣女好像是在欺负她似的!”

这难道不就是在欺负她么?

姬嘉树闻言默然。

不过……

看向台上尚且不知道招惹了什么的许冰清,少年的心情有些微妙。

也不知道如今的许冰清和只用一只手的他,到底哪个比较强呢?

如果许冰清境界不是比她高,这场对战谁欺负谁还说不定。

但等阶五和等阶六在真元上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许冰清又身负这么多剑法的传承,现在的这场对战正如李稷所说,对嬴抱月极不公平。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如果他站在李稷的位置,他一定也会出言阻止。

只不过……

看着一步未退的嬴抱月,姬嘉树抿紧唇,她会被拦下么?

少年看向台上握紧腰边剑柄。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人,又真的会放过她么?

主祭礼官已经发话,台上台下顿时安静了许多。然而嬴抱月发现台上的许冰清看着出声的李稷,眸光愈发怨毒,整个面孔都快要扭曲。

嬴抱月沉默一瞬,看向挡在她面前的李稷道,“昭华君,没有关系。我也不是第一次和神舞境对战。”

她身边的姬嘉树肩膀微震,神情微妙。

“那是生死对战,不是切磋,”李稷静静道,“中阶大典开始在即,你身体受不了。”

两人声音都不大,但周围听到的人神情愈发异样。

这两人的对话,怎么好像有点……

姬嘉树心情也很复杂,但也很庆幸李稷的直言不讳。

毕竟……

他看着身前少女纤细的身影心中叹气,她是忘记初阶大典后她在床上差点躺了一个月么?

“你是觉得我会输吗?”嬴抱月向李稷问道。

“既然是对战,输赢就都有可能。”李稷言简意赅。

对啊!

姬嘉树在心中呐喊,说得好!

“不用担心,我会注意分寸,”嬴抱月静静道,“她又不是你,也不是嘉树。”

她如果在中阶大典的战场上遇到他和拿出真本事的姬嘉树,那大抵是你死我活的惨烈。

但……

她看向台上面孔扭曲的女子。

她现在的对手不过是一个许冰清。

李稷沉默不言。

周围人听着这对话神情有点微妙,许冰清忍无可忍喝道,“昭华君,你到底意欲何为?这可是东吴召开的切磋大会,修行者之间要对决,你为何要横加阻拦!”

看到此人居然为这个女子说话,许冰清心中各种情绪几乎要控制不住,对嬴抱月的嫉恨愈发深入骨髓。

“不是我横加阻拦,”李稷淡淡道,他看向高台上,目光和某位神子在半空中相遇。

> “只是作为礼官,”他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我绝不同意这样不公平的对决。”

看来李稷今日是横下心了。

高台上的东方仪看到如此反常的义子,神情有些复杂。

老人的唇动了动,但最终看着李稷没有说话。

周围想看热闹的修行者一片哗然,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坚决的昭华君,神情都有些古怪,也有些失望。

今日这热闹恐怕是看不成了。

众人面面相觑,台下一边死寂。但就在这时,一声很轻的女声忽然打破沉默。

李稷挡在嬴抱月身前不动,然而这时她向前一步。

嬴抱月看了李稷一眼,轻声开口,“不要阻止我。”

少女的声音很轻,神情也并不咄咄逼人。

然而李稷定定看着她,沉默了一瞬后静静开口,“好吧。”

说完他向后退了一步,让了开来。

众人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情况?

人群后,一名一直静然旁观的青年看到这一幕突然咳嗽起来。

慕容飞星愕然看向身边人:“大哥,你怎么了?”

慕容飞澜掩住忍不住咳嗽的嘴,神情有些尴尬,“不知为何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熟悉。”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产生这样无端的联想,明明人群前的那两人和他熟悉的那两位好友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看着眼前这一幕,慕容飞澜忽然想起一件十多年的往事。

那时他和林抱月一起驻扎在后辽段的永夜长城,嬴苏第一次去永夜长城找他,好巧不巧就碰上西戎人小股骑兵入侵。

那是少见的精锐骑兵,前线一时间血肉横飞,情形危急之时,当时十四岁的昭阳郡主林抱月提出要当前锋出击,第一次见到真实前线的嬴苏被吓得面色发白,亲自站在阵前拦她。

慕容飞澜可以说相当理解他的心情。

毕竟当时情况危险到军里的老将都没人敢当前锋。

但林抱月也是这么说了一句,阿房宫里的人人捧着的大皇子居然就退下了。

这是很久前的往事了。

慕容飞澜神情复杂地看着祭台下的一群少年人。

他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两个人呢?

……

……

看着李稷让开,人群再一次热闹起来。许冰清眼中嫉恨愈深,但想到马上就可以亲手收拾嬴抱月压下怒火,冷冷开口,“前秦公主这下可以上台了吧。”

“嗯,”嬴抱月点头。

这时她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

“等等。”

众人看到那个走上前的少年,眸光愕然。

“春华君?”

“这难道是又想拦着?”

他到是想,但最有身份可以拦的那个人已经退下了……

姬嘉树心中腹诽,忽然向台上的北魏国师躬身一礼。

“身为南楚国师之子,晚辈想敢问前辈一件事。”

老对头的儿子忽然如此做派,是个神子都无法沉默。

一直沉默的许沧海淡淡开口,“何事?”

章节目录 第956章 惊为 > “北魏与前秦切磋,的确是一件盛事,”姬嘉树静静道。

“但等阶六和等阶五赌命,在河伯前辈眼中,这真的公平么?北寒阁会承认这样的赌命结果么?”

许沧海沉默了一瞬,随后道,“的确不公平。”

姬嘉树眼前一亮,“那么……”

但下一刻,许沧海看向许冰清淡淡道,“清儿,要打的话收敛点自己的境界,不可恃强凌弱。”

只是这么一句话。

姬嘉树瞳孔微缩。

东方仪看着这一幕心中叹息。

神子的身心大部分都被修行占据,对子女素来也比较冷漠,但许冰清毕竟还是许沧海的亲生女儿,他不会完全不护着她。

只会在她太过出格的时候才阻止。

不过姬嘉树也大抵猜到了许沧海会是这般反应,看向许沧海身边的赵暮人,“陛下,既然是在东吴的对战场上,想必陛下也想看到每场对战都尽量公平。”

“你意欲何为?”赵暮人淡淡问道,“听说在南楚,你不是也以等阶五之身和前秦公主对战过么?”

伤疤被戳,姬嘉树重重吸气。

“嘉树。”嬴抱月看向他,但姬嘉树第一次没有回望。

她已经习惯于这世上对她的不公,但他已决意为她争取她应当获得的所有公平。

“没错,身为修行者,倚强凌弱实为耻辱,”姬嘉树静静道,“故而晚辈之前在对战之时封印了一只手。”

赵暮人神情微变,“你的意思是……”

“晚辈的意思是,如果北魏圣女真的要和前秦公主切磋,还请自封境界。”姬嘉树面无表情道。

自封境界!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

许冰清眼中喷出怒火,“春华君为了袒护自己的未婚妻,还真是不择手段。”

想到她之前还曾经拿这个少年做幌子,她心中嫉恨越盛。

“春华君,是前秦公主自己接受的这场挑战,你是不是管太多了,”许沧海的声音从上面淡淡传来。

他就知道,不光是许冰清出于对嬴抱月的嫉恨提出这场挑战,北寒阁本身也想试探嬴抱月的深浅!

姬嘉树坦然和台上的神子对视。

“太祖手札在上,”少年静静开口,“晚辈只是想在维护今日祭台之上的公平。”

听到太祖手札四个字,原本骚动的人群都安静下来。

看到祭台最顶端犹自摆放的黑盒,许沧海眸光深黑如墨。

姬嘉树感觉自己肩膀上顿时落下了有如千斤的压力,这时李稷忽然往他身边走了一步。

就在李稷站到他身边时,姬嘉树陡然发现肩膀压力一轻,他微微一怔看向站在身边的李稷,忽然福至心灵朗声开口。

“连昭华君为了中阶大典,都不惜以金针封穴封印自己的境界,在下只是想请圣女在对战中自行压制一下境界,应当并不为过。”

听到这话,周围人不由得点头。

当初传出李稷要参加中阶大典的消息时许多修行者都勃然变色,但很快东吴王宫又放出李稷已经金针封穴的消息,李稷不再是天阶的修行者,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是啊……连昭华君都金针封穴了……”

“东吴在公平方面的确做得挺好的……”

“比起金针封穴,自封境界什么的其实好很多了。毕竟不是同境界,赌命也没什么意思,根本放不开手来打……”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台上的许冰清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好,”这时台上传来许沧海依然冷淡的声音,老人淡淡道,“既然如此,清儿,将真元控制在等阶六左右。”

“爹!”许冰清不甘地看向父亲,还想说什么,却被许沧海冰冷的眸光劝退。

“好,”她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嘴角却腾起一丝隐秘的笑意。

高台下的拓跋寻却蹙起眉头。

“师兄?”贺兰承看向他。

“师妹根本控制不好境界,”拓跋寻静静道。

自封境界,随时都可解开。

如果在对战中以“控制不住”的理由解开,等众人发现,许冰清的对手已经死了吧。

“不劳烦圣女自封境界,”这时沉默在一边的李稷忽然淡淡道,“提供对战场所是我们东吴人的职责。”

“天阶修行者可以以自己的真元压制其他修行者的境界,”李稷静静道,“我等东吴礼官会外放真元,将整个对场上的对战境界限制在等阶五以下。”

> 许冰清脸色有一瞬的难看,姬嘉树眼睛亮起来。

这个方法好!

李稷向东方仪躬身一礼,“义父,还麻烦你了。”

“北魏国师意下如何?”东方仪淡淡问道。

“无妨。”许沧海同样淡淡回道。

“但如若有人在此事上做手脚,北寒阁不会放过任何人。”

无边的威压弥漫在祭台之上,所有人心中一凛!

这意味着如果东吴在限制境界上针对许冰清,或者想插手两人之间的对战,许沧海会毫无犹豫地当场翻脸。

神子一怒,流血漂橹。

站在最前面的李稷自然承受了最大的压力。

但男人手握剑柄,岿然不动。

“这是自然,”李稷静静道,“如若如此,在下随河伯处置。”

“那么这样,就开始吧。”东方仪神情复杂地扫了一眼只是站在台下就引起风雨的那名少女,“请前秦公主上台。”

嬴抱月走上高台,和许冰清面对面而立。

“不过是上个场,居然就惹出这么多是非,”许冰清看着她冷笑,“你要是一瞬间死在我的剑下,不知有多少人会失望呢。”

嬴抱月静静看她一眼,“应该会很快结束。”

许冰清瞳孔一缩,全身真元顿时提到了场内极致!

“大言不惭!”

就在这时钟声响起,东方仪单手挥下!

“对战开始!”

高台之上,响起今日的第二声雷声。

一声尖锐的撞击声凭空炸裂,两人的身影瞬间在高台上消失。

这场万众瞩目的对战,居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这两个女子出手的速度居然都这么快!

高台下的修行者们意料不及,睁大眼睛,低阶修行者只觉眼睛不够用,却陡然听见身边高阶修行者的吸气声。

因为台上原本冲突而起的剑风,忽然停了。

许冰清保持着出剑的姿势僵在原地。

发生了什么?

境界低的修行者只来得及看到台上许冰清和嬴抱月的双剑相交,身影交错,然后许冰清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噼里啪啦几声清脆的掉落声,寒山山顶上的空气忽然凝固了。

众人这时才发现,许冰清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但她手中的剑,只剩下了剑柄。

剑柄。

众人死死盯着高台上的那个身影,这时愕然发现。

嬴抱月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居然收入了剑鞘之中。

她手上居然没有剑!

世界安静极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刚刚……看到了什么?

看清了一切的高阶修行者怔怔睁大眼睛,脑海中反复重复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就在许冰清向嬴抱月刺去的瞬间,嬴抱月居然在两剑的碰撞的瞬间收剑入鞘,随后踏脚旋身,一只手迅速从许冰清刺来的剑上捋过。

两人错身而过。

嬴抱月背对许冰清而立,伸出一只手。

她静静张开手掌。

断剑的碎片从她手中。

哗啦啦落下。

章节目录 第957章 野火 > 高台上两个女子错身而立。

许冰清是没反应过来僵住了,嬴抱月是剑已入鞘站着没动。

但僵住的不只是许冰清。

看着台上的那堆碎剑和许冰清光秃秃的剑柄,僵住的是台下大多数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场众人虽然还年轻但都是已经有了名望的修行者,看过的剑客对战没有一千场也有几百场,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对战开场。

这……应该算是开场吧?

看着站在台上神情不变的前秦少女,不少原本正准备为北魏圣女欢呼的修行者面孔扭曲。

这原本是一场各方面都实力悬殊的战斗。

无论是境界、出身、运势、名望、剑术传承,前秦公主都不及北魏圣女远矣。

人们不是没有想过开场瞬杀的情况,但那是许冰清对嬴抱月的情况。

就算是见过嬴抱月在初阶大典上的表现,对她有一定信心的人,也没想到这场对她注定艰苦的对战,会是这样一场开场。

剑是修行者的手臂,是对战中的另一条命,一般只有在实力极为悬殊的对战中,一方才可能断掉另一方的剑。但谁都没想到开场不到一息之剑,许冰清手上的剑就没了。

正如字面所言,不只是断了。

台上的那堆断剑刺激着台下修行者们的眼球。

这种情况。

许冰清手上的剑,被称为碎成了渣渣更为合适。

断剑的渣渣从纤细少女手中落下的画面,这一幕更加冲击人心。

看到这一幕,不管是敌是友,台下修行者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做了什么?

如果众人的眼睛没看错,嬴抱月刚刚是只用手就折断了许冰清全力刺出的剑。

修行者的剑坚不可摧,如果有极大的境界差距,做到这样的事姑且还能理解。

但这个女子……

她的境界比许冰清要低啊!

一切都超出了修行者们的常识,台下一片死寂。

嬴抱月出手的那一瞬间速度太快,很多人只看到了结果没有看到过程,但还是有少数人看到了过程,此时正沉默不言。

看到了,不代表看懂了。

但有人没“看”到,却明白了。

“师兄,她……”贺兰承死死握住拓跋寻轮椅的扶手,他刚刚仔细向拓跋寻描述了台上发生的事,但说着说着他自己因为震惊都说不去了。

“这到底是……”

但就在这时,贺兰承愕然发现拓跋寻的脸上没有震惊。

“师兄,难道你知道……”

“嗯,”拓跋寻点头,不等他回答,两人身边传来一声嘶哑的声音。

“圣女剑上的漏洞被刚好抓住了吧。”

贺兰承霍然侧目,瞪大眼睛看向不知何时站到拓跋寻另一边的孟施。

莫华静静站在孟施身边,看着高台上的前秦少女目光复杂。

“继子果然好眼力,”拓跋寻白绫下的双眸微微动了动,微笑着道。

“一剑总共有五个真元不济的漏洞,”孟施立于轮椅边淡淡道,“被全部抓住,剑被碎成六截还是她留手了。”

如果嬴抱月不是用手,许冰清的剑估计已经化为齑粉。

“什么?”贺兰承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疑惑,拓跋寻无奈笑笑,拉起一个屏障,向身边师弟解释起来。

这件事说来简单。

“师妹对真元的控制不到家,”拓跋寻淡淡道,“故而真元并没有遍布全剑,剑上难免有真气不达的地方。”

剑为兵刃,自然是坚硬强大的。

> 但同时剑也是脆弱的。

拓跋寻静静握住自己腰边的剑柄。

修行者的剑之所以坚不可摧,是因为修行者在对战过程中会将真元灌注入手中长剑之中,剑由此成为了修行者身体的一部分。撇开一些自带真元的名剑不言,一般情况下修行者的真元越雄厚,手中剑的威力也就越大。

原本应该是如此。

但就像人的呼吸会有岔了气的时候,将体内真元灌注于外物,也总有力不能及的地方。

就如同燃烧的火焰也有摇曳强弱之时,修行者灌注于剑上的真元也会出现缝隙和薄弱之处。

但这种漏洞出现的时候非常少,要知道将真元灌注于剑是剑术修行基础中的基础。

修行者一旦察觉到漏洞就能立即弥补上,剑面上薄弱之处更是时时变幻转瞬即逝,基本上都不能被称之为漏洞。

然而,在和那个少女对战之中,这就是漏洞。

孟施眸光微深。

如果能够抓住这个时刻,许冰清剑上的真元薄弱之处和那个少女灌注了真元的手指,到底哪一个比较硬……

台上的那堆断剑已经告诉了答案。

“师妹剑上真元不济的时刻被抓住了……”

贺兰承喃喃道,他听懂了。

这的确是很简单的道理,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剑上薄弱之处转瞬即逝,要是谁都能抓到,那么在对战中折断对手剑就会成为家常便饭了。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少女居然在一瞬间抓住许冰清剑上真元的五个漏洞!

就算是许冰清作为对手,对真元的掌控的确有问题,但这真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

不少别的,在电光火石之间对真元的细微掌控和感知,这份敏锐和出手的速度……

这真的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吗?

“你不用怀疑,她的确是等阶六,”拓跋寻淡淡道,“我等阶六的时候,大概也能察觉到。”

“可师兄你是因为……”贺兰承说到一半,自觉失言捂住嘴。

拓跋寻是北寒阁对真元使用最高明的弟子,但北寒阁没人会和拓跋寻去比真元感知。

因为谁都知道拓跋寻对真元的敏锐,是他双眼失明带来的。

寻常人本就不可能达到和他相同的高度。

“无妨,”拓跋寻淡淡道。

他不惊讶,是因为她知道她是谁。

更因为他曾经也曾惊讶过,她明明双目正常,为何感觉能比盲人还要敏锐。

她将他从永夜长城上救起,教会他失明的人也可以修行。他知道她厉害,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正常人会懂得这些。

面对他的不解,他只记得那个少女看他一眼轻声开口,“如果一个人经常需要在黑暗中拒敌,那么有眼睛和没眼睛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云雾森林,以阴暗著称。

而西戎骑兵进犯,往往会挑黎明前的深夜。

一个人在黑暗中长大,便不需要光明。

拓跋寻抬起头,在一如既往黑暗的视野里他仿佛能看见那座高台,看见了高台上仿若在燃烧的明亮火焰。

她今生已不再是火法者

但她是黑暗中的明月。

更是不会熄灭的野火。

拓跋寻等人的对谈只有他们能听见,台上台下依旧寂静。

许冰清并不能看到火焰,她能看到的只有地上刺目的碎剑。

“许圣女,”嬴抱月站在高台上看了身后僵硬的许冰清一眼,“要换一把剑吗?”

章节目录 第958章 炼成 > “你……”

许冰清看着地上碎剑眼角有一瞬的抽搐,下一刻忽然从腿侧抽出一柄匕首,狠戾地向嬴抱月刺去!

众人都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纷纷睁大眼睛。

咔嚓一声,嬴抱月拔剑格挡,两人兵刃相交。

“你对我的剑做了什么!”许冰清眸光有些血红,手中匕首泛着黑光。

“你耍了什么手段!”北魏少女的厉喝响彻整个高台。

许冰清眉间戾气横生。

在她心中,自己的剑法自然是完美的,她的剑会断必然是嬴抱月使了手段。

一定是!

她怎么就会忘记了这个女人是多么的狡诈多端!

居然在神圣的对战中用不入流的手段,许冰清冷笑着用匕首抵着对面女人的心口,等着看嬴抱月被她逼出真相,等着看她在大庭广众下身败名裂。

“那匕首有毒!”

台下陈子楚看到那柄匕首惊呼道,姬嘉树眸光微深,握紧了腰边春雷剑的剑柄。

“北寒阁弟子会带匕首的规矩没变啊,”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离她胸口只有一寸浸透了毒液的匕首。

北寒阁以医毒、破境丹和剑术闻名,每一名弟子都会带剑不用提。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每位北寒阁弟子都还有最后一个保命的手段,那就是平时藏在腿脚边的这柄毒匕。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很多都死了。

不同弟子能拥有的毒匕规格不同,许冰清这柄单看着匕刃的颜色就知道恐怕是最高等级的。

“哼,”许冰清冷笑一声,“这匕首只要擦破你一丝油皮,你就可以下地下去见你祖宗了。你交不交代你用了什么手段?”

众人闻言纷纷悚然。

太祖手札在上,许冰清口中指的嬴抱月的祖宗是谁不用言说。

众人更没想到,面对如此威胁,嬴抱月闻言神情却忽然有些无奈。

“这还是算了吧。”她淡淡道。

她都陪那个人在地下睡了八年了,她估计那人也不想看见她吧。

“你这匕首是谁给你的?你娘么?”嬴抱月看着许冰清淡淡反问道。

许冰清瞳孔一缩,“你……”

她本想说你怎么知道,但下一刻猛地反应过来喝道,“你有什么资格问?你管得着么?”

“我是管不着,”嬴抱月笑笑,“但你娘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么?”

“什么事?”许冰清愕然睁大眼睛。

那就是……

嬴抱月眸光清淡。

那就是匕首是用来暗杀和偷袭的,一旦在大庭广众下拿出来反而就失去了其威力。

“对我用这招……”她轻声开口,手腕翻转,原本和许冰清手中匕首格挡的落日剑仿佛射出一道利光。

下一刻众人只听咔嚓一声。

许冰清手中的毒匕断成了两截。

两截。

啪嗒一声,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匕刃,许冰清只觉这匕首像是掉到了她的脸上,打的她双脸剧痛。

而在匕首掉落的瞬间,嬴抱月也说完了那句话。

“对我用这招没用的。”

她静静看着对面捂着脸神情僵硬的北寒阁少女。

> 腿边藏一柄毒匕本就是拓跋容从上辈子的她那里学来的保命手段,而她升上等阶五后就不再用这种手段,故而修行界中知道的人不多。

许冰清不知道药典从何而来不知深浅,拓跋容显然也忘记交代自己这位女儿。

许冰清在她面前动毒,才是真正遇上了祖宗。

淬了毒的匕首本来就会变脆,经不住真正的剑一击。

不过就算许冰清拿出的匕首上无毒,她也没有胜算。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刚刚问你的是不是要换一把剑,”嬴抱月看着许冰清淡淡问道,“你想用匕首来赢过剑客,你是和我差两个境界吗?”

台下响起一片吸气声,北寒阁弟子们的脸色极为难看。

除了站在最前方的那几个人。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拓跋寻坐在轮椅上点头。

一寸短一寸险,面对执长剑的修行者使用匕首本就落了下成,除非有绝顶的近身对战的身手弥补。

但许冰清显然没有这方面的身手。

“如果真想赢,师妹刚刚应该换剑的,”拓跋寻淡淡道,“我记得师母临走前有给师妹一把剑,这剑去哪了?”

“之前师妹在城门前惹了些事,”贺兰承脸色有些难看,“那把剑师父就暂时没收了。”

原本应该是避免许冰清在中阶大典前再出意外。

谁能想到中阶大典还没开始,已经身为神舞境的许冰清居然会被人逼到如此程度。

是啊,谁能想到?

看着执剑而立的嬴抱月,站在高台上手中已无兵刃的许冰清在成为等阶五后,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恐惧。

那是一种无法掌控局面的恐惧。

她从小被人追捧着长大,一朝一飞冲天,北寒阁修炼多年的弟子都被她踩在脚下,许冰清还是第一次遇见看不起她的境界的人。

“你……你竟敢……”许冰清嘴唇颤抖,她想说些什么,但一时间心潮汹涌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你之前在城门偷袭我时用的不是这把剑,”嬴抱月低头看向地上的那堆碎剑淡淡道。

她之前用指掌而碎的当然不是什么名剑,而是一把寻常铁剑。

之前许冰清在城门前偷袭她用的是一柄她有些眼熟的细剑。

但她当时窝在孟施怀中,并没能多看那柄剑几眼。

“只用这样的剑就来和我对战,”嬴抱月看向许冰清轻声道,“许圣女是看不起我吗?”

寒风从高台上吹过。

嗖嗖嗖。

站在台上的嬴抱月神情相当平静。

站在台下的众人的神情却相当精彩。

精彩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没人预想到这样的形势,更没想到原本处于劣势的嬴抱月会说出如此的话。

原本高兴的赵光陈子楚等人也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敢?

敢这么说?

祭台上下寂静无声,顶着台下无数人的目光,许冰清原本美丽的脸孔骤然变得青白扭曲。

“你……”

而就在这时,站在祭台边的东方仪瞳孔一缩,只觉身后仿佛响起雷鸣之声,原本一直坐在赵暮人身边的许沧海忽然站了起来。

玄武神子,一挥手就是一声雷鸣!

许沧海一挥手,一道光穿透祭台上的屏障,台上许冰清的身边落下一柄细剑!

章节目录 第959章 青炎 > 一道青色的剑光落于许冰清身边,直直插入坚硬的祭台表面。

许冰清看到这把剑怔怔睁大眼睛,下一刻眼中浮现狂喜,猛地伸手拔出地上的剑。

众人原本被许沧海的骤然出手一惊,此时目光都聚集到许冰清手中的剑上,只见那是一柄极细的细剑,剑身薄弱看上去极为无力,然而那弹软的剑身之上却流动着幽幽的青色光芒,犹如午夜的萤萤幽火。

看着这柄细剑,观礼中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苍老的呼喊。

“青炎?”

“天爷,真的是青炎?”

祭台下的姬嘉树看到那柄碧色细剑也骤然一惊。

当初在城门处剑上的光亮不显,他还尚未察觉,但此时这柄剑显然已经被许沧海唤醒,那青色的剑火正是北魏曾经的王族拓跋氏的传国名剑,青炎剑的标志。

“看来容夫人将青炎剑传给了圣女啊!”

“不过这把剑当初听说也是容夫人从另一个人手中得到的……”

“嘘,市井传言你也敢当真?青炎剑本就是拓跋氏当年还是王族时的传国名剑,怎么可能落入外人之手?”

这有什么奇怪的?

姬嘉树心情有些复杂,毕竟他们南楚的传国名剑落入他人手中还一去不复返了。

没错,说的就是太阿剑。

当然,太阿剑作为传说中的王者之剑,要想夺走也必须是太阿剑自己承认的主人。

那位最擅长夺传国名剑的修行者,正是太阿剑承认的剑主,大司命林书白。

而在拥有太阿剑之前,打遍天下的林书白自然也是要用剑的。

据说林书白在少女时代拥有的第一把名剑,其名就是……

“谢谢父亲赐剑!”

高台上许冰清抱着剑喜不自禁地向台上父亲道谢道,看向嬴抱月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得意。

对手骤然拥有神兵,任何一个修行者都会心生恐惧,但嬴抱月却静静注视着许冰清手上的细剑,眸光中涌动着难言的情绪。

她本不喜言语挑衅他人,她之所以会在大庭广众下断许冰清的剑。

只是因为她想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师父的青炎。

没错,青炎剑曾经是她师父林书白的佩剑。

她从小被追杀,师父为了保护她,神兵利刃必不可少。那个时候南楚王宫看守尚且森严,但北魏拓跋王族生活糜烂,已有亡国之兆。

拓跋老王喜好美色,在一次追杀之中,她和师父落入一个北魏修行者之手,那位修行者居然想将她和师父献入北魏王宫。

师父带着她借此混入北魏王宫,在一片混乱中夺得了青炎剑。

在师父二十岁之前,青炎剑不知保护了她和师父多少次,是师父的爱剑。

但在年少时的一次切磋中,她的师父林书白将这把剑送给了输在她手下不甘哭泣的一名北魏少女。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台上容貌和她记忆中的故人有三分相似的少女。

年少相遇,在一场切磋之后,她的师父将青炎剑送给了许冰清的母亲拓跋容。

当时拓跋容本就是为了讨回青炎剑而来,和她师父林书白约定三局两胜,赢了就让出青炎剑。

但拓跋容三局都输了。

可她的师父却主动将青炎剑送给了她。

> 嬴抱月还记得当时拓跋容脸上的震惊,还以为她师父有什么阴谋。

可嬴抱月很清楚她师父根本没有任何图谋。

一切只是因为她师父欣赏那个少女。

女子修行太过不易。

当年虽没有女子不可修行的禁令,但山海大陆上优秀的女修依旧少之又少。她还记得她师父和拓跋容对战时是多么高兴。

虽然境界上远不及,但拓跋容在年轻的女修中算是少见的佼佼者。

师父曾经以为那是唯一可以理解她的女子。

嬴抱月看向自己的手心,她曾经同样为师父高兴,虽然她可以和师父朝夕相伴,但她一直很希望师父能拥有同龄的好友。

但这一切都是曾经了。

当时的拓跋容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还没有多深的城府,输了剑抱着树哇哇大哭。

可那样一个喜爱修行,想要做出一番不输男子的事业的女子,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虽然拓跋容当年也是可以和她师父并肩的女子。

但随着两人一起长大,一切都变了。

林书白拒绝了姬墨,拓跋容却嫁给了许沧海。

至此拓跋容深入简出,不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心相夫教子。

这没什么,嫁人生子本就是个人的选择。在那之后她和师父都陷入了各自婚事的危机,不再想起那个北魏女子,直到她八年后重生。

嬴抱月很难形容她重生后,看到拓跋容七年前自废境界,为“女子不得修行”这个禁令做出表率这个情报时的情形。

她和师父都死了。

死在了追求天道的路上。

拓跋容还活着。

但作为一个修行者的拓跋容真的还活着么?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手执青炎剑跃跃欲试的许冰清。

她眼前站着的是许冰清,但不知为何她看到了站在许冰清背后,失去所有境界、将对自己无用的剑招灌入女儿体内、以“天赋其才”掩饰许冰清突然晋升、将青炎剑交到许沧海手中,作为修行者已经一无所有的拓跋容。

如果师父还活着,知道拓跋容亲手折断了自己的翅膀,她会如何做想呢?

会不会后悔,曾将那把剑送给了当年哭泣的那个少女?

应该不会吧。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许冰清握紧手上的细剑,却只见眼前的少女直直看着她。嬴抱月的神情过于复杂,看得她心底发毛。

但手中名剑给了她底气,许冰清举剑挽起一个剑花,青色的火焰熊熊燃起!

“看什么看!”许冰清冷笑道,“难道知道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死期么?

嬴抱月笑了笑,她想看的剑已经看到了,对她而言和许冰清比剑,本就是没有意思的事。

她也只是想看看这把剑,给心中的疑问划下一个句号罢了。

“可以了,”嬴抱月看向她静静道,“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结束这场,闹剧。

“你……”许冰清原本信心大增准备大干一场,却被嬴抱月的目光刺痛,闻言血气上涌,青炎剑发出一声嗡鸣,猛地向嬴抱月的面门刺去!

章节目录 第960章 月光 > 咔嚓一声!

山顶上众人发出一声惊呼!

高台之上,许冰清出剑角度毒辣,一剑就要刺穿嬴抱月的脸。青炎剑纤细薄软,本就走的是轻灵迅捷的路子,许冰清霜花十二剑加身,出剑速度快上加快。

青色长剑只剩残影,众人眼花缭乱,眼看就要血溅三尺勃然色变,但就在这时另一道暗沉黑光从许冰清身侧升起,许冰清愕然一个偏脸,一把剑面宽大的长剑咔嚓一声格挡住了青炎剑。

如果说许冰清剑如灵蛇,那么那把剑就抓住了蛇的三寸,牢牢卡在青炎剑的剑锋之前。

“这……”许冰清愕然瞪大眼睛。

这不可能!

她身仗真元、剑法、神兵三门之利,刚刚那一剑堪称势无可挡,为什么这个女人还能挡住?

“真漂亮。”

许冰清看不出的门道,台下有人能看出。

“你师妹这招霜花第三剑火候还是没到家,”孟施站在拓跋寻身边淡淡道,“剑尖偏一寸四厘,被前秦公主抓了个正着,卸去了七分力道。”

打蛇打七寸,嬴抱月是抓蛇七寸的好手,许冰清今日可谓是撞上了钢板。

孟施眸光平静。

谁叫许冰清的剑法本就存在问题

只有真正浸淫剑术十几年的人才能看出来的问题。

“你们北寒阁弟子练剑,都是这么有形无神的吗?”孟施淡淡问道。

饶是拓跋寻自认脸皮奇厚,此时脸色也有些难看,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并非都是如此。”

就算其他弟子想这样,也无法得到许冰清这般多的剑术传承啊!

得到的东西太多太容易,自然也就不懂得珍惜。

说的就是自以为掌握了百种剑术自以为高手的许冰清。

灌顶的确能让人短时间习得大量剑法,但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是自己的。

练剑不是如提线木偶般模仿招式,这样习来的剑法必须仔细磨炼才能体味其中的细微差别,可许冰清哪里有这样的耐心,每一招草草练两遍差不多就行。

剑法会的多的确够唬人的,可许冰清会的招式堪称多但不精。

火候不到家,难免有漏洞。

而刚巧,她的对手就是抓漏洞的高手。

高手中的高手。

咔嚓几声,高台上两人又交手几招,许冰清步步紧逼,但嬴抱月一步未退。

霜花十二剑前五剑,全部被挡。

“一剑!两剑!三剑!四剑!五剑!”

“连挡五剑!”

台下的人们原本在沉默,但在沉默中逐渐爆发,连原本愤愤不平的北寒阁弟子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场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走到极处,也许只能称之为奇迹。

“不,这不可能!”

不知是哪个北寒阁弟子率先吼出了这句话。嬴抱月挡的是剑,但打的是脸,霜花十二剑的脸,北寒阁的脸,还有许冰清手上北寒阁引以为傲的名剑的脸。

“前秦公主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剑?”

就算能看出许冰清的剑法有漏洞的,但许冰清手上拿着的是名镇一方的青炎剑,普通的剑与之为敌也不可能支撑到现在。

众人的目光转到嬴抱月手上那明显带着一道裂纹的旧剑,纷纷沉默了。

“那把剑是……”

“听说是前秦公主从稷下学宫里捡的废剑,名叫落日。”

有南楚跟来的修行者小声开口。

落日?听到这个名字,众修行者俱是一震。

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世人皆重口彩,落日这样的名字如此不祥,那个前秦女子为什么要用这样一把寓意不详的剑?

“落日?”台下的话许冰清也听见了,嬴抱月从刚才一直抵挡没有还手,但她久攻不入异常烦躁,闻言冷笑道,“卑贱之人果然只能使用上不了台面的剑!”

她虽一时赢不了,但她很清楚,这个前秦女人也绝无赢的可能。

“卑贱吗?”嬴抱月闻言笑了笑,然而就在这时,许冰清霍然色变。

只因为这名少女身上的气息忽然变了。

“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吧。”

清风徐来,漫天剑影。

嬴抱月的手缓缓挥动长剑。

她静静注视着许冰清。

> 她想要告诉许冰清一件事。

并不是只有境界,才是修行者的强大。

在强大的剑意下,落日剑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她要做什么?”台下的陈子楚忽然呼喊出声。

台上的嬴抱月身上忽然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剑意,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身边的好友握住了断水剑的剑柄。

“她要换剑了。”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落日剑承受不住那样的剑意!”

“前秦公主要干什么?”

“快看,那破剑好像是要断了!”

“看这破剑断了前秦公主还怎么威风!”

台下之人似乎将嬴抱月此时占据的优势都归到了来历不明的落日剑上,但他们漏算了一件事。

谁都不知道嬴抱月要用什么样的剑法,但他们这些南楚出来的少年却都知道。

嬴抱月能用的,可不只落日这一把剑。

“等等,前秦公主能用的……好像不只这一把剑?”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所有人闻言一震。

而就在这时,落日剑上出现了明显的裂纹,台上的嬴抱月看了台下的许义山一眼。

唰的一声。

许义山拔出腰边断水剑。

这一幕在初阶大典中已经有人见过,陈子楚心头一跳,看着身边好友拔剑正想往台上掷去,整个人却忽然僵住。

“义山?”陈子楚瞪大眼睛,“你怎么了?”

台上哐啷一声。

嬴抱月在落日剑再次被断前让剑脱手,此时已经赤手空拳。

但原本拔剑正想将断水剑掷给她的许义山却忽然浑身僵硬。

“义山?”姬嘉树瞳孔一缩看向身边动弹不得的好友,忽然感受到远处一股强大的气息,他抬头望去,在看到那个人时忽然浑身如置冰窖。

是北魏国师。

许义山全身上下此时只有眼珠可以转动,刚刚就在他想把断水剑掷给嬴抱月之时,他忽然感到远处有人看了他一眼。

是北魏国师。

许义山的眼珠僵硬地转动,和远处那个静静坐在高台上的老者对视。

刚刚就在他想要掷剑之时,坐在高台上的北魏国师忽然看了他一眼。

随后许义山只觉浑身上下都被难以言说的威压压制,动弹不得。

更掷不出手上的剑。

北魏国师!

“义山!”

姬嘉树浑身冰冷,猛地伸手去拔许义山手中的剑,但却被剑气所挡后退一步。

除了剑主,无人能号令山门四剑!

许义山不能把断水剑给嬴抱月,那她要怎么办?

人群中响起惊呼,只见嬴抱月手无寸铁,险之又险地避过许冰清的一剑。

但青炎剑的剑气已经划破她左臂的祭服。

鲜红的血滴在祭台之上。

但那个少女身着黑衣,黑色挡住了她身上的血迹。

许冰清嘴角露出一抹狞笑,一剑再一次向她的伤口刺去,谁都能感觉到这一剑的强大剑意!

绝杀之剑!

这个前秦女子性命难保!

“抱月!”

人群中响起尖叫,但就这电光火石之间,嬴抱月却微微怔了怔。

血花飞溅。

她旋身躲开迎面而来的利剑,在转身的空隙中,她静静看向台下那个人漆黑的眼睛。

她微微笑了笑,伸出了手。

轻微的碰撞声。

夜色落,明月起。

一道暗光,落于嬴抱月之手。

章节目录 第961章 终结 > 重剑无锋。

在刺骨的寒风中,祭台之下的所有修行者睁大眼睛。

这一幕他们永难忘怀。

大朝会已经举行大半,暮色渐起。

就在许义山全身被困动弹不得之时,就在台上的少女血撒当场山穷水尽之时,就在落日落下地平线之时。

东吴寒山的山顶,升起新的光芒。

众人怔怔瞪大眼睛,看着那抹新的光芒绽放于台间少女之手。

说时迟那时快,不需要任何的眼神言语,就在嬴抱月伸手的那一瞬间,李稷上前一步,挥手而出。

少女挥剑,洒落一片清影。

带起无数人的心潮。

“那把剑是……”

一声铿锵,台上两剑相交,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许冰清噔噔噔退后三步。

许冰清霍然抬首,看清嬴抱月手中模样古朴的长剑,神情惶然。

“巨阙!”

女子的质问振聋发聩。

“你为什么能用巨阙?”

众人从嬴抱月接剑之时就恍若置身梦境,此时在许冰清的尖叫声中才如梦初醒,看着嬴抱月手中长剑瞪大眼睛。

何为巨阙?

巨阙是东吴国师东方仪的佩剑。

风火水雷,虽然山门四剑是四剑派最有名的剑,但山门四剑一般都会赐给剑派内最有希望的年轻人,因年轻人境界有限,山门剑能获得的名声有限。

天阶和神子这样的资深高手大多会使用古时传下来的名剑。

故而一个剑派内最有名的剑莫过于神子使用的剑。

就像大司命的太阿,南楚国师姬墨的越王剑。

巨阙是上古十大名剑之一,更是东吴国师东方仪的佩剑。虽然青龙神消失后东方仪在修行界中的地位大减,但巨阙依旧是名副其实的水法第一名剑。

可不是只要是水法剑,水法者就能使用的啊!

东方仪为人低调,已经多年不拔剑。

这柄威仪比断水剑更重的名剑也逐渐被人遗忘。

直到今日李稷作为主祭礼官手执此剑出现,这把剑才重新惊艳世间。

李稷是东方仪唯一的义子,更是普天之下最年轻的天阶,东方仪退境后他是当之无愧的最强水法者。

他能使用此剑众人并不那么惊讶。

但谁都没想到,李稷会将这柄来之不易的剑掷给别人!

看着高台上手执长剑的少女,人们的已经超越了惊愕,只是怔怔睁大眼睛,脑海中回荡着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就在嬴抱月要被许冰清一剑刺穿之时,众人原本以为那个少女想要哀求,想等着春华君和昭华君这样的人来救她,除此之外他们想不出她还有别的出路。

毕竟连断水剑都来不及到她手上不是吗?

台下的许义山陈子楚姬嘉树等人也抑制不住心脏的跳跃。

不是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许义山准备掷剑却被北魏国师用真元压制的事。陈子楚眼中愤怒犹存,谁能想到许沧海身为神子居然如此不要脸,居然如此控制一个小辈?

许义山也没想到,被控制时他原本感觉全身上下的血都冷了下来,此时握着断水剑却心潮澎湃。

他怎么都没想到,没有断水,还有巨阙啊!

这可是巨阙啊!

身为水法者,许义山当然听说过巨阙的名号,而对他们这些地阶遥不可及的水法剑,此时居然握在了他师妹的手上。

所有人都没想到,就在嬴抱月伸手的瞬间,站在台下的李稷居然动了。

> 他没有出手,却伸手掷出了自己的剑!

李稷拔剑,众人本以为他是终于忍不住想出手护人,正脸露鄙夷不服,却没想到。

护住自己的是那个少女。

巨阙剑如一条巨龙般飞出,而台上的那个少女一个旋身接住剑,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一丝交流。

一个敢掷,一个敢接。

人们睁大眼睛,心跳如鼓。

高台之上手握水法第一剑的,是一个等阶六的少女。

“这怎么可能……”

“虽然同为水法者,但巨阙怎么可能甘愿受一个地阶初境驱使?”

“不可能!她也只能拿着比划两下,一旦灌入真元肯定会惹得古剑发怒!”

名剑也好古剑也好,本身比修行者更加眼高于顶,不是承认的剑主绝不可能使用。

如果说山门四剑还可以通过结契仪式供小辈驱使,但神子的剑是普天之下最高傲的剑,绝不会容许地阶修行者灌入真元。

就如之前在南楚初阶大典上出现的越王剑,叶思远使用也不过是借助姬墨留在其中的真元而已。

连李稷之前能使用巨阙恐怕也是借助东方仪留下的威仪。

那么,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如何能使用巨阙?

如何能?

唰的一声巨响,嬴抱月一剑挑翻不甘心刺来的许冰清。

人们的眼珠险些瞪出眼眶。

少女站在高台之上,缓缓振剑,重剑发出一声嗡鸣。

此为剑鸣。

剑气淋漓。

剑鸣之声响彻天地,高台之上的东方仪愕然睁大眼睛。

他是剑主,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巨阙居然为她驱使?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许沧海,许沧海的眸光动了动,看着台上少女的身影眸光深了深。

果然,许沧海也感觉到了!

许沧海之前控制断水剑剑主的小动作东方仪自然是发现了,但许沧海地位超然,东方仪退境后无力与其较劲,本正为前秦公主感到可惜,却没想到李稷居然掷出了手中的巨阙。

他虽然有些恼火李稷的擅作主张,但知道除了他和李稷,巨阙尚且不可能接受任何人,估计那个少女也只能拿着当个盾牌抵挡一二。

却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能挥动巨阙。

为什么?

就算是剑认新主,此等名剑也不可能这么快,除非……

除非是不得不听话啊。

高台上的嬴抱月手执长剑,神情平静。

所有人估计此时都在心里问为什么,但只有她清楚为什么。

名剑不会屈服于除了它主人之外的人,除非……

除非它曾在一对一的对战中败于其他人之手。

古剑有灵,比修行者更敏感,更能猜出她这副皮囊中真正的身份。

东方仪是八人神中位阶五,而她是八人神位阶三。

巨阙会如此听话,当然是因为……

东方仪和巨阙,曾经败于她和红莲之手啊。

章节目录 第962章 前路 > “你……你……”

看着嬴抱月拿着巨阙靠近,高台上许冰清双眼血红,骤然喝声,“去死!”

许冰清猛然催动全身真元,青炎剑上剑意大胜,疾风骤雨般向嬴抱月袭来!

她不知道嬴抱月到底用了什么妖术,居然能驱使传说中的名剑,这一定是东吴国师的阴谋!

但她不怕,她有她父母撑腰,何人又能奈何她?

场边负责控制全场境界的东吴礼官中有人一个趔趄,看向许冰清眼露震惊,北魏圣女身上的真元居然如此之强,连他们都险些没控制住。

如果不是境界被压制,光靠境界和真元搞不好都能压死人。

李稷猛地上前扶住险些跌倒的东吴礼官,看向台上交错的人影双眸闪动。

许冰清在愤怒的催动下,终于也掏出了北寒阁最精妙的剑法。

她心中嫉恨交织,快要失去理智。

有神兵又如何?

只靠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和北寒阁数十年的底蕴所抵挡?

看着台上淋漓的剑气,贺兰承怔怔看着台上他仿佛已经不认得的许冰清。

“此等打法,估计也就是只有你师父剑圣能承受。”拓跋寻坐在轮椅之上忽然向孟施静静开口。

孟施注视着高台沉默不语。

她之所以有不加入北寒阁也不受北魏国师驱使压迫的资格,都是因为她有一个传说中最擅长拆解北寒阁剑法的师父。

北魏最神秘的剑圣。

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孟诗对师父的来历并不清楚,只知道师父是上个时代的人物。

师父会很多剑术。

到底会多少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师父掏出的那两招少司命的火法剑就让她学了五年,更毋轮师父那神秘又神秘的本门剑法了。

她记得师父和她说过,本门剑法至少要升到神舞境才能开始修习。但孟施破境后还没回过北魏,自然还没见过。

台上的许冰清虽然剑法粗糙,但她的确是继承了北寒阁真正的传承。

无数精妙的剑招像是不要钱一般向嬴抱月砸去。

然而。

“临湖七剑?这不是被北寒阁灭掉的临湖剑派的看家剑法吗?”

哐啷。

许冰清后退一步。

七剑,被挡。

“玉澜剑法?这好像是越国被灭前的王剑……”

哐啷。

许冰清后退两步。

王剑,被拆。

“兰陵剑?这是兰陵萧氏的……”

哐啷。

许冰清后退三步!

无数的剑法在山顶上出现,却都被粉碎于一人一剑之手。

漫天剑影。

人们从最初的震惊,到如今的如饥似渴,众人屏住呼吸,痴痴看着台上少女们的每一个动作,不愿错过眼前的任何一幕。

只因这是剑客们从未见过的一场拼剑。

许冰清的动作繁杂,一剑如万剑,第一次将北寒阁的全部传承展现于世间,而站在她面前的身形更纤弱的少女,手执重剑,做到了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许冰清连退十步,而嬴抱月一步未退!

青炎剑是轻灵的细剑,而巨阙却是重剑无锋的巨剑。

那么巨大的一把剑和台上少女纤细的身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一点点夺走众人的目光。

她不像许冰清那样有那么多的动作,面对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剑法,嬴抱月往往只是一击粉碎剑势。

拆解地恰到好处。

> 简洁,精准,美不胜收。

祭台下的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切,只觉自己身为剑客的血在沸腾。

沸腾的不只是他一人,所有的高阶修行者都体会到了这股热血,看着那个少女的动作心中居然生出了无数感悟。

这明明是他们以往观看绝顶高手对战才偶尔有之的体悟,此时却从心中汹涌而出。

真美啊。

有的少年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悄悄握上了腰边剑柄。

真想挥剑啊。

看着这一幕,以往对北寒阁的敬畏仿佛都烧成了灰烬,只想跳上台战个痛快!

“不好,”感受着场间的真元流动,拓跋寻深吸一口气喝道,“必须让师妹赶紧认输!”

这场对战不能再进行下去了,再进行下去,在场修行者会全部失去对北寒阁剑法的尊敬和恐惧,在接下来的中阶大典上北寒阁弟子将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再比下去那个前秦少女就要将北寒阁的剑法拆个干净了!

“认输?”贺兰承浑身一震,脸色异常难看,“师妹怎么可能认输?”

其实明眼人此时都能看出,在境界被限制的情况下,许冰清草率习得的剑法和嬴抱月比起来简直就是花拳绣腿。

但嬴抱月对许冰清一直未下杀手,许冰清才一直打到现在,被诱出越来越多的剑法。

这场对战根本不掌握在许冰清手中,而是掌握在嬴抱月手中!

可许冰清素来心高气傲,在嬴抱月不停手前,许冰清怎么可能愿意认输?

赌命赌命,如今这场上一方不重伤,恐怕这场对战根本无法结束。

许冰清已无获胜的可能,嬴抱月如不想下杀手,那最能保全双方颜面的方式就是断许冰清的剑。

但不知为何,那个前秦少女也不对青炎剑下手。

“师父呢?”拓跋寻重重喘气。

他很清楚,他师父许沧海也不会让这场暴露北寒阁底牌的对战继续下去了。

“师父他……”贺兰承抬头,忽然一愣。

因为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忽然看见师父宽大袖子下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就在这时,高台上嬴抱月握剑的手顿了顿。

台下姬嘉树瞳孔一缩。

这一顿绝不正常,嬴抱月的手像是被什么击中,五指一个僵硬,巨阙剑眼看就要脱手而出。

而许冰清没注意到这一切,她已经到了恼羞成怒的极点,青炎剑猛地一抖,忽然颤抖起来发出刺耳的蜂鸣!

“刺杀剑?”

贺兰承瞪大眼睛,猛地松开拓跋寻的轮椅握住自己的剑,许冰清居然用了北寒阁中最毒辣的禁剑!

这剑法过于残忍,如果不是到了生死关头面对穷凶极恶之徒,所有弟子都被教导死都不能碰!

“混账!”

拓跋寻听到贺兰承的惊呼猛地站起,正想调动全身真元,却感觉身边贺兰承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停了下来,怔怔看着台上。

原本察觉到北魏国师的小动作愤怒地握住春雷剑的姬嘉树也停了下来。

巨阙剑,并没有从嬴抱月手上脱手。

就在这时,众人听见了一个平静的低吟从台上响起。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嬴抱月执剑站在台上,轻声开口。

这是什么?

台下众人怔怔看着这一幕,心中腾起异样的感觉。

她在念什么?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嬴抱月继续吟诵,巨阙剑上腾起一抹幽深的光。

看着这一幕,在场者只有一人知道这是什么。

人群中的姬清远睁大双眼,双手颤抖。

这是剑诀!

她想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963章 名剑 > 南方的山顶只吹着寒风,北方的群山山顶处已经开始封冻。

虽比不上后辽西岭雪山那般酷寒,北魏最北端靠近永夜长城的云剑山上傍晚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落到山顶寒庐外孤身饮酒的一个男人肩上。

简单的草庐内只能看见一床一桌,除了地上的无数酒坛再无他物。草庐外也只有一石桌,石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酒坛和一碟干豆。

酒坛边放着一把剑。

寒庐是真的寒庐,方圆百里内只有他一个活人,显得极为孤寂。

只有几只落雪找不到食的麻雀在桌上跳来跳去,像是也不怕这个男人,偷偷从桌上碟子里啄豆子。

男人也不管,只是静静地饮酒,除偶尔从嘴边呼出口的白气,宛如一座石像。

就在在东吴的山峰上的嬴抱月挥出那一剑之时。

第一片雪花落下,远在千里之外手执酒杯的男人忽然抬起头。

桌上的麻雀一哄而散。

只剩下一只胆大的留了下来,麻雀吃得圆滚滚的脑袋抬起,愕然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平素很少说话的古怪男人。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男人手执酒杯看着落下的雪花忽然怔怔开口。

“奇怪,我怎么好像听到了这个声音。”

男人看向石桌上的长剑,下一刻哑着嗓子笑了笑。

“看来我今日又喝多了。”

知道这些剑诀的人已经都死了啊。

都死了,就剩他了。

麻雀不知眼前人的悲伤从何而来,不解地啄着他的手,忽然抬起爪子,将桌上的一封信往前推了推。

“好了,我之前已经看过了。”男人目光落到桌上摊开的信纸上,“辛苦你带信来。”

他对世事万物已无兴趣,但毕竟是他唯一的弟子的信,看到信上恭敬写就的现状,男人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说起来东吴的大朝会应该今天已经开始吧?”他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诗儿那么快就突破了神舞境,看来是在南楚有了奇遇,”男人对着麻雀叹道,“只是在哪破境不好,偏偏在东吴那个鬼地方破境。”

麻雀不解歪头,“唧?”

“破境是好事,”男人摸着麻雀的头,“但境界越高,那丫头就越容易乱来,她那个身份,暴露可就完了。”

“也不知道许沧海那个老匹夫会不会刁难她,”男人气哼哼道,看着桌上信纸眼中露出一丝为难。

他已经多年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原本看了信正有些举棋不定。

但没想到今日冥冥中却恍惚再一次听见了那一句剑诀。

终于让他做下了决定。

“罢了,既然老夫答应她升上神舞境就教她,就得履行承诺,”男人慢腾腾地站起身,伸手缓缓抓起了桌上的剑,看向肩上的麻雀。

毕竟总不能让那剑法失传了。

教会她,他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我们去一趟东吴吧。”

……

……

北魏云剑山上的男人有没有听错无人知晓。

但在东吴寒山顶,大朝会的祭台边,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嬴抱月的声音很轻,听着只像是在吟诗,她挥出第一剑,这一剑很普通,连反击都谈不上,原本抱着和嬴抱月玉石俱焚的许冰清的剑势只是稍稍受阻。

许冰清气势不减。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 嬴抱月挥出第二剑。

许冰清的脚步只是微微的趔趄了一下。

“天兵下北荒,胡马欲南饮。横戈从百战,直为衔恩甚。”

嬴抱月挥出第三剑。

台下的众人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端看形势,许冰清在嬴抱月这不痛不痒的回击下反而受到鼓舞,最终一剑愈发狠厉,剑气纵横。

“去死吧!”

许冰清赫赫喊道,一剑抖开碧色的光华,劈头盖脸向嬴抱月刺去,台下的修行者响起惊呼,北寒阁弟子眼中泛起喜意,陈子楚赵光等人眼中泛出担忧的,但只有少数人人察觉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不对!”贺兰承只听耳边拓跋寻一声惊呼,死死攥紧了他的手腕。

贺兰承手腕剧痛,但他无暇顾及只是死死盯着台上。

什么不对?

他比拓跋寻多一双眼睛,他应该能看到,到底什么不对?

贺兰承瞪大眼睛,这时他发现了台下姬嘉树的异样,他心头一动随着姬嘉树的目光看去,瞳孔一缩。

他看到了,看到在巨阙的剑身上一闪而过的黑色剑光。

剑光一闪而逝,贺兰承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这时他发现嬴抱月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换了一只手执剑!而她的那只手……

贺兰承记得清楚,就在不久之前,就是那只手粉碎了太祖手札。

她那只手上有什么?

为什么修行者能用那只手执剑?

无数混乱的想法在他心头掠过,而这时面对许冰清孤注一掷的最后一剑,嬴抱月刺出了第四剑。

这一剑速度太快,贺兰承愕然发现他居然无法察觉这一剑的真元流动!

犹如鬼魅般的一剑。

“那堪愁苦节,远忆边城儿。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嬴抱月轻声开口,手中剑不停。

“将军分虎竹,战士卧龙沙。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

许冰清的剑犹如怒火惊雷,但那个少女的最后一剑却极为安静,安静得让所有人心底发毛。

唰的一声!贺兰承终于忍不住拔剑出鞘,他心中只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他只知道不能让许冰清和嬴抱月的这一剑相遇。

这只是他的一种直觉,但他坚定不移,如果让嬴抱月走完这一剑,一定会发生让北寒阁后悔莫及的事!

青炎剑和巨阙剑以玉石俱焚般的速度相撞。

这一刻,所有人的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滞。

唰的一声,姬嘉树拔剑出鞘。

春雷剑出鞘。

许义山只觉浑身压力一松,猛地伸手。

断水剑出鞘。

人群后方响起碰撞的剑声,姬嘉树知道那是慕容飞星的风法剑出鞘的声音。

只有极少数人察觉到了危机,但哪个少年的剑都比不上那个少女的剑速度快!

所有人瞪大眼睛。

砰的一声巨响!

剑与火,雷与电,风与雪,云与水。

刹那生死,死生交汇。

轰!

双剑相交即将相撞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高台中央升起,炸出漫天花火,东方仪李稷和姬嘉树的身影同时从台边消失。

所有人心要从口中跳出,看着漫天水雾。

发生了什么?

谁赢了?

章节目录 第964章 开幕 > 谁赢了?

火光雷光水光同时从台上炸开,一股巨大的气息从台上拂下,台下所有少年的肩膀都猛地一重险些无法站立。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这是一种名为天道的力量。

贺兰承掩住胸口,将险些吐出的一口血咽下,他上一次感到这样的力量,还是在初阶大典祭舞之时众神气息降临之时。

北寒阁弟子已经跪下了一片。

师父。

贺兰承握着拓跋寻的轮椅也低下头,心中低低喊道。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师父,玄武神子真正的力量。

他们的师父,终于出手了。

寒风吹过,台上的云雾散开,被神子的威压压得摇摇欲坠的众人勉强抬起头,看着台上的情形瞳孔一缩睁大眼睛。

众人这才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台上原本只有嬴抱月和许冰清两人,但当云雾散去,众人愕然发现台上此时居然出现赫赫六个人影!

许冰清和嬴抱月依旧保持双剑相交的姿势,但在两人中间站在那位身着玄衣的老者。

许沧海左手停于青炎剑和巨阙剑剑尖之前,双剑都不能再向前一步。而更让台下众人心惊胆战的是,许沧海的右手抬起,手指居然放在嬴抱月的咽喉之上!

玄衣神子眸光冷凝,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要了眼前少女的性命。

东方仪站在嬴抱月侧面,握住了许沧海的手。

李稷赤手握住了许冰清准备趁机刺出的青炎剑。

姬嘉树的春雷剑挡在许沧海腰边佩剑之前。

所有人都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五人就这样僵持在台上。

难以想象的威压冷肃弥漫在台上。

台下人怔怔看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

贺兰承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心脏突突直跳。

师父,出手了。

他能猜出师父会出手,但他没想到师父一出手居然就想要那个前秦少女的性命。

刚刚那一瞬间,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甚至没看见李稷和姬嘉树是如何到了台上。

同为少年人,他和那两人的差距原来如此之大么?

寒山顶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只有心中心念流转。

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到底谁赢了?

为什么北魏国师突然出现打断对战?

谁赢了?

就在之时寂静被打破,台上传来许沧海平静又淡漠的声音。

“一切到此为止。”

台下众人齐齐一震。

到此为止的意思是,不分输赢?

北寒阁素来心高气傲,许冰清刚刚最后一剑看上去也并非必输无疑,为什么北魏国师会突然打断?

但承受着台上的威压,台下无人敢出声质疑。

毕竟在场众人许沧海境界最高。

只不过……

看着许沧海一直未放下的手指,众人心中打鼓。

> 这北魏国师不会是想当场杀了前秦公主吧?

许沧海未动,东方仪等人也未动。

“爹?”最先开口的是许冰清,她看着李稷握着她的剑滴血的手刚刚一时间太过震惊愤怒未能出声,此时才回过神来看向许沧海的背影喊道,“爹,我没输,你为什么要插手?我明明可以……”

她明明就要赢了,为什么父亲要横插一手?

然而许沧海背对许冰清没有回头,淡淡开口,“中阶大典还未开始,没必要把自己的底牌都漏出来。”

“你娘的交代你都忘了?收剑滚回去。”

“我……”许冰清瞪大眼睛,脸颊涨红,“我没……”

“回去。”许沧海声音依旧淡漠,但许冰清眼中却腾起惧意。

她很清楚当父亲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凡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正想收剑,但发现她的剑还握在李稷的手中。

许冰清看着李稷滴血的手脸色发白。

“昭华君也可以松手了吧?”许沧海淡淡往后瞥了一眼。

“许国师也可以松手了吧。”李稷淡淡开口,看了一眼许沧海停在嬴抱月咽喉上的手指。

许沧海没有动,只是定定注视着被他捏住命门还脸色不变的少女。

“北魏国师这是何意?”东方仪收紧五指,攥紧许沧海手臂冷冷开口,“莫不是忘了这里是东吴吧?”

许沧海越过他宣布这场切磋的结果,这已经是打了他这个东吴国师的脸。

但许冰清是许沧海独生女儿,东方仪多少能猜到这个结果懒得和一个父亲计较,却没想到许沧海身为神子居然想在大庭广众下亲手杀一个小辈。

东方仪原本以为他只是想制住嬴抱月不让她对许冰清出手,此时看许沧海的眼神,惊然发现许沧海居然真的起了杀意!

这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嬴抱月刚刚略显诡异的剑法,东方仪眼中划过一丝暗光。

台上神子对峙,台下众人大气不敢出,没想到打破寂静的居然是性命被人握在掌心的当事人。

“许国师是不是忘了我和令千金正在赌命?”嬴抱月看向许沧海淡淡道,“就这么让令千金走了,许国师作为父亲是想以身代之么?”

以身代之?

台下众人险些岔气,这个女子居然敢让一国神子偿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许沧海冷冷开口。

“赌命就是赌命,只要是修行者就要遵守规则,”嬴抱月淡淡道,“北寒阁是想认输么?”

“怎么,你对这场是平局有意见?”许沧海面无表情道,“你以为如果不限制境界,你能赢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嬴抱月瞥了对面神情僵硬的许冰清一眼,“不过看来许圣女是不能打了。”

许沧海也不会让她打了。

“小女今日受益匪浅,既然北寒阁不想再赐教了,那就算了吧。”嬴抱月淡淡道。

台下众人神情微妙。

这话真够损的。

是啊,你拆了北寒阁那么多剑法,可不是受益匪浅么。

说完这句话,嬴抱月干脆利落地松开了握剑的手。

巨阙落下,李稷瞬间松开了握住青炎剑的手,巨阙重新回到他手中。

许冰清剑上压力一松,眼中腾起一丝微光正想往前刺,只听咔嚓一声,春雷剑与之相交。

原本正提防着许沧海的姬嘉树执剑挡在了她面前。

“圣女,”姬嘉树注视着许冰清,静静开口,“切磋已经结束了。”

许冰清眼中猛地露出浓烈的不甘和嫉恨,但许沧海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偏过了头。

“是结束了。”许沧海淡淡道,停在嬴抱月咽喉前的手指却未动,看向东方仪,“东吴国师是不是该宣布中阶大典开幕了?”

章节目录 第965章 水战 > 看着许沧海没放下的手,姬嘉树瞳孔微缩,但东方仪一直握着许沧海的手,他才一时没发作。

“还有别的儿郎要上台挑战么?”许沧海手不动,东方仪手也不动,提高声音淡淡道。

两个国师杵在台上,还有谁敢上来?

台下一片寂静。

“看来是没人了,”许沧海淡淡道,“该开始下一个流程了。”

“是啊,是该开始下一个流程了,”东方仪淡淡道,“所以许国师,你的手到底想做什么?”

许沧海眸光微眯,盯着手下神情依旧平静像是根本不怕死的少女,身上真元微微涌动。

这时他后背忽然感到一股凉气,身后传来许冰清的尖叫,“爹!”

许沧海微微侧目,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后手执巨阙指着他背心的李稷。

东方仪神情也有些惊讶,但他足够老成,迅速恢复平静,看向许沧海淡淡道,“老夫知道北魏国师爱女被伤心中不忿,但中阶大典尚未开始,令爱有的是报仇雪恨的机会,还是别为难小辈了。”

撇开对嬴抱月之前展示出的剑法的忌惮,东方仪很清楚许沧海没放下手估计是有点骑虎难下。

东方仪知道许沧海是在等。

等嬴抱月承受不住压力开口求饶。

如果嬴抱月求饶那么哪怕一句,许沧海就有了台阶下。

但这位前秦少女至今没有一句哀求。

东方仪看向被神子捏住命门却神情自若的女子,她真的以为许沧海不会杀她么?

但不管怎么说,在嬴抱月哀求前,李稷先动剑了,东吴国师不得不再开口。

“我们东吴的对战台不处理私怨,”东方仪看向许沧海叹了口气,“许国师再不放手,我们的主祭礼官可能就要得罪了。”

许沧海身上气息愈发冰寒。

台下修行者们无比紧张,大气不敢出。

但李稷执剑的手却无比的稳。

“小子,”瞥了一眼身后的李稷,许沧海淡淡道,“地阶境界敢拿剑指着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但他并不怎么惊讶,李稷当初来北寒阁虽然是他夫人全权接待的,但他对此子的了解也许比他自己都深。

此间唯一一个他杀不了的人,就是此子。

“我今日是东吴的主祭礼官,”李稷静静道,“此局为平局,北魏圣女也未受伤,那么还请两位退场。”

他看了眼嬴抱月和姬嘉树,“两位也请退场。”

“没想到昭华君的胆子这么大啊……”陈子楚看着神色自若不偏不倚的李稷暗暗咋舌,向赵光悄悄道。

赵光深吸一口气,正想开口,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他自然有胆大的资本。”

赵光闻言看去瞳孔一缩,开口的居然是西戎的那个赫连晏!

“你……”赵光不知此人如何凑过来的,却只见赫连晏注视着台上的李稷,碧瞳微微眯起。

此间唯一一个能和北魏国师叫板的人,也是他临走前义父交代如无必要绝不要招惹的人。

虽然他已经招惹了很多次。

赫连晏无声笑笑,台上李稷已经再次淡淡开口,“还请四位速速离场。”

这还真够铁面无情的。

> 许沧海瞥了一眼李稷手中的巨阙,看向东方仪淡淡道,“我记得这是你的剑吧?”

“老夫已经传给他了,”东方仪神情同样清淡,“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发挥不了它的威力了,我年纪大了,过两年也该颐养天年了,不如送给年轻人。”

东方仪的语气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一般平常,但台下的修行者听出了话里的暗示纷纷色变。

东吴国师这话,难道是动了让出国师之位的意思?

前秦就有等阶三修行者当国师的前例,东吴已经没有比李稷等阶更高的水法者,可谁都没有想到,东方仪居然已经准备将国师之位传给他!?

要知道昭华君今年才二十出头啊!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二十多岁的国师?

如果东方仪真的将国师之位传给他,那么等于李稷在国家地位上就可以和许沧海并肩了,那他当然可以拿剑指着许沧海。

许沧海双眸中微深,这时台上一声女声打破了平静。

“切磋既然已经结束,小女准备下台了,”嬴抱月懒得再对峙,开口淡淡道,“北魏国师手能拿开了么?”

许沧海微微眯起眼睛,“你真以为老夫不敢杀你?”

“那是国师大人你的事,”嬴抱月道,“你真想动手,我说啥也没用,不过没想到北魏国师居然为了女儿想大庭广众下杀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真是爱女如命啊。”

台下赵光闻言嘴角微抽,这反讽用的好。

虽不知许沧海为何对她动了杀意,但谁都知道此事的开端是许冰清吵着要和她切磋。如果许沧海真的在大庭广众下伤了嬴抱月,许冰清的名声自然也会受损。

众人不敢议论北魏国师草菅人命,可不代表不敢议论北魏圣女。

没有别的理由,许沧海还真不好杀她。

“巧言令色!”许沧海冷冷一声。

北寒阁阁主这样一声评价,足以让一个年轻修行者将来前途黯淡,但众人没想到嬴抱月依旧神色未变。

许沧海手上的真元有一瞬的涌动。

“还请许国师松手!”姬嘉树猛地向前一步执剑挡在嬴抱月身前,许沧海眸光下移一分,捏住嬴抱月咽喉的手忽的往前一拂,一股大力猛地冲上姬嘉树的胸口!

“春华!”台下传来众人惊叫,陈子楚等人睁大眼睛,而就在这时众人发现原本在许沧海手下的嬴抱月忽然消失了!

人呢?

陈子楚等人感觉眼睛根本不够用了。

姬嘉树胸口气血翻涌,咬紧牙关猛地退后一步,但就在这时一只手扶住了他,嬴抱月出现在他胸口前猛地一拍,姬嘉树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吐出来就好,”嬴抱月看着姬嘉树吐出淤血松了口气,从怀中竹筒倒出一颗药丸塞到他的嘴中,回头看向负手而立的许沧海,眸光冰冷。

许沧海不好对一个等阶六下手,这是找了一个等阶五迁怒。

“你未婚夫对你倒是尽心,”许沧海淡淡道,“但地阶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该懂得什么人不能冲撞。”

姬嘉树低头微微咳嗽,他心知肚明许沧海是借他在敲打嬴抱月。

许沧海眯眼看着挡在姬嘉树面前的少女,这个女子刚刚消失的速度如此之快,难道她早就可以从他手下逃脱?

这个女子……

果然还是应该趁早……

就在许沧海的目光再次笼罩到嬴抱月身上时,姬嘉树忽然从后伸手握住了嬴抱月握剑的手,将她扯到身后。

“今日谢玄武神子和北寒阁赐教,”姬嘉树抬起头静静道,“但我等也不可能永远是地阶,之后在中阶大典的水战之中,谁胜谁负还说不定。”

水战?

听到这个词,台下修行者们顿时激动起来。

章节目录 第966章 叫住 > 水战是东吴中阶大典的特色,和南楚的山林越野一般,是中阶大典第一轮。

想到中阶大典,许沧海眸光微沉。

“少年可畏,”他看着姬嘉树淡淡道,“春华君想来会在中阶大典里给众人带来不少惊喜,老夫拭目以待。”

说完他转身看向脸色变幻的许冰清,“清儿,走了。”

“爹,可是……”许冰清神色有些不甘。

“走,”许沧海淡淡道,“切磋已经结束了,你有什么不服气的留到中阶大典。”

许冰清咬紧嘴唇,在父亲冰冷目光强逼下低下头,但眼角的余光忍不住看向手执巨阙的李稷,又看向脸色苍白的姬嘉树,而在看到姬嘉树挡在身后的那个少女,她眼中射出惊人的嫉恨!

浓烈的恨意简直要把她淹没!

为什么她今日能全身而退?

嬴抱月注意到了许冰清的眼神,但她的神情依旧平静,“圣女还有何事?”

“你……”许冰清身上气息不稳。

“冰清!”

这时走到台边的许沧海头也不回,一声厉喝!

许冰清身躯一震,重新低下头,死死咬着唇跟在许沧海身后离开。

“我们也走吧,”看着北魏国师父女离开,嬴抱月扶着姬嘉树手臂,向李稷点了点头,两人一步步走下高台。

“春华,你还好吧?”看着两人走下,陈子楚赵光等人顿时涌了过来。

“还好,”姬嘉树摸了摸胸口,刚刚那等情况下肯定要有一人承受北魏国师的怒意,他很庆幸是他。

“好你个头,”嬴抱月在他身边看他一眼,“下次不可冲到天阶修行者面前,那可不是你亲爹。”

虽然看在姬墨的面子上,许沧海不会对姬嘉树下杀手,但他这么冲出来当沙包,是以为没人会愧疚心疼吗?

“我知道,”姬嘉树笑了笑,“但你没资格说我吧?”

他的眸光落到她肩上在对战中留下的伤口,“你的剑伤好了?”

嬴抱月一噎,陈子楚和赵光等人对视一眼,无奈地笑起来。

“总之谢谢你,但下次千万不要这么做了,”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台上站在中央戴着面具的男人,她也要谢谢他。

“你不用谢,这是我该做的,”姬嘉树微微一笑,看着嬴抱月蹙眉还想说什么,他适时扯开话题,“听,马上就要公布今年中阶大典的流程了!”

寒山顶上响起一声钟声,因为西戎和许冰清搞得那一出,刚刚无人敢再上台挑战,切磋大会于是就这样结束了。接下来终于进入了大朝会在饮宴前的最后一个环节。

那就是中阶大典的开幕仪式。

少年们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而去,陈子楚眼前一亮,“不知今年第一轮要在哪里举行?”

和初阶大典不同,东吴中阶大典没有众人战和个人战之分,总共只有四轮。

太祖皇帝嬴帝厌恶重复的东西,初阶大典考的是修行者的基础,故而地点和项目姑且是事先定好的,给年轻人准备的时间。

但中阶大典就灵活多了,四轮除了最后一轮的对战是每届必比,前三轮的项目和举行的地点都是现定,从一定的范围内进行挑选,范围极广。

每一轮具体比什么也成为了每年中阶大典开始前最大的悬念。

范围广,意味着对修行者的要求也就极高。

中阶大典的项目和举行地点是机密中的机密,除了东吴王和东吴国师外无人能提前得知,修行者们也就只能尽力学的广博,恨不得每个人三头六臂样样精通。

当然,虽然是届届变换,每一轮的项目都还是有一个大概的范围,不至于让修行者完全抓瞎。

听着耳边响起的钟声,猜了一个多月项目的修行者们都亢奋起来。

> “我记得第一轮的范围是野战,第二轮的范围是兵战,第三轮是六艺对吧?”

“东吴的野战一定是和水有关,上一届比的好像是溜冰?”

人群中响起少年们兴奋的议论声,嬴抱月听得脸上异彩纷呈。

野战?

溜冰?

她是来参加冬奥会了么?

原谅她刚刚第一次听到野战这个词的时候险些虎躯一震。

嗯嗯,不好意思,是她污了。

从周围人兴奋的议论声中,嬴抱月这才了解道,这个“野战”,指的是在野外的对战。

和之前在南楚众人战进行的山林越野很有些类似。

南楚多山,东吴多水。

南楚选山,东吴选水。

故而传统上,东吴中阶大典第一轮的比赛地点往往都和水有关,所以也被称为水战。

这种在野外的战斗异常艰险,和当初的南楚众人战第一轮一般,也是死人最多的一轮。

“诸位肃静!”

这时祭台上响起东方仪庄严的声音,台下修行者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本届中阶大典第一轮举行的地点已经确定,”东方仪挥了挥手,有两个礼官抬着一个巨大的木架登上高台。

木架上架着一个两丈多长的卷轴。

“想必诸君对今年水战的举行地也十分好奇,”东方仪握住卷轴的下端,祭台边响起鼓声,咚的一声,老人当众拉开卷轴。

一副巨大的地图滚滚而下。

所有少年人屏住呼吸抬起头,当看清图上地点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亡者海!”

“完了完了,死定了,居然在亡者海!”

看清这个地点时,嬴抱月的眸光也微微震动。

亡者海。

东吴地势靠海,在沿海之处,有许多和海相连的巨大湖泊。亡者海是其中极为有名一片游离湖,它的位置忽东忽西,忽南忽北,湖面时大时小,时时变化着。

而这还不是最诡异的,这片水域中有一座小岛名为逍遥岛,岛上有一片树林,常年迷雾宛如迷宫,据说能看到死去之人的亡魂,故而被称之为亡者林。

亡者海的名字就出自于此。

虽说和云雾森林不同,亡者海上没有出名的会要人性命的猛兽,但提起这片诡异的湖泊,不少修行者尤其是水性不佳的内陆修行者脸色都有些难看。

“正如大家所见,今年中阶大典第一轮水战举行的地点便在我们东吴的亡者海,”东方仪对台下修行者发白的脸色视而不见,郑重宣布道。

“亡者海中的亡者林想必大家都很熟悉,”东方仪静静道,“今年第一轮的内容,就是大家需要从海岸凭各自的本事渡海,去取亡者林中事先已经放置好的信物。”

“一旦渡海,死生不论。”

“信物数量有限,允许争抢。”

老迈的国师静静宣布,“最先取到信物者,通过此轮。”

章节目录 第967章 风起 > 咚。

咚。

咚。

寒山顶上钟声和祭鼓同时响起,宣告大朝会的完满落幕。

虽然到底是不是完满……有点难说。

祭台下的修行者们还停留在东方仪公布的中阶大典第一轮内容带来的震惊里,目光紧紧锁在祭台上的那副地图上,很多人连东方仪挥手宣告结束都没听见,直到被钟声给震醒。

“这就结束了?”

眉头紧锁的年轻修行者们抬起头,茫然四顾。

“接下来三轮呢?地点内容不公布了?”

具体来说应该是接下来两轮的内容。中阶大典第四轮为对战,其内容形式是固定的。所以现在唯有第二轮和第三轮的内容存在悬念。

“第二轮和第三轮的内容应该是在前一轮结束后才会公布,”有老成的修行者向年轻人解释道,“开幕式就只介绍第一轮的内容。”

“这么神秘兮兮的么?”外来的修行者叹气,还想着能提前准备,没想到东吴居然要卖关子卖到底。

“这也就是中阶大典的魅力了,”有年轻人自我安慰道,“好在第二轮和第三轮的范围就没那么广了。”

嬴抱月在上辈子就对中阶大典第二轮第三轮的内容印象最为深刻,此时她耳边热心民众赵光也正在向一群少年们介绍。

第二轮兵战在内容上最为丰富,起源于大司命执掌南方大营时提出的兵者七技,内容为兵法、骑射、列阵、马枪、负重、摔跤、策略七门,每届从这七技中选择三种进行比试。

第三轮六艺的内容则更好理解,考的是传统上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每届从六艺中选择一种进行比试。

“兵战居然要从兵者七技中选三门?”从后面南楚队伍凑过来的姜元元脸色有点不好看,他本没打算参加中阶大典,故而准备的最少。

“这是那位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赵光看了嬴抱月一眼,“毕竟初阶和中阶不少都是为了培养修行者入军队作战的能力。”

初阶大典的内容尚且有不少还停留在寓教于乐的状态,诸如马球战,但中阶大典将军事训练直接放到了台面上,是要真刀真枪的干了。

“上一届兵战考的三门是骑射、负重和策略,”赵光道,“今年考其他四门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也可能有重复的内容,比如……”

“骑射。”嬴抱月轻声开口。

“你怎么知道?”赵光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丫头是会读心吗?

因为和西戎骑兵交战,骑射是最重要的能力,也是中原士兵的弱项,嬴抱月心道。

当然她不能这么说,她看向周围少年道,“我看之前每届中阶大典兵战都有考这门。”

“原来如此,没想到你这次居然会提前调查以往的考试内容,”陈子楚拍拍她肩膀,“能让我们魁首这么上心,不愧是中阶大典。”

呃……她其实是猜的。

看来她说对了,骑射的确是届届都考。

“不过骑射啊……”少年们念叨着这个项目,神情俱有些凝重。

陈子寒从兄长身后凑过来,他扫了一眼神情傲然聚集在淳于夜身边的西戎人,以及围在许冰清身边安慰北寒阁弟子,皱起眉头。

“如果考骑射的话,今年我们很可能要吃亏。”他冷不防开口道。

> 陈子寒很少开口,但一说就击中了少年们的心事。

赵光身为东道主国家的一员,神情最为难看。

“北魏和后辽就不说了,今年还有西戎人在。”赵光叹了口气,“骑射的榜首和我们南方国家恐怕是无缘了。”

东吴在初阶大典成绩不好,但中阶大典素来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可往年在骑射这一门上常常败于北魏之手。

而能威胁永夜长城多年,西戎人的骑射功夫更胜一筹,向来令中原人闻风丧胆,少年们初出茅庐,都只听过传说,没见过真的。

不用看都知道可怕,就不知道有多可怕。

“今年有西戎人在,不知会不会取消骑射这一门?”姬嘉树想的更远,静静开口。

西戎人的骑射能力不用想也知道很厉害,但传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被打败是另一回事。

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见到比较好。

东吴王能允许西戎人参加中阶大典已经是勉强,任何一个六国中人都明白,绝不能让西戎人在中阶大典中拿到好成绩,否则必然影响到边境对战西戎人军队的士气。

他们这些六国修行者也将颜面无存。

如果南楚遇到东吴如今的困境,姬嘉树毫不怀疑他亲爹会毫不犹豫取消骑射这一门。

“很难说,”嬴抱月道,她知道姬嘉树在考虑什么,高阶修行者尚且算是心智坚韧,但民众和普通修行者承受不了惨败的结果。如果中阶大典是姬墨主持,那位肯定会如此做,但东吴么……

她抬头看了一眼祭台上东方仪的满头白发,这位神子的风格是勇往直前。

说白了就是耿直。

如果不是道心清明,也不可能在青龙神消失的情况下撑上这么多年都未曾走火入魔。

东方仪会做什么样的选择,还真的难说。

“好了,第一轮的规则想必诸君都听清楚了,”这时台上东方仪满面笑容地拍了拍手,“今年的大朝会也无事结束了,接下来在饮宴开始之前,将宣布今年中阶大典的主考。”

无事结束吗……

祭台下人群中不少人悄悄瞥了神情平静站在最前面的嬴抱月一眼,眼角微抽。

真的好无事啊……

手书被毁,西戎挑衅,女修大战,神子出手……

今年的大朝会内容明明是前所未有的丰富好么?

虽然众人心中都在腹诽,但听到主考两字还是纷纷竖起耳朵。

“嗯?主考难道不就是东吴国师吗?”饮宴要开始了,归辰也悄悄从人群后挤了过来。

“中阶大典一般是一正两副三个主考,”嬴抱月看向他道,“南楚的初阶大典本来也应该是一正一副两位,正主考一般是国师担当,副职从天阶中选。”

只不过南楚今年……他父亲懒得当那个正职,结果原本应该是副职的梦阳先生上位成为了正主考。

姬嘉树在一边默默心道。

想起梦阳先生的所作所为,姬嘉树对东吴的主考官顿时关心起来,抬头看向东方仪拉下的卷轴。

章节目录 第968章 准备 > 先宣布的是主考。

“今年中阶大典将设两位主考,”东方仪面向台下诸多年轻人,郑重开口,“两位主考将由陛下和老朽担任。”

第一句话就已经惊到了台下的少年人们,听到后面台下彻底炸锅。

“两位主考?”

“什么?东吴王居然亲自当主考,这可是二十年从未有过啊!”

“南楚初阶大典当初也只出了个二王子坐镇呢!”

嬴抱月神情有些惊讶也有些了然。

首先会设两位主考就令人震惊,但既然赵暮人决定亲自出马,那他自然就是主考。

初阶中阶大典王室的确会出人坐镇,但很少会有君王亲自当主考的,一般都是选择宗室中有分量的王亲和有名望的仙官。

这样一比,南楚初阶大典的阵容顿时被比成了渣渣。

“东吴真是重视今年的中阶大典啊……”

“毕竟六年都没办了,况且今年还有……”底下有窃窃私语的修行者往西边努努了嘴,看到神情自若的西戎人,众人顿时了然。

“有西戎人在,也不怪东吴王要亲自出马,”姜元元深吸一口气,“东吴王这是准备亲自看着这群西戎人了。”

东吴被迫放西戎人入境,今年这场中阶大典可谓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显然是预料到之后会有一场恶战。

“不知道副主考是哪两位。”姬嘉树眉头微蹙。

主考有两位,副主考自然不少于两位,但东吴的天阶修行者应该已经很少了。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昭华君?”陈子楚往台上挤挤眼睛。

如果是,倒是会再次震动全大陆,毕竟从未有过二十岁出头的主考……

姬嘉树看向祭台侧静静站在一边的李稷,深吸一口气,“如果他不参加中阶大典的话,倒不是没有可能。”

“是啊是啊,”陈子楚点头,下一刻才反应过来,“等等,昭华君真的要参加中阶大典?”

之前李稷未曾上台祭拜太祖手书,他都快忘了这个传言。

“当然是真的,”姬嘉树看了他身边某位少女一眼,“不然他为什么要金针封穴?”

是脑袋有问题给自己找罪受吗?

金针封穴……

有意无意被人看了一眼的嬴抱月捻动了一下手指,神情有些微妙。

“那……那他要参加中阶大典为什么不祭拜太祖手书?”陈子楚还没反应过来,懵懵问道。

“你觉得他需要看么?”姬嘉树淡淡道,“东吴只有前面几册。”

是不需要。

陈子楚扶额。

昭华君李稷已经升上了天阶,再升就是神子了,前面几册太祖手书对他而言是小儿科,根本用不上了啊!

人比人气死人啊!

想到要和这样的人同台竞技,陈子楚神情苦涩。

“郡王,”陈子楚看向一边的赵光一言难尽地感叹道,“你们东吴人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都成了天阶了还要参加中阶大典。

“不好意思,我二哥就比你大四岁而已,”赵光嘴角微抽,“不要把他说的跟七老八十了一般好么?”

才只大他四岁……

陈子楚神情愈发悲痛。

> 许义山陈子寒归辰等一众同龄人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好了好了,”嬴抱月打断身边伤春悲秋的少年们,“副主考的人选出来了。”

新的卷轴滚滚而下,少年们顿时振奋精神抬起头。

下一刻看着卷轴上的人们台下再次哗然。

“是九渊先生!”

台下有东吴的少年们欢叫道。

“原来是象山翁。”赵光看着卷轴上的人名神情复杂道。

“象山翁?”嬴抱月注视着卷轴蹙眉问道。

卷轴上第一行写着第一位副主考的名号。

东吴御祷省从二品仙官,寒山学士,王九渊。

好像有那么点印象的人名。

那么应该是曾经是在秦帝国时期,新年去贵阳御祷省觐见过的仙官。

当年新年大朝会,诸侯王会带世子和封地三品以上的官员进京朝拜,诸侯王和朝廷官员去朝拜自然是朝拜天子,但随诸侯进京的仙官们还会去阿房宫御祷省朝拜人神。

她当年站在师父身边随伺,看着一茬一茬的官员上前又退下,饶是她记忆非同常人,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

但既然能随诸侯王进京,就不是一般的仙官。

从二品么?

仙官的品阶和修行者的境界息息相关,总共十品。但到了三品以上就不光是看境界也看功绩了,毕竟如果只看境界就没人能升上一品。

从二品可以说相当高了。

如果嬴抱月没记错,当初南楚初阶大典主考梦阳先生只是三品仙官。

“你不认识他?”赵光惊道,“象山翁可是梦阳先生当年在稷下学宫的同窗!”

说实话她一开始连李梦阳都不怎么记得……

嬴抱月无言以对,但姬嘉树陈子楚等人听闻都纷纷睁大眼睛,“原来这位就是梦阳先生的那位同窗?”

好吧,好像真的是很有名。

“王九渊先生自号象山翁,在年轻的时候曾去稷下学宫读书,”赵光道,“稷下学宫当年的老祭酒是他和梦阳先生的师父,据说当年本来九渊先生更讨其师欢心,后来却惹怒了师父被赶出师门,于是祭酒之位才落到了梦阳先生身上。”

当然这是东吴流传的版本,南楚那边关于这段往事大多不是这么传说。

毕竟一个东吴人如果当了稷下学宫的祭酒,南楚修行者的脸往哪里搁。

姬嘉树等人也听说过这段往事,南楚版本说的是梦阳先生后来居上学业更出众,于是才继承了祭酒之位。

“话说这位九渊先生到底哪里惹怒了师父啊?”归辰好奇问道。

“放弃了火法改学水法了吧,”嬴抱月在一边冷不防道。

“哎?”周围少年们一惊,却没想到赵光再次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这段往事他还是费劲心思才打听出来的,这人不是刚刚连王九渊都不认识的吗?

“我猜的,”嬴抱月道,“你不是说他和梦阳先生一个师父么?如果我没记错,梦阳先生是位火法者。”

但这位王九渊能在东吴御祷省内立足并一路爬到从二品,应该是水法者。

火法者和水法者有同一个师父,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此人曾经是火法者,但之后不知是什么原因,成为了水法者。

嬴抱月默然。

某种意义上,和她一样啊。

章节目录 第969章 主考 > 风火水雷四派相生相克,相克的剑法绝无可能同时修行,故而时人修行极重流派和师门。

和火法者同一个师父,之后却分道扬镳,还改学了和火法相克的水法,这样的经历实在是太过离奇。

听到赵光所介绍的王九渊的事迹,南楚来的少年们难掩惊讶。

“青龙神消失后水法者改其他流派的倒是不少,可好好的这王九渊为什么要改学水法?”归辰不解地问道。

火法本就是修行界最大的流派,既然稷下学宫的前祭酒曾想将祭酒之位传给王九渊,证明当年此人恐怕在火法剑上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此等情况下弃火法改水法,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做吧?

“哎,问到点子上了!”赵光猛地一拍大腿,神情激动。

这也算是修行界中一件轶事。

“之所以放弃火法剑,据说是因为九渊先生在稷下学宫求学的时候,偶然遇见了一位火法者,”赵光道。

偶然?

嬴抱月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正好就在前祭酒准备传位于他之前,”赵光神情唏嘘,“南楚国师府出了件大事。”

怎么又扯到了南楚国师府?

姬嘉树神情愕然。

“是十几年前的事,”赵光看他一眼,“算算看,刚好是春华君出生不久的时候呢!”

他刚出生不久时南楚国师府发生的意外……

姬嘉树忽然也有了不详的预感。

“就在那一年,南楚国师府被人一剑劈成了两半,”赵光道,“九渊先生刚巧就在国师府外,亲眼目睹了那一剑。”

好吧,嬴抱月扶额。

居然还真是她造的孽。

但当时看见那一剑的人不少,这人怎么就想不开了?

“我也听说过那一剑,”陈子楚小心地看了姬嘉树一眼,见他并无不快,向赵光问道,“但这跟他弃火学水有什么关系?”

对啊对啊,嬴抱月点头。

“你不知道,当年九渊先生在去稷下学宫拜火法者为师时曾发下宏愿,”赵光叹道,“决心尽毕生之努力,要成为天下第二的火法者。”

天下第二……这真的好有志气啊。

少年们神色各异,万年老二说起来不好听,但放在当时的火法一派,已是能达到的最高点。

毕竟天下第一众人皆知。

有大司命林书白在,无人能越过她成为第一。

火法者们能角逐的就只有天下第二了。

“但当时九渊先生看到少司命的那一剑,觉得此生都无法超过,一时间心灰意冷,”赵光道,“他说,既然不能成为最强的火法者,连老二都当不上,干脆就不要学火法剑了,学水法剑好了。”

少年们瞪大眼睛。

这都是什么理由?

也太任性了吧?

“于是九渊先生折断了自己的剑,自请出师门,返回东吴从头修习水法剑。”赵光摊手道。

准确来说被赶回去了。

好不容易教出来的弟子自毁修为,稷下学宫祭酒怎么可能让他再入水院,自然是将他赶回了东吴。

但没想到王九渊回到寒山书院改学水法剑,再一次修到了天阶。

> 放眼整个修行者,差点修出两个天阶的人也只有此人了。

“这可真是……”陈子楚觉得自己已经够任性,没想到强中只有强中手。

“只因不能成为门派第二就放弃学到手的剑法,”他感叹道,“此人也太极端了吧?”

“毕竟是天才嘛,脾气大点也正常,”赵光耸耸肩膀。

且看他弃火半路改学水法剑还能再次修到天阶,就知道此人是个绝对的修行天才。

少年得志,却在即将达到顶峰时被人当头重击,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少年天才都受不了。

某种意义上,此人的经历也算是传奇了。

且看周围少年们的欢呼,就知道此人在东吴修行界极有人气。

“可就算他改修水法,就能成为水法第二了?”嬴抱月忽然笑眯眯插入一句话,“我看好像也没当成啊。”

“咳咳咳,”赵光咳嗽起来,其实修行界中人心知肚明,当年王九渊改学水法,是冲着当水法第一去的。

毕竟比起人才辈出的火法一派,知名的水法者较少,王九渊回国的时候,东方仪还在寺庙里修行呢。

但他回国不久,东方仪就出山了。

“知道么?九渊先生其实有个绰号,”赵光低下头,悄声道。

“什么绰号?”少年们头挨到一起,津津有味地问道。

“叫王九霉。”赵光嘿嘿一笑。

王霉霉啊……

少年们忍住笑,联想到此人的志向和他的遭遇,不得不说的确是挺倒霉的。

“九渊先生出身于东吴世家,当年其实有意成为东吴国师,”赵光小声道,“但不等他修到天阶,东方国师就出山了。”

东方仪大器晚成,且之前在寺庙修行名声不显,一出现就已经是天阶,更在两年内成为了神子,可谓横空出世,给了雄心勃勃的王九渊重重一击。

可想而知,在东方仪在世期间,国师之位和王九渊是无缘了。

但青龙神忽然消失,水法者们纷纷退境,王九渊是为数不多坚持住的。东方仪失去了青龙神庇护恐怕寿元不长,王九渊比东方仪小二十岁,不少人都说王九渊终于要熬出头了。

结果,昭华君出现了。

李稷算不上横空出世,昭华君在水法者中一直很有名,只是没人想到在青龙神消失后他还能登上天阶。

谁年轻一目了然,李稷比王九渊又年轻了二十岁。

王九渊水法剑天下第二的位置岌岌可危。

可不够倒霉么?

赵光看了一眼人堆中含笑听他们说笑的嬴抱月。

还有句话他没说,恐怕以后王九渊想当水法剑第三都困难了。

以嬴抱月境界晋升速度之快,搞不好二十岁前也会濒临天阶。

如果说以前的王九渊倒霉程度只堪称王八霉,但在南楚见到这位少女成为水法者时,赵光忽然觉得。

王九渊将来恐怕会再多一位劲敌。

王九霉,可谓名副其实了。

就在这时,台下传来修行者们的欢叫。

“是九渊先生!”

“九渊先生出来了!”

少年们顿时抬起头。

章节目录 第970章 故人 > 宣布主考,主考自然要上台亮相。

嬴抱月和姬嘉树等人抬起头,只见一位身着青色祭服的中年人走上了祭台,恭敬地站在东方仪身边。

此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身材清瘦,留着两抹美须髯,文质彬彬,看上去不像是执剑杀人的修行者,反而像是书院里苦读多年的大学士。

“这就是王九渊?”陈子楚惊奇道,“看着不像是修行者,倒像是个大儒。”

“你怎么知道他是?”赵光也惊奇了,朝卷轴上努了努嘴,“那上面不也写了么?九渊先生还是寒山学士,是正三品的文官。”

按照如今朝廷的官制,朝堂官员分为三类,文官、武官和仙官。修行者同时兼任武官的人不少,但兼任文官的可就稀罕了。

嬴抱月打量着台上清瘦的中年人,眸光中也闪过一丝惊讶。

如果她没记错,按照东吴的官制,寒山学士相当于后世的内阁大学士了,非学富五车者不能担任。

“那这位九渊先生居然还是文武兼修?”陈子楚不由得改了敬称,惊叹道,“怪不得心高气傲啊。”

此人的确有自傲的资本。

“这位要是在平常当正主考资格都够了,”姜元元道,“就不知道另一位副主考是谁?”

有王九渊在前,台下修行者们显然也好奇起另一位能和九渊先生平起平坐的副主考会是谁。

“我们东吴应该再没人能和九渊先生并肩的修行者了吧?”

有人小声嘀咕。

这时祭台上东方仪又拉开了一柄卷轴,卷轴滚滚而下,而看到那上面的名字,嬴抱月猛地一怔。

……

……

南方暮色刚起之时,北方的永夜长城边明月已经升起。

趁着夜色的掩盖,烽火台上偷偷溜下来的小校尉躲在城墙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在和靠在墙根边装睡的高大民夫说话。

“不是三天前才我来过么?”瘦小的校尉蹙眉看着民夫,“怎么这么快又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

民夫手中攥着一个皱巴巴的纸条,咳嗽了一声,“大哥这个月,没送信来。”

校尉惊愕地睁大眼睛,旋即按捺下心中担忧,不动声色道,“这事每年不总要发生两次么?估计又是看到了哪里的商队,一时兴起跟着南下做生意去了吧?”

“又来了么?”民夫神情有些愁苦,“山海关内的钱不够大哥赚的么?怎么又要跑出去?”

小校尉沉默了,“关城毕竟是边境,能赚的钱有限吧。”

“但大哥的财产比关城城主都要多了吧?”民夫不解道,“大哥一条老光棍,那么挖空心思赚钱干嘛。以前倒还罢了,可现在……”

看到眼前校尉的脸色,民夫知趣地没再说下去。

以前还要养兵,但现在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你来的晚,不知好歹以前军里日子有多难,”瘦小的校尉看了他一眼,“将军的兵其军饷是最容易被上面克扣的,将军的俸禄和爵禄全都贴给你们这群人。”

军中兵士一天两个馒头,无油无菜,能吃饱都是奢求。但当年军中都知道,当将军的兵不仅馒头管够,蔬菜肉食也从来不缺,是吃的最饱最好的。

那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有多能吃,只有亲眼见过才知道。

而这些全还是在将军被人找茬克扣军饷的情况下做到的。

“被你们这群汉子吃的,将军十五岁之前出门连根银簪都买不起,”校尉瞪了当年最能吃的某位大高个子一眼。

高大的民夫摸摸鼻子,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一位皇家郡主混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 偏偏那位受了委屈还从不愿意回皇城告诉师父,只说自己对金银饰物毫无兴趣,结果他们这群人只能在一边看着心疼。

“大哥当年是军中最瘦的一个,本来是作为罪臣之子被流放到边境,快要饿死在路边的时候被将军捡了回来,”校尉叹了口气道,“大哥识文断字,可惜那个身板根本不适合当兵。”

但将军还是捡了他回来,让他在军中当军师。

不过将军本就极擅兵法,比起军师更需要军饷。

“后来在将军及笄那年,大哥养好了身子,离开了边军。”校尉道,“临走前你不也在么,大哥只说了一句话,说外面有他。”

外面有他。

所以他们这群人不需再惧怕冻饿。

当年将军账下总共有五员大将,因为年岁最长,那位离开的军师就被他们尊称为大哥。

“他拼命赚钱,就是想让郡主过上山珍海味随便吃,绫罗绸缎随便穿的日子。”

校尉低头看着脚下的冻土。

可有朝一日那个人做到了,那个他许诺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少女却不在了。

“这次的事也许怪我,”小校尉静静抬头,“我在上次的通信时,将东吴那边的事告诉了大哥。”

民夫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

“黑风头跑出去也快有半个月了,”小校尉无奈道,“大哥在信里问起有没有黑风的消息,我就将老四调查来的那些消息告诉了他。”

包括有人骑着黑风闯了东吴的城门的那件事。

“那我们的那些猜测……”民夫低下头。

“我没说,”校尉静静道,“但大哥心中想必自有判断。”

“大哥他也许是想亲眼看上一眼吧,”小校尉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

去看一眼近几个月来声名鹊起的那个少女。

“不管是还是不是,我们总有人要亲自去迎接。”

小校尉拍了拍民夫的肩膀,淡淡开口,“东吴也是大哥的故乡,想必他有分寸的。”

“他能有什么分寸?一个商人又能看到什么?”民夫皱眉道。

“嗯?你不知道么?”校尉道,“当年害大哥流放的他那个老爹后来好像是翻案了,已经官复原职,可惜在狱中受了罪三年前过世了,给大哥留下了个爵位。”

“什么爵位?”民夫愕然问道。

“好像是个御史的爵位,不过不是御史大夫,应该是个五品的小御史来着?”校尉寻思着说道。

……

……

御史。

商周时已有设置,在战国时代本是充当国君秘书之类的差事的职位,后来在秦统一六国后,成为兼具接待外宾、核对刑律兼监察性质的官员。

御史品级最高能做到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九卿。

但御史作为国君身边的高级文官,极少参与中阶大典这样的修行界盛事。

“另一位副主考居然是一位御史?”

东吴寒山山顶,看着卷轴上的官职,众人惊奇道。

章节目录 第971章 拦住 > “还是第一次听说东吴有一位姓钱的御史……”

“以前倒是有一位被抄家下狱的刺史……莫不是与那位有什么关系?”

“不过好好的御史怎么来管中阶大典了吧”

祭台下的修行者们稀奇地看着卷轴,嬴抱月也和众人一起注视着卷轴上所书写的最后一位主考的名字。

御史台御史中丞下辖临期监察御史,钱伯方。

“居然是临期的监察御史?”

陈子楚看着卷轴上的官职皱起了眉头,长城内六国在秦帝国一统后还保持着近似的官制,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位副主考身份的特别。

“那看来这原本是一位从四品的刺史,”姬嘉树道,“应该是东吴的御史大夫为中阶大典临时选任的御史。”

御史是朝廷里一类非常特殊的官职,由朝廷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统领。

御史大夫为从一品,负责监察官吏的失职和不法行为,同时也负责保管朝廷的档案文件。御史大夫在御史台办公,由从二品御史中丞协助工作。

御史大夫位高权重,在朝廷中央下辖司司法御史掌管司法案件,以及殿中御史掌管宫廷礼仪。

而在为御史专门设立的御史台中,御史大夫更是掌管着多名监察御史,监督中央及地方官吏,其中在地方更是掌控着上百名主管监察各郡县官员的从四品的州刺史。

另外,御史大夫还不定期地派出临时御史,监察农业生产、河道修缮、军粮供应、市场秩序等一些重要突发事务。

所谓的“临期御史”就是指这种临时御史,一般会从州刺史中选任,专门处理一些特殊情况。

中阶大典显然成了今年东吴的“突发大事”。

御史么?

嬴抱月注视着那个她熟悉的名字前的一长串官职。

她从来不知道他居然会选择接任御史之位。

别看御史品级不高,却拥有监察百官的大权,一般官员都对其畏惧如虎。

御史做到御史大夫堪称位极人臣,当丞相空缺时,经常由御史大夫接任。

“看来这位钱御史就是御史大夫专门为本届中阶大典设立的监察之位了,”姜元元感叹道,“东吴对这届中阶大典还真是上心啊。”

“是啊,”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想起之前初阶大典中南楚官员们小动作不断险些酿成大祸,他只觉有些脸红。

东吴恐怕也是吸收经验设立了监察之职,想来对那些想浑水摸鱼的宵小会有不少的警示作用。

赵光听着周围人的赞美神情却并不轻松,作为有议政资格的郡王,他知道原本在一个月前东吴朝廷其实是没有在中阶大典中设立一位专司监察的主考的。

改变这一切的是一个月前西戎人毫无征兆的入境,和那一场云雾森林中涌现杀手险些冲击汝阳城城门的“意外”。

如果他没有猜错,在东吴原本自恃清明的官场中,已经出现了不少蛀虫和叛徒。

正是察觉到了一点,他的王兄才会当机立断,在这届中阶大典中增添了一位御史主考。

虽然这位御史的人选他也没想到就是了。

钱伯方?这从哪跑出来的家伙?

就算是临时调来的州刺史,但此人的名姓为何令他如此陌生。

少年们目光炯炯看着祭台,准备好好打量一下这位新官上任的钱副主考。

“钱副主考因临时染病,今日未能到现场,”就在这时东方仪站在台上温和地开口,“诸君好奇的话,三天后在中阶大典的赛场上就能见到了。”

居然今日不露面?

> 台下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原本期待的少年们显然有些失望。

“这位钱御史还真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陈子楚玩笑道,“钱伯方?这名字真是有趣,估计是在家中排行老大吧。”

伯,在弟兄排行的次序里代表老大。

嬴抱月闻言沉默了一瞬,钱御史家中并没有其他兄弟,但他的确排行老大。

陈子楚觉得这个名字有趣,到时候要是知道了他的表字和绰号,还不知要惊讶到什么程度。

前提是,如果此人真的是那个人。

不过今日既然此人没有露面,她还不能肯定心中的猜想。

“好的,主考介绍完了,诸君请入席吧,祝各位三天后马到成功。”

祭台上的钟声再次敲响,东方仪和王九渊同时向台下的年轻修行者们露出一个笑容。

大朝会的仪式内容举行完了,剩下的就是轻松的饮宴。

今日的大朝会一波三折,众人一惊一乍委实是累了,闻言纷纷在礼官们的带领下重新入座,座位上已经摆满了酒水佳肴。

东吴王赵暮人带领礼官们喝了三轮酒后说了些勉励的话就离去了,寒山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宽松起来。少年人们喝酒划拳,四处敬酒交游,尽情享受这场大战前的狂欢。

嬴抱月和姬嘉树坐在第一桌,姬嘉树作为南楚国师的贵子,来向他敬酒的人是一波接一波,但在看到坐在他身边的嬴抱月时神情都难免有些尴尬。

北魏国师带着北寒阁弟子早早离席,许冰清也早早离去,嬴抱月成为了酒桌上唯一的女子。

有不少人绕过了她,但还有不少年轻修行者也鼓足勇气端着酒杯向她走来。

嬴抱月没有像其他人想象的那样不饮,有人规规矩矩地来请,她就饮。姬嘉树本想为她挡酒,结果不幸地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不管喝多少,脸色都没有变化。

好在敢向嬴抱月敬酒的人也没多少,陈子楚姜元元赵光等人在敬酒后坐着不走了,两位王子坐镇,很快也没多少修行者敢靠近这第一桌了。

“我没想到还有人敢向你敬酒,”姜元元看向坐在上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嬴抱月,玄妙地开口,“风向似乎是有些改变了。”

当初在南楚稷下之宴上,还有许多修行者不把她放在眼里,但今日却已经无人会忽视她。

之前来敬酒的少年有不少都是南楚参加过初阶大典的修行者。

嬴抱月笑了笑和他碰了杯,“那都得感谢殿下当初和我打的那个赌。”

不,姜元元心道,那个赌只是开始。

是她改变了这一切。

同时看着周围兴致勃勃的年轻人,姜元元察觉到一股新的风正在形成。

围绕在她身边的风。

夜色渐深的时候,饮宴终于结束,嬴抱月等人是第一桌,离开的也最晚。

按照规矩,最先上山的两位榜首要最后下山。

看周围人走的差不多了,嬴抱月起身看了一眼身边姬嘉树,“我们走吧,你大哥他们应该在山下等我们。”

“嗯,”姬嘉树道,两人在东吴礼官的陪同下走下山道。

先下山的修行者们都大多离开了,东吴礼官将两人送到山脚转身回山上收拾残局,前面就只剩下短短百丈的灌木丛小路,不远处能看见隐隐的火把的火光,想来是等待的姬清远等人。

嬴抱月和姬嘉树正准备穿过树丛,就在这时,一块山石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平淡的男声。

“前秦公主,还请留步。”

章节目录 第972章 隐忧 > 男人的声音清淡平静,但在浓重的夜色中响起这么一句,还是有点吓人。

嬴抱月停住脚步,听到这个声音脸上神情有些微妙。

没想到大朝会都结束了居然还会有人趁着夜色拦人,姬嘉树第一反应就是来者不善,他脚步一顿,身上骤然腾起真元。

“等等,是我是我,春华你冷静点!”

山石后响起一个小少年吱吱哇哇的声音,姬嘉树正要拔剑的手一顿,皱眉瞪着从山石后滚出的慕容飞星,

“风华,你这是在搞什么?”

从山石后率先跳出的的确是险些就被劈成两半的慕容飞星,少年身上带着酒气却不难闻,看着脸色难看的姬嘉树他尴尬地笑了笑。

姬嘉树身上气息微松,但下一刻他的眸光落在从慕容飞星身后走出的一位青年身上,双眸微眯。

刚刚开口拦人的并不是慕容飞星的,应该就是这位。

这位自称北魏二王子的男人。

“不知北魏二殿下有何见教?”姬嘉树放开腰边的春雷剑,淡淡开口。

慕容飞澜的目光落到安静地站在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身上,微微笑了笑,“我刚刚请留步可不是春华君啊。”

男人脸上完全没有拦人的不好意思,看向嬴抱月笑了笑道,“我找的是前秦公主。”

姬嘉树手指微动,他自然是听见了。

“不过春华君拳拳维护未婚妻之心令人动容,”慕容飞澜行了个礼认真道,“是在下冒犯了。”

大哥你还知道你冒犯了啊?

慕容飞星在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心有余悸,在大朝会开始前他找这位前秦公主麻烦差点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慕容飞澜还警告他离她远一点,谁想到大朝会一结束反而拉着他在这里拦人。

刚刚饮宴上大哥也没喝多少杯啊?

难道是吃错药了么?

慕容飞星完全不明白兄长在大朝会开始前后对嬴抱月的态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转变,但姬嘉树就在一边,想来他大哥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

“请问二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注视着拦在路前的慕容飞澜,嬴抱月平静地开口。

慕容飞澜是除了宋斋外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她知道他恐怕是察觉到了什么。

但越是聪明的人越不会相信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借尸还魂之类的事,慕容飞澜是不会相信的。

“是有点事,”慕容飞澜指了指山石后,“我有些话想单独问公主殿下,不知殿下能跟我来么?”

大哥你这就过分了啊!

慕容飞星在一边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姬嘉树再次握上春雷剑的剑柄,怀疑他大哥是不是被什么附体了。

比如十岁的时候那个不知死活去招惹姬嘉树的他。

“事无不可对人言,”嬴抱月笑了笑道,”我和二殿下素昧平生,有事就在这说吧。“

慕容飞澜眸光一顿,嬴抱月微笑着看他。

叫你装!

如果慕容飞澜现在不是伪装成后辽的二王子,而是以素来沉稳的后辽大王子的身份出现,姬嘉树估计对他还会敬重些。但一位和王位无缘且已经娶妻生子的后辽二王子为什么私下要找前秦公主,这行为足够可疑了。

“好吧,”慕容飞澜苦笑,“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的话小女就先走了,”嬴抱月眼都没眨,指了指树林的出口,“还有朋友在等我们回去。”

慕容飞澜定定注视着她,下一刻目光落到她的手腕上,“不知前秦公主手腕上的伤如何了?”

姬嘉树瞳孔一缩,之前太祖手札被毁,明眼人都能出嬴抱月的左手恐怕有问题。

> 但她不说,他也就不问,其他人倒是想问,但后来守经奴都不追究了,也就没人再关注她的手腕。

却没想到此时这位后辽王子突兀地提起此事。

“没有什么大事,”嬴抱月笑了笑,“谢谢后辽二殿下关心。”

“是吗,”慕容飞澜道,眼前却浮现了在狂风之中站在祭台上少女右手握住狂暴的左手面不改色往下压的画面。

“我叫住公主殿下纯属一时冲动,还请殿下原谅在下的冒犯和好奇,”他低头一礼。

“无妨,我不在意,”嬴抱月摇头,这人行礼还是这么漂亮。

对方礼数周全,姬嘉树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松开剑柄观望。

“不过公主殿下在祭台上面对危险时的冷静让人印象深刻,”慕容飞澜抬起头,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开口,“你这处变不惊的态度,让我想起一个人。”

一个死了很久的人。

嬴抱月眸光微顿,定定凝视着眼前人浅褐色的眼睛。

“是吗,”她笑了笑,“虽然不知道殿下想起哪位故人,但能得如此夸赞是我的荣幸。”

“是啊,”慕容飞澜直起身微笑,“在下今日也是大开眼界,南方修行界果然卧虎藏龙。”

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是什么都不用说破。

“二殿下谬赞了,三日后的中阶大典才是见真章的时候,”嬴抱月道,“小女也要回去养精蓄锐了,二殿下请自便吧。”

慕容飞澜点点头。

嬴抱月和姬嘉树迈步越过他身边,但就在这时,嬴抱月身后再次传来慕容飞澜的声音。

“听说公主殿下在南楚参加初阶大典时遇见了不少意外。”

嬴抱月闻言停住脚步。

慕容飞澜往身后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中阶的难度更高,高手也更多。”

知道他想说什么,嬴抱月笑了笑道,“多谢殿下关心,小女在中阶大典中定然会小心。”

她如今也是等阶六的修行者了,有应对意外的能力。

“公主殿下的缜密自然是令人放心的,”慕容飞澜背对着她静静道,“但在下多嘴一句,公主殿下也需要小心身边人。”

姬嘉树闻言皱起眉头,这人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挑拨嬴抱月和身边人的关系?

可此人说这话的语气却并不阴阳怪气。

而就在这时,他发现一直冷静的嬴抱月闻言一怔,忽然扭头看向了他。

姬嘉树心头一紧,却发现嬴抱月的眼中没有怀疑,有的却是满满的担忧。

怎么了?

嬴抱月看出了姬嘉树的疑惑,但她却不好告诉他慕容飞澜这句话的隐含意思。

小心身边人,不是让她小心防备身边有人要害她。

而是让她……

小心她的身边人被害。

嬴抱月袖子下的手指缓缓攥紧。

当年的惨剧,以她未婚夫的遇害为开端,难道如今往事又要重演?

有人要对姬嘉树下手?

章节目录 第973章 忧来 > 嬴抱月眼中的情绪只停留了很短一瞬。

月色照着少女安静的侧脸,她敛起双眸背对着和她隔着一辈子的故人,轻声开口。

“谢谢二殿下的提醒,小女会小心的。”

不管是前世和今生,慕容飞澜是为数不多她看不透的人。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她从来不会忽视任何一句警告,尤其这句警告还是出自能看透常人不能看透之事的慕容飞澜。

这人对这种事向来非常敏锐。

上辈子那场要了嬴苏性命的狩猎,来阿房宫观礼的慕容飞澜原本要跟着去,却被嬴昊派人拦下。他情急之下向御前侍卫动了剑差点被判谋逆当场杖杀,那时没人明白后辽大王子好好的为什么在阿房宫内如此动怒,直到大殿内传来嬴苏的死讯。

上辈子,就差了一步,她和他都没能救下嬴苏的性命。

这辈子,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再在她面前发生。

少女的声音传来,她说她会小心,慕容飞澜知道她懂了。

他没有去想她到底是谁,她是谁不重要。

就算是萍水相逢之人,既然他察觉到了有人对她和她身边人的敌意,他就会多嘴一句。

除了生死无大事。

“嗯,”慕容飞澜同样没有回头,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更深露重,在下不再冒昧相留,愿三日后春华君和公主殿下旗开得胜。”

慕容飞星在一边听到这话差点气饱了。

喂喂大哥,你是不是忘记了三天后我们都是对手?

“是我们都要旗开得胜。”嬴抱月笑了笑道,“小女谢二殿下吉言。”

慕容飞澜点了点头,信步从另一条山道离开。慕容飞星一头雾水,但还是跟在兄长身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姬嘉树向两人的背影抱了抱拳,看向嬴抱月,“走吧。”

“嗯,”嬴抱月点头,和他一起向姬清远等人所在之处走去。

然而就在她穿过之前慕容飞澜等人藏身的山石之时,山石后的一丛灌木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猛地攥住了她垂在身边的手腕!

“谁?”

此人出手比慕容飞澜更加猝不及防。咔嚓一声,春雷剑出鞘,一道银光划过,眼看着就要将这只手臂一砍两断!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猛地收回了手。

“春华君的剑真是名不虚传的快。”

灌木后传来一声轻笑。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嬴抱月目光冰冷地看着从灌木后走出的少年。

碧绿的幽瞳在月光下闪烁着令人心寒的光芒。

看见此人,姬嘉树瞳孔一缩。

赫连晏!

虽然此人在和许冰清的对战中落败,但他凭借修行者的直觉也知道此人真正的本事不仅于此。

看到西戎人,姬嘉树浑身的汗毛本能地竖起,但下一刻他发现灌木后走出的只有赫连晏一人,淳于夜等人并不在他身边,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陈子楚等人就在不远处外,只有赫连晏一个人,应该翻不出什么风浪。

但为什么这个时间了这个西戎人会孤身一人在这个地方?

赫连晏看了一眼姬嘉树手中的剑,继续夸赞道,“春华君好剑法。”

“比不上你,”姬嘉树淡淡道,“你收手的速度也够快。”

虽然刚刚那一剑他只用了三分力,但此人却轻而易举躲过了。

> “谬赞了,不过春华君的剑虽然快,但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赫连晏依旧微笑,却话锋一转,“我来东吴前听说春华君是南方有名的君子,却没想到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断人的手。”

“对于隐藏气息埋伏在路边的人,有什么道理需要讲么?”嬴抱月淡淡开口。

她没想到她回个家,居然要被人拦两次。

“公主殿下还是这么嘴上不饶人,我又不是第一次抓住你,”赫连晏笑起来,笑意暧昧,透着十足的熟稔,他眼角余光看到姬嘉树神情微变,幽瞳中闪烁着满意的光。

嬴抱月目光微寒,这人是故意在姬嘉树面前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

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姬嘉树心中当然有许多疑惑。

比如为什么这个今日第一次出现在众人前的西戎人看上去和嬴抱月认识?

比如他们是什么关系?

但姬嘉树神情变化也只有一瞬,随后立即恢复了不动声色。

“不知赫连公子找我未婚妻到底有何贵干?”他上前一步将嬴抱月挡在身后,剑尖微微下垂,指着赫连晏问道。

“未婚妻啊,”赫连晏意味深长地重复道,“真是个尽职尽责的未婚夫。”

“只可惜你不常在她身边,你未婚妻身上如果有十个秘密恐怕你连三个都不知道吧?”

听到不常在她身边,姬嘉树瞳孔微缩。

从嬴抱月到了南楚后,他和她基本上日日相见,只有一段时间除外。

那就是在云雾森林嬴抱月坠崖之后。

看着此人的眼睛,姬嘉树不知为何心底泛起一丝熟悉之感。

这个人是……

这时嬴抱月干脆利落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有什么话要讲赶紧讲,”嬴抱月看了一眼赫连晏淡淡道,“没大事就不要在这里挡道。”

“西戎人今日输的还不够吗?还想输的话老实等三天后。”

赫连晏收起了嘴角的笑意,“是啊,我今日的确输了。”

“但如果不是我输了,可就看不到公主殿下的真本事了。”

少年的幽瞳中闪过一道兴奋的光。

赫连晏走到嬴抱月身边,微微躬身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在林子里,你果然留手了。”

少年口中呼出的气升腾,拂过嬴抱月的耳垂。

嬴抱月微微侧身避开他,淡淡道,“我想怎么打那是我的事。”

“是你的事,”赫连晏笑道,“不过我……”

“西戎人刚刚我们都送走了才对。”

这时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男声,赫连晏抬头,眼中闪过一道冷意。

嬴抱月闻声回头,只见李稷站在山阶尽头,静静注视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赵光跟在他身后,看着前方三人神情有些微妙。

他陪着李稷处理完山顶上的残局,正准备一起回王宫复命,没想到快下到山脚之时李稷忽然加快了脚步,他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追着到了山下就看到了这一幕。

赫连晏直起身,和李稷静静对视。

“昭华君来的可真是及时,善后的事都做完了?”

章节目录 第974章 解忧 > “我原本以为做完了,现在看来还没有,”李稷看着他淡淡道,“将每一个西戎人送回他们该回的地方,我们礼官的工作才算结束。”

“你还是这么一本正经,”赫连晏冷笑,“不过不用这么紧张,我这就回去了。”

姬嘉树在一边握紧了剑柄。

刚刚赫连晏走到嬴抱月身边他正想挥剑,但嬴抱月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动,他这才按捺下来。

嬴抱月会这么示意他,意味着这个西戎人身手不凡。

姬嘉树从未觉得他会不敌同境界的修行者,但现在他也看出了点门道。

此人的境界恐怕根本不止等阶五。

他对自己的身手再自信,却也不能不忌惮一位等阶四的修行者,故而李稷出现时,姬嘉树微微松了口气。

即便已经金针封穴,李稷身上的境界也至少有等阶四。

但他没想到,李稷居然和这个西戎人也认识。

两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在月光相对而立,这幅情景看着愈发诡异。

“既然你准备回去了,就立刻离开,”李稷定定注视着赫连晏道。

“真是无情啊,我还准备和你叙叙旧呢,”赫连晏面具中的碧瞳眯起。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李稷握住腰边巨阙剑的剑柄,“大朝会已经结束,你要是觉得打的不尽兴,我随时奉陪。”

“真凶,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好战呢?”赫连晏似笑非笑地往身边扫了一眼。

“昭华君今日锋芒毕露,连北魏国师都敢执剑以对,小子我可不敢和你动手,”赫连晏打了个呵欠,眸光从嬴抱月和姬嘉树身上缓慢扫过,“但可不是谁都像昭华君这样有自保之力。”

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嬴抱月神情并没有变化。但下一刻,发现此人还看了姬嘉树一眼,她后背的汗毛忽然竖起。

慕容飞澜的警告突然在她脑海中浮现。

“你到底想做什么?”李稷指节抵在剑鞘的吞口,咔哒一声,巨阙剑的剑鞘启开封口。

“不做什么,”赫连晏笑起来,“三日后中阶大典就要开始了,这可是我们西戎第一次参加中阶大典,在下有些激动罢了。”

此人碧绿的双眸如同两块散发着冷气的宝石,哪里能看出半点激动。

“既然激动,赫连公子早点回去休息,”李稷淡淡道,“在下不送了。”

“来日方长,我们三日后见。”

赫连晏收起笑意,最后瞥了嬴抱月一眼,和李稷擦肩而过。

……

……

直到目送赫连晏的身影彻底离开,一直大气不敢出的赵光才呼出一口气来。

“呼,差点憋死我了,这人怎么回事啊,”赵光摸着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一直在笑,但笑得人浑身凉飕飕的。”

之前西戎打头的那位翟王开口还带着古怪的腔调,但赫连晏的汉话说的异常流利,如果不是那双眼睛,看着和长城中人居然一般无二。

但越是如此,越听这人说话,赵光后背越发凉。一旦直视那双碧瞳感觉就像是被一匹狼盯住了一般。

为什么这人给人的感觉比声名狼藉的鬼华君还可怕?

同样是戴面具,但赫连晏和李稷身上的气质完全不同。

因为李稷的缘故,赵光从小看惯了戴面具的人,但今日他还是第一次觉得戴面具的人瘆人。

“凉就对了,”李稷看他一眼,咔哒一声巨阙剑重新入鞘,“此人你以后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以赵光的道行,足够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嗯嗯,我没事做什么要去招惹他,”赵光小鸡啄米般点头,“西戎人我避都来不及。”

他从小到大最怕西戎两个字,搜集情报也很少敢去碰西戎那边的,都是从北魏后辽找他们已经查到的。

听到赵光的话,李稷看了一眼赵光的眼睛,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 嬴抱月察觉到李稷情绪上的细微变化,眸光从赵光身上扫过,若有所思。

这时李稷向她和姬嘉树大步走来。

“两位都没事吧?”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姬嘉树也就收剑抱拳。

“谢东吴礼官相助,”他平静道,“我们正准备回去,此人突然出现,但所幸没有动手。”

“嗯,”李稷道,“时间不早了,两位早点回去吧。”

“你们呢?”嬴抱月看向赵光,“我临走前炖了鸭子肉粥做宵夜,要一起去吃点吗?”

“好啊好啊,”李稷还没说话,赵光立刻满口答应。

酒宴上都是推杯换盏喝的胃疼,他根本没吃饱呢!

“还是公主殿下细心,”赵光一把拉住旁边的人,“二哥,太晚了我一人走夜路害怕,一起去一起去。”

李稷要拒绝的话被噎在嘴边。

嬴抱月笑了,这时陈子楚姬清远等人一直等不到他们也从远处打着火把过来了。看到姬安歌等人的身影,赵光笑着挥挥手,手下力气愈发的大,一把将李稷拉走了。

嬴抱月和姬嘉树嘴角都露出笑意,迈步汇入众人之中。

众人一起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回家路。

之前发生的插曲陈子楚许义山等人并不知道,看到姬嘉树靠近,陈子楚一把拍上他的肩膀嚷道,“太慢了!我还以为你这位文武全才被哪位大儒留下要当关门弟子呢!”

“你也太抬举我了,”姬嘉树苦笑,“我今日可没展示什么。”

“你就谦虚吧,”陈子楚道,“谁不知道你什么都会,说实话想起三日后的水战我都发憷,你却敢以水战之名向北魏国师下战书,我真是佩服佩服。”

嬴抱月闻言心头一动。

从在前秦听说这位未婚夫之名时,她就听说姬嘉树什么都会,堪称全才。

且姬嘉树在生活作风上也无懈可击,不近女色也不爱玩乐,无欲无求,从小更是在高压环境下长大,心志坚忍遇到意外很少慌乱,父母亲人比他更难遭人黑手。

不如说山海大陆上有哪个修行者敢对姬墨唯一的嫡子下手?

想要防备暗杀,就需要从暗杀者的角度出发。

嬴抱月精通暗杀之道,她很清楚从暗杀者的角度来看,姬嘉树本就是最难下手的那种骨头。

几乎没有弱点。

所以之前她才从未担心过姬嘉树会出事。

“我总听你们这么说,倒是有点好奇,嘉树你有什么不会的吗?”嬴抱月忽然插了一句。

“不会的东西?”姬嘉树闻言一愣。

“你这可就问住我们春华君了,”陈子楚在一边哈哈笑起来,“不过你要是说不务正业溜猫逗狗的那些玩乐事,嘉树估计是都不会,除了这些以外……”

“和水战相关的有吗?”嬴抱月打断他,静静问道。

陈子楚笑声一顿,皱起眉头,“和水战相关……”

“嘉树,你水性如何?”嬴抱月问道。

南楚出身的修行者都有一瞬的怔愣。

南楚多山并不多水,更何况火法者天生和水不对付,南楚的修行者大多对水性不太熟悉。

但修行者可以闭气,越是高阶的修行者闭气的时间越长,就算不识水性也不会淹死,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虽然不一定会影响到水战,”姬嘉树沉默了一瞬看向嬴抱月开口道,“如果在境界全无的情况下,我不擅长游泳。”

嬴抱月心头一紧。

糟了,就是这个。

章节目录 第975章 破局 > 鸭子肉粥浓香四溢,粥米已经全部熬化,深夜来上一碗暖胃暖身,浑身舒泰。

中唐继子别院世安院,临时搭起的小厨房里碗筷一阵响,一大锅粥被喝了个底朝天。

“奴婢这下明白为什么殿下你早上说至少要下三升米了……”

姚女官执着粥勺站在锅边,看着刮得比铜镜还干净的锅边,一脸好笑地看着嬴抱月道,“原来殿下早知道晚上会有那么多人来。”

嬴抱月看着吃得心满意足的赵光和安静坐在一边的李稷笑了笑,“就算没这么多人来这些也能吃完。”

事实上如果不是姬安歌李堇娘各自少吃了一碗,她怀疑赵光和姜元元根本没吃饱。

她还是低估了这群半大小子的战斗力。

当然姬安歌和李堇娘吃得的比平常少这件事除了她估计没人察觉,嬴抱月也不会多事地揭露,只是想着之后为她们两人开个小灶。

至于没有察觉的那两个缺心眼的男人……还是该回哪回哪去吧。

姜元元到底是南楚的王室成员,所以在来到汝阳城后不久就被接到了南楚的别院,而赵光在另一条街上也有自己的郡王府。

两位今日都算是客人,但从初阶大典开始大家都习惯混在一起,在来东吴的路上更是同生共死,早就适应了待在一起。

这些人中除了归辰和归离,嬴抱月认识赵光和李稷时间最早。

初见是在前秦的黎山上,然后是归家小院外,再然后……

嬴抱月看着差点就要舔碗的赵光,眸光微动。

粥既然是吃完了,众人都端着碗站起来。

“时间不早了,大家把碗洗了就散了吧,”嬴抱月道。

一群平常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小姐乖乖去洗碗。

也不知道啥时候开始的习惯,但众人现在都知道,某前秦公主擅长做饭,谁都可以吃,连宅子里的下人都可以随意来吃,嬴抱月从不赶人也不收钱,只有两个规矩,不许浪费和吃完自己洗碗。

想当初在路上也有某公子和某王子不愿意,但无奈被众人碗中的香味吸引,如今洗碗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

众人一起动手,很快收拾停当,赵光李稷和姜元元三位外来客拱手告辞。

嬴抱月将三人送至院外。

理论上李堇娘作为南楚的准王妃应当随姜元元一起走,但李堇娘住进嬴抱月的房间就不走了,姜元元也不敢去触这个连婚都敢逃的女人的霉头,咳嗽一声揉揉脸自己走了。

赵光好笑地看着姜元元孤家寡人的背影,殊不知刚刚他也被嬴抱月归入缺心眼的一类之中。

赵光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向嬴抱月道别。

“谢谢公主殿下的招待,二哥,我们走吧。”

李稷点点头。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嬴抱月一直端详着赵光的脸。

“那个,殿下还有什么事吗?”赵光也发现了,眨眨眼睛问道。

“赵光,话说当初我们前秦的王宫好玩么?”嬴抱月问道。

“这个……”

赵光一个迟疑,脑门泛起冷汗,他知道嬴抱月说的是当初他和李稷深夜擅闯阿房宫一事。

阿房宫为一代帝宫,巍峨壮阔,内里密道横生,任何一个其他诸侯国的王宫都无法与之相比,当然好玩了……

当然这句话他只敢在心底想想。

当初他和李稷仗着国师提供的符咒夜闯阿房宫,不曾想遇见正在自家王宫内被追杀的某公主。

当初嬴抱月还是个刚刚进阶的等阶十,看着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赵光心中唏嘘。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想当初看到一个等阶十把阿房宫内神舞境的暗杀者耍的团团转,他就知道此女不简单。

> 但没想到她一眨眼就和自己同境界了。

“殿下怎么突然问起王宫的事?”赵光干笑了两声,“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

其实也就过了三四个月罢了。

“也不久,”嬴抱月道,“只不过你们去过前秦王宫,我却没去过东吴王宫,有些好奇。”

赵光看了李稷一眼。

当初如果不是李稷阻拦,赵暮人早就把嬴抱月召进宫了。

李稷冷冷瞥了他一眼,赵光咳嗽一声收回目光看向嬴抱月笑道。

“以后肯定有机会的,”他拍着胸脯道,“中阶大典的胜出者都会入宫觐见,你的话也许更早……”

然而他这空泛的安慰话没能说完。

因为嬴抱月看着他微笑着开口,“那今晚我想去你们东吴的王宫看看,你带我去吧。”

啥?

赵光噎住了。

他说她今晚怎么忽然提起当初在阿房宫的事,居然是想夜探王宫?

这人想干啥啊?

今天白天受刺激了?

好在他有现成的理由拒绝。

“咳咳,”赵光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公主殿下,白天姑且不论,晚上宫门下钥后,如无传召宗室男丁是不能进宫的。”

尤其他还是个郡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造反呢!

“哦,我倒是忘了这件事,”嬴抱月笑了笑道,向他挥挥手,“我就是说笑一下,再见,晚安。”

谁会拿这种事说笑啊……

赵光看着已经换下祭服,但依旧身着一身黑色衣裙的少女,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前秦人尚黑,嬴抱月这么穿也挑不出什么问题。

“晚安,那我们走了,”赵光摸摸鼻子,虽然心中有些不安,但想来白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今晚应该是个平安无事的夜晚。

重兵把守的王宫,更不可能出什么事。

想到这赵光放心地离开了,李稷跟在他身后,全程他都没说什么,但就在迈出门槛之时,男人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站在院中的少女。

赵光和李稷离开了。

院中陈子楚姬嘉树等人也各自回到房间,喧嚣的院落很快安静了下来。

月光如水,嬴抱月孤身一人站在院中,目送着李稷和赵光离开的方向。

她不知站了多久。

夜半时分,街上传来打更的声音。

三更了。

嬴抱月摸了摸怀中的几样东西,忽然迈步向门槛走去。

而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男声。

“你要去哪里?”

章节目录 第976章 夜行 > 嬴抱月定住脚步,缓缓转身。

她看向身后站在屋檐下的青年,长长呼出一口气。

“清远,你吓死我了。”

姬清远从屋檐的阴影下走出,注视着院中一身黑的少女,“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害怕了。”

论胆大包天,全大陆无人能出她左右。

要被吓死的人是他好么?

男人脸上喜怒难辨,嬴抱月举起手打招呼,“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你不也没睡么?”姬清远的目光落到她白日刚刚受过伤的手臂,“你今天白天还不够累么?”

“我突然想吃粘豆包,”嬴抱月笑了笑道,“想去西边夜市买两个,安歌和堇娘晚上吃的太少,也准备给她们带几个。”

“是吗?”姬清远淡淡问道,“原来东吴王宫的宫廷点心里还有粘豆包啊。”

院中安静了一瞬。

嬴抱月脸上完全没有目的被揭发的尴尬,系紧了身侧的衣带,她身着一身短打,看向姬清远笑了笑,“原来你听见了?”

“放碗的时候不小心听见了,”姬清远道。

听见她和赵光在院中谈笑的人不止他一个,但那段对话任谁都只会当成笑话。

哪怕赵光估计都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但他不会。

因为他知道她真的有这个胆子。

孤身一人夜探东吴王宫的胆子。

当然猜到是一回事,但看到深更半夜真的往门外跑的少女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亲娘啊,你都是教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徒弟。

“所以说……”姬清远头痛地扶额,“你真的是准备去东吴王宫?”

“你不是猜到了么?”嬴抱月坦然道,“别告诉其他人,今天白日刚办过大朝会,王宫内的禁军们人困马乏,今夜是最好的时机。”

“可……”姬清远张了张口,脑海中一连串疑问。

东吴王宫名为建章宫,建于汝阳城外侧地势最高的龙首高原之上,濒山临海,守卫森严,堪称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她一人要怎么进去?

她一个等阶六要怎么样不被发现?

如果被发现了呢?

擅闯王宫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好吧,她好像也不怕被抄家灭族……

但中阶大典在即,作为初阶大典的女魁首,汝阳城内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只要她出现任何一个纰漏就万劫不复,彻底失去参加中阶大典的资格!

她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

她在中阶大典前冒这么大风险进王宫到底是要做什么?

更何况就算她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当年他年纪小但他清楚地记得,如今的东吴王赵暮人和她的原身可是有夺妻之仇啊!

呸呸呸,什么夺妻之仇,总之就是有仇,如果她被抓住东吴王绝不会放过她。

“你去东吴王宫到底是想做什么?”姬清远往前一步,握紧腰边剑柄,他最近也开始随姬嘉树学剑了,“如果真有要事,你就不能等中阶大典结束后再去吗?”

那时如果她已经在中阶大典获得了好成绩,东吴王要处置她,也会投鼠忌器一些。

“清远,虽然理由我不能说,但我一定要在中阶大典前去。”嬴抱月认真道,“我要去东吴王宫中拿一样东西。”

具体来说应当是“借”。

那东西太过贵重,如果她真的抢走了赵暮人会追杀她三生三世吧……

“什么东西?”姬清远看着眼前少女不容分说的神情,“是为了中阶大典吗?”

“嗯,”嬴抱月点头。

姬清远松了口气,好在是为了正事。

但下一刻他依旧握紧剑柄。

“到底是何物?”他定定盯着嬴抱月,“你不说清楚我不会让你走。”

虽然他拦不下他,但他打定主意如果嬴抱月一意孤行,他就拉下这张脸叫姬嘉树出来拦。

嬴抱月苦笑,这人的固执和他母亲真是一脉相承。

> 不说清楚她今晚是别想走了。

“好,我告诉你,”嬴抱月道,“是东吴除了巨阙剑之外的镇国之宝,名为避水珠。”

姬清远并不怕她扯谎,因为她要么不说要么说了就绝无谎言,但听到这个名字他还是愣住了。

听名字就知道避水珠是干什么的,他也曾在书中看过其功效。

当然没有传说中能在滔天大浪中辟开一条旱路,在水中行走如履平地一般夸张,但此物佩戴于身对人而言最大的功效就是多大的风浪都不会淹死。

可是……

“不对,”姬清远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真是为了自己去取这什么避水珠吗?”

等阶六及其以上的修行者如无意外本就不会被淹死。

况且就算所有高阶修行者都被淹死了,姬清远心知肚明她都不会有事。

毕竟腾蛇神的眷属兼现任水法者如果能被水淹死,这简直是个笑话。

“你……”姬清远看着神情沉静地站在院中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她到底是为了谁?

她是为了防备什么?

“清远,别担心,我只是防患于未然,”嬴抱月笑了笑,“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说完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姬清远握着剑往前一步,“你难道是为了……”

除了她之外,谁最有暗算的价值?

“清远,别想着叫嘉树出来了,”嬴抱月没有回头,笑了笑道,“他出来我就走不了了。”

心中的猜想被印证,姬清远脚步猛地一顿。

他心底无比复杂,他和姬嘉树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不代表他能看着他身陷险地。

他有的时候也会恨生母留给他的这颗心。

她和嘉树,他谁都不想失去。

他有时候也会恨眼前少女肖似他生母那般的心。

人家海誓山盟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夫妻都未必能像她这般为了其他人赌上身家性命。

要是寻常人这么做,堪称对未婚夫深情不悔了。

可偏偏她……

算了,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姬清远深吸一口气问道。

“清远,”嬴抱月回头看向他,轻声开口。

“我不能再失去一位未婚夫了。”

姬清远肩膀微震。

他至今都不知道她上辈子到底是如何看待嬴苏的。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少司命答应嫁人是看上了皇长子的权势,是瞄准了皇后的位置。

但谁都没想到,嬴苏遇害后少司命会那么震怒,甚至不惜拼着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前程毁于一旦都要嬴昊偿命。

少司命林抱月当年对皇长子嬴苏的感情是个谜。

如今也是。

但姬清远很清楚,她的确不会眼看着姬嘉树陷入危险而置之不顾。

今晚没人能阻止她。

他闭了闭眼睛,终于点头,“你去吧,但你千万要小心。”

嬴抱月笑了,也点了点头,下一刻她的身影在院中消失了。

姬清远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他身后静静站着一位少年。

他顿时僵住。

而就在这时,踏出门槛已经跑至街头的嬴抱月也僵住了。

空无一人的街头边,月光撒在青铜色的面具上。

静静靠在墙边的青衣男子抬起头,看向她。

“怎么不走了?”他轻声开口,“不是要去东吴王宫吗?”

章节目录 第977章 同行 > 夜风嗖嗖吹过。

嬴抱月和李稷相对无言。

“你在啊。”

“嗯。”

还是一如既往惜字如金。

嬴抱月是挑巡城士兵和更夫离开的空隙出门的,街上此时除了李稷空无一人。

他要隐藏气息区区士兵和更夫是无法察觉的,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也许从一开始就根本没走。

扫了一眼他空荡荡的身边,嬴抱月问道,“赵光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李稷道,“他明天要上朝听政。”

赵光作为王亲上朝也只是作为装饰物站在一边,也不知他是怎么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跟来。

“我和他说他如果要留下,明天也许就会拥有造反的名头,他就走了。”

是逃了才对吧。

嬴抱月看着轻描淡写将造反两字说出口的男人,知道他已经猜出了她今晚的目的。

“那你留在这做什么?”

总不会是想和她一起夜探王宫吧?

“话说在前,”嬴抱月微笑,“不要阻止我。”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和李稷动手。

那简直是玉石俱焚。

“嗯,”李稷点头。

居然点头了?所以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嬴抱月笑了笑道,“那你留在这做什么?不会是想和我一起去吧?”

她只是开个玩笑调节下气氛,不曾想李稷闻言……

再次点头。

街头安静了一瞬,嬴抱月很久未曾感觉到如此无语的心情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看向安静地站在街头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建章宫的保卫工作之后有很大部分会交给你吧?”

保卫君王是国师的首要工作,东方仪已经年迈,之后这事想必都会传给李稷。

“嗯,”李稷道,“所以有我在的话,想潜入会顺利一些。”

打量着眼前尚未脱去祭服的男人,嬴抱月心道,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有他当然好潜入,就算他尚未接班完全掌握宫中的防卫网,知道的也会比正常人多许多。

“你知道……你这样算是叛国吗?”嬴抱月神情有些复杂。

“与其等你不知会做出什么来,不如随你一起去,”李稷淡淡道,“我判断这样对建章宫更好一些。”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道,“你有更好的阻止这件事的方法。”

那就是此时此刻此地,杀了她。

“你是不是在想,我最明智的作法是杀了你?”李稷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嬴抱月点头,看来大家都是混过朝堂的人。

涉及君王安危生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修行者为了国君杀人,是尽忠不是犯罪。

当然作为穿过一次的嬴抱月,觉得这条大家心照不宣的传统,非常的扯淡。

“你尚未威胁到陛下的安危,为何要草菅人命,”李稷静静道,“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我再尽忠也不迟。”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

如果她上辈子,这世间多些这样的修行者就好了。

“我对你们陛下的命不感兴趣,我只是要找他借个东西,”她笑了笑道,“你想跟着去就一起去吧。”

他和赵光光临了一次阿房宫她没有告发,他陪她逛一次建章宫她也算是回本了。

> 今夜的王宫之旅,注定是二人行了。

李稷点头,但下一刻他抬头看向嬴抱月身后,目光微凝。

……

……

世安院内,就在嬴抱月迈出门槛后,姬清远转身正准备回房,却发现身后静静站着个人。

“谁!?”

今晚实在太一惊一乍,姬清远险些惊呼出声。

但看清此人的脸,他生生将呼喊咽了回去。

月光照在他身后少年俊秀的脸庞上。

姬清远眼中浮起复杂的神情,“你什么时候来的?”

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的,正是他弟弟姬嘉树。

想起刚刚自己和嬴抱月的对话,姬清远心头乱糟糟的,不知道姬嘉树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果然自己境界太低了,这人站在他身后都没察觉。

“没来多久,”姬嘉树深吸一口气道,“在她出门前我一直待在房里。”

她离开后,他才走出来。

“不用担心,大哥,我没一直站在你身后,”姬嘉树抬头苦笑道,“要是那样她会察觉的。”

果然不是担心被他察觉到是么……姬清远也想苦笑了。

“你们说的话,她设了屏障,我也没听到几句。”姬嘉树淡淡道。

但他知道她出去了。

恐怕还是要去之前和赵光提到的东吴王宫。

姬清远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身前神情平静的弟弟,“那你……”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她?

看着姬清远眼中的疑问,姬嘉树微微低下头。

因为他没有资格阻止。

“大哥,”姬嘉树静静抬头,“她要去东吴王宫拿什么?”

姬清远深吸一口气道,“避水珠。”

姬嘉树沉默了一瞬,“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她是为了我吗?”

姬清远瞪大眼睛,随后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了。”

不愧是春华君,只凭只言片语就猜出了来龙去脉。

“她今日突然问我通不通水性,”姬嘉树苦笑,“我原本没在意。”

却没想到她放在了心上。

一切连起来就说得通了,只是他不知道她是如何笃定他可能会在水战中遇到意外。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诡异,背后仿佛酝酿着一个惊天的阴谋。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刚刚不走出来,”姬清远静静看着他,“不追上去吗?”

“她想让我不知道,我就装不知道,”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这是我能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

她不希望他生出愧疚之意,那他就配合。

不是凡事打着为他人好的旗号枉顾他人意愿才是对人好。

“人多目标大,她心意已定,恐怕不想有人同行,那么我……”姬嘉树正说着,忽然感受到远处街头上升起一股熟悉的气息。

某位他熟悉的东吴修行者的气息。

“嘉树?”姬清远看着眼前陡然沉默下的姬嘉树。

“大哥,我出门一趟。”

姬嘉树额角青筋跳动了一下,下一刻身影陡然从姬清远身前消失了。

姬清远看着地上腾起的尘土目瞪口呆。

说好的不去呢?

章节目录 第978章 建章 > 街头。

李稷和嬴抱月正准备离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位少年的身影。

“嘉树?”嬴抱月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还是被他察觉了么?

姬嘉树默默地看了一眼嬴抱月身边的李稷,“请问你们要去哪?”

被拦到第三次嬴抱月已经麻木了,索性实话实说,“去建章宫。”

“好,”姬嘉树言简意赅,“我和你们一起去。”

既然已经有人和她同行了,那就不妨再加他一个。

“很危险的,”嬴抱月也同样言简意赅。

“为了之后的安全,现在担些风险也是没办法,”姬嘉树道,“如果我拉后腿了,就把我丢下。”

以他的身份,犯下再大错不过是被遣送回南楚。

东吴王不会杀他。

他身后有可以庇护他的国家和家族,但她没有。

今日之事,他是苦主,李稷是建章宫守卫,真的和此事无关的只有嬴抱月一人。

嬴抱月知道姬嘉树心意已定,点了点头。

她不好和姬嘉树说她不是无关人士,他被盯上可能有她的缘故,毕竟这个问题涉及到她上辈子的身份。

但到了这份上再拒绝就矫情了。

既然都想去就一起去吧。

远处响起打更声。

“走吧,”嬴抱月道。

月光如水。

各怀心思的三人上路了。

……

……

三人此时都是地阶的修行者,虽等阶不一,但调动起真元,脚程极快。

三人靠着李稷的腰牌,从北方城门而出,一路往龙首高原而去。

夜风如刀从脸上划过,当姬嘉树感到脸庞麻木之时,已身处高原之上。

每行十里,三人会停下休息一会儿。

万物已有萧瑟之意,第三次休息之时,他闻到了海水咸涩的味道。

“要到了么?”姬嘉树问道。

嬴抱月点点头,看向远处临海处一片灯火通明的庞大宫殿,“那里就是。”

“你对我们东吴的宫殿似乎很熟悉,”李稷古井无波道。

他心中还有一句话,那就是她真的是第一次来么?

刚刚一直都是嬴抱月领路,他尚且无用武之地。

嬴抱月笑了笑道,“只是略知一二。”

她来建章宫的时候,赵暮人还没登基,因为她打破了东吴太子的脸,她师父让她去给当时的东吴老王赔礼。

毕竟赵暮人险些破相,而她基本上毫发无损,于是她就乖乖地去了。

包括东吴王在内整个东吴王宫的人对她都算是礼遇,毕竟……

他们太子是在一对一的肉搏之中受伤的,对决没有丝毫不公平之处,五大三粗的赵暮人打输了……委实是丢人呐。

东吴老王收了她带来的礼物,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家逆子一眼,让赵暮人领她在东吴王宫内转转。

大司命派她来的目的不光是为了道歉,人老成精的东吴王很清楚。

大司命经常借着各种理由勘察各国王宫,这也是大秦国师掌控各大诸侯国王室的手段之一。

东吴王室一直安分守己,理由不好找,于是就落到了她身上。

皎洁的月光下,嬴抱月抬头注视着夜色下伫立的高大宫墙。

> 又是十里,三人已经位于东吴王宫建章宫的宫墙之下。

诸侯的宫室有规格限制,虽然在秦帝国崩塌后六国各自纷纷称王,但扩建宫室非一日之功,失去兽神内忧外患的东吴显然还没来得及下手,建章宫还维持着嬴抱月十几年前见过的模样。

建章宫的规模比不上阿房宫,占地面积只有阿房宫的三分之一,但也依旧不妨碍它的大。

各国宫室都有其特色,东吴作为三强国之一,建章宫还保留着青龙神在的时候的盛世之景。

建章宫素来有“千门万户”之称,跨城筑有飞阁辇道,宫建筑组群的外围筑有城垣,宫城中还分布众多不同组合的殿堂建筑。

想进入建章宫,第一关要过的就是城垣。

本该如此。

然而夜深人静,姬嘉树愕然看着眼前的宫墙。

夜探王宫当然是没那么容易的,然而他没想到,嬴抱月带着他们七拐八绕,居然就直接走到宫墙之下。

“我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个防卫漏洞。”李稷站在宫墙下,沉默了一瞬道。

建章宫临海而建易守难攻,唯有环海的一面没有城垣,但那一面下是万丈的海边悬崖,宫墙上设有箭楼,比寻常的城垣更难突破。

他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从城垣和悬崖的临界点找到了一处缝隙,没有通过悬崖就直插到了城墙内部。

东吴人当然不知道,毕竟这是她上辈子好不容易在东吴王宫内找到的破绽。

“今夜之后你可以把这个漏洞告诉你们陛下,”嬴抱月微微笑了笑。

就当是今夜李稷帮她的利息好了。

毕竟这辈子她也没想着要武力征服东吴。

城垣之后,就是宫墙的守卫。

看到嬴抱月带他们来到的宫墙下连个守卫都没的时候,李稷彻底沉默了。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前秦人当年可以征服六国了。

这是什么祖传的技能吗?

李稷当然不知道嬴家人是没这个技能的,这是林家人的本事。

“东吴的禁卫巡逻还是三班倒吗?”嬴抱月注视着夜色下黑洞洞的城墙。

“现在是五班,”李稷淡淡道,“三班那都是十年前的规矩了,间隔太大了。”

十年前啊。

嬴抱月有些感慨,脑中迅速计算起来,下一刻她瞳孔一缩将两人往后一拦。

三人躲于黑暗之中,看着十人一组的兵士巡逻队从宫墙脚下走过。

“换成五班之后巡逻的间隙顿时小了很多,”嬴抱月赞赏地看了李稷一眼,“只有三息的时间了。”

如果还是三班这人是不是已经开始爬宫墙了?

李稷头疼不已。

一岗一哨对修行者无用,故而东吴守宫墙的卫队都是十人一组。

禁军数量有限,卫队视线的间歇肯定是有的,但那段时间绝对不足以让天阶以下的修行者爬上宫墙。

毕竟不闹出一点动静爬宫墙也不是一件易事。

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人想着以这种手段夜闯建章宫。

但今日,就出现了这样的人物。

一路从龙首高原以北而来,绕过城垣,避过双凤阙门处守卫,顺着东南风而行借海风隐藏气息,从极少有人敢靠近的神明台东面悬崖外侧的宫墙守卫薄弱处的入手。

李稷看着悄无声息一点点靠近宫墙的少女。

她早就计算好了一切。

地形,风向,守卫,巡逻间隙,所有的条件都能为她所用。

月亮躲入云层,黑暗笼罩高墙。

卫队从城墙下离开了,宫廷守卫进入视线盲区。

“下一队到来只有三息,快。”嬴抱月道。

修行者一息约十秒。

他们只有三十秒。

章节目录 第979章 寻宝 > 三十秒。

堪称生死时速。

更何况这个三十秒不只是到达城墙就可以,还得爬上去。

嬴抱月从怀中摸出一袋圆溜溜的物事。

“这是什么?”姬嘉树问道。

“糯米团子。”嬴抱月道,“用来爬墙的。”

“这……”姬嘉树愕然,这么紧急的时候她居然从怀中掏出袋吃食来,他本还以为她是饿了,没想到她居然要用这个来爬墙?

“你是雷法者,有更好的方法。”嬴抱月看他一眼,附耳而去,在他耳边小声迅速说了一段话。

随着她的轻语,姬嘉树一点点睁大眼睛。

“这还是从当初害我掉下悬崖的那个雷法者那学来的功法,”嬴抱月直起身,打开袋子从中掏出了两个团子塞给他。

“这么短的时间不知你能掌握多少,要是脱力了就用这个。”

说完嬴抱月又给李稷塞了四个,“你境界高,这些大概够了。”

还好她今晚带的团子够多,不然她真怀疑她能不能爬上建章宫这高墙。

可不要小瞧糯米,在没有水泥的年代,糯米砂浆可是中国古建筑千年不倒的秘密。

当初在建设永夜长城的时候,嬴抱月就见过民夫将糯米和熟石灰以及石灰岩混合,制成浆糊,然后将其填补在砖石的空隙中,制成了超强度的“糯米砂浆”。

她上辈子生活的世界有一座历史更悠久的“万里长城”,那个世界的专家们就从明长城的城墙黏合物中发现了糯米的成分。糯米砂浆被认为是长城的主要黏合材料,而这种强度很大的黏合材料也被认为是万里长城千年不倒的原因。

她回到这个世界后,就结合糯米砂浆的成分精心制作了这些糯米团子以备不时之需,今夜就正好派上用场。

李稷默默盯着手中其貌不扬的团子,寻常爬墙的蟊贼都是用些什么百爪铁钩,修行者还有用剑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爬墙用糯米团子的。

这丫头怎么尽会使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简直就像是……

李稷猛地一怔,将脑海中陡然浮起的熟悉感甩出脑袋。

他这是怎么了?

这么紧急的时候,他怎么还有心思想别的?

“好了,还剩两息,快!”

这时嬴抱月一声轻喝,率先向宫墙冲去,不管心里有没有底,其他人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姬嘉树一咬牙跟在她身后冲去,李稷收起心绪紧跟其上。

三人凭借第一口气一跃而起,一瞬间达到三人高的高度。

这对修行者而言并不困难,要是寻常宅院的墙,等阶六以上的修行者可以一跃而过。但今夜他们面对的是高达十丈的宫墙,三人这一跳只到达了五分之一的位置。

啪嗒一声轻响,嬴抱月双手紧紧附着在宫墙之上。

虽然经过特殊改造,糯米丸子的粘度是当然有限的,但只要调整好姿势和时机,对于修行者而言这点粘力已经足够。

姬嘉树初始跳得要高些,但他一开始想尝试嬴抱月所说的那种附着在墙壁上的功法,故而下落了一些,直到双手脱力才使用了一颗团子。

居然……真的能用。

位置比嬴抱月略高的李稷盯着手掌下牢牢和宫墙黏合住的丸子沉默难言。

他……好像学到了什么新的技能。

但不等二人惊讶完,嬴抱月已经一手扣墙缝一手丸子,如同一只壁虎般向墙头爬去。

好快!

李稷看着上方少女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

以他的境界只需稍稍借一点力就足够提气而上,在掌握方法后,他迅速就和嬴抱月在墙上并肩攀行。

但他的境界比嬴抱月足足高两阶,嬴抱月能和他保持同样的速度才惊人。

如果有爬墙的比赛的话,她应该也能拿到第一吧……

就在两人双双爬至中段时,姬嘉树赶了上来。

看着他未曾靠着团子就附着在墙壁上的手,李稷眸光微怔,下一刻眯了眯眼睛。

他自然能察觉到姬嘉树掌心有着微小的真元流动,不时有小小的电火花擦过。

“原来如此,”他看向嬴抱月无声的开口,“这是赫连晏的功法吧?”

> 当初赫连晏能悄无声息地爬上北寒阁所在的悬崖,靠的就是这一招。

那人肯定没想到他的看家本领居然被人看出了诀窍,还教给了南楚国师之子。

嬴抱月微笑,“不愧是嘉树,懂的好快。”

比起姬嘉树理解速度的可怕,更可怕的是你明明是个水法者,看了一眼就看出了人家雷法者功法的诀窍才对吧?

李稷心中默默腹诽。

还剩最后三秒,三人都到达了墙头附近,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沿着墙壁吹来一股强风。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手中的糯米团子刚好用完。

墙内忽然射来一道强光正好从嬴抱月眼上扫光。

少女的身影在墙头一晃。

“抱月!”

“小心!”

姬嘉树浑身真元爆发,猛地一把翻身翻上宫墙,向墙下往后坠去的少女伸出手去。

他拉住了嬴抱月左边肩膀的衣物,而一个身影从他身边鹞子翻身般闪过,李稷也翻上了宫墙,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

嬴抱月一瞬间稳住了身形。

姬嘉树这时才发现,她左手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根铁钎子,牢牢插入了墙缝之中。

嬴抱月仰起头向两人一笑,李稷伸手一拉,她拔出铁钎猛地一跃,下一刻跌倒在墙头姬嘉树的怀中。

“快躺下!”她轻声开口。

宫墙下传来兵士的脚步声,姬嘉树僵硬地平躺在宫墙墙头上,让自己的身体尽量平整。

两人如同叠起来的两张馅饼。

士兵的脚步声远去,嬴抱月从姬嘉树身上坐起来,呼出一口气,“真是有惊无险。”

她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无险的?

在一边趴下的李稷起身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你刚刚差点跌得粉身碎骨。”

嬴抱月将铁钎收入怀中,“没事,我没那么容易掉下去。”

从上四宫筛选时开始,她其实一直就在攀登。

稷下之宴,初阶大典,中阶大典,无数的人在下面希望她掉下去。

前世今生。

她和师父一直走的都是一条不归路。

成王败寇,无路回头。

而今生,再也没有一个人会不管她闯了什么祸都在下面兜住她。

所以她不会回头,也不会害怕。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额头忽然被人弹了一下。

啪的一声。

“知道你有保命的手段,但不要让人太操心了,”李稷收回手,看向她淡淡道。

但下一刻他看着嬴抱月捂着额头的手,眼中有一瞬的愕然。

他刚刚做了什么?

李稷怔然看着自己擅自动起来的手。

嬴抱月捂着脑门也有一瞬的愕然。

她不是生气,而是惊愕。

因为上辈子她师父在生气的时候也会这样弹她的额头。

毕竟师父从不舍得打她。

“说的对,你不怕我还怕呢,”这时姬嘉树的声音从下面嗡嗡传来,打断两人之间的尴尬。

嬴抱月立刻翻身让到一边,“抱歉,我压到你了?”

章节目录 第980章 床上 > 姬嘉树翻身坐起,“你这点重量还不至于。”

要是放在往常他还会为这他从未遇见过的姿势心旌摇曳一下。可惜他刚刚被吓得够呛。

要是她真的因为帮他取法宝跌下墙头出了事,他真不知道要如何自处了。

“你可以不害怕,”他深深看了眼前少女一眼,轻声开口,“但有很多人害怕。”

害怕你死。

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嬴抱月一怔,定定注视着面前月光下的少年。

姬嘉树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你不是还说要给长姐买点心吗?你要是不带着点心回去,安歌和李二小姐都会失望的。”

姬安歌、李堇娘、姬清远、宋谦、许义山、陈子楚还有她带来的那些前秦人……

姬嘉树在心底一路数着名字。

“好多人都在宅子里等你回来,你要真出事了怎么办?”他看向她轻声开口。

李稷也看向她。

“我错了,”嬴抱月笑了笑道,“我一定小心。”

她在笑,心中却有微微的苦,苦中有微微的暖。

她上辈子活得不长,这辈子能停留的时间也许更短,但她终究认识了很多人,留下了很多的东西。

也收获了很多宝贵的情谊。

有人在等她回来。

那她就要长长久久的,和他们一起活下去。

那么首先,她这辈子一定要保住身边人的性命。

“官兵走了,”嬴抱月坐在宫墙上,一扫宫墙内广阔的天地,目光落在一栋栋巨大的宫室上,“我们大概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是半个时辰,”李稷道。

“我义父不饮酒,参加饮宴最多一个时辰就会结束。”他看了嬴抱月一眼。

被揭穿了事先打听了东吴国师行程的嬴抱月本该尴尬一笑,可惜她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尴尬。

姬嘉树不知道他俩在打什么言语官司,“原来东方国师今夜不在宫中么?”

如果东方仪在的话,她可没那么大胆子夜探王宫啊。

就算是退境了,等阶二就是等阶二。

建章宫可不是没有神子守卫的阿房宫,什么杀手都能在里面跑。

大朝会结束了,御祷省的礼官们今日最辛苦,东方仪作为御祷省的长官必然要举行饮宴犒劳下属,此时恐怕还留在寒山书院上的御祷省内。

所以嬴抱月才有胆子来捋虎须,哦不,这里是东吴,应该是龙须。

按照礼乐制度,御祷省内的饮宴至少要举行两个时辰,嬴抱月事先计算好了时间,给自己的这场寻宝之旅留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却没想到东方仪不按常理出牌。

嬴抱月看向身边一脸平静的李稷,叹了口气,“原来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了么?”

“你果然打听了义父回来的时间,”李稷也叹了口气,“总之如果真来不及我能挡上一刻钟,时间长了我也不行。”

“那只能抓紧时间了。”嬴抱月的目光落到宫墙下的高台上,“必须要赶快找到东西才行。”

“等等,那我们要去哪?”姬嘉树一怔,“你已经知道避水珠在哪了么?”

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都不够将这座宫殿走完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东西在哪,别说拿东西到手,这点时间还不够搜寻的。

“我原本是打算自己找找的,现在没那个时间了,只好去最可能在的那个地方了”嬴抱月道。

就算不放在那,到了那里也能问问那座宫殿的主人东西在哪。

嬴抱月站起身,看向深深的宫墙之下道,“去未央宫。”

“好,”看她这么笃定他也就不担心了,姬嘉树起身,随口笑了笑问道,“不过这未央宫是……”

毕竟是东吴的宫室,他不清楚名字也不知道功用,听嬴抱月的口气,这未央宫难道是东吴的藏宝阁?

李稷站在另一边,闻言看了他一眼。

“那是陛下的寝宫。”

> 姬嘉树瞪圆了眼睛。

“啊?”

……

……

“啊!”

在安静的东吴王宫内,太液池上泛起浅浅的波纹。

宫内尚且亮着灯火的宫殿内传来丝竹的声音,掩盖了冰冷夜风中少年的尖叫。

姬嘉树像一只箭一般射向高高的石台,在落地前他猛地拔出剑,以剑气为缓冲才没摔成肉泥。

长长的石台上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剑痕,从宫墙墙头落地的姬嘉树看着石台四周包围着的赤黄色铜镜,从中看到了自己发青发白的脸。

因为急速的下落,他脸上原本血气上涌满脸被逼得通红,但此时看到被他“破坏”的石台地面,少年脸上的血色又唰的褪去。

父亲,他真的不是要故意毁坏东吴的宫室的。

咔嚓一声,李稷在他身边落地,也是以剑气为缓冲,没有拉出这么长的剑痕,却也给这座高台扎了个窟窿。

昭华君,你这么毁坏自家的宫室真的好么?

东吴国师明天真的不会把你吊上城门吗?

“落地不错,”李稷收剑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要冲出高台了,她力道掌握的很好啊。”

是啊。

嬴抱月第三个落地,地上又多了一道剑痕,顺手扶了一把身形不稳的姬嘉树,“抱歉,我推的太急了吗?”

“没有,”姬嘉树苦笑,“事急从权,毕竟是我让你推的。”

不然他实在是没法从那么高的宫墙往东吴祭祀青龙神的高台上跳。

姬嘉树简直不忍回忆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我们如何要怎么去未央宫?”就在三息之前,听闻未央宫位置的他僵硬地问道,却没想到嬴抱月指了指下面的高台。

“先跳到神明台,然后沿着飞阁辇道前行,只要能躲过暗卫,通过密道能直达未央宫。”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连东吴王寝宫的密道都知道在哪!

“快点吧,”嬴抱月笑道,“东吴王想必在床上等着我们呢!”

谁关心东吴王现在在哪?他只想赶紧找到东西快跑啊!

无数疑问在姬嘉树心底盘旋,但既上贼船,那走一步算一步,只能先考虑如何到达未央宫。

首先从十丈高的宫墙上跳到神明台就不可能了好么?

姬嘉树注视着墙下黑漆漆的高台。

嬴抱月带他们爬的这段宫墙下,离的最近的建筑名为神明台。

从宫墙跳到高台上的确能减少不少距离,但如果不用剑气为缓冲,修行者也会粉身碎骨。

可一旦用剑……

“不怕,”嬴抱月拍了拍姬嘉树的肩膀,“我之前调查过,这座高台边卫士极少,用剑气作为缓冲,动静不闹太大就没关系。”

问题是,这是动静大不大的问题吗?

用剑作为缓冲,地面一定会被毁坏。

而墙下这是一座祭祀用的高台,此时看着有些荒废,但南楚有类似的建筑,姬嘉树一眼就看出了其功用。

这是祭神用的高台,有丝毫的毁坏都是渎神的大不敬行为。

虽然以东吴的情况,不难想象为什么独独这个地方守卫稀少。

毕竟他们国家的神灵已经消失多年,祭神台多年不用当然已经荒废。

但是……

神就是神啊!

“没关系,”嬴抱月继续拍他肩膀安慰道,“听说青龙神已经不在了,就算在,想必它也不会在乎这点小事。”

“来吧,少年,”姬嘉树看着他的未婚妻豪气地一挥手,“有事我担着,你放心大胆地跳吧!”

章节目录 第981章 借物 > 姬嘉树也不知自己是被什么所蛊惑了,看着嬴抱月一挥手,心底也骤然升起一股豪情。

但他好歹还有保留着一点常识,主动跳祭神台,嬴抱月和李稷算是名正言顺,但他不行。

嬴抱月和李稷是水法者,青龙神对他们的修行虽没做出什么贡献,但他们名义上算是青龙神的徒子徒孙。

这就跟自家子孙能掘自家祖坟,但外姓人不行一般。

他作为玄武神的雷法者,是个“外人”。

嬴抱月所说的一切由她担着就是出于这样的忌讳。

总之考虑到自己这么犹豫下去太耽误时间,于是姬嘉树提出了让嬴抱月将他推下去。

今夜经历实在离奇,连素来稳重的春华君也难免脑子发热,说完姬嘉树都觉得自己这要求怪吓人的,但没想到刚说完,后背就传来一股大力。

然后他就在夜风中被人丢出去了啊啊啊啊啊!

他未婚妻办事就是这么干脆利落。

姬嘉树撑着春雷剑在祭台上站稳,把在狂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捆好,想起刚刚自己在夜风中险些出声的尖叫,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以往十五年的人生中极少有这般出格的经历,要是父亲在这,肯定会斥责他斯文扫地。

圣人言,克己复礼。说的就是君子应约束并克制自己,从不逾矩。

他是国师之子,要永远保持沉稳,因没管住他大哥,父亲从小对他管束颇严。他也一直十分自觉,寻常男童的那些爬树捉鸟,翻墙砸瓦的经历,他从未有过。

却没想到他人生中第一次翻墙,居然翻的就是东吴王宫的墙。

第一次砸穿的瓦,就是天之四灵之首青龙神祭台上的瓦。

不知道他大哥年少轻狂的时候,有没有干过这些事啊……

“什么声音?”

“是猫吧?这鬼地方哪里会有人来,有贼敢闯王宫?活得不耐烦了吧?”

三人躲在祭台上的铜镜后,透过缝隙看着几个年老体衰的护卫在四处转了一圈后就离开了。

“你们这里……”

三人直起身,姬嘉树默默看了李稷一眼,心道你们东吴王宫的守卫是不是太松懈了一些?

李稷平静依旧,看了嬴抱月一眼,“接下来往哪走?”

“这边。”嬴抱月推开一面铜镜,后面居然露出一扇门来。

这扇门似是多年没有打开,一推开无数灰尘飞舞。

三人被呛得咳嗽起来,随着嬴抱月钻入其中。

这门多久没有打开过了?

在黑洞洞的暗道里,听着前方笃定的脚步声,姬嘉树心中疑惑越来越多。

嬴抱月为什么对东吴王宫这门熟悉?

熟悉的如同完整的地图都在她胸中。

“这道门锁住了,”黑暗的密道走到了尽头,嬴抱月推了推前方黑黢黢一片,外面传来哗啦的锁链声。

“退后。”李稷淡淡道,从腰边拔出巨阙剑。

剑光一闪,外面传来咔嚓声,他用细小的水流穿过门缝,截断了外面的门锁。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外面涌入皎洁的月光和灯火。

姬嘉树睁大眼睛,眼前居然是一条极为华美的飞阁辇道。

重楼飞阁,点点星光。

飞阁又名阁道,是连通宫室的天桥。

姬嘉树不是没有见过飞阁,但从未见过像东吴王宫一般四通八达的阁道。

能到达各大宫室的阁道当然有守卫巡逻看守,看着远处在阁道中穿梭的一对对身披铠甲的宫中禁卫,姬嘉树悄悄握住了剑柄。

> “跟我来。”嬴抱月开口,率先从暗门中走出。姬嘉树紧随其后,李稷走在最后面,将暗门重新关好。

姬嘉树本为这夜探王宫还感到些许忐忑难安,但看着李稷这位“自家人”翻墙探宫都那么熟练,他觉得自己也就别瞎担心了。

李稷一系列举动实在是太过熟练很显然不是第一次干。

想起之前在南楚官员的房顶上遇见抱着麻袋的李稷时的事,姬嘉树脑门滑下冷汗。

他早该知道这家伙也不太寻常……

这样的人将来会继承国师之位成为东吴王宫的看守?

东吴真的没问题吗?

姬嘉树不由得对这座和他关系不大的宫殿产生了一点同情。

李稷对东吴王宫的重重守卫有所了解还说得过去,嬴抱月接下来的举动让姬嘉树彻底震惊了。

就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南楚春华君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蛇皮走位。

飞阁辇道东侧暗门而出,嬴抱月带着他们一路往东,避开主力的巡逻队,从视角盲区七拐八弯,穿过东吴前朝三大宫室,穿过王家藏冰的“凌室”、储兵器的“武库”,一路走到后宫西侧。

看着远处阁道尽头伫立在夜色中的一座高大宫殿,姬嘉树深吸一口气。

这座殿外层层把守着三层重兵,在夜色中显得杀气森森。

如此特殊的守卫,让他一眼就猜出了这座宫殿的身份。

月光打到匾额之上,露出三个篆字。

《诗经·小雅》有云: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这里就是未央宫。

三人此时所在的阁道距离未央宫不到百丈。

但这也是三个地阶修行者能到达的终点了。

长城内六国君主之中,嬴晗日算是最怕死的君王,寝宫内外聚集了宫内所有高阶修行者。赵暮人与之相反,堪称最不怕死的君王,也许是因为行伍出身,他不喜欢用修行者反而选择用卫队守卫寝宫。

但即便如此,东吴王寝宫外的防线也不是区区三个修行者就能突破的。

更何况寝宫内还不知有多少暗卫相守。

“离东吴国师回来应该不到一刻钟了。”姬嘉树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宫殿深深吸气,“抱月,你不会准备进去吧?”

他陪她来,是想陪她尽力而为。

但她已经尽力了,一国君王的寝宫哪里是如此好闯的?不然早天下大乱了。

月光下少女站在廊柱的阴影中,闻言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当然是准备进去了。”

姬嘉树再吸气。

他是南楚春华君,他要冷静。

“外面总共有郎兵百名,内部大概有三十名暗卫,境界均在等阶六以上。”李稷看了嬴抱月一眼道。

比起外面的郎兵,最麻烦的是里面的暗卫。

这可是东吴王最后的家底。

但与此同时,这些暗卫一定相当听话。

“里面的暗卫交给我,”嬴抱月道,“外面的郎兵你们有办法吗?”

饶是沉稳如姬嘉树,此时都有些目瞪口呆。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那可是三十名境界比她高的修行者。

比起内部的暗卫,外面的郎兵真的不算什么了。

姬嘉树和李稷同时沉默了。

“嗯,”下一刻,李稷看了一眼姬嘉树,“只是引开一刻钟,我们两个人能办到。”

章节目录 第982章 商谈 > 一阵冷风吹过,姬嘉树只觉后背冰凉。

平心而论,李稷是在实话实说。

只对付外面的那堆大头兵的话,他们两人的确能把这群人引开,至少能引发足够的混乱,让嬴抱月浑水摸鱼摸进宫殿内。

今晚看着她一路摸进东吴王宫,姬嘉树丝毫不怀疑她有这样的能力。

问题是,进去之后呢?

她真准备一人去闯虎穴龙潭?

东吴多高阶修行者,就连东吴王本人都是一位等阶四的修行者,亲手碾死一位等阶六的修行者只在须臾之间。

“别担心,”嬴抱月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去之后,我自有打算。”

什么打算?

姬嘉树神情有些茫然,话说她之前打算一人夜探王宫的时候是准备怎么进去?

“我原本打算在偏殿放把火,将外面的兵都引开,”嬴抱月看出了姬嘉树所想,云淡风轻地笑着道。

李稷在一边沉默了一瞬,觉得自己跟来真是正确的。

“不过今晚是不用放火了,想必东吴王就算遇见什么意外,也不会责怪我等。”嬴抱月继续微笑。

姬嘉树总觉得哪里不对。

“陛下可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人。”李稷清淡的声音从一边飘来,“擅闯寝宫者,向来都是杀无赦。”

就是这个,姬嘉树头皮发麻。

东吴王是有名的铁腕君王,武将出身重武轻文,朝臣也是说杀就杀,所以弱冠上位不到五年遍掌控了整个朝廷。

“有这个可能吧,但来都来了,当然要进去,”嬴抱月道,“如果你们……”

“不用担心我,”李稷静静道,“陛下如果没有生命危险,他不会杀我。”

嬴抱月怔了怔,从李稷的肯定中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就算他是国师义子,但为何能如此肯定?

他和赵暮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应该也不会有事,”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就算被发现也能全身而退。”

“行,那我们走吧,”李稷看了姬嘉树一眼,“时间不够了,要进去就要开始行动了,姬公子,麻烦你跟紧我。”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两件带兜帽的黑色披风,一件披到自己身上一件递给姬嘉树。

真是专业啊……

姬嘉树接过披风,神情微妙。

他今夜真要跟着东吴国师义子一起大闹东吴王的寝宫么……

我跟你讲你这么对她百依百顺可要不得……

姬嘉树心中各种想法翻腾,但最后他紧了紧腰边剑鞘,跟在李稷身后,回头看了一眼嬴抱月,“你一定要小心。”

虽然回南楚有被他老子打断腿的风险,但姬嘉树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人生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次疯狂。

他想要这么和她疯上一次。

为了他们都能活下去,为了还那些觊觎他们性命的恶人以颜色。

拼了!

打扮停当,两人立于台阶之上。

“未央宫内一共有二十八张床,”李稷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了嬴抱月一眼,“陛下一般最喜欢用第十七张,但也可能在别的地方,你一定要抓紧时间。”

抓紧时间,在暗卫发现她之前见到赵暮人。

“好,”嬴抱月点头。

说完,李稷和姬嘉树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寝宫外的卫兵群。

……

……

赵暮人今晚有些心绪不宁。

作为素来勤政的君王,晚睡早起是常事。但今日白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饶是他也有些疲累了。

未央宫内没有嫔妃,只有一堆堆的简牍和奏折。

他坐在书案前放下最后一本奏折,将伺候的宫人打发了出去在门外守夜,自己准备早点上床休息。

虽已经离开军营多年,但赵暮人还是保持着多年在军中养成的习惯,不喜有人贴身伺候,只让亲兵睡在门外。

在他看来,枕头下放一把剑可比有人守在床边安全多了。

况且自从他登基之后,虽然在外面出巡的时候遇到过刺杀,但在未央宫内还从未出现过宵小。

> 终究还是不如住在军营的时候过瘾,想当初在那个女人没来之前,他作为东吴太子还是北方大营的受刺杀数之冠呢。

如今他连自己亲手握剑的机会都没多少了。

赵暮人摩挲着手掌上逐渐消退的剑茧,抬头看向挂在床边的王剑,心中有些唏嘘。

没有刺客,没有嫔妃,没有父母,也没有王后。

正所谓孤家寡人。

将他困在其中的这座深宫,实在是太安静了。

安静到……

“什么人!?”

“有刺客!”

“快护驾!”

然而就在这时,未央宫外如同被煮沸的开水般鼓噪起来,火把和人影晃动,居然还夹在着兵刃碰撞的声音!

锐利的剑气扫来,猛地刺破宫门上的木梁,赵暮人看着门上的窟窿,愕然睁大眼睛。

有刺客?

“陛下!”这时他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有两个修行者来袭,一个等阶四一个等阶五,还请陛下待在此处不要动,微臣肝脑涂地也会保护陛下。”

赵暮人知道这是保护他的暗卫统领的声音,但听到此言还是难掩震惊。

“只有两个人吗?”

“暂时只发现两人,”天花板上的统领低声道,“匹夫之勇不足为惧,外面的郎卫不会让这两人踏入未央宫一步,国师大人还有一刻钟就会回来了,微臣等人会守在陛下身边寸步不离。”

听说有刺客入侵,赵暮人的确有一瞬的震惊,但并不恐慌。

他对自己的亲卫和暗卫有自信。

想必对方也是听说东方仪短暂离宫才动了心思,但只凭区区两人,一刻钟都无法到达他身边,就算到了也会被他身边暗卫瞬间绞杀,所以他无所畏惧。

“只是不知道这些刺客是从何而来,难道是西戎人?”

看着门外的刀光剑影,赵暮人负手淡淡开口。

“其中有一位雷法者,倒是很像,只是身形较西戎人稍嫌瘦小了一些。”暗卫统领低声道。

身形瘦小的雷法者?

赵暮人眸光一紧,难道是李稷曾经提起过的那个西戎少年?

“注意让郎兵看那人眼睛的颜色,就算是蒙面也能看出来!”赵暮人喝道。

“得令!”暗卫统领应道,交代身边人去传令。

“还有另外一人呢?”赵暮人问道。

“另一人……”暗卫统领难得停顿了一下,“他至今没有显示出剑派,看着有点像北寒阁那边的剑法。”

“北寒阁?”赵暮人皱眉,想起之前听说过的那个北寒阁勾结西戎人的传言。

今夜这刺杀虽然只有两人,但看来背景相当复杂啊。

“陛下,刀剑无眼,您还是退后一些吧,”暗卫统领劝道。

赵暮人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门外的人影,“让郎卫们速速解决,寡人先就寝了。”

这两名刺客是逃不掉的,至于刺客的身份,东方仪回来后自会审问,明日就会将情报摆于他的案牍之上。

当然,更大的可能就是这两人都是死士,刺杀不成就会自杀,也查不到什么。

这种事他见多了。

成大事者需要能举重若轻。

虽然门外刀光剑影,但赵暮人依旧能睡得着,这才是武将该有的素质。

说完他转身走向他今晚挑的那张床。

就在他掀开床帐之时。

“陛、陛下……”

他耳边忽然传来暗卫统领震惊的声音,赵暮人和这位父王留下的老人打了十几年交道,还是第一次听到此人发出如此声音。

“怎么了?”身着寝衣的赵暮人皱眉问道。

然而就在这时,他掀开床帐的手定在了半空中。

雪白的床帐内,一个少女正抱膝坐在他的床上。

看到赵暮人僵硬地看过来,少女对他微微一笑。

“小暮,好久不见。”

章节目录 第983章 故敌 > “陛下!”

屋里居然有第三人!忠心护主的暗卫统领心头大惊,一把掀开屋顶暗格就要飞扑而下,却只见赵暮人举起一只手。

“等等。”

王族暗卫经过严格的训练,服从命令已是本能。赵暮人一张口,只听砰的一声,半路刹住的暗卫统领险些撞上天花板,其他手下纷纷瞪大眼睛看着下面这诡异的场景。

什么情况?

陛下让他们住手?

难道不是刺客?

等等,此人好像是个女人。

看到是女子,暗卫们不由得松了口气,唯有眼睛瞪得愈发圆滚,难道是有自荐枕席的宫女今日终于成功了?

自从女子不得修行的禁令出现后,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了女刺客。以往那些蓄意靠近君王以图暗杀的舞姬、歌女之流也销声匿迹。

东吴王只习惯亲兵在左右,不喜宫女伺候,未央宫方圆一里之内不见女色。

暗卫统领守在赵暮人身边多年,除了长乐公主偶尔的请安,只在这座寝宫内见过两次女子。

很巧,两次都是长乐公主身边的宫女爬床。

第一次是长乐公主体恤王兄“深宫寂寞”自作主张送来的,第二次是长乐公主身边的宫女“情不自禁”跑来的。

区区宫女也好公主也好都没有向未央宫插手的本事,明眼人都知道两次都是长乐公主串通宗室安排的。

这种事虽然不体面,但赵暮人登基多年没有子嗣,也不提过继之事,前朝的几位顾命大臣对宗室的这些小动作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默认了这种试探。

宫女身份虽低,毕竟无伤大雅,连个妾都算不上。

结果谁都没想到招致了君王的大发雷霆。

赵暮人当场将床上的宫女丢了出去,甚至用剑劈了那张床,他不提别的,只提居然有人敢窥探未央宫,将未央宫上下全部清洗了一遍。

长乐公主被禁足半年,知道此事的宗室都被丢进了宗人府,丢了在宫中的职位,将手插进后宫的顾命大臣也吃了挂落。

这只是第一次试探的结果。

当长乐公主和宗室们不甘心地在三年后又故技重施,并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宫女身上时……赵暮人怒气更甚。

长乐公主被先帝收养前的本家遭到了清洗,直接参与此事者全部被流放,长乐公主身边所有宫女替换成了老嬷嬷,长乐公主更是被赵暮人拿着剑威胁,说如果不是看在先王遗嘱的份上,他早就将她退回去了。

再作,再作他不介意把她也从建章宫里丢出去。

赵暮人做这些事时暗卫统领都跟着身边,亲眼看着赵暮人一剑将公主身边的茶几劈成两半,长乐公主整张脸吓得花容失色。

所以说……他们这位主子,是真的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

看到床上有女人,第一时间众人对这女子只有同情,心道明日上早朝又有人要倒霉了。

没想到赵暮人居然没第一时间将床上的女子丢出去,暗卫们无比震惊,听到她叫赵暮人什么后,众人更加震惊。

难道他们要多个女主子了?

等等。

今日跟着赵暮人一起参加大朝会的暗卫统领盯着床上的女子,虽然衣着简单,头发也只是简单绑起,但这张脸……他怎么有点熟悉?

等等,这不是前秦公主吗!?

> 在他意识到此人是谁的时候,床上女子身上一直隐藏的气息也恢复了。

“等等,是等阶六的修行者!”

“怎么可能,难道是……”

没想到床上女子居然是修行者,暗卫们大惊失色,如果不是暗卫统领挡在前面,早已倾巢而下。

“陛下……”

怀疑自己裹进了什么王族秘辛的暗卫统领恨不得戳瞎自己眼睛,低声开口。

“老耿,”赵暮人面向床榻,淡淡开口,“带着你的人都出去,守在门口,寡人不叫不要进来。”

“可是……”暗卫统领惊了,暗卫按照规矩不得离开主君左右,虽然床上只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但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出去,”赵暮人淡淡道,“不该听的事听了是会死人的,寡人还不想无人可用。”

耿统领浑身一凛,立刻挥手带人从密道撤出。

“刚刚你和你的人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也全部忘记。”

君王冰冷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所有暗卫汗湿重衣,不敢再猜测什么,只围在赵暮人的寝宫外筑起厚厚的屏障。

……

……

未央宫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嬴抱月坐在床上看着负手站在床边注视着她的赵暮人,笑了笑道,“你还是那么不喜欢人听见你的小名啊。”

“你没资格这么叫,”赵暮人俯视着她,淡淡开口,“这么叫的人都死了。”

之前他父王当着那个女人的面叫了一次,让他面子彻底扫地,他也恨起了这个称呼。

还真是近十年没有听到了。

“如果我说,我本来就是个死人呢?”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

“你觉得寡人会相信么?”赵暮人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目光落到她缠着布条的左手腕,“在寡人看来,前秦公主身上恐怕是中了妖邪,急需送回前秦辟辟邪。”

不愧是他,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

“你觉得我是妖怪?”嬴抱月笑了,说实话这的确是正常人遇见她这事会有的想法。

“好啊,不过阿房宫里大概没有哪个修行者能除的了我这个妖怪,陛下不如让东吴国师试试?”

“也好,”赵暮人冷冷道,“我们全东吴上下想找祸害青龙神的妖女算账很久了,哪怕只是一抹妖魂,也足以让东方仪高兴许久吧。”

很好,赵暮人,算你狠。

嬴抱月盯着男人耳边的那道疤,很想给他再添上一道。

但现在她比他境界低。

“虽然我不记得了,但东吴王真的觉得我能把堂堂天之四灵给祸害了?”嬴抱月淡淡道,“我祸害青龙神做什么?拉回家宰了吃肉吗?”

赵暮人额角青筋跳了跳,单听这大不敬的话,他就知道这人是谁!

“所以你承认你是谁了?”他冷冷开口。

章节目录 第984章 交易 > 嬴抱月眉梢微扬,“陛下不是一早就猜到了?不然为何让暗卫全部退出去?”

她笑了笑道,“就不怕我这妖怪刺杀东吴王么?”

她之所以不畏惧赵暮人宫中的暗卫,是知道自己一旦表露出真实身份,赵暮人第一时间绝对是先和她算账,而不是要杀她。

看着眼前男人别扭的脸,她心知肚明此人也是笃定真正的她不会害他性命,才敢开口让暗卫全出去。

他们虽然互相厌恶,但在某些事上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他们是互相信任的。

“你刺杀的了么?”赵暮人果然一如既往的嘴硬,已经成熟的君王的威压在宫殿内散布开来,他看着嬴抱月冷笑,“区区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寡人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你这也太托大了吧,”嬴抱月蹙眉,“神子可都不敢这么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修炼回来的境界呢。”

他居然敢看不起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是神子根本不会看你一眼吧,你被人嘲笑的还少么?”赵暮人眼中露出一丝快意,心道你也有今天,他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掐她的脖子,嬴抱月往侧一让,男人的大手扑了个空。

“不好意思,我也不是谁都能掐上的,”她笑了笑,胸前红光一闪,“不想断手的话,还请陛下站好。”

赵暮人盯着她胸前的红光,“这是什么?”

“是我成为嬴抱月的根源,”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

赵暮人收回手,看着她眸光低沉,“连名字都一模一样么?”

顿了顿,男人冷冷开口,“真是恶心。”

也不知是说她这情况恶心还是说给前秦公主起这个名字的人恶心。

“喂喂,你够了啊,”嬴抱月蹙眉瞪他,“口上不积德,怪不得你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山海大陆上的男子十三岁定亲十五岁成亲,寻常人到了赵暮人这年纪都当祖父了。

这个讨嫌的男人却在这栋宫殿中变得愈发喜怒无常。

然而出乎嬴抱月意料,被如此讥讽,喜怒无常的君王本该愈发震怒,赵暮人却犹如一盆焦炭被浇上了一碗水,嘶的一声平静了下来。

“你……真的是她?”赵暮人强行压下心中的厌恶问道。

“是谁?”嬴抱月无语地看着他,这人原来是把她当成脱单的希望了么?

“陛下觉得我到底是谁?”她淡淡问道,“难道不敢说出来?”

赵暮人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那个他绝对忘不了的名字。

“林、抱、月。”

“哎,”嬴抱月笑了笑道,“我是。”

虽然有些意外,但她之前打那声招呼,就是让赵暮人猜出她身份的。

说实话向赵暮人主动暴露身份不在她计划的一环,和姬清远等人不同,赵暮人作为一国君王和她前世的宿敌,并不是她愿意相信的人。

但绕过他的确很难拿到避水珠,除非她去求助李稷,但李稷势必要付出更多代价,她实在不想再欠他人情。

听赵光后来透露,李稷之前在初阶大典上的求亲已经用掉了在东吴王前唯一的一次免死的机会。

再加上今日在大朝会上,她在许冰清的剑下使出了本门剑法,赵暮人不瞎的话应该已经对她起疑了。

那么不如干脆她主动把这一层窗户纸捅破。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赵暮人的确已经猜出了她是谁。

虽然把她当成妖怪就是了……

“陛下果然已经猜出我是谁了,”嬴抱月笑了笑道。

> “我能猜不出来么?”赵暮人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开口,“能使用圣级剑法的人,我只认识一个。”

“你还是别叫这个名字了,”嬴抱月扶额,“这名字也太中二了。”

也不是她师父上辈子是不是玄幻小说看多了,撺掇着嬴帝起出了这样的名字。

风火水雷,在山门剑的基础上还有更高规格的剑法。

如果说火法第一剑水法第一剑这样的,按照剑招的顺序能被分为上中下三等的话,在这三等的基础上,还有圣级和神级。

当然,在如今这世道,年轻的修行者们都普遍认为,这两种剑法都只是典籍中的理想。

就正如大儒们吹捧的上三代之治一样,是已经失传的东西。

“寡人倒是觉得这名字挺好,”赵暮人淡淡道,“毕竟只有能使用圣级的剑法,才配称得上是剑圣。”

嬴抱月眸光微顿,“那位北魏剑圣,你知道他是谁么?”

“寡人怎么可能知道,”赵暮人道,“那人寻常不下山,连北魏王都请不出来,这剑圣也不知是自封的还是贿赂几个小民叫出来的,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沽名钓誉之徒。”

剑圣也许是假的,少司命却是真金。

当初如果不是他在关外跟踪李梅娘,无意中撞见林抱月练剑,他也没想到太祖皇帝的所谓剑术上的理想,真的有人能实现。

嬴抱月沉默一瞬,算上赵暮人这个意外,她的本门剑法当世只有五人见过。

现在应该都已经失传了吧。

其实孟施只掌握了一半的那招月满西楼,也是圣级的剑法。

但不是完全掌握的话,也不算有了传人。

“好了,别转移话题了,还是说说你自己吧,”赵暮人抱起手冷冷打量着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是夺舍还是真的中邪了?”

换言之,她到底是人是鬼?

嬴抱月简要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重生情况,以及从前秦到南楚的一系列经历,略去了一部分细节,并重点提了她丢了不少记忆,包括时间上和青龙神消失有关的那部分。

“你以为一句失忆,就能轻飘飘揭过一切?”听完这些叙述,赵暮人冷笑一声,觉得她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嬴抱月摊手,“哦对了,李稷和姬嘉树都在外面,我要是老不出去他们会着急的,我们长话短说把正事办了吧。”

“你行啊,居然让寡人的昭华君和南楚春华君为你驱使,”赵暮人眸光更冷,这意思就是他如果不能给全大陆一个正当的理由,今夜不能将她留下来。

“那是朋友间的互助,”嬴抱月微笑,“陛下难道今夜想把我留下来?请问想用什么理由?”

他有什么理由?赵暮人闻言气结。

如果将嬴抱月的身份捅出去,会不会伤到还可能活在世间他的心上人?如果他以闯宫的罪名严惩今日大出风头的前秦公主,会不会再次引起城内的混乱?

汝阳城内已经够乱了。

这个女人,是看准了他投鼠忌器!

赵暮人冷冷看着她,“你今晚到底是来做什么?”

“我想找陛下借一点东西,”嬴抱月笑道,“也不多,就是一颗珠子,名为避水珠。”

她好大的脸说借的不多,这是他们东吴的镇国之宝!

“寡人凭什么借给你?”赵暮人冷笑,“寡人看上去这么大方的吗?”

“我就知道陛下肯定会这么说,”嬴抱月正色道。

“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

章节目录 第985章 国运 > “交易?”赵暮人脸上似笑非笑,“现在的你还能拿出来什么?”

少司命前世最值得称道的就是她的剑术和修行境界,但他刚刚听得清楚,她说她这辈子全忘了,甚至没有修行火法剑的才能,只能从水法一派重起炉灶。

虽然现在修到了地阶,但放在三个月前,她就是一个废人。

“陛下想要什么?”嬴抱月深深看了他一眼。

“寡人想要的东西,你从来都知道,”赵暮人同样深深看着她,神情不辨喜怒,却已然换了自称。

“我唯一想要的东西,你自始至终都知道。”

这世上能拿此物做交易的人,前世今生也只有这个死了八年的女子一人。

只有她能让另一个骄傲的女子心甘情愿地低头。

“你想脸上再添一道疤就直说。”嬴抱月坐在床上伸直腿,摩挲着手上的骨节,“我记得我教过你感情不能交易,这样只会把梅娘越推越远。”

“这种事我知道!”赵暮人恼火道,“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在哪!”

这女人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这样的事……他不是没想过。

感情不能交易?这女人的想法一如既往的天真可笑。在永夜长城以北的游牧民族,女人都是家族财产,长城内虽然没那么野蛮,但对世家大族而言联姻是基本手段,他作为一国之主,只要略施手段……

好吧,对于已经被家族剔除宗谱,精通隐匿踪迹之术的李梅娘,纵然有天子之威,他的确拿她没办法。

赵暮人摸了摸脸边的疤,“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你还敢大言不惭地提起这道疤,你现在有本事再碰我试试?”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你找东方仪能去掉这道疤吧?为什么还留着?你现在明白感情不能交易了?”

“别跟我扯这些过家家的酸文!”赵暮人不耐烦道,“我是不知道她在哪,我要是知道早把她抢回来了!”

九年前少司命离开边塞,银蝉卫失去统领庇护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

但当时大司命去了永夜长城稳定局势,他只能忍了下来。

八年前少司命的死讯传来,大司命依旧留在边塞,他没机会动手,直到七年前大司命和二世皇帝的死讯同时传来,山海大陆大乱,整个东吴被搅入乱世之中。

他好不容易稳定朝局,边塞却已经再也没有了梅花将军的消息。

有传言说银蝉卫已经全部以身殉主,但他不相信。

赵暮人直视着坐在床上的少女,只因他知道,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不管她自己是生还是死。

赵暮人语气恶劣,但嬴抱月注视着他,心中却有些唏嘘。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男人嘴上说的难听,但她明白,不过是死鸭子嘴硬。

如果赵暮人真的那么想知道李梅娘的下落,其实也有办法,比如……抓住堇娘来逼她出山。

“梅娘我倒是不知道她人在何方,”嬴抱月深深地看着他,“但这次和我来东吴的人中有一位姑娘,叫作李堇娘。”

赵暮人瞳孔微缩,下一刻偏过头去,“我对她的妹妹可没兴趣。”

他知道她在试探他什么,最焦急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这种法子,反正只是将李堇娘接来放出个幌子,他又不会真的伤害一个小姑娘。

但他知道,如果他真的用了这卑劣的法子,他和梅娘这辈子就完了。

果然这人就只是嘴硬啊,嬴抱月看着扯开话题的男人,心底微微含笑。

人心易变,但这世上也有不会改变的东西。

> “不过话说回来,我是真的不知道梅娘在哪,”嬴抱月正色道,“她就算藏匿应该也会留在北方,我这辈子还没去过北边。”

以她现在的境界,去了北方别说找人了,恐怕都自身难保。

赵暮人皱了皱眉头,“你们就没留什么联系的法子?”

如果人能死而复生,第一件要做的事不就是联系以前的势力么?

这个问题楼小楼也这么质疑过。

嬴抱月笑了笑,“我要和她们联系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法子。”

“那……”赵暮人眼前一亮,嬴抱月却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要说的话,“但现在联系不上,时机未到。”

扯淡,这女人就是找理由在搪塞他!

“梅娘……应该没死吧?”赵暮人沉默了一瞬,终于忍不住问道。

十年未见,男人的眼角已经添了细纹,但目光忐忑如少年,有些惴惴不安地等着这个折磨他近十年的问题的答案。

“我只能告诉你,她不会寻死,”嬴抱月抬头看他,“但……”

后面没说出来的那句话他们都懂。边境那么恶劣的环境和行事,一个女修想活下来有多不容易,他们心知肚明。

“这就够了,”赵暮人目光微垂,下一刻已经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既然你拿不出我想要的东西,还敢和寡人提交易?”

“我是拿不出你想要的东西,但我能给东吴王带来好处。”嬴抱月正色道,“我要做的的事也是为了这个国家。”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赵暮人不禁讥讽道,“东吴被你害的还不够惨么?”

失去兽神庇护对一个国家而言等同断绝了命脉,现在是时间还不长,如果十年二十年青龙神真的不再出现,东吴也许真的就要亡于他这一代了!

“不过是一个天启,你们怎么就都凭空猜测是我害了青龙神?”嬴抱月无奈道,“就没人想过,也许我是救了它吗?”

“哦?”赵暮人眸光微顿,面无表情道,“那青龙神现在在何方?”

这简直是个死结。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但下一刻她忽然想起什么,蹙眉向赵暮人问道。

“话说我当初在前秦之时,听说东吴已经改信应龙为尊,那么应龙神在何方?为什么建章宫内的祭神台空空如也?”

八兽神为青龙、朱雀、白虎、玄武、腾蛇、白犬、应龙、勾陈。

在归家小院她刚刚复生的时候,的确听归辰所说,在青龙神消失后,东吴为了避免亡国灭种,曾经改信奉八兽神中地位较低的应龙为尊。

但她到达南楚参加初阶大典,也接触了多名东吴修行者,却无人提起应龙神,跳祭舞的时候赵光等人也未引来神启。

到了东吴之后,她也没见过丝毫和应龙有关的纹饰。

这是怎么回事?

她原本以为是归辰道听途说听错了,直到她今日在祭神台上见到四面环绕的黄铜铜镜。

应龙,名叫庚辰,是古代中国神话传说中一种有翼的龙,是中国传统中的真龙与龙族始祖,亦被称作黄龙。

换句话说,应龙是黄色的。

那些黄铜铜镜正是东吴曾祭祀过应龙的证据。

但那些铜镜上已经蒙上了灰尘,整个祭台年久失修。

到底,发生过什么?

“你想知道?”赵暮人眸光低沉地看着她。

章节目录 第986章 选择 > “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

嬴抱月当机立断道。

她心中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八兽神之中,应龙曾经是一条逍遥自在的龙。山海大陆上总共七国,而八兽神有八个,一国一图腾,显然多出来了一个。

多出来的这位就是应龙。

应龙曾是唯一没有国属的八兽神,不用承担一国国运,不用操心修行者的事,用腾蛇的话来说,每天在海边晒太阳,别提有多快活了。

应龙能那么快活,是因为青龙神为它承担了绝大部分压力,在太祖皇帝的统一战争中,青龙神做出了绝大贡献,应龙最多干的事就是跟在后面呼风唤雨充充气势。

东吴改信应龙为尊,听着像是改弦更张,但嬴抱月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做法。

毕竟大哥不在了,小弟的确要帮大哥承担起压力来。

能接受祭祀,证明应龙神也曾在东吴显灵过,但看赵暮人的脸色,之后恐怕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你不想知道寡人也会告诉你,”赵暮人冷笑道,“毕竟此事也许和你也有关系呢。”

“喂喂,可不要什么事都想拿我背锅,”嬴抱月神情不善,“如果我没猜错,应龙神应该是在我死后才出事的吧?”

赵暮人眸光微顿,“你知道应龙神出事了?”

“看你这张臭脸还有什么猜不出来,”嬴抱月叹了口气,脸上满不在乎,心底却微微发凉。

算上丢失翅膀的腾蛇,这已经是第三位出事的八兽神了。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嬴抱月神情微妙,“不会也消失了吧?”

那这样她就要怀疑东吴的国运是不是有毒了,怎么信奉哪个神哪个就不见了。

“没有,”赵暮人脸色难看,“国师说还能感受到气息,但从五年前开始,就不再回应呼唤和祭祀,就像……”

他深深看了嬴抱月一眼,“就像之前的腾蛇神一般。”

嬴抱月瞳孔一缩。

“听说在初阶大典上,腾蛇神时隔七年降下了神启,”赵暮人定定注视着她,“唤醒腾蛇神的人,是你吧?”

嬴抱月摸了摸锁骨边的刺青,刺青微微发烫。

“可能是我,也可能不是我。”她静静道。

她胸前的红玉带有她师父的气息,腾蛇的苏醒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师父,她说不准。

“别绕弯子,我就知道和你有关系。”当时赵暮人还以为是不是嬴氏的血脉起了作用,现在看来扯淡的嬴氏血脉,对那条蛇有用的只有大司命一脉。

能和神灵相处,是福也是祸。

之所以当初会有那么多人怀疑少司命害了青龙神,也是因为她是为数不多能对神灵产生干扰的修行者。

“既然你提起应龙神,看来你是有把握让应龙神也苏醒么?”赵暮人定定看着她,“你如果拿这个做交易,寡人倒也不是不能把避水珠借给你。”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嬴抱月苦笑,除了腾蛇,其他八兽神可不一定会不伤害她,她也许在见到真神的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但总之,我能帮你向腾蛇神打听下应龙神的下落,”嬴抱月道。

> 至于神灵会不会说,腾蛇知不知道,那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赵暮人皱眉,“其他呢?你到底打算拿什么和寡人交易。”

“我能交易的,就只有我的胜利,”嬴抱月看着他,“你就不奇怪我为何要借避水珠么?”

“怕自己淹死?”赵暮人冷笑,“你以为借助法宝就不算作弊了么?”

“我也许会被烧死,但这辈子真不可能被淹死,”嬴抱月无奈道,“这珠子不是我要用,是准备给春华君用的。”

如果一切正常,姬嘉树作为神舞境本也不可能被淹死,那颗珠子只是保证不出意外罢了,理论上不算作弊。

“给姬嘉树?”赵暮人似笑非笑,“你担心自己克夫么?”

她不是不想打着这个名号让姬嘉树放弃婚约,但他们之间的婚约已成为了国家交易,不是想放弃就能放弃的。

“你再碎嘴小心我诅咒你单身一辈子,”嬴抱月吐出一口气,看着赵暮人幽深起来的双眼,“什么人可能会坏你的中阶大典,你猜不出来么?”

猜不出来,这东吴王也可以让位了。

“你是说西戎人?”赵暮人淡淡道。

果然没小心眼到家,正事这人还是清楚的。

“没错,西戎人可能会在水战中作妖,对其他国家的优秀修行者下手,”嬴抱月道,“我知道你肯定也准备了手段防备,但百密难免一疏,如果嘉树真的出事,你也不好和姬墨交代吧?”

“继续说,”赵暮人负手道,“寡人自会安排人去救他们,为何要用你?”

“你当然是可以安排考官救人,”嬴抱月道,“但西戎人实力不弱,一旦各国强手被拉下马,西戎人抢到了水战榜首,东吴要如何自处?”

赵暮人眸光微动。

“嘉树有了安全保障,我也不用分心去担忧,我们两人就可以全力作战,”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无论是我赢还是嘉树赢,都比西戎人获胜要好不是吗?”

的确。赵暮人盯着床上的少女。

她身形纤弱,却是初阶大典不折不扣的魁首。

他虽然厌恶她,但他更恨西戎人。

无论是作为赵暮人还是作为东吴王,他都能分清主次,现如今遏制西戎人最重要。

赵暮人已经想通了,但嘴上还是要噎这女人一句。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昭华君今年也要参加中阶大典,”赵暮人轻嗤一句,“能拿榜首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嗯嗯,”嬴抱月点头,“阿稷当然厉害。”

只不过李稷和赫连晏不对付,当日可能被他缠住,这事她还是别提出来让赵暮人怼了。

我们东吴人厉害要你说?赵暮人恼火不已,听着外面刀剑碰撞声,决定之后一定要好好惩罚某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国师义子。

虽气得胸口起伏,但他还是压抑着怒气转身走到堆放着案牍的书案下,弯腰打开了一个暗格。

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石盒,托在手中回到床边。

嬴抱月紧紧盯着那个紧闭的石盒子

赵暮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破手指,将血滴到石盒之上,石盒上浮起红色的纹路,下一刻啪的一声打开。

一颗深蓝色珠子静静躺在盒中。

章节目录 第987章 开战 > 烛火摇曳,石盒里的珠子上滑过一阵水波般的光华。

珠子有樱桃般大小,晶莹剔透,托在人掌心有如沙漠中的一汪泉眼。

不用赵暮人介绍,嬴抱月就认出了此珠的身份。

“没想到青龙神走了那么多年,这珠子居然还能用。”看着水珠上的光华,嬴抱月不由感叹道。

盒中的珠子,正是东吴与巨阙剑齐名的镇国之宝,避水珠。

来借前嬴抱月其实还有点担心这个东西能不能用,避水珠传说中是龙神的眼泪,可现在神都不见了,神之泪又不是钻石,谁又能保证质量恒久远。

但此时看到盒中避水珠的光华,她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身为水法者,她真切地感觉到了上面逼人的真元气息。

“这珠子八年前光泽的确黯淡过一段时间,”赵暮人道,“但后来又逐渐恢复了。”

具体缘由连他也不知道。避水珠以历代东吴王的鲜血封印,算是他们赵家的传家宝,在青龙神消失后,他立即打开盒子检查避水珠的情况,果不其然发现珠子上的光泽黯淡了下来。

但此事合情合理,他心中也只有“果然啊”这样的想法。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几年后他再打开盒子时,却发现避水珠不知何时居然恢复了一丝光芒。

“那……”嬴抱月心头一动,瞬间浮现出一个想法,“那青龙神会不会还活着?”

赵暮人眸光一闪,语气冰冷,“你当我没这么猜过么?”

当初发现避水珠光芒恢复后他立即跳了起来,通知所有御祷省的礼官寻找青龙神,但和之前一样,一点气息都没。

“这些年,避水珠上的光芒倒是一年胜过一年,”赵暮人叹道,“但青龙神却依旧没有消息。”

“也许青龙神只是重伤沉睡了呢?”嬴抱月沉吟道,“也许等这珠子上的光芒全部恢复的时候,青龙神就回来了。”

“我现在倒是相信你真的只有等阶六了,一点天人感应的能力都没了,”赵暮人瞥了她一眼。

“当年你这身体的祖宗打完仗后,青龙神那状态才叫重伤沉睡,你当东吴的仙官都是傻子,分不清什么是消失还是沉睡么?”

就像人睡觉一样,气息微弱是昏迷,但要是一点气都没了,那就叫死了!

难道堂堂青龙神还会龟息功不成?

嬴抱月闻言沉默一瞬,不要小看那些天天和祭祀打交道的老仙官,他们干别的也许不行,对神灵状态的感知却的确无人能及。

前秦那些仙官虽然实力不济,但腾蛇沉睡七年,却也没人当它死了。

千万不要当世间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嬴抱月看着眼前神色冷峻的赵暮人,八年来,东吴肯定尝试了无数手段寻找青龙神,不说生死,青龙神的确气息全无。

但八兽神真的会死吗?

嬴抱月总觉得那些与天同寿的神灵能活那么长时间,总会有些保命的手段。

就算真的无法支撑日渐腐朽的身躯,但青龙神会不会像凤凰一般,涅槃重生了呢?

“赵暮人,你们有没有想过……”嬴抱月看着盒中光彩绚烂的水珠,欲言又止。

“想过什么?”赵暮人面无表情道,“涅槃重生么?”

果然她能想到的,东吴人也能想到,毕竟八年时间足够想遍世间所有可能。

“我记得你还跟我说过,天道有常,世间万物哪怕神灵都要遵循常理,”赵暮人看着嬴抱月叹了口气,“怎么,你自己就没发现你这个猜想不符合修行界的常识?”

她当然发现了,嬴抱月低头沉默。

虽然无人见过神灵如何繁衍,但神灵自身的存在太过庞大,青龙神哪怕是真像数码宝贝般变成了一颗蛋,也不至于气息全无。

神灵如果有幼小期,恐怕和人一般,越小越没法遮掩自身的气息。

哪怕它想,神灵本身就无法做到这件事。

> 当初腾蛇不会捏分身的时候,就只能一直待在深深的湖底,不然她一出现就山崩地裂,想跟师父去逛个集市都做不到,但按照腾蛇的话来说,她也是修炼了很多年才学会了捏分身。

衰弱或者新生的神灵应该是做不到的。

事情再次陷入了死结,再往下想只会越来越不妙。

看着赵暮人冷峻的脸色,嬴抱月安慰他道,“不管怎么说,珠子上光华璀璨是个好事。”

至少东吴的国运看上去没全完蛋。

“嗯,”赵暮人勉强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他也是看到这颗珠子才没完全绝望,撑住了各方压力,况且……

“知道么,这珠子上的光芒现在比我当初登基的时候还要好,”赵暮人眸中露出异样的光彩,尤其是这两年,这珠子愈发光亮,给了他一丝希望。

“是么?”嬴抱月感到十分意外,避水珠居然不弱而强?

赵暮人登基的时候青龙神正陷入衰弱期,如果青龙神还活着,这珠子的状态证明它正在逐渐恢复鼎盛。

可偏偏神没活在世间。

这情况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也许有一天,这珠子恢复到父王所说的全盛时期时,龙神就会复活!”赵暮人眼中迸发出惊人的热烈,这样的想法他原本只敢想想,但如今他已经亲眼看到一种可能。

看到她回来了。

赵暮人打量了一下嬴抱月,“毕竟……你都回来了不是吗?”

什么叫作毕竟?

嬴抱月真的很想把这人揍一顿。

“你说,青龙神会不会像你一样,能够死而复生?”赵暮人深吸一口气。

“这我不知道,”嬴抱月抚摸了一下手腕上的疤痕,觉得她还是别和他说她可能活不长的事。

“神灵的事,有谁能说的准呢?”她叹了口气,向赵暮人伸出手,“把珠子给我吧。”

“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吧?这珠子对神灵复生极为重要,”赵暮人握紧盒子,看着嬴抱月目光沉沉,“你如果弄丢了……”

“不是给我,是给嘉树,”嬴抱月苦笑,“我拿着你不放心,要不你把嘉树叫进来直接递给他吧。”

赵暮人面色稍缓。

“至于弄丢了,”嬴抱月道,“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我提头来见。”

赵暮人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还真是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会为了身边人拼尽一切。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他淡淡道,“真出事了,你负责给我把青龙神找回来!”

“好,”嬴抱月看着嘴硬心软的男人笑了笑,“我一定竭尽全力。”

“那你拿好,出门就记得给春华君,”赵暮人伸手将石盒递到了她手中。

“天要亮了,”忙完这些,他看向窗外,“战争也要开始了。”

停滞了八年的风云局面,随着一个少女的归来,各种阴谋被再次揭开。

他有一种预感,战争就要重新开始了。

而三日后,就是一场新的各方势力的交战。

赵暮人负手看向门外道。

“老耿,让外面人不要打了,放那两个‘刺客’进来。”

章节目录 第988章 激流 > “陛、陛下?”

暗卫统领耿忠有点颤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估计是怀疑他主子是不是被人劫持了。

“还是不了吧,”嬴抱月将珠子小心地揣到怀里,“你何必要叫他们进来,万一被有心人传出去又是祸端。”

她之所以选择夜探王宫而不是通过觐见,只因正常觐见的话赵暮人身边肯定有一堆大臣和国师,她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暴露自己的身份。

只有通过夜探的方式,才能保证她单独和赵暮人见面不让人生疑。

最多也就是赵暮人身边的暗卫能知道她是谁,但如果连暗卫都会出卖赵暮人……

他这个东吴王的脑袋早就不在肩膀上了。

“不用担心,”赵暮人淡淡道,“未央宫内外的人都可以放心。”

他清洗了那么多遍,就是保证至少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将手伸进他的寝宫。

“就算是如此,麻烦陛下今夜就装傻到底,放那两人离去吧,”嬴抱月道。

她做这种事是习惯了,但素来忠君爱国的姬嘉树是克服着心理障碍才客串了一次“刺客”,要是知道他的身份被东吴王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多么内疚。

换言之,还是给外面的孩子们留点面子吧。

至于李稷……嬴抱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心理障碍。

一般正经人会在怀里藏夜行衣么?一掏还是两套。

听到嬴抱月的话,赵暮人冷笑了一声,“怕什么!寡人还想见见那两个胆大包天敢闯未央宫的‘壮士’呢!”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暗卫统领的声音,“陛下,那两个贼人已经跑了,金吾卫分了一半人去追了!”

赵暮人眉头一皱,嬴抱月露出笑容。

“算了,让金吾卫的人都回来,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赵暮人淡淡道,“保护寡人安危要紧。”

“得令!”暗卫统领应诺道。

“陛下果然深谙兵法,”嬴抱月鼓掌,从床上起身,“那小女也告辞了,陛下好好休息。”

“站住,”赵暮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未婚夫撇下你跑了,你一点也不伤心?”

“他是知道我不会有事,”嬴抱月笑着看了一眼门外暗卫们高大的身影,“就算我打不赢我还能跑呢。”

想起之前这个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床上,赵暮人脸色有点难看。

“话说你到底是如何避开寡人暗卫的探查的?”

“陛下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说起来汝阳耿家,当年也是我师父提拔起来的下属呢。”

他怎么就忘了那对师徒原来是做什么的!

赵暮人嘴角微抽。

大司命林书白,当年就是做秦王嬴帝身边的暗卫统领起家的。

秦帝国统一后,太祖皇帝将不少暗卫连同家族都赐给了诸侯王,这些暗卫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形成了各国的暗卫家族。

嬴帝此举一开始也是为了保护他扶植起来的那些诸侯王,皇帝在这方面很大方,这些家族连控制暗卫的诅咒禁制都归诸侯王自身所有,倒也不怕不忠心。

而嬴帝赐下的暗卫,基本上都极为优秀,无一不能成为暗卫统领。

毕竟是那位大司命教出来的……能不优秀么?

换言之,这片大陆上最优秀的暗卫,当年都是这对师徒培养的。

赵暮人想清楚了这件事,看着嬴抱月无话可说。

他的暗卫怎么可能拦得住暗卫的祖宗……

“行了,你走吧,”赵暮人头疼地扶住脑门,“记得水战结束就给寡人把珠子送回来。”

“一言为定,”嬴抱月点头,走向门口,就在要推门之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男人一眼,“陛下,三日后的水战你会去观战么?”

“寡人原本不打算去,”赵暮人皱眉,他原本只打算出席最后一轮,“但现在倒是想去看看。”

他总觉得风雨欲来,有他坐镇,也能少些幺蛾子。

嬴晗日要是有赵暮人一半“御驾亲征”的勇气,前秦也不会岌岌可危到如此地步吧。

> 嬴抱月闻言沉默一瞬道,“陛下如果真的要去,还请不要离开东方国师左右。”

赵暮人点了点头,嬴抱月吱呀一声推开了屋门。

外面的暗卫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所有暗卫和金吾卫听令,”赵暮人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所有人转身不许动。”

未央宫内外所有卫士站在道边全体齐刷刷转身,全当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不存在。

赵暮人还是练得一把令行禁止的好兵。

嬴抱月沿着宽阔大路离开未央宫,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

东吴第一名将,宝刀未老。

……

……

因为赵暮人对宫室内外的强大控制力,嬴抱月回去的路要顺畅许多。一路行至祭神台下,四周空无一人,原本的守卫也不知去向,只隐约听见两人在激烈争吵。

声音不大,用词文雅,但也十分激烈。

“放我下来!你怎么能说跑就跑!”

“她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有事?东吴王到底想做什么?”

“陛下不会随便杀人,这点还是值得相信的。”

“你相信你家君主无可厚非,但我……”

听着两人就快打起来,嬴抱月哭笑不得地顺着声音绕到了祭台后,果然看到了被提着衣领正在挣扎的姬嘉树和古井无波石头般杵在地上油盐不进的李稷。

不过嬴抱月看的出来,姬嘉树也是不想伤害李稷才没动真火,要是动剑的话也不至于被人提在手里。

都说君子欺之以方,但这一幕怎么看着都像君子和方块石头在肉搏。

她仿佛能看出刚刚两人撤退的一幕的模样,估计是外面金吾卫攻势转变的时候,李稷察觉了什么揪着姬嘉树就跑,随后跑到了这里。

“抱月!”姬嘉树看到嬴抱月,松了口气,李稷也适时放下了姬嘉树的衣领。

“抱歉,春华君,刚刚冒犯了。”李稷道。

“我也冒犯了,”姬嘉树道,“大家没事就好。”

好吧,看来这两人是不需要她来协调了,嬴抱月走上前,看向李稷,“你刚刚怎么知道要跑的?”

“金吾卫变了阵型,”李稷道,“暗卫也都守在外面,想必你和陛下达成了协议。”

所以她不是偷,是真的是找东吴王借?

姬嘉树看向嬴抱月,“你……”

“东西拿到了,”嬴抱月从怀里掏出路上穿好的珠子,挂到了姬嘉树的脖子上,“好好保管吧。”

“东吴王通情达理,我和他禀明缘由后,他就借给我了。”

李稷和姬嘉树本能地觉得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我答应东吴王用我们的胜利回报他,”嬴抱月笑道,“我知道你们有疑问,但只要能赢,一切都不会有事。”

姬嘉树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中阶大典多了西戎人,他们只能赢不能输。

“回去吧,”李稷道,“养精蓄锐,三日后战场上见。”

嬴抱月点头。

的确是战场啊。

惊心动魄的夜晚结束了,三日如水般过去。

中阶大典开始的日子,终于到了。

章节目录 第989章 大海 > 战国七年十月二十五,海面上有些许微风。

大群的修行者站在岸边,不少人是第一次看到海,眼中纷纷露出惊奇之色,贪婪地呼吸着海风。

“这就是亡者海?”

嬴抱月打量着眼前这片巨大的水域,虽然她已经知道这不算是真正的大海,是淡水和海水交界的靠近内陆的游离湖,但这片水域和真正的大海相接,吹来的海风已经相当咸涩。

看着波涛翻滚的海面,内陆地区出身的修行者们有些发憷。

“这是亡者海的话,怎么没看见逍遥岛?”归辰站在嬴抱月身边问道。

归辰一直被禁锢在村中,也是第一次见到海,虽然恐惧,但他和嬴抱月一起见识过一次澜沧海的壮丽,对于这种场面有些免疫力,此时他只关心这一轮对决的重点。

海不是最重要的,这一轮获胜的关键是谁能最快渡海,登上逍遥岛,找到东吴放在亡者林中的信物。

“哪里有岛啊?怎么看不见?”

也有不少胆大的修行者凭目远眺寻找那座岛屿的踪迹,但放眼望去只有滚滚海水,连个黑点都没看到。

“逍遥岛距离我们现在站的海岸有足足十里,”赵光抬起手一指,“大概在那个方向,离得太远,海浪又太高,自然是看不见的。”

十里啊。

嬴抱月看向手中地图,在象征海域的波浪线中,果然看见了一个小点。

在到达海边时,每个考生都收到了这样一副油纸所制的简陋地图,上面绘制了一些简单的位置,避免考生彻底迷路。

这么大的海面上,如果失去方向,基本上就很难回来了。

海岸距离逍遥岛十里,换算成现代的单位就是五千米,这还只是直线距离。这意味着他们至少要游上五千米才能上岸。

更别提上岸还有一场硬仗。

嬴抱月看着眼前的碧波滚滚,心道在这样波涛翻滚的深海中游上五千米,这也就只有修行者能做到了。

在南楚第一轮是要进深山,而到了东吴第一轮是要下深海,嬴抱月觉得在山海大陆上当一个正统修行者实在是太难,先得征服山峰,之后还得要征服大海。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征服大海的勇气,对于内陆土生土长的修行者而言,纵然知道自己不会淹死,看着深不见底的海域,心中依然泛起恐惧。

“这海水怎么是黑的?”

“嗨,这证明这海深啊!听说这海边禁止普通人下水,向来都是有去无回!”

“真的假的?那这里不会有什么猛兽,不会有……水怪吧?”

众人身后的祭台上还在准备,修行者们旁观着眼前第一次见到的汪洋,不断议论着,不少不熟水性的修行者已经开始发起抖来。

包括从南楚而来的少年们。

“这海浪不会打死人吧?里面的海鱼不会吃人吧?”陈子楚瞪着亡者海的海面,觉得这个名字愈发不祥。

亡者海亡者海,难不成是指他们这些人进去就成了亡者?

南楚多山,但也不缺水,陈子楚也曾到澜沧海边去游玩。但眼前泛黑的海面远不如内陆的大湖那般宁静,看得他心惊胆战。

“亏你还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赵光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这海里的确有吃人的鱼,但都不会靠近修行者。”

> “这里可不是云雾森林,”赵光摊了摊手,“可不会有那么多有境界的猛兽。”

大陆上最危险的地方只有三个,亡者海可不在其中。

真让赵光说,他觉得南楚前秦交界的澜沧海还更可怕些,总觉得他好像在那里见过什么庞然大物。

“那就好,”陈子楚长吁一口气,嬴抱月却静静开口。

“但往年的中阶大典,这一轮死的人也最多不是么?”

赵光神情一凛,下一刻深吸一口气,“不少是在海中失去了方向,最后冻饿而死的。”

“当然,也有自相残杀的。”

赵光声音沉沉。

这就和南楚初阶大典第一轮山林战一般,不少人不是死在了山中野兽的口中,而是死在了身边人的刀下。

但初阶大典第一轮是众人战,修行者们尚且可以抱团取暖,跟着继子走,但到了中阶大典,每人都只能各自为战。

每个人都会走路,但不是每个人都擅长游泳。

“看子楚你这模样,怕是不怎么会凫水吧,”赵光笑道。

陈子楚心有余悸地点头,四周响起哄笑声,陈子楚耳根发烫,猛地推搡了姬嘉树一把,“我们南楚人都不怎么会好么!春华君都不会,我们为什么要会?”

姬嘉树无奈点头,陈子楚又看向嬴抱月眼含希冀,“前秦比南楚更靠北,公主殿下也不会吧?”

然而他没想到,嬴抱月闻言摇头微笑,“我很会,早知道我在南楚多教教你们了。”

你倒是很会,赵光看着嬴抱月心中腹诽,你都能泡在澜沧海里和巨蛇一起翻滚呢!

等等,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赵光总觉得他好像模模糊糊想起了什么。

他晃了晃脑袋笑道。

“我看啊,等下下了水,大家都跟紧公主殿下游就行了,这样我们肯定能全员到达。”

当初前秦公主带着前秦队伍率先走出山林的事迹可是无人不知,前秦队伍那边还有不少人此时正目光热切地看着她。

嬴抱月眸光微微闪动。

“这可别,”她笑了笑道,“我在海里方向感不好,估计能把大家带偏了。”

她故意放大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诸君!”

就在这时,众人身后的祭台上传来了东方仪洪亮的声音,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转身看向海边搭起的一座祭台,祭台最上首坐着东吴王,而东吴王的身边除了东方仪还站着两位文士打扮的官员。

一位是众人在大朝会上见过的王九渊,另一位官员众人则是第一次见。此人中等身材,看上去并没有王九渊那般儒雅俊美,脸孔发红发黑,上面还有风沙吹过的痕迹,唯有一双眼睛十分精明。

看上去不像是大宅中养尊处优的高官,居然更像个走南闯北的商贾。

章节目录 第990章 海怒 > “此人是谁?”

“这难道就是那个御史?”

“看着也忒寒碜了吧?不会是刚刚起复的吧?感觉这官也当不了多久。”

看到这中年文士,众人有一瞬的怔愣,下一刻议论纷纷。

人群中的姬嘉树,忽然感到站在他身边的嬴抱月气息有一瞬的变化,

在看到那名中年文士之时,嬴抱月屏住了呼吸。

背对着滚滚波涛,人与人之间吹拂着充满水汽的海风,但在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眼前却浮现出滚滚黄沙。

回到这个世界后,她见到了很多故人,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上辈子属于她的人相遇。

当然他应该还不知道她是谁。

“老朽不才,是本届中阶大典的主考,”东方仪站在祭台中央,王九渊和身边的中年文士一起上前,分别站在东方仪一左一右。

“在下王九渊,为副主考。”

“在下钱伯方,同为副主考,主监察。”

两位副主考上前自我介绍,台下修行者们纷纷躬身见礼。

钱伯方。

嬴抱月低着头笑了笑,相处近十年,这人这个大名她还真没怎么念过,她和梅娘等人都习惯叫他的表字。

伯方的表字可有意思了。

众人见礼完毕,中阶大典就正式开始了。

东方仪站在祭台上,将在大朝会上介绍过的规则重新说了一遍,随后手中举起一个青龙神形状的木雕。

“这便是藏于逍遥岛上的信物,岛上总共放置了八百个,每个上面都有不同的铭文,伪造不得,诸君带着此物返回岸边,才算此次试炼结束。”

八百个。

嬴抱月呼出一口气,这届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零零总总共计一千余名,这意味着就算所有人都能登上逍遥岛,也不是都能拿到木雕。

至少会淘汰掉二百多个。

况且……

嬴抱月看着东方仪手上的木雕,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木雕火法者可以很轻易的毁掉。

必须抢在被毁掉前拿到不可。

将这一轮称为试炼的确不为过。

这是十分残酷的试炼。

“一旦下水,生死有命,概不负责,诸君后悔还来得及,”东方仪沉声道。

“我们东吴会在岸边安排施救的兵士,如果有人想中途放弃,就将诸位刚刚收到的地图举起或者点燃,这样就会有人来救你。”

还专门安排了救生员,这东吴倒是比南楚有人性些。

嬴抱月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赵暮人,暗暗称道。

“现在决心继续参加的修行者,到这里来抽签,决定待会在岸边所站的位置。”王九渊和钱伯方一起抬来一个签箱。

这么多人乱糟糟一起下水是不可能的,肯定有先后,为了避免混乱,下水顺序由抽签决定。

> 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们,虽然有人的手在颤抖,倒是无一人退缩。

她和姬嘉树等人一起去抽了签,打开一看,几人的顺序有前有后,差距不大,但位置分散。

“抱月,你在多少号?”姬嘉树问道,

“五百三十六。”嬴抱月道,这顺序不前不后,倒也还算可以。

东吴人早就在岸边用石头摆了数字,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排了两排,哪怕站在靠后靠外的位置,和中间第一排下水的时间也不会差距太大。

“我在三百一十四,”姬嘉树道,“那我过去了,你一定要小心。”

嬴抱月点头,拿着号码牌向自己的位置走去,站定后两边还没人过来,她先四处看了下其他人的站位。

他们这些人中陈子楚走了大运,位置最好,在第一排正中,不远处是许义山、陈子寒和归辰,再往外是姬嘉树和她,赵光比较倒霉在偏右靠后的位置,而最旁边,嬴抱月终于看见了李稷的身影。

这个位置恐怕不是他抽的,而是李稷一开始就选了最靠边的位置站在那。

东吴也算是充分彰显了其公平,郡王和国师义子都被挤到了旁边。

但在另一侧的最旁边,嬴抱月还看见了她不想看到的人。

赫连晏的碧瞳看过来,她默默移开了视线。

其他人一些熟人,孟施、莫华、许冰清等都混杂在人群中,不断找到位置的修行者们宛如下水前的鸭子,在海岸边排成整整齐齐的两排。

果然,虽然这一轮条件苛刻且危险,但毕竟是第一轮,放弃的人还是很少的。

嬴抱月身边五百三十五号位此时也站上了人,看到来人,她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

正是嬴珣。

嬴珣显然也有些惊讶,但不等他们这对堂兄妹叙旧,高台上传来东方仪庄严的声音。

“吉时到!”

东方仪身上的宽袍大袖随着海风拂动,老人猛地一挥手。

“战国七年中阶大典第一轮正式开始!”

“下水!”

岸边响起鼓声,伴随着东方仪一声令下,只听扑通扑通,年轻修行者们纷纷跃入水中!

还真的宛如鸭子下水一般啊。

嬴抱月站在第二排,在前面一人跳下去后,她也上前一步跃入冰冷的海水中。

海水顿时将她吞没。

耳边被水声所充斥,失去脚下陆地的支持,此时已无人有心思再看身边同伴,忍住口鼻被咸涩的海水刺激,所有人拼命往一个方向游去。

站在岸边的高台上,海面上的一切一览无余,能看到无数小点奋勇争先地往东涌去,逐渐汇聚成一道由修行者头颅组成的大潮,可以看到有不少的小点不断地从这道人潮的边缘落下或者迷失方向,但人潮前方更有几个修行者游速极快,一马当先,拉开一个扇形,率领着整个队伍向前。

“这届修行者素质的确不错,”东方仪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一幕感慨道,“运气也不错。”

此时海风正好往东吹,修行者们等于是顺着潮汐在游,自发形成的扇形队伍也未被海浪截断,看上去还挺整齐。

“年轻人还是多经点风浪好,”王九渊在一边道,“这次也算是便宜他们了。”

“照这个势头,大概真有八百人能登上岛。”东方仪道,“就算上岛了,还不一定能从那迷宫森林里走出来,考验多着呢,海上能保证安全也是好事。”

赵暮人点头,目光紧紧盯着海面,但就在这时,他瞳孔一缩。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看错了,在修行者的队伍后,他忽然看到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海面下一闪而过。

章节目录 第991章 胆魄 > 那道黑影极为庞大,在水面上一隐而逝。

赵暮人希望这一切是自己的幻觉,但下一刻他看见前方东方仪的背影晃了晃。

“国师?”

赵暮人看着东方仪回过头来,苍老的双眼中含着他看不懂的神情。

那道黑影虽然庞大,但海面上波涛翻滚,不是站在高处者难以察觉,此时台上也有其他礼官开始议论起来。

“那是什么?鱼群吗?”

“你也看见了?应该是吧……”

东方仪没有呵斥这些人,只是快步走到了赵暮人身边。

“国师,那是什么?”

赵暮人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起,自从成为等阶四,他已经很少感到这样的寒意,东方仪也少有这样完全护在他身前的姿态。

老人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影完全挡在了他面前。

上次赵暮人看到东方仪这样的姿态,还是在他登基之时,他那些叔父妄图争夺王位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嬴抱月从他寝宫内离去前的那句话,“陛下如果真的要去,还请不要离开东方国师左右。”

赵暮人瞳孔微缩,她察觉到了什么?

她在警戒什么?

什么情况下只有东方仪能保护他?

“陛下,”东方仪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那不是鱼群。”

鱼群在水中边缘会不断变化,可刚刚那个黑影虽然一闪而过,东方仪清楚地看见,那个黑影的边缘没有变化。

那是一个切切实实的个体。

如果那是鱼,那不是一群,而是一只。

“难道……”赵暮人胸膛有些起伏,想起父亲曾经和他说过的海上传说,“那难道是海大鱼?”

东吴是临海的国家,海上渔民之间一直流传着一个关于海大鱼的传说,传说只有航行得最远的渔民才能见到,是一种有小山那么大的鱼,一口就能吞掉成千上万的鱼虾,被渔民们奉为海上的神灵,称其为“海大鱼”。

如果嬴抱月在这里,会告诉赵暮人那不是神灵,而是一种名为“鲸鱼”的鱼类。

“海大鱼从不在临岸的海域出现。”

东方仪注视着逐渐变暗的海面,静静开口,老人历经风霜的眉眼沉沉地凝视着海面,“陛下,微臣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鱼。”

“据微臣所知,只有一种存在如此巨大。”

赵暮人的牙齿有一瞬的打战,下一刻恢复了君王的冷硬,握紧了手中的王剑,“是何物?”

不等东方仪回答,这时原本还算风平浪静的海边,忽然起风了。

祭台边的青龙旗被吹得猎猎作响,晴朗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所有人愕然看向天空。

“怎么了?难道是天狗食日?”

并非是天狗食日,而是乌云蔽日。

天空虽暗,但只是昏暗,站在祭台上的人依稀还能看见海中还在不断往前游的修行者们。

拼命往前的少年们显然没有发现身后的黑影,只是感觉天黑了些,浪急了些。

“怎么回事?不是要下雨了吧?”

“要是起风浪我们就惨了,快往前游!”

夹杂在海水中浮沉的少年们此时都快看不清自己身边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往后看。

“话说这就是海么?小爷怎么一条鱼都没见到?”

“难道是因为水太咸了,根本没有鱼?”

偶尔有人喘着气嘀咕,深知海并非如此的东吴修行者们神情有些异样,但也没人往别处想。

> 毕竟那个可能,连在场等阶最高的修行者都没有想到。

在昏暗的天空下,赵暮人屏住了呼吸,因为他再一次看到了那巨大的黑影。

这一次,那道黑影没有消失,而是跟在了修行者队伍的身后。

广阔无垠的海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和悄悄尾随在人群后隐藏在海面下的巨大黑影。

这一幕看着极为可怖,压抑感足能将人逼疯。

更可怕的是,那道巨大如山的黑影身边,又多了数条长蛇状的黑影。

可赵暮人从没见过那么长的蛇。

祭台上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礼官将眼睛揉了又揉,愕然看着那片他们熟悉又陌生的海面。

“那到底是……”

人们牙关打战,有人已经瘫倒在地,“难道是……”

哗啦一声。

山河倒转,日月黑沉。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破水声,原本完整的海面被彻底撕碎,海面上响起接二连三的尖叫!

深海之中的巨兽,终于露出了面目。

“那是什么?”

“骗人的吧!”

海面上修行者的队伍被完全冲散,漂浮在海面的修行者们终于回头,却被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巨大如山的身影从海面上升起,鳞片在昏暗的日光下发出幽深的光芒,在泛黑的色泽下,能看出原本璀璨如黄金的底色。

那么巨大的存在,仿佛一口气就能将蝼蚁化为齑粉。

在那巨大身影出现在天地间的瞬间,鲜血从修行者的口鼻中争先恐后地涌出。

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就在一片死寂中,响起东方仪如洪钟般的声音。

“所有等阶五以下的修行者封闭五感!”

“水上的修行者躲到水里去!”

海上的修行者大部分已经被卷入了水下,原本游在最前面的姬嘉树胸腔中也被呛入了大量的咸水,在口鼻的血腥气里,尚能保持神智的他回头看向那海面上的黄色巨兽,终于明白他们遇上了什么。

有了嬴抱月的预警,他能猜到他们这次的水战恐怕会遇上暗算和意外,但他没想到,他们会遇上这个。

谁又能想到呢?

就在那暗黄色的巨影现出海面的瞬间,无数围绕在他身边的长条身影也探出水面,总量密密麻麻共有百条,条条有十丈多长,颈子上有着白色的花纹,背上有蓝色的花纹,胸是赭色,身体两肢像锦锻一样有五彩的色泽。

形状如蛇,却生着五爪,形态似龙,但头上无角。

“那是……”

祭台上的东吴礼官已经昏死了大半,但看着海上那庞然大物身上隐隐泛着黄色的鳞片,一位耄耋之年的礼官昏过去之前,从口中吐出了那个名字。

“应龙神!”

“应龙率蛟!”

虺五百年为蛟,蛟千年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海面上的烈风猛然暴烈,吹拂着千百年在山海大陆上屹立不倒的神灵。

东方仪站在摇摇欲坠的祭台上,看着这令天地变色的一幕。

这就是他没和赵暮人说完的话,他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鱼,他唯一见过的这么巨大的存在。

是为神灵。

章节目录 第992章 邪神 > 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第一轮水战,消失了足足五年的应龙神,率领着上百条蛟,出现在世人面前。

咸涩的海风寒冷如刀,祭台上的东吴礼官心中此时如何作想没有人知道,泡在水中的上千名年轻修行者们在第一时间遭受了直接的冲击。

在海面被撕裂的瞬间,巨大的浪花就直接吞没了一半的人,许多人头还没来得及探出水面,就被今生从未遇见的巨大威压麻痹,再一次沉入海中。

在神灵的面前,尚未登临天阶的人类是渺小的。

但等阶低的修行者某种意义上还算是幸运,第一波浪头就晕过去沉入海底,没来得及看到真神出水的瞬间。

真神不可直视,没能晕过去的等阶六以上的修行者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们亲眼看到了应龙率蛟的一幕。

龙有角,蛟无角。

作为传说中帮助大禹治水的巨神,不少人是听着应龙率蛟疏通河道的神话长大的。

却没想到,有一天,神话照进了现实。

更没想到,神话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庞大如小山的巨龙低头,看了一眼海上的小黑点们,海面上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海面上混乱一片,到处都是血腥气,围绕在应龙身边的数百条蛟兴奋起来,居然开始向修行者们冲杀而来。

“把眼睛闭上!”嬴抱月一把拉过离她最近的嬴珣,将他按进了水中。

海面上混乱一片,不少人听到了岸上东方仪的警告,封闭五感沉入水中,修行者根据境界的不同,能够闭气一刻钟左右的时间,神灵的存在实在太过骇人,大部分聪明人都采取了这种鸵鸟的方法。

天阶以下的修行者对神灵而言和地上的蚂蚁没有区别。

哪怕只是多看真神一眼,都有可能七窍流血而死。

这种情况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低阶修行者只能选择立刻沉入海底,希望等他们憋不住浮上来之时,岸上的东吴国师等人已经安抚好巨神让其重新隐入海中。

原本等阶六和等阶五的修行者还想撑着再多看一眼,但没想到应龙神居然率领着蛟对他们发动了攻击,这下伴随着惨叫声,大部分高阶修行者也沉入海中。

话说,原来应龙神一直藏在海里么?

他们浮上来后,会遇到什么?

神灵会消失吗?

这是许多人在沉入水底前最后一个想法。

“堂妹,住手,我……”

嬴珣尚且在海面上挣扎,他因为神灵的威压胸腔都快爆裂,但他同样害怕幽深的深海,看着居然有蛟追着沉入海底的修行者钻了下去,他的身体愈发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神灵会对人发起攻击?

嬴珣不是不知道天阶以下的修行者遇见神灵是九死一生,但那大部分情况下是因为神灵本身的威压过大导致的。

不小心踩死蚂蚁和故意照着蚂蚁去踩是两回事。

他所受到的教育里,从未说过八兽神会危害人类,危害修行者的啊!

如果八兽神真的向修行者下手,那么他们入不入海底躲避有什么区别?

闭气时间最多一刻钟,在海底是个死,浮上来还是个死!

“堂哥,听话,会没事的,先下去躲一躲!”

嬴抱月的脸色苍白如雪,她的皮肤已经被海水泡出了褶皱,眼角也在流血,但她的声音却坚决无比。

“我……”

看着幽深黑暗的海水,嬴珣整个人都窒息了,“我……”

嬴抱月不想责备他,此时这片海域已经成为了吞噬人性命的魔鬼海域,不断有鲜血从海面下翻滚上来,那是蛟在撕咬水下的修行者,看着这一幕她深海恐惧症都要犯了,更何况是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嬴珣?

但现在不是他不想沉底就能不沉的。

> 呼哧一声,带着腥味的风拂过两人头顶,嬴珣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看到了他今生都无法忘却的一幕。

水面上生着翅膀的巨大黄龙低下头颅,居然俯身向他们探来。

嬴珣看见一双比他整个人都要巨大的竖瞳,和那巨龙身上鳞片缝隙里卡着的骸骨。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在一瞬间都冻住了。

而就在巨龙弯腰的瞬间,它身边三条蛟张大嘴向冲来!

嬴珣想要闭上眼睛,但他做不到,他眼睁睁看着那似蛇非蛇的巨兽向他的脖颈咬来,他甚至能看见蛟的血盆大口中密密麻麻的牙齿。

下一刻,血花飞溅。

嬴珣的脸颊溅满了血。

却不是他的血。

嬴珣转动眼珠,愕然看着立在脸颊边的长剑。

六条断裂的尸体在海面上漂浮,散发出不同于人血的腥臭。

手握着长剑的少女静静浮于海面,鲜血从她的剑上滴下。

杀了。

有人杀了蛟?

就在三条蛟向嬴珣冲来的瞬间,嬴抱月霍然拔剑,斩杀了三条蛟龙。

海面上其他挣扎求生的修行者们惊呆了。

祭台上密密麻麻跪了一地向应龙神祈求其回心转意的东吴礼官们也惊呆了。

远处漂浮在海面上的姬嘉树握着手中的春雷剑也怔住了。

他的剑并未出鞘,一条蛟正死死咬在他的剑鞘上。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拔剑,周围其他的神舞境修行者也是如此。

蝼蚁尚且偷生,不是他们拔不动剑了,而是根本没有修行者敢对神灵出手。

对神灵出手,是子子孙孙都要遭天谴的!

蛟龙比蟒蛇略大些,头上无角,并不能称为龙,但环绕在应龙神身边,早就被人们当成了神灵的一部分。

神灵是何等尊贵,人类只能拼死抵抗,但没人敢还手。

直到刚刚。

“抱月……”嬴珣怔怔看着在海上挥出第一剑的少女。

“看见了么?神被杀,也会死。”嬴抱月静静道,“更何况,这根本不是神。”

龙为神,蛟为兽。

龙是神物,但蛟只是狐假虎威的野兽,连云雾森林里的蛇都比它们强些。

况且就算是神,也是会改变的。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抬头看向身前鳞片已经发黑的黄龙。

在庞大的身躯上,能看见两对翅膀。

应龙的确是有翼的龙,但她听腾蛇说过,应龙的翼只有一对,并不是双翼龙。

看着那巨龙身上她眼熟的另外一对黑翅,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剑。

“应龙神已入邪道!”

“蛟非神,只为兽!”

“杀!”

章节目录 第993章 决意 > 海面上波涛诡谲,一缕缕飘起来的血色显得愈发诡异。

水面上乱成了一锅粥,能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每人都是身经百战的修行者,但在这之前,从未有人和“神灵”作战过。

在凶狠袭来的众蛟面前,没有沉入海底或者被蛟撕咬无法沉入海底的修行者本已脸色苍白陷入混乱,但少女的高喝如金石之音,给了所有人迎头一棒。

嬴抱月的声音有真元的加持,响彻每个人耳边,甚至传到了岸上。

“邪道?”

“难道应龙神已经成了邪神?我记得邪神只有一位……”

在如此危险的境地,尚且留有意识的修行者们却有一瞬的怔愣。

邪神。

这对大多数南方的修行者而言,这是一个太过遥远的词语。

“八兽神中的邪神原本是只有一位。”

祭台上东方仪深吸一口气,看向身后脸色苍白的赵暮人。

修行者划分邪神的标准非常简单,那就是会帮助修行者不滥杀的是人类的朋友,不理睬人类的是普通的神,会对人类大开杀戒的是为邪神。

八兽神中出现邪神此事非同一般。

八兽神之所以被山海大陆上的人们推崇,是因为这八位神灵当初都接受了太祖皇帝的“招安”,和嬴帝立下盟约要守护四方,守护修行者。

所以这八位才成为了山海大陆上的“正神”。

但在太祖皇帝的统一战争进入到后期时,这八位神灵中,出现了一位背叛者。

那就是西戎信奉的神灵,白犬。

在西戎,它被称为白狼神。

白犬神选择帮助西戎人,在两军对战中,大肆屠杀普通士兵。

神灵参与战争也是有底线的,要杀也只能对天阶修行者下手,向普通人和低阶修行者下手已经突破了底线。

因此白犬神被太祖皇帝判断堕入邪道。

这是山海大陆上第一次出现邪神。

因为白犬神的倒戈,太祖皇帝最终未能打下西戎,只得隔长城而治,而白犬神被青龙神重创陷入沉睡,倒也没有再过线,这些年来没再出现过。

比起白犬神,其他七位神灵都算是厚道的神,在太祖皇帝逝世后也一直遵守盟约,大部分都是在好好的镇守四方,最多也就是一睡不醒。

但谁都没想到,八兽神中素来以温吞著称的应龙神,在消失五年后第一次出现就放任手下对年轻修行者们发起了攻击。

“应龙神它……”

赵暮人的呼吸有些艰难。

“都起来,”东方仪看向祭台上勉强撑着神智跪在地上祭祀的礼官们,“不用再祭拜了,应龙神的神智大概是唤不回来了。”

“那个丫头说的没错,”东方仪一字一顿道,“应龙的确已是邪神。”

“我等该做的不是祭拜,而是抵抗了。”

同样的话语,听到海上那个小丫头的话众人还能骗自己是前秦公主危言耸听,但东方仪一开口,祭台上年老的几个仙官身躯都晃了晃,面色苍白如纸。

邪神!

长城内六国还是第一次出现邪神。

出现的这位邪神还是东吴曾经祭拜过的应龙神。

他们该怎么办?

神灵想做什么?

人如何和神对抗?

他们……

“杀!”

> 然而就在这时海面上再次传来少女的清喝,就在她的声音后,居然还响起了另外几名少年们的呼喊。

“杀!”

“杀!”

“杀!”

祭台上仙官颤巍巍向海面上看去,为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

就在嬴抱月一剑斩杀三条蛟,喊出蛟可杀之时,海上大部分的修行者眼中还是犹疑和恐惧的。

看着脸上沾血的少女,众人总觉得下一秒她的脸就会溃烂,然而就在这时,第二道剑光亮起了。

这道剑光如惊雷,划过了每个人的眼眸之中。

就在嬴抱月说完那句话众人依旧不敢动弹的静默之中,姬嘉树看着咬着自己剑鞘的不放那条蛟,拔剑而出。

春雷剑出,围绕在姬嘉树身边的巨蛟,被一剑两断。

“春华君!”

众人彻底惊呆了,继嬴抱月之后,姬嘉树居然也杀了蛟!

“的确是可杀的,”姬嘉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颤抖,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向嬴抱月挤出一个笑脸。

“阿月,你说的没错。”

漂浮在海面上的修行者惊恐地看着他,但下一刻纷纷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南楚春华君也斩了蛟,这事情就不一样了。

年轻修行者中一直暗暗奉战国六公子为首,况且姬嘉树是南楚国师亲子,按理说是最了解神灵忌讳的人,这么看来,这蛟……是真的可杀?

而就在这时,第三道剑光亮起,这次被斩断的蛟居然有足足七条。

这次出剑的是位于边缘的李稷。

“二……二哥?”

被淹的只剩半口气的赵光愕然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身边。

李稷之所以是第三个出剑的,只因他身边根本没有蛟,从一开始就没有一条蛟靠近他,而就在姬嘉树出剑后,他终于游到了被海浪拍开的赵光身边,一下将赵光附近的蛟全部斩杀。

“二哥你是不是有点……”

赵光环视着身边的十几段蛟的尸体有些欲哭无泪,其他人斩蛟都是只斩袭击自己的蛟,李稷却一下把他附近的蛟全灭了。

“这些刚刚都袭击过修行者,”李稷淡淡道,“死得不冤。”

看到李稷和姬嘉树的举动,周围其他的修行者张大嘴,呛了几口水却也激发出了血性。

“奶奶的!敢咬小爷,小爷跟你们拼了!”

远处传来闭气不久又浮上来的慕容飞星的怒喊,他也拔剑加入了斩蛟的行列,慕容飞澜紧随其后。

陈子楚许义山等人脸色都不好看,但此时也举起了手中的剑。

越来越多的少年人心一横,也颤抖着举起了反抗的剑。

“这些……这些年轻人……”

看到海上杀成一片的景象,高台上的东吴礼官纷纷瞪大眼睛。

他们这辈子只见过在神灵面前跪着的人,却没想到这些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敢在神灵面前举剑。

这到底是谁带的头?

“国师大人,这……”

“蝼蚁尚且偷生,”东方仪看着海面上的混战,“这些年轻人勇气可嘉。”

注视着伫立在海上,不知为何也只是冷眼旁观着蛟和年轻人混战的巨神,老人神情一凛。

“我们这群老东西也不能输给他们,该准备反击了。”

章节目录 第994章 浮沉 > 正如那位少女所说,蛟非神,只为兽。

东方仪看着海面上杀得兴起的年轻人们,眼中划过一丝凝重。

蛟这样未开灵智的野兽,杀上几条的确无事,但重中之重的应龙神,此时还未动作。

东方仪看着小山一般立于海上一动不动的巨龙,心底愈发冰凉。

带来的爪牙纷纷被屠杀,但应龙神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切。

不是无视,而是俯视。

它在看什么?

它在等待什么?

事到如今,东方仪可不认为这位巨神会当作一切无事地转身离开。作为侥幸曾经和神灵打过交道的神子,他深知八兽神的灵智极高,看着应龙神高高在上的巨大眼睛,他只觉得它在伺机而动。

不管应龙神在等待什么,这段它不动的时间,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人的确可以有反抗神灵的勇气,但人没有反抗神灵的能力。

“遣南使孙游在哪?”

东方仪看向祭台上东倒西歪的仙官们,提气厉声呼喊道。

“国、国师大人,孙游在这。”

回答他的是王九渊,东方仪看着尚且能够站立的两位副主考,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但看到王九渊手中扶着的一个昏头晃脑的干瘦官员,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国师大人,遣南使已经昏过去了。”王九渊脸色同样难看。

他是曾去南楚修行过的修行者,遣南使是他的下属,听东方仪喊遣南使他就知道国师准备做什么。

或者说准备向何人求助。

每个国家的御祷省中都有重要的一个部门,名为八遣处,专门负责和其他国家的神子和神灵保持联系。

神灵虽然能够穿越大陆,但并不如同人类一般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判断方向,换言之就是没有方向感很难找对地方。

一般神灵在他国降临,除了通过大规模的祭祀活动,就是通过遣南使、遣北使这样用了特殊手段经过神子允许和他国兽神建立联系的修行者。

一般一个国家最多只允许产生一位,多了其他国家的国师可就不乐意了。

遣南使,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和南楚联系的仙官。

“废物,居然昏了,”东方仪胸口起伏,“把他上衣扒了,老夫记得标记在左臂。”

事急从权,王九渊立刻照办,一边的钱伯方悄悄看了过来。

瘦小又半昏迷的官员在寒风中如同拔了毛的鹌鹑,露出的左臂上果然现出一道火焰形状的刺青。

但看到这道刻印的瞬间王九渊脸色发青,只因此时那道刺青颜色灰暗,看上去就是个死物。

“国师大人,朱雀神它……”

王九渊眼中露出绝望。

遣南使这样的仙官全名为“八方使”,是太祖皇帝时期留下的手段,为的就是紧急时刻八兽神之间能相互联系,算是各国面对与神灵同等的存在入侵时的保命手段。

当本国神灵撑不住的时候,可以通过八方使身上的刻印向其他国家的神灵求助。

而东吴的情况更惨,现在根本没有本国的神灵可以自保,所以王九渊很清楚东方仪刚刚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向隔壁南楚的朱雀神求助。

只有神灵才能对抗神灵。

在青龙神走了之后,原本排名第二的朱雀神是名副其实的大陆最强神灵,如果朱雀神愿意前来,那么此次的危机定然能平安渡过。

但看遣南使身上的这道刺青,王九渊就知道孙游和神灵的联系极为薄弱,他们今日恐怕是难以请来朱雀神了。

除了各国神子之外,其他修行者想和八兽神取得联系本就是难上加难。

就算当年在南楚国师的帮助下孙由身上镀上了这道刻印,但神灵会不会理睬全看心情,孙游清醒的时候一般呼唤十次才能成功一次,更何况这次他人还昏了。

> “算了,这也是指望不上了。”东方仪呼吸有些浑浊,心往下沉去。

如果姬墨真的愿意帮忙,真神出现这么大的动静他在南楚应该也能察觉到,但此时南边却一丝动静也无。

明明他亲生儿子也在这。

不是姬墨有问题,恐怕就是朱雀神有了问题。

但东方仪此时已经无心探究别人的家事国事,咬牙看向身边的一位禁军统领,“北魏国师还没请来么?”

自从秦帝国解体后,各国都习惯了出事各扫门前雪,东方仪也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今日。

远在南楚的姬墨来不了,讽刺的是汝阳城内此时明明还有一位近在咫尺的神子。

许沧海今日说身体不适,并未来到亡者海旁观中阶大典。

在应龙破水之时,东方仪就派高阶修行者去请了,但此时距离应龙神破水已经过了将近一刻钟,尚未有回应。

看着海面上被一群北寒阁弟子护在中心的许冰清,东方仪神色冷峻。

难道许沧海真的出事了?

姬墨两子一女,许沧海可只有一个女儿。

除非许沧海真的笃定他那女儿能从真神口下逃生,否则就是有人故意绊住了他。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意味着应龙神的此次出水,并非意外。

难道……

等等,一刻钟?

东方仪猛地看向祭台边的滴漏。

他终于明白了应龙神在等待什么。

天阶以下的修行者在水中闭气的时间一次最多是一刻钟。

而一次闭气后,必须要休整一刻钟才能再次闭气。

此时这一刻钟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动,动了!”

祭台上有礼官惊恐地叫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海面上原本沉默的“高山”,此时缓缓动了动。

应龙神动了。

神灵一怒,流血漂橹。

海面上再一次传来尖叫,看着海面上一个个浮起的修行者,东方仪双眸血红。

这就是这位神灵的目的。

将所有年轻修行者一网打尽。

刚刚苏醒的修行者们,看到的不是恢复风平浪静的海面,而是无数只蛟的尸体,和向他们张大的龙口。

还有向他们挥向的巨爪。

伴随着应龙神的动弹,整个海面剧烈震荡起来,原本握剑抵抗的修行者像是暴雨中的小舟随着海面浮沉飘荡。

“抱月!”

台上东吴礼官的混乱和挣扎赵光都看在眼里,一直没有神灵来救,他明白他们这群倒霉蛋也许真的要用肉身抵抗神灵了,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李稷的声音。

他看见李稷在海水中挣扎着向嬴抱月飘去。

“抱月!”

男人大声地呼喊道。

“让她来!”

章节目录 第995章 坐标 > 锁骨处的刺青在发烫。

泡在汹涌的海水中,嬴抱月一手拽着半昏迷的嬴珣,一手紧紧捂在自己左胸上方。

那里的刺青如同烙铁一般灼痛了她的手,但她却一直没有松开。

应龙神巨大的爪子如同小山般压下,她猛地往旁边游去,险之又险躲过,却被激起的海水压入海中,不等她露头,又是夹风带水的一爪袭来。

“抱月!”

这是谁的声音?

对了,是李稷。

在狂风骤雨中她听见李稷的声音,她知道李稷口中说的那个“她”是谁。

只是不知道他说的是“它”还是“她”。

或者应该是“祂”。

如果是“她”的话,李稷恐怕连见过腾蛇分身的记忆都保留着,还真是深藏不露,下次得和腾蛇说下……

海水倒灌的颠生倒死里,嬴抱月一点点往偏离逍遥岛的位置游,脑中一边转着这些看似没什么关系的小事。

“抱月,快啊!”

她能听见李稷的声音,夹着风与海,她看见他在海浪中挣扎着向她靠近,却每一次都被浪头打开,他境界被限,此时只是等阶四,在这种神灵掀起的风暴中恐怕也是第一次品尝何为无能为力吧。

也正因如此,他才说出了那句话。

人类无力和神灵对抗,除非呼唤神灵。

是呼唤,不是召唤。

兽神可不是什么召唤兽。

虽然上辈子的记忆里,腾蛇对她师父予取予求真的好似召唤兽一般了,但她从未忘记祂是神灵。

以四方之养,护四方之天。

在神话之中,神灵是残酷,但在嬴抱月看来,神灵又是慷慨的。

就像太祖皇帝嬴帝不仅稍稍忽悠,就将八兽神拖下了水,还参与了人类的战争,就像她师父不过是不惧怕腾蛇的外表,腾蛇就给予了她们真心。

就像人做的孽烧到了神灵身上,腾蛇依旧想来救她。

在又咸又苦的海水里,嬴抱月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属于腾蛇的翅膀在应龙的后背上招摇,看见那巨兽变得肥胖黝黑的身躯不复璀璨金黄的鳞片,耳边响起腾蛇的话。

“应龙啊,它活得可快活了。”

“你没怎么见过它吧?那家伙生得像条龙,但性子感觉比我们蛇都要温吞,用你师父的话来说,就像一条咸鱼哈哈哈。”

“年纪不小了,但青龙护着它,活得还像个孩子似的,也没什么野心,天天在沙滩上晒太阳,数千年来和我们蛇都相安无事。”

数千年都相安无事,这样一条性子像咸鱼一般的龙,为什么会突然堕入邪道,还夺取了腾蛇的翅膀?

会堕入邪道的是神灵,但引得神灵堕落,让神灵堕入邪道的,永远是人类。

嬴抱月还记得当年白犬神堕入邪道之时,就是西戎那位国师成为神子之时。

一位神子最多只能侍奉一位神灵,她不知道应龙神如今的状态到底拜何人所赐,但腾蛇失去翅膀是在她师父去世的七年前,应龙神消失是在五年前。

东吴既然祭祀过应龙神,不会连它多了双翅膀都不知道,掠夺本就是邪化的前兆,以东方仪的精明一定能有所察觉。

东吴没有事先发现应龙神的不对劲,证明五年前应龙神还是正常的。

那么在这两年的时间差里,腾蛇的翅膀在何人手上?

她在初阶大典见到的,慕容恒手上那把腾蛇翅羽所造的剑,出自何方?

又是何人,将腾蛇的翅膀安到了应龙身上?

嬴抱月不知道是谁,但她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人类的手笔。

这都是人做的孽啊。

> 有人让应龙神发了疯,更让它挑这个时间出现,袭击年轻的修行者们,尤其还袭击……

“嘉树!”

不远处响起陈子楚的惊叫声,嬴抱月瞳孔一缩,猛地看去,只见一道巨尾破水而来猛地向正在帮助其他修行者的姬嘉树劈去!

姬嘉树以极快的速度闪开,却被带起的海浪压入海底。

不等他露头又是一尾,似是决心将他永远压在水中。

龙尾是巨龙伤害最大的地方,却被分出来对付姬嘉树一人,嬴抱月不知是该为他揪心还是荣幸,但在浑浊的海浪间隐隐能看到避水珠的光芒,让她松了口气。

她此时真的无比庆幸她有未雨绸缪。

就在避水珠闪烁之时,应龙神的动作似乎也有瞬间的停止。

还没有完全失去神智吗?还是感觉到了它大哥的气息?

“抱月!”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嬴抱月看去,却是李稷终于穿过了风浪游到了她身边。

他从最边缘的位置还能逆流游到她身边,东吴人的水性都这么好的吗?

“你在做什么?”

不等她说出她的想法,却只见李稷面具中的黑眸难得失去了平静,“应龙神下一个要针对的就是你,你为什么不呼唤她?”

李稷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

为什么不呼唤腾蛇神?

为什么不求助于神灵?

“是啊,为什么,”在海浪中,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你来的正好,我有人要拜托你。”

说完,她猛地将手中的嬴珣推到了李稷怀中。

“抱月?”

“堂妹?”

就在这时原本半昏迷的嬴珣居然凑巧苏醒了,本能地抓住了嬴抱月的衣襟。

“要么沉下去,要么跟着这个人,”嬴抱月看向嬴珣笑了笑道,“我保证下一个一刻钟,你苏醒后会没事的。”

“堂妹……”嬴珣说不出话来,却只见嬴抱月收起了笑容,认真地看着他。

“珣儿,听话!”

嬴珣猛地一怔松开了手,嬴抱月双脚蹬水,瞬间离开了两人,嬴珣发现他身后的男人想要追上去,却在看见她抬手的动作时定住了。

少女紧紧捂住锁骨,下一刻在刺青处狠狠一抓。

“别过来!”

李稷不知道这是在和他说话,还是在和遥远之地的那位神灵对话。

“抱月!”

她要做什么?

在破开的海浪中,嬴抱月拼命地往前游,她能感觉苏醒的古神缓缓挪动,跟在她身后。

何为祭祀?

所谓的祭祀,其实就是给神灵一个坐标,让神灵在茫茫的人海中,能找到祂想要找的那个人。

所谓的神之刻印,就是祭祀的简化版,刻印本身能向神传递坐标的位置。

就在此时此刻。

她掐断了和腾蛇的坐标。

章节目录 第996章 海底 > “抱月!”

“公主殿下!”

无数的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嬴抱月却只能狠心往前游。

她离他们越远,他们就会越安全。

应龙神的身躯虽然庞大,但它只有一双眼睛,如果只注视着一只蝼蚁,它就只会朝着一个方向。

她此时就能感觉到那高高在上的注视。

不如说它一直在注视着她,在等待着她,等待她呼唤腾蛇前来。

但它做梦!

海水涌动中,嬴抱月能听见身后修行者的尖叫,但她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腾蛇真的出现,神灵对战引起的动静更大。

腾蛇已经不会飞了,她和应龙要打就只能在水里打,那么水中的这些人都会被卷进去。

到最后能活下来的,恐怕就只有身为腾蛇眷属的她一人。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况且她根本不会让腾蛇来。

人被杀,就会死。

那么神被杀,就不会死吗?

让已经被夺去翅膀的神灵,和拥有两倍翅膀的神灵对战,这根本就是一场必输无疑的对战。

她凭什么让腾蛇陷入这样的死战,就是为了她吗?

每个人的命都只能自己来保。

她是如此,此时海上的修行者们也是如此。

嬴抱月拼命往前游,她能感受到身后拂过的龙息,每一缕都如同一把利刃,割开她的肌肤,刺痛她的血肉,她整个人还没有应龙的一片鳞片大,如果是全盛期的应龙,应该能一口吞下她吧。

不,也许只是用真元看上一眼,她就会告别这个世界。

但嬴抱月之前就发现了,应龙也不在全盛期!

她不知道黑化是否会增强神灵的力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条龙当咸鱼当太久,她并没有从应龙神的身上感受到昔日白犬神那般诡异的邪气。

应龙神的邪化很可能还不彻底。

如果彻底的话,它根本不用带着这群蛟出现,让这群小弟来充当它的打手。

应龙神的身上总让她感到一丝迟缓,好像动作跟不上神智的指挥一般。

不管这份迟缓从何而来,这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在如离弦之箭游出去几十丈之后,嬴抱月猛地回过了头。

她身后是一幅能将寻常修行者冻僵的画面,应龙硕大的眼睛就悬在她身后不到三丈的地方,庞大的古神如同戏弄地上的蚂蚁一般自上而下冷冷睨着她。

嬴抱月的身躯也有一瞬的僵硬,她的身体也跟不上她的意识,为数不多的真元已经快要耗尽,体温也快降到危险的刻度,但她没有动,浮在水中静静和那双比她还要大的眼睛对视。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师父和太祖皇帝告诉她的折服神灵的要点。

折服神灵也好猛兽也好,唯一的要诀就是,不要怕。

但对于呼口气就能弄死你的存在,什么人会不怕?

她也只是一个肉体凡胎。

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去,她不想死。

但她不能怕,她也不能退。

嬴抱月抬起头,和那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古神对视。

> 这是她完全陌生的巨兽,已经失去了灵智,不知被何人所操纵,只要这场戏弄结束,就能终止在她这个世界能做到的一切。

她能感觉到她肉体的颤抖,但她能听见她在颤抖中发出的声音。

这是人对神灵的挑衅。

“过来啊!”

嬴抱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身向一个方向游去,远处好不容易露头的姬嘉树和李稷等人看着这一幕目眦尽裂,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巨兽像是看到了什么饶有兴趣的东西,居然真的挪动身躯向她游动了一寸。

只一寸,就是地动山摇。

“抱月!”

李稷死死抓住嬴珣的衣领,他的声音和姬嘉树的声音同时响起,但他们没想到,远处同时响起的是另一个女子的尖叫。

“你不要过来啊!”

“嗯?那里是……”姬嘉树抓着刚刚他从海里捞出来的陈子楚,愕然看着靠北边的那片海域。

“那里……好像是北寒阁弟子的所在……”陈子楚看着这一幕也愣住了。

刚刚在应龙破水之时,不同国家的修行者采取了不同的应对方式。

寻常国家的修行者是想着沉水自保,西戎人是不要命一般继续往东边的逍遥岛游,中唐人是往岸边逃窜,而北寒阁弟子独树一帜,是护着许冰清往最远离应龙神的北边的礁石海域逃。

北寒阁弟子的凝聚力相当强,因为人多势众,移动速度快,蛟也是欺软怕硬的,故而之前没有几条蛟靠近他们,如果安安稳稳继续北移,按照地图也许能绕过北方的礁石,从一条比较远的路线到达逍遥岛。

然而此时这一切都被一个不要命的女人打断了。

“你……你……”

看着居然带着应龙神向他们游来的嬴抱月,许冰清的脸孔有一瞬间的扭曲。

和应龙神巨大的身躯比起来,海中的少女渺小得不可一提,但她的靠近却让北寒阁弟子仿佛看见了死神。

“不要过来啊!”

原本团结一致的北寒阁队伍顿时起了骚动,险些有人抛下许冰清往外逃窜。

“啊呀,还是过来了吧。”

泡在最外围被贺兰承拉着才没有淹死的拓跋寻悠悠开口,“还是让大家散开吧,不然我们这多人还不够应龙神一口吞的。”

“你闭嘴!”

许冰清怒喝道,看着破浪而来的嬴抱月和巨龙在后方高高抬起的爪子,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快点把她劈死吧!

在到达他们这里之前,先把这女人劈死吧!

然而世事总是出乎许冰清所料,嬴抱月后背像是长着眼睛,应龙的巨爪再一次挥空,不远处的队伍却被波及,外围的几个弟子发出尖叫。

“一群废物!”许冰清想要发怒,但看着不远处压来的巨龙,她口中也只能发出一声尖叫。

“你不要过来!”

看着尖叫的许冰清,海浪中的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微笑。

她倒是无意祸水东引,但谁叫天底下的神此时能指望的只有离得最近的那个呢?

如果北寒阁就这么全军覆没葬身海底,也只能怪他们所拜非人了。

谁叫你们的师父和你的爹今天不给力呢?

看着尖叫的许冰清,嬴抱月在心底默默道。

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绊住了许沧海,但都这个时间了,有什么问题还搞不定,害得自己女儿都要被生吞了,再不来,他这个北魏国师也该换人做了。

“啊!”

应龙的阴影彻底笼罩了北寒阁的队伍,许冰清发出了最后一声尖叫。

章节目录 第997章 雷暴 > 就在许冰清的尖叫声响彻云霄之时,天上传来了隆隆的雷声。

这不是一般的雷声,雷声中带着雄浑的真元和威压,云层中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隐隐靠近。

北寒阁弟子绝望的脸上露出狂喜。

嬴抱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抬头看向昏暗的天空。

终于来了。

虽然来得很晚,但来的真及时。

许沧海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不得不说,是个好爹。

原本被应龙神遮蔽的天空上,此时飘来了另一团乌云,占据了半边天空。

比起乌云,嬴抱月觉得称其为积雨云更为准确。就在那团乌云飘到众人上方时,一道巨大的紫色闪电唰的一声划破天边,直直劈在了应龙神的身躯之上!

“吼!”

应龙神发出一声怒吼,巨大的身躯激烈地挣扎起来,带动的海面如同被煮沸的水一般激荡起来。

“喂喂喂!”

不远处北寒阁众人和嬴抱月顿时如同被疯狂搅动的饺子汤陷入另一种混乱,嬴抱月在海水中一边拼命稳住身形,一边抬头看向天上隐藏在云层中的巨大身影,心中吐槽不已。

许沧海到底知不知道他女儿就在应龙神脚下?他这么做是在救人还是在让她们早点死啊?

某位玄武神子显然是听不见她的吐槽,天上的云层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哪怕是不在嬴抱月和北寒阁弟子所在海域上的修行者们都感受到了风雨欲来前的威压。

“这是……”

看着天上厚厚的云层,陈子楚打了个抖。

“等下要小心了,”姬嘉树看着天空,神情复杂地开口,“北魏国师可能要掀起雷暴。”

“雷暴?”陈子楚瞠目结舌,“这是人能做到的么?”

这是人能借助神灵的力量做到的。

姬嘉树攥紧胸口的避水珠,神情无比复杂。

他也是雷法者,但他从未想到雷法者能够如此强大。

这就是天下最强的雷法者的力量吗?

这就是玄武神的力量吗?

就在姬嘉树震撼不已之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海岸边的礁石上。

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到达的,男人身上穿着单薄的玄衣,却不知被何物扯破一半,半截衣袖在海风中孤零零的飘舞,上面还能依稀看到暗红的血色。

东吴祭台上发出一片惊呼,仙官们看着礁石上的那个男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来人虽然看上去莫名狼狈,但此时他出现就有如定海神针。

“北魏国师!”

“玄武神子!”9

岸边响起欢声,东方仪也松了口气,但听着耳边下属们的欢呼,老人心中感到深深的屈辱和不甘。

曾几何时,他明明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此时却要依靠他国的神灵。

他也许是时候该死了。

一个失去了所侍奉的神灵的神子,还有什么活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意义?

可想起他心中的那渺茫的希望,东方仪控制住心中的动摇,强稳心绪看向海面。纵然心中万般不甘,为了这个国家,他还要撑下去。

老人看向云层,不管是靠哪位神灵,此时能击退应龙神解决眼前危机最重要,看许沧海这模样伤得不轻,不少仙官眼中腾起忧虑,东方仪的心中却没有太多担忧。

玄武神作为天之四灵,本就是八兽神中上位者的存在,看玄武神这模样也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哪怕许沧海就剩下半条命,只要他来了,没有神子的应龙神就不可能是北方巨神玄武的对手。

两个打一个都打不过,那天之四神也该退位了。

东方仪原本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许沧海不愿意为他们东吴的烂摊子尽力,但一个人却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 看着在北寒阁弟子旁边吸引应龙神注意引得许冰清阵阵尖叫的嬴抱月,东方仪神情微妙。

多亏某位前秦公主。

他现在是不一点都怕许沧海不尽力了。

就在许沧海在海边礁石站定之时,那个巨大的身影终于从云层之中隐隐露出了真身。

一只巨大的玄龟隐隐出现在云层中,浑身还萦绕着暗紫色的雷电。

“玄武神!”

“我们的神来了!”

海面上响起北魏人的欢呼,而就在玄武神现身之时,海面上的雷暴终于开始了。

许沧海拔剑猛地向北方挥剑,海面顿时万雷齐发。

仿佛苍天的愤怒全部滚滚而下,数道紫色的闪电让人们名为何为神灵之怒,何为天地之威。

一啸震天河汉惊,惊雷滚过远山鸣。

海面上的少年人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可怖的天象,全身上下忍不住发起抖,位于雷电最近的北寒阁弟子虽然知道师父是来救他们的,还是吓得紧紧闭上了双眼。

刀剑无眼,天雷更无眼呐!

但就在巨大的雷云下,有一位少女却睁大了双眼。

嬴抱月静静看着这一切,不愿错过一丝细节。

玄武神引发了雷暴,但这些紫电在即将降临海面时全都精准地落到了应龙神的身上。

“吼!”

应龙神暗黄色的鳞片发出烧焦的味道,巨大的身躯也开始倾斜,海面再次震荡,嬴抱月被海水卷挟猛地往北寒阁弟子队伍边的漩涡中陷去,然而就在这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小心。”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那人脸上被海水浸湿的白绫。

拉住她的人是位于最边缘的拓跋寻,另一边拉着他的贺兰承死死咬紧牙关,承受着多了一个人的拉力。

“你……”

不等嬴抱月说些什么,海面再次震荡,又是一阵雷暴打在应龙神身上,应龙痛叫出声,但发出攻击的玄武神位于天上,海中的它无力反击。

狂风袭来,嬴抱月和贺兰承等人猛地抬头,看向应龙神身上震荡起来的巨大双翼。

海水最后一次巨大的激荡,下一刻巨龙猛地振翅腾空!

在被屡次痛击之后,原本停留在海面上的应龙神终于离开了海上!

众人松了口气,但看着似乎准备飞向玄武神的巨龙,心中又生出寒意,如果兽神真的大战,那么战斗的波及面更为巨大,别说他们连岸边的人都无法幸免。

然而众人没有想到,就在应龙神腾空之后,却并没有向天上的玄武神冲去,而是选择了往东方一望无垠的海面飞去。

这是,准备逃了吗?

众人深深吸气,但就在应龙神往东飞去之时,巨龙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没人知道它在看谁,这时应龙身上第二对翅膀忽然开始震动,下一刻海面上掀起了高达数十丈的巨浪!

“海啸!”

不仅是海啸,海面上伴着海浪陡然出现了数十个漩涡,将众人卷入其中,海面上响起惨叫声,拓跋寻心头一紧,正准备握紧身边人的手。

忽然间。

那个少女却松开了他的手。

“抱月!”

远处响起了少年人惊恐的呼喊,贺兰承睁大眼睛,眼看着一个最大的漩涡忽然出现在嬴抱月身边。

将她深深卷入海底。

章节目录 第998章 礁石 > 贺兰承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拓跋寻握了握空荡荡的手怔怔往前探去,却被贺兰承猛地扯了回去。

“师兄!你干什么!”

贺兰承看得清楚,那个少女比谁都更早发现身边的漩涡,而就在发现自己即将被漩涡卷入之时,她猛地松开了拓跋寻的手,将拓跋寻向他这边推去。

这是嬴抱月做的最后一件事。

随后她便消失在了海面上。

“师兄!”贺兰承死死将拓跋寻从漩涡的边缘拖了回来,不等他说些什么,一个巨大的浪头就向北寒阁的队伍砸来,他们自顾不暇,伴随着海啸所有人都被海水淹没。

谁都没想到应龙神跑都跑了,最后还要掀上这么一把风浪。岸上祭台上的仙官们顿时再次慌乱,但下一刻看着又逐渐一个个从海中浮起的修行者,纷纷放下心来。

应龙神已经离开,临走前的含怒一击虽然可怖,但风浪是会平息的,比起神灵之威,区区天灾并不能把修行者怎么样。

但不知道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湿润的水滴落在了祭台上的仙官脸上。

“这是……”

人们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滴,“下雨了?”

玄武神已经离开,许沧海也缓缓向祭台上走来,这不再是神灵引起的雷暴,而是海上自然降下的风雨。

“今日真是晦气。”

有仙官抱怨道,“居然还有雷雨,当初算日子的礼官是怎么算的?”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中雨,逐渐变为暴雨倾盆。

东方仪无意理会下属们的口角,只是紧紧盯着海面上,海面上虽然还有风雨,但浮起来的修行者越来越多。

只是……

他一直没有看见那个身影。

那个少女的身影。

“嘉树,你没事吧?”陈子楚被姬嘉树从海里捞出来,吐出一口海水,狼狈不堪地问道。

“有事的应该是你吧?”姬嘉树无奈地看他一眼,又一个猛子扎回了海里,不久后拎着也在吐水的陈子寒破水而出。

“咳咳咳,”陈子楚将弟弟拉到身边,看着许义山露出头拽着赵光向他们游过来,嬴珣出现在前秦人的队伍里,归辰也被姬嘉树从海里捞出来,陈子楚在海中转了一个圈,环视着整个海面,看着周围的熟人们,他忽然愕然开口道。

“公主殿下呢?”

此时姬嘉树又捞出了姜元元,正将他送到了陈子楚等人身边,听到这句话他整个都僵住了。

“我再下水一趟。”

“等等!”陈子楚一把拉住脸色苍白的姬嘉树,“你捞了多少个人了?你嘴唇都白了你知道吗?”

“我没事,”姬嘉树摸了摸胸口的避水珠,勉强笑了笑,“我今日水性可好了。”

“再好也经不住这么折腾!”陈子楚胸口起伏,“再说了,你刚刚一次次潜下去就是在找她吧?”

虽然这么说有点那啥,但他们这些人被捞出来大概是顺带的。

“你没找到她是吗?”陈子楚紧盯着姬嘉树的眼睛。

姬嘉树偏开头,下一刻缓缓呼出一口气,“嗯。”

海面下一片浑浊,漂浮着无数蛟的尸体,还有生死不明的修行者,但他睁大眼睛,哪里都找不到她。

哪里都找不到她。

“师、师妹是水法者,”这时一直沉默的许义山开口了,“她……她一定会没事的。”

姬嘉树苍白的脸色稍缓,这时他看向脸色发青的赵光,忽然一愣,“郡王殿下,昭华君呢?”

“嗯?”赵光一愣,猛地回头看向海面,才发现李稷也不见了踪影。

“他……”赵光更多的是懵逼,李稷可没有被漩涡卷入海底,可他人呢?

“大概也下水救人去了,”赵光神情有些不安,要是一般情况下,他倒是不担心李稷淹死,可是这片海域今天实在太诡谲了,再说了,救人怎么到现在都不浮起来?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少年们面面相觑。

这时海面上的风浪也愈发大了起来,不少之前被神灵吓破了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修行者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地图,向岸边游去,岸边的禁军也开始救回这些放弃比赛的修行者。

但也有一部分修行者冒着风雨继续向海中的海岛游去。

> “东吴还不终止这次中阶大典吗?”陈子楚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的嘴唇被泡得发白,说实话他也快失去战意了。

“西戎人呢?”姬嘉树问道。

“继续向逍遥岛游去了,”陈子寒感受着海上的风息沉声道,“最打头的那个已经快到了。”

西戎人虽然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但抵抗风浪的能力却异乎寻常的强。

姬嘉树瞳孔微缩。

“嘉树,该怎么办?”

周围一圈的少年人都看着他,刚刚是姬嘉树将他们都捞了出来,此时六神无主的少年们显然都指着他拿主意。

姬嘉树看着再无人浮起的海面,指甲深深扎入了掌心。

“师妹也许是潜出了这片海域,已经往逍遥岛去了,”许义山开口道,他知道姬嘉树在挣扎什么,“但也许……”

也许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

也许那个少女已经葬身海底。

这样的挣扎足以将一位未婚夫撕碎。

一般的少年人此时也许已经崩溃。

“去逍遥岛。”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脸上所有的挣扎都消失了。

“嘉树?”陈子楚愕然看着身边少年,他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却变得无比坚毅。

“如果她现在在这里,她也会选择这么做的。”

姬嘉树握紧胸口的避水珠,“她说过,她要赢,不能输。”

她不会输。

他也不会。

他们不能输给西戎人。

她绝不想看到他在这里优柔寡断,耽误战机。

“走!”

“不能让西戎人第一个登岛!”

少年脸上所有的犹豫消失了,拼命向东游去,看着姬嘉树动身,陈子楚等人对视一眼,也跟在他身后向逍遥岛的方向游去。

就在动身的前一瞬,姬嘉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海域。

那个人能找到她吗?

无论如何,他们各自都有要做的事。

他不会让她失望。

少年转头,咬紧牙关,一路向前。

……

……

海浪拍打着礁石,就在姬嘉树等人往东游的时候,李稷正在往海底游。

亡者海是游离湖,本该不算深,但李稷一路往下,光线越来越暗,却依旧没有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

他远远瞥见,姬嘉树也数次下水,但没找到她,于是他选择往更深的地方寻找。

但他几乎已经触及海底,却依旧没有找到她。

她,在哪?

站在海底,李稷定定看着这黑暗的世界。

果然她已经离开了吗?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他的手被咬了一口。

章节目录 第999章 山洞 > 李稷愣愣低下头,只见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一口咬住他的手掌,尾巴在水中拼命摆动。

东吴的海中不缺海蛇,且海蛇有剧毒,海上遇蛇极为凶险,寻常修行者遇见此事的正常反应是立即掐死,然而李稷盯着眼前这条小蛇,总觉得这蛇身上的花纹有些眼熟。

这不会是……

天下毒蛇的模样没太大差别,越是色彩斑斓越让人避之不及,但李稷碰巧知道有人最近收养了这样一条蛇,还取了个名字。

李稷缓缓提起手掌,看着小尾巴摆动到近乎抽搐的蛇,虽然咬他的模样凶狠,但蛇的两颗毒牙却并未注入毒液。

好吧,是它没错了。

李稷认出了它就是大朝会之后嬴抱月收养的那条本被长乐公主用来对付她的小蛇。

她回家后好像给它取名为……小花?

虽然某人取名的功力让人不敢恭维,但看着眼前这条忽然出现的小蛇,李稷心头一动,将蛇提到和自己眼睛同高的位置,看向它的蛇眼。

一人一蛇在海底对视。

小花蛇乌溜溜的眼睛和李稷的黑眸相对,李稷看见这蛇的眼睛居然转了转,看上去居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在哪?”

李稷一张口,吐出一串串气泡,寂静的海底传递不了任何声音,就在他焦急之时,小花蛇突然松开他的手,一摆尾巴向一个方向游去。

李稷跟着它向前游去,不知穿过多少海底破碎的尸骸和水草鱼兽,他终于看见了那个身影。

这是海中的一条极深的沟壑,宛如海底的深渊,四周卧着无数巨大的尸骸,而就在那深渊之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正静静往下沉去。

寂静幽深的海水里,她就这样一人沉入深深的海沟,周围环绕的鱼群如同无数鬼影将她淹没。

李稷漆黑的眼睛静静凝视着那道身影向,在海水中他看见她原本流光溢彩的双眼静静地闭着,一只手微微抬起。

她又是在向谁伸出手呢?

他还记得他在海面上看见的最后一幕,她推开了拓跋寻的手,一人沉入海底。

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危险之时推开别人的手。

李稷静静注视着她,胸膛微微起伏,跟着焦急的小花蛇游到她身边,他握住了那只手。

但就在握住的瞬间,他立刻感到了不寻常的热度。

李稷瞳孔微缩,在冰冷的海水泡这么久,寻常人的体温都会极低,他在海面上握住她肩膀时,还记得她的身躯寒冷如冰。

此时却滚烫如火。

这种情况反而更危险。

他这时也顾不上什么了,环住了她的腰,咬紧牙关往海面上浮起,在混乱的海水中,小花蛇一口咬住嬴抱月的衣襟,一起浮水而上。

……

……

亡者海的北部海域有一片半露出海面的礁石。

海面上起了不小的风雨,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海浪不断拍打着礁石。

哗啦一声,一个青衣人背着一个人从海面上露头而出,爬上了这片礁石。

男人的脚步有些沉重,大口喘着气,唯独肩膀一动不动,似乎是怕颠着背上的人,他在凹凸不平的礁石上一步步行走,直到来到一个天然形成的黑黝黝的洞穴前。

看到这个洞穴,李稷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背着嬴抱月走进山洞中,摸到一片还算干的地面,放她靠着一块礁石平躺下来,从怀中掏出包着油纸的火石和携带的不多的干柴,升起一堆篝火。

> 火光升起,照着山洞中少女苍白的脸颊。

李稷走到她身边蹲下,摸了摸她的额头。

滚烫的热度灼烫了他的掌心,李稷眸光定了定,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洞外,看着风雨交加的海面,再次一头扎了进去。

空荡荡的山洞中,此时只剩下昏迷的少女一人。

篝火安静地燃烧,而就在这时,火光映出的人影,中却忽然多了一个人。

……

……

如果此间有第二个人在,恐怕会被这一幕吓一跳。

但洞中唯一的活人此时正陷入沉睡,没人能看见这诡异的一幕。

山洞中仿佛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地上的篝火微微闪动了一下。

一个黑衣竖瞳的女子出现在躺在地上的少女身边。

她像是凭空出现在了洞中,脚步声一丝都无,只带来一阵清风。

在空无一人的山洞中,黑衣女子定定注视着篝火边沉睡的少女,走到她身边,俯身将手放到了嬴抱月湿漉漉的额头上。

在感到少女额头上传来的惊人烫意时,女子的竖瞳微微闪动,最终抱膝在嬴抱月身边坐下,看着身边人的脸叹了一口气。

“傻丫头。”

不管过了多少年。

还是这样一个让人无话可说的模样。

黑衣女子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地上少女苍白的脸颊,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最终只能变成唇边的一声叹息。

真是个傻丫头。

除了她之外,又有谁会在乎神灵的性命?

黑衣女子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后背,在那样一种情况下,不管神灵能不能赢,是个人肯定会把神灵拖出来先抵挡一阵,哪会操心神灵能不能赢会不会死?

至少那些平素恭敬侍奉八兽神的神子们不会。

以人之身,居然想要护着神灵,也就只有她会这么傻。

黑衣女子定定盯着地上的少女,眼中涌动着怒意,却再次将自己的手掌覆到了她的额头上。

但也正因为她和她的师父都那么傻,自己才想要生生世世永远护着她们啊。

生于远古的兽神在山洞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而就在这时,一个湿淋淋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洞口,黑衣女子竖瞳微闪,嬴抱月身边腾蛇的身影倏然消失。

李稷看着空荡荡的山洞,抬手揉了揉眼睛。

地上的嬴抱月依旧如他离开前那般,在篝火边安静地沉睡着,洞内除了她以外并没有其他人。

也许刚刚是他眼花了吧。

李稷将肩膀上扛着的一堆湿淋淋的东西甩到地上,大步走到嬴抱月身边,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

下一刻,男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少女额头上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1000章 承诺 > 在沉入海水之中时,嬴抱月久违地做梦了。

在回到这个世界后,她就很少做梦。

她一直很忙,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睡觉。

睡着了也很少看见过去的事。

她的梦里很少出现人,她想要在现实世界中看到她想见的人,并不想寄托于梦境,但这一次在模糊的梦境中,她却久违地看见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景色。

她看见了大片的湖水,那是澜沧海的湖水,在那里她和师父与腾蛇相遇了,但在大片大片的湖水后,她却又看见了大片大片的绿意。

她不是应该在海底么?为什么会有这么茂密的树林?

这是哪里?云雾森林吗?

在云雾与风雪中,她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她想要追上去,全身却没有丝毫的力气,她能感觉到她在下沉,有什么咬着她的衣襟拼命想要把她往上拉,但却无济于补,最终连那小小的拉力都从她身边消失了。

她先是感受到刺骨的冰冷,随后是销骨的滚烫。

像是有铺天盖地的火焰向她涌来,将她连灵魂都吞没。

她向上茫然地伸出手。

而在滚烫之中,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是谁?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往水面。

窒息感消失了,灼热感却无法消失,但就在她五内俱焚之时,却仿佛有一股清凉的泉水拂过了她的额头。

这份凉意是那的舒适,让她想起在炎热的夏日躺在腾蛇巨大的身躯上乘凉时的记忆,冰凉的鳞片贴着她的脸颊,舒服得她昏昏欲睡。

她很想就这样懒洋洋地睡过去,但远处好像总有人在固执地喊着她的名字。

但喊得好像又不是她的名字,喊得好像是……

“姐姐!”

姐姐?

是谁?

是……

嬴抱月抵抗着困意,深深呼出一口气,在一股暖意中微微睁开了眼睛。

在醒来的瞬间,嬴抱月就明白刚刚的一切应该都是梦境。

只因她身边除了木柴燃烧的声音,就只有山洞外风雨和海浪的声音。

山洞么?

躺在坚硬的岩石上,嬴抱月静静打量四周,迅速理清了她的现状。

山洞外风雨大作,洞内却温暖如春。

她是在篝火的燃烧声中醒来的,一个青黑色的背影正坐在篝火前,手中拿着一串木签,似乎正在烤着什么东西。

“李稷。”

嬴抱月微微开口,唤出那个人的名字。

“你醒了?”坐在火堆边的男人转过头,看向她黑眸微微闪动,“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的么?”

“没有。”嬴抱月摇了摇头。

“你确定?”李稷盯着她的脸,“你之前发烧了。”

> 看来她梦里的的火焰就是因为这个,嬴抱月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到李稷身边一堆湿漉漉的水草上,她认出这是一种名为“海菜”的海草,海边渔民常用它熬汤来治风寒退高烧。

“你给我吃了这个?”嬴抱月问道。

“本来是打算给你吃的,”李稷淡淡道,紧盯着她的脸,“但等我捞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已经退烧了。”

“是吗?”嬴抱月也有些意外,她恢复能力虽然不差,但退烧的速度应该没那么快。

她怔了怔,偏了偏头看向湿漉漉的地面,轻声问道,“有其他人来过吗?”

李稷摇头,“我没有看见。”

“是吗?”嬴抱月背靠着礁石缓缓坐了起来,看着盘腿安静地坐在火边的男人,“是你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的?”

李稷点了点头。

“谢谢你,”嬴抱月连忙道谢,她环视了一圈四周,“这里是?”

“北边的那片礁石群,”李稷道,“你拿到的地图上应该也有画。”

嬴抱月顿时明白了他们现在的位置,但下一刻看着燃烧了大半的柴火,她一愣猛地抬头看向李稷,“现在过了多久了?”

如果她没记错,他们现在还身处中阶大典之中,可不是能悠闲睡觉烤肉的时候啊!

“距离应龙神逃离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了,”李稷看了嬴抱月一眼,“别担心,你也没睡多久。”

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这叫没过多久?

嬴抱月心头一紧,抬头看向洞外,“嘉树他们呢?”

“他们不会被神追着咬,之前跟着西戎人向东游了,大概现在已经上岛了吧,”李稷转过身,继续翻烤着手中的木签,静静开口。

嬴抱月松了口气。

“你不生气吗?”李稷听见后面的动静,凝视着手中的烤串问道。

“我为什么要生气?”嬴抱月问道。

“未婚夫放弃找你先走一步,”李稷静静道。

“他要是拎不清,非要带着所有人困于海中我才会生气,”嬴抱月静静道,有些疑惑地着眼前人的背影,“话说你怎么不去?登岛不是分秒必争么?”

“我也去的话,放任你去海底喂鱼吗?”李稷一边烤鱼一边淡淡说道。

这个……嬴抱月神情微妙,她想起之前沉入海底的记忆,苦笑了一声道,“你放着我不管我也会浮起来的。”

记住,她这辈子可是水法者。

“你当你是八爪鱼么?脚断了一条还能长回来?”李稷静静转身,将手中的烤串递给她,指了指她锁骨处包着的绷带,“你身上的这些伤不及时处理就要溃烂了。”

嬴抱月一愣,低头看向手臂上蛟的咬痕和锁骨处被她自己抓出的抓痕,此时已经都被敷上了草药包上了绷带。

“这是你帮我治的吗?”她轻声问道。

“手臂上的是,”李稷道,“脖子下面的那道不是。”

他回来的时候发现不仅她额头上的温度退了,锁骨上那道伤痕也被人处理过。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没有继续追问,她已经猜到了什么人来过这里。

她伸手接过李稷递给她的烤串,发现上面穿着的是张牙舞爪的小章鱼……还真的是烤八爪鱼。

“你管这个叫八爪鱼?”她愣了愣问道。

“有什么问题么?”李稷已经转过了身。

也许海边的海民早就有这种叫法吧,嬴抱月把看着像是烤鱿鱼一般的东西放进嘴里,静静凝视着火堆边男人的背影。

“李稷。”

她忽然轻声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要救我?”

章节目录 第1001章 心意 > 火焰上的木柴噼噼啪啪的燃烧着,山洞上一滴水珠落下,嘶的一声升起一缕烟。

男人静静坐在火边,沉默一瞬后淡淡道,“顺手。”

顺手……

嬴抱月看着地上的那堆海草有点无语,连续下海两次,他管这个叫顺手吗?

“在中阶大典中救人,也叫顺手吗?”她闭了闭眼睛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李稷没有回头,静静凝视着火堆,“如果你在水里飘着,碰巧看见我往海里沉,你不会拉我一把吗?”

如果这样就可以被称之为救,那她知道她自己又救了多少人么?

嬴抱月闻言神情有些微妙。

修行者的确当以救死扶伤为使命,自从在前秦和李稷相遇,他们也曾多次互相帮助,但这次却不一样。

这里是中阶大典的战场,而他们是争夺同一个目标的对手。

“已经比西戎人迟了半个时辰了么,”嬴抱月看向山洞外的风雨,看了李稷脸上的面具一眼,“你在骗我。”

李稷握着木签烤火的手一顿。

“我睡过去不只是半个时辰,而是快一个时辰了吧?”

男人的背影有一瞬的僵硬,随后侧目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明明外面都没太阳,她还能察觉时间的流逝,如果不是看过她生死不明的模样,李稷都怀疑她刚刚是在装昏了。

“为什么要骗我?”嬴抱月盯着他的侧脸,轻声问道。

“乌云蔽日,看不见日头,我对时辰的判断也没有那么准,”李稷道,“所以就往少里说了。”

当然也有不想让她想多了愧疚的缘由在,但下次他是不会这么做了。

瞒她的难度和代价更大。

“是吗?”嬴抱月沉默一瞬,她猜到了李稷为什么这么说。耽搁的时间越长,他那个“顺手”的说法显得越扯淡。

“那这下是整整晚了一个时辰,你为什么还不走呢?”嬴抱月看向还坐在火堆边烤串的李稷,静静问道,“你这样要怎么拿到榜首?”

就算在水中发现了她把她捞了起来,他大可以把她独自丢在这里,她自会苏醒,他实在没有在这守着她的必要。

看着坐在篝火边的男人,嬴抱月有一句话没能说出口。

那就是。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李稷是知道她命不久矣的人,她倒也不会想太多,只是很有些矛盾。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平静地问道,“你不是要为了你的心上人,去夺少司命的剑么?”

李稷沉默了一瞬,终于回过了头,看向她的眼睛,“我说过,我既然说你能活满一年,就不会看着你在这一年内去死。”

原本只是一场死亡预言,却成了他的一个承诺。

嬴抱月愣愣看着他,无奈地笑了,“我欠你一个人情。”

“是我欠你人情在先,”李稷将一个贝壳递给她,里面是煮得滚烫的雨水,“在南楚我就说过,我欠你一条命。”

她助他登阶付出的代价更大,他当时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你早就还完了,”嬴抱月皱起眉头,无论是在初阶大典和姬墨对垒的最后一战,还是云雾森林中陪着她和赫连晏周旋,甚至是三天前在建章宫中扮演刺客,一路走来,要算还人情的话,他累积起来早就够一条命了。

> “这些不算什么,”李稷淡淡道。

嬴抱月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他的眼睛,她就知道他们谁都说服不了谁,不过她已经暗暗打算,如果之后李稷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要向她复仇,她一定让他多砍三刀。

“你也不用太介意,”李稷看着嬴抱月喝下热水,“虽然晚了一个时辰,我们并不会落后多少。”

嬴抱月抬头看他。

“现在已经傍晚了,”李稷淡淡道,“逍遥岛边已经开始退潮了。”

嬴抱月一怔,“你是说……”

“潮水会将修行者往海中拉,”李稷静静道,“这个时候即便游到了岸边,想上岸可不容易。”

这个人啊……

嬴抱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早就算好了时间,按照潮汐力,现在的确是退潮的时间,如果说上午修行者往东游是顺风,此时则完完全全变成了逆风,上岸顿时会变得事倍功半。

潮汐力主要由月亮的引力引起,当月上中天时,这股力量会减弱,这时才是上岸的最好时机。

怪不得李稷不着急。

看着坐在火堆边不动如山的男人,嬴抱月笑了笑道,“没想到你这么了解大海。”

这个世界的人还不知晓万有引力的存在,想了解潮汐非得有丰富的海边生活的经历。想起之间李稷在海浪中游到她身边时的身手,她好奇地问道,“你……难道是在海边长大的?”

“不,”李稷回头看她一眼,“我是在山林中长大的。”

虽然只有短短一年,但这一年他才是自由的。

他在那之前的人生,虽然的确是在海边城市中生活,但却总是在囚禁中渡过,这并不能被称之为成长。

“那你懂得也是够多了,”嬴抱月由衷地夸赞道,下一刻想起什么眸光一凝。

“不过这个……”她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李稷,“你没有告诉嘉树他们?”

这么说起来,姬嘉树他们提前离开不也撞上了退潮?

不过东吴和南楚作为对手,李稷的确也没有告诉姬嘉树他们的义务。

“不用,”然而嬴抱月没想到李稷转了转手中木签,“春华君的话,应该是能顺利上岸的。”

“他脖子上挂着避水珠,”他淡淡道,“那也有辟除潮水的作用。”

呃……

嬴抱月发现她好像不小心给姬嘉树开了个挂……

这对其他人恐怕是有些不公平了,但她并不后悔这么做。

李稷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想什么,“你不用担心公平的事,在应龙神出现之时,就决定了这场对决不可能公平。”

如果没有避水珠,和她一般被应龙神针对的姬嘉树恐怕早已葬身海底。

这也显示出她是有多么命大。

“春华君等人先行,想必会在岛岸遭遇并拦截西戎人,先一步爆发争斗。”

李稷看着抱膝坐在石块边的少女,在风浪之中姬嘉树选择先行一步,看上去像是放弃了寻找她,实际上恐怕是为了抢先上岸解决难啃的敌人。

以己为先锋,先杀出一条血路。

那位少年埋在心中的心意,不知道她,又是否知晓呢?

章节目录 第1002章 上岸 > 洞外风雨交加,嬴抱月喝下热水,觉得全身上下都暖了起来。

她活动了下僵硬的身躯,扶着石块站了起来。

“还行么?不要勉强。”李稷观察着洞外风雨的走向,回头看她一眼,“还有一点时间。”

她恢复速度实在是太快,快得让他心惊。

“再不出去,我怕东吴国师都要中止这场中阶大典了,”嬴抱月笑了笑,“再说了,也不能让嘉树他们等太久。”

李稷默默看着她,她果然还是明白了姬嘉树的用意。

嬴抱月做了下扩胸运动,走到李稷身边,头往外探,“海上还有人么?中阶大典没中止吧?”

李稷让开洞口的位置,嬴抱月看见还有零星几个人影在风雨中沉浮。

她舒了口气,也有些意外。

“没有终止?”

……

……

不怪嬴抱月感到意外,因为此时东吴的祭台上关于是否要中止水战一事,正吵得不可开交。

“国师大人,天象不祥啊,也不知应龙神会不会再回来,今日还是中止大典,择日再战吧。”

“是啊,雨已经一个时辰未停,微臣观风雨,尚且还要再下上一个时辰,这么下去伤亡会太大。”

祭台上,御祷省仙官们双腿战战,俯身向东方仪进言。

“还请国师大人召回各国修行者,择日再战。”

东方仪看着地上的下属,沉默不言,随后转身看向坐在上首的赵暮人。

他虽然是国师,但今日能做主的人在这。

各位仙官们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面向赵暮人哗啦啦跪倒一片,看到赵暮人稳坐如山,一旁随伺的老臣们脸色更加不好。

“陛下,此处过于危险,还请陛下先行回宫吧!”

祭台上已经拉起挡雨棚,燃起了火把,火光照着中年君王的脸,赵暮人脸色喜怒难辨,漠然看向进言的臣子。

“你让寡人逃?”

怎么就是逃了?

进言的老臣叫苦不迭,赵暮人过于铁血嗜武,朝堂上儒生文臣日子向来不好过,对这个强势的东吴王也难免心存怨怼。

“陛下,”老臣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处过于危险……”

“寡人连下刀子都不怕,会怕下雨?”赵暮人挥了挥手,他动作粗豪,说完却眸光微动,看向站在东方仪身边的王九渊和钱伯方,“两位副主考以为如何?”

仙官们的目光顿时落到两人身上,东方仪向来唯赵暮人是从,那么他们就只能寄希望于这两位副主考。

不过今日发生这么多事,想必有脑子的官员都知道怎么选。

“九渊啊,寡人刚刚让你调查的伤亡情况如何了?”赵暮人问道。

仙官们一愣,没想到赵暮人刚刚居然让王九渊查了这些。

“回禀陛下,因为考生们没有全部回来,并不能查出具体数字,但根据海中飘起的尸体和求助的考生叙述,目前共亡五人,伤一百七十七人,其中重伤者三人,但性命已无忧。”

王九渊一板一眼地说道。

居然大部分都只是受伤?

台上闻言的仙官们愕然。

当然不是他们希望多死人,但兽神降临袭击修行者这样的大事,居然只造成这么点伤亡,就常识而言显然是匪夷所思的。

之前海上哀鸿遍野,众官员还以为定有上百人以上的伤亡。

> 结果这伤亡人数比往届未曾发生意外的水战还要小。

“这也并不奇怪,”赵暮人以王剑拄地,眸光幽深,“听说今年南楚初阶大典第一轮的伤亡也极低。”

而这两场对决有同一个相同点。

那就是那个少女都在场。

如果不是嬴抱月当机立断带领众人击杀狂蛟,并引走了应龙神的注意力,今日之事没那么容易善了。

当然明面上他必须感谢另一个人。

“多亏了北魏国师及时相助。”赵暮人看向祭台侧一个挂着门帘的隔间,许沧海正在其中疗伤,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伤,但出于尊重没人敢靠近。

“陛下,虽然伤亡不多,但海上风雨太大,继续下去的确有危险。”王九渊汇报完却话锋一转,也向赵暮人进言,全然忘记了他之前说过年轻人要多经点风雨。

但王九渊如此进言并非全因为谨慎,而是因为东吴在这场水战中已经陷入不利。

之前率先向逍遥岛游去的是西戎人和南楚人,东吴实力最强的昭华君不知去向,在王九渊看来这么比下去。最后优胜的很大可能是西戎人,再不济也是南楚人,那么不如趁机终止,谋求再战。

高台上官员们的意见已经变成了一边倒,支持放弃的仙官们脸上露出喜色,大势如此,恐怕不会有哪个官员没眼色的敢和他们唱反调。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却打断了众人的美梦。

“陛下,臣反对!”

谁啊这是!

所有人齐刷刷瞪向出声的方向,站在王九渊身边的干瘦官员顿时成为众矢之的,赵暮人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他就知道这人会开口。

“哦?钱主考有什么意见?”赵暮人看向这位连上三道奏折请求担当主考都被丞相拦下,最后居然说动了御史大夫亲自举荐,被他顺水推舟提拔成主考的小御史。

“陛下,微臣以为,已有修行者开始登岛,还有许多健儿们在靠近,此时终止,等于否定了这些勇敢者的努力。”

被数百名官员瞪着,钱伯方却不慌不忙,躬身向赵暮人进言道。

“既然应龙神刚刚离开时未中止,此时就不能再中止,更应击起战鼓,鼓励修行者们登岛!”

钱伯方身上境界不高,但气势却犹胜高阶的仙官们。

是他们不想马上中止的吗?应龙神离开后,赵暮人各种检查人员伤亡,检查高台,抚慰北魏国师,他们根本没机会说话,现在看来原来是在拖延时间!

“你……钱御史,这么多人的性命都在你一句话之间,万一之后又出事了,你能担待的了吗?!”

对赵暮人不敢说些什么,其他官员们却敢对钱伯方破口大骂,想到钱伯方的出身,众人更加怒不可遏。

“没当过几天官,却敢如此大放厥词!”

钱伯方本就是荫蔽出身,简直是莫名其妙空降到东吴官场上的,众人本以为他会安分守己,乖乖当考场上的装饰品,却没想到在如此场合,此人居然敢冒天下大不韪反对众人意见。

老子本就不是来当官的!

老子今天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老子的将军上岸!

钱伯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向赵暮人,“陛下,微臣宁愿肝脑涂地,也不愿陛下和东吴受人指责,说我们东吴人临阵脱逃!”

他的声音从激昂变为严肃,让众位官员无话可说。

“比试已经过半,无论何等结果,都是这些年轻人们拼出来的结果,我等只能等待。”

此人倒是能肝脑涂地,但不是对他和东吴肝脑涂地。

赵暮人静静看着立在众人之前,千夫所指却面不改色的干瘦男人,嘴角浮起复杂的微笑。

她的人,还有梅娘的袍泽,果然是厉害的。

钱伯方么?赵暮人在第一眼看到奏折上那个名字时,就认出了此人是谁。

这人哪里是什么钱伯方,明明就是永夜长城下的钱多多!

章节目录 第1003章 月夜 > 钱伯方,字多咄。

没错,就是咄咄逼人的那个咄。

男子成人后会获赠表字,赵暮人也不知是哪一位人才给这位前罪臣之子起了这样一个表字,这个咄字似乎是在暗讽其父因言辞获罪。

但就是这样一个拥有不祥之名的人,后来却成为了北魏边境第一大商贾,钱多多。

后来从商后,此人干脆把这个表字改成了多多,果然财源广进。

顺便一提,这个多多是当年的昭阳郡主开始这么叫的。

这名字太应景了……赵暮人能记住这样一个小人物,多亏了这个奇异的名字,简直太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了。

看着眼中精光四射的中年人,赵暮人深吸了一口气。

云蝉卫凌云三十六骑,第三骑,钱多多。

不过在那女人麾下的将军中此人好像因为年纪排行老大?

他是搞不清她的那些人的排名,不过不管哪个排名,前三名都是那么三个人。

触及到了他不想回忆的事,赵暮人收起思绪,眯眼看着眼前人。他之前并没有收到自己这位新大臣和前秦公主有私下联系的消息,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嬴抱月的真实身份?

赵暮人看向风雨交加的海面,还是说……

此人是刚刚知道的呢?

祭台上仙官们虽然沉默了一瞬,但众怒不好犯,对钱伯方的攻讦一时间甚嚣尘上,但钱伯方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可除了骂他的,祭台上还有其他声音。

仙官们大概是发现了钱伯方脸皮奇厚,怎么骂都没反应,故而开始另辟蹊径寻找其他角度。

“昭华君和前秦公主还有许多世家子都不知去向,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

这时有一位仙官开口道,“万一这些人一去不返,其他五国定然会向我们东吴发难!”

周围官员群起附和,钱伯方眸光微微动了动,袖子下的拳头攥紧,看向风浪交加的海面。

赵暮人在一边注视着他,这是此人第一次出现情绪波动。

果然是认出来了么?

他想起嬴抱月闯宫时说的那句“我和他们不需要什么手段也能联系上”,心中有些感慨。

这句话居然是真的,她和那群人总像是有着某种特别的感应。

钱伯方知道赵暮人正在打量他,但他并不畏惧,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海面之上,死死握拳指尖扎入掌心。

他已经决心劝赵暮人继续中阶大典,只因他知道那个少女一定希望继续。

一时兴起从千里之外南下之时,他心中只怀揣着一个模糊的猜测,但就在一个时辰前,这份猜测已经变为了现实。

他只见过一个人有这样直面神灵和恐惧的勇气。

那是一个女人。

海面上已经没有那个少女的身影,耳边是其他官员的恐吓和危言耸听。

他们说她和那个东吴人也许葬身海底再也不会回来,但钱伯方相信她没有死,她会回来。

他的将军,你一定要回来啊。

不,她一定会回来。

看着波涛翻卷的海浪,钱伯方深吸一口气转身再次向赵暮人躬身。

“请陛下继续中阶大典!”

赵暮人注视着男人苍白的脸颊,周围其他官员怒发冲冠地瞪着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尖叫。

“看啊!”

> “有人!”

“是昭华君和前秦公主!”

祭台上的官员们一愣,闻声望去,只见在北方海域的礁石边缘,忽然出现了两个小黑点。

虽离得极远,但以修行者的眼力,能看见其中一人是女子,还有一人脸上戴着青铜面具。

这两人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看着风雨中奋力向东方游去的两人,高台上的仙官们目瞪口呆。

“刚刚诸卿好像说昭华君回不来了?”赵暮人看着他们慢悠悠地说道。

“陛下,这……”老臣们脸色都有些尴尬。

赵暮人冷哼了一声,懒得理睬这些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就忘记了乱世模样的臣子,看向了一直在一边一言不发的东方仪。

“国师,你怎么看?”

东方仪注视着风浪中奋勇向前的两人,转身向赵暮人行了大礼。

“陛下,参加者们已经自己做出了选择,”白发苍苍的老人道,“老臣也斗胆请陛下继续中阶大典。”

台阶已经足够,赵暮人看着海面上穿越的少年们,看着并肩而立的钱伯方和东方仪,他闭了闭眼睛起身,向着海面一挥手。

“中断一事之后不许提,比赛一旦开始,生死有命,继续!”

祭台上沉默一片,不再有人多嘴,赵暮人坐回王座,盯着海面上给了众仙官最后一击的两人,心中只有一个疑问。

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

……

雨渐渐变小,月亮升起了。

皎洁的月色下,两个身影破浪而出。

嬴抱月和李稷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为了海岸上观战台上众人的焦点,正在奋力击浪向东游,两人都是水法者,水性都相当好,在游泳的间隙还能顺便聊上几句天。

为了避嫌,嬴抱月原本是想和李稷分开游的,结果被李稷一句“你要是中途力竭我还要再捞你一次”给噎了回去。

都是一个方向,于是她也不再折腾了,两人离开礁石山洞跃入海中,一前一后,一路向东。

外面的风浪一如既往的大,李稷一边游一边担忧嬴抱月的伤口裂开,嬴抱月却在操心别的东西。

“话说那堆海菜就那么留在那么?”嬴抱月从海水里探出脑袋,“你不是有空间法器么,干脆一起带着好了。”

毕竟是他特地下海一趟捞回来的,她觉得有些可惜。

“那堆东西湿淋淋的……”李稷皱起眉头,“会把别的东西弄湿。”

也是,毕竟这是一位怀里揣干柴的人物,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李稷的衣襟,有些好奇他那个空间法器的模样。

难道是个大口袋?

一路走来李稷的怀里简直如同机器猫一般,嬴抱月已经见他从里面掏出蜜饯、药材、夜行衣等诸多东西,之后还有什么,她真的拭目以待。

“话说你随身带着这么多东西,难道没带退烧的药材?”想到这,嬴抱月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还要下海一趟去捞海菜?”

“靠海吃海,”李稷道,“在海中引起的风寒发热,吃海菜退烧速度最快。”

“不过比起海菜,我的确还考虑过别的药材。”

“是什么?”嬴抱月好奇道。

李稷看了一眼趴在她肩头懒洋洋眺望前方海域的小蛇,幽幽开口。

“你知道,蛇胆最清热解毒吗?”

章节目录 第1004章 迷宫 > 趴在嬴抱月肩头的小花蛇浑身一抖,猛地转身扑向嬴抱月的脸颊,蛇身在嬴抱月脖子上绕了一圈,如果不是蛇头蹭在少女脸上在瑟瑟发抖,看上去简直像是在勒她。

“喂喂,你够了啊,”嬴抱月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小花的头,“它还是个孩子,不要吓它。”

要是李稷为了给她退烧把她的蛇给炖了,她怀疑她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道谢而是和他拼命。

“我知道,不会炖它的,只是开个玩笑,”李稷笑了一声,看向嬴抱月脖子上的小花蛇,“它这次也是立功了。”

“立什么功?等等……”嬴抱月扭头看向身后人脸上熟悉的面具,有些不可思议,“你刚刚是笑了吗?”

天可怜见,那个不苟言笑的昭华君刚刚笑了?

李稷居然会开玩笑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天要下红雨了吧。

“我没有,”李稷借着游水脸偏向一边,语气恢复了古井无波,“你刚刚听错了。”

“是吗?”嬴抱月狐疑道,眸光盯着他脸上的面具一时间没有挪开。

说起来,从相遇至今,她从未见过他笑过。

赵光嬉笑怒骂,表情丰富,李稷身上的情绪却像是都分给了他,从来不笑,也从来不哭。

即便是隔着厚厚的面具,一个人是哭是笑,还是能看出来的。

但真的一次都没有。

他的情绪全都掩在了面具之后,沉默的如同一股静水,不像一个才二十出头的人,像是有什么将他的喜怒悲伤都夺走了。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股静水开始了流动。

好像是开始了流动吧?

嬴抱月紧紧盯着李稷的面具。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李稷扭头扭得脖子都僵了,有些无奈地转过来,“是想让我笑给你听么?看前面,小心撞上礁石。”

“这倒不是,”嬴抱月笑了笑,“我只是在想,你要是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吧?”

这下险些撞上礁石的变成了李稷,他小心绕开,抬起头看着前方少女的神情更无奈了。

“你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一定好看了?”李稷道。

“那你哪天把面具摘下来我就知道了,”嬴抱月道,“话说在海水泡那么久不会生锈吗?”

“那至少要等到我成为神子的时候,”李稷眸光动了动,想起了向他叮嘱这句话的人,心中一切感情都被压了下去,声音恢复了平静,“你想看我的脸?”

“有那么点好奇,”嬴抱月笑了笑道,“不过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只是你这样不哭不笑,会不会以后做不出表情了?”

“表情我还是有的……”许久未曾和人一次说那么多话,李稷有些吃不消,但看着前方破浪前行的少女,他忽然开口,“你不要光说我,那你呢?”

“我?”嬴抱月怔了怔。

“你有哭过吗?”李稷静静开口,想起曾经在林中看过的,坠于她身边草叶上的露珠。

她总是在微笑,总是那么平静,但他从没见过她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像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样释放自己的情绪。

“哭过一次,”嬴抱月比划了一下,好像还被姬嘉树看到了。

那是在第一次在红玉里感受到师父的气息的时候。

“我说的是在人前落泪,”李稷静静道,“肆无忌惮地流泪。”

“那倒是没有伤心到那么一种程度,”嬴抱月笑了笑道,“你可别咒我啊。”

这人难道是想弄哭她么?

> 这都是什么兴趣啊?

她很少落泪,上辈子都没有这样的经历。

这辈子能让她哭的人也已经都不在了,应该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我没这个意思,”李稷总觉得她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无奈扶额,“我只是觉得你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但这个少女忍受疼痛和悲伤的能力比寻常的男人都不知强到哪里去。

过刚易折,但她不仅刚还韧,铁骨铮铮,堪称坚韧不拔,举重若轻。

但她愈是如此,他却愈是有些担忧。

他希望她疼的话,就说出来。

好吧,他也不知他这是什么想法。

不过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让她哭出来?

“你在想什么呢?”嬴抱月总觉得后背发凉,扭头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李稷摇摇头,于水中往前窜了窜,游到了和她并肩的位置,看向她肩膀的小蛇,扯开话题,“你刚刚不是问它立了什么功么?”

看到他靠近,小花蛇身上的鳞片都要炸开,蛇头连忙绕到嬴抱月脸的另一边,蹭啊蹭。

“没事,他不会炖了你的,”嬴抱月只好再次安慰。

“你对它到底做了什么?把它吓成这样。”

李稷有些无奈,看着身上如果有毛现在肯定都炸毛了的小蛇,抬起自己还带着齿痕的手,“我没做什么,反是它咬了我一口。”

嬴抱月有些惊讶,却只见身边人眸光沉静,“不过是它带着我找到你的。”

嬴抱月一怔。

“所以你不用愧疚,如果我一直找不到你,我也会离开,但就在我要离开时,它碰巧咬了我一口,我碰巧找到了你,所以才把你捞了上来。”

这人要说几个碰巧?

“所以我也不会炖了它,”看着缩头缩脑的小蛇,李稷补充了一句。

“好,我知道了,”嬴抱月感受着缠着她脖子的蛇身微微松了一些,笑了笑,“反正你们两人我都要感谢,上岸后请你们俩吃好吃的。”

两……人?

李稷看着她肩膀上的蛇,她把他和蛇当同类了吗?

他忽然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动物和猛兽那么喜欢靠近她……

“李稷,”就在这时嬴抱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嬴抱月从海水中探出头,指向前方,声音有些异样。

“好像到了。”

李稷猛地转头,看着月色下出现在海面前方的陆地。

即便离着还有数十丈,却能看出这是一个极大的岛屿。

“这就是……”嬴抱月喃喃开口。

“逍遥岛。”李稷定定开口。

逍遥岛上不逍遥,亡者林里阅兴亡。

逍遥岛上的亡者林,是这片海域名字的由来,也是他们这次水战的关键。

然而就在嬴抱月和李稷终于靠近逍遥岛之时,看见的并不是一座寻常的森林,而是一座……

迷宫?

章节目录 第1005章 花开 > 一切都正如李稷所预料。

在月上中天之时,雨停了。

潮水涨退的最低潮也褪去,只留小细卷的浪花一点点卷向海岸。

哗啦一声,海中心的近海处,冒出两颗脑袋,嬴抱月和李稷从近海游至沙滩,踏着碎石一步步登上岛岸,留下两对湿淋淋的脚印。

“这里是……”

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一片宁静的海滩,海岸边到处是踩踏的脚印,深浅纷杂极为凌乱。

脚印四周是无数被剑气劈开的碎石,大块的石头上累累剑痕,散落着淋漓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这一切的痕迹都表明此处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嬴抱月的手指从一块大青石上的剑痕上掠过,看着剑痕边缘被烧焦的痕迹,回头看向李稷,“这是嘉树的剑!”

宽半寸三厘,正是春雷剑剑刃留下的痕迹。

李稷走上前,看向旁边另一道,眸光微冷,“这是赫连晏的。”

男人深吸一口气,“看来他们果然是交上手了。”

看着沙滩上的血迹嬴抱月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所幸沙滩上留下的只是血迹,并未见到任何一具尸体。

“看脚印和痕迹应该是嘉树他们先登岸的,但西戎人追了上来,嘉树他们借着这岸边的石头尝试拦截他们。”嬴抱月一边辨认着地上的痕迹一边说道。

累累剑痕下,她仿佛看到了海岸上激战时的情形。

虽然西戎人游在前面,但恐怕正如李稷预料,到达时正好赶上了海岸退潮的时候,姬嘉树等人有避水珠分水,反而先一步上了岸。

平素冷静的姬嘉树这一次选择先向西戎人发动了攻击,但西戎人顶住了最终还是登上了岛,在这沙滩处和姬嘉树他们来了一场白刃战,后来其他国家的修行者也陆续赶到,再然后……

嬴抱月顺着沙滩上的脚印一路看去,发现凌乱的脚印中分出两行,在岛上的树林外重新汇集,却骤然消失了。

“这是……”

她能判断出沙滩上发生了什么,但这足迹的走向却让她看不懂了。

只因两排足迹并非是消失在林中,而是都消失在林外还有一丈开外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嘉树他们是进林子里了吗?”嬴抱月说完自己的推测,皱眉看着地上的足迹。

李稷没想到她只靠痕迹推演就就仿佛宛如身处刚刚沙滩大战中一般,沙滩上发生的事他和嬴抱月的猜想大致相同,但对于这场沙滩大战的结尾他也觉得有些古怪。

“看足迹最后像是分成了两队人跑,”他看着汇向眼前森林的两排足迹道。

其中一排显然人数较多,估计当时是零散的六国修行者跟着姬嘉树他们跑,西戎人们抱团往另一个方向跑,旁边还有抱团的北寒阁弟子,仗着人多不怕西戎人踏着他们的足迹向前。

定睛看着地上的足迹,李稷弯腰在沙滩边缘的脚印上摸了摸。

“脚印还带着湿润,并未离开多久,他们人呢?”

最外侧的脚印还带着海水,证明是有人不久前才踩下的。

然而问题就来了。

> 为何沙滩上此时一个人都没有?看上去并不算深的树林中,也没有丝毫动静传来。

看足迹,本来两队人应该是准备在林边再战一场,但就在行至林海边之时……

两排足迹都戛然而止。

月色下,凌乱的两排脚印,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逍遥岛上目之所及的这片树林外。

嬴抱月和李稷抬起头,沉默地看着他们眼前的这片广漫如海的树林。

在还未靠近逍遥岛之时,嬴抱月就发现了这片树林的不同寻常。

这座岛上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被这片森林覆盖,可以说这座岛就是为这片森林存在。

亡者海上逍遥岛,逍遥岛上亡者林。

象征着中阶大典水战胜利的信物就藏在亡者林中,

这片森林才是他们此行的最重要目的。

在没到达之前,嬴抱月原本猜测亡者林是地形比较复杂的杂树林,但到了之后才发现此林并不凌乱,看上去还很整齐。

郁郁葱葱的树木零落有致,汇聚成无数道屏障,像是迷宫的道路一般,再配上灌木和花丛,简直有如天然形成的迷宫。

嬴抱月靠近这座岛屿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座“迷宫”。

亡者林是典型的亚热带阔叶林,此时已经接近深秋,树上的树叶居然都还未落,只都被霜打成了浅黄和深红的色泽,远远看上去,如同一片火海。

“嘉树他们,难道是在亡者林中迷路了吗?”嬴抱月喃喃问道。

“不清楚,但是……”李稷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去。

赢抱月和他几乎同时迈步,穿过沙滩,向这片火红的树林走去。

他们谁都知道这片树林非同寻常,姬嘉树等人的消失也透露着十足的不对劲,但明知如此,他们也不能不去。

毕竟进入亡者林就是他们此行的任务。

但两人此时都提起了十万分的小心,一点点靠近,走到脚印消失之处时,两人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发生。

两人都有些意外,这时远处传来惊叹声,嬴抱月抬头远远看见岛的另一边也有修行者上岸,此时也走到了林边,正对着树下的花丛发出赞叹。

花?

“这树下原本长着这么多花吗?”眼前红光一闪,嬴抱月定睛看向面前,也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这时才发现她刚刚看见的火红并非只有树叶,林中每棵树下居然都盛开着大量的花丛,大片大片地开满了绯红的花,怒放的红花犹如流淌的岩浆,燎原般流淌开来,仿佛要淹到人的膝盖。

“这花……”李稷看着这猩红的花海也怔住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花好像有些眼熟。

“小心点,这花好像……”他紧盯着这花朵开口出言提醒,但身边无人应声,他瞳孔一缩,忽然发现身边居然没有了其他人的气息!

“抱月?”他猛地回头,愕然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身边。

就在须臾之间,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少女。

消失了。

章节目录 第1006章 幻境 > 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身边,李稷愣住了。

他今年二十出头,是在山海大陆最危险诡谲的云雾森林中长大的,从云雾森林出来后,他就不再惧怕任何森林。

如果说亡者林是个小迷宫,那云雾森林就是个大迷宫。就算是在云雾森林的浓雾中,他都能驾轻就熟地找到方向,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就在还未踏入亡者林之时,他身边的人就消失了个干净。

一切宛如身处梦境一般,他明明没有踏入亡者林,但那猩红的花海就已经流淌到了他的膝下,李稷低头看着缠绕着触须仿佛想往他身上爬的花朵,终于想起了这种花的名字。

他是在北寒阁的药典上看到这种花的名字的。

色泽深红,花如龙爪,盛开在阴历七月,长于夏日,在秋天结花。此花先开花后长叶,冬天叶子不落,夏天叶落休眠,花和叶子永不见面,故而被称为“无情无义”的花。

这种花有很多种名字,在看到药典前,李稷曾在乡野间听人称它为无义草,又因为其花瓣反卷如龙爪,称其为龙爪花,还有什么红花石蒜、山乌毒、鬼撑伞这样的名字。

但最让李稷印象深刻的,是药典上那个人手写的名字。

彼岸花。

《药典》的主人称其为彼岸花。

李稷不知道药典是何人写就,但有一点他是确定的,那就是绝对不是许冰清。

他是为了读到《药典》的手稿才前往北寒阁,最后费尽心思终于如愿,而他看到原本才发现,市面上的《药典》根本就是被删减后的版本。

《药典》原本的措辞其实极为平实随意,记载药案时却又十分严谨,李稷觉得作者应当是一位十分沉静的女子。

那人在《药典》上写道,春分前后三天叫春彼岸,秋分前后三天叫秋彼岸,此花开在秋彼岸期间,非常准时,所以才被称为彼岸花。

但在规整的药性和形态叙述边,却又写着一行小字。

“这是笔者从师父那的道听途说,不足以为考,古往今来此花颇具神秘色彩,传说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李稷脑海中浮起这段叙述,在花海中缓缓四顾,喃喃开口,“接引之花吗?”

生长于彼岸的花朵。

他并非迷信之人,虽然察觉出姬嘉树和嬴抱月等人的消失和这花海脱不开干系,但他觉得并非全部都是这花在搞鬼。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一人。

他之前和嬴抱月看见的岛那边登岸的修行者果然也不见了,他深吸一口气连退二十步,但身边还是一模一样的风景。

如果是按照他看见这片花海前的距离估算,这二十步都够他退回到海里。

但此时漫天的花海像是没有界限,涌向天边无边无际,不管他往前往后往左往右,四周都是不变的花海。

“果然如此么?”李稷看向他握出指痕的掌心,仔细盯着地上的花海。

他弯腰分开一簇簇彼岸花,果然在根系处看到了一列列排布的沟壑汇聚成图案,仿佛是一种藤蔓在纠缠。

果然是阵法。

整个云雾森林就笼罩着一座大阵,圈禁猛兽,削弱进入其中的高阶修行者的境界,当初嬴抱月能和赫连晏在其中虚与委蛇也多亏了这座阵法,作为云雾森林的半个主人,李稷对这种能设在林子里的阵法非常熟悉。

“华容道。”

李稷定定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沟壑,这些彼岸花就种在这种阵法上,此阵是一种能够让人迷失方向的阵法,加上这些能够迷惑人心的红花,深入其中的人仿佛置身于幻境。

现在他明白姬嘉树等人的脚印为什么会在亡者林边缘骤然消失了。

那个地方显然就是华容道的入口,而继姬嘉树等人之后,他和嬴抱月也陷入了其中。

> 此阵无可避免,只因整个亡者林都是一个巨大的阵法,他们要带回去的信物,估计就藏在阵法之中。

李稷深吸一口气,沿着地上的沟壑往前走去。

如果他现在是天阶,想必能一眼看出此阵法的破绽,但他现在是等阶四,只能一点点的摸索。

不知那个少女现在遇到了什么。

不过以她对阵法的了解,也许现在已经找到了信物走出了阵法也说不定。

在嬴抱月之前,他就没见过这般对阵法有着野兽般直觉的修行者。

不对,还有一位。

凭借着在云雾森林中积攒下的经验,李稷小心地一步步在花海中穿梭。他有经验,等什么时候他能看到其他人的时候,离走出这个阵法也就不远了。

破这个阵法的关键就是找到其他人。

身边的花海愈发鲜红,简直灼烫了他的眼,李稷知道此花有妖异,尽量不去看,但要辨认道路却又不得不接触,每次碰到那柔软的花瓣,他都觉得自己仿佛沾了一手血。

他无比厌恶这种感觉。

随着次数的积累,一股凉意从他心底升起,眼前也恍惚起来,李稷心道不妙抬起头正想清醒一下神智,但下一刻他看着出现在身前的人影,如遭重击。

带着血色的云雾骤然腾起。

云雾里那是他熟悉的林中小屋,却不是八年来他熟悉的空荡荡的模样。

一个青衣女子坐在台阶上剥着手中的豆荚,一把剑放在她身边,居然和笤帚放在一起,一只白猫在她身边甩着尾巴,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看向站在篱笆外的他。

“阿稷,你回来了,今天打了什么?”

李稷站在花海中,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

不知何时,他已经不是现在这个模样,而是一个背着弓箭的孩童。

“我……”一股窒息感笼罩在李稷身上,看着这一幕,他的眼睛渐渐的红了。

他伸手去推眼前的篱笆,但就在这时,一柄利剑突然从台阶上的女子的胸口穿过,一个人影站在青衣女子身后,台阶上的青衣女子瞬间倒在了血泊中。

“不!”

少年的悲鸣,穿透云霄。

……

……

嬴抱月没有听见李稷的声音,因为她正站在岔路口前,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那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安静地坐在青石之上,手上拿着一卷书,像是在等什么人。

走进看才知道,他坐着的不是青石,居然是长城的城砖。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容颜无双的后辽少年,正和他说着什么。

看到她过来,两人同时抬起头。

嬴抱月愣愣看着他们两人。

温润如玉的公子看到她站着不动,拿着书抬起头来,笑着轻声开口。

“小阿月,你在看什么?怎么还不过来,不认识我了吗?”

章节目录 第1007章 那天 > 夜色已深,海岸边火光萦绕。

“陛下,您还是休息一下吧。”

海岸上数枝火把熊熊燃烧,赵暮人坐在祭台上首,对周围官员的劝说充耳不闻,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海面。

海面上空空荡荡,只有少数放弃比赛被救到岸边修行者坐在沙滩上失神地望着夜空下的海面。

官员们劝不动赵暮人,只能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海面。

“今晚看来应该是不会有修行者回来了。”

王九渊站在东方仪身边,凝视着已无人在水面上挣扎的海面,“此时没有放弃的修行者们,应该都已经登上逍遥岛了吧?”

“没错,”东方仪道,“今年上岛的人还是挺多的。算算时间,最早的一批人已经登岛快两个时辰了吧。”

“是吗?”王九渊有些惊讶,“这么长时间也该找到信物了吧?怎么还没人回来?”

他记得逍遥岛面积并不算大,按照地图上的大小,一个时辰的时间够修行者将其翻个底朝天了。

钱伯方没有那么乐观,他看着站在一边看着沉默地注视着海面的东方仪,心头一紧。

放置信物一事全权都是东方仪安排的,哪怕是副主考对那座岛都并不了解。

“国师大人,”他紧盯着白发老人的侧脸,“那座岛上,那片树林里,有什么吗?”

如果只是简单的密林寻宝,对五感通达的修行者而言根本花不了这么多时间。

“有什么吗?”东方仪重复道,一双老眼看向恢复平静的大海。

今年的修行者渡海的过程堪称惊险万分,但亡者林中的考验,在他看来比渡海更为艰险。

亡者林里有太祖皇帝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阵法,那阵法本身并不算强大,但是越高阶的修行者却越难走出那个阵法。

只因每个人在那片森林要与之为敌的,是自己的记忆。

老人的声音在祭台缓缓上响起。

“在海上他们面对的是天地之力,但在亡者林中,每个修行者要面对的,是自己的内心啊。”

……

……

海上的声音传不入林中,在漫天的花海里,嬴抱月站在路口,只是怔怔看着笑着唤她的人。

“小阿月?为什么不过来?又在担心什么吗?”

看到她站着不动,男人也不恼,只是含笑看着她,像是等着她做决定。

确实是他。

他从来不会勉强她做什么。

看着坐在青石上的男子,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静静走到了他身边。

她身边的花海消失了,变作了还染着血的长城烽燧,她的身影也变高了,变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女。

“我和你说过的吧,不要这么叫我。”

男人的声音温和,但少女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有点冷淡。

“喂喂,殿下可是跑了三天三夜来看……”坐在男子身边的后辽少年皱起眉头,但不等他说完,手执书卷的男人就捂住了他的嘴。

“我知道,只有你师父才能这么叫,对吧?”男人看着她微笑,随后自嘲般地耸耸肩,“唉,在你心里,果然没人能和国师大人相比。”

听到师父两字,嬴抱月怔了怔,像是想起了什么,但不等她说些什么,眼前的场景忽然烟消云散。

一转眼,长城烽火已经消失了,啪的一声,一本书从她手中滑落。

嬴抱月心中一惊猛地抬头,才发现自己坐在一张书案前打了个瞌睡。

> “这里是……”

她愣愣抬起头,看着眼前明明灭灭的烛台,青铜所制的烛台上有着精美的腾蛇花纹,她起身拾起地上的书,翻过来发现书册上有两个大字,药典。

嬴抱月握紧手中书册,愕然环视四周,发现这里居然是前秦御祷省的藏书室。

不,也许此时应当被称为大秦的御祷省。

“阿房宫……”

注视着四周她熟悉的景色,嬴抱月喃喃开口,不知为何心跳加速。

她回到了阿房宫之中。

她,现在几岁?

她低头看着手上书册的扉页,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墨迹还未干。

“阿月十七岁生辰赠师父为念。”

十七岁。

嬴抱月一点点握紧手中的书册,这时藏书室外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

“阿月,你在吗?能帮我拿点药吗?”

嬴抱月一把拉开了藏书室的大门。

只穿着单衣的男人站在门外,看到她开门,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你从密道过来的?”嬴抱月看着他的模样轻声问道,“怎么了?哮喘又犯了吗?”

看着站在门外的男人,她犹豫了一下,开口唤出了他的名字。

“嬴苏。”

听到她说出这两个字,站在门外的公子一怔,随后眼中陡然泛起惊喜的神采。

“你终于愿意叫我的名字了?”嬴苏平素温和有礼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实的喜悦,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这婚约结的不冤。”

他叫她阿月她不反抗了,今日更是稀奇,不再冷冰冰地叫他大殿下了。

可惜只叫了一声。

“大殿下,你到底有什么事?”嬴抱月看着杵在门口的男人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叫回来吧,不然以后改不了口,礼仪嬷嬷会打死我的。”

“你什么时候怕过那些人,”嬴苏哈哈笑起来,但笑声之后,他似乎是因为情绪波动又咳嗽了起来。

“果然是哮喘又犯了么?”嬴抱月走出藏书室,指了指屋边的矮榻,“你坐那吧,我去拿药。”

“咳咳,我本来不是因为这个来找你的……”

嬴苏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无奈地走到了屋边那张熟悉的矮榻边。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改变,今夜他看着这张矮榻忽然有些感慨。

嬴苏静静凝视着打开药箱忙碌着的少女专注的侧脸,一时间没有移开视线。

在无数个他数不清的夜晚,在这张矮榻边,这个年幼的少女无数次帮助了狼狈的他。

从十岁到十七岁,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却没想到他真的有娶她为妻的一天。

但她不管长多大,对他都一如既往。

“来,张嘴,”嬴抱月拿着自制的喷雾走来,熟练地帮嬴苏处理哮喘发作。

“不是因为这个,那你今晚来找我做什么?”

嬴苏咽下药液,平复了一下呼吸,笑着说道。

“我明日要和嬴昊一起去园林围猎,所以想找你来提前拿点药。”

章节目录 第1008章 引路 > “围猎?”

俯身为他把脉的少女一怔,放在男人脉门的手指有一瞬的僵硬。

“阿月?”嬴苏一愣,“你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抚了抚眉心,“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好像不该待在这似的。”

她原来是待在哪来着?

“什么不该,你从永夜长城回来才几天,难道这就想回去了?”嬴苏无奈地笑了,“需要我和礼官说一下,把婚期提前吗?”

“也就只有三天了,你要再提前,礼官会吃了你吧?”嬴抱月皱起眉头,“嫌陛下桌案上堆着的对你的弹劾不够多么?”

“都已经那么多了,不怕再多一些,”嬴苏咳嗽着道,“反正是作戏,早点结也是好事,以防夜长梦多。”

他真的很怕再过两天她就反悔了。

“那是礼官定好的吉时,不用再折腾了,反正我已经把一切都交给了梅娘,七日后才会回永夜长城。”

嬴抱月浑不在意地说着,继续为嬴苏把脉,“倒是你,又不是秋狄的时间,好好的为什么要和二皇子殿下去围猎?”

“秋兰围场出现了祥瑞,我和二弟约好去看看,”嬴苏笑着道,“听说是一头通体雪白的白鹿,百年难遇,正好为我们的婚事添彩,我把它打回来送给你好不好?”

“不好,”嬴抱月无语地看着他,“好好杀人家白鹿做什么,又不是不吃鹿就饿死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少女冷淡的回应却让嬴苏笑了,“但那匹白鹿既然被视为祥瑞,肯定无数人想捉它献给父皇,不如我抢先捉到它送给你,还能保住它的性命。”

这话说得没错,嬴抱月没再反对。

“我觉得,它一定会喜欢你的,”嬴苏笑着站起身,“就当是你答应嫁给我为我解决麻烦的新婚礼物吧。”

“我又没做什么,”嬴抱月一边说一边低头在药箱里整理着药物,“我觉得你还更吃亏些……”

虽然说好只是作戏,嬴苏对她的态度也没有太大改变,但她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她将一个药袋递给他,“你真要去,就带着这些药吧,用法我都写在了竹管上。”

“好,”嬴苏意气风发地站起身,接过药袋转身向她一笑。

“等我把白鹿带回来。”

“不要勉强,”嬴抱月站在门口向他挥手,“注意安全。”

“没事,那么多人跟着呢,我骑术虽不佳,但打猎从未出过事,”嬴苏笑着挥了挥手,走出御祷省。

嬴抱月站在门槛目送他离开,看着那个男子一步步离开的背影,她的心底忽然响起了一声声悲鸣。

“不……”

“别走……”

“不要去……”

她的身体站在门边,不知为何动弹不得,只能一动不动地听着这个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嬴抱月一点点睁大眼睛,随后她听见一滴滴液体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她挣扎着抬起手,愣愣看着指尖流淌的暗红色的血。

这是……

“大殿下!”

嬴抱月猛地抬起头,发现身边景色再次变幻,她居然身处阿房宫内秦帝上朝的大殿里。

“大殿下!”

身边的景色又变了,耳边是老臣们撕心裂肺的嘶喊声,她注视着手掌上的鲜血,一点点低下头去。

一个人失去温度的躯体正躺在她的脚下,他的胸口放着一个药袋,被一箭穿透,浸透了鲜血。

她定定看着他的脸。

为什么?

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回来的吗?

“父皇!”噗通一声,她身边一位亲王打扮的男子跪倒在地,向坐在最顶端的帝王磕头谢罪。

“皇兄……皇兄他被人暗害,昊儿没用,没保护好皇兄,贼人不知为何射破了这个药袋就跑了,儿臣已经派人去追了!”

药袋?

嬴抱月定定转头,看向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等等?这个药袋好像是昭阳郡主的东西吧?”

“怎么回事?贼人难道是冲着昭阳郡主来的?”

“昭阳郡主从小就被人追杀,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波及皇长子殿下?”

> “这个女人引起了多少争端?就算此事与她无关,为什么大殿下偏偏会在这个时候遇见刺客!?”

大殿中的所有人都看向她,原本满口仁义道德的儒生们从牙缝中挤出血淋淋的两个字。

“妖女!”

“如此祸国妖女,该当烧死!”

“都怪她!”

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需要一个推诿责任的借口,需要一个竖在人前的靶子。

但她不会推诿自己的责任,这件事她的确有责任,却不是因为药袋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二皇子殿下,”嬴抱月没有看嬴昊,只是看着上首不知是不是因为丧子之痛一直沉默着的帝王,轻声开口,“你说,大殿下遇害是因为这个药袋?”

“具体是什么原因还要调查,”嬴昊看着意外地没有大喊大叫失去神智的女人,眉峰挑了挑,伏在地面上身体微微抬起,看了嬴抱月一眼,“小王定然不会让郡主蒙受冤屈。”

“你叫我嫂子比较合适,”嬴抱月淡淡道,弯下腰拿起那个药袋,在碰到身下人冰冷的躯体时,她指尖一颤。

“没想到郡主如此情深义重,”嬴昊侧目看向嬴抱月,眼神玩味,“尚未过门,却愿意为皇兄守寡么?”

“只是……”男人缓缓开口。

嬴抱月定定看向他,看着那个脸上还沾着血的男人从地上微微抬起头,在无人能看到的角度,男人嘴角向她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意。

只是……你又能如何?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暗杀有蹊跷,你这个聪明人知道,他父皇这个聪明人有所猜忌,又能如何?

大秦皇帝的儿子,就只剩下了他一个!

他就是未来的皇帝!

女人,权力,土地,神灵。

他能占有这世上所有的东西。

将来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

嬴昊的眼睛在说这些,嘴里却说着别的。

“只是不知那些刺客到底是何许人,怎么如此大胆!到底是什么契机让那些人下决心,敢对皇子下杀手?!”嬴昊痛心疾首地捶打着地面。

什么契机?

说的这个契机,就是她和嬴苏定下婚约的这件事吧。

嬴抱月定定看着嬴昊,手摸向嬴苏的脉搏。

冰冷的,失去生机的脉搏。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二皇子殿下,你准备如何找到刺客?”她静静开口。

嬴昊一怔,“不用担心,我会让五城司马尽数出动,调动城内所有修行者,一定会为大哥报仇……”

“不用这么麻烦,”嬴抱月将嬴苏的手腕放回他身边,转身看向他。

“你什么意思?”嬴昊皱起眉头。

嬴抱月环视四周,看着那群叫喊着要烧死她的大臣们。

“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她轻声开口。

“什么事?”嬴昊看着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眉峰拧起,“昭阳郡主,小王知道你想为大哥报仇,但报仇一事还得从长计议,小王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还是……”

“聪明人?”嬴抱月摇了摇头,“你们都看错了,我从来不是。”

嬴抱月站起身,手放到了剑柄之上。

“昭阳郡主?”

嬴昊愣愣看着她,武将进殿能带的剑只能是木剑,但他不知为何却骤然浑身发凉。

她想做什么?

这个女人还能做什么?

“听你们说,你们想烧死我?”她环绕了一圈大殿,原本义愤填膺的大臣们都愣了愣。

少女拔出手中剑,下一刻,熊熊的火焰在她身上燃起。

“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

“这世上最烈的火焰,就是我燃起的。”

“报仇哪里需要那么麻烦,”嬴抱月一把抓过身边的嬴昊,将烈火之剑,捅入了他的胸腔。

章节目录 第1009章 之人 > “二殿下!”

大殿上响起男人粗噶的惨叫和群臣惊恐的叫喊,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站在熊熊烈火中的少女。

火焰衬托着少女洁白的侧脸,红莲剑不在她手中,但众人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昭阳郡主被称为战场上的红莲。

她就是红莲,她就是火焰,比任何事物都要灼热的烈焰。

谁都没想到拿着一把木剑的少女居然会当场发难,居然连问都不问,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捅了大秦现在唯一的皇子一剑!

“二皇子殿下!”

一切发生的太快,那个少女的剑实在是太快,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都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燃着烈火的木剑捅入嬴昊的胸膛,那力道足以将他的胸口搅个稀巴烂。

眼看着大秦今日就要失去两位皇子,老臣们只来得及闭上眼不敢看,却没想到身边骤然响起其他年轻官员的惊叫。

“陛下!”

嬴抱月出剑速度太快,大殿上没有一位武官反应过来,皇帝身边常年随侍着四位天阶的暗卫,但殿内的天阶没有一人有她的速度快!

只有一个人除外。

除了坐在天下最高位置上的那个修行者。

昭阳郡主本就是顶级的天阶修行者,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她的仅仅只有那个男人。

黑色的龙袍在赤色烈焰中猎猎飞舞。

“陛……下?”

众人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嬴抱月和嬴昊中间,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嬴抱月手中燃烧的剑。

“陛……下?陛下居然亲自出手了?”

在场中人谁都没想到,就在嬴抱月的剑要扎穿嬴昊之时,居然是高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一掠而下,挡住了嬴抱月必杀的一击!

“父……皇?”

被吓得半死的嬴昊抬头,愣愣看着挡在他身前的高大身影,下一刻猛地一仰坐在地上,捧着自己被烧烂的前胸哭嚎起来。

“父皇,这女人居然……敢向皇子下手,当……诛……九族……”

这是一句凶狠的话,但嬴昊受惊过度,说得磕磕绊绊,他眼前满是刚刚看到了嬴抱月看他的眼神,他才发现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她居然敢真的杀了他!

原来一直以来那个少女在阿房宫中的乖顺都是假象。

她真的如传言所说是边境上杀人如麻的妖女。

此时有亲爹护着嬴昊才有了发作的勇气,然而等他结巴地说完这句话,却发现根本没人在听他说话。

嬴抱月手上的剑居然还在燃烧,她像是根本看不见从皇座上掠下的老人,只是看向瘫倒在地的嬴昊。

她又往前迈了一步。

一股冰冷的水流包围了嬴抱月的剑,咔嚓一声,燃烧殆尽的木剑化为灰烬,身着龙袍的老人将灰烬握在掌心,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少女。

“阿月,够了。”

五珠冠冕之下,老皇帝的眼睛晦暗不明,殿内响起老人苍老的声音。

“天阶对皇族出手,你是想被体内的禁制反噬灰飞烟灭么?”

对了,禁制!

嬴昊心头一喜,他险些忘了,天阶是不能对皇族出手的!

他父亲为了控制这些桀骜不驯的修行者,早在她们身体里全部下了禁制,违者必死无疑。

然而他没想到,听到这样的威胁,那个少女也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

“那又怎么样呢?”嬴抱月听见自己笑了笑道,“在灰飞烟灭前,我有把握带他先下地狱。”

“这就够了。”

瘫在地上的嬴昊毛骨悚然,大殿内的大臣们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少女。

“够了,”嬴帝一声厉喝,看了一眼地上长子的尸体,深吸一口气,隐藏起眼中一切情绪,“你以为寡人会看着你,在寡人面前杀掉寡人的儿子么?”

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今日不能再死一个了!

“你是天阶,但这殿里天阶不止你一人,”皇帝冷冷开口,其他天阶修行者也纷纷包围而来,孤身站于烈火中的少女却微微吸了一口气。

“是啊,你我同为等阶三,你是水法者我是火法者,水火相克,你要阻拦我,我的确是过不去。”她抬头看向挡在嬴昊身前的皇帝,微微一笑。

“可是,那是过去的我。”

“现在呢?”

伴随着她的这声低语,大殿内的修行者们惊恐地发现,她身上的真元气机忽然剧烈地提升起来!

“这……这是……”

“这难道是……破境?”

“怎么可能?她才多大?她要成为神子?”

眼前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众人的认知,谁都没想到已经是等阶三的昭阳郡主居然在大殿上当场破境!

“你……果然已经……”

嬴帝的声音响起,帝王冠冕上的珠串微微震动。

“如果等阶三的我杀不了他,那么我成为等阶二就可以了吧?”嬴抱月看着挡在她面前的男人轻声开口。

火光从她身上冲天而起,外面传来无数人的惊呼声。

“护驾!”

> 大殿内的火光此时已经波及到了殿外,无数禁军在跑动,连地面都震动了起来。

但不管外面多么震荡,她最终还是完成了进阶。

“八人神……”

“第八位进阶等阶二的修行者……”

看着站在大殿上的少女,所有人终于感觉到了不可阻挡的恐惧,嬴抱月握着光秃秃的剑柄,向地上的嬴昊走去。

“别……别过来!”

嬴昊拼命往后退去,身着黑色龙袍的老皇帝深吸一口气挡在她面前。

“抱月,你……”

“陛下,”她看他一眼,“请您让开,我还不想弑君。”

嬴帝瞳孔微缩,他脚步微动,却没有移动,抬起头看向站在他面前一往无前的少女,老人淡淡开口,只说了一句话。

“你以为你这么做,苏儿就能回来吗?”

一直没有后退一步的少女,第一次定住了。

是了,就是这句话。

刀枪剑雨都不惧怕的她,在这句话下遍体鳞伤,丢盔卸甲。

嬴抱月不知她站在何方,虚空中,她像是个局外人一般静静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发展,接下来她师父从殿外闯入,趁着她怔愣打晕了她。

她不怪师父,师父也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她只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悲伤。

嬴抱月在虚空中看着那个被烈焰环绕的少女站在大殿上,静静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然而这一切却没有按照她的记忆发展。

在熊熊的火焰中,在嬴帝说完的那一句话后,大殿上忽然响起了嬴昊的大笑。

“是啊,你杀了我能做什么?”

“你真的想为他报仇,应该杀了你自己才对!”

嬴抱月愕然看着状似疯癫起身大笑的嬴昊,下一刻她只觉天旋地转,睁开眼,嬴昊嘲讽的脸就骤然出现在她脸前!

她不再是旁观者,这是真实发生在她面前的变化。

“你以为嬴苏为什么会死?”

原本胆小如鼠的男人此时却狞笑着向她步步紧逼。

“如果他不是什么都要和我抢,他怎么会死?”

“这人平素谨慎得要死,偏偏你答应嫁给他后得意忘形,才露出了马脚!”

“如果不是你答应了他,这个平素胆小如鼠的男人怎么去和我争猎物?

“如果不是你答应了他,他怎么会死?”

这不是她的记忆。

嬴抱月看着步步紧逼的嬴昊,握着剑柄的手流下血来。

“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嬴昊眯起眼睛一笑,“他在猎场上和我针锋相对,说他是真的心仪于你,决不允许我伤害你呢,不然他定然与我不死不休!”

“他说出这样的话,我怎么能不杀他?等他当了皇帝后找我算账吗?”

不,他和我不是这么说的。

“你是不是以为这只是一桩政治婚姻?”嬴昊看着她放声大笑,“你不知道吧?他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得要死要活,看到陷阱都一头扎了进去!”

不,他和我不是这么说的。

“可惜啊,可惜你根本不喜欢他!”男人的声音犹如鬼魅,在大殿中环绕,“不喜欢他还答应他,满脑子都想着利用他!”

不,她没有。

“你敢说你不是想着利用他?想借用他身份躲避灾祸,甚至获得皇后的位置?”

男人的声音尖利地响起,“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怪不得你浑身都是血!”

“如果你不答应他,他根本不会死!”

嬴抱月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咬紧牙关开口。

“我不否认我的罪孽,我也许是契机,但身怀恶念的人刺出杀人之刃的人是你!”

嬴昊的脸有一瞬的扭曲,下一刻露出冷笑,“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狡辩。”

“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身后吧!”

嬴抱月一愣,这时一只冰冷的手忽然从她的身后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猛地一僵,缓缓回头看着从她身后坐起的,浑身是血的男人。

“小阿月,”男人原本永远温和的脸庞此时却带着亡者的铁青,空洞的目光直直看着她,声音幽幽响起,宛如泣血。

“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答应嫁给我?”

“为什么要让我为你去找白鹿?”

“你那么厉害,为什么,没能救下我?”

“为什么?”男人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锤击着她的心。

“阿月,为什么,你要害死我?”

章节目录 第1010章 亡者 > 缤纷的花朵落下,宛如人类的鲜血流淌。

啪嗒,啪嗒,啪嗒。

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男人的脸颊滑落,从青铜面具的边缘渗出,落在地面的残花上。

树林之中,李稷看着自己剑下被刺穿的花丛,胸膛剧烈起伏喘气不止。

他只是站在原地向前刺出了一剑,看上去只是很简单的一招,但只有他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男人微微抬起面具,定定注视着地上原本是个人形的花丛,脸色苍白如纸。

“果然是幻境啊,”李稷喃喃开口,“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刚刚看见的一切皆为虚假,直到重复了上百次,浑身上下沸腾混乱的真元才平息下来。

平息下来后他才有时间去看向自己的脚下,原本人形的花丛已被彻底打散,他刺破了它,才得以从幻境和阵法中脱身。

但李稷记得很清楚,在幻境中他这一剑刺的不是花丛,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一剑穿透了坐在台阶上的青衣少女的身体,直直刺入他最痛恨的那个夺走他最珍视之物的仇人的身体。

长剑穿透人体的手感还留在他的手上,李稷看着地上的残花,心跳如鼓汗如雨下。

如果不是他记得他的剑根本伤不了他的姐姐,如果不是他的记忆根本不清晰,连姐姐的容貌都想不起来,即便明知在虚假的记忆里,他也根本下不了手。

李稷环视着四周,心有余悸。

他深知他这次能逃出幻境,全靠他本身的记忆不清,不然以他对过往的执念,很难挣脱出这种名为彼岸的牢笼。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么?”李稷看着被他握出血痕的掌心,喃喃开口。

这是华容道中镌刻的箴言,也是破阵的关键,越是符合这八个字的人,越是难走出这个阵法。

不过对于修行者而言,只要境界够高,在阵法中待的时间越长,越能意识到梦境的虚假,只要心志坚定,最终还是能斩断破除梦境的梦魇。

毕竟如果被困在幻境中的时间过长,很可能会失去神智。

李稷深吸一口气,环视四周,他身边漫天的花海已经不复存在,彼岸花重新恢复成了一簇簇只生长在树下的小花,森林里原本的道路露了出来,耳边渐渐传来人声。

李稷明白他已经走出了幻境,可以去寻找信物了。

只是不知嬴抱月那边如何了。

李稷一边寻思着,一边沿着林间的小路向前走去,在七拐八弯的道路里他不断看见其他的修行者,不少人挥剑傻愣愣地对着树下的花丛战斗,恐怕和他之前一样正陷在幻境之中。

但除了和空气斗智斗勇的那些人,还有不少人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在林中挎着剑四处搜寻着,看到他走来眼中纷纷露出警戒,但在感受到他的境界后远远退开了。

李稷加快了脚步,迅速在林中穿梭着,这时他听见前方路口的树丛忽然传来人的脚步声,有群人察觉到他的气息不退反进。

李稷退后一步盯着路口,握紧了腰边剑柄。

哗啦一声,一群人从树丛后走出,看到李稷,众人睁大了眼睛。

李稷看到这群人也有些怔愣。

“春华君?”李稷看着为首的少年,唤出他的名字。

出现在道路前方的,正是之前在海上提前登岛的姬嘉树一行人,陈家兄弟赵光归辰许义山都在,还多了三个李稷没想到的人物。

“前秦继子和后辽继子也在啊,”李稷道。

人群中居然还多了嬴珣和慕容飞星,慕容飞星身边还站着自称是他二哥的后辽二王子。

虽然李稷已经知道这人是后辽的大王子。

姬嘉树看到李稷也愣了愣,听到李稷的问题,他解释道,“之前上岸的时候,我们和西戎人发生了冲突,多亏风华和他兄长以及前秦继子帮了我们,但嬴继子和他的人走散了。”

“后来我们也走散了,但好在大家苏醒后又一个个遇见了,不知西戎人何时还会袭来,我们就同行了。”

听完姬嘉树言简意赅的解释,李稷顿时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

听姬嘉树提到“苏醒”,再看着眼前众人苍白的脸色,李稷就知道他们也经历了和他一样的“噩梦”。

“看你们的脸色,恐怕也遇上了那片花海了吧?”

姬嘉树点头,想起之前看到的光景,少年的脸色苍白如雪,“你也遇上了吧,真是前所未有的凶险,好在大家都走了出来。”

李稷微微额首,目光迅速在姬嘉树等人的队伍搜寻着,却迟迟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男人的目光渐渐冷凝。

> 姬嘉树看着他空荡荡的身边,脸色也变了。

“李稷,”少年看着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问道,定定问道,“她呢?”

她呢?

李稷肩膀微震,抬头和站在路口的少年四目相对,“你也没遇见她?”

在路口汇合的众人脸色都变了。

“怎么回事?”原本半死不活的赵光终于喘匀了气,疑惑地开口,“二哥,公主殿下没和你在一起吗?”

“我们是一起上岛的,但走到这片林子的时候也走散了,”李稷道,“后来我从幻境醒来后,就再没看见她。”

众人中有一瞬的沉默,姬嘉树看着空荡荡的四周,缓缓握紧了腰边剑柄。

他们这些人好不容易汇合,却没想到独独嬴抱月不见踪影。

“我们已经从岛东边绕了一圈了,没有见到人影,你是从西边过来,也没看到,难道……”姬嘉树缓缓开口,想到一种可能,心跳加速。

如果嬴抱月已经苏醒开始搜寻信物,以她的脚力,他们这么大的活动范围不可能没见到她。

一切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难道……”陈子楚愕然开口,“她还没醒?”

李稷也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以那个女子的心智之坚,她难道没有走出幻境?

她在幻境里到底遇见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先去找人吧,”一边的慕容飞澜插嘴道,“如果公主殿下没醒的话,恐怕是被困在什么小地方了,我们这人多,四处找找看吧,不然……”

剩下的话慕容飞澜没有说完,但他知道在场的人都明白。

不然活人被困在那种阵法中这么久,恐怕会凶多吉少。

“好,”在场众人多少都是和嬴抱月有些交情的,找人和找信物并不冲突,闻言点头,三三两两分开开始找人。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李稷在林中一步步地走着,他不知踩断了多少枯枝,经过了多少簇花丛,却都没见到那个少女的身影。

亡者林不愧有迷宫之名,那个少女素来精通隐蔽之术,如果她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不动,运气不好也许真的永远都不会被找到。

想到这种情形,李稷的心往下沉去。

这时前方猛地出现人影,李稷猛地向前一步,看见的却是站在草丛中脸上带着失望之色的姬嘉树和眉头紧蹙的慕容飞澜。

“怎么样?找到了吗?”

慕容飞澜从另一个方向而来,沉声问道,李稷和姬嘉树都摇头。

看脸色,三人知道各自都一无所获。

李稷深深呼出一口气,他们已经整整找了一个时辰,那个少女没找到,他们这些散开找人的人倒是屡屡碰见。

“这下麻烦了,”慕容飞澜脸色不好,他知道李稷和姬嘉树是这里能力最强和那个少女走得也最近的人,这两人居然也找不到,真是要山穷水尽了。

“如果再找不到……”他喃喃开口,有些绝望。

“她在那里。”

然而就在这时,路口前方,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

三人闻声一震,李稷和姬嘉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一怔。

原本空无一人的路口处站着一位腰跨长剑,长身玉立的公子,抬起手指向左边。

男人身着白衣,生得极为俊美,但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气质,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一举一动宛如古书中走出的无暇君子。

只是……这张脸姬嘉树觉得似乎在哪里看过。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他身边慕容飞澜的气息骤然出现了变化。

看着站在路口处的白衣男子,慕容飞澜的瞳孔忽然剧烈收缩。

面对着他们的打量,白衣公子只是看着他们微微一笑,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他的声音比清泉还要温柔。

“她在那里。”

章节目录 第1011章 相见 > 夜风卷起点点残花,落在白衣公子的衣衫之上。

三人定定看着站在路边的人。

姬嘉树没想到,就在他们众人遍寻嬴抱月不见时,一位突然出现在路边的陌生公子却为他们指了方向。

看着伸手为他们指路的白衣公子,慕容飞澜直直望着他不言不语,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像,李稷和姬嘉树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出了疑问。

这个男子不是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位参加中阶大典的修行者,在这样的情况下,岛上突兀地出现一个人,显然十分可疑。

甚至可以说十分的不合理。

李稷定定注视着眼前人,逍遥岛是一座荒岛,据他所知比云雾森林还要荒凉,根本不可能有活人能长久地住在这里。

这个人,真的是人吗?

但奇异的是,纵然出现的蹊跷,这个男子通身的气派却很难让人产生怀疑。他就这么站在月光下,就能让人联想起很多美好的事物,比如明月,比如清风。

光明磊落,清风霁月。

更重要的是,他全身上下没有丝毫杀气,境界也并不高,足以让修行者放下警惕。

“阁下是?”姬嘉树走上前,向白衣公子行了一礼,“请问您是有看见我未婚妻吗?”

听到“未婚妻”三字,白衣公子眸光微微动了动,袖子下手指缓缓攥紧,但一切最终都变为他唇角寂寥的微笑。

“嗯,”他点了点头,“我知道她在哪。”

“跟我来,”白衣公子再次指了指他之前指着的那个方向,转身往那里走去,姬嘉树犹豫了一瞬,这时他身后响起脚步声。

却是之前愣在原地的慕容飞澜,他几乎是毫不犹豫跟在了白衣公子的身后,李稷也紧随其后。

“相信他吧,”慕容飞澜经过姬嘉树的身边,停住脚步轻声开口,“他可以相信。”

如果他都不值得相信,这世上也没有值得相信的人了。

姬嘉树心中有太多疑问,但境界最高的李稷也跟在其后,证明这个白衣公子并不危险。

三人跟着白衣公子身后,向着一条偏僻狭窄的小路行去。在这座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岛屿之上,他们此举显然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甚至可能被带入设计好的陷阱,但前方带路的那个有如谪仙一般的人,却很难让人心中产生不安。

周围极为安静,只有四人的身体擦过林木的唰唰声。

头顶上的月光皎洁如水,撒在四人的身上,李稷定定看着最前方的白衣公子在月光下的影子,眸光微深。

“昭华,你觉得他是……”姬嘉树侧目看了李稷一眼,犹豫着开口。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幻影,”李稷开口道,姬嘉树闻言头皮发麻。

毕竟之前经历了那般让人心志动摇的幻境,看到这样突兀出现在面前的人,都会有所怀疑。

“但后来,我发现你们都能看见他,”李稷道,“所以他不是幻影。”

幻影是根据每个人的记忆而生,不可能同时被几个人一起看见。

可他不是幻影,又是什么呢?

李稷注视着前方气质高华的男子,如果在中阶大典的修行者有这样一个人,定然会让人印象深刻,但他的记忆里并没有。

这个人,是谁?

李稷和姬嘉树在后面轻声交谈,白衣公子却只是顺着林间小道一路前行,他的脚步平缓而笃定,只偶尔回头确认他们都跟上来了。

走出狭窄的小径,众人眼前霍然开朗,眼前居然出现了一片山谷。

“这里居然有山谷?”姬嘉树一怔,他们之前搜寻了大半个岛屿,都没见到这片山谷。

> “藏在这条小径后,不容易被发现,”白衣公子笑了笑道,他微微抬起头,听着远方传来的脚步,“不过好像已经有其他人发现了。”

他指了指山谷内的岩壁,轻声开口,“你们要找的人,就在岩壁之后。”

姬嘉树眸光一亮,正要往前走,却被李稷拉住。

“请问阁下如何称呼?”李稷走到白衣公子身边,轻声问道。

白衣公子盯着他脸上的面具,顿了顿微笑道,“如果要叫的话,可以叫我苏公子。”

“苏公子,”李稷看着在月光下浅笑温润如玉的男人,沉默了一瞬问道,“公子以前和抱……和前秦公主熟识?”

“嗯,我认识她,”白衣公子笑了,“阁下可以放心,她是我的故人,我不会伤害她的。”

“故人……”李稷闻声心脏忽然颤抖了一下,他定了定心神,凝视着男人的侧脸轻声道,“既然阁下知道她在哪里,为什么不亲自把她带出来,却要来找我们过来呢?”

原本心情急切的姬嘉树闻言一怔,经过李稷提醒,他也顿时意识到了男人话语中的矛盾。

他实在是关心则乱了,连这么大的破绽没意识到。

是啊,如果此人知道嬴抱月在哪里,为什么他不去带她出来,却要带他们来这里?

然而两人没想到,听到他们的质疑,白衣男子反而笑了。

“真是个警惕性强的修行者,”男人静静端详着李稷脸上的面具,“难道你以前被同样的事情骗过吗?”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我之所以找你们来……”

白衣公子向山石后走去,在山石后站定,专注地凝视着前面一个方向,他轻声开口,声音如烟如雾。

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却带着少年们听不懂的情绪。

“我之所以找你们来,是因为她听不见我的声音。”

他的声音传不到她的耳中,他的身躯再也不能触碰她。

“我之所以找你们,是因为我还有事情想拜托你们,”男人站在青石后回过头来,“你们要保护好她啊,因为除了她以外的东西,她都会保护好的。”

她唯独不懂得保护自己。

姬嘉树李稷和慕容飞澜听到这句话都微微怔住,双脚不由得随着他向前绕过去青石,顺着男人视线所及的方向抬眸望去。

嬴抱月正坐在青石后的路边,她的面前有个被扎碎的花丛,花丛已然粉碎,但她却双眼紧闭,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李稷和姬嘉树瞳孔微缩,为什么花丛已碎,她却依旧没有苏醒?

“抱月!”姬嘉树失声叫道,向靠在路边的少女冲去,李稷向她伸出手,其真元也先一步到达了嬴抱月的身边。

就在两人的声音响起之时,靠在路边昏迷的嬴抱月眼睫闪了闪,睁开了眼睛。

慕容飞澜却没有跑过去,而是留在白衣男子的身边,神情复杂地看向他的侧脸。

“你……”

不等他说完,山谷中响起少女微弱的声音。

“嘉树?阿稷?”

嬴抱月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向她跑来的姬嘉树和李稷,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下一刻,她的所有神情凝固了,她一点点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站在慕容飞澜身边的白衣男子。

章节目录 第1012章 夙愿 > 察觉到地上少女的视线,白衣男子温柔地微笑着看了过去,笑得没有一丝破绽,永远只将最好的一面留给她,然而慕容飞澜低下头,发现那个人在宽袍大袖中的手已经死死握成了拳。

看着这一幕,慕容飞澜心中百感交集。

他退后一步,将空间让给眼前穿越时空和生死的两人。

月光下,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姬嘉树和李稷不明就里,但此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抱月,你……”

李稷看着眼前将嘴唇咬出血的少女,她的眼中除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还有难以掩饰的悲伤和愧疚。

“我……原来还没有醒来吗?”嬴抱月轻声开口。

李稷睁大眼睛,在看到这个男人后她居然以为她还身处幻境之中?

她在幻境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身着白衣的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不远处温柔地看着她。

看着他和梦中不一样的模样,嬴抱月愣了愣,眼睛缓缓地睁大了。

她看向地上散乱的花丛,握着剑的手有一瞬颤抖,“我……我……”

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为了给自己脱罪,居然又产生了幻觉了吗?

他还会原谅她的幻觉吗?

李稷和姬嘉树心头微震,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嬴抱月握剑的时候会颤抖,眼前的少女心神都像是受到了重创,全靠意志才将自己拼凑在了一起。

“抱月,”姬嘉树握住她的肩膀,看向白衣男子,“你怎么了?他是你什么人吗?”

“他?”嬴抱月闻言一怔,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你能看见他?”

“就是他带我们找到你的,”李稷站在一边静静开口,望向见到嬴抱月后却变得沉默的白衣公子,“他说他是你的故人,你认识他吗?”

“我……”嬴抱月拄着剑缓缓起身,定定看着不远处的人。

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人,他不是幻影。

这可能吗?这是真的吗?

她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她眨眼,他就会站在那里融化消失,从这个世上再一次消失。

姬嘉树第一次看见她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心中升起巨大的疑问,这个白衣男子到底是谁?

啪嗒一声。

剑掉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坠落声打破了山谷间的寂静,姬嘉树抬起头,看见有两人从草丛中走出,正是之前在这附近结伴搜寻的嬴珣和归辰。

“赢继子?归辰?你们也找到这了?”姬嘉树睁大眼睛,忽然想起之前这位白衣男子说这地方也被其他人发现了,看来是听见了嬴珣和归辰向这里走来的脚步声。

姬嘉树向两人打招呼,却发现嬴珣不闻不问,像是脚底生根般站在原地,只是死死盯着站在慕容飞澜身边的白衣男人。

姬嘉树看向躺在地上的长剑,那正是嬴珣的剑。

嬴珣在看到白衣男子的瞬间,拿在手上的长剑都被惊得掉落,直愣愣地看着他们身边的那个人影。

看着嬴珣的眼神,姬嘉树心中腾起异样,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嬴珣脸上,心头一跳。

他终于明白了他第一次看到白衣男子时感到的眼熟来自何处。

嬴珣的容貌和这位白衣男子居然有三分相似!

说实话并不是非常相像,姬嘉树从小就听他母亲说嬴珣长得更像她的姐姐,也就是他的姨母。正因他和嬴珣都是南楚叶氏女之子,他也更像母亲,所以姬嘉树知道叶氏族人的容貌特征,而如果去掉这些,嬴珣的某些特征和眼前的白衣男子,居然惊人的相似,就宛如……

宛如……

注意到嬴珣的视线,白衣男子转过身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你长大了啊。”

> 嬴珣呆呆地看着他,失神地张了张嘴,“父……”

然而没等他唤出这个称呼,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慕容飞澜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嬴珣没能说完这句话,然而姬嘉树心中却已经骤然腾起惊涛骇浪。

父,父什么?

父亲?

父亲?!

“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如果要叫的话,可以叫我苏公子。”

白衣男子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在姬嘉树耳边震如惊雷,他一点点转过头看向月光下笑意温柔的白衣男子。

苏公子。

嬴珣的父亲。

太祖皇帝长子,嬴苏。

怪不得他说他是嬴抱月的故人,说白了他们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但看着白衣男子凝视嬴抱月的眼神,姬嘉树却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更重要的是。

太祖皇帝长子不是应该已经……

姬嘉树凝视着那个自称苏公子的男子,愕然开口,“您是……”

“我说了,”白衣男子笑了笑,“你叫我苏公子就好。”

“苏公子?”山谷中响起一声轻问,却是一直注视着他的嬴抱月轻声开口。

嬴珣的那声没有说出口的称呼终于叫破了她心中隐秘的猜测,让一切都石破天惊。

“嗯,”白衣公子看向她微微笑着,“你也想这么叫吗?”

“好久不见,我的小阿月。”

李稷之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嬴抱月身上的伤势上,连嬴珣没说出口的话都没仔细听,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愣住了。

啪嗒,啪嗒,啪嗒。

因为就在白衣男子说出这句话时,有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嬴抱月的脸上滑落。

月色下宛如珍珠一般,一颗颗砸落入地上的花丛。

她是如此的悲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稷从未见过她如此流泪,更从未见过她如此撕心裂肺地流露出她的感情。

“这是梦吗?”她问道。

“在你的梦里,我应该只会无情地责备你吧?”

男人轻声开口。

“是我的错,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告诉你。”

告诉她,他远比她想象的更爱她。

而如今,他要纠正他的错误,带走她的痛苦,这便是他无论生死都要实现的夙愿。

“要道歉的人,一直都是我啊,阿月。”白衣男子凝视着她,轻声开口,“对不起。”

“不要这么说。”

嬴抱月死死地看着那个人,大颗的泪水从眼眶涌出。

她扔下剑跌跌撞撞地跑向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然而下一刻,那个人半透明的身体拂过她的脸庞。

章节目录 第1013章 陪伴 > 嬴抱月睁大眼睛,看着她的手臂,直直穿透了他的身躯。

她的手从空气中划过。

她碰不到他。

嬴抱月怔怔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看着和她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男子。

为什么?

这一幕也震惊了周围的其他少年,所有人愕然看着嬴抱月的手臂穿过白衣公子的身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他……”姬嘉树抓住了李稷的手臂,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身体变得半透明的男人,“他之前明明……”

这个人的身体之前明明不是这般模样!

姬嘉树记得清楚,此人之前领着他们穿过小径的时候,他身体是凝实的,甚至能挡开路边的树枝,怎么看都是一个活人,否则自己和李稷早就能发现此人的不对劲。

李稷同样疑惑,他凝视着站在嬴抱月面前的男子,下一刻察觉了什么,猛然看向天边挂着月亮。

果然,明月已经开始西沉,地平线上泛起了鱼肚白。

姬嘉树察觉到他的目光也随之看去,清晨腾起的晨雾宛如世界的分界线震动的波纹,他心头一跳,恍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忘川之下,彼岸之上,光影变幻,人世交错。

亡者海上逍遥岛,逍遥岛上亡者林。正是在这个特殊的地点,在夜晚这个特殊的时间,此岸和彼岸,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交界面,发生了微微的震荡和交织。

那个世界的人得以出现在这个世界。

这个白衣公子的出现,是一个奇迹。

因为一个男人的执念,在特殊的时间和地点,产生的奇迹。

可就在天明时分,夜色之下微微交错的两个世界的分界线,在天亮之时将重新分开。

这个光怪陆离的夜晚就要结束了。

李稷忽然明白了这个在月夜中出现的男人的是从何处归来,而姬嘉树也终于肯定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但奇迹终将走向终点,这个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夜晚就要结束了。

嬴抱月看着嬴苏,也终于明白了他是穿越了什么,才出现在她的面前。

“天就要亮了啊,”嬴苏抬起头,看向天边升起朝阳,他的身体在晨光中渐渐变得透明,但他脸上却没有遗憾,看向面前少女温柔地开口,“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不,”嬴抱月向他伸出手,双手中在空气中徒劳地挥动,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穿过他的身体。

宛如指间砂,怎么都抓不住。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还没有,还没有好好地和他道歉。

看着眼前少女一次次落空的手,白衣男子眼中浮现出一丝痛意,但他最终还是温柔地笑了,于空气中他微微抬起手,抵于嬴抱月的手掌前方。

虽然不能触碰,但嬴抱月半空中的手却停住了。

“不要哭,”嬴苏笑了笑看着她,“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说完这句话,看了捂住嬴珣的嘴的慕容飞澜一眼。

慕容飞澜会意,在两人身边建起一个屏障,让他们的对话不至于外传。

但他自己,是能听到的。

慕容飞澜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也不需要再听见什么,他已经全部明白了。

看着立于屏障中的两人,慕容飞澜神情复杂,众人虽然不能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但能看见那个白衣男子微笑着抬起手,拂过嬴抱月脸上的泪珠。

泪珠穿过他透明的手指,此时的他连为她擦去眼泪都做不到。

但他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固执地想要为她带走悲伤。

> “不要哭,”嬴苏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看着嬴抱月笑道,“能这样再看你一眼,我已经很高兴了。”

即便他们已经都不是当年的姿态,但他们却还是相见了。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他的手一点点拂过她的脸庞,他轻声开口,“抱歉,没能亲眼看着你登临等阶二。”

她猛地一怔,“你……”

“嗯,我知道,”嬴苏看着她,眼中浮起温柔的笑意,“我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在他死后,为他做了些什么。

他一边是痛心,一边是骄傲。

“我的阿月,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神女吧。”他端详着眼前的少女,轻声开口,“只可惜我没能看到那一幕。”

“嗯,”嬴抱月含着泪微笑起来,“如果你想看,我一定会再一次成为神女。”

“但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嬴苏望着她,“你以前就有这个毛病,一旦拼起命来就太不顾惜自己了。”

“我……”嬴抱月有一瞬的语塞,她看着男人的手拂过她左手的手腕,神情有些复杂。

那里是她诅咒的伤疤。

嬴抱月苦笑一声,“也许我很快就会去陪你了。”

“我不要你陪,”嬴苏看着她,轻轻摇头,“不要再做上辈子那样的傻事。”

“那样我会再也看不到你,”他轻声开口。

他身体的边缘在晨光中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淡,但嬴抱月却能感觉到男人温柔的视线长久地停在她的脸上。

“以前的事,你不需要有丝毫的愧疚,那都是我的选择,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唯一的后悔就只有,他给她带来了痛苦。

他原本不想这样,他曾经发过誓让这个前半生颠沛流离的少女获得幸福和安定,却没想到将她卷入了更深的痛苦。

这才是他唯一后悔的事。

“阿月,你变强了啊。”嬴苏轻声开口,“你一定能实现你的心愿。”

将一切悲伤的连锁,在这辈子全部斩断。

“不管在哪里,我会祝福你得偿所愿的。”

嬴抱月看着眼前男人的目光,心脏宛如被一只手攥紧,一点点让她无法呼吸,“可是你……”

可是他再也回不来了。

她可以为这个世界拼尽一切,她可以去挽回一切,却唯独挽回不了他。

然而嬴苏温柔的话语打断了她,他注视着她永远璀璨的眼睛,轻声开口。

“阿月,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这也许是一句谎言,但他依旧选择告诉她。

“我当初与你结下婚约之时,只有一个心愿,”他的手指停留在少女脸颊的泪珠边,像是固执地想要将她的悲伤拂去,“我希望,你能幸福。”

他是希望她能幸福啊。

“所以,如果你做不到,就忘了我吧。”

男人声音无比坚定。

“我不允许,你用这样的方式记住我。”

章节目录 第1014章 不弃 > 慕容飞澜在一边闻言瞪大眼睛,他没想到平素温和的好友,居然会说出如此强势的一句话,简直像是在威胁站在他面前的少女。

“嬴苏,你……”嬴抱月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你每次想起我的时候,只有你梦境中的那般愧疚和痛苦的话,那我宁可你忘了我,”嬴苏伸出手,微微探向她的后脑,“有些事情不需要记得那么清楚。”

“不,”嬴抱月退后一步,愕然捂住了自己脑袋,她虽不知道这个状态下的他能做到什么,但男人话语中的决意还是吓到了她。

她已经失去一部分记忆了,不想再失去了。

“吓到了?”嬴苏收回手,无奈地微笑,“过来。”

“我……”嬴抱月咬紧了唇,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她定定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再一次走近他,但眸光已经变得和他一般坚定。

“这是我的记忆,没有其他人可以做主,”她轻声开口,“你也一样。”

再痛再苦,她也绝不会放手。

然而听到少女决绝的话语,身体边缘逐渐模糊的男子却笑了。

“嗯,”嬴苏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这才是我认识的小阿月。”

直面痛苦,永不退缩,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比任何人都要温柔。

但她的这份温柔,有时却会压垮她。

所以他不得不逼迫她,哪怕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让她拥有面对这份愧疚的勇气。

但她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恐怕已经自己找到了面对这一切的道路。

“嬴苏,”嬴抱月看着他轻声开口,“我不会忘记的。”

即便记忆之中有着可怕的事实,她也不会放弃她任何一丝记忆。

“你总是会选择最艰难的道路啊,”嬴苏看着她,眼中有着化不开的情绪,“知道吗?我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强迫你选择轻松的路。”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种想法都无数次在他脑海中浮现。

她在十岁的时候,原本就能一直留在阿房宫,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却没有那么做。

他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好,他也曾自私过,卑劣过,决不是一个好人。

在她去永夜长城的时候,他想过去求父皇,剥夺她的兵权,让她留在他的身边,在他决心娶她的时候,他也想过将来将她藏在后宫中,他不会再娶任何人,只愿将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切都给她。

然而这一切的想法,却只从他的心底拂过,从没有停留。

因为他爱上的,不是后宫中的金丝雀,而是那个永远会选择最艰难道路的她啊。

他可以在幻境中消除她的记忆,让她不再终生困于对他的梦魇,但那样的她,却也不再是她。

“如果想留下这些记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嬴苏望着面前神情坚定的少女,微微笑着唤道,“我的神女大人。”

“嗯,”嬴抱月耳根微微发烫,但她还是笑着点头。

“我是时候,该站起来了。”

她不能一辈子就这样软弱地躲在梦境里,也不能一辈子困于过去无法自拔,更不能让他即便离去都不能安心。

她不想放弃她对他的记忆,唯有不再让他担心,唯有坚强地走出这一切。

看着他在日光中一点一滴消失,她很想哭,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哭。

> 她上辈子没有做到的,但这辈子,她想笑着送他离开。

“想哭的时候就哭吧,”嬴苏用已经快消失的手拂过她的脸颊,“但阿月,眼泪不适合你啊。”

不适合她的啊。

“嗯,”嬴抱月点头,双手攥紧在胸前,泪珠从她脸上滑过,但她微笑着开口,“下不为例,你明日能看到的,就是坚强的少司命了。”

她希望在他的心里,她永远是这样一幅没心没肺的模样。

“少司命,”嬴苏微微地笑了,“这个封号真好听。”

在一点点射来的晨光中,他看着模样依旧如他记忆中般年幼的少女一点点挺直身躯,在朝阳中挺胸抬头,坚毅如一把长剑,像是再也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打倒。

嬴苏温柔地看着少女纤细的身躯,眼中有着疼惜,但更多的是骄傲。

“是啊,你该站起来了,”他认真地凝视着她,“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

男人微微的笑了,“不要把所有的感情都留在我这个死人身上。”

“别这么说,”嬴抱月摇头,“你再这么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好,我不说了,”嬴苏笑起来,“你能记住我,我很高兴。”

能遇见她,他真的很高兴。

男人的身躯在日光中一点点融化,慕容飞澜看着这一幕,愕然睁大眼睛,险些维持不住屏障,他猛地上前一步,“嬴苏!”

快要消失的男人在半空中看向他,微微一笑,“飞澜,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以后,恐怕还是要辛苦你。”

之前顾忌到周围的其他人,他没有唤出他的名字,但慕容飞澜却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

“真是个可恶的家伙,”他看着嬴苏一字一顿道,“你是想累死我吗?”

但慕容飞澜一边骂着一边站直身躯,向白衣男子行了一礼,“我会尽其所能。”

谁叫他们是朋友呢?

而就在这时,他发现嬴苏抬起头看向了他身后的嬴珣。

“父……”嬴珣浑身一震,颤抖地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对不起,”嬴苏轻声开口,“我有太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有什么都可以怨我。”

所以,不能怨她吗?

“我……”嬴珣看着快要消失的这个人,心中乱成一团,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恨他的,没想到真的见到这个人,却最终说不出一句话。

“你以后恐怕会遇到难以抉择的事,”嬴苏凝视着嬴珣,又看向嬴抱月,“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答应我,去问问她吧。”

说完这句话,男人的身体在朝阳中缓缓化为透明。

“啊!”嬴珣脸上的泪水汩汩流下,猛地扑上前来。

但他只撞上嬴抱月的肩膀,嬴抱月被撞得后退一步,但她没有再动,只是看向半空中那个男人最后消失的那双眼睛,他最后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耳边。

“小阿月,要幸福啊。”

“我会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章节目录 第1015章 征途 > 寂静的林间,只能听见少年的哭泣声。

天色已经大亮,山谷中已经完全失去了那个言笑晏晏的白衣公子的身影,在他曾经站立过的地方,嬴珣趴在地上失声哭泣着。

然而他身边的少女,却再也没掉一滴眼泪。

她的眼泪像是都在夜晚中掉完了,怀中的少年放声哭泣着,嬴抱月抱着他的肩膀,轻轻抚摸着他的头,仰着头看着天边的朝阳。

姬嘉树等人站在一边看着一幕,神情也有些恍惚。

那位白衣男子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音容笑貌却留给人难以磨灭的印象,通过嬴珣的哭泣,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因为慕容飞澜的屏障,在场众人并没听见他和嬴抱月说了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位公子和这位侄女说的话比儿子都要多,但想到他们和嬴抱月相识以来她的表现,众人又有些释然。

她和她的父亲真的不是同一种人,简直像是嬴家祖坟冒烟才会出现的人物。

那位公子也算是嬴氏百年一遇的明白人,也许是两位明白人惺惺相惜?

不管怎么说也只能如此解释了。

姬嘉树心中还有一种更可怕的猜测,但这个猜测过于骇人听闻,他将其藏在心底的角落,决心不再去触及。

他只是定定看着安慰着自己堂兄的少女,这一幕让人有种错觉,那就是这两人的年纪像是对调了一般,明明嬴珣是兄长,此时的角色却完全反了过来。

许是意识到了丢脸,在眼睁睁看着亲人消失的剧痛减缓之后,嬴珣的眼泪稍稍止住,察觉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和抚摸着自己头发的那双手,他全身上下都僵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谁来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觉得陷入了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混乱。

因为屏障,他并没听见父亲太多的声音,但只消一个称呼,就够了。

小阿月。

虽然当年他年纪还小,但这个称呼仿佛烙入了他的骨血,他只听他的父亲如此唤过一个人。

哪怕拥有同样的名字,但他的父亲也绝不会这么叫他的这位堂妹。

会让他父亲不惜一切地出现,温柔地唤她阿月的,不论生死,不论别离,全天下只有一人。

只有这个世间,独一无二,仅仅只有一人的那个人啊!

嬴珣于嬴抱月的手臂中抬起头,僵硬地看向面前女子的眼睛。

在这一刻,无数记忆从他脑海中涌现。

“你怎么把脸弄得那么脏?”

“堂兄,你的棋下得更好了。”

“堂兄,你要认输?”

“珣儿,听话!”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滚,嬴珣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凝视着眼前少女的眼睛,渐渐将其和他记忆中的那双眼睛重合。

“珣儿,”记忆里阿房宫中身着铠甲风尘仆仆的少女回过头,笑着向他弯下腰。

“你怎么躲在这里,我从永夜长城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

啊。

> 嬴珣看着她,嘴唇缓缓地张开,看着他这个模样,慕容飞澜站在一边眼中露出一丝担忧。

他正考虑着要不要再一次捂住这小子的嘴,却只见嬴抱月抬起一根手指,抵住了嬴珣的唇。

“什么都不要说。”

少女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眸光清亮如溪,已经恢复了她之前参加中阶大典的神情,甚至更加清亮。

知道她刚刚经历过什么的慕容飞澜微微睁大眼睛,她振作起来的速度超乎所有人的预料,嬴珣还尚在混乱中,这个少女却如她之前所言,已经站了起来。

从身到心,都站了起来。

不仅神智恢复清明,她像是卸去了身上的重担,整个人都神清骨秀,身上的气息都为之一振。

像是沙漠中开出的纯白的花朵,又像是暴雨之后升起的朗朗明月。

再无一丝阴霾。

慕容飞澜定定看着她,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感情。

嬴苏,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这是那个男人所希望的,而也只有以那个少女的聪慧和坚强才能做到的。

嬴抱月注视着嬴珣的眼睛,轻声开口,“堂哥,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但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听到“堂哥”两个字,嬴珣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推开了身前的嬴抱月。

“嘛,是会有这个反应呢,”嬴抱月被推了一把也不恼,苦笑地看着他,嬴苏这么来了一遭,嬴珣没被吓死就不错了,只可惜她现在没时间好好安抚他。

下一刻,嬴抱月从原地消失了。

她猛地站起身来,捡回了她之前丢下的剑。

“对不起,”她看着手上染着花汁的落日剑,轻声道歉,“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眼泪不适合她,她要握着剑,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嘉树,你们刚刚是从西边来的?”嬴抱月回头看向姬嘉树。

“嗯?对,”姬嘉树愣愣道,她的状态恢复得实在是太快,让他猝不及防。

但稍稍思考他就知道她在问什么,他沉声道,“西边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嬴抱月看向李稷。

“东边也没有,”李稷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东吴国师应该是把信物都集中放在一个地方了,”嬴抱月道。

她原本以为既然水战的最终目的是寻宝,那么信物应该四散在岛上让他们四处寻找,但上了岛后她才明白,这场试炼的主要目的是让修行者突破自己造出的幻境,检验各自的心志。

这才是符合常理的考察方式,也是那个皇帝设立考验的风格,毕竟光是密林寻宝这种游戏让小孩子来做也行,实在没必要让一群修行者大张旗鼓来搞这些。

最重点的关卡应当是之前的花海,找到信物不过是为了确认经历了花海后他们还保有神智。

“既然东边和西边都没有痕迹,那么就只剩下南边和北边了,”嬴抱月道,“我在被卷入花海前,似乎看见了南边有一片形状奇特的礁石,恐怕……”

正说着,她瞳孔一缩,猛地看向一边的花丛,“什么人!?”

“还是这么敏锐啊。”

山谷间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只见一个戴着修罗面具的人从花丛中走出,一双碧瞳缓缓看向嬴抱月。

章节目录 第1016章 定音 > “赫连晏!”

姬嘉树等人神色大变,唰的一声纷纷拔剑出鞘,指向从花丛中出现的那个人。

西戎少年的肩膀上还带着之前在沙滩上和他们厮杀出的血痕,姬嘉树胸口起伏,看向他的身后,却意外发现他身边没有其他西戎人。

这个发现让姬嘉树心感异样,但也多少松了口气。

“你站在那多久了?”李稷也拔出了巨阙剑,看着他冷冷问道。

“故人相见,昭华你不该是先叙叙旧么?”赫连晏今日所戴的修罗面具只覆盖了鼻梁以上的部分,露出的嘴角边腾起一抹笑意,被数人用剑指着,他却依旧不慌不乱。

“他并没有站多久,”嬴抱月道,少年们都被赫连晏激起了火气,但她神情却依然平静。

虽然在这样一个时机,赫连晏出现在此地的确挺惊悚的,也不知之前的画面他看到了多少,但她相信嬴苏的谨慎,至少在他消失之前,赫连晏是绝对不在此地的。

况且……

嬴抱月微微偏开目光,看向碧瞳少年的耳垂。

赫连晏侧身一步,“公主殿下在看些什么?在下是孤身一人前来,不用那么警惕。”

不警惕你才有鬼。

虽然今日赫连晏露了半边脸,但嬴抱月早就知道这人是面具套面具,根本看不清真正的皮肤,但她敏锐地在赫连晏露出的耳垂边发现了一抹苍白。

她顿时了然。

“赫连公子恐怕不是孤身一人前来的吧,”嬴抱月笑了笑道,“是醒来后就剩自己一人了吧。”

赫连晏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嬴抱月也有些意外。

虽然之前她被卷入花海失去神智,但她能隐约察觉到这里是花海的最深处。

换言之,也是幻境的最深处。

恐怕执念越深,被卷入得也就越深。

看赫连晏的脸色,他居然也被卷入了差不多的深度。

按嬴抱月以往和西戎人打交道的经验,西戎人虽然狡诈,但大部分还偏向思维简单四肢发达的路子,比起人性更多的是兽性,有着根本不会有负罪感的掠夺价值观。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心志坚定了。

所以西戎人应当是能最快从幻境中脱身的一批人,却没想到赫连晏独树一帜,居然被卷到了这里,此时才从幻境中脱身。

此人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往?

还是说,他到底做了多大的恶?

“赫连公子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嬴抱月问道。

赫连晏的碧瞳定定注视着她,下一刻眯眼一笑,“你对我很好奇?”

“你想多了,”嬴抱月转身,“不过既然苏醒了,我们都是要找信物的人,赫连公子在一边偷听不好吧?”

“如果我一定要听呢?”赫连晏笑了笑,握紧了腰边的弯刀。

嬴抱月握剑一甩,鲜红的花汁溅于地上,“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吧。”

李稷姬嘉树等人包括地上的嬴珣都爬起身来,执剑围到了嬴抱月身边,众人心中并无慌乱,只是庆幸之前一直集体行动。

不管赫连晏有多大本事,一对多绝无胜算。

赫连晏握着腰边弯刀的手指微动,淡淡凝视着在少女身边聚集起来的众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如今是初阶大典的众人战呢,”他微微笑道。

在各自为战的中阶大典里,这个女子居然还能聚集起这么多人。

哪怕是他们以翟王率领的西戎队伍,之前因为私心,有不少勇士想提前拿到信物,获得更好的个人名次,险些发生内讧。

> 各国继子也纷纷和身边人分开了,此时还能保持秩序的队伍,恐怕就只有北魏国师压着的北寒阁,还有……

赫连晏定定看着嬴抱月。

还有自发聚集在这个女子身边的人。

“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拿到信物之后,是否还能这样拿剑指着一个人,”赫连晏嘴角露出一丝深谙人心的笑意。

在他看来,到了最后时刻,为了谁能更快返回岸边,夺得此次水战的榜首,这群现在一致对外的少年人,肯定会拔剑各自相向。

就正如之前长城内六国对待他们西戎一般,西戎强大时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但等西戎退却之时,还没等西戎做些什么,这些诸侯就狗咬狗一嘴毛了。

“那是我们的事情,就不劳赫连公子操心了,”嬴抱月道,“你是要在这以一敌六战上一场呢,还是退后百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呢?”

“好好好,”赫连晏笑嘻嘻地举起一只手,“你们中原有句话,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刚刚不过是来打个招呼,也该去寻我们的人。”

少年碧莹莹的目光在嬴抱月脸上打了个转,转身消失在花丛中,丝毫不拖泥带水。

“走了?”姬嘉树看着微微摆动的花丛。

“没,”嬴抱月道,“退后了百步。”

和她预估的一样,这也是赫连晏能让步的最大范围,他离开并不是因为惧怕他们这些人,而是判断和他们打上一场太浪费时间。

她也是如此认为。

与其和赫连晏以及他唤来的西戎人缠斗,不如先一步找到信物。

“走吧,”嬴抱月道,“他要跟就跟。”

以赫连晏的敏锐也能察觉到遗迹所在,百步的距离至少能保证他们这些人先一步拿到信物。

“好,”姬嘉树也想通了,众人对视一眼,跟着嬴抱月飞速向岛南边前行。

“子楚吗?和你弟弟快来!”

“赵光,跑快点!”

“飞星,你这一头草怎么回事?快滚过来!”

一路上姬嘉树李稷和慕容飞澜等人呼朋唤友,总算将之前走散的熟人们也聚集了起来,看着众人一路往南边跑,陈子楚等人原本也是一脸懵逼,但等他们看见最前方奔跑着的那位少女,却都闭上了嘴。

不管去哪,跟着她跑就对了!

嬴抱月也的确没有让他们失望,众人很快到达了逍遥岛的南边,南面因为较为荒凉,都是一眼看到底的沙滩,且在风水上不符合青龙神向东的所在,之前大部分修行者都忽视了搜寻这个方向。

“果然只有礁石啊,”陈子楚睁大眼睛,皱眉说道,“连个大点的洞口都没有。”

南面最惹眼的就是一片巨大的礁石,这片礁石乍一看没有什么足够容纳信物的孔洞,故而也不在搜寻范围内。

“是啊,”嬴抱月道,“礁石怎么能没洞呢。”

说完,她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陈子楚身边的陈子寒。

“子寒,能麻烦你引一阵风来吗?”

众人闻言一愣,但陈子寒出剑的速度比众人反应的速度快,嬴抱月一开口少年就骤然出剑。

“风法第四剑,长风破浪。”

海滩上顿时风沙大作,陈子楚被结结实实呛了一大口沙。

同为风法者这简直是耻辱,陈子楚猛地跳起来,“子寒你小子不会轻一点吗?你……”

陈子楚的叫喊声在半截当中消失了,只是瞪大眼睛看向前方。

所有人都定定看着眼前的画面。

只因风沙落下,眼前的礁石已经不见原本的模样,原本松散的伪装彻底消失,一片巨大的遗迹,出现在众人面前。

“就是这里,”嬴抱月上前一步,向众人回过头来,“一锤定音了。”

章节目录 第1017章 清晨 > 没想到沙土下居然藏在这样一座建筑,少年们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抖落沙土的伪装,原本乱糟糟的礁石彻底变了个模样。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座巨石搭成有些破败的石庙,视其破败的程度,将其称之为遗迹更为准确。

石庙只剩下了个空壳,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唯有断裂的石柱上的浮雕,显示出此处原本的底蕴。

“这里是……”

姬嘉树怔怔开口,无论是在民间传说还是官方记录里,亡者海上逍遥岛都是一座荒岛,他没想到这样一座小岛上居然有座庙。

“应当是原本在海上祭祀青龙神的神庙,”嬴抱月注视着石柱上的浮雕道,“传说青龙神能在海上庇护出海者平安归来。”

这座庙虽勉强能看出是个庙,但搭建得较为简陋,里面的雕塑形态也十分朴拙,不像是出于官方之手。

“这应当是路过的渔民自发建起的神庙,”赵光上前一步,注视着石柱上的雕像神情有些复杂。

他以前听说过海上存在着原始的青龙神信仰,但一直以来都当成临海几个郡的郡守讨好朝廷的谎言。

嬴抱月看着赵光的神情,知晓他身为东吴人为什么会意外。

兽神的信仰虽然古来有之,但将各国信仰的兽神最终确定下来的是朝廷,故而八兽神的信仰是自上而下的。

简言之,就是朝廷告诉百姓信仰哪个神,哪个国家的百姓就去信哪个。

毕竟和修行者不同,寻常百姓很难接触到八兽神,可能终生都看不到其存在,国家会将神庙建遍全国,在其中塑起官方的塑像,告诉他们,这就是神。

但如今这个破败的小庙中的塑像,却不是官方的模样。看上去虽然简陋不堪,却能看出一点点砸出它的人心中的感激。

“我小的时候听长辈们说过,青龙神曾经多次在海上降下神迹,在风浪中庇护过往的渔船,哪怕是在衰弱沉睡后,都还屡屡有神启出现,”赵光站在庙外看着那些石像轻声开口。

他原本以为只是传言,直到他看到这些遗迹。

嬴抱月上辈子也听说这个传言,如今看来,居然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还真的是一位温柔的神灵大人。

也不怪在这么偏远的荒岛上都会出现民间自发建起的神庙。对于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而言,这就是真正的守护神。

而这石庙为什么会破败,也不难猜测了。

那就是从八年前开始,青龙神恐怕再也没在海上出现过。嬴抱月看着已经破败的神庙,神情也变得复杂,看了一侧的归辰一眼。

她现在终于明白她在苏醒后,归辰说的那句全东吴的人都在追杀少司命的意思了。

那样众望所归在民间拥有崇高威望的仁慈神灵就这么消失了,有嫌疑的少司命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虽然她不知是为什么背上了这个锅,但如果此事真的和她有关,不得不说她真的是罪过。

嬴抱月走到石庙边,蹲下身抚摸了一下残破的石像。

除了寻找腾蛇的翅膀,她也准备在修行的过程寻找青龙神的下落。

对于青龙神的模样,她的印象并不深刻,但她也知道这位神灵在太祖皇帝的战争中几乎倾尽了全力,这其中有太祖皇帝嬴帝是水法者的关系,但更多应该也包含着那位神灵渴望天下安定的意志。

> 这在神灵之中是非常难得的,因为神性不同于人性,对于古神而言,没有境界的人有如蝼蚁,大多不会在意其生死。

不论是为了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名,还是为当年之事找到一个答案,她都要找到这位神灵。

不过此时不是考虑这些时候,嬴抱月看向眼前已经崩塌成石宫的神庙,碎裂的石柱下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她走向那个洞口,打量着内部。

“抱月?”

身后传来姬嘉树担忧的声音,嬴抱月笑了笑回头,“没问题,都在里面。”

众人一怔,随着嬴抱月走入那个洞口,发现内部居然别有洞天。

日光从上面的破洞内射入,庙内的祭台上整齐地码着一排排木雕的青龙像,正是东方仪之前拿在手中给众人看过的信物。

“居然真的都在这里……”被陈子寒拽到队伍中的姜元元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睛。

“嗯,”嬴抱月笑了笑,拿起一个放入怀中,向着石台上豪气地一挥手,“一人一个,大家都有!”

这是真的大家都有啊……

看着几百个木雕,随着她一起进来的少年们也根本不需要争抢,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咧嘴笑起来。

众人笑着走上前,各自拿起一个信物放入怀中。

“接下来就是把这信物带回去,就算过了这关吧?”赵光现在真是无比庆幸自己跟对了人,但看着剩在石台上那么些木雕,他又犯了难。

“可这剩下的信物怎么办?”他皱起眉头,“听说西戎人就跟在后面,不是也能很快就拿到信物?”

况且石庙的伪装已经被陈子寒吹走,很快也能被其他国家的修行者发现,嬴抱月做的这些努力岂不是要便宜了别人?

“要不,我们放把火把这些信物全烧了?”赵光蔫坏地笑了一下,提议道。

“是个诱人的提案,但这些木雕是用铁木做的,烧不掉的哦,”嬴抱月悠悠道。

“那怎么办?”赵光泄了气,将这些信物找别的地方藏起来又太费时间。

“我有办法,不过的确是要用到火呢。”嬴抱月笑起来,招呼着拿好信物众人走出石庙。

“真的就将这些信物放在这里?”站在石庙外,李稷看向她问道。

即使不烧毁,但也有抛如大海等其他作法,而不是放在这里任人拿走。

嬴抱月看着远处树林里远远出现的西戎人和其他国家修行者的身影,嘴角含笑,“相信我,有比藏起它们更好的作法。”

“归辰,”她看向自己身边的火法者,“放一场盛大的烟火吧!”

归辰一愣,这句话是他和她的暗号,是之前她教过他的逗归离开心的小戏法,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此时提起,但他立刻照办。

少年拔剑,巨大的火花顿时升上天空,虽然此时已是清晨,但依旧犹如信号弹一般引起全岛修行者的注意。

“岛上的修行者听着!”少女的笑声传遍全岛。

“水战的信物就在南边的石庙中,就在焰火的下方,所有人快来抢啊!”

章节目录 第1018章 竞泳 > 伴随着照亮半边天空的火光,整座逍遥岛因为一个少女的声音震动了。

“这是……”

正在岛屿东南边的树林里寻找的孟施直起身来,看向身边的莫华。

“是前秦公主的声音,”莫华道,“那个方向……”

“是岛的正南边,但我记得那个方向应该只有礁石,”孟施皱起眉头,“石庙是……”

“难道那片礁石就是石庙,原本的模样不过是伪装?”

孟施和莫华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恍然大悟。

下一刻两人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了。

……

……

“圣女,这是……”

岛的西边,围绕在许冰清身边的北寒阁弟子听到那个声音纷纷抬起了头,他们已经找寻许久没有结果,闻言神情摇摆不定。

“恐怕又是那个女人在妖言惑众!”

一直没找到信物,许冰清神情也异常烦躁,听到那个声音更加烦躁,“估计是在南边布下了什么陷阱!”

然而她话音落下,队伍中却响起一声轻笑。

“拓跋寻!”许冰清胸口起伏一声怒喝,“你笑什么!”

“我觉得她说的那个方向应该没错,”被贺兰承搀扶着的拓跋寻笑了笑道,“听阿承说火光在南边亮起,那里的确是个盲点,也许信物真的藏在那。”

“圣女大人!”这时在外围观察四周动静的弟子回来禀报道,“刚刚有人看见孟施和莫华带着其他北魏人朝那个方向去了!”

“连孟施和莫华也去了?那这个地点难道是真的?”北寒阁弟子中顿时起了骚动。

“圣女,刚刚中唐人和南楚人也全都往南边去了!”

许冰清的脸色阴晴不定,她定定注视着拓跋寻嘴角胸有成竹的笑意,下一刻咬牙一挥手。

“去南边!我看看这个女人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

……

西边因为两国继子跑路意外凑到一起的后辽和前秦的队伍里,霍湛微微抬起头,怔然看着南方的焰火。

“那里是……”

他看了一眼身边,松散的队伍里修行者们都看向南方,心思浮动。

“那个女人倒是很少说假话,况且我们的继子应该都在她那边,”他叹了口气,和后辽里带头的二把手修行者对视了一眼,带着众人往南方海岸飞掠而去。

……

……

南边海岸的树丛中,感受着四面靠近而来的大量气息,站在西戎人前的淳于夜脸色有些难看。

“阿晏,你之前是怎么和本王说的?”

说什么不要靠近,只是远远跟着这群人就能拿到信物,结果信物是能拿到了,但附带了一群人来抢!

岛上的所有修行者都在往这个方向靠近!

“我说的也没错啊,只是没想到她真的那么大方。”

赫连晏远远看着站在焰火下方的少女,面具下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如果他们之前离她太近,她定然不会揭露这个遗迹的真面目,他们等着她带人率先拿到信物再来坐收渔翁之利,却没想到这个少女居然选择将整个池塘搅乱。

而她居然还真有搅乱这个池塘的能力。

真的会有人相信她,且不在少数。

赫连晏远远看着前方,他能看见焰火下少女嘴角自信的笑容,他看着也笑起来。

真美啊。

居然能想到这种方法,下这种决断,身边还有人会造出这样的火花,一句话还有这样的号召力,真是太有意思了。

焰火刚刚落下,就已经有人影在海岸边出现。

看着已经率先出现在海岸侧的孟施和莫华,淳于夜脸色更加难看,“这女人就这么吼了一句,还真有人相信!”

“翟王刚刚不也相信了我的话吗?”赫连晏笑了一声,拔出了腰边弯刀,“这座岛也被找的差不多了,估计全岛的人很快都快来了。”

“为今之计,我们也只能冲出去抢了,”赫连晏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踌躇的淳于夜,眼中一丝暗光滑过,“翟王殿下?”

> 淳于夜一愣,咬牙一挥手,“儿郎们!去抢!”

西戎人冲出树丛,然后和另一边用了法宝加速冲过来的北寒阁弟子打了个照面。

两拨人睁大眼睛,再然后,四方的人都到了。

南面的海岸顿时人满为患。

刀光亮起,厮杀声起。

嬴抱月等人却已经不站在了神庙之前。

“这……”

姬嘉树等人每人怀揣一个信物,背对着神庙站在海岸边,听着身后的刀光剑影,每个人神情都有些复杂。

他们此时都明白了嬴抱月的目的。

那就是争取时间。

将所有人引来,各国修行者争抢信物的时间就足够他们游回岸边了。

“信物人人有份,为什么要毁掉呢,让大家各凭本事去抢好了,”嬴抱月站在海岸边看向他们微微一笑,“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这可真是……

如果不是身处如此情境,姬嘉树真想大笑三声,真是永远不知道她会做出些什么。

“那么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呢?”赵光却有些笑不出来,环视着他们这批同时拿到信物的人,“我们谁在先谁在后?”

姬嘉树眼中笑意一凝,赫连晏之前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腾起。

“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拿到信物之后,是否还能这样拿剑指着一个人。”

他们这群人差不多近十人,几乎同时拿到信物,但水战的榜首只有一人。

这终究不是众人战,而是每个修行者拼上荣耀和利益要竞争的个人战。

个人战不允许排名并列,他们这些人各自代表的国家和家族也不允许他们在此时此刻退缩,在同舟共济之后,他们面临的就是朋友间的对抗。

神庙外后来的修行者正在厮杀,而他们这些人呢?难道真的也要厮杀一遍?

海边的少年们纷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气氛顿时笼罩起一层阴霾。

“这个问题啊,”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众人间的凝滞,嬴抱月爬上一块礁石,迎着朝阳伸开双臂,“让我们来游泳吧!”

啊?

少年们一愣,愕然看向沐浴在晨光中的少女。

“这个问题不是很好解决吗?”嬴抱月回头望向他们璨然一笑,“我们一起跳下海,谁最快游到岸边,谁就是榜首!”

这真是……

少年们目瞪口呆。

这真是乱来啊。

少年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这样一场历经波折的水战最后会变成一场游泳比赛。

然而就在一片寂静里,忽然响起少年们的笑声。

“比游泳,哈哈哈,二哥,我们要不要把衣服脱了?我们后辽这棉袍子太厚了,游不快啊!”

“小爷可不脱!小爷不露肉的!”

“脱什么脱!好像有人愿意看你那二两肉似的!”

“要脱就全都脱,我也脱,省的大家说不公平!”

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大笑起来。

在他们的笑声里,站在礁石上的嬴抱月反而有点愣,脱衣服?这不太好吧?

“你们这群臭小子,想在我未婚妻面前干什么?还不滚下水去!”

姬嘉树也哈哈大笑起来,他将避水珠扔到李稷怀里,率先站到了海岸边。

避水珠会帮助他游泳,但李稷本就是水法者帮助反而不大,李稷笑了笑接过珠子,站到了他身边。

少年们在海岸边站成一排,有的袒露着上身,有的害羞地紧了紧衣襟,朝阳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一切的阴霾都消失不见。

天空蔚蓝,一望无垠,美的让人心颤。

“预备!跳!”嬴抱月站在礁石上挥下手臂。

少年们像鱼儿入水般跃入清晨的大海中。

章节目录 第1019章 榜首 > “天亮了。”

钱伯方站在海岸下,轻声开口。

“是啊。”

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钱伯方转过身看着走过来的东方仪神情有些意外。

他打着看看海上情况的旗号已经走下了祭台,他只是个副主考赵暮人没怎么在意就允许了,但东方仪是正主考,本不该离开祭台。

钱伯方看着身后的祭台,祭台边的火把燃烧了整夜,此时只剩下灰烬,虽然整夜都没有一个修行者回来,但赵暮人一直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凝视着海面。

托他的福,祭台上所有的官员都整夜没合眼,年纪小点境界高点的都还好,年老的官员此时看着都有些萎靡。

东方仪年纪最长,但神子就是神子,老人看上去和昨夜没什么区别,走到发愣的钱伯方身边,“看到什么了吗?”

“还没,”钱伯方连忙扭头看回海面,“国师大人,您怎么离开祭台了?”

不少仙官自恃清高,认为待在祭台上才能维持他们尊贵的地位,他刚刚下来的时候还被不少人轻蔑地看了一眼。

“下来活动活动筋骨,”东方仪伸了个懒腰,“这么站上一夜还挺累的,老夫果然是老喽。”

陛下还坐在台上看着这边,国师大人你这么随便真的好么?

钱伯方眼角抽了抽,觉得这位东吴国师的确如将军所说,是个八人神中的异类,平易近人的可怕。

“国师大人可不老,东吴还有赖您撑着呢,”钱伯方看了一眼身边老人脸上的皱纹,心情有些复杂地说道。

这句话并非全是恭维,按照太祖皇帝的推测,天阶及其以上的修行者的生命能超过普通人,尤其是神子,不发生意外的话,至少可以个个活成百岁老人。

但东方仪已然退境,没有青龙神的支撑,谁也不知道他的寿命最终会如何,钱伯方嘴角动了动,将有些话咽到了肚子里。

“老夫都快七十了,还不老?”东方仪哈哈笑起来,“我想想,修行者里比我还年长的,还能走路挥剑的,我认识的就只有穆由了。”

穆由?

大秦开国三将之一,骠骑将军穆由?

钱伯方听着心头一动,但东方仪没有再说,只是看向朝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不过不管我们这些老东西老不老,世界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老人轻声开口。

“属下已经不再年轻了,”已经而立之年的钱伯方苦笑道,他曾经在八年前死过一次,面容看上去更是比同龄的人都要苍老。

“在老夫看来你还年轻啊,”东方仪笑道,“更朝气蓬勃一点吧,就像……”

老人的声音突然顿住,看向海面,钱伯方随之看去。

然后,海面上的一切,迷住了他们。

在朝阳下,昨日怒啸的黑海已经变得一望无际的蔚蓝,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但就在这块宝石上,闪烁着更璀璨的星星。

那是一群击水而来的少年人。

总数有十多人,一字排开,奋力击打着浪花拼命向岸边游来,每个人都憋红了脸,在朝阳和海浪中显得生气勃勃,年轻矫健的身体在蔚蓝的海水中跃动着,充满了年轻的力量。

浪花间还能听见少年们的嬉笑打闹声。

“春华,我就要超过你啦!哈哈哈!”

“郡王你不行啊,东吴人游得这么慢,是不是身体有点虚啊?”

“你别看我!有本事你超过我二哥试试!”

> 站在海岸边的两位考官睁大眼睛,看着一路乘风破浪而来的一众少年。

钱伯方怔怔看着海浪中的一位少女移不开视线,而东方仪看着在笑的少年们,眼中涌动着更复杂的情绪。

“这大概,是老夫见过的最特别的一场水战了,”他轻声开口。

他已经活得够久了,他见过腥风,见过血雨,见过兄弟操戈,见过朋友拔剑相对,但唯独没有见过,如此璀璨的浪花和少年们的笑靥。

“是啊,很特别,”钱伯方凝视着海面上紧紧跟在少女身后向岸边游来的少年人们。

是很特别的,但他曾经见过相似的画面。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所处的地方不是海面,而是沙场,身下的不是海水,而是骏马。

他们也曾紧紧跟着那个身影,一往无前,什么都不害怕。

钱伯方陷入回忆,但他很快发现,他犯了个错误。

那就是海上的少年们不是自发跟在那个少女身后,而是不得不跟在那个少女身后。

“如果我没记错,公主殿下是喊完开始后才跳的海吧?最后一个跳海的吧?对吧?”

海面上传来少年的哀叹,“她什么时候游到我们前面去的,小爷追半天也追不上啊!”

嗯?跳海?喊开始?

远远听见海上传来的声音,海边的两位考官都有点愣。

这群小家伙们在干什么?

但海面上少年们游水的速度已经由不得他们多想了,一直排开的少年人们此时已经逐渐拉开距离,大致能分为三个梯队,其中最前方的一个梯队由两个少年和一位少女组成。

钱伯方睁大眼睛,看清游在最前方的那三人正是南楚的春华君、东吴的昭华君,还有她。

随着少年们越来越靠近海岸,众人游水的速度也渐渐降了下来,毕竟就算是修行者,体力也是有用尽的时候。

但就在距离海岸还剩下百丈之时,和第二梯队已经拉开距离的第一梯队中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第一梯队中一个身影一马当先,速度不减反增,和李稷姬嘉树拉开距离,率先向岸边游来!

“那个人是……”

钱伯方和东方仪身后的祭台上此时也传来一阵惊呼。

海上发生的事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但在朝阳下,已经无人能阻挡那个少女的脚步,即便她不踏在陆地上。

姬嘉树在海浪中抬起头,看着前方有如游鱼一般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无奈又服气的笑意。

他已经尽力了,她游得是真快啊。

李稷也在海水中抬起头,摸了摸怀中从始至终他都始终未曾催动的避水珠,凝视着前方少女的身影,她要赢了。

她在他们的注视下到达了岸边。

哗啦一声,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破水而出。

她走到了东方仪身边,取出怀中的木雕递给他。

“国师大人,”晨光下,嬴抱月莞尔一笑。

“我拿到了。”

章节目录 第1020章 抽签 > 祭台上的仙官们,海岸上之前提前放弃的修行者们,所有人怔怔注视着这一幕。

她拿到了信物。

她第一个返回了岸边。

东方仪看着手中湿淋淋的木雕,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身前的少女,老人回头看了祭台一眼,忽然俯身行礼。

祭台上起了骚动。

嬴抱月抬眼望去,发现一直坐在祭台上宝座的赵暮人居然起身走到了祭台边,正手扶栏杆看向她。

两人一上一下静静对视着。

下一刻嬴抱月像是刚反应过来躬身行礼。

“国师,”赵暮人移开视线,看向一边的东方仪,“结果你直接宣布吧,不用请示寡人。”

“是。”东方仪直起身来。

中阶大典和初阶大典一样,都是现场只记录成绩,随后在仪式结束后送回宫中请君王决断后才张榜宣布结果,但赵暮人的这句话直接省了这个程序。

“前秦公主嬴抱月,”东方仪握紧了手中的木雕看向身前的少女,平静地开口,“按照规则,你已达成此轮的目标。”

“你是中阶大典第一轮的榜首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看着嬴抱月第一个到达岸边是一回事,亲耳听见东吴国师当场承认她的地位是另一回事。

虽然有听说过这位初阶女魁首之前在南楚的那些事迹,但参加中阶大典的魁首就不止一位,更有无数隐世高手参加,而在这样高规格的激战中,第一轮居然是一个女子夺到了第一。

岸边事先放弃的修行者们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祭台上的仙官们更是神色各异。

“这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有什么搞错了吧?”

“国师大人怎么问都不问就承认她是榜首了?”

“春华君和昭华君和她差不了多少吧?”

的确是差不了多少,在嬴抱月上岸后不到一息,李稷和姬嘉树就相继上岸。

高手过招不过是分毫之差,李稷是第二个上岸的,领先姬嘉树一个半身位,在岸边境界低的修行者眼中两人几乎是同时到岸的。

但李稷和姬嘉树很清楚谁先谁后,上岸后东方仪还在核对嬴抱月手上的信物,李稷和姬嘉树并未急着上前,而是一前一后相隔一个半身位在她身后而立。

东方仪宣布完嬴抱月的成绩,才看向自己的义子。

“钱副考,这两位老夫要避嫌,麻烦你来检查。”东方仪往旁边让了一步,将这两位和国师一脉有关联的参加者让给了钱伯方。

钱伯方确认了两人的成绩,宣布李稷为第二,姬嘉树为第三。

接下来后面第二梯队第三梯队的少年们也到了,少年们都拿着信物上岸,按照到达的时间顺序而立,让岸边修行者们惊讶的是,没哪位少年对成绩有异议。

看着周围人惊讶的目光,赵光咧嘴一笑。

“我们可是都说好了!”

“谁游得快谁赢!”

……

……

在日上中天的时候,陆陆续续已经有几百名修行者拿着信物返回岸边,也有不少修行者只是拖着受伤的身体勉强游回海岸。

和最前面十几人比起来,后面这些修行者的模样就要凄惨了许多。

> “后面那批最先到达的是北魏继子孟施和那个莫华的少年啊,”赵暮人坐在祭台上,翻看着东方仪呈上来的战报。

莫华这个名字他有点陌生,但听说是今年初阶大典的亚魁,那么能取得如此成绩也并不让人意外。

“北寒阁和西戎人的成绩倒是靠后,”赵暮人继续翻看。

“听回来的人说,是前秦公主挑起了西戎和北寒阁之间的争斗,”东方仪谨慎道,“不过这个说法没什么证据。”

呵呵呵,赵暮人在心中冷笑,的确没什么证据,但他怎么就觉得那么像她能干出来的事呢。

“不管怎么说,能拿着信物回来的成绩都不算差,”赵暮人合上战报,看向祭台下坐了一沙滩的修行者,“折腾了一天一夜,大家也累了,进行下一步吧。”

“喏。”东方仪应声道,看了身边击钟的礼官一眼。

祭台上响起了浑厚的钟声,沙滩上原本东倒西歪身心俱疲的修行者们精神一振,纷纷抬起头来。

“诸君,恭喜诸位已经渡过中阶大典的第一轮。”东方仪朗声道。

台下响起掌声,还算热烈和激动,就是有些有气无力。

“按照传统,接下来要进行第二轮的抽签。”

“抽签?”坐在沙滩上身上披着件李稷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外衫的嬴抱月抬起头,看向身边的某位百事通,“抽什么签?”

赵光在沙滩上摊成一个大字,闻言摆摆手,“大概是抽第二轮要比的兵者七技吧。”

“哦,这个啊。”嬴抱月迅速回想起之前东方仪说明过的中阶大典的规则。

水战已经结束,中阶大典只剩下三轮,第二轮兵战、第三轮六艺和第四轮两两对战。

第二轮兵战测设内容最为丰富,考查内容为兵者七技,内容为兵法、骑射、列阵、马枪、负重、摔跤、策略七门,每届从这七技中选择三种进行比试。

嬴抱月原本以为到底哪三种是由东吴朝廷挑选,原来是抽签的吗?

“为了保证公平,第二轮兵战的测试内容将当场抽签决定,”东方仪一挥手,钱伯方和王九渊一起捧着一个签箱走上来,先走到了赵暮人身边。

“第一项,由陛下先抽。”

也是呢……嬴抱月心道,肯定得让赵暮人这个吉祥物先抽一个。

赵暮人将手放进签箱,拿出一个纸签,瞥了一眼递给王九渊,“兵法。”

兵法啊……

沙滩上的修行者们发出一阵唏嘘。

这个结果中规中矩,兵战本就有文有武,上一届考了策略,这一届果然是兵法。

嬴抱月开始怀疑这个抽签结果是不是安排好的。

“第二项,有请国师大人。”钱伯方和王九渊捧着签箱走到东方仪身边。

东方仪也抽出一个纸签,看了一眼神情却有些异样。

台下修行者们心顿时提了起来。

“第二项,”东方仪顿了顿道,“摔跤。”

摔跤?台下的修行者,尤其是南方世家大族出身的修行者们脸色都有些微妙。

在他们看来摔跤是七技中最不上大雅之堂的,怎么偏偏抽中了这个。

这下就剩最后一项了,按照之前的流程,嬴抱月猜测是让副主考抽一个。

“第三项,还请……”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打断了钱伯方的声音。

“既然主考大人们都抽过了,这一项,让上一轮获胜的榜首大人来抽怎么样?”

章节目录 第1021章 陷阱 > 沙滩上原本有些嘈杂,那个声音响起,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谁?”嬴抱月身边的姬嘉树等人都霍然抬头。

不少人也闻声望去,但沙滩上的人密密麻麻挤得太紧,一时间居然难以辨认。

插嘴的人虽然木藏于林,但突兀出现的这个提议,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三项让榜首来抽?以前有这个惯例吗?”

“听说以前第三项的确是让修行者来抽的。”

“上一届好像请的就是初阶魁首……”

“但今年有两位魁首吧?难道真让一个女人来抽?万一抽中什么不吉利的……”

“她会不会在抽签上做手脚,故意抽中自己擅长的?”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越来越难听,姬嘉树眉头紧紧锁起。

这个提议显然不怀好意。

他有预感,如果嬴抱月真的上去抽签,不管她抽中剩下的哪一项,都会被人记恨。

擅长这一项的修行者不会感激她,不擅长这一项的修行者会将自己的失败怪到她头上。

认为是女子的存在污染了盛典才导致自己倒霉。

这些想法……真的是恶心至极。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向东方仪举起了手。

周围其他修行者的议论还在继续,少年清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沙滩。

“东方大人,这第三项可以由小子来抽吗?”

周围起哄的其他修行者愣住,纷纷看向姬嘉树。

“春华君居然自告奋勇?”

“难道是为了护着前秦公主?”

“春华君是初阶魁首,身份倒是的确合适……”

站在台上的东方仪看了台下少年一眼,眸光顿了顿,正要点头,一只手却挡在了姬嘉树面前。

“抱月,你……”姬嘉树瞳孔微缩,但那个少女紧紧握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往前走。

李稷眸光也变了变,他的手往前伸了伸,最终收回了袖子里。

嬴抱月回头看向他和姬嘉树笑了笑。

“还是我来吧,”嬴抱月越过姬嘉树的肩膀,从人群中走出。

“既然有人提议让小女来抽,如果国师大人不介意,那小女斗胆请求抽这第三只签。”她向东方仪行了一礼,笑着道。

“前秦公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东方仪定定看着她。

以姬嘉树的威望,不管抽中什么都没人会说些什么,但她不一样。

“当然知道,”嬴抱月笑了笑,“祖父设置兵战,本就是希望修行者们都能掌握兵者七技,只因条件有限一次只比三项罢了。不管抽中哪一项想必诸位前辈们都是擅长的,绝不会露怯。”

骚动的人群一静。

哇……

赵光在后面感叹不已,这话说得好讽刺。

意思就是不管她抽中哪个,如果有人说自己不擅长,那不能怪她手气不好,那是你自己没本事。

“再说了,小女不过只是个代表,”嬴抱月微笑道,“青龙神在上,不管我抽中哪一项,想必都是神灵和上天的指示。”

哇……

赵光继续感叹,这话真的好不要脸啊,谁都知道青龙神根本不在东吴上空了,平常不见这丫头求神拜佛,这时候倒是会说万般天注定了。

甩锅给神灵的技能简直一流……

姬嘉树也没想到嬴抱月反应这么快,愣愣站在她身后。

祭台上仙官们神情僵硬,想要反驳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够了,”东方仪身后传来赵暮人有些无语的声音,“是魁首就行了,她想抽就赶紧让她上来抽了。”

> 东方仪点头,众目睽睽之下,嬴抱月一步步走上祭台。

她缓缓走到钱伯方面前,“麻烦钱大人了。”

钱伯方捧着签箱的手有一瞬的颤抖,下一刻他稳定住手掌,将签箱递到她面前。

所有人都看着她,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但嬴抱月不慌不忙将手伸进签箱,抽出一张纸签。

她打开纸签,神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将其递给了钱伯方。

钱伯方神情一变。

然而就在他念出上面的项目之后。

祭台之下的人群彻底炸开了。

……

……

“没想到,公主殿下还真的抽中了那一项啊……”

赵光坐在中唐继子宋谦的别院的屋檐下,手捧一杯热茶,喝下一口呼出一口气来。

“那一项到底怎么了?大哥也好,嘉树也好,从昨天回来就一直愁眉苦脸。”

姬安歌走到他身边,嫌弃地看着他腿上的点心渣,但还是弯下腰在他身边放下一盘新的点心。

距离中阶大典第一轮水战结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但昨天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姬安歌还记得昨日她站在门口迎接嬴抱月等人回来时的惊喜,众人虽然都一脸疲惫,但都拿到了非常好的名次,听到嬴抱月拿到榜首之时,她高兴地都跳了起来。

通报中阶大典第一轮名次的花车跑遍了整个汝阳城,整座古城都震动了起来,再加上这次水战居然出现了神灵之战,昨夜茶馆花楼灯火通明,汝阳城的百姓们亢奋了整整一个晚上。

当然,这些狂欢的人群里不包括昨天从海边归来的修行者们。

整整在海上奔波了一天一夜,铁打的人也嗨不起来,有家的回家,没家的直奔客栈,摸到一张床管他三七二十一,倒头大睡。

原本白日里车水马龙的汝阳城街道,今日都安静了许多。

姬安歌看向静悄悄的世安院,昨日回来的修行者们大多都还在睡,但她很清楚到了傍晚大家都会陆陆续续爬起来。

只因昨日嬴抱月说今晚要在世安院中开火锅宴,庆祝大家全员通过第一轮。

这不,主人家还没醒,蹭饭的早早就来了。

“啊,这个点心真好吃,公主殿下做的吗?”

赵光咔嚓咔嚓嚼着饼干,腮帮子鼓鼓囊囊,姬安歌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山间的松鼠。

“是姚姨做的,不过的确是公主殿下的方子,叫作……”

“我知道,叫曲奇饼对不对?”不等姬安歌说完,赵光插嘴道。

“你知道?”姬安歌有些惊奇,毕竟这种点心在东吴应该不常见。

“公主殿下之前在南楚送给我和二哥很多,”赵光舔舔手指,意犹未尽,“加了好多北边的酥油吧?这味道真是香的让人难忘。”

虽然嬴抱月送饼干的缘由据说是因为李稷送了太多的蜜饯给她,他不过是跟着沾光,但大部分的饼干都落入了他的肚子里。

“是加了酥油,有些南方人吃不惯,你倒是很能吃,”姬安歌看着赵光身边已经空空如也的三个盘子,面露惊奇,“等下你还能吃下火锅吗?”

“不要小看男人的饭量,”赵光得意地笑,看向冒出蒸汽的厨房,“话说公主殿下已经起来了?”

“嗯,”姬安歌点头,“她说大家睡了一天应该都饿了,说要蒸点馒头先给大家垫垫肚子。”

“哦哦!”赵光激动地站起来,但就在这时,一个急匆匆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

别院的主人,宋谦从大门处走来,神情有些凝重。

“宋继子,怎么了?”

赵光和姬安歌问道。

“公主殿下醒了吗?”宋谦神情有些微妙,“门口处有人前来拜访她。”

“谁啊?直接让他进来不就行了?”赵光不解道,下一刻大惊失色,“难道是西戎人?”

“那倒不是,”宋谦摇头,但神情却更加复杂,他看向二人一字一顿道。

“是副主考大人。”

“监察御史,钱伯方。”

章节目录 第1022章 馒头 > “副主考?”

赵光听完也不知该摆出什么神情,本来应该是震惊的,但比起震惊更多的是惊恐。

只因钱伯方官职不算大,此时的身份却是特殊。

“我说宋继子……”赵光神情微妙,“这种事告诉我真的好吗?”

他好歹也是个东吴的郡王,中阶大典考官私会考生这种事,为什么宋谦要告诉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宋谦和嬴抱月有仇呢!

“这倒是我失策了,”宋谦盯着赵光嘴边的饼干渣子,“不过钱御史做了伪装,是门房拦着他不给进去,他才报了身份,说是有事要和东陵郡王禀报,郡王府的管家说郡王来了这里,他才找到此处的。”

“等等,”赵光有点晕,“你不是说他是来拜访前秦公主的么?”

“是啊,”宋谦微笑,“毕竟是位御史,我就亲自去门前迎了,结果那位御史大人对我说想见公主殿下一面。”

这句话避开了其他人,只和他一人所说,像是这位钱御史笃定他不会出卖嬴抱月一般。

要知道中阶大典期间,考生和考官私下见面是重罪。

宋谦当时也很惊讶,就把自己的疑问直接说出了口,但那位钱御史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

“你姓宋对吧?那就可以相信。”

姓宋怎么了吗?

听到这句话宋谦心情真是相当复杂,但想起叔父信中的那些指示,他没再说什么。

总之钱御史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那就是打着见赵光的旗号见嬴抱月。

宋谦对这座别院的安全性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为了安全,宅院中甚至没有多要几个下人,大部分事都是他们这些人亲力亲为。

听宋谦说完,赵光的神情更微妙了,他只是来吃个晚饭,但感觉怎么又被人利用了?

他虽然顶着个郡王的名号,但也是中阶大典的参加者,难道传出去他和考官见面他就没事吗?

“如果郡王殿下不想见他,我也可以把人请出去。”宋谦耸耸肩,“反正人还坐在茶房。”

还披着个厚厚的斗篷,不知道还以为这座宅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算了,还是见吧。”赵光道,他也有些好奇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御史找嬴抱月做什么。

至于为什么拿他当旗号……赵光多少能猜到缘由。

“所以呢?”他扯扯嘴角,“钱大人是要先见我还是先见她?”

“我就是来问问抱月醒了没有,”宋谦道,“她要是没醒,郡王殿下要不先过去?”

所以他横竖就是个垫背的……

赵光在心中为自己默哀了一下,考虑要不要拒绝。

“姐姐醒了,不过正在厨房里揉面,”姬安歌道,“那模样应该是不方便见客,我去叫她换件衣服。”

她看了眼磨磨蹭蹭的赵光,“郡王殿下要不先去顶一下?”

“好,”赵光认命地举起手,“我去我去。”

“那会客的地点就安排在抱月她们房间前面的会客厅吧,公主殿下到时候赶过去也方便。”

宋谦道,“郡王殿下你先过去坐,我去请人过来,姬小姐你去叫公主殿下。”

三人点头分开。

……

……

赵光以为他今天来蹭饭的代价,就是在世安院的会客厅和这位新鲜上任的监察御史来一场虚与委蛇,反正宋谦说人还在茶房,想来请过来还需要点时间,他沿着抄手游廊慢悠悠往前厅走,一路上还有心情欣赏风景兼回忆钱伯方的模样。

> 昨日一切都发生的十分突然,他原本对这位副主考毫无印象,但昨天读出嬴抱月抽出的那第三张签的人正是钱伯方,那张签带来的震惊和场面的混乱,连带着让他对这位中年考官都留下了印象。

“抽中什么不好,偏偏抽中了骑射……”

赵光揉了揉自己的脸,正一边叹息着一边往前方走去,没成想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东陵郡王?这都快开饭了,你去前面做什么?”

正沉浸在思绪里的赵光被吓得一激灵,闻声望去,却只见姬清远正站在抄手游廊外。

“吓死我了,原来姬大公子,”赵光摆摆手,“叫什么郡王啊,你还是叫我赵光吧。”

当初在南楚,姬清远在自己的院子里收留了他和李稷,也算是老朋友了,再加上对方比自己年长几岁,他叫郡王赵光总觉得怪怪的。

“好,赵光,”姬清远从善如流地改口,“你这是做什么去?”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赵光看着姬清远居然站在一株草面前,好奇地问道。

“抱月让我给她摘点芝麻,”姬清远拍拍手,将沾上的芝麻粒拍掉,翻过游廊边的木凳围栏,走到赵光面前,“安歌不是给你端茶点去了么?你怎么在这?”

听到人家提到妹妹,赵光有点心虚,摸了摸嘴角已经不存在的饼干渣,“前厅来了个人要见我,我正过去,打算……”

“不用过去了,就在这见吧。”

这时一个更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传来,赵光和姬清远浑身俱是一震,他们刚刚一直没发现身边居然有其他人存在,两人僵硬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斗篷的人正静静坐在游廊边的木凳上。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这里坐了多久。

赵光心底骤然泛起一股寒意,看着那人隐藏在斗篷下的脸,心中有了个猜测,一字一顿试探着问道,“钱、伯、方?”

听到这个名字,姬清远陡然瞳孔一缩。

“嗯,是在下,”中年男人笑了笑,摘下了头顶的兜帽,看向身前的两位少年。

“两位公子不用紧张,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此处风景独好,在这里等人罢了。”

“等人?”赵光嘴角抽动,“你不应该在前厅等吗?”

宋谦之前不是说此人还在茶房吗?他是会瞬间移动吗?

但就算会瞬间移动他不也是该待在前厅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说他知道自己会经过这条路?

等等,那更乱了,为什么此人对中唐继子别院的路线这么熟悉?

赵光正陷入混乱,但就在这时他听见身边的姬清远定定注视着坐在木凳上的那个人,声音异样地唤道,“多叔?”

多叔?

这又是说谁啊?

赵光更混乱了,姬清远和这个钱伯方认识?

但传说中姬家大公子不是从小被姬墨软禁,基本上足不出户不见人的吗?

“是清远吗?”身着斗篷的男人站起来,注视着姬清远神情复杂,“你长大了啊,和你父亲真是长得一模一样。”

姬清远死死盯着他,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像,赵光环顾着两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呆站在原地,但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扑簌簌掉在地上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姬清远和赵光愕然发现,僵硬的人变成了他们面前之前还在从容浅笑的钱伯方。

两人怔怔转过头,只见嬴抱月端着一盘馒头站在他们身后。

盘子里的馒头有几个滚落到了地面,宛如一颗颗跳动的心。

钱伯方定定看着她。

也宛如,他们分别的岁月。

章节目录 第1023章 重逢 >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寂。

姬清远和赵光站在原地,愣愣看着穿过他们对视的嬴抱月和钱伯方。

两个人的对视没有声音。

空气中仿佛有着什么他们读不懂的东西,姬清远看着这两人,张了张嘴,心情无比复杂。

他知道这两人的真实身份,故而能理解两人的震惊,这是一场时隔九年的相遇,更是一场意想不到的,宛如做梦一般的重逢。

如果这世上有奇迹,这大概就是一个奇迹。

他以为他们会说些什么,但两人一句话没说,只是这么静静地相望。

下一刻,嬴抱月蹲下身。

她蹲下身,一个个捡起了之前掉到地上的馒头,拍掉馒头表面沾上的灰尘。

钱伯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馒头脏了,”嬴抱月将馒头重新放回盘子里,端着盘子转过身,“我去拿些新的来。”

姬清远怎么也没猜到,见到那群人中的一位,嬴抱月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不用,”钱伯方凝视着她的背影,“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些就很好。”

嬴抱月的脚步微顿,重新转过身,看向身披斗篷的男人,轻声问道,“你……要吃馒头吗?”

“要。”

钱伯方望着她,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鼻尖,“我很饿,快要饿死了。”

嬴抱月静静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我有很多馒头,跟我来吧。”

说完她捧着盘子往前方的会客厅走去,钱伯方戴上兜帽,无比自然地跟在她身后。

“喂……”

赵光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越过他眼前,想要说些什么,姬清远却伸出手挡住了他。

“郡王找这位大人有事吗?”

什么叫有事?这人是打着见他的旗号来的好么?见了嬴抱月就跟着她跑了,有这么始乱终弃的吗?

等等,这好像不是始乱终弃……

姬清远想起钱伯方离开丢给他的眼神,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人做事向来缜密,即便没弄清嬴抱月的真实身份,也不会给一个女修带来莫名的麻烦,此次前来明面上的理由一定是来见东吴的郡王的。

“郡王殿下约好和这位大人相见?”姬清远问道。

“是啊,”赵光目光还跟着前方的嬴抱月和钱伯方,可惜被姬清远挡着看不太清,踮起脚不断张望着,“这两人要去哪?哎,你别挡着我,我们东吴的官员为什么认识前秦的公主?这两人……”

“殿下,有些事知道太多容易没命。”姬清远淡淡道。

赵光愕然,踮起的脚慢慢回归原位,愣愣地看向姬清远。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姬清远笑了笑,“我听抱月提过这位钱大人的事,这位钱大人的女眷是抱月身边的女官,故而两人相识,想来刚刚他应该也是想向公主殿下打听妻子的事。”

“是吗?”赵光睁大眼睛,“钱御史的夫人是前秦人?”

“没错,”姬清远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他记忆里钱伯方根本没有娶过亲。

但他小时候跟着嬴抱月去军营时,曾被她托给这个做生意的男人身边照顾过,那时候他跟着钱伯方去边境做生意,亲眼看着钱伯方一张嘴把黑说成白把白说成黑。

为了和边境各族打交道,钱伯方的“夫人”有过各种身份,有时候是南楚的世家小姐,有时候是中唐的大商贾之女,有时候是大秦的王室郡主,有时候……呵呵,还是西戎那边的翟王之女。

想来今天钱御史也不会在意多一位前秦公主身边的女官夫人的。

姬清远回忆着钱伯方留给他的眼神,那个眼神的意思就是“交给你了。”

既然是交给他了,那他就肆意发挥了,反正钱伯方的一张嘴比嬴抱月更能唬人,之后有什么事都能圆回来。

不要小瞧凌云三十六骑的能力。

而有凌云三十六骑在,嬴抱月寻常事情不用操一点心。

她刚刚就是将一切都交给了他。

> 姬清远想起变得苍老脸上却依旧带着他熟悉的云淡风轻的微笑的男人,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来了。

虽然只来了一人,但他们终于开始回到她的身边了。

终于有能力了解她又能帮上她的故人回到了她的身边,姬清远总觉得一直以来笼罩在身上的压力和担忧都变轻了一些。

“女官?”赵光皱眉看着他,睁大眼睛,嬴抱月身边的女官他认识的只有一位,“不会是姚女官吧?难道钱御史是姚女官的丈夫?”

姚女官我对不起你……姬清远眼角微抽,无语地瞪着这个对什么好奇心都过于旺盛的郡王,这人怎么那么喜欢追根究底?

“不是,”他勉强笑道,“听说是留在阿房宫的一位女官。”

“是吗?那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我也不知道,”姬清远快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钱伯方当年是怎么扯谎的来着?

果然就算过了八年他和钱多多的段位还差的远啊……

“赵光。”

好在这时游廊外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给姬清远解了围。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李稷站在游廊外。

“二哥你来了?”赵光应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刚。不是说在后院吃火锅么?”李稷缓缓道,“你们在这做什么?不过去吗?”

姬清远紧绷的心微松,松弛后却又绷紧,不知李稷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了多久?他有看见嬴抱月和钱伯方对视的那一幕吗?

对这位名满天下出身神秘的昭华君,他心中一直有着忌惮,此人可不如赵光好糊弄。

“你不知道,刚刚有中阶大典的主考来……”赵光抱怨到一半,却被李稷打住,“主考的事就别和我这个考生说了,我们都得避嫌,公主殿下呢?”

“公主殿下去前面给人送馒头去了,”姬清远抢在赵光前说道。

“这样啊,”李稷点头,看向赵光,“那我们先去后院吧。”

赵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听从李稷的话已是本能,闻言点点头,和李稷一起往后院走去。

姬清远跟在两人身后,微微松了口气。

在踏入后院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前厅。

这两人终于无人打扰了。

只是……不知道这两人会说些什么呢?

……

……

前厅里此时只有嬴抱月和钱伯方两人,但发生的一切并非姬清远所想,两人正在交谈。

相反,整个屋子里极为安静。

嬴抱月和钱伯方隔桌而坐,嬴抱月之前端在手上的盘子放在了桌上,钱伯方正从里抓起馒头一个个往嘴里塞。

男人吃得狼吞虎咽,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位领朝廷俸禄的官员。

然而吃着吃着,有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涌出,一滴滴落在馒头上。

屋内安静极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大口吞咽着馒头,无声的流泪。

馒头是甜的,眼泪是咸的。

直到他吃到第四个,一只纤细的手按住了男人的手背。

嬴抱月看着他,轻声开口。

“够了,多多,你不能再吃了。”

章节目录 第1024章 待战 > 钱伯方喉头微动,抬起头看她。

嬴抱月专注地凝视着他,有着他熟悉的眼睛,熟悉的眼神。

钱伯方的眼圈狠狠的红了,但他的嘴角却挂着笑。

失而复得的笑。

“好,”他将嘴里剩下的馒头咽了下去,规规矩矩坐正了身体,看着盘子里少了一半的馒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好像吃的有点多?”

“不是因为这个,”嬴抱月摇头,“你要是现在吃太多,等下就吃不了火锅了。”

看他刚才那个势头,她还真怕他把自己噎坏了。

钱伯方愣了,无数回忆从他眼前流淌而过。

“将军,这是铜锅?上面怎么还带烟囱?”

“这是师父最新做出来的厨具,让我们先试试,如果好用的话师父说托你看能不能卖出去。”

“炭还没烧好吗?大楼,你去去看看之前让梅娘切的羊肉卷好了没。”

“来喽!吃火锅喽!”

钱伯方眼前的视线像是被铜锅腾起的雾气给感染了,也涌起了一股雾气。

“你比以前像是爱哭了不少。”嬴抱月端详着他的面容。

钱伯方连忙回神,狠狠揉了揉鼻子,看着眼前年方十五岁的少女,他心中对于小半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底的那个猜测已经落实了大半。

但他毕竟在八年前已经死了一次,更是而立而年的男人,他的经历和过往不容许他轻易下定论。

毕竟那个人对他们太重要,而她的真实身份将影响到无数怀着悲愿活到现在的人的性命。

所以他不得不问出那个残酷的问题。

刚刚吞咽下去的馒头在腹中隐隐作痛,钱伯方捂着小腹深深地凝视着嬴抱月,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是谁?”

啊,原来被问这个问题是这样一个心情。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他,但嘴角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还好。

这样就好,这才是她培养出来的人。

不如说过去那一个个的认得实在是太快,掉马甲的速度之快简直让她猝不及防,差点让她以为重生也好穿越也好夺舍也好都变成了这个世界常见的操作。

虽然眼前这个男人认得也很快,但好在却没有完全信任她,也没有提及同伴的情报。

不然嬴抱月真的担心在过去的八年里,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是谁啊……”嬴抱月喃喃重复着钱伯方的问题,看着他道,“我是前秦长公主,前秦王嬴晗日之妹,南楚国师之子姬嘉树未婚妻,嬴抱月。”

一切都和他打听的一样。

钱伯方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你是谁呢?”嬴抱月看着他问道。

“我是东吴前御史中丞之子,正五品御史,中阶大典副主考,钱伯方。”

钱伯方看着她轻声道。

“副主考今日为何来见我?”嬴抱月问道。

“我不是以这个身份来见你,”钱伯方站起来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从竹筒内倒出一枚黑色的药丸。

竹筒上刻着三个字。

断肠丸。

> 看到这枚药丸,嬴抱月瞳孔微缩。

钱伯方毫不在意地将这枚药丸吞入腹中,“不知道公主殿下认不认识这枚药丸?吃下这枚药丸来的人,如果一刻钟不服解药,就会肠穿肚烂。”

“我认识,”嬴抱月道,“你……”

“所以即便接下来无论我落入何方势力之手,谁都别想从我嘴里掏出其他人的情报,”钱伯方微微一笑。

他既然孤身南下,就是做好了为了获得真相牺牲的准备。

如果他弄错了,最多死他一人,银蝉卫不会受到任何损失。

确认药丸已经下肚,钱伯方笑起来,看着嬴抱月拍手道,“现在,我可以说了。”

“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深深地看着她,“我是永夜长城边境第一大商贾,昭阳郡主座下凌云三十六骑之首,钱多多。你是……”

“你是个鬼三十六骑之首,”钱伯方注视着嬴抱月,正要询问她的身份,原本安静地坐在桌子对面的少女却腾的一下站起来,手撑桌子一跃而过,从怀里掏出另一枚药丸粗暴地塞进他的嘴里。

“唔唔唔……”钱伯方嘴被捂住支支吾吾想要出声,他身前看上去才十五岁的少女却点了他侧颈的穴道,他喉头一动,那枚药丸也落入他肚中,胃里的绞痛忽然一停。

“你……这是……”

钱伯方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呆愣地说不出话来。

嬴抱月松开捂住他嘴的手,“你个万年老三就不要装什么三十六骑之首了,还是好好回去做生意吧,想被梅娘把你右腿都打断吗?”

银蝉卫从诞生之初就是少数精英的小股骑兵卫队,当她军衔还低不能册封将军的时候,银蝉卫的核心力量只有三十六人。

这也是银蝉卫最初也最强大的力量,后来在战场上出了名,被世人称为凌云三十六骑。

凌云三十六骑里最先加入的七人后来成为她座下的七将军。

而无论是凌云三十六骑,还是七将军,打遍银蝉卫无敌手,从始至终占据首位的人都是那个女子。

那就是她的梅花将军。

不过看着面前神色复杂的钱伯方,嬴抱月能猜到他为什么要冒充李梅娘的身份。

蝉藏于地下十七年不死,靠的就是隐藏自己。

在她离开之后,想必有无数人想把这群蝉找出来,置他们于死地。

他们销声匿迹,却无时无刻不在战斗。

八年来,从未停止。

他们一直处于待战之中。

所以她不会去寻找他们,不会去引诱他们出现,不会给任何人发现他们的机会,直到她有能力保护他们为止。

所以在看到钱伯方的时候,她其实是有些生气的。

看到他吞下断肠丸,差点都要气死了。

“好了,不装了,”嬴抱月看着面前脸色有些发白的男人,都这样了她还装个毛线,“是你们违背约定在前,我明明说过要你们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活下去,你居然敢冒险做这种事?”

活下去。

这是她最后的命令。

听到这句熟悉的命令,钱伯方的脸色更加煞白。

他弱弱地从怀里掏出另一个竹筒,上面写着消食丸三字,但里面装的不是消食丸,“那个,殿下,我不是要寻死,我……”

他其实有准备好解药的……

然而他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了,”嬴抱月看着钱伯方,语气清淡,像是在说明天吃什么一般。

“我是昭阳郡主。”

章节目录 第1025章 巧合 > 嬴抱月话音落下,钱伯方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止。

男人呆呆地看着眼前身材纤细的少女。

嬴抱月一脸平静地回望他。

钱伯方捂着肚子缓缓将一口气吐了出来,明明刚刚他生死攸关,但现在却突然想笑。

真的,就这么说出来了。

真是只有她能干出来的事啊……

钱伯方站直身躯,满脑子都是混乱,只是定定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陌生的是面容,熟悉的是一切。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件事存在太多疑点,但他的心却早就已经臣服,叫嚣着那个他根本不敢痴心妄想的可能。

毕竟是早有猜测,他对这个答案并未太过惊讶,只是没想到这个少女会这么轻易地说出来,将他打了个措不及防。

蝉藏于地底十七年不死,那可能会出现的一缕光是它坚持的一切意义。

但如果是错误的光,则会轻易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不相信吗?”嬴抱月重新坐回桌边,微微一笑,“看你的样子,也不是非常惊讶嘛。”

“如果一点猜测也无,在下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钱伯方静静道。

从永夜长城跑到东吴还是挺远的,南方的生意交给了义子,他已经很久没来了。

嬴抱月端详着他,“那你们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是啊,从什么时候呢?

钱伯方静静凝视着面前样子才十四五岁,境界也远比他记忆中的那个人要低的少女。

是听说在南楚她打破女子不得修行的禁令,加入稷下学宫水院的时候?是听说稷下之宴她力克十六人,连北魏王子都打了的时候?还是听说在山崩地裂中那个女子获得初阶大典魁首的时候?

在传往北方的纷杂的消息里,一直有这个少女的身影,他最初也只是好奇,不敢多想,但心中的猜测让他不得安眠,最终准备去看一眼,但在看到的瞬间,他就明白了。

在看到在海上直面神灵的那个少女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就算没有那一幕,他也能明白。

和他曾经受过的那些欺骗完全不一样,只是看一眼,就能明白。

因为这是他曾经放在心尖上的人啊。

“如果你说南下的契机的话,是因为我听说了一个消息,”钱伯方压抑着心绪,尽量冷静地叙述道,“是秋雨楼的伙计说的,说南楚的春华君买了一匹黑马,然后前秦公主骑着它冲出了东吴渭城的城门。”

黑马……

嬴抱月扶额,果然是因为黑风吗?

不过听秋雨楼的伙计说的?

秋雨楼,嬴抱月记得是当初在东吴边境的那座小城,渭城里最高的一座酒楼,姬嘉树等人等她的时候就落脚于此处。

钱伯方看着嬴抱月轻描淡写地开口,“秋雨楼是山海居的分号。”

嬴抱月的眼睛微微睁大。

山海居是钱伯方在北魏边境所开的第一家酒楼的名字,当年在边境,钱伯方做生意就是从开酒楼起家的。

想当初他一穷二白开第一家酒楼的时候,她还为他客串过厨子吸引客人。

> 后来钱伯方的生意越做越大,她过世之前山海居在北魏已经开了三家分店,并开始收购其他诸侯国都城和重要城市的知名酒楼。

“冒昧的问一下,”嬴抱月举起一只手,“山海居现在一共有多少家了?”

“不多,”钱伯方看着她谦虚地开口,“新店只有十六家,不过在六国范围内收购了二十二家作为分号,没改它们原本的名字。”

那不是一共有三十八家了吗?

他还真不怕生意做太大被各国朝廷作为寡头给打击了么?

钱伯方看着她的目光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收购其他国家酒楼的事,我们都是分别派义子去做的,没改名字,当地也没多少人知道酒楼换了主人。”

嬴抱月顿时了然,怪不得钱伯方将精力放在了收购上。

她注意到他话里的两个字眼,“我们?义子?”

有谁和钱伯方一起在做这些事?

“嗯,”钱伯方点头,“从八年前开始,老七和我一起打理生意。我们每人都收了十几个义子,就算是死了生意也能进行下去。”

怪不得刚刚这人能轻而易举地服下断肠丸,原来是早准备了后路。

嬴抱月神情复杂,但这事她准备等下在追究,注意力都放在钱伯方提起的那个人身上。

“老七?”她深深地看着钱伯方,“凤年?”

钱伯方肩膀微微一震,不管这个少女是谁,她的确是熟悉当年银蝉卫的人。

七将军,许凤年。

嬴抱月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收紧,这是当年她麾下最年轻的一位将军。

但和钱伯方一开始就是军师不擅长武艺不同,许凤年使得一手好银枪,是银蝉卫里负责冲锋的小将。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放弃武艺,去打理生意?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的钱伯方,他只字没有提起其他武将,此时提起许凤年,恐怕就是自认为他们两人都没有战斗能力。

“凤年他,怎么了吗?”她静静问道。

“废了一只手,”钱伯方看着对面的少女的眼睛,斟酌着词汇,“当年在边境,有人冒充昭阳郡主假传军令,凤年相信了,险些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他逃了出来,却断了一只手。”

“不过后来大司命大人及时赶来,帮忙将他的那只手接上了,但从此不能再使枪。”

嬴抱月瞳孔微缩,她师父还在,那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这是几年前的事?”

“八年前,”钱伯方深深看了她一眼,“所以从此,我们不再轻易相信自称是昭阳郡主的人。”

八年前。

嬴抱月闻言一愣,她死的那一年。

但这是在她死之前,还是在她死之后?

她忽然想起李稷说的他那个仇人的事,八年前,他亲眼见到少司命在云雾森林里杀了一个名叫李昭的女子。

都是八年前。

这一切难道是巧合吗?

那个出现在永夜长城的她,还有那个云雾森林里的她,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而这个人,到底是她,还是不是她?

章节目录 第1026章 准备 > 不过有件事得到了解释。

那就是钱伯方等人对她的高度警戒。

嬴抱月看着对面捂着肚子的钱伯方,既然发生过徐凤年受骗险些身亡的事,也怪不得钱伯方为了验证她的身份不惜赌上性命了。

这对他们而言,本来就有着万劫不复的风险。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回来已经这么久,直到初阶大典都结束,他们才开始尝试接触她。

不如说发生过这样的事,钱伯方还敢飞蛾扑火一般地靠近有可能是昭阳郡主的人,让她觉得他们不够谨慎的同时又心头震动。

这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感动。

“对不起,”嬴抱月看着他,伸手重新点了他腹部的几个穴道,缓缓为他治疗,“我刚刚不该责怪你。”

虽然他违背了她和他们的誓言,但他的确做到了不牵连其他同伴,充满觉悟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你……”钱伯方的呼吸急促起来,“我也有要向你道歉的地方。”

如果,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他一定要为他刚刚的怀疑和冒犯道歉无数次。

“我不是想怀疑你,只是……”

“我明白,”嬴抱月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神情平静,“所以说多多啊,既然发生过这样的事,你可不能三言两语就这么轻易地相信我。”

啊?有这么劝别人不要相信自己的么?

“那我……”

钱伯方发着愣在椅子上坐下,嬴抱月看着他笑眯眯地一挥手,“你尽管问吧。”

“问?”

“嗯,”嬴抱月点头,“能确认我身份的往事,你尽管问吧。”

她真的敢让他尽管问。

钱伯方看着面前自信的少女,喉头吞咽了一下,正想开口,却只见眼前少女沉吟了一下道。

“对了,有件事我要提前和你说下,我失忆了。”

钱伯方瞳孔一缩,心沉沉往下沉去,他们之前就预想过,如果有人想伪装昭阳郡主,那么一定会说自己失忆,以免他们追问过往的细节。

难道,难道这一次又是他的痴心妄想吗?

“不过不用担心,丢的是你们不在我身边的那一年,九年前的事我还是记得的。”

心境上瞬间的大起大落让钱伯方险些晕厥,他喘着气瞪着面前的少女,还有这种失忆的方式吗?

“对了,还有修行上的事,我也忘记的差不多了,”嬴抱月大抵知道眼前人正在拼命腹诽些什么,微微一笑,“所以你要问就问些我们俩才知道的生活琐事吧。”

生活上的琐事?

钱伯方闻言一愣,他十八岁的时候被只有十二岁的那个少女捡到,一起生活了至少有五年的时间,他们之间的确有很多琐事,甚至有不少连李梅娘他们都不知道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只是秘密太多,他思绪繁杂一时不知该问哪个。

“你想问些什么?”看他沉默,嬴抱月笑眯眯地开口,“是梅娘打断了过你的右腿,还是你右臀上有颗痣?”

什……什么?

听到最后这句话,钱伯方坐在椅子上往前一栽,是真的要晕厥了。

……

……

“咳咳咳……”

剧烈的,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在世安院的会客厅里响起,如果不是这间屋子外早就设下了屏障宛如密室,这咳嗽声恐怕都能把后院正在准备火锅宴的少男少女引来。

钱伯方捂着自己的尊臀,咳得面无土色。

他没想到自己在十年后,居然会从一个比自己小一旬还多的少女口中听到一个属于自己身体的秘密。

“你,你怎么……”钱伯方咳得说不出话来。

> “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你那里有痣吗?”嬴抱月贴心地指着屋子里的一扇屏风,“要去那里检查一下吗?”

“我……”钱伯方张口结舌,他一个大男人的确不会没事去看那种地方,只是小时候听他娘说过。

他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不过他至今没有娶亲,想来也没有别的女人看过他那种地方,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等等,重点是,她怎么会知道?!

钱伯方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冷汗涔涔。

“你、你……”

“嗯?你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嬴抱月托着腮看他,“我早就和你说过,洗澡的河离我和梅娘的帐篷远一点。”

她们天天都要冒着长针眼的风险,也是很辛苦的好吗?

钱伯方这回是真的面色如土,“你早知道怎么……”

早知道怎么不和他说?

“我就看到过一次,”嬴抱月看着他笑道,“梅娘当时气得想射你一箭,我忙着拦她去了,一回头你已经洗完跑了。想着下次看到再提醒你。”

不过后来,就没有下次了。

他不久后离开了军营,她也奉旨回到阿房宫嫁人。

钱伯方从心惊胆战中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少女。

“还有别的事想问吗?”嬴抱月注视着他。

他摇了摇头,缓缓单膝跪地,看向坐在椅子上上的少女,虽然他刚刚尴尬地想死,但能清晰地说出这些细节的人,已经不可能是虚假。

如果是,那他甘愿万劫不复。

“殿下,”他仰着头看着她,眼中的慌乱已经全然不见,有的只有专注,“能再给我一个馒头吗?”

他专注地凝视着自己一生一世只承认过一位的主君。

嬴抱月站起身,伸手拿起一个馒头走到他的身边。

她微微弯下腰,将馒头递给他,同时递出的,还有她的手。

“我不会让你再挨饿。”

时光的风沙在他们两人面前卷起,钱伯方心中所有的疑惑烟消云散。

这是当年他们相遇之时,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再一次向他伸出了手。

就像她当初向冻饿于路边的他伸出的手一般。

钱伯方伸手握住了那只手,他的大手已经能将少女稚嫩的手掌紧紧包裹其中。

“欢迎回来,”他轻声开口,“我的将军。”

近十年无望的等待,地下的蝉,头顶上的土微微裂开。

它仰起头,再一次,看见了那一抹光。

“也欢迎你回来,”嬴抱月轻声开口,弯下腰抱住了他的肩膀,“你愿意,再次回到我身边吗?”

这不是她计划内的重逢,她也不再是号令他们的将军,她只是抱月,只是希望他们回到她身边的抱月。

“愿意,”钱伯方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抬起脸。

他终于回到了他该回到的地方。

如果不是事出突然,如果不是那个少女在昨天抽到了那张签,他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来见她。

“殿下,”钱伯方凝视着嬴抱月道,“关于后天的中阶大典第二轮,我有东西要给你。”

有人要对她不利,她必须早做准备。

章节目录 第1027章 规划 > “什么东西?”

嬴抱月抬头看他,即便钱伯方做了伪装,考官在大典期间私会考生也是大忌。

她原本以为他会等中阶大典结束再来和他接触,没想到第二轮他就找来了。

钱伯方行事如此不合常理,非常之事,想来也有非常的理由。

“殿下抽中那张签并非偶然,”钱伯方沉声道,“抽签有人做了手脚,我怀疑有人要对你不利。”

也是啊……

听完钱伯方的话,嬴抱月的内心没有一丝波动。

“殿下?”钱伯方疑惑地抬起头,虽然他的将军素来举重若轻,但这反应也太平静了一些吧?

这让他怀疑他视死如归地跑来是否有意义。

“殿下你早就猜到了?”钱伯方苦笑。

“嗯,”嬴抱月敲击了一下桌面,“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你来通知我没有意义。”

她看向钱伯方笑了笑,“我能猜到,是通过概率推算,并不是事先得到了情报。”

概率……怎么感觉她说话与当年的大司命大人越来越像了?

这都是哪里学来的词……

钱伯方心中腹诽着,疑惑地问道,“概率是指?”

“我不知道你调查过我多少情报,不过从我开始参加初阶大典至今,没有哪一轮没受到暗算的,”嬴抱月摊开手,“所以中阶大典恐怕也无法幸免。”

这就是概率。

她原本以为东吴的官场比南楚要清净些,她境界也高了,能少遇上些麻烦,结果没想到第一轮就遇上了这么多事。

遇见的麻烦直接上升到了神灵的层次,堪称开局暴击。

相比较而言,之前在第一轮结束的时候有人暗地撺掇众人让她抽签,又抽中那样一个结果,都不算什么了。

嬴抱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眼前再一次浮现出昨日抽签时的画面。

昨天在祭台之上,她抽中的中阶大典第二轮要比的最后一个项目是……骑射。

兵法、摔跤、骑射,这三项就是今年中阶大典第二轮要比的三个项目。

钱伯方看着嬴抱月盯着她的手出神就知道她回忆起了昨日的事。

“兵法姑且不论,每届它和策略阵法总要考一个,但这摔跤和骑射……”人到中年的某官员想起昨日之事就气得胸口起伏,“这对南方的修行者太不利了!”

摔跤在被大司命定名之前称之为角抵,原本是是流传于草原祭典上的庆祝项目,尤其是在西戎,北魏和后辽地区,想成为牧民中的勇士,必须从小学习摔跤。

而大司命在北方发现这项运动后,认为有利于军中兵士提升空手肉搏的能力,将其引入了兵者七技,在闲暇时期常举行摔跤大会让兵士们互相搏斗。

首先响应林书白这个爱好的就是大司命手下的亲卫黑虎军和昭阳郡主带领的银蝉卫,故而钱伯方对摔跤这个运动并不陌生。

当年他在军中摔跤大会上垫底的历经十年他还历历在目呢!

说回摔跤,这项运动的确提升了黑虎军和银蝉卫的战斗力,太祖皇帝发现后在军中推行,并作为兵者七技的一项纳入了中阶大典的项目中。

如果大司命能多活上十年,钱伯方相信这项运动一定能推广到全国。

然而那个总是充满奇思妙想的女子离开的实在是太早了。

摔跤推广到南方本身还不到十年,素来讲究的南方世家大族更是将其视为蛮夷之技,认为其不够高雅,修习者寥寥无几。

而这短短几年的推广显然不能和北方游牧民族那上百年的传统相比,昨天东方仪抽中摔跤这一项之时钱伯方看得清楚,不少南方修行者的脸色都白了。

但兵者七技毕竟有七种,一种不擅长还有其他,不至于让众人绝望。

结果,嬴抱月昨日抽中的最后一张签,就成了压倒南方修行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 骑射。

钱伯方闭上眼就能回忆出昨日他读出这张签时祭台下沸反盈天的模样。

比起摔跤,骑射这一项技能的普及面显然更广,毕竟射是君子六艺之一,但君子六艺中的“御”指的是驾战车,并不是骑马。

在前朝留下的周礼里,贵族战斗必须要驾驶战车,骑马……在贵族看来依旧不够高雅,是蛮夷之技。

当然在统一战争后,单骑的作用凸显,没人再敢说骑马不重要,被太祖皇帝打得七零八落的世家贵族们也开始放弃他们尊贵的战车,改为骑马。

但在骑射上,南方修行者依旧无法和北方修行者相比。

以往北魏人和后辽人已经足够恐怖,但今年偏偏多了那个国家。

那个号称不管男女七岁都能上马,族内人人都是控弦之士,全民皆兵的国家。

抽中骑射不让人意外,单抽中摔跤也不让人意外,偏偏是在摔跤之后又抽中骑射。

实在是太巧了。

钱伯方的手一寸寸攥紧,签箱是他亲自检查过的,但他却无论如何不愿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修行者不可能怀疑国师东方仪,在东方仪抽中后众人只是脸色发白,但在嬴抱月抽中之后却气得满脸通红,哪怕她在抽签之前已经说过这个结果是上天注定的。

人对于不利于自己的事,无人可怪的时候才会怪天,有人可怪,那就会先怪别人。

“殿下,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是怎么传言的吗?”钱伯方站起来看她。

“怎么说的?”嬴抱月抬眼看他。

“都说你是不祥之人,”钱伯方定定道,在知道她是谁之后,他也不再遮掩外面流言的恶毒,“也有人说前秦公主擅长骑马才故意这么抽的。”

毕竟当初在初阶大典马球战上她的表现有目共睹。

“什么鬼,”嬴抱月笑道,“这时候倒是愿意承认我擅长骑马了?怎么不反省一下自己骑术为什么不行?”

果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殿下,”钱伯方定定看着她,“恕属下直言,你昨天真的不该上去抽签。”

那明显就是个陷阱。

“是啊,”嬴抱月笑了笑道,“但我不抽就是嘉树去抽了。”

她现在深刻地怀疑那签箱里在东方仪抽完后所有的签都变成了骑射签。

嘉树……

听到她直接唤春华君的名字,钱伯方眸光顿了顿。

“即便如此,以春华君的威望,他也不会受到太多诋毁。”他沉声道。

“但你应该知道,我没有让别人去承受针对我的恶意的习惯。”

嬴抱月笑了笑也站起身,“如果不是那一声让我去抽的挑衅在前,我也没想着去抢。”

有那样一声挑衅,那个签箱里必然存在针对她的阴谋,她不会让姬嘉树为她去顶这一遭。

还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钱伯方看着她默然,深深觉得他冒着风险把那个东西带来是正确的。

“况且现在后悔这个事也没用,事情既然发生了,应该去想的就是怎么解决它,”嬴抱月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脸上的笑意没有一丝阴霾。

“话说多多,你到底带了什么给我?”

钱伯方深吸一口气,从腰边摘下一件长长的包裹着黑布的事物,长度堪比最长的剑,然而比剑宽上不少。

“将军,”他看着嬴抱月轻声道。

“我把你的弓带来了。”

章节目录 第1028章 杂战 >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这是一句永夜长城外流传甚广的诗,永夜长城附近的人都知道,这句诗当年是形容一位女将军。

形容的正是……不是少司命,是大司命。

毕竟少司命的马不叫的卢,叫黑风头,大司命的马才叫的卢。

这句诗也是大司命亲笔题在烽火台上的,虽然她说这诗不是她写的,但永夜长城边的人哪里会信。

毕竟大司命的马,正是一匹额头上有白色半斑点的的卢马。

想到这里钱伯方不由得暗暗埋怨了一把黑风那通体纯黑的毛色,但收回思绪,他握紧了手中裹着黑布的弓。

他的将军虽然没有的卢马,但她的弓弦声却永远是长城外西戎骑兵的噩梦。

“我的弓?”然而听到钱伯方说的话,嬴抱月注视着他手上的黑色物事,轻声开口,“这不是我的弓吧?”

她用过的最后一把弓早就不能射箭了,恐怕早已经腐朽。

钱伯方闻言肩膀微震,吞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他现在真的毫不怀疑她就是他的将军,毕竟寻常人不懂其中的门道。

所谓的能传个几十年的宝弓是根本不存在的,如果有,只能说它根本不是为了战斗而存在,已经变成了华丽的装饰品。

“我就知道,”嬴抱月笑了笑道,“我的最后一把弓早就断了,在射杀了西戎十一翟王之后。”

钱伯方心跳加速,看着身前容颜尚且稚嫩的少女。

上辈子昭阳郡主在永夜长城待了七年,总共用断了五把弓,而每把弓断,都会带走一位西戎的大人物。

除了第一把弓是大司命所赠,剩下的四把弓都是她亲手做的。

两把短梢,两把长梢。

永夜长城的冬天酷寒而漫长,而她会在每年冬天都做一把弓,一直到第二年冬天才做好,用冬日里侵袭长城的西戎士兵试箭,如果承受不住寒气开裂,就宣告了这把弓报废,只能再耗时一年重做。

比起做弓的时间,她用的材料也和军中角弓不同。除了常见的顽羊角和榆木之外,她还会收集大量的兽骨兽筋和动物的胶质,在木质的弓身外面再覆盖一层动物筋,以胶质黏合,筋皮之外又斜行缠裹一层桦皮。

既能防潮又有足够柔韧性。

包括桦树皮在内,弓身上包裹的每一层都要打上鱼胶,细细裹缠,最后和弓身化为一体。

每年的冬天,钱伯方都会看着她坐在火堆外,静静地制弓。

他看着那些强弓在她手中一点点诞生,在完成了使命之后折断。

不知不觉,他也学会了制弓。

钱伯方手中物事上的黑布滑落,露出一把半人多长,弓身色泽斑斓的长弓。

色泽斑斓是因为包裹了各种猛兽的筋纤维,借助鱼胶和桦树皮融为一体后自然形成的颜色。

弓身表面光滑,能看出经常被人抚摸。

嬴抱月定定看着这把弓,笑了,“是长梢弓啊。”

“本来还有一把短梢,但我来的急没有带来,”钱伯方神情有些懊恼。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和她相见,会将这把长梢弓带在身边,纯粹是他习惯每晚保养保养弓箭再睡去,这把弓他当做自己的护身符一直随身携带。

“如果只是参加中阶大典的话,一把长梢已经够了,”嬴抱月弯下腰,轻轻抚摸着长弓上天然形成的花纹,每一缕花纹都是一种不同的兽筋,她知道要做这样一把弓需要多长的时间。

“这是你做的?”她轻声问道。

“嗯,”钱伯方点头。

“做了多久?”

“三年,”男人笑了笑,“中间做的两把断了。成的就只有这一把。”

> 他没有她那么厉害,他做一把弓需要三年。

“这样的弓,你做了几把?”嬴抱月看着他问道。

“三把,”钱伯方抬起头,看着她微笑。

嬴抱月的心微微抽紧了。

一把三年,总共三把,一共九年的时间。

这正是他们分开的年月。

九年前,她离开永夜长城,回贵阳的阿房宫赴她的婚约,她和李梅娘说好七天后就会来,但事实上……

她再也没有回去。

嬴抱月弯下腰,一点点抚过钱伯方手中的长弓,那上面仿佛还带着他手掌的温度。

“能将它借给我吗?”她轻声问道。

“这本来就是你的弓,”钱伯方仰起头爽朗地笑了,“将军你忘了,属下并不会射箭。”

是啊,他不会射箭。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有着几分文弱的男人,他不会射箭,也不懂弓的原理,却做出了这样一把强弓。

“好,那我就收下了。”

她没有多说,干脆利落地握紧这把彩弓直起身来,朝向无人的方向将其缓缓拉开。

钱伯方站在她身后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虽然他每做一把弓都会在冬天带出去检验其是否坚固耐用,但他毕竟不是弓手,军中寻常的弓箭手又用不惯这种弓,所以他一直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正复刻了将军的弓。

此时看着嬴抱月拉开长弓,他宛如被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孩子。

“将军,这弓……”他忐忑不安地问道,却只见嬴抱月收起了这把弓,转身看向他露出一个的笑容。

“很棒,可以出师了。”

男人的眼中顿时绽放出璀璨的光彩,“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他连说了三遍那就好,笑得有些傻气,完全不像边境以精明著称的大商人钱多多。

嬴抱月静静看着他,心中涌动着很多情感,最终只化为嘴角的笑靥。

“你这下可帮大忙了,”她笑道,“后天的兵战,有了这把弓我底气要足了不少。”

然而钱伯方闻言,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殿下,万万不可大意,”他闭了闭眼睛,看向嬴抱月静静开口。

“属下得到一个消息,三日后的骑射战情况不太对。”

钱伯方定定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地说出那句话。

“传闻这一届参加的修行者中,有射雕者。”

射雕者?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西戎人至于吗?”她苦笑道,“天阶以下修行者举行的中阶大典,居然要派出射雕者?”

钱伯方脸色也极为难看。

只因射雕者三个字,是永夜长城驻军永远的噩梦。

大秦在永夜长城驻扎近十载,登上城头的将军总计有二十二人,其中有十七人死在战场上。

而这十七人中有十四人,都死在射雕者的箭下。

章节目录 第1029章 应对 > 射雕者。

一个只要是在永夜长城上驻扎过的大秦官兵就永远忘不了的身份。

不过这只是一个身份,并不是一群人。

哪怕是在张弓射箭宛如与生俱来的本能的西戎人之中,射雕者也极为少见,某种意义上比高阶修行者更为稀罕。

她有多少年,没有遇上射雕者了?

“生长边城傍,出身事弓马。少年有胆气,独猎阴山下。偶与匈奴逢,曾擒射雕者。”嬴抱月低低吟出这首诗,眸光微深。

钱伯方在一边静静听着这首他也很熟悉的诗,这也是大司命林书白带来的一首长城边广为人知的边塞诗。

但现实并非诗句所写的那么美好。

别说一个寻常的边城少年能擒获射雕者,哪怕是饱经风霜经验丰富的老兵,也很难从射雕者中逃生。

“你这个消息是从哪得知的?”嬴抱月问他。

“是从山海居在汝阳城的分店里,”钱伯方道,“酒醉的西戎人和北魏人都有提过射雕者三个字。”

虽然没有一方承认直接本国的队伍里有,只是言语中提及,这一切更可能是少年人喝醉后的吹嘘,但钱伯方搜集情报向来就是一切往最坏的方向考虑,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当然,他获得情报的途径不光是酒楼一条。

“另外昨日水战结束后,汝阳城内的赌坊开始针对第二轮兵战和第三轮六艺开始下注,”钱伯方看了嬴抱月一眼,“和第一轮一样,目前针对春华君和昭华君的赢率是最高的,只是北方修行者尤其是西戎人下注者少了很多。”

“赌坊啊,”嬴抱月若有所思,当初初阶大典的时候,南楚也有很多赌坊下注。

不要小瞧赌坊,其下注的人数和结果往往能反应很多问题。

不是所有百姓都住得起酒楼,但只要家里有个铜板,百姓就能进的了赌坊。

顺便一提,在嬴抱月的记忆里,酒楼和赌坊正是钱多多的两大产业。

“多多,”嬴抱月看向钱伯方好奇地问道,“汝阳城内的赌坊……有多少是你的?”

“六国的都城基本上有两到三个最大的赌坊,”钱多多轻描淡写道,“一般都会有一家是山海居注资的。”

“属下牢牢记得将军的话,”钱伯方认真看着嬴抱月,“不要垄断任何一国的产业,所以属下就把生意的面铺开了。”

不垄断的意思就是长城内六国遍地开花吗……

酒楼和赌坊,以山海居总店为首,这已经形成了一个遍布六国的情报网。

嬴抱月当初让钱伯方出去做生意,的确也有建立自身的情报组织的意向,不过产业这种事需要一步步铺开,崛起太快会遭到地方势力和同行打击,故而她只安排了一个开头,剩下一切都交给了钱伯方。

但不到十年的时间,钱伯方做到的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当初和他一起种下了第一棵树,而这个男人帮她养出一片森林。

“殿下,”看着嬴抱月注视着他,山海居的钱老板看着她笑了笑,“属下做得对吗?”

“嗯,”嬴抱月点头,“很厉害。”

> “不过接下来,你也要小心,”她沉吟道,酒楼和赌坊虽不如真正的情报组织那样打眼,钱伯方采取的方式也隐蔽,但他毕竟如今再一次进入官场,并和她见了面。

她重生至今,一直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最大的秘密,她和师父上辈子到底是被何人,或者说是被哪个组织所害,至今还没有解开。

如果被针对她的那些人察觉到钱伯方的存在,察觉到钱伯方暗中控制着那么多的酒楼和赌坊,会引来想象不到的危险。

“属下明白,”钱伯方点头,“每个产业都是分人打理,我已经多年不出面,而在我来东吴之前,我已经通过多种渠道通知各方,各个产业都务必保持灰色和低调。”

也就是凡事不要出头。

山海居的分店可以是一个城市内第二大的酒楼和赌坊,但绝不能是第一大的。

也就只有当初渭城那般的边境小城,他才会收购第一大的酒楼,不然人流量不够。

毕竟是看着他出师的师父,嬴抱月立刻理解了钱伯方的意思,“也就是说,汝阳城内现在第二大的酒楼和赌坊,背地里都是山海居控制的喽?”

“对,”钱伯方露出一个微笑,“顺便一提,当初将参加初阶大典的地方,南楚丹阳城内也有山海居的两家分号。”

“哦?”嬴抱月眨眨眼睛,“那初阶大典的时候,赌坊的收益如何?”

“托一个人的福,那可是赔惨了,”钱伯方看着她无奈地苦笑。

南楚初阶大典是她的初露峥嵘,除了众人战第一轮,后来的每一轮结果都震惊了整个山海大陆。

听到有女人要参加初阶大典后,丹阳城内的所有赌坊都立即开出了赔率极高的赌局,结果被这个女子赔的差点吐血。

本来以为根本没多少人会押她赢,才开出了那样的赔率,事实上第一轮也的确也没几个人押她赢,但随着轮次的往下,开始秘密押她赢的少数人开始出现。

比如南楚大司马陈家,比如梦阳先生家的二女儿,比如南楚国师家的那对私生子,比如客居在南楚的嬴珣公子……

最终的结果是,押宝押的越早的人血赚,赌坊血赔。

“我当时看到下面呈上来的流水都惊呆了呢,”钱伯方看着她微笑。

不过那些赌局,也有他放任的成分在内。

他想看看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他的赌坊赔那么多,最后又会让他赔多少。

只是他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他将自己都赔了进去。

“当初的赌局我也赚了不少呢,”嬴抱月闻言哈哈笑起来,“挣了不少来东吴的路费。”

从自己身上赚钱还是很愉快的,故而每次听到赌坊都不押她嬴,她更加愉快。

“那么如今的中阶大典,有人押我赢了吗?”嬴抱月问道。

“也很少,”钱伯方摇头。

即便从南楚到东吴,她已经赢了不少,但对于爱进赌坊的人而言,他们认为押一个女子会赢有损他们的“尊严”。

“目前最热门的赌局是押兵战的榜首,”钱伯方道,“对于第二轮的榜首,坊间最热门的人选是春华君和风华君。”

章节目录 第1030章 无双 > “风华君?”嬴抱月惊讶道,“刚刚不是说昭华君和春华君最多吗?”

慕容飞星那个小子什么时候跑到前面来了?

李稷这个明面上的等阶四这么没有牌面的吗?

“春华君是一如既往的多,但风华君是从第二轮开始异军突起,押他的人数已经快赶上昭华君了,”钱伯方道。

这其实很好理解,第二轮兵战里的骑射和摔跤北魏和后辽修行者有着天然优势,风华君是北方修行者里的佼佼者,不押他押谁?

“只可惜光华君今年不知为何没有出场,”钱伯方有些遗憾道,“不然定然能超过风华君。”

毕竟光华君耶律华和慕容飞星同为草原之子,前者的骑射甚至更加出名。

至于姬嘉树……押春华君基本上已经成为了山海大陆上的政策正确,姬嘉树德艺双馨,传说中就是什么都会,所以每一轮都有人押他。

“昭华君的过往实在是太过神秘,”钱伯方面对嬴抱月的疑惑解释道,“连东吴人都没见过他战斗时的模样,更不知道他有什么特长,会什么六艺,大部分人押他还是冲着东吴人这个身份。”

也是……嬴抱月沉吟道,她也几乎没见过李稷正式战斗时的模样,连他会什么剑法都不知道。

“说回下注人数,”钱伯方看着嬴抱月认真道,“在中阶大典开始前有一轮下注,那个时候押后辽和北魏知名修行者的人还多,但第一轮结束后,不但没人追加,押的人还渐渐少了,除了风华君之外几乎没人敢押其他人。”

这显然不合理,骑射上后辽和北魏能取得好成绩的人不少,每个人都是种子选手,之前南楚马球战上他们还会自己押自家的一些冷门选手。

“北寒阁每届都会自家押自家赢,”钱伯方道,“但第一轮结束后少了很多。”

嬴抱月目光微深,这显然不是许冰清家没钱了。

这只证明他们对自己能获胜也并不看好。

北魏和后辽同属骑射大国,对战西戎人也向来是输人不输阵,是什么让他们如此恐惧?

把持北方情报网的北寒阁,又察觉了什么?

“总之我会小心的,”嬴抱月收起长弓,看了一眼后院已经升腾起的火锅的热气,“还剩两天时间,我们这些人需要特训一下了。”

“特训?”钱伯方一怔,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后院,眼前浮现昨日数十个少年人一起游向海岸的画面。

“殿下,你……”

“虽然上了考场我们是对手,但像是摔跤这样的运动,总不能一个人练习,”嬴抱月笑起来,“当然要大家一起练。”

钱伯方深吸一口气,“殿下,你要准备的不光是兵战。”

中阶大典一共四轮,按照规则,第一轮和第二轮中间有三天时间让参加者调整状态,但第二轮和第三轮是接连举行的。

兵战和六艺之间修行者将不再有休息的时间。

这意味着他们搞完骑射,立刻就要开始比六艺。

“殿下,第三轮六艺你决定要选哪一艺了吗?”钱伯方问道。

“嗯?我们可以选吗?”嬴抱月疑惑道,“我以为到时候也是让我们抽签呢。”

“按照以往的规则,是允许修行者自己选,”钱伯方解释道。

本届既然是接着骑射进行六艺战比拼,为了节省准备时间,钱伯方觉得这一次有很多修行者图省事会直接选六艺中的射和御。

嬴抱月也选这两项的话,钱伯方觉得问题不大。

“殿下准备选射吗?”他轻声问道。

“我还没想好,”嬴抱月道,“看到时候的身体情况。”

“嗯,”钱伯方点头,“如果殿下想选乐的话,要属下送乐器来吗?”

> 嬴抱月选哪一项他都不意外,但六艺之中唯有一项需要提前准备器材,那就是乐。

虽然到时候东吴那边应该会提供乐器,但未必齐全。

“那麻烦你先送张琴来吧,”嬴抱月虽然没决定是否要选乐,但一切事先准备齐全比较好,这些天她看着姬嘉树和宋谦等人也各自准备了乐器,都是为了万一要选乐准备的。

“好,”钱伯方点头,随后向嬴抱月行了一礼。

“属下不能待太久,这就告辞了,琴会派其他人送来,”钱伯方道。

“你等等,吃了火锅再走吧,”嬴抱月笑了笑道,“你不好去后院和大家一起吃,你在这里先坐下,我盛一碗给你。”

钱伯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既然和她相认,之后肯定是需要见面,不过他以后需要找个身份遮掩下。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起身往后院走去。

嬴抱月握着长弓走到后院的小厨房内,一踏入就闻到她调的牛油火锅的香味。

但她走到桌边却没看到吃火锅店人,下一刻她听到窗外笃的一声,响起鼓掌和欢呼声。

她闻声望去,却发现少年少女们虽然在吃火锅,但每个人居然都端着碗站在院子里,院子里竖起了一只箭靶,姬嘉树正站在箭靶百步之外,张弓射箭。

一枝白羽箭扎在箭靶上,尾羽微微颤动,正中红心。

“好!嘉树赢了!最后一个牛肉丸归他了!”

陈子楚捧着碗在一边欢呼。

“等等!”赵光在一边不服地嚷道,“我二哥还没射呢!”

李稷抱着碗抬起头来,“我不射了,我吃饱了。”

“那我来射!”赵光把碗往李稷怀里一塞,跑到姬嘉树身边拎起另一张弓,张弓搭箭。

笃的一声,他只射中红圈外。

厨房外响起少年们嘻嘻哈哈的嘲笑声,“郡王殿下,你不行啊,后天的骑射你要怎么办哟!”

后院里气氛热烈,姬安歌在一边拍着巴掌看向兄长,“大哥,我等下也想射,你能教我吗?”

“那等下可以让你公主姐姐教你,”姬清远笑道,“她比我会射。”

归辰和归离在一边看着也跃跃欲试。

“骑射不行我还有摔跤呢!”被嘲笑着的赵光气道,“我现在开始练!哪怕只剩两天,练了总比没练好!”

“摔跤的确是可以突击,”这时嬴抱月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姬嘉树早就发现她来了,握着弓看向她,“事情说完了?”

“嗯,”嬴抱月看着后院里生气勃勃的少年少女们,“你们这就开始准备了?”

“时间紧迫,”姬嘉树看向她,“虽然形势不利,但现在说放弃太早了。”

是太早了,嬴抱月看着院子里的少年少女们。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们每个人都是无双的少年。

后天将迎来一场硬仗,但看着他们,她忽然一点都不害怕了。

“关于后天的兵战,我有个提议。”嬴抱月看着环绕在身边的少年人们,忽然笑眯眯开口道。

章节目录 第1031章 道路 > 暮色夕垂,世安院里却格外的热闹。

院外的街上,街上的赌坊酒楼里,汝阳城内的百姓们都在讨论着后天举行的兵战,世家大族们待在自家的宅院里,老者们沉默无言地看着第一轮送回来的战报,修行者们三三两两聚集成群,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大口喝酒,有的捧着兵书临时抱佛脚。

整个汝阳城内都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氛围,而就在这股焦灼的氛围里,东吴中阶大典副主考钱伯方正坐在中唐世安院待客的前厅里。

他面前摆放着一个大海碗。

海碗内满满盛着各种菜蔬肉片和丸子,浇着芝麻酱,香气扑鼻。

“与其是火锅,这更像是麻辣烫啊……”

钱伯方十指大动,心中再次为不能将嬴抱月带回山海居当厨子感到惋惜。

他身后的院子传来少年们腾挪呐喊的声音,钱伯方就以这样的声音的下酒,品味起大碗内的美食。

就在他吃到一半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钱伯方没有回头,只是搁下筷子,没有一丝意外地开口,“你来了啊。”

中年男人抬起头,注视着走到他面前的青年,“清远。”

孤身前来的姬清远走到他面前坐下,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许久不见了,多叔。”

“是许久不见了,”钱伯方重新拿起筷子,“有十年没见了吧。”

“没错,”姬清远点头,“亏你能认出我来。”

当然,原因非常好理解。

肯定是因为他这张脸像那个人。

“刚刚第一眼看到你,我还以为姬墨返老还童了,”钱伯方耸耸肩,“还好年纪对不上,不然我可能会袭击你。”

银蝉卫对南楚国师的敌意还是一如既往。

姬清远苦笑。

想当初他跟在姐姐的身后到永夜长城的时候,因为是姬墨的儿子被那群大头兵当做球丢来丢去,如果不是李梅娘和钱伯方及时救了他下来,他估计要被折腾掉半条命。

一个钱伯方,一个李梅娘,姬清远知道这两人是当年昭阳郡主的左膀右臂。

暮色里姬清远注视着钱伯方,“多叔,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钱伯方的筷子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长大的少年,“你确定你要问我这个?”

“她刚刚都没有问。”

姬清远自然知道这个她是指谁,神情难掩意外,“她没有问吗?”

银蝉卫一直待在北方的永夜长城,而他的母亲林书白一直传言殒命于永夜长城,他原本一直以为嬴抱月如果和银蝉卫相认,第一时间会确认他母亲当年发生的事。

“她不光没问这件事,”钱伯方静静道,“她也没有问其他人的下落。”

甚至没有问起李梅娘。

钱伯方很清楚当年的昭阳郡主和梅花将军感情到底有多深,但嬴抱月之前没有问他李梅娘的近况和下落。

“这是为什么……”姬清远怔怔开口。

“关于国师大人当年为什么去世一事,她应该是知道我也不知道。”钱伯方道。

当年大秦国师林书白是和二世皇帝嬴昊一同于永夜长城上殒命,大秦的天一下子就塌了,这件事可怕到无法想象,不是他们这等小人物能知道原委的,哪怕去尝试了解也很可能死于非命。

“七年前,国师大人和二世皇帝去永夜长城阅兵之时,银蝉卫已经被排挤出了长城驻军的核心地位。”

大司命林书白甚至将她的贴身亲卫黑虎军都调离了长城。

> 当时远在山海关的钱伯方听到这个消息都觉得无法理解,直到那个天崩地裂的消息传来时,他才觉得一切细思极恐。

大司命对自己的死可能已经有了预感。

“可以说我们这群人当时都不在长城边,”他缓缓开口,“谁都不知道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大司命林书白和二世皇帝嬴昊同时死在长城边的还有至少五万名以上的禁军。

永夜长城在那一天变成了人间地狱。

但这些都是事后能调查到的情报,具体事件的细节已无人得知。

在场之人无一人幸免,全都死了。

活人谁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钱伯方有一个预感,那就是哪怕有知道细节的人恐怕都已经被灭口了。

“这件事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如果活着,那恐怕不是凶手,”钱伯方定定注视着姬清远,“就是帮凶。”

姬清远瞳孔微缩,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问道,“多叔,那你觉得,我父亲知道吗?”

钱伯方眸光也微微变了,苦笑一声,“你还真敢问。”

这胆子一定是随了他母亲。

“清远,”钱伯方凝视着眼前酷似那个男人的青年,“你在怀疑什么?”

姬清远心头一颤,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猜测,一个连嬴抱月他都不敢告诉的猜测。

“关于你母亲的死,公主殿下一定已经问过了你的父亲,”钱伯方看着他道,“她估计已经从姬墨那得到了一定的答案。”

“你的父亲那应该掌握了一定的真相,但我不认为他知道全部,”钱伯方道,“另一部分真相应当握在国师大人另一位未婚夫手里。”

所以嬴抱月才会那么渴望得到中阶大典的魁首,得到后辽国师许诺的东西,去见那位山鬼,从他口中得到完整的答案。

姬清远缓缓睁大眼睛。

“她从一开始就规划好了一切,”钱伯方注视着他道,他和嬴抱月相认后,就明白了她从始至今所作的一切,“从前秦到南楚,从南楚到东吴,她一步步积蓄力量,在靠近最后的答案。”

当然,她也在一步步走入危险之中。

比如北寒阁,比如西戎人。

钱伯方眸光沉下来,他一路南下,却没注意到西戎人是从何处深入中原的。

更没想到许沧海会跟着自己的女儿亲自来到东吴。

北魏国师和西戎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北寒阁如果说还有点底线的话,西戎人就如同她以前和他介绍过的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爆炸。

但这些担忧钱伯方暂时没准备告诉姬清远,这只会平添年轻人的忧虑。

“对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中阶大典,”听到钱伯方之前的话,姬清远明悟道,“这条路她已经走到了一半了。”

“没错,所以清远,你不用太担心,跟着她就好,”钱伯方道,“兵战的兵法我记得你不是很擅长吗?帮帮她如何呢?”

“我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姬清远苦笑,“我哪里比的上您,更比不上她。”

“关于后天的兵战,她也想到了应对的方法。”

“什么方法?”钱伯方听着后院的乒乒乓乓声好奇地问道。

姬清远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她说,要特训。”

章节目录 第1032章 挑战 > “特训?”钱伯方愣了愣,“特训什么?”

“兵法、摔跤还有骑射,”姬清远神情复杂,“她说都要特训。”

射箭之前在吃饭的时候,他们其实就已经开始练了,兵法约好了要各自对弈看书,最让他心情复杂的还是摔跤。

“抱月在后院划了一个圆,说明天要召开第一届世安院摔跤大会。”姬清远笑着开口。

“摔跤大会?”钱伯方无奈扶额,“这对师徒命名的口味还是这么一模一样啊……”

姬清远十分赞同地点头,他之前在军中见过他母亲办摔跤大会,还将其命名为“那达慕大会”,听得他一脸懵逼。

“摔跤的确练练比较好,南方修行者不少连规则都不清楚,”钱伯方好笑道,“不过你那个弟弟,明天估计会有点辛苦。”

“什么意思?”姬清远愣了愣。

“你那弟弟,不是她这辈子的未婚夫吗?”钱伯方淡淡道。虽不知这婚约有几分真实性,但他之前第一轮水战的时候见过姬嘉树看嬴抱月眼神,觉得那少年的心估计恐怕已经危险了。

“摔跤啊,”钱伯方意有所指道,“你以前跟她一起去军营的时候,应该见过没几个人敢和她摔跤的吧?”

“这到底是为什么?”姬清远疑惑道,他原本是以为那些大男人怕输给她,但如今嬴抱月境界并不高,和她前世一般身材更是纤细,在摔跤中原本应该是吃亏的。

“摔跤,可是要身体接触的,”钱伯方意味深长道,“我对你们只有一个忠告,千万劝她在摔跤之前不要洗澡。”

“不然的话,你们明天就有的受了。”

“我会和她说,”姬清远有点疑惑,但心中有了猜测,耳根有些发烫。

“对了,你来的刚好,为了避嫌我等下吃完就要走了,有些话,你帮我带给她吧,”钱伯方道。

“好,”姬清远郑重点头。

原本一直在笑的钱伯方脸色骤然严肃起来,让姬清远也有些紧张。

“你刚刚说她已经想好了应对方式,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钱伯方道,“她根本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有把握。”

姬清远闻言身躯微震。

钱伯方眸光微深,当嬴抱月开始想各种办法的时候,就证明她其实在烦恼。

只是那个女子太善于掩藏情绪,这群年轻人居然没一个看出来的。

“兵战是一场硬仗,”钱伯方沉声道,“你们要面对的敌人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强大。”

“第一轮发生的事你从战报上应该也知道了吧,”男人神情严肃到残酷,“和中阶大典比起来,初阶大典根本就是小儿科。”

“那第二轮会发生什么,”姬清远脸色有些苍白。

“我也说不准,我自然会全力保护她,但如果是在场上发生的正常争斗,我什么都做不到。”钱伯方静静道。

就如同昨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抽中那张签。

“第二轮差不多就能看出修行者个人的战斗力了,”钱伯方捏着筷子的手缓缓收紧,“有不少人会在后天一战成名吧。”

第二轮兵战一直以来以最后一轮对战的风向标著称。

“你记得告诉抱月,让她小心那个叫赫连晏的男人。”钱伯方一字一顿道。

“赫连晏?”姬清远怔了怔,“不是淳于夜吗?”

他虽然不了解西戎人,但从传到内陆的那些消息看来,淳于夜显然更加声名狼藉,更是战国六公子,怎么看西戎人中威胁最大的都应该是淳于夜。

“这是我到了东吴后的判断,”钱伯方深深看了姬清远一眼,“我在边境经营多年,从未听说过赫连家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公子。”

> 姬清远眸光微顿,“你是说……”

“要么是黑马,要么是更危险的存在,”钱伯方静静道,“这是我作为银蝉卫军师的直觉,你原话转达就好。”

姬清远心底发凉,默默点头。

“接下来是梅娘的传话,”钱伯方道。

姬清远睁大眼睛,“梅花将军?你刚刚不是说……”

“嗯,我说过,关于梅娘他们的下落,将军没有问,”钱伯方认真道,“哪怕她问,我也不会说。”

哪怕是死,他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这也是为了保护李梅娘和楼大楼他们。

在重新掌握保护他们的力量之前,钱伯方很清楚,嬴抱月不会多问哪怕一个字。

这就是他们的将军。

“不过梅娘的传话我还是能带来的,”钱伯方道。

在他南下之前,李梅娘曾经给他送过一封信,写的是如果那个少女是他们猜测的那个人,在中阶大典中需要提醒她的事。

“麻烦帮我告诉将军,”钱伯方看着姬清远道,“要小心一个叫孟施的少年。”

“孟施?”姬清远闻言愣住了。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不如说因为嬴抱月的缘故,他还非常熟悉。

看着钱伯方如临大敌的模样,姬清远心情有些复杂。

他记忆里嬴抱月和孟施关系还不错,况且孟施在初阶大典中位列嬴抱月之下,为什么李梅娘会绕过姬嘉树和李稷等战国六公子,特意提醒让嬴抱月小心那样一位矮小的少年?

“这是梅花将军嘱托的事?”姬清远疑惑问道。

“没错,”钱伯方点头,李梅娘写这封信的时候尚且不知道西戎人也参加中阶大典,写的只是六国内她觉得最危险的选手。

“梅娘她说她见过这个少年,”钱伯方眸光微深,“孟施曾在永夜长城服役,第一年就出城击退过西戎骑兵。”

那个时候他应该只有十三四岁。

“据梅娘所言,孟施的骑射能力和光华君不相上下,”钱伯方缓缓道,“有夺得魁首的能力。”

姬清远缓缓睁大了。他之前去过永夜长城,他知道新兵一般都是守烽燧,能出城击退西戎骑兵的算是非常勇猛的。

李梅娘当年能让那些嘲笑她女子身份的兵士闭嘴,成为第一名女将军,靠的也是第一年就出城击退了西戎士兵,从此杀敌立功无数,树立下了威望。

能得梅花将军一句忌惮,这个北魏少年看来是真不简单。

“孟施和北寒阁的那个拓跋寻,都有夺魁的实力,”钱伯方道,“据梅娘所说,拓跋寻可以马上盲射。”

盲射?姬清远忍不住都要咋舌。

嬴抱月都遇上了些什么样的对手啊?

“当然还有西戎人。”

钱伯方看向窗外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站起身来。

“那就是一群狼。”

章节目录 第1033章 棋盘 > 世安院里,一个中年男人和青年的对话无人知晓。

时间如水般过去,眨眼间就到了兵战开始的前夜。

中阶大典对修行者的消耗极大,时间也紧凑,第一轮到第二轮的这三天间隔,汝阳城内的修行者们过得可谓是相当丰富。

中唐继子宋谦的别院世安院里,这三天也过得相当激烈。

后院里,被射穿的第十个箭靶轰然倒下,赵光也砰的一声倒在了满是泥泞的摔跤圈里。

“小爷是真的已经尽力了……”

赵光浑身摊成了一个大字,缓缓举起一只手,“我是真的摔不动了……我打娘胎里出来都没这么努力过……”

赵光喘着气看着周围其他也瘫在地上气喘如牛的少年们,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也在练,姬安歌、归离和李堇娘等一众姑娘在一边看,他估计早撂挑子不干了。

“的确是已经够了,”嬴抱月站在他身边,低头看他笑了笑,“明天见要开战了,郡王殿下先回府好好休整吧。”

赵光仰头看着她,猛地翻了个身。

场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修行者还站着,其中就有这名少女。

“喂,公主殿下,你觉得明天的骑射和摔跤,我有希望吗?”赵光充满希冀地看着嬴抱月。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认真道,“不过练总比不练好。”

说完她抬头向众人笑了笑,“练完了,我去洗澡了,大家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就是对手了。”

“嗯,”姬嘉树握紧手中已经折断的弓,点了点头。

同样站着的李稷没有说话,面具下的黑眸静静看向她。

嬴抱月向他们点了点头,转身向她和姬安歌所住的院子走去。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皎洁的月光打在少女的肩膀上,她就这样披星戴月走向自己的居所。

“抱月!”他忽然高声喊道,“晚上早点睡!”

嬴抱月怔了怔,顿住脚步回过头,看向姬嘉树和同样盯着她的李稷一笑。

“好。”她说道。

……

……

“你骗了春华君吧。”

大战前的夜色静悄悄,月色笼罩了整个世安院。中唐人修建宅院有自己的一套规则,有专门藏书的院落和浴池,当嬴抱月沐浴完披着还带着水汽的头发推开藏书楼外的篱笆之时,却发现院内的石桌边已经坐着一位少年。

坐在石桌边的归辰握着书卷抬起头,看向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没有啊,”嬴抱月看向他眯眼一笑,“我的确去洗澡了。”

归辰嗅着空气中的余香,耳根有些发烫,他知道前院练摔跤的公子们这两天听到她去洗澡都吓得不敢靠近,忽然有点庆幸他不用去练摔跤。

嬴抱月给每个人都制定了不一样的训练计划,而他的训练计划和姬嘉树等人都不一样。

“你的兵书看的怎么样了?”嬴抱月走到他身边。

“只来得及将武经七书草草再看一遍,”归辰攥紧手上的书卷,“很多都记不得了。”

他已经近十年没有再碰过这些书。

> 当年祖父过世的时候留给他很多兵书,祖父在世的时候他也的确很喜欢看,但自从祖父去世后,他一心想着成为修行者以改变母亲和归离的处境,干脆都把那些书都卖了,换成了药典和其他杂书。

初阶大典不考兵法,当年的他觉得自己能成为修行者就已经到头了,从没想过自己还有用到这些兵书的时候。

归辰怎么都没想到,他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不仅成为了修行者,居然还通关初阶大典,走到中阶大典。

“能两天时间将武经七书看一遍就很了不起了,”嬴抱月在他对面坐下,“你祖父给你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如果不是从小有基础,两天时间连一本都看不完,更别提看懂。

“是我辜负了祖父的期待,”连续熬了两个通宵,归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但还是坚持着看完了兵书上最后一个字。

“只能记个大概了,”合上兵书,归辰遗憾地说道,“我恐怕也要让你失望了。”

他很清楚为什么嬴抱月只让他看兵书,不要求他练摔跤和骑射,只因他境界太低,摔跤不可能压制住高境界修行者,而骑射需要多年的功底,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

他也就只有兵法有点基础了。

“你没有辜负你祖父的期待,”嬴抱月静静看着他,“在我看来你很有武将后裔的风范。”

“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归辰苦笑,看向摆在桌上的一副棋盘。

这两天他之所以能坚持这般无望的努力,都是靠着这幅棋盘。

这幅棋盘能让他想起嬴抱月在准备初阶大典棋战时的模样。

她在清安院的地面上亲手刻下一副巨大的棋盘,然后在棋盘边整整坐了两天两夜。

那个整夜坐在地上的棋盘边的少女的身影,给归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时所有人都认为她不可能赢,但当时才等阶七的她硬是撑到了最后,所以即便不知他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好意思放弃。

只是归辰没想到,真到自己付出努力身处大战之时,原来是那么的难以入眠。

“抱月,”握着书卷脸色青白的少年昏昏欲睡地看着她,“我很困,却睡不着。”

他的精神高度紧张,难以松弛。

和姬嘉树他们不同,他只有兵法一门可以挽救他的成绩。

“我不想……”少年的头缓缓低下,下一刻却又被惊醒般抬起头,他喃喃自语,“我不想被你落下……”

他不是春华君他们那样的天才,过往也走过太多的弯路,但他也不想,离开她的身边。

嬴抱月静静看着石桌对面困倦到极致却还攥紧兵书不愿去睡的少年,轻声开口,“归辰,你没必要那么紧张,兵法没你想象的那么难。”

“骗人,”归辰神情恍惚但思绪还清楚,喃喃开口,“永夜长城边不认字的老兵估计都比我懂兵法……”

他很清楚他根本没有实战经验,只是懂些兵书上的条条框框罢了。

“兵法和下棋其实很像,”嬴抱月忽然伸手摆起桌上的棋局,“除了了解兵书上的计谋,的确还需要实战经验。”

“你如果睡不着的话,就和我下盘棋吧。”

月色下,棋子发出莹莹的光芒。

归辰朦朦胧胧地伸出手,随着嬴抱月下棋的步数,一步步落子。

归辰整个人像是在做梦一般,注视着盘上的棋局,眼睛一点点睁大。

“这是……”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嬴抱月注视着棋局,轻声开口,“你已经知道最关键的东西了,也许有朝一日,你能成为你祖父那样的将军。”

章节目录 第1034章 序幕 > 月华如水。

嬴抱月的最后一句话归辰并没有听到,落下最后一枚棋子,一只手从棋盘上滑下,嬴抱月抬起头来,发现棋盘对面的少年已经睡着了。

她并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起身走到趴着在棋盘上睡着的少年边,将他稳稳地背起。

对已经升入等阶六的她,这点重量易如反掌。

嬴抱月背着归辰走出藏书楼,一个人影出现在前方,她抬起头看向前方站在月色下的少女。

是归离。

比起小半年前的初遇,当初那个小女孩也长高了不少。

“别担心,”嬴抱月向背上扬了扬头,看向站在路口处的归离,“他睡着了。”

归离倒是不担心,只是看着被嬴抱月背着的大哥心情有些复杂。

这两人的角色是不是有点对调……

“这让我想起大哥把你背回来时的情景,”归离走到嬴抱月身边,瞪着她背上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看书就睡觉。”

“他很努力了,”嬴抱月笑道,将归辰交到归离手里,“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我走了。”

“姐姐,你……”归离看着转身重新往藏书楼走去的嬴抱月,神情怔然。

嬴抱月背对着她挥了挥手,重新走回了藏书楼。

“我们回去吧。”

归离正怔怔看着嬴抱月的背影,耳边却传来一个男声。

“大哥?”归离扭头愕然看向身边睁开眼睛的兄长,“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归辰道,低头看向来接自己的妹妹,温声开口,“我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可是姐姐她……”归离欲言又止。

“不要去打扰她了,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归辰眼角的余光看着深夜孤身走进藏书楼的少女,静静闭了闭眼睛。

她,到底要努力到何等地步?

“阿离,听话。”

他最终没有阻拦她,只是低头哄着自己的妹妹。

他能做到的事,不是阻拦她,而是让自己不断地强大。

现在的他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唯有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

拼尽全力。

这也是他从她身上学到的东西。

“我要回去休息保持体力了,”归辰回忆着脑海中的棋局,深吸了一口气。

他会变得强大。

直到可以保护她。

归辰和归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归辰果断上床睡觉,为明天的大战储存体力。

……

……

月色之下,只剩下嬴抱月一人的身影。

她返回之前和归辰对弈的石桌,凝视着桌上棋局,她微微含笑。

“要是大帅知道,我居然和他的孙子下了这盘棋,会说些什么呢?”

这是一段归辰不知道的往事。

嬴抱月抬眼看向天上的明月,仿佛看到了十一岁时的自己。

当年她前往永夜长城参军不久,隐姓埋名后被分到一位总帅麾下从小兵做起,那位总帅封号为龙骧将军。

名字叫作,归明。

以她初到军中的地位,她并没有资格和总帅相见,她在参军的第一个月就立下功勋,却被百夫长吞了功劳。

> 但就在她到被吞了功劳的一个月后,她在路边遇到了一位老人,和他下了一盘棋。

就在这一盘棋下完后不久,那位吞她功劳的百夫长获罪流放,而她成为了新的百夫长。

后来两年后,她在边境战役中立下奇功,一口气立下了足以封侯的功劳,与此同时她女子的身份也彻底暴露,永夜长城驻军为了如何处置她乱成一团,当时的总帅拍板决定将她的功劳禀明朝廷。

她没有被封侯,最终获得了郡主的称号。

同时和她受封郡主的还有另一位年纪更大的将军的女儿。

那位总帅什么都没有得到,最终以年老体衰为由向朝廷致仕,离开了边关。

边关的全体官兵站在长城上目送那位老将离开,那时她才发现,这位总帅就是在路边和她对弈的老者,也是师父和她提过多次,但她一直无缘得见的开国三将之一。

龙骧将军,归明。

也就是归辰的祖父。

嬴抱月的指尖拂过棋盘上的棋子,比起归辰的外祖父,他这位祖父她其实并不熟悉。

她能记得的,只有这盘棋而已。

“兵法吗?”

其实她也阔别很久了。

嬴抱月收拾起桌上的棋局,捡起归辰留在桌上的兵书,三两步向藏书楼的屋顶上跃去。

但就在她翻上屋顶之时,却吓了一跳。

一个黑影正静静站在屋顶上。

看着那个修长的身影,嬴抱月怔了怔,但下一刻笑了,她翻上屋顶坐好看向他,“你在啊。”

月光打在青铜面具上,发出幽幽的光,听到动静,男人面具下的黑眸看向她。

“你骗了姬嘉树,”他淡淡开口,“你没去睡觉。”

不是,怎么一个两个都拿这个来指责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姬嘉树做了什么……

嬴抱月内心无语,举起手中的书,“我就浏览下知识点,看完就去睡了。”

“不是准备通宵?”李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本来有这个打算,”嬴抱月莞尔一笑,但没等她说出她是开玩笑的,就只见李稷从背后拿出一个陶罐。

嬴抱月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

“安神汤。”戴着面具的男人面不改色。

“倒也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嬴抱月看着面前黑黢黢的罐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是我给我自己还有赵光熬的,”李稷淡淡开口,“兵战前夜容易失眠,就顺手熬了一些,给赵光灌了一碗后,发现还有剩,就带来了。”

男人的眼里写着一句话。

一切不过是顺便。

是……吗?

嬴抱月定定看着站在屋顶上的男人。

“我说过,为了保证我的预言正确,你至少要活满一年,”李稷淡淡道,“你再不好好休息,就要心力交瘁而死了。”

这说法真的不牵强吗?

“你要是不想喝的话,那我送给姬嘉树吧,”李稷静静道,“告诉他,你现在精神的很,不准备睡觉。”

姬嘉树是什么新的威胁她的手段吗?

嬴抱月在屋顶上枕着瓦片躺下,苦笑道,“我会睡的,不过不是现在。”

她并没有欺骗姬嘉树,她打算在这里看书到下半夜,然后在天亮前睡上一个时辰,保持基本的体力。

她可不想书都不看,一睡不起。

“不用担心,这碗药里加的是青丝藤,”李稷同样在她身边坐下,“你知道那是什么吧?”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下一刻她接过他手中的药罐,一饮而尽。

章节目录 第1035章 拉开 > 嬴抱月是在马儿的响鼻声中醒来的。

晨光穿过纸窗,她睁开眼睛,从藏书楼顶层的矮榻上翻身坐起。

身上盖着的薄薄的布衾滑落,嬴抱月坐起身看向窗外,看天色应该刚到辰时。

算算她昨晚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但此时醒来却觉得神清气爽。

多亏了青丝藤的药效。

嬴抱月看向枕边的陶罐,青丝藤是很罕见的药材,用其熬制的安神汤不会让人立刻入睡,一般要过一两个时辰才逐渐起效,起效后也不会让人一睡不醒,而是能让人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质量最好的睡眠。

只可惜这种药材极为少见,并非有钱就可以买到。

“你醒了。”

嬴抱月抬起头来,看向坐在矮榻外侧桌边读书的男人。

“你什么时候醒的?”

李稷昨晚在她喝下青丝藤后不久就躺在屋顶上睡着了,看他的呼吸,嬴抱月就猜测他也喝了同样的安神药,喝了青丝藤的人最好有人在旁边守着,她就坐在屋顶上翻完了那七本兵书,随后自己也陷入了沉眠。

“在你睡着的时候,”李稷静静翻着书。

这样看来,他们两人一个睡了上半夜一个睡了下半夜?

这分工还挺明确的。

“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昨夜谢谢你的药。”

虽然她今天还有睡觉的机会,但如果没有那一碗青丝藤,她今日会吃力不少。

“不用,”李稷安静地注视着书页,“做多了的东西,你不喝就只能倒掉了。”

昨夜这座院落里除了她也没人再需要这种药材。

姬嘉树陈子楚等人都是从小受家族鞭策读书读到大的,武经七书熟的不能再熟,连那个归辰因为不用准备摔跤和骑射,时间都比她充沛。

唯有她只能见缝插针。

“那也得谢谢你想起我,”嬴抱月看着李稷笑道,“我欠你一株青丝藤,中阶大典结束后我会找一株来。”

如果她找不到,拜托钱伯方应该也有办法。

李稷没再拒绝,合起书起身,“我们该走了。”

兵战总共进行三天,第一天兵法虽是文试,却要考上足足五个时辰,考试开始时间极早。

嬴抱月点头站起身,和他一起下楼打开藏书阁的门,却险些被几匹冲进来的黑马们踩扁。

从在楼顶上听到马的响鼻声时嬴抱月就有预感了,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打开门会是这么一个混乱的场面。

同时传来的,还有赵光陈子楚等人的惨叫声。

“啊!这群马都疯了吗?”

“义山,拉住那匹马!”

“啊!”

外面一片混乱,嬴抱月在晨光下愕然睁大眼睛。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

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第二轮兵战,就在这样的鸡飞狗跳里,拉开了帷幕。

……

……

东吴汝阳城城郊,东吴御祷省外,寒山书院。

> “明明是文试,居然来了这么多人?”站在熟悉的山道上,陈子楚满脸土色,看向山脚下乌泱泱的人群脸色愈加颓废。

早知道有这么多人,他一定打扮得更精致些,起码换件没有马蹄印的衣服。

“毕竟寒山书院离主城不远,比去亡者海容易,”陈子寒站在一边静静道,下一刻他瞥了一眼兄长小声提醒,“大哥,你头右侧还沾着马鬃毛。”

“啊?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陈子楚连忙摸着后脑勺将那缕马毛薅下来,气得胸膛起伏,“真是有辱斯文,话说那群马为什么早上突然发疯?”

“是我不好,”嬴抱月神情微妙,“我忘了告诉你们,昨晚我把黑风头送到了一个朋友家里。”

“所以是因为这个吗?”

宋谦在一边闻言扶额。

世安院里一直养着一群野马,正是之前在渭城帮助他们一路跑到汝阳来的那群野马。那群野马跟着他们来到汝阳城,进了世安院的马厩,自此成为了家马。

因为路上救命的交情,宋谦和陈子楚姬嘉树等人一直很喜欢去喂那些马,平素出门也喜欢用那些马拉车。

那群马也一直十分安分,但就在今早众人套车准备前往举行兵战第一轮的地点时,那群马却突然发了狂一般,挣脱了僵绳跑得满院子都是,还险些踢伤下人们。

陈子楚姬嘉树等人担心这群马伤人,四处去捉,于是才有早上嬴抱月看到的鸡飞狗跳的一幕。

“恐怕是因为黑风头离开了,所以他的子孙们开始不服管了,”嬴抱月看着宋谦苦笑道,“抱歉,我应该早点和你说的。”

不过她也没想到,黑风对他那群马儿子们还挺有威慑力的。

“没事,反正也没引起大事,我们也没迟到,”宋谦耸耸肩,“不过为什么突然送黑风离开?”

宋谦对那匹老马印象还挺深刻,毕竟嬴抱月每天都会抱至少三大筐粟米和各种吃食给它,他想印象不深刻都不行。

“未雨绸缪,”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算是一点准备,虽然不知是否有用。”

宋谦神情疑惑还想再问,山上忽然传来一声钟声。

一声钟声之后,是十六声钟声齐鸣。

“时间到了,”李稷站在最前面看向众人,“兵法考试要开始了。”

少年们的神情都严肃了起来,捏紧了手中的竹牌。

那是他们从山下领到的竹牌,上面写着每个人所在的考舍和座位的位置。

寒山书院总共有五间考舍,进入第二轮的五百多名修行者,就随机分配在这五间考舍中。

“开始了啊。”姬嘉树轻声开口,看向眼前考舍的大门。

人潮拥挤,所有修行者涌向考舍。

“走吧,”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们,大步跨入考场之中。

寒山书院的考舍以甲乙丙丁戊的顺序命名,嬴抱月分在乙号舍中,当她握着竹牌和姬嘉树在考舍门口再次相遇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惊讶。

“真巧啊,”嬴抱月笑了笑道。

为了不各自干扰,在山下拿到号牌时,众人都默契地没有各自说明被分到了哪里,当然总共五个考舍被分到同一间的概率也不小,但嬴抱月没想到她和姬嘉树居然同一间。

“是啊,真巧,”姬嘉树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竹牌,心中却不知为何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其他考生看见他们两人站在考舍门口,四周也隐隐响起窃窃私语。

“全部落座!”

“备好纸笔!”

这时上首传来考官严肃的声音,修行者们的议论声顿止,匆匆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比起要流血厮杀的武斗,兵法策略这样的文试在初阶中阶这样的大典里算是比较松弛的,不少修行者拿起笔,脸上都带着轻松愉快的神情。

厚厚的试卷很快发下,但当修行者们打开考卷之时,却俱是神色一变。

章节目录 第1036章 夸张 > “不知道今年有几个修行者能做完今年的试卷。”

考舍边的门楼上,有两位中年的官员负手而立。

寒山书院考舍聚集成排,在其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总共建有四座高高的门楼,门楼的样式类似于瞭望台,立于其上能够看见整个考场内的情形。

负责兵法考试的官员们大多聚集在南边最大的一座门楼上,其他三座门楼由眼力极佳的武官把守。

此时南边的门楼上,两位为首的副主考正在交谈。

“陆大人这么说的话,看来今年的试卷是不简单了,”钱伯方瞥了一眼身边的王九渊。

虽同为副主考,在在第二轮兵战之中他们两人却各有侧重。王九渊作为寒山学士,负责第一门兵法的测试,而他作为东吴官场新人,负责不被世家大族看重的第二门摔跤的测试。

国师东方仪只会在最后一门骑射举行的时候出场。

故而纵然他是考官,但到现在钱伯方却连兵法的试卷都没能看见,试题全部由王九渊和他挑选的武将一同所出。

“难倒是不难的,”王九渊捋了捋唇边的长须,俯视着门楼下打开试卷脸色发白的修行者,嘴角露出一丝自矜的笑意。

他呵呵笑道,“毕竟都是些只懂纸上谈兵的小儿,老夫也不会怎么难为他们。”

这可难说。

钱伯方凝视着王九渊嘴角难掩得色的笑意,就知道今年兵法的试卷恐怕要糟。

“再难也比不过王大人当年考的兵法啊!”

“就是,和成为寒山学士比起来,这点考试算什么……”

就后面传来其他官员的附和恭维声,钱伯方闻言眼中滑过一抹暗光。

寒山学士。

这在东吴,是一国官职,更是一种荣耀。

在大秦建国初年,大司命林书白曾向太祖皇帝进言,希望以考试的方式选举官员,推出一种名为“科举”的制度,但林书白此举受到世家大族的大肆反对,对她的弹劾雪片般飞到太祖皇帝的案头,贵阳城内的贵族甚至罗列了她的十大罪状,将其称为祸国妖女。

最终科举制度不了了之,嬴帝驳斥了林书白的奏章,唯有磨炼修行者的初中高三阶大典留了下来。

但科举虽没推广到全国,赵暮人的父亲,上一代东吴王却吸收了林书白的部分提案,在东吴境内设立寒山学士,以寒山书院为基石,以考试选拔官员,能通过所有测试的学子哪怕出身贫寒,也能受封寒山学士进入朝廷做官。

此举之所以没有受到东吴世家的反对,是因为寒山学士的人数极为有限,成为寒山学士的考试被称之为寒山选士,每三年选一次,一次只选三人,平均一年只出一个人,大部分还都是世家子弟当选。

平民如此之少,是因为寒山选士的条件过于严苛,不仅要会文,还要会武。

钱伯方就听说过,成为寒山选士的考试里有很重要的一门,就是兵法。

“王大人当年参加的那届寒山选士,出的兵法题据说当年的陛下都没做完……”

钱伯方眸光微深。

赵暮人年轻时是东吴第一名将,连他都没做完,可见兵法试题有多难。

“那王大人岂不是比陛下……”

说话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打嘴告罪。

> “那都是多少年的事的了,有什么好提的,更不可妄议陛下!”

王九渊向拍马屁的下属呵斥道,但钱伯方看得清楚,王九渊虽口气不满,嘴角却忍不住翘起。

钱伯方深吸一口气。

他和此人共事不久,但却也明白此人有一特点,那就是此人虽然的确是有大才,却喜欢卖弄才能。

中阶大典已经六年没有举行,六年前那次考的是策略且是赵暮人亲自出的题,王九渊显然是第一次捞到出题的机会。

钱伯方已经差不多能猜到这位恃才傲物的儒将会将兵法试卷出成什么样了。

日上中天,考试刚进行到了一半,楼下考舍内不少考生却已经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以修行者的眼力甚至能看见考生桌面的试卷上有大片大片的空白。

“真有意思,这北方的考生大部分是空着前半段,这南方的考生是空后半段,”有官员们看着这一幕奇道。

“这是因为前半段考的是兵书上内容的问答,后半段是实战的题目,”王九渊看着考场内的惨状,悠悠开口,“这届看来也是不行啊。”

“南方修行者大多熟读兵书却缺乏实战经验,北方修行者重实战却懒得背兵书,”王九渊煞有介事地摇头,用劲说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战场上一个都派不上用场!”

钱伯方瞥了他一眼,“这么看来,王大人从十几岁开始就是全才了?”

正听着恭维的王九渊捋着胡须的手一顿,僵硬了几秒淡淡哼一声,“这样的少年天才,倒也世上罕有。”

他也是二十多岁才第一次上战场,之前一直在家读兵书,没上战场几年觉得对破境助力不大,就去稷下学宫求学了。

王九渊在边境见多了不识字的大老粗,自诩像他这样既懂兵书又上过战场的儒将可谓少见,就算有要么是英年早逝要么是早已致仕,像他这样活着的,可不是举世罕见么?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钱伯方加上了十几岁这个限制条件,才让他不好提自己。

“十几岁的少年郎,能精通一门已是难得,”王九渊和颜悦色道,“年少时要紧的是打好基础,不用贪多。”

“王老大人果然真知灼见,”钱伯方点头微笑,“下官还以为老大人忘记楼下这些少年郎不少才十几岁了呢。”

王九渊摸胡子的手再次一僵,老者脸色有些难看,冷冷睨了钱伯方一眼,下一刻淡淡道。

“既然是中阶大典,难度自然应该高些,老夫出题,都是为了选拔人才,没指望这群小子成为全才,难不成他们还真能这个岁数上阵指挥不成?”

“只要能完成一部分题目,想必也能拿到不错的成绩,”王九渊捋着胡须,给自己找到了台阶,“人无完人,就像老夫兵法虽熟,但实战经验可是远远不如陛下。”

“故而这些题目啊,老夫只是想让这些年轻人见见世面,一开始就没指望有修行者能全部做完……”

王九渊的长篇大论还没说完,一边忽然有一位监查着考场的年轻官员打断他。

“副、副主考大人……”

“什么事?”王九渊不耐烦地扭头,“有事就说,你抖什么抖?这才考到一半,成何体统!”

“不是,”年轻官员瞥了一眼身边才走到一半的沙漏,咽了一口唾沫。

“副主考大人,好像已经有考生写完了。”

……

……

章节目录 第1037章 污蔑 > “你说什么?”

王九渊瞪大眼,一句话冲口而出,“不可能!”

钱伯方侧目淡淡瞥了因为惊讶有失仪态的王老大人一眼。

“咳,”王九渊咳嗽了一声,勉强压下心中的惊讶和难以言说的一点愤怒和不信,“我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不谨慎,那么多的题量,不可能才两个多时辰就做完!”

王九渊摇着头,“老夫宁肯看到他们服输只写一部分,也不想看到这些年轻人瞎写。”

你都没看到试卷怎么知道人家是瞎写?

钱伯方在心中冷笑,脸上却保持着和煦的微笑,“是啊,王大人说得对,时间才过半,哪怕像王大人这般天纵英才,也不可能写完,想来是不知道答案随意写了内容上去。”

你们出的卷子你们自己五个时辰写完都费劲吧?

钱伯方看着底下的姬嘉树等人神情都很严峻,就知道这群老家伙都攒足劲出怪题。

“是啊,”王九渊没听出钱伯方的阴阳怪气,不满地看向年轻官员,“写完的是那个考舍的考生?南方人北方人?”

按照钱伯方的猜测恐怕是南方从小熟读兵书的世家公子,前面的兵法部分很快就填完了,后面的实战题目就罗列了些兵书上的话上去了,才能写的那么快。

“乙号舍,”年轻官员答道。

“乙号舍?”考舍是随机安排的,但知名的考生主考们大致记得他们在哪,王九渊立即想起了一个人,脸上露出想通了的微笑。

“想必是春华君吧?”王九渊扭头向钱伯方哈哈笑道,“东皇大人家的那个儿子,还是不错的。”

钱伯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管姬墨叫东皇大人的……

不管钱伯方如何腹诽,猜到第一个做完的是姬嘉树,王九渊胸口的那股气就顺了。

就算还年幼,毕竟是姬墨的儿子。

“看来后面那个问题你不用回答了,”王九渊胸有成竹地看着年轻官员道,“是南方学子吧?果然在考试上面,还是南方的文气盛。”

“这个……”年轻官员一脸的难言之隐。

他负责监考,看到的比王九渊更多,脸上没有周围老大人们的一派轻松,吞吞吐吐道,“不是南方的修行者……算是不南不北?”

“什么?”王九渊皱起眉头,“不是姬嘉树?”

他刚刚之所以让底下官员汇报南北,就是不想明着打听考生的名姓,却没想到得到这样个结果。

要知道山海大陆上不南不北的国家只有两个,前秦和中唐。

而这两个国家在修行上是公认的弱小,任何考试和大典的佼佼者都轮不上这两国的份。

“难道是中唐继子?”王九渊捏住眉心,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

“不是……”年轻官员继续吞吞吐吐,“是……前秦公主。”

门楼上陷入一片死寂。

其他官员听到也神色各异。

许久后才响起零零星星的笑声。

“哈哈,女人怎么可能懂兵法……”

“背了几句兵书就往上写了吧,我说怎么能写的这么快……”

“真是……吓了老夫一跳,女人就是误事,中阶大典的考场上怎么就混进了这么一个女人,搞得跟场儿戏似的!”

她写那么快是因为她有别的事要做。

钱伯方在一旁淡淡看着那些捧腹大笑,把眼泪都笑出来的东吴官员。

周围的笑声冲淡了王九渊之前的尴尬,咳嗽了一声,决定不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既然她写完了,交卷后就让她赶紧离开,别影响其他考生考试。”

> 重点是让其他公子们好好考,他还等着看这些年轻人的卷子呢,这些年轻人里可不包括女人。

“可是……”然而年轻官员抖抖索索道,“可是她没交卷……”

“她没交卷她在干什么?!”王九渊的眼再次瞪大了,看向乙号舍。

接下来的事众人不用再问监考官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乙号舍上,此时都看见了乙号舍里一个人都没少。

只是坐在最前面的一个少女,此时正趴在桌上。

时间到了午后,为了保证光线,考舍外有围墙,但上面开着许多天窗,午后的日光打在沉眠正酣的少女身上,真是很美的一副画面。

少女的呼吸安宁,岁月静好。

秋日的午后,正是睡午觉的好时光。

撇开她身边奋笔疾书的其他考生的话。

“这……成何体统!”

看到这一幕,站在门楼上的众考官简直被气得三佛出世五佛升天。

‘’区区女子,居然在考场上睡觉!”

“圣人云白日睡觉有如朽木,朽木不可雕也!果然不该放女人进入神圣的考舍,简直是脏了寒山书院这块地!”

门楼上的考官们义愤填膺,然而钱伯方站在门楼上看着趴在桌上睡觉的少女,眼中只有唏嘘。

她昨晚应该睡得很晚吧……

钱伯方巴不得她多睡会儿,瞥了一眼身边捶胸顿足的其他官员,只觉得吵闹。

甚是吵闹。

“好了!”王九渊一声厉喝,门楼上安静了下来。

“别管一小女子了,”老者淡淡道,“专注于其他公子。”

宫中不可能教一公主兵法,更不可能上战场,这种金枝玉叶见到血估计都要晕,就算写完也是瞎写的。

门楼上安静了下来,但还有其他考官嘟嘟囔囔,“之后倒要看看这女人的卷子都写了些什么,不会是风花雪月的诗歌吧?”

考试继续进行,但气氛中却多了几分心浮气躁。

浮躁的不光是门楼上的考官,还有乙号舍的考生们。

那副少女静睡图对年轻人而言到底还是有几分刺激,他们写得辛苦这女人居然在睡觉?

想交白卷的话就交了出去啊!

周围其他考生眼中有着不忿,最终靠着轻蔑才压了下去。

兵书是男人写的,兵法是属于男人的东西,估计是一窍不通这女子才随意写点东西就开始睡觉。

周围的少年们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一顾的冷笑,继续奋笔疾书。

压在嬴抱月臂弯下的那份试卷已经被周围的考生当成了白卷,不光是考官如此作想,门楼上的考官也是如此。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在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有年轻考官上来再次向王九渊报告。

“大人,丙号舍也有个考生写完了。”

“哦?是何人?”王九渊这次不猜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北魏修行者,”年轻官员汇报道。

“名叫孟施。”

章节目录 第1038章 结束 > 当、当、当。

十六声钟声再次齐鸣,宣告着中阶大典第二轮兵战第一门的结束。

暮色里考生们停下笔,或是狼狈或是希冀或是绝望地抬起头,看着交上去的考卷吐出最后一口气。

早上朝气蓬勃走入考场的少年人们,走出考场时脚步却都有些趔趄。

而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众人走出考场时终于爆发。

“这都是什么卷子?把我们每个人都当成历经百战的将军了吗?”

“周兄,果然你也觉得试卷太难了吗?”

“不光是难的问题,题量也太大了,况且这不是兵法考试吗?为什么考那么多的实战题?”

考了整整一天五个时辰,每个考生都像脱了一层皮,每个人拖着沉重的步伐从考舍中走出,呼朋唤友各诉惨状获得安慰。

“上一届的中阶大典的策略可没有这么难啊!”

“这么说来,孙兄也没能做完喽?”

“谁能做完哟,小弟以后只能靠上官兄接济喽!”

“唉,我更惨,和那个前秦公主分到了一个考场,那女人居然在考场上睡觉!”

就在考生们的议论声中,乙号考舍发生的事也迅速传来,散考之际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书院门口,人群因为这个消息变得更为嘈杂,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穿透云霄。

“居然在兵法考试中睡觉,女人的脸真是都给她丢尽了!”

“圣女,”一个拿着盲杖的身影在许冰清身边停下,通过口述的特殊方式考完走出考场的拓跋寻淡淡开口,“这么说有点过了吧?”

“我说的哪里错了么?”许冰清冷冷瞥了他一眼,“一个根本写不完卷子的瞎子凑什么热闹,你还记得自己是北寒阁弟子吗?”

纵然东吴王分外开恩,派了专门的考官记录,安排了单独的考舍让他口述答题的,但口述比不上笔写,不管拓跋寻兵法有多出众,是绝无可能写完那份试卷的。

为了节省体力今日带了盲杖出门的拓跋寻握着盲杖的手紧了紧。

“我虽然写不完,但能写完的人还是有的,”他顿了顿淡淡开口,“听丙号舍的人说,孟继子不就全部写完了么?”

“别跟我提那个贱民。”

许冰清脸色有些难看,孟施虽是个男人,但曾经是个没有家传的贱奴,对她而言输给奴隶也让她难以容忍。

但孟施是北魏人,还是北魏王任命的继子,也许是因为这个身份,这些天许冰清发现每当她和孟施发生冲突之时,不知为何她父亲居然大多时候偏向孟施。

许冰清深吸一口气,此事让她难以接受,更让多年前的一桩隐秘重新从她心中浮起。

就在三四年前,孟施从稷下学宫返回北魏声名鹊起之时,她听她母亲说,她父亲曾经动过招孟施为婿的念头。

许冰清第一次听见这件事时简直眼前一黑,虽然是招赘,但父亲居然曾想让她嫁给一个贱民!

父亲明明知道她初恋之人是谁!

知道这件事之后,许冰清立即将北魏圣女属意南楚春华君的消息放了出去,不出所料,出身匹配的她和姬嘉树迅速成为了山海大陆人人传唱的金童玉女。

父亲动的那点心思也在她母亲的坚决反对下不了了之,没在她面前提过。

> 这事虽然过去了,但许冰清对孟施的厌恶与日俱增。

“他写完又有什么用?”许冰清撇了撇嘴,“一介贱民懂什么兵法?那贱奴小时候读过书么?”

察觉到一个人气息的拓跋寻定定站在原地。

“不过好在今日有那前秦公主为他兜底,”毫无察觉的许冰清冷笑道,“考场上睡觉?估计交了白卷吧,也不知春华什么时候能看清这蠢笨女人的真面目……”

“闭嘴。”

然而就在这时,许冰清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口,拓跋寻闻声抬头,对站在许冰清身后的人静静唤道,“孟施。”

许冰清肩膀微震,猛地回头,只见那个瘦小的少年正站在她身后。

“你敢这么和我说话?”她眉梢一挑,之前在南楚的时候,孟施对她向来是避之不及,不管她怎么说他一次都没开口,而她也因为他的懦弱对他越发不屑。

只是从到东吴重新见到孟施开始,许冰清发现原本那个默默无言的少年身上的气息居然发生了改变,这些天在北寒阁做一些事的时候也常顶撞于她,之前在岛上抢信物之时,孟施也一马当先,丝毫没有顾忌北寒阁,抢在众人之前抢到了信物。

“升上神舞境胆子肥了?”许冰清冷笑道,“对我说你是贱民不满?我哪句话说错了?”

“我对你说的什么没有兴趣,”孟施淡淡道,“你提到的那个女子对你说的话也没有兴趣,还请圣女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你!”许冰清瞪大眼睛,没想到原本低调的孟施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正想开口,却只听周围忽然响起一片喧哗声。

原本拥挤的人群忽然分开,拓跋寻抬起头,感受着远处那股气息笑了。

怪不得孟施会那么说。

他真是服了她了。

从人群中走出的正是风口浪尖的姬嘉树和嬴抱月,出现的是两人,但走着的只是一个人。

姬嘉树背着嬴抱月从乙号考舍中迈出,嬴抱月趴在他的肩头,气息安宁,还在睡。

睡得相当香甜。

“这、这……”

“春华君他怎么……”

听着周围其他人张口结舌的声音,拓跋寻默默摸了摸眼上的白绫。

虽然他看不见这一幕,但估计这一幕瞎了很多人。

不管周围有多少异样的眼神,姬嘉树只是背着嬴抱月从考场稳稳走出,沿着众人分开的小路一路走到寒山书院门口。

李稷赵光等先出来的人都等在这里,看到这一幕,少年们嘴角也是微微一抽。

“怎么回事?”陈子楚捂着要瞎的眼睛,“下考了她还没醒?”

“嗯,”姬嘉树点头,抬起头看向赵光身后的李稷。

“你昨晚给她吃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1039章 风起 > 李稷注视着盯着他的少年,淡淡开口,“青丝藤,我记得我拿给你看过。”

是啊,还当着姬嘉树的面让他喝了下去,站在一边的试药工具人赵光揉了揉自己的脸。

“我知道,只是她……”姬嘉树的目光转到背上睡得香甜的少女,神情有些无奈,“她快睡了三个时辰了。”

最后只在交卷的时候短暂清醒了一段时间,还是他叫醒她的,交完卷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不忍心再叫一次,就背着她走了出来。

李稷的目光转到他背上的少女脸上,“她应该是自己选择在这个时候睡着的。”

什么意思?

赵光心中腹诽,却只见姬嘉树抬头看向李稷,“你又知道了?”

嗯?

赵光目光在李稷和姬嘉树之间转了转,总觉得这两个男人之间气氛怪怪的。

“我只是以前在北寒阁听说过,有些骑兵在打仗的时候会选择一切能休息的时间休息,甚至骑在马上都能打盹,”李稷淡淡道。

虽然不知她是怎么养成这个本事的,但和在马上打盹的骑兵同理,这个少女恐怕也是如此,抓紧一切能休息的时间休息。

“我忘了你还在北寒阁求学过,”姬嘉树将嬴抱月往上背了背,感受着身后传来的视线,他分出一只手握紧了腰边的剑柄。

赵光此时也注意到远处三个北魏人的注视,虽然其中一个眼睛看不见,但依然能感到他在关注他们这边。

“春华君……”顶着许冰清杀人的眼神,赵光抖了抖,看向身边的归辰,“你要不要把公主殿下交给她的铁卫啊?”

姬嘉树再这么背着嬴抱月,他真的担心许冰清杀过来。

“不用担心,”姬嘉树看了一眼李稷,“许冰清心仪之人并不是我。”

李稷没眼看那边,视线从嬴抱月脸上拂过,“走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

陈子楚等人顿时浑身一凛。

不少北魏人后辽人都已经开始活动起了筋骨,一行人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少年们沉默下来,跟在背着嬴抱月的姬嘉树一起一路下山,气氛有些冷凝。

“话说今天我没看到几个西戎人,是都放弃这一门了么?”寂静的路途之中,陈子楚开口没话找话。

“是,”赵光道,“毕竟西戎人就算会说几句中原话,但也没几个认得篆字的。”

“况且那些实战案例基本上都是拿打西戎人的战事当例子,又有几个西戎人愿意写?”赵光淡淡道。

自己写如何打自己么?

走在后面的李稷闻言抬头看了赵光一眼。

“不过也有西戎人出现,”这时一直沉默的许义山突然开口,“我在丁号舍看见了那个叫赫连晏的人。”

“真的?”陈子楚瞪大了眼睛,“听说西戎继子淳于夜都没来,他居然来了?”

“他的中原话讲得本就比其他西戎人要好,”陈子寒道,“很多后辽人都没他口音标准。”

后辽人原本就是西戎的一支,归化还不到二十年,不少人都还不通中原的语言。

赵光闻言眸光闪烁,神情有些复杂。

“也许他身上有长城内的血统,”他轻声道,“赫连本就是后辽那边的姓氏。”

从大秦收服后辽开始,为了加速民族融合,大司命林书白大肆鼓励中原世家和后辽人通婚,太祖皇帝更是将不少宗室女子嫁给了后辽贵族。

如果后来没出意外,大司命的徒弟少司命应该也是要嫁给后辽王室的。

> “有可能,”跟在后面的姜元元闻言点头,“毕竟哪怕是西戎,十几年前都和我们这些长城内的国家通过婚。”

他父亲差点就娶了西戎公主呢。

“不提这事了,”李稷淡淡道,“不管是后辽还是西戎,明天的摔跤都是强敌。”

少年们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今日放弃兵法一门的后辽人和西戎人,明日只会更加凶猛。”姬嘉树把嬴抱月往上背了背,神情严峻。

不少修行者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脚步虽然沉重但都强打起精神。

今日虽是文试,可对他们这些参加者而言消耗都不小,但那些直接放弃了兵法的北方修行者们却都以逸待劳,准备明天翻盘。

“起风了。”

姬嘉树抬起头,看着穿过林间的寒风。

这是一股恶风啊。

……

……

不管是恶风还是恶战,该来的还是要来。

第二轮兵战一旦开始,修行者们就没有丝毫停歇的时间。

兵法考试结束的第二日清晨,挂着昨日伤神过度的黑眼圈,无数修行者从客栈和租住的宅院中走出,驱车或骑马前往汝阳城外二十里的东吴王家马场,玉龙马场。

“没想到南方居然还会有这么大的马场啊。”

站在马场边,看着眼前风吹草浪,陈子楚睁大眼睛。

初阶大典的马球战是在南楚王室的马场举行,但当时他们所处的马场远没有眼前的马场大。

眼前的玉龙马场足足有南楚王家马场的四倍大,除了赛马的场地,还划出了不少小块的场地,上面画着各种线条,让人辨别不出用处。

“喂,二殿下,”陈子楚捣捣一边的姜元元,“人家这马场可比你家大多了。”

“什么叫我家的马场,”姜元元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无奈开口,“我父王并不喜欢骑马。”

以他父王如今沉重的身躯,也骑不动马。

他来东吴就听说如今的东吴王赵暮人武将出身,热爱骑马围猎,此时看到东吴的马场才知道传言非虚。

“如果说那是赛马的地方,那个地方是什么?”陈子楚指着马场边的一处画着白线的长方形场地,“两边怎么还有两道门?打马球的?可这门也太大了吧?”

“不是马球场,”嬴抱月闻言看去,“那大概是足球场。”

“足球场?”陈子楚愣了愣,“那是什么?”

“就是踢蹴鞠的地方,”嬴抱月道。

“哦哦,”陈子楚睁大眼睛,蹴鞠他知道,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地。

“这般蹴鞠的场地我还是第一次见,”少年眨眨眼睛,目光新奇,“东吴王还真是奇思妙想。”

“那是当然,”嬴抱月微笑,毕竟这是赵暮人从她师父那偷师来的英式足球场,他能见过才有鬼呢。

“那摔跤的地方在哪呢?”姬嘉树从后面走出,赛马场是第三门骑射要用到的地方,他没忘记他们先要比的是摔跤。

“应该是那里,”嬴抱月指着东南边一个圆环套圆环的场地。

“那就是摔跤场。”

章节目录 第1040章 温泉 > 看到远处那圆圈套圆圈的场地,南楚世家出身的公子们都愣了愣。

“那是……”

赵光其实也是第一次关注摔跤场的模样,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有两个圈?”

“那才是摔跤场地真正的模样,”嬴抱月耸耸肩,“我在世安院画的那个圆不过是简化版。”

赵暮人家的这个摔跤场也是从永夜长城外军营里她师父设计的那些摔跤场里偷师来的。

此时在众人东南方可以见到多个圆圈套圆圈的场地,总共有八个,古典式摔跤都是在摔跤垫上举行,垫上有直径九米的圆圈,沿九米圈内有一米宽的红色区带,该区域也是比赛区的一个组成部分,圈外由一米半宽的边缘区所包围,所以众人此时看着那个场地才会有圆圈套圆圈的感觉。

不过赵暮人再怎么偷师,也做不出交叉泡沫和乙烯基构成的摔跤垫,东南边的六个摔跤场虽上有顶棚,但下面的地面都是沙土的。

在嬴抱月这个穿过一次的人看来,那个场地比起古典摔跤场,更像是某东瀛相扑用的“土表”。

每块摔跤场都是一块泥沙方形场地,上面按照之前说的古典摔跤标准有两个圆圈,不过这个圆圈和土表一般,是用稻草捆做的,周围用绘有图案的米袋码实,红色区带用的就是染红的稻草,看着倒也很有那种感觉。

米袋之间用草绳相系,上方挂吊着木制房形屋顶,不设立柱,视野很开阔。

嗯,很方便百姓们观看。

世家大族虽然对摔跤这样的运动嗤之以鼻,但这的确是一种非常具有观赏性的运动。

正如现在,马场外的人浪已经几乎要将参加比赛的修行者淹没。

“怎么这么多人……”陈子楚看着马场外的人山人海,“这里不是听说离城有足足二十里么?”

嬴抱月看着场外拖家带口,甚至不少都带了帐篷来的百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毕竟一口气要比两天,还有小贩跟着来,大概就当郊游了吧。”

姬嘉树看着摔跤场边的赛马场,神情有些严肃,兵战第二场摔跤和第三场骑射都将在玉龙马场举行。

“这马场边也能热闹上两天了,在这附近开酒肆客栈的店家要发笔横财了,”赵光笑着向身边众人问道,“今晚大家都住在这吧?”

“嗯,”嬴抱月点头,看向马场外林立的帐篷,“一来一回实在是太远,我让安歌她们也带了帐篷来。”

今日是摔跤战,明天一大早是骑射战,大部分的修行者都会选择在马场边住上一晚。

“住什么帐篷,”赵光挤挤眼睛,“我知道一个好地方,这附近有个温泉,我们晚上可以去泡温泉。”

“温泉?”姬嘉树一愣,耳后有些发红,下一刻连忙扯回思绪,“郡王殿下说的不会是东吴王的汤泉行宫吧?”

提到温泉,少年们都眼露憧憬,但听到姬嘉树的提醒又清醒过来。

东吴的确有座有名的行宫,叫作小汤泉宫,听赵光的语气,难道就是在这附近?

“小汤泉宫恐怕只有郡王殿下能进,”姜元元耸耸肩膀,哪怕他也是一国王子,但没有赵暮人相邀可踏不进东吴王的行宫。

“小汤泉宫在汝阳城北边的小汤山镇,可不是这里,”赵光慢悠悠道,“这附近是我一位族叔的产业,名叫玉泉客栈,只要是甲姓世家的子弟,预约就能进。”

> “我已经事先预约了一个足够住二十多人的大汤池包厢,”赵光两眼发光,“你们可不知道,今晚这包厢有多难预约,一个月前就订满了!”

陈子楚等人瞪大眼睛,在他们眼中赵光顿时发出了阵阵金光。

“你一个多月前就知道我们会来这么多人?”嬴抱月问道。

“咳,没有,”赵光一声咳嗽,“我是三天前定的,多亏我求了族叔,让他老人家让出了他给自己留的地方。”

“你求的?”嬴抱月看了赵光一眼,下一刻为防他尴尬迅速收回了目光。

“当然是我求的,”赵光嘿嘿一笑,“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厉害吧?”

“嗯,厉害。”嬴抱月点头,看破不说破。

就她这些天来的观察,赵光虽然虽然受封郡王,但似乎并不受到赵氏宗亲的待见,尤其是关系越近的越不待见他。

这位东陵郡王……真的有面子吗?

赵光偷看了一眼在外围负手看风景的李稷一眼,心中暗暗发虚。

都说了不要在她面前扯谎了……

这包厢其实是那位族叔看在李稷的面子上让出来的,对这位最年轻的水法天阶,东吴王室中不少人最近都起了巴结之心,一开始提起要去玉泉客栈租包厢的人也是李稷,但李稷却不愿说出这件事,赵光只好硬着头皮揽到自己身上。

“不过这包厢也太贵重了,”姬嘉树道,“我就……”

温泉客栈比不得寻常宅院,在如此的时间点估计不少王公贵族都抢着想要,赵光却拿来宴请他们这些外乡人,这算是极大的人情,姬嘉树想说他就不去了,他兄长姬清远当初在自己的院子收留了赵光和李稷两人,大哥带着姬安歌去住还说得过去,可是他……

“一起去吧,”这时嬴抱月看向北边忽然开口道,“大家今天晚上恐怕都用的着。”

“这是……什么意思?”归辰迟疑地问道。

他忽然有不详的预感。

“温泉能够帮助伤口恢复,”嬴抱月注视着从北边走来的一群人,“尤其是对跌打损伤有奇效。”

跌打损伤……

少年们的嘴角都有一瞬的抽搐,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北方,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部分参加比赛的修行者陆续到达现场,而北方和南方的修行者很好分别。

“西戎人……”

看着远处纵马而来的年轻人们,一直沉默的许义山定定开口。

“还有后辽人。”姬嘉树沉声开口。

在拥挤的人群中,西戎人和后辽人非常好分辨,因为五大三粗的少年郎们都已经脱下了上衣,赤膊上身,露出一身虬劲有力的肌肉。

剥掉衣裳露出的不光是肉体,更多的,是扑面而来的杀气。

章节目录 第1041章 野性 > 看着那些赤身露体蜂拥而来的汉子,南方不少修行者眼中露出鄙夷之色,外围围观的百姓中更是响起女子的尖叫声。

“果然是一群蛮夷之人!”姜元元隐约好像听见了李堇娘的声音,看着那群人眼中流露出厌恶,恨恨说道。

“也不怕伤了姑娘们的眼睛!”

姬嘉树受他提醒正想去捂嬴抱月的眼睛,却只见嬴抱月踮起脚从他们身后露出头来,欣赏着这一幕点头,“也不能这么说,摔跤的话的确穿的越多越不方便。”

军中摔跤的时候,那群兵们穿的比这只少不多。

顺便一提她刚刚眼角余光看见归离姬安歌李堇娘她们看得也挺开心的,眼中是兴奋不是惊恐,不过她觉得她还是不要告诉这些男人们了。

看着她熟稔赞赏的眼神,姬嘉树只觉得头皮有点疼,苦笑道,“那我们要脱吗?”

陈子楚等人回望他,顿时露出了惊悚的神情。

“那到不必了,”嬴抱月笑道,“这是一方的风俗,看个人爱好,不必强求。”

同为靠近西戎的国家,北魏人就大多没有露体,一道长城多少挡住了一些野性的呼唤,不过还是有不少的北魏人脱下了一半的上衣,露出了一弯臂膀来。

这些人多少应该是混血,用后世才会出现的说法,就是一半是汉人一半是胡人。

“对啊,所以说这是个人爱好啊!凭啥呀强逼小爷脱衣裳!”这时姬嘉树等人身边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个袒胸露背小麦肤色的少年忽然凭空从外围扎了出来。

“慕容飞星!”姬嘉树一声怒喝,猛地将嬴抱月拉到了自己身后。

“嗯?”嬴抱月一个趔趄,抬头看去,却险些被眼前少年的肉体晃花眼。

外围一直在负手看风景的李稷也微微侧头看了过来,赵光一个哆嗦,总觉得他二哥的目光有点冷。

“抱歉,是三弟失礼了,”这时一个恭敬的声音传来,袒露了一只胳膊的慕容飞澜走入人群,向姬嘉树和嬴抱月等人赔罪。

“什么失礼,”慕容飞星把棉袍往上拉了拉,“不是大……二哥你逼我脱的吗?”

慕容飞澜看向身后剥掉外衣纷纷露出了剽悍之气的后辽男儿,“你是后辽继子,你不打头谁打头,你要是不脱的话,这些人之后不会服你。”

嬴抱月眸光微深,后辽作为西戎的一支,即便已经归化但还是保留了许多习俗,尤其是那些旧贵族,动辄将传统挂在嘴边,对传入的中原文化保持着警惕。

之前慕容飞澜继任储君的时候,有不少后辽贵族就爆发了一轮反对,因为他们认为慕容飞澜过于亲近中原,诗书学的太多,外表文质彬彬,不像一个后辽勇士。

后来是后辽王当众举行了一场围猎,慕容飞澜靠自己的骑射能力拔得头筹,并在一对一的搏斗中当场射杀了反对他的贵族之首,才一举压下了这些反对。

过程虽然残忍,但后辽就是崇尚这样的杀戮。

嬴抱月看着眼前模样温文尔雅眼神却坚毅如塞北之风的公子,他曾经和她说过,他平生最恶杀人,却不得不靠杀人在贵族中彰显他的“勇敢”。

如果今日他不是以后辽二王子的身份而来,他也不光是袒露一只臂膀就了事,哪怕不愿意,也必须袒露全身,以免有辽人说他们后辽的储君居然不像个辽人。

“好了,飞星,别闹了。”慕容飞澜看着一脸羞耻的弟弟,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生在慕容家,读了外面送来的诗书,心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事,却依旧要保持着游牧时的旧俗,不然就会被年长的族人厌弃。

这种矛盾大概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

更加上因为原本强大的秦国已经消失,后辽国内关于恢复传统的叫嚣声近年来已经愈演愈烈,甚至有激进者认为后辽应该推倒长城,重归西戎。

慕容飞澜看着远处气势汹汹而来的西戎人,他这次来东吴,就是接受了父王的密令,要看看西戎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 如果西戎人真的已经变得如此强大,那后辽……

慕容飞澜微微低下头,指甲扎入掌心。

嬴抱月察觉到慕容飞澜神情的变化,心底有些发凉。

她对慕容飞澜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吴,早已有了猜测。此时看着那些赤身露体用听不懂的胡语呼喝着的北方少年们,她没有比任何一个时刻认识到后辽和西戎的确同出一支,流着同样的血液。

北魏和后辽是长城内六国抵御西戎人的主力军,但如果西戎日益强大,长城内六国却如一盘散沙后辈无继,那么北魏和后辽会帮他们这些已经不隶属于同一帝国的内陆国家抵御西戎吗?

不。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抵御了,从政事的角度,她觉得甚至会出现反效果。

北魏兵抵御西戎多年死伤无数,多少有国仇家恨顶着,但后辽的立场就非常危险了。

后辽是大秦靠着国力半征服半拉拢过来的,但现在大秦已经亡了。

不如说后辽能坚挺到现在,还是多亏了她师父当年那些民族融合的措施,现任后辽王对中原的文化还是心怀向往的。

但如果,如果西戎表现的比内陆国家强太多,为了后辽的存亡,后辽王会作何选择?

嬴抱月不敢去想,但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西戎人,她心中寒意愈加深刻。

初阶大典、中阶大典,看着只是些年轻人的打闹,但年轻一辈才是日后长城内外势力切磋的关键。

老一辈的切磋在上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以西戎的失败为结束。

但这一代的结果,还未曾可知。

嬴抱月忽然明白,那个初阶大典最后一轮握着她的手坠落山崖的少年,慕容恒所作所为的意义。

西戎从没放弃过想要葬送中原六国的希望的野望,而是想要彻彻底底地葬送。

“快看!那是什么人?之前几轮没见到啊!”

“等等,那个身高……那是人吗?”

身边忽然响起陈子楚和赵光的尖叫声,嬴抱月抬头望去,看着眼前一幕她也有一瞬的愕然。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穿越到了相扑的赛场上,而不是摔跤。

由淳于夜和赫连晏等人构成的西戎队伍后,忽然出现了一位身高看上去足足有两米高的赤身男人,身高体胖,膀大腰圆,比身边的其他少年不仅高几个头,还足足宽了两倍多。

“他怎么会在这里?”她听见身边的慕容飞澜愕然开口。

“你认识他?”嬴抱月问道。

“他叫呼延斜,”慕容飞澜看着那个巨人,深吸了一口气,“但在北方,他有一个名号,比他的名字更为出名。”

“是什么?”

慕容飞澜一字一顿地开口。

“北方巨人。”

章节目录 第1042章 巨人 > 北方巨人。

嬴抱月身边的少年们听到这个名号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巨人倒是真的巨人,这个名号倒也没有那么过分,嬴抱月看着那个跟在淳于夜身后,膀大腰圆一摇一摆走来的大力士,心中只有荒谬之感。

她一定是走错了片场……

不是说好是摔跤的吗?

她参加的不是相扑啊!

不过那位北方巨人,看上去并不如她当年在电视上见识的相扑选手那般圆滚滚,更多的是肌肉发达的健壮,但不提身材,单说此人的身高就十分离谱。

要知道在山海大陆,身高八尺就是能远近闻名的壮汉,八尺是多少?

换算成米,八尺是一米八四。

“原来那就是北方巨人啊……”赵光看着远处的那个大汉,心中戚戚焉,“身高十尺的男人原来是真的存在啊……”

作为东吴情报网的掌控者,他当然听说过这位北方巨人的存在,传言他身高十尺,力大无穷。

但一直以来他一直以为是那群西戎人在吹牛,北方修行者的身高的确略高于南方修行者,但一般最多也就高一个头,直到今天他亲眼看见,才知道传言非虚。

很好,十尺,两米三左右。

嬴抱月从赵光的自言自语中知道了这位北方巨人的确切身高。

比起惊讶于此人的身高,她更奇怪另一件事。

“这么高的修行者,之前在大朝会上,第一轮水战之中,为什么都没有出现?”

听到这话,周围其他少年们神情都有些异样。

此人高的就像个灯塔,一旦出现在人群之中,很难注意不到他。

但中阶大典开始至今,他们没有一人发现西戎队伍中能有这样一位人物。

“大朝会的时候他没有出场,”慕容飞澜沉声道,“应该是西戎人故意不让他出现的,可是水战……”

“水战他参加了,”这时外围忽然传来一道平静的男声。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开口的李稷,“什么时候?”

“你看他的脸,”李稷淡淡道,“水战的时候站在外围第二排倒数第三个。”

嬴抱月闻言一愣,看着远处淳于夜身后的那张脸,的确感觉到有点熟悉。

“是缩骨功,”李稷道,“西戎那边的邪功,不过一般就只能维持一刻钟,不算太违背天道。”

“只能维持一刻钟?”陈子楚愕然,“那他怎么还能……”

“别忘了我们第一轮比的是什么,”李稷道,“他在水外面也就只站了一刻钟。”

嬴抱月瞳孔微缩,顿时明白了所有关节。

这位巨人之所以能钻这个空子,正是因为第一轮是水战,到了海里,谁能看出来他到底多高?

岸上缩骨,水下放开,到了岛上大部分时间众人都困于幻境,自然难发现他的不对劲。

而昨日的兵法考试,此人和大部分西戎人一样,一开始就放弃了。

西戎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段,将这位秘密武器藏到了这个时刻。

> 和这位北方巨人比起来,周围的其他修行者顿时都被衬托成了小鸡仔。

“嗨!不就是高点嘛!”队伍里气氛一时间有些低迷,还是赵光干笑了一声打破了沉默,“摔跤最后靠的还是技术!”

这话有那么点道理,但嬴抱月也知道这是强行挽尊,毕竟根本不是一个公斤级的,如果这真是现代的摔跤或者相扑,他们根本遇不上这样的对手。

“不过看来西戎也就这个狠人了,”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时间快要到了,我们赶紧过去吧,毕竟……”

毕竟比赛是抽签制,他们也不是每人都会遇上这位北方巨人。

众人点头,走向远处考官们所处的高台,高台位于马场和摔跤场中间,台上有一座大钟,此时正好被敲响。

四面八方而来的修行者们在核验完身份后纷纷聚到台下。

人一聚集,那些赤身露体的北方修行者顿时变得更加显眼,和裹得严实的南方修行者泾渭分明。

看着那些人,有世家公子眼中露出鄙夷,但更多的普通修行者眼中露出的却是敬畏和恐惧。

“等等,许冰清好像不在,”就在到达台下时,陈子楚环顾了下四周,忽然开口。

“是好像不在……”姬嘉树也注意到了,北魏后辽和西戎的修行者此时是场内的焦点,许冰清素来高调,周围总是簇拥着大批北寒阁弟子,但此时此刻北寒阁弟子之中却没有那个女子的身影。

“春华君还不知道么?”这时旁边忽然凑过来一位修行者,鄙夷地看了嬴抱月一眼,“圣女大人觉得与男人摔跤有损闺誉,昨日就已宣布不参加摔跤战了,城里都传遍了。”

有损闺誉?

赵光和陈子楚等人听到这话神色微妙,摔跤要有身体接触,无论是出阁还是未出阁的女子,看上去就像是和男人搂搂抱抱,说是有损闺誉不是不行,只是许冰清大肆宣扬此事,总觉得像是在针对某个人。

果不其然,这时四周的修行者都注意到了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吧?前秦公主还真的来了?”

“一个女人等下要在泥地里和男人搂搂抱抱,啧,真是不知检点……”

“果然没有半点圣女的冰清玉洁,为了赢连脸面都不要了……”

“春华君就在旁边呢,居然放未婚妻来参加男人的摔跤,是怎么能忍得住,不会是各玩各的的吧……”

姬嘉树听得心头火起,看到有人提到他嬴抱月才握住剑柄,他抢先握住了她的手,“等等,让我……”

他那个来字还没说完,人群中忽然响起惨叫。

之前议论的最大声的那个男人忽然倒地在沙土上打滚,额头处多了个坑,看上去是被剑鞘所击。

“你……北魏继子?”

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经过他身边,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神情冷若冰霜。

“嘴那么不干净,”孟施淡淡道,“等下场上,我灭了你可好?”

“你!”那个男人猛地爬起来向孟施一拳挥了过去,然而孟施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后撤一步,下一刻就力旋身撤步肩往上一顶,伴随着一声关节脱臼的咯吱声,男人被她掀倒在地,摔得彻彻底底。

人群中再次响起男人的惨叫,但周围更多的修行者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孟施。

只因这个男人比孟施足足高两个头,但孟施刚刚却没有动用丝毫真元。

这是最纯粹的摔跤。

嬴抱月看着这一幕。

这个瘦小修行者的摔跤技术,炉火纯青。

章节目录 第1043章 孤注 > “刚刚真是谢谢了。”

第一声开始的钟声已经敲响,听完规则的修行者们纷纷走向八个摔跤场边的签筒,在行走的人群中,姬嘉树向他身后走来的莫华道谢道。

莫华停住脚步,斜睨他一眼,“你谢错人了吧?”

“你之后帮我转达不就行了,”姬嘉树看向前方并肩而行的嬴抱月和孟施道。

“你是该谢谢她,”莫华凝视着前方正在交谈的两位少女,“她之前可是连许冰清欺负她妹妹时都没有出头。”

不过这也是因为孟歌警告过她,莫华曾听见这两位“兄妹”的争吵,孟歌表示如果孟施为她的些许小事去得罪北魏圣女,她就和孟施断绝兄妹关系。

“是吗?”姬嘉树有些惊讶,但以孟施孟歌的出身对北魏圣女投鼠忌器十分正常,在北魏许冰清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碾死这对姐妹。

但修行者成为神舞境后会被本国王室视作国家资源,即便是贵族都不可以轻易打杀。

升上等阶五后修行者挺直腰杆是正常的,可看着前方走在嬴抱月身边的女扮男装的少女,姬嘉树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以前在南楚很少和许冰清起冲突,”姬嘉树轻声道,“但到了东吴后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不是到了东吴后,”莫华静静开口,他一直在孟施身边,比谁都清楚孟施的变化。

“你们不知道,她一直都很倔强。”莫华静静道。

甚至倔强到冰冷。

这个名唤孟诗的少女,对待自己一直有一种冰冷的残酷。

但这一切在南楚参加初阶大典之时还是内敛的,孟诗对待许冰清的跋扈也一直是疏离而冷漠的。

许冰清对她本人的敌意和刁难,就如孟诗之前所说,她一直不以为意冷漠以对,从未反抗。

孟诗的骨子里是冷漠的,在来到南楚见到那个前秦女子之前,莫华从没发现孟诗对孟歌以外的人产生过兴趣。

简直冷淡厌世得不像个火法者,只是凭着心中的一股执念修习着火法剑。

她女扮男装的身份也容不得她和任何人取得亲密的关系,她提防着除了孟歌之外的所有人,连他也不敢踏入太多。

但在南楚遇见那位姓嬴的公主之后,莫华发现这位隐藏了太多的冷漠少女发生了改变。

如同冰山一点点融化一般,孟诗的脸上多了许多表情。

但孟施身上真正发生巨变,却是嬴抱月不在她身边的时候。

“真正发生改变是在半个多月之前,”莫华注视着前方的影定定道,“在她进阶等阶五之后。”

他不知道她进阶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孟诗破境没让任何人护法,他只能待在外围提心吊胆,但好在最终没发生什么意外她顺利破境。

但破境之后,孟施的行事风格却发生了改变。

成为等阶五的确意味着拥有了更多的资本,但以孟诗内敛谨慎的性子,莫华不觉得这能给她带来这么大的改变。

“具体是什么改变?”姬嘉树问道。

“她变得……无畏了很多。”莫华皱紧眉头,斟酌着措辞道。

无论是在城门处救下嬴抱月和许冰清对抗,还是反对北寒阁在中阶大典中的一些做法,亦或是刚刚当场惩治那些长舌者,都比以前激进很多。

“这……”姬嘉树愣了愣,看向前方的两名少女,“这说法乍一听,倒像是受到了抱月的传染。”

毕竟他从没见过比嬴抱月还大胆的女子,无畏简直是她的特色。

“你说得挺对,但这样我才担心,”莫华看了姬嘉树一眼,“说实话,你不觉得你那位未婚妻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吗?”

“你什么意思?”这下蹙眉的人变成姬嘉树,看莫华的眼神有些不善,“你不要以为是你,这么说她我就会不生气。”

“你别误会,”莫华无奈抬起手,“我就是打个比方,没有恶意。”

“是吗?”姬嘉树疑道。

“你也变得不对劲了,”莫华无奈道,“你看她也太重了吧。”

他是在南楚就早早察觉到了姬嘉树的心意,但没想到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 “这点你有资格说我吗?”姬嘉树白他一眼,“你刚刚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从第一眼在南楚见到她,就有一种错觉,”莫华凝视着前方嬴抱月的背景,轻声开口,“她总有一种下一刻就会燃烧殆尽的感觉。”

姬嘉树瞳孔微缩,心头一紧,“你,这到底……”

“你别慌,你知道我感觉不做准的,”莫华瞥了不远处的李稷一眼,耸耸肩,“我境界可没昭华那么高,眼光也没他那么毒。”

他只是有一种错觉,觉得那位前秦公主好像活得太急了一些。

她好像想要在短暂的时间里把什么都干完,且没有失败的机会和时间。

这种错觉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不祥的结局,在没确切依据前,莫华觉得还是别告诉姬嘉树的好。

“你既然这么会产生错觉,怎么就发现不了孟施的问题?”姬嘉树瞥了一眼莫华道。

“我的确想不明白,”莫华凝视着前方的孟施。

也许是因为他害怕明白。

如今的孟施总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

她勇往直前,他站在她身后,却有些恐惧。

恐慌她不知何时,仿佛会消失在他面前。

……

……

就在后面的少年们议论之时,前面的嬴抱月和孟施也在交谈。

“刚刚谢谢你。”嬴抱月瞄准了第四号签筒,一边走一边向孟施道谢。

“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孟施笑了笑道。

“你这已经救了我两次了,可不能都说是举手之劳了,”嬴抱月笑了笑道,“别和某人学。”

“某人?”孟施愣了愣,“谁啊?”

“一个每次救我都会说是顺便的人,”嬴抱月耸耸肩,但她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

“不提别人的事了,”她伸手抓住了孟施的手臂,“你屡次出手相助我的确很感谢,只是你是怎么回事?”

孟施眸光微顿,淡淡开口,“什么怎么回事?我出手反抗就那么稀奇吗?”

“不稀奇,只要你有这个觉悟,”嬴抱月定定凝视着她,忽然拉开一个屏障,隔绝了两人交谈的声音。

“但我认识的北魏继子孟施,施加的那个施,他不是这种类型的修行者。”

孟施以往就算想帮她也会采取比较迂回的方式,不会如此干脆直接。

当然嬴抱月从不觉得那样是胆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孟施背负着女扮男装的秘密,背负着照顾妹妹的重担,自然行事有所顾忌,凡事低调为主。

一般有这种负担的人只有快要死的时候才会快意恩仇,正所谓光脚的才不怕穿鞋的。

可怕的是,现在的孟施就给她这样的感觉。

“到底发生什么了?”嬴抱月看着孟施轻声问道。

孟施静静看了身边的少女一眼,忽然开口问道,“殿下,你见过昙花吗?”

“见过,”嬴抱月怔了怔,“打汤很好喝。”

孟施听完也怔了,下一刻忽然弯腰笑起来,“也就是只有你第一反应是这个了,看来什么事和你只能直接说。”

“到底怎么了?”嬴抱月定定看着她。

孟施收起了嘴角的笑意,看着嬴抱月正色道。

“殿下,我来月事了。”

章节目录 第1044章 一掷 > “月事……”

嬴抱月愣了一瞬,“月事怎么了?”

孟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就在这份沉默里,嬴抱月眼睛微微睁大了。

“什么时候?”

“半个多月前。”孟施笑了笑道。

半个月前来月事可以说刚刚好,怎么说都影响不到她如今参加中阶大典,没必要特地提起来说,除非……

“你,”嬴抱月定定看着她,“你难道是第一次?”

孟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胸口,抬头向嬴抱月微微一笑,“对。”

嬴抱月眸光一凝,如果她没有记错,孟施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即便如今营养水平不够,这个世界的女子最迟在及笄也就是十五岁的时候也会来月事。

孟施的月事为什么会推迟,其原因嬴抱月大概能猜到。

孟施能如此天衣无缝地女扮男装,是因为她用药物改变了自己的性特征,比如其嘶哑的嗓音正是拜其所赐。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早该想到的,这种药物既然能改变女性特征,那么对女子的身体不可能没有影响。

“那种药你还在吃?”她静静凝视着孟施,“我早就和你说过用药伤身了。”

“我吃了很多年,不能在这个时候停止,”孟施淡淡道,“但问题就在这里,我没有停止服药,但就在半个月前,来了月事。”

嬴抱月闻言微怔,没错,如果那种药真有延缓女性特征发育的作用,那么孟施不可能在没停药的情况突然来月事。

联想起孟施最近的异常,嬴抱月盯着她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孟施深吸一口气,轻叹道,“我的身体开始发育了。”

嬴抱月一愣,孟施抬起头和她对视,“药还在吃,但已经控制不住我的身体了。”

她甚至加大了剂量,却发现药物已经无法压制她身体的发育。

“这是因为……”嬴抱月眸光顿了顿,轻声问道,“是因为破境吗?”

孟施眸光一深,“你果然很厉害,我可是想了三天才明白的。”

果然。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神舞境修行者。

“当初吃这个药的时候,师父就和我说过时间有限,”孟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负手淡淡道,“但师父说只要坚持服药,至少能撑到二十岁。”

她可以扮做男人扮到二十岁。

“你如果真的吃这种药吃到二十岁,会终生无法生育的。”嬴抱月看着女孩的眼睛淡淡道,“谁给你开的药?”

“别错怪我师父,这个结果他和我说过,”孟施轻轻的笑了,“这条路是我自己的选择的。”

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当修行者。

“你知道吗?”孟施道,“当初和我一起上山拜师的,还有两个姐姐。”

嬴抱月闻言心头微窒,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当初剑圣放出要收徒的消息,并说了不分贵贱,只要是等阶十以上哪怕是奴隶都可拜师,成为他的亲传弟子。”

这点在北魏修行界堪称罕见,要知道哪怕是在北寒阁,内门弟子也从不收平民,充其量在外门跑腿,更别提能成为登堂入室的亲传弟子。

“这对我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和那两个姐姐一起凑足了路费,将孟歌托付给了其中一位姐姐的母亲,偷偷扮了男装,和其他男修一起上山寻找传说中的剑圣,”

孟施平静地叙述着,就像是一个旁观者。

> “但即便我们在脸上抹了黑灰,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

修行者耳聪目明,更擅长察人气息,想拜师剑圣的年轻人中不乏高手,察觉到了她们女子的身份,并宣扬了出来。

她们遭到了大肆的追捕。

“我仗着剑法好逃了出来,一路逃到了山上,直到遇见师父。”孟施静静道。

“她们呢?”嬴抱月定定问道。

“只有我逃了出来,”孟施道,“她们被拉走了。”

浑身是血的拉走了。

“拉到了哪里去?”嬴抱月问道。

“宁古塔。”孟施静静道,看她一眼,“你应该对这个地方不陌生。”

打杀对自己没有威胁的修行者有违天道,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宁古塔的存在。

因为恐惧天道,被视为不祥的女修不能被集体处死,北魏王室就委托北寒阁修建了宁古塔,将天下女修囚禁其中,等她们自然老死。

“宁古塔。”嬴抱月一字一顿地开口,轻笑一声,“我的确差点就进去了呢。”

“宁古塔总共有八位天阶看守,即便是我师父也不能从中救人,”孟施道,“根据送进去的女修境界的区别,举报者和扭送者能获得金额不同的赏钱。”

“哦?”嬴抱月笑了笑道,“那我值多少钱?”

“你这样的还好,”孟施淡淡道,“我这样的比较值钱。”

神舞境的修行者已经可以称得上罕见,算是赏钱的一个分水岭。

“我身份如果暴露,送到宁古塔大概值万两白银。”孟施淡淡道,“不论生死。”

神舞境及其以上的女修还有个好处,那就是不论生死交到宁古塔都能领到赏银,因等阶五数量稀少,修行界认为杀上个把两个也不会影响天道,毕竟一般神舞境修行者本来手上就沾血。

要知道如今银子稀少物价飞涨,市场上一个奴隶最多不过十两白银,万两银子已经超过所有穷凶极恶杀人全家者逃犯通缉的赏银了。

她如果暴露,恐怕连缺钱的天阶都会来设计捕杀她,虽然天阶不能随意对地阶出手,但杀人可并非一定要亲自出手。

不过如今她要是暴露,首先面临的是欺君之罪,赏银都是小事了。

“真是疯了,”嬴抱月淡淡评价道,“可既然如此危险,你为什么要进阶?”

如果她没猜错,孟施身体发育和她登临等阶五也有关系。

等阶五作为修行境界的分水岭,本来就会改变修行者的身体构造,恐怕是因为孟施境界增加,天道发现了她身上不合理的地方,区区药物已经不能压制她的身体。

“我一开始没想到我能进阶等阶五,”孟施苦笑道,“我只是想参加中阶大典。”

高阶大典不常见,中阶大典已经是最盛大的舞台,是她想要实现她梦想的舞台。

“你不该在东吴进阶等阶五的,”嬴抱月定定看着她,“至少应该等你回到你师父身边之时。”

虽然她不知道孟施的师父谁,但那位剑圣收徒不介意身份贵贱不介意性别,还帮助徒弟犯下欺君大罪,在这个世界也算个奇人。

这样的人也许能够护住孟施。

就像她的师父一样,即便整个修行界的人都追杀她,但她的师父还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了她。

“我一开始也没准备进阶,”孟施淡淡道,“但之前听到了那个消息。”

山鬼设的彩头,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一定要拿到魁首,”孟施看向嬴抱月莞尔一笑,“不过也许,在这场大典结束后,身为修行者孟施就会消失了。”

但她,绝不后悔。

章节目录 第1045章 激斗 >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女。

“你为什么要拿到魁首?”她静静问道。

“没有理由就不能夺魁了吗?”孟施淡淡反问道。

“不,”嬴抱月道,“可以。”

就正如考功名,少年们可以将其视为梦想,为什么少女不可以?

“你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孟施笑了笑道,“要是其他人知道了我的情况,恐怕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就是觉得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然凭什么她一个女子付出这么大代价非要参加中阶大典?

从来没有女子拿过中阶大典的魁首,哪怕是在女子可以修行的年代。

但是,从来如此,便对么?

孟施定定看着面前容颜稚嫩的少女。

她羡慕她的,也尊敬她。

在嬴抱月之前,也从没女子拿过初阶大典的魁首。

“我参加中阶大典,只为实现童年的一个心愿,”孟施看着嬴抱月莞尔一笑,“只有在中阶大典的舞台上,我才可能完成它。”

“我从小到大都有一个心愿,”孟施笑着道,“我想要保护一个人。”

哪怕身为孟施的时日无多,她也定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完成那个心愿。

谁?孟歌吗?

这个人是谁,心愿具体是什么,嬴抱月没有问,想来对孟施而言相当重要,重要到她愿意倾尽一生去追寻。

“我期待着那一刻,”嬴抱月看着孟施微笑道,“能被你保护的人一定相当幸福。”

即便放在整个修行界的历史里,孟施取得的成就已经相当了不起,而这一切还是她在承受巨大压力的情况下完成的。

如果她能像普通修行者那样尽情修行,她未来将难以估量。

“我会打败你的,”孟施看着她同样笑了,“我曾经很羡慕过你。”

前秦公主嬴抱月,是她身边见过的第一个活的女修。

在见到她之前,她从未想过真的有女人敢顶着女子的身份闯入男人的世界。

但在羡慕嫉妒之余,孟施明白,这位前秦少女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承受了多大风险才走到这里。她一直走在悬崖的边缘上,差一步就会掉落万丈深渊,她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比起什么都由父母铺好路的许冰清,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羡慕她,她尊敬她,但她要打败她。

不如说她一个神舞境都打败不了等阶六的话,也别谈去保护那个人了。

但这种话没必要说出口,孟施看着嬴抱月的眼睛,就知道她们各自都明白,她们都是战场上的战士,没必要说那么多。

“你选哪个摔跤场抽签?”孟施问道。

“我看中四号,”嬴抱月解除了屏障,笑了笑道,“但听说不是在哪个场子边抽签就能分到这个场子。”

“那我去五号抽吧,”在嘈杂的喧闹声里,孟施和嬴抱月分别,大步走向另一边的一个摔跤场。

莫华跟在她身后而去,姬嘉树赶上了嬴抱月的脚步。

> “我也去四号抽吧,”他看向前方摔跤场边的签筒。

反正最后也不一定会抽到一起。

嬴抱月看向前方的八个摔跤场。

刚刚在高台下,众人都仔细听考官宣布了规则。

中阶大典摔跤战的规则相当有意思,为了保证能一天结束,总共八个摔跤场同时举行摔跤,每个摔跤场相当于一个小组,只有在这个小组胜出,才能进行最后在高台上举行的决战。

每个场子两两对决,直至决出最后一人。

也就是说,只有在每单个摔跤场上胜出的修行者,才能有决出榜首的资格。

这种情况下,分到哪个摔跤场就相当关键。

如果分到一个强手如云的摔跤场,那基本上在小组战就跪了。

而几百名修行者怎么分?还是靠抽签。

每个摔跤场边都有一个签筒,里面放着号码牌,上面会有两个数字,第一个数字一到八,是代指哪个摔跤场,后面那个数字则是在本摔跤场上场的顺序。

比如如果你抽到了一杠一,那你就是一号摔跤场第一个上场的,第一战的对手是一杠二。

为了避免选手们看人下菜碟,每个摔跤场边的签筒内的签是随机的,不是在哪个场子抽就能抽中哪个场。

“我抽完了,在七号,”站在四号场边,姬嘉树看着手中的竹签,“七号第四十二,你呢?”

“我在八号,”嬴抱月道,微微松了一口气,“八号七十三。”

“还好,”姬嘉树也笑了。

要争榜首最后都要遇上,但他还不想遇上她那么早。

还有个人他不想遇上,姬嘉树抬起头,透过人群寻找着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惊讶地发现李稷和赵光同时往三号摔跤场走去,且两人手上都拿着竹签。

“李稷和赵光,好像抽中了同一场。”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是吗?”嬴抱月眨眨眼睛,不知道要不要为赵光默哀三秒,毕竟李稷就算封印了修为也是等阶四,一般情况下李稷肯定会赢,赵光也许都遇不上他。

“不知道子楚归辰他们抽的怎么样了,”她抬起头四处张望着,不过周围的人实在太多,“时间不早了,我去八号场了。”

“嗯,我也去了,不过……”姬嘉树依旧在张望,“不知道那个西戎人抽到了哪里。”

几乎所有修行者都在警戒着那位巨人,所有人都在关心他的抽签结果。

“北方巨人在一号场!”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嬴抱月抬起头,轻而易举就看见那个巨大的人影往一号场的位置移动。

这下她和姬嘉树身边还没抽签的修行者的祈祷,都变成了不要抽到一号场。

“不知道我们的人之中有没有人抽中一号,”姬嘉树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嬴抱月伸出了拳头。

“加油!”嬴抱月和他碰了碰拳,各自走向属于他们自己的摔跤场。

就在嬴抱月走到八号场之时,碰见了在八号场抽签的归辰。

看到他手上已经拿了竹签,嬴抱月笑着挥了挥手,“你在哪里?”

归辰握紧竹签,看向嬴抱月笑了笑。

“一号。”

章节目录 第1046章 毒手 > 嬴抱月嘴角笑意一顿。

“看来你也听见了?”归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哈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但你不用担心,你忘了?我又不是要拿榜首的人,不知道第几轮就败了,估计都遇不上那位巨人。”

每个摔跤场都有上百号人,如果不是能赢到最后,哪里那么容易能碰上固定的人。

“嗯,”嬴抱月点点头,“一号场离得不近,你快去吧。”

“好,”归辰微微笑了笑,往南边走去,但就在他迈出第一步,身后的衣摆却被人牵住了。

“明月?”少年回过头,怔怔看向拉住他的少女。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小心,”嬴抱月看着他,“答应我,如果发生什么,及时认输,不要……”

“我知道,”归辰笑了,“以我的境界认输并不丢人,没什么比命重要。”

嬴抱月重重点头,轻声开口,“你这么想就好了。”

“我走了。”归辰挥挥手离开,嬴抱月注视着他的背影。

她刚刚的话有些双标的,但如果对手不是西戎人,她不会这么说。

嬴抱月看向面前的八号场,默念起摔跤战的规则,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眼下的对拼上。

摔跤战规则很简单,和嬴抱月上辈子了解的自由摔跤和相扑的规则和近似。

摔跤场上,红色稻草围成的宽约两个手掌的红圈十分醒目,这个红圈就是胜负的关键。

选手两两上场对摔,用推、撞、顶、摔展开较量,只要踏出红圈最外围就算输,同时在红圈内,脚底以外的身体任何地方着地也算失败。

双方都摔出红圈之外时,则以先触地者为输,胜负十分清楚。

交手时,不可抓对方腰以下部位,不允许揪对方的头发、耳朵,不可以拧、打、踢、蹬对方,否则罚出场外。

在这么严格的规则下,想来哪怕是修行者之间对战,应该也很难造成伤亡。

嬴抱月思虑清楚,放下了半颗心,开始打量她分到的这个场子的对手。

看着看着,她眸光凝重起来。

“天爷啊,八号场是怎么回事?那么多西戎人和后辽人?”

身后响起少年人们此起彼伏的惨呼,不少刚找到场子的选手看着周围袒胸露腹的修行者们,顿时脸色如土。

是挺多的,嬴抱月越打量神情也越凝重,西戎人和后辽人只占据总参赛修行者的五分之一,但她所在的八号场,却几乎一半都是露体的修行者。

不过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她没有看到那位碧瞳少年。

“还好还好,那位西戎的赫连晏不在这。”

四周也有其他修行者在议论,除了淳于夜,赫连晏已经成为了西戎唯二被中原修行者所知的西戎修行者。

“西戎继子也在其他场,我们这场好像一个继子都没有,也算是幸运了。”

幸运个鬼啊!

陈子楚的脚步在摔跤场外围停下,像是见了鬼一般死死瞪着不远处站在场边静静张望的少女。

他真是倒了血霉了!

“啊呀,这不是子楚吗?”这时他身边响起另一个少年的身影,陈子楚回过头,姜元元走到他身边,一脸微笑地拍着他的肩膀,“看来我们今天要做难兄难弟了。”

“二殿下,你也在八号场啊,”陈子楚同样露出了同仇敌忾的微笑,“我们真有缘分。”

> “是啊,”姜元元看着站在摔跤场边的少女,磨着自己的后槽牙,突然后悔起自己当初在南楚打的那个赌。

真是引狼入室啊!

“我们真是不走运,”姜元元耸耸肩,“没想到这场这么多西戎人后辽人。”

“是啊,”陈子楚继续满面笑容地附和,“西戎人不好对付。”

鬼咧!他觉得最可怕的是那个女人!

这时不知是不是他们两人的目光太过热烈,嬴抱月站在栏杆边回过头来,眼中露出惊喜,开心地向他们挥手。

“子楚,二殿下,这边!”

这边个鬼啊,他们可不想过去!

然而陈子楚心声只能成为心声,因为姜元元脸上瞬间腾起笑容,扯着他大步走到了嬴抱月身边。

“总算遇到熟人了,”嬴抱月笑了笑道。

陈子楚干笑着点头。

“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熟人,”姜元元张望着四周,可惜他并没看见许义山宋谦等人,但就在看到第三圈的时候,却看到了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熟面孔。

“嗯?贺兰公子在这啊?”陈子楚回过头,看向那个满脸苦大仇深走来的北魏人。

陈子楚目光在他和嬴抱月之间打了个圈,对贺兰承满脸的苦大仇深有了了解。

这两人也是老对手了,比他和姜元元更有缘分。

“贺兰承,”嬴抱月笑了笑道,“你在八号场?拓跋寻在哪?”

“和昭华君在同一场,”贺兰承向远处的二号场扬了扬头,心中忽然获得了一丝安慰。

比起和那位可怕的天阶宗师分到一组,他再次遇见这个女人就遇见吧。

“和李稷在一场?”嬴抱月看向二号场,这样看来二号场的竞争也很激烈。

一号场有北方巨人,刚刚她看见赫连晏和淳于夜居然也同在一号场,一号场不愧是一号,已然是地狱难度。

李稷、赵光、拓跋寻、宋谦、许义山、陈子寒等人都聚集在二号场,这是第二个地狱场。

“这样看来我们后面两个场都算好的了,”嬴抱月笑了笑道,“不知道嘉树遇上了什么人。”

有春华君的地方哪怕只有姬嘉树一人也足以引人关注,七号场和八号场离得不远,嬴抱月踮起脚看去,“想来应该没有太多……”

“强者”二字她还没说出口,就在姬嘉树身边看见了两位熟悉的身影。

“嘉树他……”陈子楚瞪着人群中形容低调,但因为初阶大典的战绩和两人身上的境界已经低调不了的两人,“那不是北魏继子和他的小跟班吗?”

嗯,七号场,有孟施和莫华。

“得了,不愧是中阶大典,”陈子楚耸肩,突然不觉得自己倒霉了,毕竟哪个场子他看着都不想进,“上吧兄弟们,哦,还有姐妹!”

他们各自能保住自己的胳膊腿就不错了。

“嗯,”嬴抱月举起手,“大家加油。”

伴随着八声钟声响起,八个摔跤上的比赛同时开始。

单看抽签结果,嬴抱月觉得这次还是挺公平的,对久违的摔跤比赛产生了期待。

然而就在钟声响起的下一秒,伴随着一声惨叫,八号场边的空气凝固了。

章节目录 第1047章 折损 > 嘀嗒,嘀嗒,嘀嗒。

点滴的鲜血落入沙土,砸出一个个小坑,一点点汇聚成流,又一点点流到外围的红圈上。

红圈上被染红的稻草变得愈发鲜红。

“这……”

原本围在八号场外加油呐喊的修行者们此时都噤若寒蝉,只是愣愣看着场上一招被西戎人摔于地上的东吴修行者。

第一对上场的修行者分别为西戎与东吴人,西戎人虽看着凶狠,但上场的这位寂寂无名,身高也只是略高于南方修行者,看上去并不五大三粗,且两人境界相仿,谁都没想到这场摔跤会这么快结束。

还结束得如此惨烈。

“怎么回事?只是摔跤会有这么多血?”

“等等,此人是寒山书院寒院院长的高徒啊!”

“这、这西戎人是谁?西戎那边的贵族吗?”

周围其他人此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包括旁边充当裁判的考官,一片慌乱之中,响起少女的轻喝声。

“考官大人,快下判决!快让医官救人,此人肋骨骨折脾脏出血,再过一刻钟就不行了!”

“喔、喔,”愣住的年轻考官这才反应过来,因八号摔跤场排在最后,有经验的考官都分给了前面几个摔跤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看着满目的鲜红下意识地就认为站在沙地上西戎人犯规了。

“西戎沮渠靡!摔跤不可踢打、不可……”

考官愣了愣,脑海中不断回放刚刚两人摔跤的画面,却找不出任何破绽。

赤着上身站在沙地上的西戎人露出了轻蔑的笑,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这说的什么?”陈子楚太阳穴突突跳。

“他说他就出了一招,根本没有犯规,是中原人太弱鸡。”嬴抱月淡淡道。

长城内六国历来宣扬居安思危,各大书院里都有教授西戎语的,但不是所有修行者都有耐心学,此时场间不是所有人都懂西戎语,但单看沮渠靡挑衅的神色,所有少年郎都能将他的意思猜个大差不差。

随后气得火冒三丈。

唯一无力生气的只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那名东吴修行者。

“第一场,西戎沮渠靡胜!”

而站在摔跤场的考官实在找不出刚刚那场摔跤的问题,手往下一挥,只得宣布了比赛结果。

躺在地上的修行者被急忙赶来的医官抬到了担架上。

沮渠靡得意地笑了一声,居然伸脚跨过了担架上的东吴修行者走出摔跤场。

周围的其他修行者看着他,有着愤恨,更有着畏惧。

“这混蛋!”陈子楚猛地跳起来,却被身边的少女拉住。

“怎么?”他猛地侧目瞪着嬴抱月,“你也觉得他没犯规?!”

嬴抱月摇了摇头,陈子楚眼前一亮,却只听她静静开口,“他钻了规则的漏洞。”

不光是陈子楚,周围的姜元元和贺兰承也愣住了。

> “不可抓对方腰以下部位,不允许揪对方的头发、耳朵,不可以拧、打、踢、蹬对方,”嬴抱月淡淡重复着规则,同时区起了自己的手肘,“刚刚沮渠靡是一把抱住了那个东吴人的腰将其掀翻在了地上,但在他抱摔那人时是反手向上抱的,手肘抵在了此人脾脏和肋骨之间。”

这是极为狠毒的角度。

“沮渠靡在抱摔之时,同时用手肘压迫了此人的这两个位置。”

手肘是人体上最坚固的部位之一,再加上沮渠靡出手角度狠辣,用全身的力气加注其上,直接断了对手的肋骨,并引发了内脏大出血。

如果刚刚那人不是等阶六的修行者,这伤足以让他当场身亡。

陈子楚等人也算身经百战,一听嬴抱月说就明白了,气愤不已却也拿这西戎人没办法,沮渠靡的确没有明面上击打对手,就算他们向考官举报,他也可以说自己不过是在抱摔对手。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没想到还有这种狠毒的摔跤方式。

“好!”陈子楚嘎吱一声咬紧牙关,“下次遇上西戎人我也这么干!”

“你确定你能做的到?”嬴抱月静静开口,“我不记得你会用反手抱摔。”

这种角度如果不是力气足够大,经过足够多的训练,只会因为没有正手速度快被对手抓到破绽。

“我当初也没带你们练这个,”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这不是三天能练成的,况且用手肘击打对手脆弱位置的手法要有足够狠毒的心肠与技巧,此招实在太阴损。

西戎崇尚杀戮,崇尚强者,饥荒之时会留下青壮饿死老人,摔跤都要分个你死我活,才会诞生这样的技巧。

“别慌,”姜元元拍拍陈子楚的肩膀,“这才第一场。也许是因为这东吴修行者不够强。”

周围也响起其他修行者底气不足的声音。

“开场就见血,有点不吉利啊……”

“抽签是随机的,也许就是西戎里的强者碰上了东吴的弱者呢?一般等阶六之间不会有这么大差距的!”

“是啊,沮渠……这人听名字像是西戎的贵族,也许就擅长摔跤呢!”

周围不少中原修行者强颜欢笑,此时都如此互相安慰。

但现实很快打了他们的脸。

八个摔跤场上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率先比完已经惨败的修行者们也开始互相串场。

“周兄?你怎么在这,看你这模样,还没摔?”

“嗨!别提了,我运气不好分到了一号场,还抽中了那位北方巨人,在比之前我就认输了。”

“这……”问话的人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你好歹比一下。”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西戎人下手都太狠了,刚刚有个南楚人被头朝下差点摔断脖子,是钱副主考请来了东方国师才救了过来!”

“只要和西戎对战的,没有骨头不断不大出血的,医官都已经不够用了!”

空气中响着骨头断裂的咔嚓声,摔跤场上弥漫着风都吹不散的血腥味,赤着上身的西戎修行者身上沾着一条条的血迹,而更有变态者用舌头去舔那些血迹露出满意的笑容,看得所有中原人脸色发白。

从大朝会到第一轮水战,再到第二轮兵法,直到此时此刻,中原六国的年轻修行者们,才终于认识到掩藏在淳于夜和赫连晏笑意背后的,西戎人恶名的真正由来。

章节目录 第1048章 弱者 > “沮渠根本不是西戎的大贵族。”

摔跤战过半,陈子楚却定定看着眼前已经半边被鲜血浸透的沙地喃喃开口。

“是啊,”嬴抱月看他一眼,“十年前匈奴有四大姓,不知现在改了没有。”

“没改,”陈子楚喃喃道,“我听我爹说没改,但我忘了是哪四个。”

他以前从不关心这个问题,反正南楚在山海大陆最南端,在他看来,西戎怎么打也打不到南楚。

“没改的话,我知道是哪四个。”嬴抱月静静道。

贵族在西戎被称之为贵种,西戎有十几个贵种,但真正掌握核心权力的西戎贵族总共有四个,分别是淳于氏、呼延氏、须卜氏、兰氏。

算是西戎的四大家族。

“沮渠氏二十年前在西戎极盛之时势力还不错,”嬴抱月淡淡道,“大概能排第五贵种。”

西戎的奴隶化程度远高于长城内六国,大部分人口都是奴隶,不是贵种很难养出修行者来。

但沮渠氏已然没落,现在估计也就能排十几位,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的贺兰承,某种意义上和贺兰氏相仿,贺兰承在北寒阁还能混个大弟子,但以沮渠靡的身材,在西戎修行者中也就是个中不溜的水平。

其他摔跤场的西戎贵族们手段更强,境界更高,下手也更加狠毒。

“太难看了。”

听着周围各个摔跤上修行者们的惨叫声,姜元元低头一字一顿道,而和西戎紧邻的北魏修行者贺兰承也都抬不起头来。

摔跤战开始不久,长城内六国的修行者就已经丢尽了颜面。

虽然一些知名的修行者还没上场,但只是普通修行者对普通的西戎人,就以长城内六国的惨败为结局。

唯一能挡住西戎人进攻的,也就只有同样袒露上身的后辽修行者。

但和出手毒辣的修行者比起来,后辽修行者显得有些迟钝憨直,赢的也不多,最多不像其他几个国家的修行者败得那么惨,骨头少断几根罢了。

“八个摔跤场已经比了五十多场了,”姜元元看向高台上记录战绩的公告板,“西戎上场十三个人,十个都是全胜,北方巨人还比到了第二轮。”

一号场因为西戎强者最多,已经成为了惨烈的人间地狱。

“那个淳于夜下手也极狠!”刚刚和南楚的朋友交谈过的陈子楚回来恨恨道,“和他对战的一名的中唐修行者明明都求饶了,却被他压得全身骨头尽碎,就算捡回命来也参加不了之后的对战了!”

这也许就是西戎人的目的。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赫连晏呢?”

“赫连晏?”陈子楚愣了愣,“没听说他怎么样,也许没上场?”

“是吗?”嬴抱月看向属于自己的摔跤场,她排在第七十三位,算算也快上场了,虽然担心一号场那边的情形,但西戎人数量毕竟较少,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西戎人。

只是西戎人人数虽少,但已经给中原修行者造成了无可比拟的心理压力,现在抽中西戎人不少修行者在上场之前都会选择直接认输,连照面都不敢和他们打。

“真是太丢人了!”陈子楚恨恨道,“哪怕打一次呢!”

“主要是可能一招就被直接碎了骨头,”嬴抱月听着回荡在耳边的西戎人的大笑声,面无表情道,“之后还有那么多轮要比,自然无人敢冒险。”

尤其是比到第二轮第三轮的时候,认输的人会更多,毕竟前面有幸没遇上西戎人,比到后面名次也可以了,放弃的人自然更多。

“可是就算是西戎人,也不可能每个都那么强!”陈子楚瞪着那些围栏边大声谈笑的身上没沾血的西戎人,他们大多签号靠后,因对手认输根本一场都没比,每个人脸上却都挂着嚣张的神情,指着摔跤场上的中原修行者大笑着,不断重复着一个词。

“这个词什么意思?”陈子楚问道。

“弱者。”嬴抱月道。

在西戎人眼中,未战先投降的中原修行者已是彻彻底底的弱者。

只是通过简简单单的摔跤,西戎人就将恐惧种入了六国的年轻人心中。

> 连他们自己也许都认为,他们,只是弱者。

“混账!”

陈子楚气得胸口起伏,瞥了一眼旁边的七号场和远处的二号场,姬嘉树李稷等人第一轮的对手都不是西戎人,虽然都取得了胜利,却无法打击西戎人嚣张的气焰。

他很清楚,现在的摔跤场上需要一场胜利,但谁能带来这样的胜利?

平心而论,他要是在场上遇上西戎人,也没自信自己能赢。

“赢了!赢了!”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中原修行者的尖叫声。

“什么人赢了?”陈子楚瞪圆眼睛。

“六号场有人赢了!后辽的二王子赢了西戎人!”

嬴抱月闻声抬起头,看向六号场。

那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静静立于沙地上,注视着地上被他放倒的西戎修行者。

是他。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慕容飞澜。

不是二王子,而是后辽的大王子赢了。

“想断我的骨头,你还没有资格,”慕容飞澜依旧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看着地上拼命挣扎的西戎人淡淡开口,“摔跤不是你们这么摔的。”

听到有人赢了西戎人,修行者们激动地看过去,但看见慕容飞澜袒露的一边臂膀时,神情又有些失望。

“什么啊……原来是后辽人啊……”

“都是亲戚,狗咬狗罢了……”

听到这句话,不少后辽人眼中腾起愤怒,嬴抱月也皱紧了眉头。

这种言论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在这种时候,只会将后辽人越推越远。

慕容飞澜也听见了,但他眉梢都未动一分,只是静静走下了摔跤场,察觉到嬴抱月在看他,那人回过头远远向她笑着挥了挥手。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也向他挥了挥手,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慕容飞澜取得了胜利,但各个摔跤场边气氛依旧低迷。

“下一场,北魏孟施对西戎兰贵昆!”

这时六号场边传来惊呼声,再一次点燃了场边观战的修行者们的热情。

“快看!北魏继子和西戎人对上了!”

兰?嬴抱月闻言一怔,这正是西戎那边四大姓之一啊。

她闻声往六号场看去,看着走到红圈中的彪形大汉,周围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没有北方巨人那么夸张,但这位兰贵昆身高也在一米九以上。

孟施身材矮小,体型和此人差距极大,两人站在一起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巨熊和小鸡一般。

然而孟施没有认输,往前一步,走到了红圈之中。

周围人都捏了一把冷汗,不少人聚到六号场边,嬴抱月也专注地看着那边,然而就在这时,她耳边响起了八号场考官的声音。

“八号场第七十三号上场!”

“前秦嬴抱月在哪?到你了!”

章节目录 第1049章 摔跤 > 站在七号场边的姬嘉树骤然抬起头,而就在这时,耳边却再次传来一个消息。

“北方巨人的下一个对手出来了!”

“谁啊那么倒霉?”

“境界可低的一个修行者,叫什么……归辰?”

姬嘉树瞳孔微缩。

孟施、嬴抱月、归辰,三人三场摔跤战居然同时开始了。

正要走上八号场的嬴抱月脚步一顿。

“别担心,归辰那小子聪明的很,估计会早认输,”陈子楚在后面拍拍她的肩膀,强撑着安慰嬴抱月,“他没必要硬撑的,大概?”

陈子楚心里乱成一团,刚刚他大放阙词,希望中原人的腰杆直起来,结果现实又打了他的脸。

落到自己的朋友身上就是不一样,陈子楚脑中浮出起刚刚血糊糊被抬下去的一个个修行者,套上归辰的脸,顿时心惊肉跳。

此时此刻,陈子楚又希望归辰不要那么硬气。

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她微微点头,“嗯,我不担心。”

“你还担心别人呢,”陈子楚脸皱成一团,“你的对手还不知道是谁呢,希望别是……”

“七十四号!西戎呼延怒!”

陈子楚那句希望别是西戎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已经破灭。

“呼延?”看着嬴抱月走上去,姜元元站在陈子楚身边皱起眉头,“那位北方巨人是不是也姓呼延?”

“没错,”陈子楚愣了愣,“他好像是叫……呼延斜!”

“不说别的,呼延是四大姓之一,”姜元元神情严肃,“在西戎王庭地位仅次于王姓淳于氏。”

“那怎么办?”陈子楚有些紧张,看着不紧不慢往摔跤圈内走去的嬴抱月神情复杂,她连听到对手是谁时她都没有停下。

可她的对手呢?

陈子楚抬起头,看向摔跤台另一边,一个巨大的人影出现在摔跤台边,看到的瞬间少年就心头一凉。

虽不如孟施的对手那般高大,但这位名唤呼延怒的西戎修行者身躯极宽,看上去十分的肥硕。

但这种肥硕并非完全是肥胖,陈子楚喉头微动,他以前听父亲说过,在西戎有一派越是内力深厚者身躯会越庞大,和他们修炼的功法有很大关系。

坦胸露体的呼延怒站在红圈边,看上去宛如一座大山,此人在摔跤圈边一落脚,地上踩实的沙土都轰然一震。

看到站在圈那边的嬴抱月,满脸横肉的男人脸上挤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在发怒,瞪向考官叽里咕噜地骂了一段话。

“他说了什么?”陈子楚皱眉。

“他说那些弱鸡男人也就罢了了,老子是西戎第一大力士,不跟女人摔跤,”嬴抱月不在,姜元元充当了临时翻译。

“这混蛋……”陈子楚呼哧呼哧呼出一口气,看但下一刻看到体型差距巨大的嬴抱月和呼延怒,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要不公主殿下还是认输吧?”

西戎第一大力士,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男人吹牛,但万一是真的,嬴抱月是真的可能在他手下重伤。

“你指望她认输?”姜元元眼中露出一丝无奈,“怎么可能。”

天塌下来也不可能。

考官皱起眉头,但没有理睬呼延怒的话,因为他不太懂西戎语。

呼延怒愈发愤怒,嘴里的叽里咕噜声也愈大,摔跤场外其他修行者和远处旁观的民众们也议论声起。

但此时七号场边钟声一声响,孟施的摔跤战开始了,众人注意力一时间不少分到旁边。

就在这时,嬴抱月神情平静地跨入了红圈。

呼延怒嘴中的脏话一停。

红圈是摔跤场的竞技圈,跨入红圈中意味着开场不认输,如果他不比,就是他认输。

呼延怒肥硕的胸口一阵起伏,一脚迈入了红圈之中。

> 看着女子走入摔跤场,不少男人眼中原本露出了嫌恶之情,但此时看到走到红圈中央相对而立的两人,台下众人包括台下的考官不少人都露出了同情和惋惜。

男人浑身的肥肉晒得黝黑,站在纤细柔白的少女面前,两人肤色和体型都显露出了巨大的落差。

宛如大黑熊面前站着只小白兔。

简直是……惨不忍睹。

“让医官们准备,”看到嬴抱月不认输,年轻考官皱皱眉头,向身边的小吏招呼道,“多找两个人准备担架。”

虽然同情这个少女接下来的遭遇,但是这个女子不自量力在前,别指望西戎这些蛮子懂什么怜香惜玉,死了也是她活该,唯有面子上他还是要尽力救治每一个考生。

“大人,医官不够用了,都调到一号场去了。”

但听到年轻考官的话,一边的小吏却露出难色。

“什么?都调到一号场了?”年轻考官一愣。

“那边听说都快打死人了,就尽量让医官们都过去了。”小吏心有余悸道。

“可这也太……”年轻考官皱起眉头,这时场外却传来不少人的尖叫。

“天爷!一号场要打死人了!”

“那前秦人好像已经认输了,但那北方巨人不知是听不懂还是装不懂,还在那摔!”

“怎么回事?考官不叫停吗?”

“好像是那人一直没触地,那北方巨人用身体顶着他不给他触地!”

站在场外的陈子楚和姜元元两人闻言神色一变。

“归辰那个傻子,一开始没有认输吗?”陈子楚神色变幻,拍了拍姜元元,“你在这看着,我去看看他。”

说完陈子楚拔腿向一号场跑去,留下姜元元担忧地看向台上的嬴抱月。

外面的声音那么大,他知道嬴抱月肯定也听见了,归辰是她的铁卫,她……

看着外围疯狂跑动的人群,八号场边的考官也有一瞬的愣神,耳边却传来少女的声音,“考官大人,怎么还不开始?”

“噢,开始,”年轻考官回过神,授意身边人敲钟。

红圈之内,两人弓下腰。

看着嬴抱月的架势,呼延怒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用西戎语叽里咕噜道,“你是秦人?”

嬴抱月抬头看他一眼,没有回答他,只是用西戎语淡淡问道,“呼延斜是你亲戚?”

“呼延斜是西戎第一勇士,是我的……”

呼延怒骄傲地开口,但他的话没有说完。

只因就在这时,钟声敲响了。

呼延怒眼中杀气一闪,猛地向嬴抱月撞去!

看着这一幕,远处不少胆小的民众都闭上了眼。

只因结果根本不用预料。

以卵击石当如此。

这个女人死定了,也许会直接被这个西戎巨人压成肉酱,想到接下来会看到的血腥一幕,不少人甚至用手掩目,等待着周围女眷的尖叫。

然而预想中的尖叫没有出现,只听轰的一声,四周一片死寂。

怎么了?

人死了?

有人悄悄睁开眼睛,透过指缝,看见摔跤场上沙尘飞扬。

尘土之中,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章节目录 第1050章 鏖战 > 开始的钟声,余韵还在空气中回荡。

众人看着眼前沙土飞扬的摔跤场,看清沙土地上只站着一个人之时,一股战栗感从头泛到脚。

只因眼前这一幕实在是过于猎奇。

在地上男人巨大的身体边,站着个小小的身影。

下一刻尖叫声终于腾起了,但这些尖叫,不是女眷,是修行者的尖叫。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这时人们才意识到,刚刚听到的轰然一声,不是嬴抱月被呼延怒撞碎的声音,而是呼延怒沉重的身体被摔到地上的声音。

也正因呼延怒身体过于沉重,摔跤场上才会腾起如此巨大沙尘。

沙尘糊住了靠近的人们的眼,但他们却睁得愈发的大。

毕竟,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这么快呢?

是啊,怎么会这么快呢?

姜元元站在摔跤场的栏杆边,他知道嬴抱月的实力不是一般的等阶六,但他也没想到,她的速度会那么快,快到他都没看清她刚刚干了什么。

她这么快是要干什么?不对,她干了什么?不对,等等,她人呢?

沙尘还在飞扬,但摔跤场那个少女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了。

“这……”场边年轻考官看着这一幕张口结舌,眼前掠过那个少女的残影。

“我赢了,我走了。”

“考官大人,好好记录。”

丢下这两句话,嬴抱月就从八号场上消失了,甚至没有多看躺在地上的呼延怒一眼。

“抱……”看着嬴抱月向他冲过来,姜元元吓了一跳举起一只手,但嬴抱月只在他那只手上拍了一下就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少女身姿轻盈,如游鱼一般从人群中擦过,如一支脱弦之箭向南边冲去。

“等等!抱月你去哪?”

姜元元都看傻了,还没等他喊完,嬴抱月就已经离开了八号场,他急的跺脚,但下一刻看着她冲向的方向,姜元元愣了愣却忽然明白。

明白她为什么如此之快,为什么如此之急。

“对了,归辰!”

姜元元倒吸一口凉气,脚尖一点,随着她的残影也向一号场跑去。

……

……

一号场边的血腥味是所有摔跤场中最浓的。

一踏入摔跤场的界限,姜元元只觉得呼吸一窒。

围绕在一号场外的修行者远比八号场要多,空气中不光是血腥味还有其他极为难闻的气味,姜元元一路走来已经看见不少秽物。

姜元元强忍着恶心寻找嬴抱月的身影,但下一刻他发现他已经不用寻找。

整个一号场最显眼的就是北方巨人,而嬴抱月,就站在北方巨人面前。

正确的来说,是站在北方巨人和归辰之间。

归辰已经面白气弱浑身是血,但却还牢牢抱住了北方巨人的脚踝,北方巨人反手扭着他的腿,手肘抵在归辰腹部,而嬴抱月的手就隔在此人的手肘间。

“哪里来的女人,居然敢擅闯摔跤场,打死!”

> 姜元元听见这个巨汉叽里咕噜凶悍地吼道,瞪向一边的考官。

一边的考官头发花白,身为考官居然被吓得面色如土,站在一边的钱伯方冷冷瞥他一眼,他才抖抖索索开口。

“前秦归辰已经认输,刚刚已经宣布比赛结束了,不算擅闯……”

“不行!还没打完!”身边的译者译完,北方巨人咧嘴一笑,神情残忍,他身躯巨大,提起归辰一只脚都能将他撕碎,既然此人在踏入红圈前没有认输,他可不许这人临阵脱逃。

翟王说了,一号场的考官是他们的人!轻易不会判他犯规!

“有这个闲心在这里闹事,不如去看看自己的族弟如何?”嬴抱月伸手去够归辰的脉搏,淡淡开口。

“呼延怒在八号场。”

一脸凶悍的北方巨人脸上抖动的横肉一停。

“呼延怒?我的兄弟?”北方巨人眼中露出杀气,“那是我族尊贵的战士!”

“他尊不尊贵我不知道,”嬴抱月淡淡道,“不过大概断了三根肋骨,一根扎入了胸腔,八号场边医官不够,不知现在死了没有。”

“你!混蛋!打死!”北方巨人呼延斜大怒,向嬴抱月的脑袋提起沙包大的拳头,摔跤场边响起一片惊呼,钱伯方眸光一凛,向候在四面的禁军一挥手,然而就在这时场边响起一声平静的西戎语。

“勃日儿。”

呼延斜的拳头停在半空中,嬴抱月眸光一顿,她向场边看去,正对上一双碧瞳。

赫连晏负手站在场边,对呼延斜淡淡开口,“勃日儿,去看你弟弟。”

呼延斜胸口起伏一动不动,但下一刻在那双碧瞳的注视下,他猛地放下归辰,大步走向场外,提起一名医官走出了人群。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摔跤场上终于安静了下来。

嬴抱月背对着赫连晏的注视,没再看他,她低头小心地将归辰扶起,挪到了场外一片平坦的空地上。

“归辰他没事吧?”

陈子楚和姜元元围了上来,看着嬴抱月从怀中拿出药丸和药粉,喂归辰吃下药,再细细裹上伤口。

“赶上了,”嬴抱月呼出一口气,“再晚就危险了。”

归辰的确是及时认输了,但却没想到西戎和东吴考官居然有勾结,而那位北方巨人又如此飞扬跋扈。

飞扬跋扈并不可怕,问题是此人不仅仅是飞扬跋扈。

“明……月?”归辰微微睁开眼,猛地一把攥住她的手,“你怎么来了?你的对战呢?”

“赢了,”嬴抱月缠着绷带的手不停,“你肺部有伤,不要说话了。”

“不行,明月,”归辰收紧了手指,“你要小心,他擅长从左侧进攻,还擅长扭切的技巧,还有……”

“嗯,不要急,等下你再慢慢说,”嬴抱月看着他的脸,“你是为了打探这些情报,才没有一开始就认输?”

归辰眸光一震,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是我自不量力了,我……”

“别说了,我都明白。”嬴抱月手放到他的胸口上,“忍着点,我要为你正骨。”

归辰点头,刚要说些什么,瞳孔却猛地收缩。

只听咔吧一声,嬴抱月将他戳进肺里的肋骨掰正了。

“好了,你躺在这休息吧,我要回去了。”

“你……”归辰看着她站起来,神情愧疚,“我是不是……”

他是不是又没帮上什么忙?

“别担心,谢谢你的情报,”嬴抱月回头看向他一笑,她在笑,但一边的姜元元和陈子楚后背却忽然泛起一股寒意。

嬴抱月看着归辰微笑道。

“我会收拾他的。”

章节目录 第1051章 誓言 > 嬴抱月说完将一瓶药丸留给归辰就转身离开了,姜元元排序快到了和她一起离开,唯有序号排在后面的陈子楚暂时留在了归辰身边。

后背的凉意褪去,看着那个头也不回离开的少女,陈子楚神情复杂地盯着浑身是血的归辰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嗯?”归辰攥着药瓶抬起头,“什么苦?”

“真是个榆木脑袋,真要试探北方巨人,自有嘉树李稷那些牛人,”陈子楚耸肩,“你好歹也是世家之子,怎么比那些身家性命都卖了的暗卫还要拼命?”

“因为我不是暗卫,”归辰笑了。

“吾将所有性命托于守护公主的利剑,奉其为唯一的主君,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归辰的声音轻柔而缓慢,听他轻声细语地说出这句话,陈子楚却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尽吾辈之能,守公主荣光。”归辰扬起脸,凝视着嬴抱月的背影,“我是铁卫。”

只属于她的,铁卫。

“对她有威胁的人,就是对我有威胁的人,”归辰笑了笑道,“只可惜我老是给她添麻烦。”

她身边的确有很多人,但当初第一个遇见她的人,是他。

“再说了,我现在还在考验期呢,”归辰嘿嘿一笑,“可不得好好表现?”

“考验期?”陈子楚眨眨眼睛,“多久?”

“一年时间,”归辰眯起眼睛满脸希冀,“过了快一半了,等这一年时间满了呀,我就能成为正式的铁卫喽。”

一年后吗?

陈子楚眼前浮现出刚刚嬴抱月穿越人群,不顾一切冲到归辰身边的画面,深深地吸气。

这就是她身边的人啊。

陈子楚响起嬴抱月常说的那句话,觉得胸口有些热。

他也得加油了。

……

……

嬴抱月和姜元元并肩走回八号场。

两人默默的都没说话,就在他们走出人群离开归辰和陈子楚视线之时,姜元元忽然看见嬴抱月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嘴角。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暗红,姜元元瞳孔微缩。

“抱月?”

“嗯?”嬴抱月将手背到身后,抬头看他,“什么事?”

“有事的是你吧!”姜元元看向她嘴角被她迅速抹去的血迹,神情复杂,“内伤?”

“不算,”嬴抱月将手背在身上蹭了蹭,“刚刚大意了。”

不是大意了,是为了强行结束对战伤了自己吧。

姜元元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呼延怒那样的对手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打倒!哪怕嬴抱月真的技高一筹,但正常对战不可能结束的那么快,估计是用了超过她身体承受能力的招数兵行险着了!

“真的没事,”嬴抱月笑了笑,“我打同境修行者向来都是吊打的。”

> 少女说得满脸骄傲,结果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向姜元元露出和善的微笑,“我受伤的事别和归辰说。”

真是不打自招,姜元元叹了口气,“你刚刚不过去钱主考也能解决,你作甚一定要跑过来?”

有哪个修行者会在自己对战的时候,还想着救别人的?

说完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姜元元正想改口,身边少女却微微呼出口气。

“同生共死,永不分离,”嬴抱月轻声开口,凝视着前方静静开口,“伤他就是伤我。”

姜元元心头微震,微微摇头感叹,还想说些什么,声音却被周围的尖叫声淹没。

“还在摔?”嬴抱月闻声看去,他们正好走到了七号场的位置,孟施和身材高大的西戎人还在对战中。

两人身上都沾满了沙土,汗流满面,看上去已经鏖战了多轮。

但周围的修行者脸上没有不耐烦,反而脸上都是敬畏。

“这北魏继子瘦瘦小小的,还以为第一轮就会败下阵来,居然能僵持这么久!”

“这技巧真是一绝,我绝对摔不出这样的一战……”

“就是这两人体型差距也太大了,孟继子应该是赢不了吧?”

姜元元和嬴抱月停下脚步,面露惊讶。

“这西戎人居然是等阶五?”姜元元倒吸一口凉气。

“没错,”这时他们身边传来一个男声,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他,“嘉树?”

姬嘉树上下打量着她,“你比完了?归辰没事吧?”

“没事了,”嬴抱月道,“你们场第二轮快到你了?”

“嗯,”姬嘉树点头,看向台上的对战,“我运气不错,没有抽到这个人。”

“这西戎人很强吗?”姜元元奇道。

“很强,”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哪怕是我上场,我也没把握一定能赢他。”

他旁观了孟施和此人的整场对战,只能说令人叹为观止,姬嘉树看了一眼身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孟施对战的莫华,他曾经以为莫华是他见过的最擅长摔跤的北方人,现在看来术业有专攻,西戎是真的强手如云。

嬴抱月看着台上一米九那么高的西戎修行者道,“如果北方巨人排第一,此人应该能排第二,他比呼延怒要强。”

如此高的身高,如此高的境界,此人的强大不用言说。

但能和此人缠斗如此之久的孟施,其强大也令人心惊。

“孟继子应该是刚升上等阶五吧?”姜元元看着台上人,“这西戎人看上去破境有段时间了,还高他这么多,孟继子能行吗?”

台上的孟施形容狼狈,看上去只是勉强招架,说实话看他这小身板,姜元元都想劝他认输算了。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孟施面前的西戎人一声怒吼,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孟施扑去,这一幕宛如狮子搏兔,爆发力惊人,看得场外爆发出一阵尖叫。

而就在刺耳的尖叫声中,一直都在低头闪躲的孟施忽然抬起了头,目亮如星。

就在面前大汉来了突如其来的猛烈一击之时,原本摇摇晃晃脚步虚浮的孟施身上却爆发出了可怕的能量,在就要被撞飞之前,她猛地虚晃一枪闪过下一个回身绞住了大汉的腿,身体扭转,以头撞腰,腿力、腰力、速度和技巧在一瞬间蓬勃溢出,抓住对手不耐烦之后的破绽,悍然一摔。

轰的一声,体壮如牛的西戎人居然直直摔落在第一排的砂座上!

章节目录 第1052章 兄弟 > 在短暂的寂静后,全场响起暴风雨般的鼓掌。

“这真的是……”姜元元重重吸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小个子如此摔翻一个大块头,在惊讶之后,更多的是惊艳。

“孟继子!”

“好样的!”

听到周围修行者兴奋的欢呼,姜元元在体会到摔跤的魅力之时,也遗憾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嬴抱月一眼,在他看来,嬴抱月对战呼延怒的那一战,应该也展现出了卓越的技巧和爆发力,但她比赛的速度实在太快,很多人没看清,再加上她是女子,根本没有人为她欢呼。

“抱月,你别……”姜元元正担心嬴抱月触景伤情,却没想到嬴抱月凝视着台上气喘吁吁的孟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真漂亮,”嬴抱月感叹道。

这是用来夸男人的词?姜元元心头狐疑,下一刻转念一想,嬴抱月估计是在夸孟施这一战打得漂亮。

的确是漂亮,不过姜元元没时间再欣赏别人的对战,因为就快轮到他了。

和姬嘉树告别后,嬴抱月和姜元元向八号场走去。

“没想到孟继子瘦瘦小小,摔起跤来有这么大的力量,”姜元元一边走一边感叹道,“话说你刚刚是不是说你要收拾北方巨人来着?”

“嗯,”嬴抱月平静地点头,“他伤了我的人。”

姜元元倒吸了口凉气,“我得提醒你,呼延斜可是神舞境。”

嬴抱月虽然打倒了呼延怒,但呼延怒只是等阶六,但呼延斜是堂堂等阶五,且破境已经三年,传言离等阶四已经不远,怎么看她都不可能是其对手。

姜元元只当她是被归辰的伤气刺激到了说的气话,他回头看了走下摔跤场的孟施,摊了摊手,“我看啊,这北方巨人交给孟继子解决还差不多。”

不过北方巨人比孟施刚刚打倒的对手还高一个头还多,连孟施这样的等阶五对付起来都够呛,他真不知道嬴抱月怎么说出来这句话。

“让孟施对付?”嬴抱月托着下巴思考起孟施如果遇见北方巨人后的胜率。

“喂,我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姜元元噗的一声笑了,北方巨人在一号场,孟施想遇见他,必须在七号场战到最后一人胜出才行。

“你忘了你未婚夫在七号场了吗?”姜元元看向嬴抱月无语道,“不说别的西戎人,孟施要脱颖而出,可得打败嘉树才行。”

孟施刚刚摔跤的英姿的确让人印象深刻,但春华君毕竟是春华君,虽然没见过姬嘉树比过摔跤,但在姜元元心里姬嘉树是不会输的。

他还没见过呢。

孟施要对战北方巨人,前提是要打败姬嘉树,在姜元元看来,这根本不可能。

况且七号场有好几位神舞境,姬嘉树肯定是能战到最后一轮,孟施可不一定,这两人也许根本不会在小组决赛中遇上。

……

……

然而现实再一次打了姜元元的脸。

暮色夕沉,八个摔跤场的小组赛已经基本上比到了最后几轮。

每个摔跤场都只剩下了个位数四到八名的修行者,最终能进入八人决赛的修行者,将从这些人中诞生。

陈子楚姜元元等人也已经落败,在人群中揣着手看热闹。

“七号场孟施、莫华、嘉树、还有一名后辽人进入了最后两轮,”陈子楚看向七号场道,“下一场是嘉树对战莫华。”

“这两人碰到了一起?”姜元元脸有点疼,接下来真说不准谁能进入七号场决赛,至少孟施已经很大可能能进了。

“这莫华也升入等阶五了?在南楚我记得他还是等阶六,”宋谦从不远处走来感叹道,“他和北魏继子一起约好破境的吗?”

“那可难说,”嬴抱月看向七号场立于姬嘉树面前依然气定神闲的莫华,这个男人可不简单。

“宋继子,你也败下来了?”陈子楚看见宋谦身边和他一起走来的陈子寒和许义山,头皮发麻,“你们那组还剩几个?还剩谁啊?”

这三人都分到二号场,居然都落败了。

> “还剩四个人,”宋谦道,“昭华君还未淘汰,还有个你们意想不到的人。”

“李稷那是当然,”陈子楚忽然觉得身边少了个聒噪的人,“等等,赵光呢?”

“果然你们猜不到啊,”宋谦苦笑,“郡王殿下也进入二号场的四强了。”

“什么?”陈子楚惊讶得都忘了敬称,“赵光那小子有希望进入决赛?”

“没错,”宋谦也挺惊讶,“下一场正是郡王殿下对战一个西戎人,接下来才是昭华君对阵拓跋寻。”

“对西戎人?那他也不一定能胜出吧,”陈子楚眼中有微微的嫌弃,“赵光在世安院里有时候还摔不过我呢。”

“难说,”然而宋谦眼中却露出有些复杂的神情,“今日的郡王殿下,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嬴抱月微微一怔,“他怎么了?”

“我也说不好,”宋谦皱紧眉头,“二轮战的时候他遇上个西戎人,本来都快被打死了,结果却险胜,自那之后就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简直是无往不胜,但那股劲头看得让人有点恐惧。

“嗨,估计是走了运了,”陈子楚满不在乎道,“话说前面几个场战况如何了?”

因为一号场二号场开始的比较早,进程比后面要快些。

“一号场已经全部结束了,”宋谦摊手,“不出意料,北方巨人进入八强战。”

这也是所有修行者都能猜到的结果。

“北方巨人?”然而出乎陈子楚等人预料,嬴抱月听到这个结果却相当惊讶,“赫连晏和淳于夜呢?”

“他们都败了啊,”宋谦道,“那个叫赫连的,第三轮就遇上了北方巨人,直接认输了。”

不过这种狗咬狗一嘴毛的事,没几个中原修行者有兴趣罢了。

“败了?怎么可能呢?”只有嬴抱月依旧眉头紧锁。

“有什么不对劲吗?”许义山忽然开口问道。

“倒也没什么,”嬴抱月微微低下头,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呼延斜被赫连晏一句话叫走的画面。

西戎崇拜强者,青壮只听强者号令。

赫连晏在摔跤上,真的比呼延斜要弱吗?

“话说这八号场进度是够慢的,怎么还剩十六个人?”宋谦看向嬴抱月,“就公主殿下留下来了?下一场还有多久?”

“还有一刻钟左右,”嬴抱月道。

“那都够二号场比完了,要去看看吗?”宋谦问道。

“嗯,”这嬴抱月点头,她的确有些好奇李稷对战的模样。

整个摔跤场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其他场次站别处不离太远也能看见,众人闻言就都往二号场走去。

就在嬴抱月走到二号场边时,却发现赵光一人站在场外,李稷和拓跋寻相对而立,站在摔跤场内。

“郡王殿下,你已经比完了?”宋谦愕然,“结果……”

“我赢了,”赵光转过头来,神情平静但看见他脸颊上沾着的血,众人忽然心头一凛。

“那就剩昭华君和拓跋寻了,”陈子楚干笑一声看向台上,“也不知谁会赢,想来昭华君他肯定能……”

“我不希望他赢,”然而就在这时赵光站在场边,忽然幽幽开口。

嬴抱月猛地抬头看向赵光。

少年浅色的眼睛此时有些虚无缥缈,面无表情淡淡道。

“我今天不想在摔跤场上遇见他。”

章节目录 第1053章 相争 > 赵光说话声音不大,但他语气却让人毛骨悚然。

但不等嬴抱月询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二号场边的钟声就敲响了。

听到考官宣布拓跋寻和李稷的对战就此开始,所有人都睁大眼睛向摔跤场上看去。嬴抱月也不例外,毕竟这是她看到的第一场李稷的正式战斗,虽只是摔跤,但依然让她好奇不已。

之前在世安院特训的时候,李稷虽然也有来,但他境界实在太高,一般不下场,只是在一边射射箭,嬴抱月至今没见过他动真格的模样。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昭华君摔跤,”有同样想法的不止嬴抱月一人,陈子楚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对宋谦笑着道,“不过你们一个场的,应该看过很多了。”

宋谦闻言却露出微妙的神情,“不,恐怕和你想的不一样。”

陈子楚疑惑地眨眨眼睛,但不等他询问,红圈之内的李稷和拓跋寻动了。

拓跋寻虽眼缚白绫,但浑身真元释放到极致,进攻迅猛,简直像是能看见并预知李稷一举一动一般,瞬间找到李稷露出的弱点向其冲去。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然而下一刻,只听一声轻微的人体落在稻草上的嚓嚓声,拓跋寻就仰面躺在了沙地上。

嗯?

嗯?

嗯嗯嗯?

周围新赶过来的修行者和四周观战的民众呆若木鸡地看着摔跤场内的画面,嬴抱月也有一瞬的呆愣。

事情发生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怎么回事?这人是瞬移了吗?”

“拓跋公子刚刚不是还在往前冲吗?现在怎么躺地上了?”

“昭华君做了什么吗?我什么都没看见,这太邪门了吧?”

所有人盯着这一幕无法保持冷静,只有原本属于二号场的修行者一脸麻木。

“这、这……”陈子楚站在一边张口结舌,“这是打完了吗?”

“嗯,”嬴抱月捂住脸,她十分好奇李稷对战的模样,结果李稷胜的太快了。

快到连她,都没看清这人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场边的考官都愣着神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今日已经被考验了好几次,但这一次……他还是没看清。

摔跤场边笼罩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考官大人,宣布结果吧,”这时一个男声打破寂静,却是躺在沙地上的拓跋寻从地上坐起,淡淡开口,“他赢了。”

“噢,好,”中年考官嘴角抽搐,示意身边人敲钟。

“东吴昭华君胜!进入二号场决战!”

钟声响起,四周一片哗然。

“这就赢了?”陈子楚愣愣开口。

结果倒是很明晰,然而过程呢?

“每场都是这样,”宋谦在一边耸耸肩,“所以你问我看到了多少,我能怎么说呢?”

嬴抱月凝视着站在沙地上戴面具的修行者也苦笑不得,如果让她来写战报,她连标题都想好了。

李稷,一个摔跤只有结果没有过程的男人。

简直是降维打击。

“抱月,你刚刚看见他怎么摔的了吗?”姜元元在一边皱眉问道。

“我也没看清,”嬴抱月摇了摇头道。

“你也没看清?”姜元元愕然,从南楚到东吴,他已经习惯于这个女子的敏锐,许多他们看不清的东西她都能看清,这还是第一次,她说她没有看清。

“我毕竟只是等阶六,”嬴抱月耸耸肩,她想要看清李稷的动作,恐怕至少得升至神舞境。

> “这种人居然是我们中阶大典的对手吗?”姜元元扶额,“他真的已经金针封穴了吗?”

“真的,”嬴抱月道,少司命出品,封穴质量极佳,唯有这点她能保证。

“这人居然只有二十出头……”陈子楚换了个方向感叹,“他还是人吗?”

有同样感叹的不只有他一人。

就在场外修行者们感叹不已之时,李稷走向坐在沙地上的拓跋寻,弯腰向他伸出了手。

察觉到气息,拓跋寻抬起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下一刻摇头感叹道,“你还是人吗?”

他已经用尽了全力,却在这人手下连一招都走不完。

李稷道,“我比你多一双眼睛,本就占了便宜。”

双目皆盲却能走到这里,这个少年才值得人佩服。

拓跋寻笑了一声,反问道,“但你也没尽全力吧?”

从始至终,李稷都比照着他压制了自己的境界,明明年纪都差不多,还真让人受打击。

“我尽力了,”李稷静静道,“没有不尊重你。”

“我知道,”拓跋寻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粒,忽然定定开口,“昭华君,你的功法是谁教你的?”

李稷眸光微顿,“当然是我义父。”

“是吗?”拓跋寻笑了笑松开他的手,向红圈外走去,就在踏上红圈时他顿住脚步,忽然轻声开口,“昭华君,你已经到了一代宗师的水准。”

李稷闻言怔了怔,“阁下过奖了。”

“不,这不是过奖,”拓跋寻摇头,静静问道,“你一定要参加后面的对战吗?”

拓跋寻察觉着前方嬴抱月的气息,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这样的人,之后要和她争夺魁首吗?

“我有想要的东西,”李稷注视着拓跋寻的背影静静开口,“我无法放弃。”

“我知道了,”拓跋寻叹了口气,走出了摔跤场,贺兰承立即扶住了他,四周的北寒阁弟子也随之散去。

二号场至此只剩下最后一场。

“怎么办?”陈子楚瞥了一眼赵光,回过头对嬴抱月道,“我们还看吗?”

嬴抱月点头,“再看一场吧。”

李稷结束的比意想之中的要快,没耽误多少时间,况且……嬴抱月看了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赵光,心中有着隐隐的担忧。

拓跋寻离开了,李稷站在沙地上一动不动。

赵光定定看着他,随后向前走去,掀起摔跤场外的围着的麻绳,走到沙地之上。

看到两人都做好了准备,场外的考官举起了一只手。

场内场外气氛顿时再次陷入紧张。

“没想到是这两人进入决战,”看着这一幕陈子楚感叹道,“不过这结局想必没什么悬念了吧。”

上届初阶大典亚魁的拓跋寻一眨眼就败于李稷之手,初阶大典只拿到一百多名的赵光怎么可能是李稷的对手。

“估计很快就能打完和我们一起回家了,”陈子楚轻松地笑着,嬴抱月却笑不出来,只是紧紧盯着场上的两人。

开始的钟声响起了,考官猛地一挥手。

“二号场最后一战,东吴赵光对战东吴李稷!”

“预备,开始!”

下一刻,场上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章节目录 第1054章 惊觉 > 满地沙土剧烈地腾起,砰的一声!

场外的众人睁大眼睛,看着场内狠狠撞在一起的两个人。

嬴抱月也睁大双眼,这一次她终于看见了李稷的动作,但她的注意力全完全被另一个人给吸引。

“赵光……他……”

沙尘落下,众人看见了场上的画面,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嘀嗒、嘀嗒、有鲜血落在沙地上。

这是赵光的血。

随着鲜血四处飘散的,还有缕缕的布条。

赵光和李稷的身体狠狠撞在了一起,李稷看上去毫发无损,就像是普通的一撞,但就是刚刚那一击,赵光身上的上衣几乎全部粉碎,变成褴褛的布条挂在他的身上,布条下的肉体也寸寸开裂,争先恐后地沁出血珠。

但就算如此,赵光目光发直,如同一头蛮牛一般死死顶着李稷,一步也没有后退。

“啊!”远处响起女子的惊叫,嬴抱月听出那是姬安歌的声音,深吸一口气袖子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赵光他是疯了吗?和李稷硬碰硬?”

陈子楚在一边失声开口,看着台上的一幕惊诧不已。

“正常人不是该躲的吗?”

之前李稷的动作一次都没被众人察觉,这一次暴露于人前,却并不是因为赵光技高一筹,而是只有赵光像是脑子不灵光一般选择了硬碰硬。

“刚刚他要是躲了,估计就会被昭华君绊倒,被掀翻在地,”姜元元一边道。

但这不代表赵光的选择很高明。

不躲问题反而更大。

看着沙地上少年眼中的狠劲,姜元元忽然明白了宋谦说的赵光有些不太不对劲是什么意思。

红圈之内,赵光脚下的鲜血已经汇聚成了一股小水洼,但他眼中没有恐惧,反而看上去相当兴奋,死死抱着李稷的腰,像是想把他掀翻。

即便浑身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看着一手控制住他的李稷,赵光眼中居然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

唯有在听到场外姬安歌的声音之时,赵光发直的眸光才微微闪了闪。

“阿光,你……”

李稷定定看着他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别打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赵光一个恍神,盯着李稷的黑眸,下一刻却回过神来猛地向他扑去。

嬴抱月定定看着红圈内浑身真元爆发,眼中弥漫着杀意的赵光。

这不是他们认识的赵光。

场外众人神情都有些异样。

“不管怎么说,以李稷的实力,打败赵光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宋谦皱眉看着台上画面,“快点结束吧。”

虽然不知道赵光哪里出了问题,但摔跤不是光靠狠劲就能赢的。

然而赵光的狠劲超过了众人的想象。

轰然一声,李稷将赵光摔于沙地之上,看着沙粒纷纷嵌入赵光身上的伤口,场外的陈子楚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该有多疼啊?正常人都爬不起来了吧?

按照规则只要赵光躺在地上超过三秒李稷就赢了,然而下一刻赵光却如同受伤的猛兽一般怒吼一声,猛地纵身而起,再次冲向李稷。

“这……”众人愕然看着这一幕。

“赵光这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陈子楚眼角猛地抽搐,“他不要命了吗?”

不怕疼,不怕血,越流血越兴奋,此时的赵光像是被激发出了血性,宛如战斗的机器,更宛如一个怪物。

站在场外的姬安歌定定看着这一幕,李稷和赵光在场上翻转腾挪,下一个瞬间她看见了赵光的正面。

平素总是吊儿郎当地对她微笑着的那双眼睛,此时却只剩下狠厉,赵光的脑海中似乎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将他面前的人撕碎。

那双浅色眸子里露出的狠意,她从未见过。

他这是怎么了?

> 姬安歌浑身发起抖来。

姬清远定定看着赵光,眸光停留在沙土中翻滚的赵光的胸口处,眸光露出冷意。

下一刻,他伸出手,捂住了身边妹妹的眼睛。

“大……哥?”姬安歌颤抖着问道。

“没事,别怕,”姬清远定定凝视着摔跤场上的人,“他还是他,但如果他找不回自己,他也可以去死了。”

东吴王室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东吴王?”这时外围传来修行者们的惊叫声,嬴抱月猛地抬头,发现原本应该在最后一轮对战才出现的赵暮人,此时居然身着龙袍出现在了考官高台上。

嬴抱月眸光微凝,赵暮人身上穿着的是上朝的朝服,像是匆匆赶来。

然而他没有走下高台,而是在东方仪身边坐下了,定定看着二号场的方向。

“陛下,你不过去看一下吗?”东方仪在赵暮人身边躬身问道,“郡王殿下他……”

“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经不起挑衅,”然而赵暮人摇摇头,脸上古井无波,“他自己惹的祸,关寡人什么事?”

“寡人不过是下朝顺便来看看,”赵暮人脸上挂着君王的冷酷,“没想到看到这小子在撒野,真是丢人现眼。”

东方仪看着面前口不对心的东吴王,在心底叹了口气。

“陛下,你既然来了,真不过去看看?万一……”东方仪欲言又止。

赵暮人神情复杂地看着红圈内抵挡着赵光攻击的李稷,深吸一口气,“我相信昭华。”

如果真有人能解决这个局面,那个人也是李稷,不是他这个兄长。

然而此时场上的情况已经濒临失去控制。

“去死!”

就在赵光发现他怎么都摔不倒李稷之时,不但没有放弃,攻势却愈加疯狂,几近在犯规的边缘游荡。

每被李稷摔倒一次,他都会浑身皮开肉绽地继续爬起,随着爬起的次数愈多,他的神情也愈发低沉。

场外的修行者们定睛看着这一场对战,纷纷看得都喘不过气来。

李稷戴着面具,嬴抱月看不清他的神情,然而男人面具下的那双黑眸,却愈发宛如深渊。

下一刻,只听轻微嚓的两声,青铜面具的边缘,滴落下血珠。

“昭华君受伤了?”陈子楚看着一幕愕然道。

看到李稷面具下滴血,浑身是血的赵光的目光有一瞬恍惚,但下一刻他眸光一沉,再次不要命地向李稷冲去。

李稷虽然受伤,但赵光也被他逼到了山穷水尽。

“等阶六的话,体力也到极限了,”陈子楚喘着气,“这估计就是赵光最后一击了!”

但这最后一击相当的重,轰然一声,李稷居然被赵光推到红圈之上!

场边响起尖叫,所有人屏住呼吸,李稷只要再往后一步,超过红圈,就会败了。

赵光的双眼猛地瞪大,但他的身体似乎到了极限,无法将李稷再推动一步。

场外众人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赵光要认输之时,场间忽然响起一声嚎叫,李稷面具下的黑眸,瞳孔一缩。

就在身体到达极限之时,赵光的眼睛却在变红,瞳仁一寸寸被血色占据,仿佛有一股力量藏在他的身体之中,就要破土而出!

“不能输……”

“如果输……就要死……”

赵光浑身颤抖,脑海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他已经骨折的手死死往前推去,他感觉浑身很轻,很热,有什么界限就要破开。

然而就在这时,赵光忽然觉得身前一轻。

李稷定定看着他的模样,闭上了眼睛,下一刻只听轻微一声,李稷的脚跟突破了红圈。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

结束的钟声响起。

赵光将李稷推出了红圈。

章节目录 第1055章 初遇 > 那是一间满是灰尘的老院子。

很大,很宽旷,看上去却荒凉,院子里有一座同样破败的老房子,窗框檐角都结满了蜘蛛网,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在日光下如烟雾般飞舞。

院内长满了杂草,一直长到布满青苔的石阶上,偶尔有蚱蜢在石阶上跳跃,蹦到不同于杂草的一缕黑发上,蚱蜢才昂起头,盯着院子里除了虫子外唯一的活物。

这样的院子里居然还有活人。

石阶之上,坐着一个黑发黑眸的小孩子。

整个院子里没有一丝活气,那个小男孩如一座雕像一般,终日坐在台阶之上。

他的头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剪过,长长如同龙尾一般拖下台阶,和杂草混杂在一起。

没有人为他打理,他每天就拖着这一头胎发,早上从糊满蜘蛛网的木床上爬下,在屋外的台阶上坐上一天,到太阳落山,再回到空无一人的屋子里,上床睡觉。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屋外有个滴漏,定期会有人来加水,但每次都不敢看坐在台阶上的小孩子一眼,加完水就匆匆离开,仿佛那里坐着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每天只有在滴漏走到辰时的时候,台阶上的小男孩才会动一动。

这一天,辰时要到了,台阶上的小男孩瞥了一眼滴漏上的刻度,缩紧了全身,等待每天一次的考验的到来。

滴漏刻度指到辰时,小男孩顿时缩成一团,剧烈的疼痛从手腕开始笼罩他的全身,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汗水从下巴滑落。

长大后他才知道这般疼痛对成年人而言都犹如酷刑,但那个时候,他只当成每天一次的考验。

毕竟这种疼痛从他记事开始就有了,小的时候只是每天辰时手腕处疼一下,但随着身体长大疼痛愈发剧烈,五岁之后更是升级加倍,全身都会疼痛难忍。

一个时辰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日头升起,辰时结束,巳时到了,小男孩浑身被汗水浸湿,筋骨却松弛下来,黑眸闪过一丝松快。

他掀起衣袖,看着手腕上一道绿色龟裂状的疤痕迅速退去,它彻底消失,宣告今天的考验彻底结束。

这时大门外响起轻微的响声,小男孩抬起头,看向被一把大锁紧紧锁住的院门。

大门开了一道缝隙,送饭的人来了。

一早一晚,会有人来给他送两顿饭,都是放在院门外的地面,等他拿完饭,吃完后送出空碗,又会有人收走碗,将院门锁上。

时间久了,看顾他的人有时大意,忘记了锁门,但他从没跑出去过。

他有记忆时就待在这个院子里,对外面没什么好奇。

特别小的时候有过老嬷嬷来照顾他起居,教他说话读书,但五岁之后这些人都没了。

男孩站起身,走到大门边,透过门缝,向放在地上的盛饭的木碗伸出手去。

就在这时,门缝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大睁着的浅色眼睛。

看到他,那只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啊!”

“鬼啊!”

院里的小男孩还没叫,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从门缝外往里瞄的一个身着锦衣的小男孩往后一仰,跌坐在地上指着门缝惨叫道。

鬼?

黑发黑瞳的小男孩愣了愣,但他没有多想,弯腰从院门底取走装着饭菜的碗,慢吞吞走回台阶,神情沉静地开始吃饭。

“喂!”门外传来小孩的尖叫,大门上的锁链被拍得哗啦啦响,下一刻,穿着锦衣华服的小男孩居然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他比黑发男孩年纪要小,身量不足就像个小糯米团子,趴在地上居然能挤进来。

“喂……”

小团子看着在吃饭的黑发男孩,心中的恐惧小了点,抖抖索索地问道。

“会吃饭,你是人,不是鬼?”

院里这么多年第一次出现除了他之外的人,黑发男孩有些惊讶,看着锦衣小团子,默默点了点头。

他没多惊喜,只是有些意外,觉得这小孩看够了,满足了好奇心大概就会离开了。

从没人在他身边停留过太长时间,他也从不留恋。

“你的眼睛真黑,”锦衣小团子眨了眨眼睛,“怎么跟我长得不一样?”

那是你眼睛有问题吧,黑发男孩默默盯着日光下小男孩浅色的眼睛,觉得有点像书中提到的琥珀。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锦衣小团子继续发问。

第一次遇见话这么多还不怕他的人,黑发男孩张了张嘴,神情有些迷茫。

“怎么,你是哑巴?”锦衣小团子问话的劲头奋勇不减,期待着对方点头。

> 黑发男孩摇了摇头,许久没和人说过话,他声音有些磕巴,缓缓开口,“不是。”

锦衣小团子眼前一亮,连珠炮般发问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父母是谁?怎么一个人住在这?”

黑发男孩觉得有些头痛,看了看他开口道,“我、没有名字。”

“年纪……大概十岁了。”

“十岁?那比我大四岁啊!”锦衣小团子瞪大眼睛,“那你怎么会没有名字呢?还有,你爹娘呢?”

“我娘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我爹取的名字我不喜欢,”黑发男孩淡淡开口,看着还想问什么的锦衣少年,赶在前面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我?”锦衣小少年露出一个有点憨的笑容,挺起胸脯指了指天上太阳,大声道,“我叫赵光!”

说完他还满怀期待地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好听?”

是……吧……

黑发少年沉默了一瞬,叫道,“赵光。”

“哎!”锦衣小少年兴奋道,“你叫了我名字,我们就是朋友了,可你没名字,我叫你什么呢?”

黑发少年环视了一下自己的模样,眉头皱起,“你不怕我?”

“你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脸黑了点吗,还比我大四岁吗?”锦衣小少年撇撇嘴,望着他语重心长道,“我爹说过,长得丑也不用自卑的。”

黑发少年闻言沉默了。

他那是长年没洗脸形成的黑灰,不是真正的肤色……

“对了,你比我年纪大,那我叫你大哥怎么样?”锦衣小少年一拍脑袋,“对了,不行,我有大哥的。”

但下一刻他跳起来,欢欢喜喜道。

“那我就叫你二哥好了!”

……

……

“二哥,我……”

身边的沙土落下,李稷睁开眼睛,看着眼睛恢复浅色的赵光。

“清醒了?”李稷低头看了眼被踩在脚下的红圈,看向考官,声音淡然,“考官大人,宣布结果吧。”

“哦,好,”考官愣愣点头,猛地一挥手。

“二号场终战,东吴赵光胜!”

四周一片哗然,谁都没想到,高手如云的二号场,最终的获胜者居然是之前一直名不见经传的东陵郡王赵光。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还是在打败了昭华君之后获胜。

听到这个结果,赵光脸上却并无一丝喜色,他猛地瞪大眼睛,扑通一声,浑身脱力往前倒去,李稷在他倒地之前已经散去了真元,也被他一把撞到了地上。

“二哥、我……”赵光趴在李稷的肚子上,神情浑浑噩噩,他看向自己沾满血的手,瞳孔剧烈收缩,“我都干了些什么?”

“也没干些什么,就是正常获胜了而已,”李稷的黑眸依然平静,翻身坐起。

“你赢了,”李稷摸了摸赵光的头,轻笑一声,“很厉害。”

“可是……”赵光声音有些颤抖,台下的嬴抱月看着这一幕,神情也有些复杂。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的七号场响起宣告终场的七声钟声。

“七号场终战结束,北魏孟施胜!”

什么?

二号场外的众人闻言霍然回首,神情惊愕不已。

七号场居然已经打完了最后一战?

嬴抱月神情也有些愕然。

只因……

七号场小组战打完,孟施出线,那么这意味着。

嘉树他,输了?

章节目录 第1056章 出线 > 二号场外,李稷输给赵光的冲击还未散去,姬嘉树所在的七号场居然也爆了冷门。

七号场胜出者是孟施,但之前所有人心中预想的都是姬嘉树。

毕竟七号场最出名的选手就是他。

“怎么回事?昭华君输了,这下居然连春华君都输了?”

“是输给了谁?孟施还是莫华?”

四周议论纷纷,尤其是南楚人,大多脸上都是怀疑和不信。

“春华君怎么会输?难道有人使诈?”

“七号场那边发生了什么?”姜元元抓了一个从七号场跑到二号场南楚人问道,“终战到底是谁和谁?”

那个修行者停住脚步抓抓头发,“是春华君和北魏继子。”

这样看来姬嘉树是进了最终战的。

“那就是嘉树赢了莫华,输给了孟施,”陈子楚咽了口口水,不解道,“但孟施初阶大典的时候不是输给了莫华吗?按理说应该比莫华要弱啊。”

“那是剑术对战,”远处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嬴抱月抬头望去,李稷从摔跤场中走出,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赵光。

李稷在嬴抱月和陈子楚等人面前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这里是摔跤场。”

“可就算是摔跤,嘉树也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要厉害……”陈子楚嘟囔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回去再说吧,”嬴抱月道,“我的对战应该快开始了。”

现在绝大多数的摔跤场都决出了最终出线的人选,就剩下了六号场和八号场。

嬴抱月等人往八号场走去,就在经过六号场之时,只见周围的后辽人都在欢呼雀跃。

“六号场这是也打完了?”赵光奇道,“谁赢了?”

“六号场,胜者,慕容飞星!”

四周袒胸露臂的后辽人将人群中的小少年举起,高高抛了起来。

“居然是风华君赢了?”陈子楚眨眨眼睛,“不过就是进个八强,后辽人至于这么兴奋吗?”

姜元元看了一眼走在最后的李稷,耸耸肩膀,“能不兴奋吗?战国六公子中进入摔跤战八强的,可就只有这一位了。”

一行人神情都有些微妙,纷纷为姬嘉树和李稷惋惜。

然而嬴抱月却没有什么惋惜,她静静注视着人群中为弟弟笑着拍手的慕容飞澜,只因她知道,本该一个都没有。

慕容飞澜十年前就是后辽第一勇士,摔跤马术射箭均是后辽天阶以下修行者的第一人。

慕容飞星不太可能赢过他。

当然了,也不排除慕容飞星小小年纪天赋异禀,反正是谁慕容家都不吃亏。

好奇着姬嘉树那边的情形,嬴抱月加快了脚步。

……

……

“没想到二号场那边,居然是那个郡王赢了。”

就在嬴抱月等人往七号场八号场边赶之时,姬嘉树坐在七号场边的树下,正在和莫华闲聊。

更具体的来说,是莫华正拿着药布在为姬嘉树裹伤。

孟施则站在外边,挡着外面一波一波好奇姬嘉树伤情和打着各种旗号想来探望的人。

她打败姬嘉树后,围观的百姓差点炸开。

“你的人望还是那么可怕,”莫华平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此时却有点臭,蹙眉道,“不过是皮外伤,外围那群姑娘们的眼神恨不得把阿施给吃了似的。”

“你要是不愿意,我还是自己来吧,”手臂受伤的姬嘉树神情有些微妙,有些担心地打量着拿着药布咬牙切齿的莫华,再让莫华为他医治,他很担心他的左臂葬送在这位手里。

> “得了吧,我知道你嫌我医术不好,”莫华冷哼一声,脸上虽臭,但还是熟练地为姬嘉树裹好了伤口,“你其实是希望你那位未婚妻回来帮你治吧?”

姬嘉树笑了笑,“她的医术自然是极好的。”

莫华在一旁听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不过你的医术也变好了,”姬嘉树看了一眼左臂被包扎起来的伤口,“我记得以前你不是那么擅长处理外伤。”

莫华沉默了一瞬,转头看向身后拉着屏障左推右挡的孟施,淡淡开口,“都是练出来的,她以前经常受伤。”

姬嘉树愣了愣,下一刻也看向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说实话,我没想到我会输给她,”姬嘉树注视着手上的伤口,之前的激战还历历在目。

孟施的力气在神舞境中并不算是最大的,但一举一动却透露着娴熟,对身体的掌控能力极高,尤其是腿部下盘极稳,像是牢牢扎根于地面一般。

他是在正面对战中输给了这个女子。

“我早就和你说过,”莫华收起药包,淡淡道,“她的摔跤和骑射能力均在我之上。”

莫华盯着姬嘉树的眼睛,冷哼一声。

“你之前没信吧?”

书上都说热恋之中的人话不能信,姬嘉树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原本以为莫华这么说是认为心上人千好百好受了恋慕的影响,毕竟不说摔跤,他的骑射能力冠绝北魏,除非是天阶,等闲人不可能超过他。

“你非要加上骑射,所以我才不敢信,”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毕竟我初阶大典马球战输给了你。”

这是他少时唯一不如此人的地方,当时年少轻狂的他还备受打击。

“你输给我有什么不服气的,”莫华拍拍自己坚实如钢铁的腿,“我们北魏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一双腿自小和马较劲,比你们南方人不知硬了多少倍,术业有专攻,南方修行者能赢过我们才不正常。”

“这点我承认,”姬嘉树看向莫华的腿,“只是我没想到有比你的腿还硬的人。”

他在南楚遇见莫华时,本以为此人隐姓埋名,是为了守护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小少女。

但现在看来……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姬嘉树悄悄回头,好奇地看着那个实际年龄其实比莫华应该大一岁的女子。

别的不说,至少孟施是真的有将莫华摔到地上的能力。

如果她骑射比莫华还要强,姬嘉树只能表示震惊,他神情微妙地看向莫华,“我现在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莫华翻他白眼,“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对孟施并非一见钟情。

“我第一次遇见她不久后,因为王室不满能出现平民继子,宗室举办了一场骑射比赛选继子,”莫华淡淡道,“我也参加了那场骑射。”

“她抢走了我的猎物。”

姬嘉树道,“这真是难得。”

一般人可做不到。

“这的确引起了我的注意,”莫华道,“但我之后才知道,所谓的打猎,对她而言不过是过家家。”

骑射对王室而言是消遣,是炫耀武力的手段,对她,却是保命的唯一。

“你之后就知道她能做到什么了。”

孟施对于获胜的执念,在莫华看来强过任何人,这个女子为此已经准备了整整十年。

莫华站起身来。

他来,是为了帮她实现心愿。

为了让她的实力能隐藏到中阶大典,他初阶大典的时候可是煞费苦心。

“八强就剩最后一个名额了,”莫华看着迎面走来的嬴抱月等人,回头看向姬嘉树,“八号场的胜者,你猜,会是谁?”

章节目录 第1057章 八强 > 今日摔跤场上阴风阵阵,带来久违的寒意。

也注定着今日的摔跤战的结果,将爆冷到底。

八强战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原本不被重视的八号场反而变成了万众瞩目之地。所有还能动的修行者和民众都聚集到了这最后一个摔跤场边。

八号场上,嬴抱月连续放倒第三个对手,外围原本对她指指点点的修行者和民众都变得沉默起来。

“八号场终战!前秦嬴抱月对后辽言初礼!”

女子参加摔跤已经大逆不道,不少修行者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围观的,谁都没想到这个少女能赢。

但她就是赢了,一场场赢了下去,居然进入了最后一场。

“抱月进入终战了!”

比起民众的沉默和愕然,场外一群少年们却在欢呼雀跃。

陈子楚瞥了一眼还有点沉默的赵光,带头鼓起掌来。

“她真进入终战了,”莫华看了一眼趴在栏杆上聚精会神盯着嬴抱月的姬嘉树,“还剩一战。”

还剩一战,如果获胜,嬴抱月就能成为八号场的获胜者,进入八强,对阵孟施等人。

“嗯,”姬嘉树点点头,望向嬴抱月的对手,“好在终战对手不是西戎人。”

八强已经决出的七人里,包括北方巨人在内,有四个西戎人,直接占据了一半的名额。

剩下的三人则是孟施、慕容飞星和赵光,长城内六国只有北魏后辽东吴三家有人留下。

南楚和中唐的修行者已经全军覆没。

如果嬴抱月获胜,就能成为第一个进入八强的前秦修行者。

“她要是赢了,也算是创造前秦的历史了,”莫华静静道。

但其他民众却不这么想,包括前秦人。

“对手不是西戎人?看来公主能赢到终战,恐怕是因为八号场西戎人太少了!”

“就是!一个女人能摔得过汉子?怕不是汉子们腿软了吧?”

“大公子都败了,就这个女人还留在场上,这公主又要抢大公子的风头?”

听到周围的鄙夷声里居然夹杂着前秦口音,趴在栏杆上才勉强站稳的归辰气得胸口起伏,猛地回头正要和这群人对骂。

“都闭嘴!”

一声厉喝却让所有前秦修行者闭了嘴。

归辰愣了愣,看着走出人群呵斥众人的嬴珣。

归辰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平素温和礼贤下士的前秦继子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周围的前秦人顿时噤若寒蝉,但不少世家子眼中却还有不服气,嬴珣视若罔闻,拨开人群走到归辰面前。

但他只是看了归辰一眼也伏到了栏杆上,静静盯着摔跤场。

归辰嘴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场内已经响起年轻考官的声音。

“终战开始!”

钟声响起,场内红圈嬴抱月和名唤言初礼的后辽修行者同时冲向对方。

不管之前再怎么声名不显,能进入终战的修行者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言初礼身手矫健,不光力气大,更有着寻常后辽修行者没有的灵活机变。

“那不是言家的二小子吗?”慕容飞星站在场边惊讶道,他偷偷瞥了一眼慕容飞澜,“我记得他在后辽能和大哥战个有来有回。”

> “嗯,”慕容飞澜点头,在屏障内淡淡开口,“如果是你和他打的话,三回合内你输多赢少。”

慕容飞星自尊心有些受挫,瞪着场上的两人,“那这前秦女人能赢吗?我可是身经百战!”

慕容飞星想说他可是从小由后辽第一勇士练出来的摔跤能手,他都不能赢,这个看上去一阵风吹就会倒的前秦少女能赢?

“她已经赢了。”慕容飞澜静静开口。

慕容飞星一愣,猛地看向摔跤场,险些扭断脖子。

摔跤场上的确有巨变,四周民众都在尖叫。

只因轰的一声,少女纤细的身体被高高抛起,嬴抱月被言初礼抱住腰狠狠摔向沙地上,那少年的力气如此之大,看着足以将那个女子摔得粉身碎骨!

“等等,她不是要输了吗?!”慕容飞星失声叫道。

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在瞬间颠覆了他的认知。

已经快要落下西山的夕阳绽放出最后一抹光,斜斜射到那个少女身上。

就在背朝沙地要被狠狠掼下的瞬间,嬴抱月瞪大眼睛,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于半空中她的手臂和言初礼的手臂相撞,下一刻不知她是如何借力,身躯腾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居然翻到了言初礼的背后,用肩膀狠狠撞向他的后心!

轰的一声,两人的身体同时落下,砸起无数沙土。

但言初礼却被嬴抱月压在身下,首先碰触了地面。

四周一片寂静,众人愕然看着这瞬间情势翻转的一幕。

“对她不能用那么快的进攻,”慕容飞澜静静道,“初礼他还是太急了。”

或者说,轻视了对手。

如果刚刚站在摔跤场上的人是他,言初礼必然不敢使出这一招。

“前、前秦公主胜!”

考官愣了愣,大声宣布了结果。

结束的钟声响起,所有人都如梦初醒。

夕阳光芒柔和,在一片璀璨的碎金之中,嬴抱月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土,准备转身离开。

“前秦公主,请留步,”这时她身后却传来一个粗犷的男声。

嬴抱月回过头,发现居然是从地上坐起的言初礼。

这位袒露一只胳臂的后辽少年脸上没有之前被她打败的修行者脸上的屈辱,反而洋溢着淳朴的笑容,他将右手按在左胸上,向她行了一个后辽人面对勇士才会行的大礼。

“刚刚那一战,打得漂亮,”少年注视着她的眼睛真诚道,“我会记住你的名字,勇士。”

勇士,是后辽人对对手最高的赞美。

嬴抱月笑了笑,“我也会记住你的名字。”

言初礼,这名字真的不像后辽人。

“八号场胜出者,前秦嬴抱月!”

钟声回荡,嬴抱月走出摔跤场,周围的民众和修行者神情都有些复杂。

姬嘉树陈子楚等人都围到了她身边,脸上欢欣雀跃。

“你不过去吗?”归辰手扶栏杆,看了一眼身边依旧趴在栏杆上的嬴珣,从第一轮水战结束后,这位前秦继子就一直仿佛在躲着嬴抱月。

“她不是你妹妹吗?”归辰皱眉问道,“你躲着她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1058章 北寒 > “妹妹……”

嬴珣重复着这个词,如鲠在喉。

他本来对嬴晗日的亲妹妹心存成见,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她没小时候那般蛮不讲理,谁知道就在他打算当个好堂哥的时候,他却发现,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妹妹!

不,不如说壳子虽然是,但里面芯子却早就换了。

换成了他完全不敢去想的那个人。

水战结束后,嬴抱月曾经送信到他的住处,邀他一聚,说有话想和他说,但嬴珣却可耻地逃了。

嬴珣注视着那个被簇拥着的少女,心情无比复杂。

他其实是有预感的,他大概能猜到她想对他说什么,但不知是何等心思作祟,他却不敢去听。

看着嬴珣沉默以对,归辰皱皱眉头,“反正殿下摔跤赢了,也算是为前秦争了光,你管好那群人别让他们瞎说就行了。”

“摔跤……”嬴珣抬头看向嬴抱月,喃喃开口,“她还是那么擅长摔跤。”

以前想不通的许多事,在水战之后,嬴珣就都能想通了。

“还是?”归辰疑惑道,“公主殿下从小就喜欢摔跤?”

这兴趣还挺特别,不愧是她。

“算是吧……”想起小时候总是缠着那个少女把自己扛在肩膀上的画面,嬴珣神情一言难尽,他看向归辰,“对了,听说是你救了流亡在外的前秦公主?”

在水战之后,虽不敢去见她,但嬴珣立即找来前秦公主来南楚之前的所有情报,看了整整一夜。

和亲之前的情报都没有什么异常,直到公主突然从阿房宫里消失,又被在黎山下的一个小村子找到。

在那之后所有情报里,这位归家嫡长子的名字就经常出现。

“没错,”归辰点头。

嬴珣深吸一口气,“你捡她的时候,她有说她是谁吗?”

从那个时候,他的那个堂妹,就已经变成她了吗?

“她没说,”归辰瞥了这个变得怪怪的前秦继子一眼,“她要是说她是公主,我就不敢捡了。”

也是……

要是她说她是少司命,这小子能吓死。

胆大点的,也许会把她送到宁古塔或者送到东吴领赏?

嬴珣沉默了,“那你现在知道她是谁吗?”

归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嬴珣一眼,“怎么,大公子是不想认这个妹妹了么?”

那也要他敢认啊……

嬴珣苦笑,有些事他想问,但不敢问。

“你遇见她的时候,她应该境界还很低吧?”嬴珣问道。

不然她怎么会沦落到被人捡回家……

归辰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下,没把嬴抱月一开始压根就不是修行者的事说出去。

“果然,”嬴珣苦笑,“我那个妹妹,原本没什么修行才能。”

在南楚见到她的时候,并被她带着渡过一次又一次难关之时,嬴珣实在是意外极了,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妹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毕竟除了祖父,他们家族很少出现有如此才能的人。

现在他才知道,嗯,他们家的人果然还是没有才能。

“归辰?堂哥?”

这时不远处传来嬴抱月的声音,嬴珣瞳孔微缩,转身拍了拍归辰的肩膀,“我先走了。”

归辰目送着这个好像有什么毛病的前秦继子像是逃一般的离开,嬴抱月走到他面前,“堂哥他这就走了?”

“嗯,”归辰点点头,“他和你吵架了?”

他也有妹妹,对这种事还算有经验。

“我们吵不起来的,”嬴抱月笑了笑,“他只是有些事还没想清楚罢了。”

在嬴苏和她告别后,嬴珣自然是猜到了她是谁,那么他们之间要如何相处,就有些尴尬了。

另外以嬴珣的聪慧,他大概已经猜到她想干什么了。

> 嬴抱月注视着嬴珣离开的背影和跟随在他身后的许多前秦人,他们俩人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

……

天色渐晚,摔跤场边点起了熊熊的火把。

虽然整个马场都变得昏暗,但围在外围的民众却丝毫没有减少。

只因摔跤战只举行一天,不管到多晚,八强战都会举行,决出这一轮兵战的最后一人。

所有修行者都已经聚集到了考官高台之下。

最后的决战只在八个人之中,后七个摔跤场都被弃之不用,决战最终在离考官高台最近的一号场举行。

回到这个熟悉的摔跤场,闻着空气中尚未散去的血腥味,归辰看向远处的嬴抱月,眼中难掩担忧。

“八个摔跤场的胜者出列!”

钱伯方站在考官高台上肃穆地开口,人群中走出了身高参差不齐的八名修行者。

嬴抱月就站在这八人之中。

她也再一次见到了那位北方巨人。

满脸横肉的巨人身上还沾着血,神情低沉,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但杀气却仿佛能弥漫到她身边。

看到这八人,四周响起民众的窃窃私语。

“这届八强还真是参差不齐,高的那么高,矮的那么矮。”

“这北方巨人也太可怕了,看来最后的胜者就是他了。”

孟施站在嬴抱月身边,闻言脸上没有惧怕,反而冷冷瞥了那些说闲话的民众一眼,率先走到钱伯方面前的签筒前,抽出一支签。

八强战的对战顺序,依旧由抽签决定。

归辰现在看到抽签就紧张,生怕嬴抱月上来就抽到和北方巨人对战。

毕竟嬴抱月的签运,从在南楚开始,就没有好过。

“北魏孟施,三号!”

钱伯方念出孟施抽到的签,八强战依旧是相邻序号对战,一号对二号,三号对四号这般进行。

在孟施之后,嬴抱月也出列想要抽签,结果一个高大的人影却将她一把挤开,粗暴地抓过了签筒。

“呼延斜!”钱伯方怒斥眼前不守规矩的西戎人。

北方巨人呼延斜冷笑一声,将手中抽出的签丢到了钱伯方怀里。

钱伯方忍着怒气,将签打开。

“西戎呼延斜,七号!”

嬴抱月呼出一口气,孟施和呼延斜没在第一轮遇上,她并未理睬呼延斜的无礼,抽出了自己的签。

“前秦嬴抱月,五号!”

抽签结果,第一轮呼延斜遇上了同族的西戎选手,赵光遇上了慕容飞星,嬴抱月和孟施的对手都是一位西戎人。

西戎共有四人进入八强,八强战简直成了他们的舞台,四周的民众看的都神情复杂。

比了一天,铁打的修行者都累了,八强战成了体力和毅力的对决,结束的甚至比之前小组战还要快。

四强很快就决了出来。

站在场边的嬴抱月裹着手臂上的伤口,看着满脸骄傲地走出摔跤场的呼延斜。

“北魏孟施胜、后辽慕容飞星、前秦嬴抱月、西戎呼延斜,胜!”

最终胜出就是他们四人。

进入四强,嬴抱月脸上却没有丝毫放松。

最为惨烈的四强战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惊呼。

“北魏国师和北魏圣女来了!”

许沧海?

嬴抱月怔了怔转头看向考官高台,之前一直没有露面的许沧海带着许冰清,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章节目录 第1059章 压制 > 许沧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考官高台上,台下的北魏修行者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外围民众同样兴奋,连众多六国修行者都用尊敬的目光看着他。

中阶大典第一轮结束后,不少修行者将许沧海视为救命恩人。

之前在水战之中,许沧海身负重伤依旧及时赶到击退应龙神的壮举让人印象深刻,汝阳城内玄武神子的威名一时间达到了顶峰。

但就在水战结束后,许沧海以养伤为名多日不曾露面,今日清晨也未和北寒阁弟子一起来玉龙马场,却在天黑时分来到了赛场,还带着已经表示不参加摔跤战的许冰清。

这父女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凝视着那两人,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高台上,东吴官员们神情都有些意外,每轮开始前东吴官员都有去邀请北魏国师观礼,但许沧海以受伤为由推辞,怎么这时候又来了?

难道摔跤战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少人脸色发白,上次应龙神突然出现实在是吓坏了不少官员。

高台上起了骚动,唯有东方仪沉得住气,安排许沧海坐在考官的位置,许冰清则侍立在许沧海身边。

钟声响起,钱伯方看了东方仪一眼,老人点了点头,钱伯方宣布四强战继续正常进行。

许沧海坐在高台上岿然不动,似乎坐实了他只是来观战的。

“北魏国师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姬嘉树走到抽完签回来的嬴抱月身边。

“是因为北魏修行者进入了四强吧,”陈子楚满不在乎道,“许国师恐怕是来为孟施助阵的。”

是吗?嬴抱月心怀疑虑,看向走上台抽签的孟施。

最后四张签是在考官高台上众考官的注视下抽出的。

“北魏孟施,四号!”

“后辽慕容飞星,二号!”

台下原本兴奋的北魏修行者骤然安静,宛如被泼了盆冷水。

嬴抱月已经抽中了一号,北方巨人之前抽中了三号。

按照相邻序号对战的规则,半决赛,由嬴抱月对阵慕容飞星,孟施对阵北方巨人。

“孟继子的对手……是北方巨人?”

连原本为嬴抱月松了口气的归辰都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嬴抱月对半决赛的抽签结果并不关心,只因除了她之外,剩下的三名选手都是神舞境,她抽上谁都不算幸运,倒是另外三家的亲友们都摩拳擦掌,希望自家人都抽上她这个“软柿子”。

“还是我们继子手气好!”北魏人沉默了,后辽人则高兴了,除了慕容飞澜之外,所有人都一脸喜气的恭喜慕容飞星,“这下继子最差也能再赢一轮了!”

如果抽中北魏继子和北方巨人这两个硬茬,以慕容飞星目前的状态,恐怕就得退赛了。

“你之前不该输给他,”李稷站在人群之外,看向立在他身边的赵光。

在之前的八强战中,赵光三招后输给了慕容飞星,止步于八强。

“怎么不该输?”赵光仰望他一眼,含笑道,“风华君可是神舞境修行者。”

要是放在正式对战中,三个他也打不过慕容飞星。

“平常你是打不过,但这是摔跤战,”李稷道,“以你现在的状态,并非胜不过他。”

赵光之前状态癫狂之时,力克过好几个神舞境。

> “可我不想再以这种方式胜人了,”赵光看向热闹非凡的摔跤场,淡淡笑道,“我比较喜欢原来的自己。”

如果再那么打下去,他将不再是自己。

他从小到大付出的努力都将白费。

“不能枉费二哥你把我拉回来一场,”看着李稷身上沾上的沙土,赵光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反正我也拿不到榜首,没必要再赢了。”

能克制战意,证明赵光的确已经恢复正常了。

“嗯,不过……”李稷点点头,看向不远处一瘸一拐的慕容飞星,神情微妙,“不过既然你无战意,为什么要把人家的腿打折?”

慕容飞星虽然赢了,但手臂和腿都受了伤,虽不是骨折那般严重,但短时间内应该无法行动自如。

都是和赵光对摔时留下的。

虽不是故意造成,但也是赵光太卖力的缘故。

“这个……”赵光僵了僵,看向人群中的嬴抱月,“我……这不是想着最后好歹做点贡献。”

李稷把他送进八强,他不能以胜利回报李稷,至少可以给嬴抱月帮点忙。

“没想到她还真抽中了慕容飞星,”赵光笑眯眯道,“不知道谁会赢,但至少二哥你晚上能少熬点药了。”

嬴抱月应该能少受点伤。

“我什么时候给她熬过药,”李稷眸光黑沉,淡淡开口,“你记性出问题了?”

“好好好,没有没有,”赵光嘿嘿笑,在彻底激怒某人之前,他猛地往前一指,“快看,公主殿下上场了!”

半决赛开始的钟声响起,场边的议论声霎时一静。

嬴抱月走上摔跤场,进入红圈之中。

“面对神舞境,这女人也不认输?”台下响起窃窃私语,“难道她以为慕容继子受伤了,她就有机会了?”

台边的慕容飞星看着这一幕也皱紧了眉头,在身边人的吹捧下,他正要大步向摔跤场走去,一只手却从后面按住了他的肩膀。

“大……二哥?”慕容飞星回头,看着按住他的慕容飞澜,“怎么了?”

“飞星,认输吧。”慕容飞澜看了一眼他的腿脚淡淡开口,语气平淡的有如吃饭喝水。

周围后辽人都愣住了,慕容飞星也愣了,下一刻气得脸都红起来。

“二哥,你说什么?我们后辽男儿就是腿断了也能上马,你居然让我认输?”

水战的时候游不过她,他认了,但这一对一的对战,他大哥居然要他认输?

他可是堂堂神舞境!

嬴抱月听见场边兄弟争执,疑惑地看去。

慕容飞澜瞥了她一眼,伸手捂住了大声嚷嚷的弟弟的嘴。

“嗯,你腿断了的确能上马,”慕容飞澜盯着呜呜呜拼命挣扎的弟弟,“但你确定,你明日的骑射,断腿也能拿到前八名?”

慕容飞星一愣。

他倒也没那么自大。

“可我腿没断啊,二哥你在咒我吗?”

“现在没有,但如果你上场,就会断了,”慕容飞澜淡淡道,“她断你一条腿还是没问题的。”

“你真想上场也可以,”看着憋红脸的弟弟,慕容飞澜松开手,“但在腿断之前,记得及时认输。”

章节目录 第1060章 阴霾 > “我输了。”

夜幕下,开始的钟声还在空气中回荡,头朝下正要栽倒在沙地上的慕容飞星猛地抓住嬴抱月的手臂,喘出一口气,大声叫道。

摔跤战中抓住对手是为犯规,也是确定认输的标志。

才出了一招的嬴抱月松开抱着他的腰的手,有些意外道,“承让。”

她没想到年轻气盛的少年郎能说认输就认输。

慕容飞星更是没想到她还能说卸力就卸力,脸往下猛地一冲,看着贴到鼻尖的沙粒,他欲哭无泪。

他忽然有点后悔没有早点听大哥的话,至少不会以这样一个微妙的姿势认输。

但感受着右腿的痛感,慕容飞星不得不承认他大哥说的话是对的,和她对摔,手脚的确相当危险。

他的腿现在就被别住了,筋骨完全动弹不得,再这么别下去就要断了!

“抱歉,我之前不知道你伤的那么严重,”嬴抱月敲了敲筋骨扭转一时动弹不得的慕容飞星的腿,扶着他站了起来。

“没事,是我强撑着不愿认输,”慕容飞星嘴里嘶嘶吸气,瞥了一眼嬴抱月手臂上的绷带,眼中划过一丝暗光,“你的摔跤技巧……”

“怎么了吗?”

“没什么,”慕容飞星摇摇头,将心中一些危险的猜测按了下去。

腿没受伤的时候他没觉得,但就在刚刚,他忽然从嬴抱月的摔跤技巧中看到了些许熟悉感。

一定是他疼傻了。

后辽和西戎本属一脉,但二三十年前彻底分离,西戎摔跤和后辽摔跤也分为两支,连后辽人在摔跤方式上都变得和西戎迥异起来。

但不知为何,他居然从这个少女的技巧中看到了些许……西戎人的影子?

怎么可能呢?慕容飞星摇摇头,看向场下不少伤痕累累的修行者。

西戎人手段残忍,和他们对战轻者四肢骨折,重者浑身筋骨碎裂,但和嬴抱月对战的对手,基本上没有伤亡。

一定是他看错了。

这时台上响起结束的钟声,慕容飞星收起思绪,看向对面的对手,一手按胸行了一礼,“我输了,承蒙赐教。”

虽然输得不甘心的,但输了就是输了。

“打败你的不是我,”嬴抱月摇头看向台下的赵光,“是东陵郡王。”

如果没有赵光先重伤了慕容飞星,她恐怕还有一场恶战。

“算是吧,”慕容飞星耸耸肩,但如果他在全盛状态下和这女子对战,到底谁会赢?

至少这个问题今天是不会有答案了,慕容飞星拒绝了嬴抱月的搀扶,一瘸一拐走下摔跤场。

嬴抱月跟在他身后,看着这两人,众人都难掩惊愕,不少人揉了揉眼睛。

“这个女人真的进了决战……”

“至少都是第二名了?小老儿眼没瞎吧?”

“风华君怎么就认输了?看来是被东陵郡王伤得太重啊!”

“可惜了东陵郡王,今日如此神勇,却被这前秦女人占去了便宜!这女人运气也太好了!”

“明日汝阳城的战报还不知要说成什么样,”赵光站在李稷身边皱着眉头开口,“就没人能看到她也是用自己的力量获胜的吗?”

“百姓只会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东西,”李稷淡淡道,“这还只是摔跤战。”

如果真的是第四轮真剑对战,恐怕此时场内已是沸反盈天。

“好在她终于是赢了,”赵光看着走向红圈的孟施和呼延斜。

“就不知道,她最后的对手,会是孟施,还是北方巨人?”

……

……

> “应该是北方巨人会赢吧?”

嬴抱月姬嘉树等人所立的树下,陈子楚猜测道,“已经有好多神舞境折在他手下了。”

有好事的百姓已经在外围开始下注,修行者里也开始互相打赌。

“是吗?我觉得孟继子也有希望,”姜元元在一边道,“嘉树,你怎么看?”

嬴抱月闻声也看向身边的姬嘉树。

姬嘉树略略沉吟,“我觉得孟施会赢。”

没想到平素谨慎的姬嘉树这次居然如此笃定,四周的少年们都有些意外。

“不愧是打败嘉树的人,”姜元元笑起来,“能承蒙春华君如此看重,这位孟继子是真的不简单。”

“不过,春华,你有见过呼延斜的摔跤战么?”开口的居然是一直沉默的许义山,他言简意赅,“呼延斜境界更高,身体也更高。”

台上的孟施和呼延斜已经相对站定,看着面前只到自己胸口的孟施,呼延斜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笑,叽里咕噜地叫嚷。

“他说什么?”姜元元皱眉。

“他说中原是没人了吗?就只剩下这么个瘦猴子,”嬴抱月淡淡道,“他只用一个指头就能赢。”

四周听懂西戎语的修行者脸上都露出怒意,但孟施神情却毫无波动,一声不吭。

“北魏继子是不是听不懂西戎话?”陈子楚疑惑道。

“她听得懂,”嬴抱月静静道。

她只是不想和西戎人废话。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尖叫。

“开始了!”

高台上,钱伯方一声令下,钟声齐鸣,孟施和呼延斜同时冲向对方。

轰的一声,属于神舞境的真元狠狠碰撞,带来一股飓风,将摔跤场外的栏杆吹得哗啦啦作响!

“天爷,这真的是……”

今日不是没有神舞境对战,但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大的阵仗。

狂风大作,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沙土之上,属于人的肉体之间的对撞!

眼前发生的一切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北方巨人如同一座高塔,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孟施的身躯抓去,但孟施连续闪躲,以刁钻的角度撼动了那具比她强壮许多的身躯,呼延斜一个趔趄居然险些摔倒。

三个回合下来,孟施居然占了上风。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此人能胜了嘉树,”陈子楚咽下一口唾沫,并不是姬嘉树失了水准,而是这个瘦小少年居然是千锤百炼精通摔跤的达人。

“难道他真的能赢过北方巨人?”

“听说过一个寓言吗?”嬴抱月笑了笑,“老鼠吃大象。”

并不是高大强壮者就一定能赢。

听到嬴抱月的话,周围修行者倒吸一口凉气,摔跤场内孟施更是愈战愈勇,嬴抱月看着她深吸一口气。

虽然比预想的要早,但她也许马上就会遇上这个女子了。

可就在此时,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嬴抱月瞳孔一缩!

一股强大的威压忽然蔓延到了摔跤场上,就在这时,红圈内原本动作灵活的孟施,身形忽然凝滞了下来。

场上原本呼啸而来的风停滞下来,浓浓的阴霾压下。

嬴抱月看着像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住了的孟施,猛地抬头看向坐在考官高台上的神子。

一时间,她难以抑制心中的怒意。

北魏国师,许沧海!

章节目录 第1061章 针对 > 压抑的风声中,嬴抱月听见了孟施骨节寸寸挣扎的脆响。

那个在摔跤场上一直不屈而立的少女,此时却像是被一只巨掌死死压在了地上!

施加这份力量的人,却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北魏国师,许沧海。

嬴抱月感受着这股她熟悉的苍凉又冷酷的力量,猛地抬头看向考官高台。

许沧海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位置上,像是万事与他无关。

只有极少的人发现,他宽袍大袖下的手掌在微微弹动。

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孟施身形只是迟缓了短短一瞬,台上形势顿时变得险象环生。

噗的一声,因动作迟缓,孟施未曾躲过呼延斜下一记偷袭,小腹被狠狠撞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顿时染红了沙地。

“阿施!”

摔跤场外,莫华目眦尽裂。

“怎么回事?孟继子这是力竭了?”

“不应该啊?孟施怎么突然动作变慢了?”

姬嘉树等人则惊愕不已。

对于超过本身境界太多的力量,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就像大部分修行者能注意到孟施动作变迟钝了,却不知缘由。

就算知道,恐怕也不敢相信。

“是有人用境界压制了她的动作,”嬴抱月一寸寸捏紧拳头。

“什么?可谁敢这么做?”四周少年们闻言更加诧异,“这可是在两位国师的见证下,谁有那个胆子和本事?”

“再说了,就算东方国师不关心北魏人,人家北魏人的国师可坐在上面呢,”陈子楚疑惑地摆摆手,“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因为压制她的人,正是许沧海,”嬴抱月已经恢复了平静,静静开口。

“原来是许国师啊……什么?”

陈子楚抢在众人之前愕然开口,险些咬到舌头,“孟施再怎么说也是北魏人,这么做对北魏有什么好处?”

姬嘉树也难掩震惊,但他对嬴抱月的话早已不会怀疑,他迅速看向高台,“如果真是如此,东方国师怎么不阻止他?”

等阶二的神子想只针对一个人,是能瞒过绝大多数低阶修行者的,但许沧海的动作,却不可能瞒得了同为神子的东方仪。

原本在监视着摔跤场的东方仪此时正扭头看着许沧海,众人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也证明东方仪的确有所察觉。

但摔跤场内,孟施已经吐了好几口血,高台上却已经没传来东方仪的申斥。

“怎么回事?这明明是犯规!”站在远处的赵光也看不下去了,“东方叔这是老糊涂了?怎么任由北魏国师乱来!”

“不是老糊涂了,而是没有办法,”李稷道。

嬴抱月看着摔跤场上艰难支撑的孟施,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知道东方仪为什么没有办法。

“如果许沧海此时是向场上除了孟施之外的修行者下手,主考都有权阻拦。”看向周围义愤填膺的少年们,嬴抱月咬牙开口,“但孟施是北魏修行者。”

就像谁都没想到许沧海会向自家修行者出手一样,按照修行界传统,一国神子是本国所有修行者的首领,统领本国所有修行相关的事务。

换句话说,北魏的修行者在名分上都是许沧海的弟子。

>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师要徒亡徒不得不亡。

许沧海管教北魏的修行者,东方仪还真没有能插手的余地,除非给他国修行者造成了危害。

毕竟只要许沧海想,他甚至能禁止孟施参加中阶大典。

这就是神子的力量。

这就是修行界属于八人神的,至高无上的能力。

没有人,能违抗八人神的意志。

孟施趴在沙土地上,看着一滴滴鲜血落到沙土上,她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呼延斜嗷嗷怪叫着再次向她冲来之时,孟施睁开眼睛,静静开口,“我输了。”

呼延斜却神情兴奋攻势不减,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向身躯纤细的女子一拳挥下,但就在下一个,一只苍老的手,凭空出现在他拳前。

那只手掌看着无力,却让呼延斜动弹不得。

这一幕就像嬴抱月之前拦他一般,呼延斜大怒正要反抗,猛地一抬头,看清眼前之人,壮汉庞大的身躯却忽然一顿。

“到此为止。”

上一瞬还在考官高台上的东方仪此时居然出现在了孟施和呼延斜两人之间,老人神情平淡,看着将呼延斜的拳头轻轻一推,呼延斜庞大的身躯就猛地后退一步,险些撞到了外围的栏杆。

“北魏继子既已认输,结局已定。”

推开壮汉的老人淡淡开口,“西戎呼延斜胜。”

看着这出人意料的画面,场下有一瞬的死寂,下一刻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北方巨人赢了?”

“东方国师怎么突然下来了?难道刚刚出了什么意外?”

“北魏继子也是可惜,怎么打到后面没力气了?果然在摔跤方面,哪怕是北魏人也干不过西戎人啊……”

不对,知道真相的嬴抱月定定看着单膝跪在沙地上缓缓调息的孟施。

孟施并非败给了呼延斜。

她只是败给了比她高三个境界的神子。

“莫华!”

这时她身边传来姬嘉树的惊叫,嬴抱月猛地抬头,之前一直守在摔跤场边的莫华不见了踪影,随着姬嘉树的目光看去,她才看见莫华居然直直冲上了考官高台!

周围看见这一幕的其他修行者也发出了惊呼。

“这个北魏人想干什么?”

守在高台边的禁军立刻执槊阻止,但莫华却身轻如燕,一连串闪躲,连过十几人,一路冲上了高台。

“来人啊!护驾!”

赵暮人正坐在台上,高台上的东吴官员被这一幕惊得魂飞魄散,抖抖索索就想去保护东吴王,下一刻却发现莫华并非是冲着赵暮人而来。

孤身仗剑的少年一路冲向的,是端坐在赵暮人下首的,许沧海。

保护北魏国师,寻常人真的没有必要,周围护卫松了口气,莫华没有了阻拦,直直冲到了许沧海面前。

唰的一声,少年拔剑出鞘。

“国师,”莫华用长剑指着许沧海,背对着台下流血的少女,一字一顿地开口。

“为什么?”

章节目录 第1062章 谁局 > “大胆!”

许冰清拔出青炎剑,清凌凌立于许沧海面前,指向莫华,“你这丑小子想做什么?居然敢对神子不敬?”

莫华冷冷瞥她一眼,“让开,我没和你说话。”

许冰清愣了愣,她何时在男人面前受过这样的委屈,愕然睁大眼睛,浑身真元提升长剑一振就想将莫华捅个对穿。

“清儿,住手。”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许沧海静静注视着浑身绷得如一柄长剑的少年,淡淡开口,“清儿,让开,让他过来。”

许冰清浑身一僵不愿动,许沧海淡淡一个眼神过来,她浑身一抖,气得一跺脚让了开来。

莫华握着剑走到了许沧海面前,冷冷注视着这个北魏修行者心中仅次于玄武神的神。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莫华之所以没有一剑刺上去,就是因为这个疑问。

他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为北魏人的许沧海要阻拦孟施,孟施又不是在和许冰清对打!

她打的是西戎人啊!

许沧海瞥了一眼站在摔跤场中没有上来的东方仪,看向面前好像浑身热血都流不完的少年。

老人古井无波的眸光里没有印出任何人的身影。

许沧海拉开一个屏障,连许冰清都隔离在外。

“真是不懂事,”许沧海注视着莫华淡淡开口,“那个平民不懂事就罢了,你也不懂事?”

“我在问你为什么。”从小到大,莫华最讨厌上位者这种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

“这个名次已经足够了,”许沧海淡淡道,“孟继子为北魏立了功,北寒阁自会派人给他医治,别耽误了明日的骑射战。”

“兵战结束后,北寒阁会在酒楼准备庆功宴,你带着他也来吧。”

“如果她之后能进入前三甲,自有赏赐,足以让他和他那个妹妹今生衣食无忧。”

她根本就不是为了你们这群人才拼搏至今的!

莫华胸口起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够了,”许沧海瞥了一眼少年粗糙的面颊,淡淡喝道,“居移气,养移体,你看你把你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教养都忘记了么?”

莫华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震,“你……”

“和前辈说话,要用敬称,”许沧海眸光愈冷,“这般没规矩,是在为自己祖宗抹黑。”

“欺师灭祖,丢人现眼,却又不敢露出自己的脸,”许沧海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小子,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我?”

“老夫凭什么要回答一个区区神舞境修行者的问题?”

莫华的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他袖子下没拿剑的手臂微微颤抖,却没有抬起,他如果走出那一步,就再也无法陪在孟施身边了。

看出了莫华的犹豫,许沧海冷笑一声。

“回去吧,”老人淡淡道,“看在你那个秘密上,老夫不以你今日无礼杀你,但不会有下一次。”

莫华僵硬地转过身,这时他身后传来许沧海冷漠的声音。

“对了,告诉那个平民,打得不错,”许沧海淡淡道,“作为修行者,他比我的弟子争气,再接再厉。”

听到这意想不到的评价,莫华愣住了。

然而许沧海的下一句话,却让莫华如置身冰窖。

“但下次让那小子别再冲昏了头,得罪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许沧海冷笑一声。

“连那是给谁准备的对手都不知道,有再高的境界也不过是个蠢材。”

> ……

……

得罪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莫华浑浑噩噩走下高台,看到嬴抱月正在树下为孟施包扎伤口。

姬嘉树等人站在她身边,东陵郡王和昭华君在较远的地方注视着她,而就在这时,莫华忽然察觉到一抹极为隐秘的目光。

西戎人那边因为呼延斜的胜利欢呼雀跃,淳于夜走上前,正满意地拍着呼延斜的肩膀,一个乌发碧瞳的少年跟在他的身边,像是无意地往嬴抱月等人这边瞥了一眼。

碧瞳少年的嘴角露出一抹隐秘的笑意。

莫华浑身生凉。

“莫华,你没事吧?”这时姬嘉树注意到他,走过来担心地问道。

“没事,”莫华回过神来,看向姬嘉树勉强笑了笑,“你知道的,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但你现在这个身份,刚才还是太冲动了,”姬嘉树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问到缘由了吗?”

他大概能猜到莫华那么冲上去是想问北魏国师什么。

莫华摇摇头,“他没有正面回答。”

许沧海没有明说,但莫华心中此时却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不要得罪人。

这个人是谁?

是呼延斜这个西戎贵族,还是将呼延斜安排到此处的人?

不管怎么说,呼延斜背后都是西戎,走到现在他也好孟施也好,都打败了不少西戎人,北魏和西戎也早已结怨颇深,为什么之前许沧海不阻止?

是那些人都无关紧要,还是说可以结怨,但不能和西戎结怨再深?

越往下想,莫华觉得心就沉得越深。

“莫华,你没事吧?”这时树下孟施抬起头来,打断莫华的思绪,“你刚刚那是做什么?输了就是输了,再计较也无用。”

比起莫华,孟施的神情却相当平静。

“我没事,刚刚就是有些气不过,”莫华走到她身边,检查她的伤势。

“有什么气不过的,输就是输,”孟施淡淡道,“技不如人,输了很正常。”

终究还是她不够强。

“技不如人,输了很正常,但不代表有人就可以随意违规,”嬴抱月淡淡道,包好孟施的伤口站起身。

“谢谢,”孟施抬起头,向她道谢,下一刻她张了张口,“你要走了吗?”

嬴抱月点头,

孟施抚摸了一下伤口,语气清淡但有着些许不甘,“我似乎,给你留下了一点麻烦。”

打败了她的北方巨人气势更甚之前,所有的烂摊子都留给了嬴抱月。

“什么话,”嬴抱月蹙眉,“这是对战。”

会遇到任何对手都是正常的,他们各自为战,不论交情,都是全力以赴,没有谁是谁的麻烦,更没有谁是谁的义务。

“是我想岔了,”孟施一怔,下一刻她舒展了嘴角,向嬴抱月伸出一个拳头。

两名少女的拳头在半空中碰了碰。

嬴抱月看向士气正旺的西戎人,“该结束今天了。”

周围少年都浑身一凛,摔跤场上的风向似乎有了改变,远处的西戎人们安静下来,呼延斜站在人群中,遥遥看向嬴抱月。

摔跤战,就剩最后一战了。

章节目录 第1063章 谋心 > 呼延斜挺直巨大的身躯,与嬴抱月隔着重重人影,遥遥相望。

注意到那位北方巨人居然在看他们这边,姬嘉树等人神情惧是一凛。

但呼延斜并没有像对待孟施那般出言挑衅,只是向淳于夜弯腰行了一礼,随后大步走向摔跤场。

“这人……怎么好像和之前有点不一样?”站在树下赵光皱起眉,他也说不准到底哪里不一样。

“你应该很清楚,”李稷漆黑的眼睛静静注视着站在淳于夜身边的碧瞳少年,“西戎并非全是蛮力无脑之人。”

在塞外百蛮里,西戎人能异军突起,靠的不光是武力和骑兵,还有智谋,而研究近几十年西戎的战争可以发现,从近十五年开始,西戎骑兵的军法上了一个大台阶,其中不少战役甚至打出了许多以少胜多的经典名战。

如若当年不是大司命和太祖皇帝亲自出马,大伤西戎元气,昭阳郡主又驻守边关多年,进一步遏制了西戎兵力的发育,为长城内的安定积攒下了丰厚的底子,以如今六国一盘散沙的兵力,很难说西戎会强盛到何等地步。

但即便主力处于龟缩状态,李稷在北魏居住的时候发现,西戎对兵力的培养,从十年前开始,进入了少而精的领域。

专精暗杀的修行者集团,暗部就此应运而生。

暗部由修行者组成,专杀等阶六以上的修行者,有时对于不少有望成为神舞境的修行者,他们也会提前出手,扼杀于萌芽。

北魏当年不知有多少年轻俊杰葬身于暗部之手,后来北魏王无奈之下,开始大力扶持北寒阁与其对抗。

李稷遥遥看向坐在考官高台上的许沧海父女,眸光微深。

许沧海不同于他国国师和其他神子,在北魏地位超然,甚至有隐隐盖过北魏王之势,是时也,也是势也。

六国之中,君王和国师一直是一种制衡的状态,神子身负禁制不能对王室成员下手,但国师势强,必然威胁王权。

故而除北魏之外,其他诸侯王一直都注重压制国师的势力。

譬如强大如姬墨,如果不是他一年到头,有大半年都在闭关,想必南楚王夜夜都不能安睡。

北魏王族素来以骁勇善战著称,并看重血缘家世,许沧海一介入赘的平民,能在北魏发展出如此大势力,不得不说有西戎暗部的“功劳”。

西戎暗部初期暗杀的修行者中,不少都是北魏重臣和王亲国戚。

北魏王被迫不得不倚仗许沧海,否则自己哪天儿子被杀了他都不知道。

明为战,暗为杀。

西戎暗部,就是一个这么样的存在。

“我走了。”这时嬴抱月向众人挥挥手,打断李稷的思绪。

李稷抬头看向那个少女,目光落在她的左手上,眉头微微缩紧。

……

……

除了李稷之外,场间所有人也都看向站在红圈之中的两人。

万众瞩目的最后一战。

摔跤这种项目在中原历来被当做不登大雅之堂,但今日亲眼目睹修行者之间的血肉对撞之后,不少民众发现了这种运动的魄力。

看着挡在那西戎壮汉前的小小少女,不少人神情复杂。

“居然真的只剩她了……”

“话说这女子……是怎么走到了这一轮的?”

> “人家毕竟是初阶大典的魁首,这样看来,难道真的名副其实?”

“嗨,以一蝼蚁挡一猛兽,希望她能赢吧……”

周围议论纷纷,站在外围旁观的归离姬安歌等女眷则忧心不已,姬安歌双手合十,在胸前狠狠攥成一个拳。

“担心吗?”姬清远看她一眼。

姬安歌点点头,“那个人太可怕了。”

姬清远知道姬安歌说的是嬴抱月的对手,北方巨人呼延斜。

呼延斜的身高实在是太具压迫感,两人在红圈中相对而立,呼延斜的块头看上去像是有嬴抱月的四倍大一般。

看着对比悬殊的两人,示意属下敲钟的钱伯方神情都有些犹豫。

“开始吧,钱副主考,”东方仪看向他。

两名选手都走入红圈,意味着两人都没有事先认输。

“好,”钱伯方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挥手。

战国七年十一月,东吴中阶大典第二轮兵战第二项,摔跤战决战就此开始了。

“咚”的一声钟响,围观众人睁大眼睛,场上红圈之中的两人却都一动不动。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台上两人却又同时动了。

砰的一声,两人相撞,但让众人惊愕的是,虽然身体一大一小,两人的动作居然是完全一模一样的!

就像是铜镜两侧的人,方向相反但却肖似的动作,就这么重合在了一起。

技巧和角度如出一辙,两人谁都没占到便宜,但这时境界和体格的差距就显示了出来,嬴抱月猛地后退,只一下,就被呼延斜推到了红圈的边缘!

四周响起六国民众的惊叫,观战的陈子楚赵光等人也神情瞠然。

“怎么回事?这西戎人是预判了公主殿下的动作吗?”

是或不是并不重要。

姬嘉树死死握住剑柄,重要的是呼延斜看着身体笨重,却仿佛洞察了嬴抱月的摔跤技巧。

嬴抱月能走到现在,高超的技巧和敏捷的身手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但如果她的技巧被呼延斜洞察,意味着她唯一能弥补两人体型差距的武器将荡然无存。

可问题是,呼延斜为什么知道?

从摔跤战开始,这位北方巨人就一直给人以凶悍残暴的印象,也没有展示出和嬴抱月相似的技巧,怎么突然就变了路数?

“果然是这样,”这时看着在红圈边缘内站稳的嬴抱月,满脸横肉的呼延斜忽然笑了,“没想到公子说的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嬴抱月稳住身形,静静注视着这个西戎人。

之前在和归辰等人的对摔中,呼延斜一直是粗中有细,看似横冲直撞,却招招冲着人体的弱点而去,中原不少修行者没见过,但嬴抱月已经记住了他擅长的招数,并结合归辰的讲述选用了克制的手段。

而这一切,却被呼延斜看透了。

呼延斜咧嘴一笑,眯起眼睛,用西戎语对她说道。

“你的摔跤师父,是西戎人吧?”

章节目录 第1064章 入局 > 西戎摔跤,也有两个流派,一个漠南一个漠北。

呼延斜口音浓重,还用的是方言,台下没几个人能听懂,故而没引起多少哗然。

不然光这一句话,就能给她惹来不少麻烦。

嬴抱月看呼延斜一眼,指了指自己,“我是前秦公主。”

“你说我的师父是西戎人,你觉得可能吗?”

呼延斜眯起眼睛,“你的技巧是西戎的,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

“是吗?”嬴抱月将发带咬在口中,身形一动,呼延斜眼中精光一闪,两人身形再次相撞,这一次居然又是类似的技巧,嬴抱月的身形再一次被撞飞了出去。

嗤的一声,嬴抱月的一只脚狠狠插入红圈之中,如同一柄剑,死死立于红圈中,她脚上的鞋袜全部碎裂。脚下沙土的颜色变得殷红。

“明月!”归辰愕然盯着这一幕,失声开口。

人群之中,姬安歌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抑制着口中的尖叫。

“姐姐……姐姐……”归离吓得就要哭出来。

姬安歌浑身颤抖不已,就在这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怕,”姬安歌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兄长狠狠咬紧嘴唇,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别怕。”

他相信她能赢。

但看到这一幕,大部分人都不相信了。

“看来这次摔跤战还是西戎人的胜利了。”考官高台上,有东吴官员遗憾开口,“本来看着这前秦公主还有几分技巧,但果然不是呼延斜的对手。”

“那是当然,”他身边有官员接口,“再怎么说呼延斜都是神舞境,更何况这女子的技巧也被他看透了,那前秦公主怎么可能会赢?”

“能被看透的技巧,想来也没什么了不起,花拳绣腿而已,只是没想到,这北方巨人不光身材高大,还有勇有谋啊。”

听着周围官员的议论,许冰清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她虽对西戎人没有好感,但更不想看到嬴抱月获胜后自鸣得意的嘴脸,此时看着此人真面目逐渐被揭穿,她心中只觉痛快。

“爹,我早就和你说了,这前秦公主不过就会些花拳绣腿,”许冰清轻蔑道,“你之前还让我去查她的剑法,实在是多此一举!”

许沧海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眼眸中依旧没映出任何人影。

他并没有丝毫意外,只因在这世上,唯有一个真理。

只有力量,才是绝对的。

他冷漠地看着摔跤场上苦战的女子,神情只有平静。

再花哨的技巧,都赢不过绝对的力量。

“抱月她,要不要认输?”看着嬴抱月流血的脚,场外的陈子楚皱眉开口道,“再这么比下去,她明日要怎么参加骑射?”

连和呼延斜同为神舞境的孟施都在受伤后及时选择认输,在他看来,如此力量悬殊下嬴抱月再硬撑没有丝毫意义。

“春华,你要不开口劝劝?你的话她也许会听。”姜元元看了姬嘉树一眼。

姬嘉树眸光凝重,但不等他说什么,他眸光一凝。

台下本来等着嬴抱月认输或者呼延斜将她摔出红圈的民众忽然一声惊叫。

> 红圈内的嬴抱月和呼延斜不知多少次相撞,但这一次,呼延斜第一次没有碰到她。

这次不是相撞,而是交错,就在呼延斜向她扑出之时,嬴抱月居然一个斜身躲过,向他的腿绊去!

“雕虫小技!”呼延斜用生硬的中原话吼道,他的下盘最稳,哪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能动得了的!

呼延斜眼中流露出之前赫连晏让他收起来的骄纵,通过刚刚多轮对撞,他发现这个女子不过如此,不过是会上一些西戎人都已经不用的漠北摔跤技巧,在真正的摔跤高手面前根本不足为虑,要论实力,还没有之前他碰上的那个北魏小矮子强。

他之所没有立即获胜,将这女子摔扁,不过是奉命多多消耗这个女子罢了。

对待这个女子,呼延斜就像猫戏老鼠一般,准备逗弄到遍体鳞伤,再将其吞吃入腹。

这个女人伤了他的弟弟,他总要享受些乐趣再弄死。

呼延斜嘴角咧起的,看着嬴抱月突然改变的动作,并没有太多惊异,他抬起脚准备躲过,同时准备击打她的小腹,给这个女人一个教训。

场外的众人只是惊讶于嬴抱月能躲过呼延斜的对撞,并没指望她能反击。

然而就在这时,众人发现,一直漫不经心的呼延斜的眼睛,忽然大睁,他像是看到了什么非常不可思议的东西,眼睛睁得极大。

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原本像两根铁柱不可撼动般立于沙地之上的呼延斜的腿,忽然一弯。

“那是……”

姬嘉树等人怔怔看着一幕,树下正在为孟施疗伤的莫华霍然抬头,眼中流露出从所未有的愕然神色!

马背上长大的民族,其双腿都异常坚硬,坚不可摧。

在呼延斜那么多场摔跤战中,他的腿一旦站定一个地方,就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能让其移动,更别提能被人撼动!

但此时它就是被撼动了,以众人没想到的形式。

呼延斜的右腿,往前一弯。

呼延斜一愣,脸上忽然爆发出惊人的怒意,因为他察觉到就在嬴抱月刚刚那不起眼的一绊下,他的右腿竟然从内里折断了!

原本对嬴抱月一脸轻蔑的西戎人们也愣了,注意到场内动静,原本正在和身边手下谈笑的淳于夜抬起头,死死盯着嬴抱月改变的招数,“那是?”

“有点像已经消亡的漠南摔跤,”赫连晏静静道,“上一代大翟王永归长生天后,没多少西戎人再修习了。”

场内的呼延斜神情也变了,他拖着腿猛地闪躲,恶狠狠盯着嬴抱月的眼睛,“这些招式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嬴抱月淡淡道,“我说过,我的师父不是西戎人。”

“不可能!”呼延斜喝道,“大翟王殿下,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人?

西戎十二翟王都有继承白狼王位的资格,但大翟王这个封号比较特殊,是变动的,一旦被西戎王确认为继承人,不管原本是第几翟王,都会被改封为大翟王。

故而大翟王相当于西戎的太子之位。

嬴抱月笑了笑,用西戎语问道,“你指哪一代大翟王?”

呼延斜瞪圆眼睛,“自然是上一代!”

上一代大翟王死后,西戎已十年未封大翟王。

“他不是我什么人。”嬴抱月笑了笑,摇了摇头,她浑身骨节微响,向呼延斜的伤腿别去。

那个人,不过是她剑下的亡魂。

章节目录 第1065章 掌声 > 场上再一次吹起烈风,夜色之下,摔跤场边火把的火焰被吹得剧烈摇晃。

但此时此刻,晃花人们的眼的不是火焰,而是摔跤场内交错的人影。

人影交错,横转腾挪。

不管是能看得懂还是看不懂,看得清还是看不清,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注视着摔跤场这一场对战。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

说是势均力敌甚至不准确,原本有着绝对优势的呼延斜,此时居然在那个纤柔少女的手下呈现劣势!

风沙大作,嬴抱月赤手空拳,只是一步步向呼延斜走去,她手上什么都没有,但众人居然从呼延斜眼中看出了难以掩饰的惧意。

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什么人都不知道她下一步会使出什么招数。

谁都不知道,她还会什么。

她到底还会什么?

她身上到底有多少谜?

姬嘉树站在台下,抬起头注视着那个永不服输的少女。

这就是他喜欢上的人啊。

她到底是谁?

她为什么会这些?

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从遇见她开始,她的身上就充满了谜团,就当他以为他快要解开的时候,他就会发现她身上新的谜团。

她总是能带给人惊喜,总是不断更新他的认知。

总是,能引发新的奇迹。

“她……这些招数公主殿下之前特训的时候可没用过啊!”

身边响起赵光的惊叫声,姬嘉树回过头,发现之前一直站在旁边的赵光和李稷终于回到了他们之中,赵光脸上没了不自在,只是专注地凝视场上的女子。

一如他身边的其他人。

黑夜之中的摔跤场上,那个少女却依然熠熠生辉,宛如吸引着众人的明月。

“也许是对付你用不上那招呢!”陈子楚哈哈大笑,拍着赵光的肩膀,“这可是公主殿下藏着的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吗?

李稷注视着台上的少女,忽然开口,“有一部分的技巧她之前用过。”

“什么技巧?”陈子楚等人惊然反问。

“北齐技击之术,”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姬嘉树,他轻声开口,“她在初阶大典对战杜思齐的时候曾经用过。”

二十年前已经灭亡的北齐的技击之术,姬嘉树还记得他当初第一次见到的惊艳。

但还不止这些。

“没错,另外还掺杂了一些异域的摔跤技巧,”李稷静静道,只是那些招数他也从未见过。

也从未被人记录在典籍之中。

男人面具下的黑眸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没人知道他的心是否依然平静。

众人都听出了连李稷都不曾知晓嬴抱月新拿出的招数,神情愈发怔然。

台上少女的招数已经完全变化,周围的民众不少忘记了欢呼,只是愣愣看着这一幕。

“姐姐她……还真是总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呢。”

姬安歌站在场外,怔怔开口。

稀奇古怪的东西?姬清远闻言笑了,但下一刻他的神情变得无比复杂。

“她的确会的很多,”他注视着在摔跤场上大放异彩的少女,轻声开口,“但她这些还不是她最擅长的。”

不管是技击也好,还是西戎摔跤也好,都不是那个少女本门的功法。

她忘记了她原本最擅长的东西啊。

西戎摔跤的技巧有不少过于残忍,如果嬴抱月的对手此时不是呼延斜,姬清远很清楚这些招数她根本不想拿出来用。

她忘记了本门武功,于是才选择之前对付过她的那些人的招数相抵。

听着周围人的惊呼,姬清远既骄傲,又渴望。

因为他知道,她远比她展现出的这些更为强大。

姬清远闭起眼睛,眼前浮现出他年少时见过的那些璀璨剑光。

> 师承他的母亲,只有她才能编织出的,修行者最高规格的天罗地网。

即便光芒被人夺走,她依然能够战胜那些想要针对她的人。

只是他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那一幕呢?

不光是姬清远在想着这些。

摔跤场外,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的身影,耳边响起之前呼延斜的那句西戎语:

“你的师父是西戎人?”

姬嘉树能听懂西戎方言,想起这句被嬴抱月否认的问话,他静静握紧了腰边春雷剑的剑柄。

她的师父不是西戎人,那她的师父,到底是谁呢?

从遇见她到现在,他一次都没有看见过,她使用本门武功。

但也许,他见过两次影子。

姬嘉树心中一直藏着一个秘密。

从遇见她的那一刻,与她在南楚国境外以剑相抵之时,他就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本门武功,绝不是水法剑。

在国境外她被逼入绝境之时,站在城门上的他,隐隐看见了另一道暗光于她手中亮起。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暗光,更猜不出她师承何人。

后来她拜入稷下学宫水院,他就将这个猜测藏在了心底。

她今生,注定是个水法者,她不可能再习得其他剑法。

但直到在大朝会上,他见到她阻止许冰清的那一剑。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就在这个少女摔跤的身姿中,姬嘉树仿佛看到了金戈铁马。

姬嘉树闭起眼睛,眼前浮现出那一道幽暗的光。

下一刻他睁开眼睛,耳边响起悠长的钟声。

姬嘉树睁开眼。

轰然一声,呼延斜巨大的身躯被摔于地上。

狂风铺面而来,拂动少年耳边的碎发。

于猎猎风声中,少年们怔怔注视着红圈之中位于站立着的那个少女身影。

战国七年东吴中阶大典摔跤战。

她赢了。

……

……

赢了。

四周一片死寂,民众愕然看着被摔倒在地的西戎人。

之前冷嘲热讽的人群说不出话来,低阶修行者们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强大如斯的北方巨人,在最擅长的摔跤上,败于那个纤细的少女手下。

所有过程众人都历历在目。

一片死寂里,忽然响起了单薄的掌声。

众人闻声看去,居然是一些躺在担架上的修行者。

他们大多在与西戎人的对战中被折断了手脚,断了一只手的,就拍起自己的大腿。

两只手俱断的,就甩动腰边的剑鞘击打着担架。

这些声音有些怪异,却像是击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啪、啪、啪,啪,”归辰站在摔跤场边,缓慢而坚定地鼓起掌。

越来越多的人举起双手,掌声逐渐连成一片。

李稷抬起头,看着孤身站在摔跤场上的少女。

掌声如海,将她包围。

章节目录 第1066章 入浴 > 暴风雨般的掌声持续了很久。

直到钱伯方在赵暮人和东方仪的见证下公布成绩,摔跤场边才安静下来。

胜者没有丝毫悬念。

中阶大典第二轮摔跤战最终的胜者,前秦,嬴抱月。

这一次没有嬉笑,没有嘲讽,没有质疑。

即便有,在那些断腿断手的六国修行者的目光下,再刻薄的人都说不出一句话。

能愤怒的只有西戎人,然而出乎人们的意料,淳于夜和赫连晏很快就带着西戎人离开了。

民众们则围在摔跤场边久久不愿散开,看到嬴抱月走出,有人好奇地看着她,有人神情复杂,有不少后辽修行者以手按胸向她行礼,更有坐在担架上的修行者,坚持鼓掌看着她。

纵然他们不一定服气她的身手,但她打败了六国修行者共同的敌人,足以赢得修行者的尊重。

……

……

即便离开摔跤场后,那一幕少年们也难以忘怀。

说起来,这还是嬴抱月第一次在东吴,赢得掌声。

靠的是让人无话可说的,在众人面前血与肉的拼搏。

但姬嘉树相信之后一定会有很多次。

她总是擅长让人无话可说。

雾气缭绕里,姬嘉树掬起一捧温泉水仔细地淋在身上,一边洗去一身的疲惫,一边出神地想着。

“啊,这才是活着啊,”浴池里其他少年就比他奔放很多,陈子楚往池子后面一躺,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小爷今天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那摔跤场上。”

摔跤战已经结束了一个时辰,姬嘉树等人按照之前的约定,住进了赵光安排的玉泉客栈。

随后少年们马不停蹄立即就来泡温泉。

经过了一天的摔跤之后,泡入温泉之中,众人终于明白了嬴抱月为什么在比赛前说温泉对他们很重要。

这哪里是很重要,简直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不知道公主殿下身上的伤如何了,”赵光瘫在浴池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条死鱼。

他今日被西戎人刺激后发疯摔人的时候是很爽快,但清醒后就感觉身体简直就要散架了。

“我们快点洗吧,”姬嘉树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们,“这样抱月她们可以早点轮换。”

温泉水是时时更新的,赵光预定的包厢也足够大,但遗憾的是,浴池只有一个。

再奔放,男女都要分开来泡。

姬嘉树是想让嬴抱月她们先来,但少年们受伤的人数更多,不等姬嘉树开口,嬴抱月说她先去敷点药就离开了,姬嘉树不可能阻止陈子楚赵光他们,少年们就先下了水。

“啊,好想多泡一会儿……”赵光瘫在浴池里,随口调笑道,“公主殿下一起来也可以的。”

反正他不怎么介意。

二哥也不在。

李稷以今日没有受伤之名,拒绝了他一起泡汤的盛情邀请,早早回到了卧房休息。

姬嘉树闻言眯起眼睛,看向赵光,虽然这个包厢是赵光包的,但姬嘉树还是很有将他丢出去的冲动。

感觉到姬嘉树目光中的杀意,赵光猛地举起手,“春华君,小王这是说笑呢!”

他还不想英年早逝啊!

看着姬嘉树做势要揍赵光,浴池里响起少年们的哈哈大笑声,温泉和热气慰藉了众人酸痛的四肢,也缓和了众人对明日骑射战的恐惧。

> 就在摔跤战结束后,周围其他修行者搭帐篷的搭帐篷,住客栈的住客栈,还有人已经拿出弓箭试射,玉龙马场边再次被紧张的气氛笼罩。

连比两场,还是如此消耗巨大的战斗,对意志和体力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少年们笑完了,都抓紧时间在温热的泉水中调息,恢复体力。

而就在这时,温泉浴池的帘障外,响起人的脚步声。

那是有人赤足走在岩石地面上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赵光愣了愣回过头来,皱起眉头,“谁啊?不是说不要人来伺候了吗?”

来人的身影映在帘障外,看身高不是李稷也不是其他男人,赵光还以为是他拒绝过的客栈里的侍女。

而就在这时,赵光发现他身边泡在水里的姬嘉树忽然僵硬了。

不会吧……

赵光想起一个可能,也快要僵住了。

“是我,”帘障外传来一个少女平静的声音,“我能进来么?”

我的天爷啊……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赵光心中顿时被无数是说不出的话给充满,眼中露出惊恐。

她想干什么?

听到来人的声音,温泉里其他人也僵硬了,众少年光着身子面面相觑,陈子楚张口结舌,被热气熏蒸的发红的脸变得更红,气急败坏地扭头看向身边的许义山,“喂,快管管你师妹……”

陈子楚还没说完,扑通一声,许义山整个人都钻进了水里,连个气泡都没浮上来。

你是水法者了不起啊……

陈子楚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听到浴池里乱成一团,站在帘障外的嬴抱月愣了愣,伸手敲了敲障子,“等等,大家别紧张,我只是接桶水。”

谁紧张了?接桶水你不会找小二来啊?

赵光眼角抽搐,但坚持着做人嘴不能输的原则,他哈哈笑着道,“没事,我们都是男人有什么好紧张的?”

瞥了眼浑身僵硬没时间揍他的姬嘉树,赵光继续嘴硬地调笑道,“就算公主殿下想进来一起洗也是可以的,我们正好多泡泡。”

“是吗?”嬴抱月平静地答道,“那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吧。”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目瞪口呆的人,变成了赵光。

“等等,等等!”赵光哗啦一声将整个人浸到水里,“公主殿下,你不是说好和安歌她们一起在半个时辰后过来吗?”

“嗯,原本是如此打算,但想想还是算了,”嬴抱月扭头瞥了一眼自己后背上的伤痕,平静道,“我不是很想吓到她们。”

原本沸腾的男子浴池忽然安静了下来。

姬嘉树也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什么。

嬴抱月刚刚回到房间,是为了检查伤口。

她说她想接桶水,原来是准备自己一个人洗吗?

“抱……”姬嘉树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却忽然发现嬴抱月的人影已经不在了帘障外。

一个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离了浴池外。

“过来。”

嬴抱月抬起头,对上一双黑眸。

章节目录 第1067章 目的 > 硫磺味的空气里,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黑眸仿佛也沾染了些许蒸汽。

嬴抱月低下头,李稷握住的是她右手的手腕。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李稷,她之前听说他没来泡温泉,李稷说完那句话将她拉到一边。

赵光订的包厢其实是个小院子,包厢内的温泉池是半露天的,李稷将嬴抱月直直拉至帘障外的一丛树林边,最外侧就是包厢的院门,两人就这样站在了大门的内侧。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可惜现在不是黄昏,而是午夜。

月明星稀,点点的星子下,嬴抱月抬起头看着面前神情沉静的男人,“怎么了吗?”

李稷沉默着没有说话,嬴抱月眯眼笑道,“是要一起洗吗?”

要是个脸皮薄的少年郎此时该慌乱到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但李稷很清楚这是她转移他注意力的手段。

“别这样,”他静静叹了口气,“别拿你糊弄孩子的方式糊弄我。”

“他们可不是孩子了,”嬴抱月笑了笑道,“你想问什么?”

浴池那边的动静已经远去,李稷打量了一下面前单薄的少女,因白日里一直在沙地上摔打,嬴抱月的伤痕大多集中在后背和上臂,但他的目光没落到这些位置,却落到了嬴抱月的左手手腕上。

“你的左手还好么?”李稷静静开口问道。

嬴抱月闻言眸光微凝,袖子下手指微微动了动。

这人的观察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恐怖。

想起之前拓跋寻对此人的评价,她深吸一口气,不说别的,李稷的眼力已经不比她见过的那些神子差多少了。

“我以为你会问我别的伤口,”冷静下来,嬴抱月笑了笑,“我左手没受伤啊。”

“是没受伤,”李稷淡淡道,“但之前在摔跤战中,我看见了。”

“呼延斜一直在攻你的左路。”

呼延斜对她的攻击基本上都是冲着她的左边去的,也多次想要将她的这只手压到地上,虽然嬴抱月一直有在避及,但呼延斜身躯庞大目的明显,身体总是会或多或少撞到她的这只手。

摔跤之中不可能没有冲撞,在那么激烈的撞击中,极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即便注意到也不会多想。

毕竟呼延斜和大部分一样,惯用右手,在面对面的对战之中,呼延斜的右手正对嬴抱月的左手,他按照惯用手的习惯往她左边撞,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最后嬴抱月赢了,她的左手也没留下什么伤痕。

万事了无痕。

但李稷知道并非如此,西戎从不做无用之事。

呼延斜纵然强大,但旁观了整场摔跤,不知为何李稷有种直觉,呼延斜比起获胜,似乎更在意刺激她的左手。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发冷,因为他很清楚嬴抱月的左手有什么。

“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李稷低头看着嬴抱月,“但我说过,别让自己活不过这一年。”

她身上的其他伤痕纵然可怖,但至少不会威胁到她的性命,可她的左手并非如此。

“你说的事我也发现了,”嬴抱月笑了笑抬起左手,“所以我一直避免左手和他接触。”

不然她能胜的更快些。

呼延斜对她左手的过度关注,也引起了她的警惕,让她决定最后使用漠南摔跤对付他。

“你看,”嬴抱月当着李稷的面活动了活动左手,“这不是正常的很吗?”

“那就好,”李稷看着她的眼睛,嬴抱月也看着他的眼睛。

> 他的黑眸一直像是最为沉静的潭水。

“你对西戎人为什么针对你这只手,心里有数吗?”李稷问道。

嬴抱月怔了怔,摇了摇头,“还未清楚。”

至少在摔跤战中,并未给她造成太大麻烦。

李稷沉默一瞬,忽然问道,“你射箭拉弓是哪只手?”

嬴抱月愣了愣,笑了,“我两只手都可以。”

李稷点点头,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他还抓着的自己的右手手腕上。

李稷察觉到她的目光,却并未松手。

嬴抱月怔了怔。

这似乎不是他的风格。

但下一刻,她猛地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李稷手掌向她的手腕流淌而来!

嬴抱月瞳孔微缩,将手腕猛地往后一收,“不用了。”

李稷的手险些被她甩掉,闻言低头静静看她。

“松手,”嬴抱月知道他是好意,但静静摇头,“我不要你的真元。”

“不是什么功力,”李稷黑眸依然没什么波澜,“只是帮你将背上的伤口愈合。”

修行者恢复伤口的速度比寻常人要快,但嬴抱月此时伤口还没愈合,恐怕是因为今日在摔跤战中损耗过巨,没有富余的真元以供愈合伤口。

“我们都是水法者,”李稷语气淡泊的如同吃饭喝水,“想来不会让你很难受。”

不要把渡人真元说的那么平静好么?

修行者的真元对修行者极为珍贵,哪怕是真元充沛的高阶修行者,一般也只有师徒或亲兄弟父子之间会这么做。

嬴抱月也有些心疼,毕竟像李稷这般顶级水法者的真元对她而言可是相当难得,但她还不至于被诱惑冲昏头脑。

“我们明日还是对手,”嬴抱月收回自己的手,“你不会今日败给赵光,就放弃成为魁首了吧。”

“怎么可能,”李稷静静道。

他沉默一瞬,“明日,我会竭尽全力。”

他今日很明显因为赵光,没有竭尽全力,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他是明日要毫不留情大战一场,才不想让她带伤出战么?

“我只是助你愈合伤口,”李稷黑眸神情坚定,“不是助你增长功力,伸手。”

这个人啊。

嬴抱月笑了笑,将右手背到了身后,“谢谢,但我不愿意。”

李稷还想说什么,嬴抱月却抬起头,点了点他肩膀上的某个位置。

李稷黑眸依然古井无波,只有仔细看才能注意到他衣服下肌肉的微微收缩。

“你看你,”嬴抱月笑了笑,“你还说你没有受伤,那这是什么?”

“我的确没有受伤,”李稷淡淡道。

“别拿你糊弄赵光的方式糊弄我,”嬴抱月将那句话还给了他,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

他并非没有受伤。

“你只是不想让赵光知道,他伤了你吧?”

章节目录 第1068章 烈性 > 以李稷的身手,和寻常对手对战的确不会受伤。

嬴抱月眼前回放出赵光将李稷推出红圈的画面,包括赵光在内,大部分人应该都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与其说是赵光将李稷推出去的,不如是李稷自己退后了一步。

赵光当时几近失去理智,摔跤的路数根本就是伤人先伤己,如果最那招让他使了出来,赵光浑身的筋脉估计都得爆裂。

而就在那个时候,是李稷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将赵光的对人对己所有攻击导到了自己身上。

他一声不吭地帮赵光承受了绝大部分的伤害。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人安静的眉眼,她以前就知道他不像平素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但今日她发现这张坚硬面具下的心,也许比她想象的更为柔软。

“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大事,”李稷眸光微动,“别告诉他。”

“当然,”嬴抱月不是多事之人,这个他是谁她自然知道,“那你也不许说。”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我知道了,”李稷道,她身上的诅咒错综复杂,现在他怀疑背后也许有着更大的阴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嬴抱月抬头看向他的肩膀,“你等下,也去温泉泡泡比较好。”

纵然对天阶修行者的肉体而言不算大事,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疼痛,以她现在的境界,她还看不出他伤得到底如何。

她是要尽快破境了。

李稷点点头,但下一刻再次看向她的右手,“伸手。”

这人还没放弃啊……

“你伤口不愈合,很难去温泉,”李稷淡淡道,“你让我去,你也要去。”

嬴抱月不是很懂这种逻辑,他又不是想和她去泡温泉,“我的伤口明天早上就会愈合。”

其实已经不流血了,如果不是怕吓到姬安歌她们,她就和他们一起去了。

李稷皱起眉头,正要再次伸手,两人身边远处忽然响起脚步声。

李稷不愧是天阶宗师,收手极快,了无痕迹。

“姐姐……”

两人都事先察觉到了气息,偏过头,毫不意外地看着姬安歌、归离和李堇娘三人站在大堂的台阶处,正神情怔愣地看着他们两人。

来的真及时。

“安歌,你们来了呀,”嬴抱月笑起来,向三个僵立着的小姑娘挥手。

嬴抱月向李稷挥了挥手,“别担心,我这就去泡了。”

比起会不会吓到姬安歌她们,她还是早点把伤口搞好吧。

看到她想通了,李稷点点头,“早点休息。”

“嗯,”嬴抱月笑了笑,“你也是。”

说完她走向呆若木鸡的姬安歌三人,“你们这么早就过来了?”

“在房间里没找到你,”归离抖抖手上捧着的一堆衣物,“我猜姐姐你是不是先来泡温泉了,正好哥哥忘带换洗的衣物了,我就先下来了。”

“这样啊,”嬴抱月假装没看见放在浴池帘障边她提下来的桶,“嘉树他们应该快泡完了,我们等下一起进去吧。”

姬安歌点头,目光从之前嬴抱月和李稷站过的地方扫过去,“昭华君刚刚找你有事吗?”

“问了问今年摔跤时的事,”嬴抱月道,“他很关心西戎人今天的战术。”

提到西戎人,少女们的神情也都有些惊惧。

“明日就是骑射战了,”姬安歌深吸一口气,“姐姐,你真元够用吗?”

不会吧,又是一个想要给她送真元的?

> “安歌,你想做什么?”嬴抱月警惕地看着她。

“我别的不多,真元好像很多,”姬安歌看着自己的手心,“想着能不能渡给你一些。”

她毕竟是天生的等阶七,却又一直没修行,多的这些真元都用不掉,她想着都给了嬴抱月不是正好么。

这真是属于天才的烦恼。

如果此时站在姬安歌面前的是别的修行者,恐怕以为她在拉仇恨。

“不用了,”嬴抱月笑了,“这事你没问过你大哥吧?”

要是姬安歌说的事那么容易能办到,她第一个拦不住的人就是姬清远。

他绝对会想把真元全给她。

“没错,这是我自作主张,”姬安歌怔了怔,“你怎么知道我没问大哥。”

“因为他知道这事做不到,”嬴抱月道。

“你虽然天生就有真元,但尚未掌握调息的方法,更没有选择剑派,”嬴抱月笑了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的真元没有办法渡给我。”

而且一般而言,只有高阶修行者的真元对低阶修行者才有用,等阶较低的真元对等阶高的修行者而言不够精纯。

某种意义上李稷对她而言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她不可能接受。

“别想着渡真元的事了,”嬴抱月笑了笑道,“此事并非正途,我可不想作弊。”

不管何等理由,借力就是借力,如果她接受别人的真元,和服用破境丹吞食别人神魂的北寒阁弟子又有何不同?

“现在的我,泡个温泉就能满血复活了,”嬴抱月笑容满面,拍起来浴池帘障的大门。

浴池内姬嘉树等人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

……

温泉温暖的气息还在周身回荡,但第二日玉龙马场边的寒风却愈发凛冽。

“看这天势,今日怎么好像要下雨一般?”

嬴抱月等人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来到了马场之边,看着辽阔马场上方遍布的乌云,陈子楚手搭凉棚,满心忧虑地说道。

昨夜月明星稀,众人还以为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却没想到就在凌晨时分,天上忽然飘来了乌云。

暗沉的天空离草场愈发的近,看着让人心头微凛。

在雨里骑马可是相当危险的。

“老天爷的事担心也没用,”姬嘉树安慰他道,“早点骑完不就不用淋雨了?”

“是担心没用,”比起天气,嬴抱月更关心的是前来的人群,和今日他们要打交道的另一群生灵。

马场马场,多的自然是马。

玉龙马场本身驯养着属于东吴王室的大量骏马,北边有着不少马厩,但嬴抱月此时看向的却是南方。

这时,境界较高的修行者都感觉到了那股庞大的气息,人群中的少年们一个个抬起头,看向南方的另一团乌云,眼中露出愕意。

这才是真正的乌云压顶。

南方腾起阵阵烟尘,铁蹄敲打着大地。

万马奔腾。

“快看,”嬴抱月手持马鞭,指向南方。

“南方大营的马来了。”

章节目录 第1069章 狂奔 > 看着呼啸而来的马群,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们都愣愣站在地上,神情惊愕又震撼。

“那就是,战马吗?”

陈子楚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中阶大典的骑射战和初阶大典马球战最大的区别,就是中阶大典会使用战马。

对于从小弓马娴熟的世家子弟而言,这个规则之前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在少年们看来,什么马都是骑,难道修行者还驯服不了一匹马?

直到此时此刻,感受着远处扑面而来的烈风和那仿佛能碾过一切的气魄,不少修行者的后背一点点渗出冷汗。

不一样。

这些马不一样。

中阶大典已经六年没有举行,许多人已经忘记了骑射战上万马奔腾的画面,但有人还记得。

东吴国师东方仪站在马场边用来观战的高台上远远看着那群黑马靠近。

这些马,曾经是大秦卓越国力的象征。

东方仪肃然而立,向着南方一挥手。

南方的马栏打开了,全副武装的兵士骑着那群黑马向位于北侧的修行者们狂奔而来。

这群马总共有近千匹,这么多的马在一起却整齐划一,四蹄一步步撞在地面上,轰天巨响。

有眼力好的修行者睁大眼睛,一眼看出了这群马威势不同寻常的原因。

“铁骑!”

有人惊呼。

每一次扬蹄,战马们坚硬的蹄铁都如利剑,刺入众人的眼中。

不是什么样的骑兵都能被称为铁骑。

不少等阶较低的修行者还是第一次见到马蹄铁,更是第一次看见高翘马鞍和马镫。

站在战马掀起的风尘中,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这就是大秦军马和寻常马匹最大的区别。

马蹄铁和马鞍马镫在这个世界并非一开始就有。

马蹄铁被广泛推行开始于那个世界的元朝,马鞍马镫的出现至少要等到汉朝。

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将这一切提前了几百年。

“这就是南方大营的铁骑吗?”姬嘉树站在她身边低呼道。

虽然世人对那个叛出南楚的女子有诸多诋毁,但不得不承认,那个女子的确改变了历史。

虽然是南楚国师的儿子,但姬嘉树也是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铁骑。

二十年前,大司命林书白引入了马蹄铁和马鞍马镫,将大秦骑兵真正打造成了铁骑。

原本骑术在六国之中并不出众的大秦骑兵一时间席卷了整个山海大陆,打开了太祖皇帝统一战争的局面。

西戎铁资源匮乏,即便掌握了技术也无法大量配制马蹄铁,在南方的战争结束后,大量铁骑被调往北方,集中于永夜长城边的北方大营,成为抵御西戎入侵最坚固的一道防线。

> 此时如此多的铁骑,东吴国师是从何处调来的?

“这群战马好像和我之前见过的不一样……”出身将门的陈子楚看着那群马身上扑面而来的铁血气息,喃喃开口。

秦帝国曾经有两个最大的兵营,一南一北,北方大营全部都在北魏境内,在大秦灭亡后全部归了北魏,南方大营则被南楚和东吴瓜分,陈子楚曾在父亲陈岩掌管的兵营里见过南方大营的战马。

当时那群战马的气势就给他留下了卓越的印象,但他没想到,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战马许多匹气势更胜于那群马!

“是不一样,”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这不全是南方大营的战马。”

“还有北方大营的战马。”

她之前看规则的时候就曾经为东方仪担忧过,因时隔六年,这届中阶大典的参加者极多,南方大营里的战马恐怕是不够用的,嬴抱月原本以为东方仪会请示赵暮人调动禁军或者其他东吴藏着的部队的战马。

却没想到东方仪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调来了北方大营的战马。

嬴抱月抬起头,远远看着和东方仪同坐在高台上的许沧海。

这就是北魏国师远道而来的大礼吗?

随着那群铁骑靠近,众人也看到靠近的那群黑马的不同。

那群黑马虽然同为黑色,但有些马身上伤痕累累,不少地方都长不出皮毛,这样的马不出意外地都上了年纪,但就是这样的马,都有着极为雄健的肌肉和桀骜野性的眼神。

看着不像马,反而像是什么猛兽。

只是靠近,不少低阶修行者都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受。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这群永夜长城的守护者们。

这是大秦最为凶猛的战马,每匹杀的人都比从未上过战场的修行者都要多。

这样的战马,如何愿意被这群年轻人驯服?

……

……

轰然一声,尘土飞溅。

“又被摔下来了吗?”

周围看台上围观的民众看着马栏前被抬出来的修行者,神情麻木。

“这已经是第三十个了,”赵光站在修行者等待的棚子下,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除了神舞境以上的修行者,估计是没人敢再选北方大营的马了。”

虽然调来北方大营的战马此举带给年轻修行者们很大的震撼,少年们一时间热血沸腾。

但在最初的热血沸腾后,众人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善被马欺。

走到这一轮剩下的修行者总共有五百人左右,但东吴调来的战马足足有八百匹,考官们将考生和战马们都分为十组,每组五十名修行者。

为了保证相对的公平,对于自己上场要骑的马,每场的修行者都能在所有战马中进行自由挑选,总共一刻钟的时间,不管有没有配对成功都要牵一匹马出来。

一开始不少雄心勃勃的年纪修行者都向那些伤痕累累的战马走去,认为自己能靠自己的卓越的真元和气魄征服这些身经百战的战马。

但当他们让牵着这些训练有素的军马的兵士松开手,自己伸手拽住僵绳的时候,少年们才发现。

这纯属是他们的错觉。

不管他们用多少真元压制,这些战马像是有钢筋铁骨,宁折不弯,马场上响起激烈的马啸,黑马们抬起铁蹄,浑身筋肉喷薄将一个个想爬到他们身上的修行者给甩了下来,甚至想踩上一脚!

章节目录 第1070章 利箭 > 不少修行者不服气,不断加大浑身的真元强行压制,想让那些战马屈膝,但即便有战马的马腿在巨大压力下微微打弯,修行者以为自己已经驯服它们放松真元后每一次都被踢得更惨,有个严重的还没比赛就先被担架抬出来场外。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修行者只好悻悻选择了南方大营的战马。

“这些马性格还是真是特别啊……”站在等候的棚子里,陈子楚不禁汗颜。

“驯马的方式有问题,”嬴抱月静静道,“靠力量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如果不靠着力量让对方臣服,又有什么办法?

看着一对对的修行者牵着南方大营的马离开,赵光着急起来,“这样不行啊,等下后面几场的人就没马了啊!”

之所以调集北方大营的马来,就是因为南方大营的马不够,但因为规则允许自由选马,在北方战马身上吃了亏的修行者们都会优先选择南方大营的马,南方大营的马迟早会被选光。

“春华君,你排在第几场?”赵光问道。

姬嘉树看了身边神情沉静的嬴抱月一眼,“十。”

“你也是十?”赵光一愣,看向身边沉默的李稷,“我是八,二哥是十。”

“我也是十。”这时嬴抱月静静开口,所有少年都愕然看向她。

在摔跤战中分散在不同赛场的嬴抱月李稷和姬嘉树第一次聚集到了一个赛场。

“不光是我们三人,”嬴抱月看向远处向她比了个手势的孟施,“北魏继子也是十。”

孟施、莫华也同在最后一场,另外还有被北寒阁弟子簇拥在中心的许冰清。

很好,真的很热闹。

至于最后一个熟人,嬴抱月回过头,看向静静注视着她的那双碧瞳。

赫连晏注视着她,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李稷微微往侧面移动了一步,挡在了赫连晏凝视着嬴抱月的视线之前。

“赫连晏也在第十场,”李稷淡淡开口。

周围少年们都神情异样,虽然赫连晏在摔跤战中表现并不出彩,但西戎人这个群体是彻底给众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这第十场真是……”赵光不由得为这地狱般精彩的阵容感叹了一声,但下一刻看着马场中迅速减少的的马群,他默默担心起了自己。

“这么挑下去,不会到第八场南方大营的马就没了吧?”

“不至于,”李稷静静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挑南方大营的马。”

仿佛在印证他的所说,骑射战进行到第五场,这一场里有不少西戎人,而他们纷纷都走向了北方大营的战马。

“那群西戎人是想死吗?”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冷笑,“是不知道这群战马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不少六国修行者露出不屑又义愤填膺的神情。

北方大营的马大多都是用来抵抗西戎骑兵的,众人没想到西戎人居然有胆量却挑他们的死对头。

果不其然,看到西戎人靠近,不少伤痕累累的老马出现了更为激烈的反应,哪怕被兵士们牵着都拼命挣扎起来,高高抬起马蹄,仿佛想把西戎修行者一蹄踢个对穿!

看到那杀气腾腾的铁蹄,周围看西戎人热闹的六国修行者都心生凉意,同时对西戎人的嘲笑声越发的大。

嬴抱月心生异样,微微偏目看向不远处神情清淡的赫连晏。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 虽然和赫连晏打交道不久,但她知道此人不做无用之事。

他不可能不知道大秦战马对西戎人的敌意,为什么还让西戎去选北方大营的马?难道他对西戎人的骑术就是那么自信。

就在这时,嬴抱月忽然发现,赫连晏曲起食指,在嘴中含了一下。

这是?

嬴抱月心中警铃大作,但四周除了人声马叫之外悄无声息,下一刻马场上已经发生了异变。

原本羁傲不逊的大秦战马,像是被一盆冰水一泼,骤然僵立在了马场之上!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其中僵立的大部分是北方大营的马,居然不是南方大营的马!

围在马群边的西戎人得意一笑,向那群伤痕累累的马包围而去,两个西戎人对付一匹马,只见一人一巴掌按下马头一人往马背上爬,即便被不知名的气息压制,但军马们愤怒地喷着鼻息,肌肉绷紧四蹄腾挪拼命想想掀翻那些人,但西戎人个个块头巨大,死死压住马头,气势强悍至极,四周沙土飞扬,渐渐混杂上鲜血。

“住手!这群人居然敢伤我们的战马!”

四周响起六国民众愤怒的声音,但就在这时沙土散去,众人看着不少西戎人浑身是血,骑在北方大营的马上,满脸兴奋。

“这……”

嬴抱月听着身边少年们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这是奇耻大辱。

六国修行者没有驯服的战马被西戎人骑在了身下。

此时此刻被西戎骑在身下的不光是马。

还有六国修行者的尊严。

“不可能!”

有不少修行者愤怒地大吼着,但西戎人不管这些,大笑着骑着这些马而去,而北方大营的马不愧是北方大营的马,在和南方大营的马的对阵中,速度和持久度都更胜一筹。

“第五场结束!”

二十多名西戎修行者率先越过终点,极为兴奋地在马场中打着唿哨,一时间让人分不出这是东吴的马场还是西戎的草原。

接下来的几场,这幅画面不断的重演,只有少数的北魏和后辽人紧接其后驯服了北方大营的马,但在骑射之中却也败下阵来,不是速度不够快,就是箭头不够准。

“可恶!”考官高台上不少东吴官员愤而站起,“这群西戎人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敢如此撒野!”

“重要的不是这里是哪里,”东方仪静静看着这一幕,看着四周备受打击气氛低迷的民众。

不管西戎如何利用规则,败了就是败了。

西戎派来的虽然都是年轻人,却都是经历过沙场的猛士。

只剩下最后一场了。

东方仪看向马场边最后的那几十个人。

重要的是,如何打败他们。

西戎此战,是为造势。

如果不能一箭射穿,今日之后,六国骑兵,将毫无颜面可言。

章节目录 第1071章 最毒 > 东方仪的担忧无人知晓,所有人都等着看这最后一场的结果。

惹人注目的修行者几乎都在这一场,之前那九场几乎以六国修行者的惨败告终,如果不是北魏后辽修行者拿了几个二三名挽回了一下颜面,百姓们简直要鼓噪起来。

剩下的最后五十名修行者成了最后的希望。

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下,那五十名修行者顿时承受了绝大的压力,有几个年纪小的腿肚子都打起战来。

“第十场修行者准备!”

伴随着考官的一声宣布,最后五十人走向马栏,此时马栏中剩下的几乎都是北方大营的烈马,之前看到了太多惨剧,越是靠近修行者的脸色越是发白,如果不是人群中还有西戎修行者,甚至有人想退后。

在被西戎人强行驯服之后,整个马群都变得极为暴躁起来,后面几场踢伤了好几个修行者。

咔哒一声,马栏打开了,不少六国修行者本能地退后一步。

空气中响起几声嗤笑。

姬嘉树等人看去,嗤笑的正是围绕在赫连晏身边的西戎人修行者。

六国中人无不怒火中烧。

就算不懂西戎语,也不难听出西戎人是在嘲笑他们胆小。

就在六国中人愤怒之时,赫连晏率领的十几个西戎人傲然走入马栏内,眼孔露出凶狠,像是之前西戎人驯服烈马一般,嗷嗷向北方大营的马群扑去。

飞沙走石,血肉横飞,看着西戎人用蛮力不顾死活地将马压在地上,周围六国修行者眼中的愤怒僵住了,眼中只有深深的忌惮。

西戎人的悍勇不输于这些烈马,看着同样骇人!

“还没比,这士气就输了。”

注视着这一幕,远处观战的棚子下,赵光叹了口气。

他身边已经比完的陈子楚姜元元等人神情严峻。

西戎人的驯马已经进行了大半,外围不少观战的百姓已经目露失望,这时在西戎人的嘲笑声中,忽然响起一声少年的轻笑。

嬴抱月看下身边在笑的少年,姬嘉树推开四周不敢靠近的六国修行者,走到一匹烈马之前,暴然出手,掀翻了这匹马!

他出手太快,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

所有人还是第一次看见姬嘉树使出如此暴烈的手段。

嬴抱月看得清楚,姬嘉树出手虽然是雷霆之势,但却没有伤到战马的筋骨和头颅,保护了其尊严。

而被他掀翻在地的战马就要挣扎爬起之时,姬嘉树跨上其身,战马站起,他已经成功上马。

“春华君!”

“好样的,春华君!”

四周响起一阵欢呼声,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其他六国修行者模仿着姬嘉树的动作纷纷开始尝试驯马,虽然大部分情况下反而是被战马掀翻,但士气已经回转。

马场上蹄声连连尖叫声声,无人注意高大战马下的嬴抱月。

她无视身边的喧嚣,径直向马栏深处走去。

众人都在和自己选择的战马缠斗,四周百姓在为努力拼搏的六国男儿欢呼。

看到嬴抱月走向的方向,不少已经骑上马背的西戎人眼中居然露出愕然,他们一路看向她,视线随着嬴抱月移动,和中原人颜色不同的眼珠里露出说不出的愕然。

>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在羁傲不逊的马群背后,还有一匹马。

那匹马没有其他战马健壮,反而很是精瘦,身上有着大量的伤痕,看上去甚至老态龙钟,伤痕外的皮毛却黑的发亮。

这匹老马似乎对驯马的修行者毫无兴趣,只是津津有味地啃着地上的草皮。

就是这样一匹看上去与世无争的瘦马,它抬起蹄子,四周一些年轻好动的马却都安静了下来。

骑在马背上的姬嘉树也看过去,看到那匹马时他有些惊讶,四周西戎人所骑的战马都有些骚动,西戎人一边勒马一边用西戎语互相小声惊呼着一个词。

姬嘉树听出西戎人在说的词是“马王”。

姬嘉树微微一愣。

马王?

就在这时那匹啃着草皮的老马抬起头,上一秒还是老态龙钟的老马,下一刻却在马场上化身一道黑色的闪电!

老马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穿越过大半个马场,风驰电掣般向嬴抱月冲来!

那是真正的旋风,之前万马奔腾之时众人也没见过有战马跑得这么快!

再桀骜不驯的战马都为它让路,世间万物像是都会被它的铁蹄踏碎,那股风暴过于骇人,看着立于它前方纹丝不动的嬴抱月,众人毫不怀疑她会葬身于马蹄下,四周百姓发出一阵尖叫。

赵光等人也吓了一跳,爬上马背的慕容飞澜却静静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匹老马冲来,那个少女远远的就张开了手臂。

慕容飞澜视线有些恍惚,好像看见那些许久不曾入梦的冰河铁马,看见那个满是血迹的雪原之上,那个少女率领着千军万马,踏碎寒冰凯旋而来。

她身下的黑马,毛皮闪闪发亮,正值盛年。

慕容飞澜的眼眶有些热,周围的修行者看着那匹黑马冲的越来越快,就要将嬴抱月踩于蹄下,纷纷惊恐地大叫起来。

但就在这些声音里,姬嘉树和慕容飞澜一样的安静,他静静注视着迎接那匹黑马的女孩,眼中只有惊叹和感慨。

就在这个时候,那匹老马冲到了嬴抱月的身边,猛地扬起了前蹄。

“咴!”

马场上响起响亮的马鸣,看着那匹黑马覆盖了少女的身影,不少人不忍地闭上眼睛,但下一刻预想中的血肉横飞却没有出现。

修行者们瞪大眼睛,看着那匹高大的黑马抬起头前蹄,猛地搭上了嬴抱月的肩膀,长长的脖子扬起,埋入了她的颈窝。

那匹黑马一路长驱,直直冲入了她的怀中。

马场边暂时安静了一瞬,现在天还没黑,但众人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们看到了什么?

“圣、圣女?”正在被北寒阁弟子扶上马的许冰清身形一顿,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四周的弟子看着许冰清脸上神情从之前的痛快变得冷若冰霜,都不敢说话。

有人失望有人震惊,众人神情都讶异不已,但西戎人之中,赫连晏静静看着这一幕,碧瞳闪着隐谧的光。

嬴抱月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她摸了摸黑马的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今日出场的可都是军马。”

可它已经不是军马了。

“怎么?”嬴抱月笑着看着她曾经的战友。

“你想重新上岗吗?”

章节目录 第1072章 射雕 > 黑马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不知为何嬴抱月居然从中看出了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

“好了,是你受委屈了,”嬴抱月摸着它的头,“后来的事我都听多多说了。”

钱伯方告诉她,当初她被撤去军务永不允许靠近永夜长城后,有不少将领尝试霸占她的战马,可她的马过于桀骜不驯,哪怕被剑扎矛刺都不允许其他人骑它。

但因为它过往战绩实在有名,甚至有号令群马的能力,新来的将领也舍不得杀它,最终将开除了它军马的军籍,去掉了军马的烙印,关到了司马监,当种马。

这听着像是它梦寐以求的工作,但嬴抱月听钱伯方说,到了司马监后它开始不吃不喝,饿得骨瘦如柴差点将自己饿死,好在失去军籍的马就可以买卖,钱伯方无奈之下几经辗转,花了大价钱才将它买了回来。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了黑马臀部的一块凸掉的皮毛,那里还能看到被强行切掉的军马烙印的痕迹。

不知当时它又是何等的疼痛挣扎?

为什么还会选择相信人类呢?

兵战开始之前,她将黑风托付给了钱伯方照顾,她知道钱伯方的确有能力将它安插入骑射战的马群中。

但前提是,黑风愿意重新成为战马。

它是最骄傲的马,宁死也不会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她抱紧了脖子边老马粗壮的脖子,“你愿意吗?”

黑色的老马眼中露出一丝复杂,下一刻低头舔了舔她的脸。

嬴抱月笑了,抱着马脖子,翻身上马。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知说些什么,这时远处的高台上响起了骑射预备开始的钟声。

牵马的一刻钟结束了。

“这一场居然大部分人都上马了。”看着少年少女们纵马向骑射战的起点跑去,观战台上王九渊走到钱伯方身边道。

“春华君鼓舞了其他修行者的士气,”钱伯方注视着马场道,“这一场大多是高手。”

春华君姬嘉树昭华君李稷自不在话下,北魏继子孟施、初阶大典亚魁莫华,还有北魏圣女许冰清,后辽太子慕容飞澜都在其中。

少年少女们列马站在起点,四周围观的百姓都眼前一亮。

“你在啊,”嬴抱月单手执缰,看向控马行到她身边的慕容飞澜。

怪不得之前没听见后辽人夺冠的消息,原来慕容飞澜还没上场。

“嗯,”慕容飞澜点点头,目光从她身上的黑马身上掠过,看向不远处挤在一起的西戎队伍,忽然轻声开口:

“你要小心西戎人。”

嬴抱月眸光一顿,想起兵战开始之前钱伯方对她的警告,“我知道。”

“你不知道,”慕容飞澜摇头,就在开始的钟声响起的那一阵极短的喧嚣声中,他眸光亮如晨星。

“我查过了。”

“无论是后辽还是西戎,赫连家里没有一个叫作赫连晏的活人。”

……

……

开始的钟声悍然响起,五十名修行者如离弦之箭纵马冲出!

骑射战先骑后射,分为两个部分,宽阔的马道上,赫然立着上百个栏杆!

这就是骑射战修行者们要过的第一关,障碍跑。

栏杆后是一片空地,空地之后是靶场,上面有十个箭靶和十个箭筒,只有先冲过这些阻碍,才能顺利到达靶场。

骑射战获胜的规则很简单,就是谁能率先到达靶场射中十个箭靶。

但想要到达马场并不简单。

靶场上的箭筒内插着森森羽箭,但从起跑线窜出的五十匹马身上,也挂着箭筒!

> 修行者射靶的箭必须要到靶场内才能获得,但修行者的马上也有箭。和靶场上有着箭镞的箭不同,修行者起跑时所带的箭是圆头箭,不能射死人,却能干扰对手。

太祖皇帝设立初阶中阶大典是为了测验修行者实战的能力。

而这些圆头箭就是模仿真实战场的奥义。

修行者必须一边纵马跨过障碍,一边顶着其他对手的箭雨才能到达最终的终点!

操纵不熟悉的马跨栏本就是极为困难,之前几场战斗,大部分选手前段注意力都集中在跨栏上,根本无力攒射对手。

但这一场不一样,就在考官宣布开始的手挥下之时,马场上一声惨叫,一位起步较慢的修行者居然从马上摔了下来。

“怎么回事?!”周围的民众顿时躁动,但不等众人看清更多的选手已经冲出了终点,马场上顿时灰尘大作。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跑出去的马吸引,只见在狂暴的铁蹄之中,一匹黑马一马当先,居然连跃十栏!

“谁出事了?不会是姐姐?”

姬安歌捂着眼睛,她一听人说有人出事就紧张,听到有人坠马本能地就有不好的联想,但这时姬清远拉下了她的手。

“不是她。”

男人一字一顿道,“不会有人能在马场上超过她。”

是没有。

姬安歌缓缓张开五指,透过指缝,她看见了今生难以忘却的画面。

灿烂的日光下,黑马扬蹄而起,骑在它身上少女的身影一闪而过,璀璨夺目。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嬴抱月纵马冲在最前面,姬安歌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锋芒毕露,更无人能阻挡她的光芒。

她是最快的,她是第一。

无数的箭雨从她身后追来,弓如霹雳弦惊,她的一举一动都惊心动魄。

马场外,陈子楚姜元元等人也怔怔看着这一幕,看着嬴抱月跨越一个个栏杆,心头涌起热气,但赵光看着紧紧追在嬴抱月身后的李稷和姬嘉树,浅色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忧心。

赵光忽然低下头开始寻找在开始之时落马的那个修行者,正看到有官吏将其抬上担架抬出场内,医官将已经落马昏阙的少年翻过来,赵光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昏阙的修行者额头上有着一块鲜明的红斑,像是被什么大力撞击而出!

森森的寒意忽然覆盖了赵光的全身,他眼睛忽然浮现出了刚刚发生的画面。

如果此时修行者身上佩带的不是圆头箭,那么此人就不是昏阙。

而是被人一箭射穿额头,爆头而死。

就在这时,马场上再次传来尖叫,有个东吴修行者一头从马上摔了下去,他的手上扎了一支箭,鲜血淋漓。

“怎么回事?圆头箭怎么会见血?”

众人看着此人手上明晃晃扎着的箭枝,惊魂不已。

但那名修行者旁边的一人却更为惊恐,汗如雨下,只因他和此人是熟人,只是互相挥了挥手,而这人刚刚手在的方向,是他的头颅!

在淋漓的鲜血下,一声惊叫在马场上响起。

“有射雕者!”

何为射雕者?

前方的嬴抱月猛地抓住了缰绳。

一箭及中,一箭毙命,箭无虚发,直指头颅。

她有一个更合适的词语形容射雕者。

射雕者,相当于古代的狙击手。

章节目录 第1073章 对狙 > 射雕者!

听到这个声音,很多年轻的修行者还不知这是什么,但就在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四面八方响起惨叫,立时有又有四名修行者被射于马下。

圆头箭尚且能有如此杀伤力,看台上许多百姓和修行者都被惊得站了起来。

之前坠马的修行者是被扎中手掌,但接下来的四名都是额头受到了重击,直接晕倒在了马下,有同样骑马的考官冲过来将落地者翻过来,发现他们中的果然是圆头箭。

合乎规则!

没人能说些什么,但嬴抱月知道这只是开始。

圆头箭不是谁都能使顺手的,它比普通的箭镞要轻上许多,不试射上几次很难找到手感,试射的时候都是用自己以前的射箭习惯,可一旦试射结束后……

“啊!”

淋漓的鲜血从纵马的众人面前划过,又一个修行者的手中了箭,但这一次不再是误射,这名修行者正要拉弓的右手被圆头箭扎了个对穿,鲜血淋漓!

嗖嗖嗖。

同时想要拉弓的三名修行者的手臂全部中箭!

圆头箭虽然射不穿修行者坚硬的头盖骨,但在灌注了真元后,却能射穿肉比较薄的手臂。

射雕者习惯一箭毙命射人头颅,但天阶以下的修行者还没有摘花打物飞叶伤人的能耐,圆头箭要不了人命。

这位射雕者,已经改变了自己射箭的习惯

“哈哈哈,见血了见血了!这才是射箭!”

四周响起西戎人打着呼啸的狂笑声,嬴抱月握住了背上的弓。

那个人,已经掌握了圆头箭的射法。

箭无虚发,此人的身份已经不用言说。

外围看台的民众们站得更高看的更清,年纪大些的修行者不断揉搓着自己的双眼。

“真的是射雕者?千里挑一的神射手?西戎这次带来的人不是说都不满二十岁吗?”

“不是说西戎的射雕者已经绝迹了吗?”

真的是射雕者。

站在考官高台上的钱伯方神情已经相当难看。

虽然事先收到了情报,但他心中还抱有一定侥幸,只因射雕者实在是太过难得,西戎要是胆敢派出射雕者,就要做出有去无回的准备。

射雕者是西戎人对神射手的称呼,他们不是一般的神射手,而是千里挑一的神射手,是以擅射闻名的西戎人给射手的最高荣誉。

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西戎人曾经派出上百名骑兵只为保护一名射雕者,只因一名好的射雕者,在有防御工事和足够箭枝的情况下,是能灭掉整整一支军队的。

当年永夜长城初建的时候,曾经就有一队不足二十人的西戎骑兵悄悄摸过长城,趁着夜色将营地里两百名秦兵全部射杀,后来守将付出巨大代价抓住了其中一名西戎骑兵,拷问之下才得知,那队人里果然有射雕者。

在靠近西戎的地区,有闻射雕者出现,无人不惊悚色变寻找躲避,就怕一枝冷箭不知什么时候就穿透了自己的脑门。

不过射雕者固然可怕,却不到动摇整个战局的程度,只因和射雕者的强大相对的,有这种天赋的人较少,供养一名射雕者的代价也是巨大的,西戎十二个部落,射雕者也绝不超过二十人。

> 吃过射雕者的苦头,后来的战争中一旦西戎人中出现射雕者,将领往往会不惜花费上百倍的代价,也要先干掉射雕者,故而西戎人将射雕者越藏越深,大部分都成为了白狼王身边的暗卫。

钱伯方怎么也想不到,西戎这次居然如此胆大,区区几十人深入中原,还敢派来一个射雕者!

中阶大典举行的时候还好说,中阶大典一旦结束,曾经上过战场见过射雕者的赵暮人这么可能放此人全身而退?

这是当东吴王年老眼花了么?

但当务之急需要搞清楚一件事,这名射雕者,到底是谁?

看着马场上嗖嗖精准无比的死亡之箭,钱伯方眼睛瞪到最大,众人在跌跌撞撞中已经快都要突破围栏,嬴抱月依旧冲在最前方的位置,进入了靶场前的空地,原本五十人竞争的队伍此时已经锐减至三十人,而西戎人却一人未减!

西戎人纵马奔腾,且像是被一股力量扭在一起似的,所有人都挤在一起,且每人手里都拉着弓,众人只能看见箭是从那堆人里射出,却看不见到底是何人放的箭。

“混账!”

看台上陈子楚一拍大腿,“这群混蛋,就会些鬼蜮伎俩!”

钱伯方不觉得这是鬼蜮伎俩,保护射雕者是西戎部落里的习俗,一旦射雕者开始射箭,所有西戎人都会掩护他,想要射雕者出现,只有一个办法。

此时不等钱伯方想起他见过的那场对阵射雕者的战役,无数破空声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规模的对射已经开始。

靶场和栏杆之间的这片空地就是让修行者混战的,在控马跨栏之时没有一定水平没多少人敢放箭,但一到了空地,箭雨就铺天盖地而来,为了自保,哪怕之前被射雕者那几箭下破了胆的修行者都不得不颤抖着拉开了弓。

原本围在射雕者身边的西戎人拉弓只是为了混淆视听,此时也开始正式射箭,不断有六国修行者落下马去,但能参加这一场的修行者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还没落马的修行者立刻拉弓相抗,百姓们看见了也在外围摇旗呐喊。

但射着射着,众人却发现了中原修行者和西戎人修行者的不同来。

“等等……西戎人用的,全是长梢弓?”

数箭不中,不少中原修行者脸色发白。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山海大陆上弓大多分两种,六国军队和世家公子射箭多用短梢,弓弦硬,射速快,射程较短,而西戎人打猎常用长梢弓,弓弦较软,弓体柔韧,操作需要技巧,射速较慢,但射程远。

原本长梢短梢不过是不同情况下使用的两种弓,短梢弓因射速快杀伤力大好上手,本就是普及度最高的弓,在大规模战争中西戎人也会换用短梢弓。

一般要是射死靶,寻常人都会用短梢,用长梢虽然能射,但十分费力是在给自己增加难度。

这一次骑射战射的也是死靶,故而大部分人带的都是短梢弓,众人怎么都没想到,西戎人居然全都使用的是长梢弓!

就在对射之中,并非六国修行者射术不佳射不中西戎人,而是西戎人十分狡猾,仗着高超的骑术,用腿控马,每当有人射箭就迅速拉开距离躲开射程。

空地面积足够大,西戎人就像一群马蜂,紧紧抱在一起四处游走,不断有箭射中六国修行者,西戎人队伍却连最外围的都无人落马,更别提藏在最深处的那名射雕者!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将弓弦拉至满月,瞄准了西戎人外围冲去。

他手上拿的也是短梢弓。

而就在这时,一支箭穿过他的肩膀上方,射中了西戎人最边缘的一名修行者。

西戎人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六国修行者怔住了,顺着箭射出的方向,众人缓缓回头。

看着那名骑在黑马上的少女,静静拉开手上的长弓。

章节目录 第1074章 毒计 > 日光下,那柄长弓浑身缠绕着五彩斑斓的花纹。

看着那柄弓,姬嘉树微微一愣,这时耳边响起西戎人的怒吼,他猛然回头,只见蜂拥在一起的西戎人果然又开始移动,一边移动一边齐齐拉开弓弦,居然朝向的是同一个方向。

他们想将嬴抱月射成个刺猬!

姬嘉树回头,嬴抱月却也不在了原来的地方,下一刻嗖嗖嗖三声,西戎人队伍里居然有三人落马!

这速度已经不输给之前射雕者试射时这边的落马速度,原本井然有序的西戎队伍混乱起来,开始有人掉队,姬嘉树猛地松开弓弦,射落一名西戎人。

伴随着他的弓弦声,还有一名西戎人落马,但姬嘉树很清楚他只射了一箭,他猛然回头,看向那面青铜面具下那人锐利的眼神。

李稷也出手了。

此人射箭居然连声音都没有。

“好!”

“射中了!”

远处传来外围百姓的欢呼声,但更多修行者的目光却开始追逐那名少女。

只因就在李稷和姬嘉树几乎同时射出第一箭之时,嬴抱月从箭筒里抽出了三支箭。

“她想干什么?”

不等众人质疑,西戎队伍外围又有三人中箭,最外围的一层保护网已经被剥离,而就在外围剥离的瞬间,一支箭急速射向嬴抱月的头颅!

嬴抱月猛地偏头,圆头箭擦着她的耳际而去,一股鲜血缓缓流下了她的下巴。

这伤看着能让人疼得龇牙咧嘴,但嬴抱月来不及捂住自己的耳朵,猛地再次拉动了弓弦!

这就是狙击手之间的对战,谁露头,谁就要被爆头,但要射她,他就要露头!

第四箭!

这支箭从西戎人外围射入,顺着缝隙插入,如泥牛入海没有动静,但下一刻嬴抱月听见了内围西戎修行者愤怒的声音。

射中了!

不是痛叫,不是那个人发出的声音,但她射中了那个被层层保护在中间的人!

姬嘉树瞬间明白了这一切,朝着怒吼发出的方向射去,同时拉动弓弦的还有李稷莫华孟施等人,他们各自都是对手,但他们知道不找出那名射雕者,他们今日谁都别想到达靶场。

嗖嗖嗖,箭雨之下,西戎人的守卫圈被剥离开来,露出几个被围在中央的人影。

几个,不是一个。

到了这个时候依然还有烟雾弹,嬴抱月腾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再一次拉开了弓弦,一箭射去,就在这时,西戎人中心的一个人也在一瞬间拉弓射向她。

嗖,嗖!

两箭对射,全部瞄准的都是头颅,精准得让旁观者头皮发麻。

千钧一发之际,两箭擦着两人的头皮而去,两人同时躲开了这一箭,张弓遥遥相对。

“果然是你。”

看着拉弓者的那双碧瞳,嬴抱月轻笑一声,抹了一把脸边的血。

“从你的堡垒里滚出来,赫连晏。”

一股血同样从赫连晏修罗面具的边缘下滑落,落到他的衣襟上。

看着两人就这样拉弓相对,这一次骚动的却是西戎人,看着那名手执彩弓的少女,原本桀骜不驯的西戎人的眼眸里露出瞠目的神情,难以置信地高呼。

“屠日儿!”

考官高台上王九渊皱眉,“什么意思?”

“这就是西戎语里射雕者的意思,”钱伯方静静开口,注视着马场上手握他所制长弓的少女,缓缓闭上了双眼,心口热血涌动。

这是边关的一个秘密。

射雕者,可不是只有西戎人有。

大秦,也有。

> 听着马场上西戎人的惊呼,外围看台上听得懂西戎人的修行者呼吸都一窒。

“那些蛮子在叫些什么?”

陈子楚西戎语学得也不太行,摇晃着身边的姜元元,“发生什么了?”

姜元元也没听懂这个词汇,但就在这时众人身边的赵光忽然静静开口。

“他们在叫射雕者。”

“射雕者,不只有一位。”

“你说什么?”陈子楚猛地扭头,“还有一位,还有谁啊?西戎人居然派了两名射雕者?他们疯了吗?这还怎么打……”

陈子楚说着说着却察觉到了马场上气氛的异样,他愣愣看向和西戎人拉弓相对的嬴抱月,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你是说……”

“前秦公主嬴抱月,也是射雕者。”

赵光神情复杂地看着马场上骑着黑马的少女,她居然也是能够得到西戎人承认的射雕者。

这种事情,他也是第一次遇见。

这种事,是可能的吗?

出现一个射雕者已经足以骇人,但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射雕者之间的战斗。

马场外围众人的动静,身处马场之上的人无法察觉,因为就在这时,赫连晏动了。

嬴抱月和赫连晏的对峙只有短短的一瞬。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对狙已经结束了。

异变就发生在一瞬间。

赫连晏的手指含入口中,猛地打了一个唿哨,大地上忽然传出了微微的震动,就在马场外围的山坡上,忽然有无数黑影窜出了地面!

所有军马都出现了骚动,看见了那些黑影,嬴抱月顿时明白为什么之前西戎人驯马的时候军马们会有一瞬的僵硬。

“狼!”

四周的看台上无数百姓看到那些黑影,发出惊天的惨叫开始四处逃窜,东方仪立刻用真元笼罩了整个看台。

是狼。

姬嘉树看着那熟悉的狼群,浑身骨节咯吱作响。

是那群狼。

漫山遍野的狼群不知从何处窜出,将马场外围包了个干净,狼群对马群会有种族上的压制,在马群数量高于狼群的时候,狼会怕马,但反之亦然。

不少六国修行者的马像是被一股力量压到了地上,再也不愿动弹一分!

“哪里来的这么多狼!东吴的禁军是都死了吗?”

马场上传来悲鸣。

不是东吴禁军死了没有查探,而是狼会打洞,这么多狼早就被西戎藏在了地下,被赫连晏的唿哨呼唤才破土而出。

嬴抱月眸光冰冷。

这些狼只是包围在四周,只要没有进入马场,西戎人就不算犯规。

而就在六国中人人仰马翻之际,西戎人的马像是毫无影响,直直向靶场冲去。

姬嘉树咬紧牙关,用真元催动身下的马,但就在这时,他看见另一群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超过所有人向前冲去。

是带领着北寒阁弟子的许冰清。

嬴抱月抬头,从许冰清身上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那是神灵的气息。

许沧海!

只有生灵能压制生灵,而山海大陆上最高位格的生灵,就是兽神。

许沧海居然调动了玄武神的气息来掩护自己的女儿!

章节目录 第1075章 诛心 > 在狼群的压制下,大部分的战马寸步难行,唯有北寒阁弟子纵马轻松地向前跑去。

如果只有西戎人的马能跑,其他修行者还不会那么急切,但此时看着北寒阁弟子也跑了,不少人看红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快给我动啊,废物!”

马场上响彻着焦躁的呐喊,不少修行者甚至大肆鞭打着身下的战马,但即便被抽出血来,他们身下的马匹却依然动弹不得,即便勉强站起也会踉跄着跌倒。

许沧海唤来的玄武神的气息不仅帮助了许冰清等人,还对原本就受狼群刺激的战马们带来了更多压制。

马场上回荡着战马们压抑的悲鸣。

住手,住手啊……

看着那些不管不顾抽打着战马的修行者,姬嘉树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他抬头看向四面八方的狼群和远处俯视众生的神子,胸腔被难以言说的愤怒胀满。

有这样的力量,但此人却不用来驱逐狼群,只用来庇护自己的女儿和弟子。

“北魏国师!”高台上正在竭力用真元维持现场秩序的东方仪虽然无暇他顾,但立刻察觉到许沧海做了什么。

“怎么了?”许沧海神情平静,“我可没有捣乱。”

他淡淡看了东方仪一眼,眼中有着嘲讽。

东方仪一怔。

许沧海没有说出那句话,但同为神子,他已经明白了。

“我的力量,为我所用。”

这就是许沧海的道。

东吴的神子是他东方仪,要庇护所有人,承担场间所有意外的人,是他。

不是许沧海。

许沧海没有帮忙的义务,而对于靠着力量爬上万人之巅的神子而言,绝对的力量,才是这世间的正义。

看着用淡漠的眼神注视着马场上的众生的男人,姬嘉树闭上眼睛,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在来东吴之前,他曾经也无数次看过这样的眼神。

从他的父亲身上。

“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解决一切,”耳边响起父亲冷漠的训斥,“弱肉强食,把那幅悲天悯人的模样收起来,只有足够强,才有资格想要那么多东西,才有资格愤怒。”

不够强的人没有资格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

蝼蚁并不值得活着。

这才是正常的神子的想法。

不这么想的神子,都已经死了。

姬嘉树以前并不觉得他父亲说得对,但此时,他却发现他无力反驳。

到底是哪里不对?

力量是别人的力量,他无力去置喙别人如何使用。

姬嘉树看着哀鸿遍野的马场,眼中涌动难以言说的情绪。

为什么他这么弱?

如果他有他父亲的力量……

“我超过你了!”这时不远处响起许冰清兴奋的叫声,姬嘉树闻声看去,发现北寒阁跑在最前面的许冰清已经超过了嬴抱月!

“哈哈哈!你就在这里好好哀鸣自己的无力吧!”许冰清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得意,打马冲在最前面的位置,享受着一马当前的快感。

看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也立时被那个看上去飒爽的女子吸引。

“看啊!圣女大人超过前秦公主了!”

“果然还是北寒阁底子厚啊!和圣女比起来,那个前秦公主还是差远了。”

> “投机取巧罢了,估计是昨天获胜了有些飘了吧?还是圣女稳重,专注于这一场。”

“毕竟圣女家学渊源,有那样的父亲和天赋,自然是稳扎稳打。”

“刚刚还一直冲在最前,也没多保持一会儿……”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赵光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但他却一把抓住了身边想要向周围人挥拳的陈子楚。

“你别拦着我,这群不分青红皂白的愚民……”

但赵光却没有松手,“他们不是不分青红皂白。”

“你说什么?”陈子楚霍然回首,咄咄质问,眼中有着被背叛的愤怒,“难道你和他们想的一样?”

为什么?

陈子楚只觉一口气咽不下去。

为什么她得到承认那么困难,却永远第一个被质疑?

“你以为他们真的是在赞美许冰清吗?”赵光淡淡开口,“他们不过是在奉承她的父亲。”

陈子楚一愣,举在半空中的拳头僵硬了。

赵光没有看他,只是看向被一片压抑的空气笼罩的马场。

早上开始就乌云密布的天空此时仿佛变得更低了。

“虽然你不一定承认,但这就是现实,”赵光静静道,“难道你就没有靠过自己亲爹?”

许冰清强大不强大并不重要,重要的她是许沧海的女儿,那就够了。

什么女子不能修行,什么没有修行天赋,在权倾天下的许沧海面前,都不是问题。

哪怕是此时马场愤怒抽马的其他人,再愤怒有什么用呢?恐怕都在愤怒没有那样一个父亲吧。

世家子能走到这里,很多都是靠自己父辈的荫庇,只不过是自己的父亲没有别人的父亲强罢了。

“可、可是……”陈子楚说不出话来。

但就在这时,两人的身边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但不是所有人都想要那样一个父亲。”

赵光和陈子楚扭过头,开口的居然是一直沉默的归辰。

归辰没有看哀鸿遍野的马群,只是注视着马场上的那个少女。

“她还没有放弃。”

她也没有愤怒。

场外的众人一怔随着归辰的目光看去,发现马场内不少修行者已经放弃,纷纷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但唯独只有嬴抱月和姬嘉树几人还伏在马上,嬴抱月挺直脊梁,轻声和座下的马说着些什么。

她身下的老马浑身滚动着汗珠,一次次站起一次次跌倒,而她也随着马背的上下一次次颠簸。

这个场面看着无比折腾无比弱小,不少世家子看着只觉得这狼狈挣扎的姿态异常难看。

不如干脆放弃,还有几分傲骨。

不少世家公子理理衣襟,傲然离开,将那个不死心的少女甩在身后,心中反而有了几分满足感。

前方的西戎修行者已经快到达了马场,紧随其后的许冰清握紧了手中的短梢弓,即便赶不上,她眼中却依旧露出兴奋。

能将那个沽名钓誉的前秦女人甩在身后,即便拿不到榜首,也足够痛快,反正在骑射上,谁能赢过西戎人?

马场上空的云层压的更低了,姬嘉树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看向不断鼓励着身下黑马的嬴抱月,眼中有些不忍。

他闭了闭眼睛,正想下马向她走去,然后就在这时,他看见一条小蛇忽然从嬴抱月袖口中钻出,爬到她的肩膀上,看向天空。

小蛇的黑眸忽闪忽闪,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情景。

它睁大了眼睛。

章节目录 第1076章 对冲 > 起风了。

天空压得越来越低,

嬴抱月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看向天空怔了怔,下一刻,她拔出了落日剑,指向天空。

“这是……”

垂头丧气的陈子楚一愣,狂风平地而起,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场间气氛的变化。

浩瀚的狂风席卷了广袤的马场,被踩踏在地的草叶迎风吹动。

仿佛从天边响起了古老吟唱,天空压下,那一瞬的压力让人无法呼吸。

风雨欲来,云层之上,也有万马奔腾。

天空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就在仿佛要触及那个少女的剑尖之上之时,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

哗啦!

不同于玄武神和应龙神对抗时掀起的雷暴,这场大雨是那么的彻底那么赶紧,硕大的雨珠砸向地面,将一切冲刷洗净,无数的修行者于雨水中愣愣抬起头,看着云层中硕大游动的身影,只觉眼角刺痛又迅速低下头。

“行龙布雨,这难道是……”

所有人尤其是东吴的百姓都难以抑制心中的愕然,“难道是……”

“难道是青龙神回来了?”

然而水法出身的修行者却纷纷只是愕然地沉默,他们能感觉出那并非是和水法同一脉的气息。

可这是……

不等众人反应,就在这大雨之中,一匹马站了起来。

是她。

陈子楚和赵光等人怔怔看着那个在大雨中骑于马背上身躯挺直的身影,仿佛在回应她,马场上的狂风吹得更加猛烈了。

这是哪里来的风,哪里来的雨?

这是为她而来的风,为她来的雨。

姬嘉树怔怔看着这一幕,他曾经看过这样的一幕,也就是曾经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们相识于见面之前。

嬴抱月张开双臂,狂风吹动她耳边的乌发,一如那一刻,她跳完祭舞之后。

“是神!”

“腾蛇神!”

马场边的高阶修行者终于辨认出了云层上那道巨大的身影,惊叫出声。

嬴抱月闭上眼睛,感受着落到脸上的雨水,她们之间没有说一句话,天空上巨大的身影也没有看她。

即便没有翅膀。

她也会为她而来。

她永远都会为她而来。

嬴抱月肩膀上的小蛇在雨水中左右摇动,迎接着雨水张开嘴巴,忽然从嬴抱月的肩上跳到了黑马的头上,黑马打了个响鼻,有些硕大的马眼不满地看向天空。

它真的很讨厌蛇,怎么走了一条又来了一条,是以为它搞不定这种场面吗?

它还没有老呢!

就算要来,来的也太慢了。

天上的竖瞳和地上的马眼对视了一眼,纷纷撇开了眼神。

黑马缓缓地挺直了双腿,在雨水中,甩了甩浸满水的鬃毛,下一刻它一跃而起,发出一声震耳的马鸣!

地上原本瘫软的其他战马浑身一震,居然纷纷开始挣扎爬起来!

“这是……”

雨水冲走所有狼群的气息,感受着身下的战马驮着他一点点爬起,姬嘉树抱紧了马脖子,只觉血管中的血液在迅速的流动。

“抱月……”

他看着那个骑着黑马的少女回头看了他一眼,于雨水中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 大雨之中,少女向前一挥手。

“我们走!”

所有人身上都滚满了泥水,看着异常狼狈,但那个少女却仿佛在指挥着千军万马。

其他修行者都在发愣,有个人率先纵马冲了过去,姬嘉树看着一言不发超过他的李稷,嘴角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你这家伙!”

少年握紧僵绳,纵马跃起。

“别想先跑!”

大雨磅礴,却仿佛有一股难言的力量在泥水中涌动,马场边的陈子楚赵光等人怔怔看着一幕,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他们的心和马场上马蹄声一起跳动,看着冒雨前行的少年少女拼命往前冲。

一寸,一寸,又一寸。

“赶上了!”

陈子楚紧紧抱紧了身边的许义山,看着沉默的好友脸上沾满雨水,他们谁都不知道这是雨水还是泪水。

就在云层上黑影离去之时,嬴抱月和姬嘉树等后续上马的六国修行者们,已经陆续抵挡了靶场。

冲在最前面的嬴抱月一举追上了许冰清!

“这不可能!”许冰清一边打马一边回头,眼睛被雨水糊的睁不开,但她死死盯着追着自己而来的少女,憋足气正想说些什么,嬴抱月已经穿过了她的身边。

一句话都没说。

她追的人根本不是她。

许冰清愣愣看着嬴抱月看也不看地从她身边穿过,向最近的一个箭筒冲去,一把掠起一支铁箭,指向最前方的赫连晏。

“黑风,左边!”

就在嬴抱月踏入靶场的一瞬间,一支铁箭就从前往后向她射来!

黑马往右一跃,嬴抱月一个偏头,那支箭擦着她的脸颊穿过,身后传来许冰清的一声尖叫。

“啊!”

看着在她肩膀上擦出一道血痕的箭,许冰清脸孔发白,到了靶场使用的就不是圆头箭了!

“保护圣女!”

北寒阁弟子连忙向许冰清涌去,嬴抱月没有理睬后面的闹剧,寻找着散布在靶场上的箭靶。

箭靶总共十个,有两个上面已经扎上了箭枝,嬴抱月很清楚那是赫连晏射的,赫连晏此时领先两箭,她刚刚那一箭也没有射中赫连晏,她必须尽快将箭靶射完。

箭筒也散布在靶场上,只有十个,嬴抱月伸手正要再拔箭筒里的箭,一股猛烈的真气却从远方冲来,冲走她的手,一把掠走箭筒里她要拿的那支箭。

下一刻远处一箭靶应声中箭。

嬴抱月勒马后退,霍然回首,看向身后之人脸上的面具。

雨珠从那人的面具边缘滑落,男人原本古井无波的目光变得认真而锐利。

嬴抱月见过他这个模样。

之前在破境天阶之时,李稷就是这般认真的模样。

此时此刻,他们都是修行者。

竞技场上的修行者

冰冷的杀气在空气中弥漫,李稷抬手又是一箭,但就在中靶之前,这一箭却被人挥剑砍断。

嬴抱月纵马挡在了他面前,一把掠起箭筒中的两支箭。

她口含一箭,另一箭到手及发,中靶!

但就在她要射第二箭时,李稷挡在了她之前。

两人遥遥相对。

各自拉开长弓。

章节目录 第1077章 狂风 > 整个靶场上总共有十支箭筒,每支箭筒里总共二十支箭,总计两百支箭。

但每场参加的修行者是五十人,要每人都射满规定的十箭,至少需要五百支箭。

这么大的缺口,嬴抱月眸光冷峻,就是让众人去争。

不是规规矩矩自己抢到箭射完就行了,不阻碍别人,自己的箭可能就会不够。

真正的战场上兵刃箭镞永远是不足的,即便之前在跨栏和赛马的时候损耗了不少人员,但剩下的至少三十人是有的,况且就算是靶场上这两百支箭,最后也不一定能保住。

嬴抱月和李稷遥遥相对,下一刻两人同时转移箭镞的方向,朝向两人身边各自离得最近的箭筒。

“这两人想干什么?!”

马场边陈子楚惊叫。

但他的问题不需要回答。

哗啦一声,嬴抱月和李稷身边两侧的箭筒都应声而碎。

“等等,他们疯了吗?”

陈子楚愕然。

“这下场上只剩下一百六十支箭了!”

赵光看着这一幕倒吸一口凉气,但他立刻明白了李稷的意图,一个箭筒内二十支箭,如果被嬴抱月全部拿到手,她瞬间就能结束这场射战。

从之前靶场前的那场试射就知道,她能够在任何方向开弓中靶!

如果不能阻挡嬴抱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毁掉她身边所有的箭。

毁箭并不算违规,骑射战中除了不能用真的箭镞射人和用剑攻击人,其他什么都可以射。

就算是射人,只要不是真的射中,也不算违规。

但这种不讲规矩的骑射战实在是太过少见,连场外见多识广的汝阳城百姓都被激得嗷嗷直叫。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以前六国修行者都是能撑到靶场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各自攻击。”

“厉害啊!但那个西戎人现在还在领先呐!”

“真是艺高人胆大啊,”王九渊站在钱伯方身边淡淡开口,听着四周百姓的叫喊神情有些不屑,“只是那赫连晏已经领先,这两人却自己打了起来……”

李稷和嬴抱月此举纵然不算违规,却也加深了各自之间难度,他们身边已经都无箭,必须打马前往其他箭筒,可赫连晏身边还有箭。

哐啷!

但下一刻,王九渊的风凉话还没说完,远处赫连晏身边的箭筒也碎了。

嬴抱月和李稷同时射出圆头箭,赫连晏虽射出箭镞阻止,但半空中只断了嬴抱月的箭,却没拦住李稷的。

“这……”王九渊张口结舌。

钱伯方笑了,“这两人真要配合还挺默契的。”

四周百姓兴奋的叫喊变得更为猛烈。

这下所有人都回到了原点,赫连晏趁着嬴抱月和李稷对峙的时间又射了一箭,总共已中三箭,嬴抱月和李稷各中一箭。

按照规则,靶场上的真箭不能存放于每个修行者马上的箭筒中,只能拿在手上,这意味着必须及拿及射,三人想要射完,必须前往别的箭筒。

> “刚刚损毁的是五号、九号和十号箭筒,”靶场上瞬息万变,赵光大气不敢出。

箭筒还剩七个。

嬴抱月、李稷和赫连晏三人的马同时动了。

马场外百姓们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幕,但下一刻两个人影的加入让一切变得更加混乱。

“春华君和北魏继子到了!”

姬嘉树和孟施的马同时跃入靶场,莫华紧随其后,但比两人慢了一步。

三人也立时向箭筒冲去。

九号和十号已碎,这下离得靶场边缘最近的是是八号,姬嘉树一马当先,向八号冲去,正要伸手,一股真元携圆头箭而来,眼看着八号箭筒也要被毁,但这时寒光一闪,嬴抱月纵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箭筒前,悍然挡住了这一击。

真元碰撞的巨响在靶场上炸裂!

这激烈的对抗让所有人修行者瞠目,旁观者热血沸腾。

就在李稷要毁掉八号箭筒之时,嬴抱月及时赶到挡下了这一击,她向箭筒内伸出手去,但这时姬嘉树的圆头箭也到了!

姬嘉树此箭是为了阻止嬴抱月拿箭,但下一刻只见嬴抱月单手握缰,在马背上一个翻滚以极其复杂的动作躲开了这支箭,下一刻她从马腹下钻出,神出鬼没的从箭筒中抽出了三支箭!

骑射战中下马也算输,但嬴抱月双腿都没触地,一转眼就回到了马背上。

这还是人吗?!

远处的北寒阁弟子受到了绝大的冲击的,但他们立即就发现,这世上不是人的,不只是那个女子一人。

看到嬴抱月拿到了箭,李稷和姬嘉树居然同时放弃了八号箭筒,转身分别冲向七号和六号。

既然无法阻止她拿箭,那就比谁更快!

两人同时到达七号和六号,各自拿箭一箭中靶。

八号筒边嬴抱月三支箭拿到手,连开三箭。

三箭中靶!

“她居然能连射!”看台上如果不是许义山拉住他,陈子楚一跃而起险些跳出看台。

这哪里是连射,她根本就是怎么样都能射!

赵光现在明白为什么李稷上来就要毁她身边的箭了,能拿到真箭的嬴抱月简直就是无敌。

李稷和姬嘉树的身影在七号和六号箭筒边边拉开第二箭,可嬴抱月已经再次向八号箭筒伸出手。

箭筒序号是从由远到近排列,在远处箭筒边,嬴抱月的长梢弓占据优势地位,李稷和姬嘉树的选择是正确的,但八号箭筒内还剩十几支箭,如果被嬴抱月全部拿到,这场对决岂不是就要结束了?

但下一刻发生的事让陈子楚明白自己还年轻。

咔嚓一声,嬴抱月重新拿到三支箭,但远处一支利箭直直从她手掌穿过!

离得最近的孟施看得头皮一炸,四段断箭从嬴抱月手中跌落她才发现,嬴抱月及时撤手,那一箭没有射穿她的手掌却射断了她手中的两支箭。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嬴抱月的手中居然还留着一支箭,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居然还保住了一支。

靶场上狂风大作,之前的雨还没有下完,下一刻嬴抱月和孟施身前的八号箭筒应声爆裂而开!

箭枝碎木的碎片漫天飞舞,而就在这时,嬴抱月手中的最后一支箭。

应声射出。

章节目录 第1078章 天晴 > 这都是什么对战啊,马场外的修行者们看得无法呼吸。

陈子楚从心底觉得,如果他参加的是这一场,他是否能好好的活下来都是问题。

毁掉八号箭筒的是跟在孟施后面的许冰清等北寒阁弟子,嬴抱月射出了最后一支箭,但这一箭却被赫连晏所截!

这时大部分的修行者都到了,后方的几个箭筒外都围满了人,这种情况下嬴抱月果断放弃了八号箭筒,向最前方的三个箭筒冲去。

赫连晏和姬嘉树李稷在四号箭筒边正面发生了对射,四号箭筒已毁,后面的几个箭筒都被北寒阁的人海战术已占,孟施也果断放弃后面几个箭筒,向一号二号三号箭筒冲去。

后半场是其他修行者的混战,而前半场彻底成为赫连晏、姬嘉树、李稷、嬴抱月、孟施五人之间的舞台。

这五人开始了让人极为眼花缭乱的追逐对射,后面的修行者受其气势影响,已经不敢再靠近前三个箭筒。

“真的是神仙打架……”赵光深深地吸气,四周哪怕是再眼高于顶的修行者都大气不敢出,只是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画面,百姓们则是兴奋地手舞足蹈。

“我上一次见到这么精彩的骑射战还是在南楚。”

钱伯方耳边响起王九渊复杂的声音,他侧过头看着这位心高气傲的同僚。

“我曾经也见过有人连发三箭,”王九渊凝视着远处纵马的少年人们的身影,“说起来,好像也是个小姑娘。”

钱伯方心头一跳,林抱月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每年都要去一次南楚,偶尔也会帮大司命去稷下学宫送点东西,她少年成名,总有些对身手自负认为她德不配位的年轻少侠想挑战她。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不过那个人比这前秦公主厉害多了,当时遇上的对手也不行,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这骑射战就打不起来,”王九渊淡淡开口,“上次见到这么精彩的骑射战,还是南楚国师北魏国师他们年轻的时候四处切磋的时候。”

姬墨许沧海他们年轻的时候……

钱伯方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异常复杂。

初阶大典中阶大典的历史不过只有十几年,但其中不少项目的雏形都出自于当年知名修行者之间的切磋比试之中。

姬墨也好许沧海也好,都是年少成名,在修行期间都曾环游整个山海大陆,和所有年少俊杰切磋。

“说起来那时候姬国师和许国师都只有二十岁,”王九渊看着靶场上激烈角逐的少年少女们,“两人斗剑姬国师十场胜了许国师八场,两人比射箭许国师却赢了姬国师八场。”

许沧海是北魏人,当然更擅长骑射。

“我当时跟着家父,有幸在旁边看了两人的对战。“王九渊眼中浮现出怀念。

“姬国师当时骑射战输了,说会再练上十年再来,让许国师输得连裤子都没得穿。”

那个时候的两人,都还是飞扬的少年。

王九渊笑完了,神情却复杂起来,只因姬墨一怒之下发下的这个誓言最后却没有实现。

大司命林书白死后,南楚国师不再出南楚,和北魏国师许沧海有十年未曾相见了。

但王九渊怎么也想不到,十年之后,到了两人子女这一代,却还能诞生如此精彩的对战。

一切的一切,仿佛一个轮回。

“射了!射了!”

百姓们的尖叫刺激着所有修行者的神经。

“谁射了?谁中了?谁赢了?”

所有人大睁着双眼,拼命寻找着最前方的那五个黑影。

> “前秦公主又中了!”

五人之中,赫连晏已中七箭,李稷中六箭,嬴抱月姬嘉树孟施中五箭,但嬴抱月从包围网中冲出,连射三箭,虽然两箭被射落,但她正中一箭靶心。

嬴抱月和李稷此时都中了六箭!

但下一息孟施和姬嘉树同时抢到了箭,两人各自再中一箭!

五人之间的差距再一次缩小,看着这陷入白热化之中的对战,有汗水混杂着雨水从观战者的鬓角滑落。

“黑风!这边!”

五人的马再一次在靶场上迅速追逐,追逐变得越来越热烈,下一瞬赫连晏中了第八箭,嬴抱月瞳孔微缩,不等场外民众为西戎人喝倒彩,一支利箭就擦着嬴抱月的脸颊而过。

赫连晏的第九箭射的是嬴抱月!

“抱月!”姬嘉树纵马追上两人,李稷也迅速打马。

赫连晏获胜在即,他们必须阻止他。

马蹄敲打着大地,嬴抱月在纵马高速奔跑中看向不远处同样纵马狂奔的西戎少年,赫连晏获胜在即,恐怕知道她下一瞬会将所有注意力放在阻拦他身上,所以先下手为强。

她握紧手上剩下的那支铁箭,这一箭不能射靶,只能射人。

因为赫连晏嘴上也叼着一只箭。

他们必须做个了断。

两人在马背的颠簸中拉开长弓。

耳边风声呼啸,告诉的奔跑中,嬴抱月只能看见那双隐藏在冰冷面具中的碧瞳。

她将弓弦拉至满月,眼眸微微眯起,为了确保用最大的力量射中赫连晏,她这次选择用左手拉弓。

就在她瞄准的那一瞬,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孟施也在赫连晏身后追逐,就在嬴抱月和赫连晏互相瞄准的那一瞬,靶场上真元气息瞬息万变,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停滞,然而就在这股停滞里,她恍然好像看见,赫连晏的碧瞳里露出了一丝隐秘的笑意。

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验顿时让孟施后背被冷汗浸透。

就在这一刻雨停了,一缕微光从云层中射出,打在嬴抱月的身上。

然而就在这雨后初晴的光芒里,停滞的空气中,孟施却看到了极为骇人的一幕,微光中正在拉弓瞄准赫连晏的嬴抱月的左手忽然扭动鼓胀了起来,无数条暗红的光如条索状在她的手腕环绕爬动!

就在要放箭的那一刻,嬴抱月昨日受伤后已经恢复的左手突然剧痛!

嬴抱月瞳孔微缩,但她的左手已然失去控制,弓弦上的箭在瞬间射出。

然而下一刻,马背上的赫连晏突然消失了。

出现在那支箭正前方的,是正纵马追至赫连晏马侧的姬嘉树。

看着那支箭直直射向姬嘉树的咽喉,嬴抱月听见自己的呼吸停止了。

天不是,已经晴了吗?

章节目录 第1079章 结束 > 有的事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

只是一瞬之间,就无法挽回。

就在嬴抱月松开弓弦的瞬间,赫连晏单手执缰从马背滚到了马腹下,身影如鬼魅般消失,谁都没有想到,姬嘉树正好纵马跑在赫连晏身边,正好顶替了赫连晏的位置!

“春华!”

看台上传来少年的尖叫声,这一切实在是发生得太快发生得太巧,所有人猝不及防,嬴抱月那一箭秉风雷之势,根本无法挽回,在看到的一瞬看台上的姬清远浑身的血都冷了。

在那一瞬他脑海中走马灯般涌现出无数的念头,但最后只定格在一个记忆上。

九年前,大秦皇长子嬴苏死于围猎之中。

死因为,中箭。

如今嬴抱月将亲手射死自己的未婚夫。

这是巧合吗?

一切已经无法阻止,在自己缓慢的呼吸声中,姬清远看见姬嘉树扬头躲避,但嬴抱月的箭速度太快了!

来不及了。

离弦之箭刺破空气,直直刺向少年没有任何遮拦的咽喉。

那一刻应该是极短的,但在姬清远眼中却被无数倍放慢,他拼命扭头,看向嬴抱月的眼睛。

这一箭射向的是姬嘉树,但终将摧毁的,却是那个少女的心。

有人要彻底的毁掉她。

在最后的时刻,姬清远终于看见了嬴抱月的眼睛,但下一刻他睁大眼睛,在雨后天晴的光芒中,少女眸亮如星,没有悲痛欲绝,而是拼命向那支箭伸出手去。

她没有放弃,这一次,她选择了直面。

嬴抱月浑身的真元在这一瞬间爆发!

马场上残风草叶上的雨珠浮起,那支一往无前的箭居然微微偏离了方向。

谁都没想到在如此千钧一发之时那个少女还能迅速反应应对!

但这还不够,马腹下赫连晏碧瞳划过一丝暗光,马场上掀起狂风,杀气浩荡。

马场外旁观的修行者只能瞠目,就在这一息之间这几人之间的碰撞已经超越了大部分人的理解,他们仿佛身处于另一个世界。

普通人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但却能看见那支箭。

即便如此那支箭还是无法阻挡,居然还是来不及,所有人的惊叫扼在嗓子眼,看着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即将血溅马场,就在那一瞬间嬴抱月嘴角渗出血丝,腰边落日剑出鞘,钱伯方瞪大眼睛向前伸出手想要阻止她做傻事,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

……

铿锵一声。

被粉碎的并不是少年的血肉,而是坚硬的箭镞。

众人怔怔看着这一幕。

嬴抱月执剑的手停在半空中。

原本准备以肉身硬抗的姬嘉树睁开眼睛,怔怔看着挡在他面前的黑影。

箭镞击打在男人脸上的青铜面具上,弹动了几下,箭头粉碎,跌落于污泥之中。

在那个时刻没人能拦下这支箭,却想不到有一个人以这样一种方式,为他挡下了这支箭。

马场上响起战马的嘶鸣,李稷座下的战马前蹄高高扬起。

就在赫连晏从马背上消失之时,原本落后一个马身的李稷纵马向前一跃,跃入了赫连晏和姬嘉树之间,那支箭直直射向他的脸,被李稷脸上的青铜面具所挡。

所有人都在看他,但李稷却在看另一个人,他一扯马缰,看向在箭落的瞬间就奔向箭筒的嬴抱月。

恐怕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刚刚那支绝杀之箭,如果不是她用真元争取的时间,他也赶不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但不等场外的民众反应过来,马场之上裂声震响。

刚刚发生了那么大的意外,但嬴抱月已经再次拿到了箭,就在前方姬嘉树赫连晏等人混战之时,后方的修行者们准备浑水摸鱼迎头赶上,但谁都没想到这个少女恢复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

同样快的还有姬嘉树李稷等人,下一刻马场上响起嗖嗖嗖数十声箭声,飞舞的箭枝看得所有人眼花缭乱,众人正在急忙辨认,就在这时马场边一直观察箭靶的考官,有人举起了一面红旗。

> 这意味着,有人射完了十箭。

马场上瞬间寂静,但下一刻场边唰唰唰举起另外四面红旗。

孟施放下了手上的长弓。

姬嘉树和李稷下马。

赫连晏静静注视着不远处骑在马上仰望着天空的少女。

众人怔怔看着这五人。

射完了?

居然全都射完了?

那谁赢了?

“阿施!”莫华纵马至孟施身边,射完他抢来的最后一支箭,“谁赢了?是不是……”

莫华问到一半,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静静注视着身边骑在马上的北魏少女,看着她微微低下头喟叹一声,抚摸着手上的长弓,向远处的一个方向行了一礼。

莫华若有所感,闭上了眼睛。

结果已定。

“谁最先射中了十箭?”

“到底是谁赢了?”

“最快的是那个西戎人吧?”

考官高台上也乱成了一团,刚刚最后的那场神仙打架甚至超过了许多考官的认知能力,但就在最初的慌乱后,东吴官员们纷纷看向一直沉默的那个老人。

他们看不清楚,但有一个人一定能看清楚。

东方仪静静注视着马场上的少年少女,瞥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许沧海,在心中喟叹了一声,走到了赵暮人身边。

“今年的骑射战倒是挺热闹的。”

众人屏息凝神都在等他宣布结果,却没想到东方仪居然走到了赵暮人身边说起了闲话,“不知陛下怎么看?”

赵暮人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寡人还没有瞎。”

第一梯队的五人成绩都很接近,除了参与其中的人,能看清到底发生什么的人极少,如果宣布李稷获胜,想必民众也不会有什么异议,许沧海虽然肯定看清了,但他想必会装聋作哑。

只因获胜的是那个人。

此时宣布真的结果反而可能引来争议。

“这世上瞎的人,也没那么多。”赵暮人淡淡道。

东方仪深吸一口气,宣布了那个结果。

……

……

第一名,前秦,嬴抱月。

看着考官高台上滚落的滚轴上的大字,马场上有一瞬的安静。

众人都怔怔看着天空下随风飘扬的那个名字。

“昭华君,是第二?”

“西戎赫连晏第三,春华君第四,北魏继子第五,这个名次……”

不少人喃喃重复这个排名,有人愤愤不平,有人若有所思,但下一刻,听到哒哒的马蹄声,众人不由自主都看向一个方向。

所有的对战都已经结束,雨后天晴,马场上笼罩着一层水雾,比完的修行者们回来了。

那个少女纵马骑在最前方,仿佛从太阳下奔跑而出。

“大哥,看!”

姬安歌睁大眼睛指向天边。

“彩虹!”

章节目录 第1080章 交锋 > 中阶大典第二轮兵战和第三轮六艺是连续举行,中间并无休息的间隔,骑射战结束的第二天就要举行六艺战。

一场兵战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短短的一夜都不够汝阳城内的百姓们消化。

这一夜,汝阳城内酒楼茶楼彻夜灯火通明,唯有参加的修行者们所住的客栈和别院静悄悄,来往行人都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这些抓紧时间休息的少年人们。

“又给你添麻烦了。”

站在静悄悄的院子里,李稷向宋谦道。

“哪里哪里,”宋谦拱手回礼笑道,“昭华君无需客气。”

世安院内同样安静,李稷拗不过闹腾的赵光,同意今晚在世安院里借住,不回郡王府去了。

宋谦自然没有意见,之前嬴抱月开展特训期间赵光就一直住在这里,李稷也常在这里借书看,两人的房间都是现成的。

宋谦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修行者,笑了笑道,“我这院子以后也许会出几个贵人呢。”

中唐人并没有卓绝的武力,但作为世世代代的生意人,却最擅长一件事,那就是投资。

通过今日的骑射战,他已经进一步认识到了这位昭华君的武力,想到这一切还是在他压制境界的情况下做到的,就更觉惊心。

当然恐怖的还有另一个人,想起今日五人追逐的场面,谁能想到那里面还有一个等阶六呢?

“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作为主人家的宋谦和李稷互道晚安,各自离开去往自己的房间。

之前为了方便特训,他们这些参加中阶大典的人院子都安排在一起,世安院只是个别院,没分外院和内院。

李稷走到一半,忽然在一处雅致的小院前停下脚步。

院门大开着,院内的石桌边坐着个女子,一手支颐,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月夜下,少女的肌肤洁白似雪。

这幅画面本该是静谧而美好的,但仔细一看,能发现她另一只手放在石桌面上,手指在石桌上画圈,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正在她指头间绕来绕去。

她……正在玩蛇。

李稷微微扶额,瞥了一眼不远处坐在台阶上正心惊胆战地看着嬴抱月玩蛇的姬安歌李堇娘和归离,向三人躬身一礼之后,他走入院中,看着嬴抱月。

“你在想什么?”

她难得有这幅有心事的模样,姬安歌等人应该是想问,却被蛇吓得不敢问了。

毕竟一般的姑娘,谁敢玩蛇……

看到他走近,姬安歌三人都回到了屋子里。

“没想什么,”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他,笑了笑道,“我就是在想,如果把赫连晏弄死,需要花多大的代价。”

这叫没想什么?

李稷沉默了一瞬,尽量忽略了在她指头下玩的正欢的小花,走到石桌前坐下,“你的左手……”

“现在安静了,”嬴抱月道,“是我不好,你之前问我的时候,我就应该更注意一些。”

赫连晏的计策环环相套,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先是通过摔跤战让她的左手积攒疲劳为之后的失控埋下隐患,再通过激烈的骑射相争让嬴抱月动用左手,最后再将姬嘉树引到他身边……

他为她织了一张密密的网。

但嬴抱月却有一点想不明白。

“我现在只是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有事直接向我下手不好么?”

等等,那人好像已经做过了。

嬴抱月想起了之前来东吴的路上遇到的那些事,那个时候的赫连晏的确是想置她于死地的。

但现在比起让她死,嬴抱月发现他似乎更想让她失控。

“那个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李稷静静开口,并没有在赫连晏的目的上深究,只是回答起嬴抱月最初的那个问题,“至于杀他,我在三年前尝试过。”

嬴抱月有些吃惊。

毕竟一直以来李稷给她的感觉都是古井无波,像是对世事毫无兴趣。

赫连晏虽然深不可测,但应该杀不了更深不可测的他。

> “杀他一人,不知有多少年轻修行者能免遭毒手,”李稷淡淡道,“所以之前在北魏的时候,我就试了一下。”

“当时正好北魏王也察觉了此人的存在,悬赏一千两黄金,并派出了三名天阶,剿杀此人。”

在这个人平淡的言语下,不知有多少腥风血雨。

嬴抱月有了不详的预感,“然后呢?”

“他消失了三年,”李稷淡淡道,“但结果你看到了,没有成功。”

成功了,此人就不能如此活蹦乱跳了。

显然赫连晏是从北魏躲回了西戎,虽说是躲,但在这般包围网下还能全身而退回到西戎,这人已经足够可怕。

“之前北魏那么大阵势,却连他的真实身份都没搞清楚,”李稷淡淡道,“只要他能隐藏好他那双眼睛,他随时能以新的身份出现。”

月光下,李稷眸光幽沉。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身后有神子相护。”

就算赫连晏有三头六臂,但能从天阶的手下逃脱,没有天阶以上修行者的帮助是不可能的。

嬴抱月玩蛇的手微微一顿。

西戎的神子。

云中君。

这是八人神中除山鬼之外最神秘的一位神子,从未露过脸,谁都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甚至连修习的功法和剑派都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当年在太祖皇帝的严防死守下,西戎怎么还能诞生一位神子,这人到底是土生土长的西戎人,还是混血,还是……

嬴抱月收起思绪。

“如果不是年岁对不上,我曾经还猜过,他是不是就是云中君。”

李稷看她一眼,“你还真敢想。”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嬴抱月摸着小花光滑的鳞片,毕竟她都能是少司命,一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是云中君,也不一定就没那个可能。

“如果他真是云中君,我就不可能活下来,”李稷淡淡道,那人当初在北寒阁是真想杀他,虽然不知为何最后杀意消泯了。

“如果要弄死他,至少要天阶修行者出手,”李稷声音平静,“但汝阳城内的天阶,如果没有东吴王下令是不会动手的。”

“那等于就没有人了,”嬴抱月苦笑,赵暮人担负着整个国家,行事必须谨慎。

天阶开战象征着国家意志,之前北魏王能派天阶追杀是因为赫连晏没有打出西戎的名号行暗杀之事,但此时赫连晏是西戎使团的一员,如果西戎不是和六国正式开战,赵暮人就不能下令,一旦下令搞不好就会成为战争的导火索。

其他天阶修行者更是不可能自行出手。

“不,还有一人。”李稷看向嬴抱月的眼睛。

“是……”嬴抱月正要问是谁,却只见李稷忽然一愣,站起身问道,“等等,姬嘉树呢?”

姬嘉树所住的院子离嬴抱月很近,但李稷却没察觉到他的气息。

嬴抱月一愣,站起身向不远处黑洞洞的院子看去。

……

……

西戎人所住的客栈里,赫连晏看着在厅堂里喝得东倒西歪的同伴,为他们掩上门,独自一人走向自己住的客房。

但就在他穿过厅堂和客房之间的庭院之时,却于一棵树边停下脚步。

“夜深来客,真是稀奇。”

赫连晏低下头,看着自己咽喉前的寒锋。

神出鬼没,毫无声息,这把剑就出现在了他的喉咙前,要是换做寻常人恐怕能吓死,但赫连晏的声音却很是平静。

“稀奇吗?”姬嘉树手握春雷剑,缓缓从树后走出。

“不知怎么回事,我似乎给人留下一个很好杀的印象。”

月色下,少年眸光平静。

“我来纠正一下这个问题。”

章节目录 第1081章 颜色 > 月色寒凉,南楚少年站于树的阴影之下,却奇异的不给人以阴霾之感。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神情,”赫连晏定定注视着他,瞥了一眼咽喉下的寒锋,“真想给其他人也看看。”

“我和平素没有什么不同,”姬嘉树淡淡道,“赫连公子试一下就知道了。”

庭院里静悄悄,微风吹起地面上的落叶,拂过相对而立两名少年的脚背。

空气中砰的一声响起一声轻微的炸响,只在转瞬之间,两人的真元就发生了碰撞。

春雷剑依然抵在赫连晏的咽喉下,但姬嘉树的目光已经冷了下来。

赫连晏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笑了。

“看来春华君今晚不是只想来讨一个说法啊。”

姬嘉树也笑了,“到底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大半夜是来找你说话的错觉?我们很熟吗?”

赫连晏收起笑意,手放到了腰边的剑柄上。

眼前的南楚少年神情并不凛冽,依旧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整个人却如出匣的剑,满溢杀伐之气。

“我原本以为就算有人会来找我,也会是昭华或者那个女人。”赫连晏大大叹了口气,“没想到居然是你。”

有谁能想到,战国六公子中风评最好,平素最是循规蹈矩的春华君,居然会深夜夜探西戎人所在的客栈?

“所以我说你们对我有误解啊,”姬嘉树笑吟吟,“如果说水战之时做的还不明显,今日的事还不够明显吗?”

赫连晏专门挑他骑到自己旁边的时候荡下马腹,不就是想让嬴抱月亲手射杀他吗?

两次了。

都是专门挑着他下手。

水战时也是如此,姬嘉树想起嬴抱月将避水珠挂到他脖子上时露出的释然的笑容,眸光变得复杂,下一刻少年的目光,变得锐利。

“你们向我下手,怎么就会想不到,我会找你们算账呢?”姬嘉树轻声开口。

赫连晏看着他,浑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

轻微的砰的一声!

半空中像是炸响了一声小小的雷鸣,下一刻两人身影遽然从庭院中消失了。

嚓嚓嚓十几声。

瞬息之间,两人背对背,出现在庭院的两端。

就在两人站定的下一刻,原本平坦的地面上居然出现了十几条剑痕!

嚓的一声,赫连晏的咽喉下裂开一道小口子,血珠坠下,打湿了他的胸口。

同样嚓的一声,姬嘉树的右臂侧面裂开一道三寸长的伤口,血流打湿他半边手臂。

院中安静极了,两名雷法者在一瞬之间对了十几剑,但隔壁醉酒的西戎人却一个都没惊醒,连树上栖息的麻雀都没飞起一只。

赫连晏微微笑起来,用手指沾了咽喉下血珠,明明这剑痕再向前一寸他的咽喉就会被切开,他的神情却依旧轻松,没有丝毫变化。

“好剑。”

“隐约雷鸣,不带阴霾,杀人于无形。”

赫连晏看着指尖的血珠,面具中的碧瞳微微闪动,笑道,“这就是春雷剑吗?”

“所以你见过别的春雷剑?”姬嘉树背对着他淡淡道。

“自然是没有,”赫连晏凝视着他手下的长剑,“我们雷法者的山门剑,可只有这一把。”

纵然他是个西戎人,只要身为雷法者,就不会不艳羡于本剑派的山门剑。

> 而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南楚少年虽然只有等阶五,但的确配得上这把剑。

姬嘉树没有应声,只是执剑转身,静静看着那个带着面具的西戎少年。

通过刚刚的那一剑,他已经认识到自己杀不了这个人。

但姬嘉树的眼中并没有踟躇,全身满溢的杀气和锐气反而更加猛烈,甚至让人生出刺目之感。

“春雷剑主,名不虚传。”赫连晏看着他微笑道。

通过刚刚的那一剑,他对这个年少盛名的南楚少年也产生了新的认识。

“春华君果然也名不虚传,”赫连晏捂住咽喉,似笑非笑语气捉摸不定,“一个等阶五居然想杀了我。”

刚刚那一剑他们两人都各自受伤,单论伤口的深度姬嘉树伤的更深,但赫连晏很清楚,他修习的功法和姬嘉树不同,他的实际功力已经接近天阶。

但姬嘉树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能伤的了他,足可见其剑术造诣的深刻。

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一直觉得我沽名钓誉,”姬嘉树微笑起来,向赫连晏走进,“不然怎么三番两次向我动手?”

他一甩长剑,赫连晏的血被甩在地上。

感受着他身上腾起的真元,赫连晏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你们是觉得,我是阁楼里的公主,需要人来保护,而我也会乖乖躲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承受一切?”

姬嘉树执剑一步步靠***静地注视着赫连晏。

少年神情平静,气势如虹。

锋锐凛冽。

赫连晏静静注视着他,下一刻忽然叹了口气。

“是啊,这倒是我疏忽了。”

他收剑入鞘,以手按胸,躬身一礼。

“我代十二翟王向春华君道歉。”

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能屈能伸,姬嘉树眸光微凝。

“你这话什么意思?”

听这人口气,居然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那位西戎翟王身上。

“听你这说法,这一切都是淳于夜指使的?”

“那是自然,”赫连晏直起身躯,碧瞳中是恭敬的笑意,“没有翟王殿下的指示,什么人敢擅自做主?”

他模样愈恭敬,姬嘉树心中就愈警惕,要知道此人至少有等阶四的实力,一个等阶四居然毫无心理压力地向等阶五低头,实在过于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姬嘉树不得承认,赫连晏说的话有道理,西戎是比六国更注重等级差异的国家,他以前听说过,西戎翟王权势仅次于白狼王,在西戎人之中说一不二,赫连晏不管在西戎人中有何等地位也绝不会越过淳于夜,的确不可能在淳于夜不知晓的情况下擅自行事。

“不过翟王殿下今夜醉酒已经睡了,明日我会将春华君到访的事禀告于他,定会给春华君一个说法,”赫连晏一改之前阴阳怪气的态度,认真说道。

姬嘉树心中的警惕却愈浓,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盯着那双碧瞳。

那一抹碧色,有着他看不懂的妖异。

他平静地问道。

“那你们翟王为何要杀我?”

章节目录 第1082章 流言 > 月色下,姬嘉树注视着那双碧瞳。

这个问题只问了一半,他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要针对她?

西戎人虽然明面上一直是想要他的性命,但姬嘉树还没瞎,如果水战时发生的一切还暧昧不清,这一次赫连晏的意图简直是昭然若揭。

此人想让嬴抱月亲手杀了他。

这份用心比直接向他下手不知恶毒了多少倍,如果今日没有李稷那一挡,就算他做好了准备那一箭不至于要他性命,但只要他受伤,那个少女依然会被千夫所指。

远在南楚的姬家和叶家不会放过她,谁都不知道闹到最后会发生什么,但西戎人也不可能从这些事端中全身而退。

他父亲还没老糊涂。

不管最终是针对谁,西戎人的确向他下手了。

是什么诱惑,居然能让西戎人无视他父亲的武力和南楚叶氏的压力也要利用他?

除非西戎正式向六国开战,他父亲率军出征,不然西戎人没有针对他的理由。

“向我下手难道有什么好处么?”姬嘉树凝视着赫连晏的眼睛,平静地问道。

他不能明面上问嬴抱月的事,如果让这个西戎人发现嬴抱月在他心中的地位越重,恐怕会滋生出其他别的阴谋。

此人非常会利用人心。

事已至此,他只能通过询问和自己相关的事来挖掘这群人真正的目的。

这群人和嬴抱月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说嬴抱月身上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

注视着神情平静的少年,赫连晏眼中露出谦卑的笑意。

“是我等小觑了春华君,实在是有所冒犯,”他笑盈盈道,“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姬嘉树也笑了,“赫连公子不必如此作态,大家都是地阶修行者。”

换言之,有话直接说,不必装模作样。

“针对春华君的确是翟王的主意,”赫连晏羞赧道,“但春华君才智无双,想必已经发现,在下其实是通过针对春华君在针对另一个人。”

姬嘉树一怔,没想到此人居然会直接把背后的图谋说出来!

春雷剑上霎时腾起锋锐的剑气!

但赫连晏依然不慌不忙,微笑道,“之所以说是一场误会,是只因翟王殿下的命令的确只是想让春华君吃点苦头。”

淳于夜的命令只是冲着他?

“十二翟王被安了个战国六公子的名头,但春华君却被世人称为战国六公子之首,这不是说我们家殿下位居春华君之下吗?”赫连晏道,“我们家殿下心高气傲,从不甘位于人下,就想着在中阶大典中教训你一下。”

道理说得通,但姬嘉树不相信。

况且赫连晏还未解释为何会针对嬴抱月。

“至于针对别人,”赫连晏微笑道,“其实是在下自作主张。”

姬嘉树眸光微微闪动,“为什么?”

赫连晏的双眸闪烁着妖异的光,“春华君,真的想知道?”

看着那双眼睛,姬嘉树心中忽然浮现出一股寒意。

> 此人是在太过危险,他也许不该和此人交谈过多。

然而这时赫连晏已经走了过来,他的剑收在剑鞘里,赤手空拳,浑身都是空门,却浑不在意地走到了姬嘉树的身边。

他在姬嘉树面前站定,上身微微探到他身边,在姬嘉树耳边轻声开口。

“她身上,很香吧?”

姬嘉树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定定站在原地,嬴抱月身上有香味,在世安院那场特训后已经不是秘密,因为有次她打翻茶盏洗完澡后去摔跤,陈子楚等人都不敢靠近她。

那股香味并不浓烈,只有洗完澡后靠近了她才能闻到,但赫连晏知道这件事,证明他们曾经靠的非常近。

“尤其是在沾了水之后,那香味沁人心脾,凑到肌肤边就能闻到。”赫连晏耳语般轻柔地开口,眼前忽然浮现出一条冻结着寒冰的小河。

他低下头掩藏起眼中突然浮现出的情绪,看着姬嘉树变了色的侧脸,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是男人,自然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刺激男人。

赫连晏退后一步,两人之间恢复了正常的距离,既然已经挑起了姬嘉树的疑心,那过犹不及。

“不知春华君是否知道,我们西戎有个习俗,叫作抢婚。”赫连晏微笑道,“成婚之时准备一队马,用马队抢来不从的女子,被抢女子拼命呼喊,这才叫成婚。”

姬嘉树听姬清远说过,在西戎也被叫作掠夺婚,但此时听赫连晏提起,他心中泛起异常的愤怒。

“越是不听话的女子,就越要鞭打的听话才行。”赫连晏笑了笑道,“这也是我们西戎男人追求女子的方式。”

姬嘉树左手的骨节握得咯吱作响。

“听说中原有句话,叫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赫连晏又退后一步,向姬嘉树行了个中原的礼节,“还请春华君赎罪,在下倾慕前秦公主已久,一时情不自禁,才忍不住按照西戎习俗,小小追求了一下。”

姬嘉树眼中腾起怒意,但下一刻却恢复了平静。

“你觉得你说这些话,我会相信吗?”

“在下已经如实相告,春华君若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赫连晏摊了摊手。

“你满口西戎习俗,但你中原话流利,更懂中原礼仪,不会不知道对一个女子的未婚夫说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吧?”

姬嘉树平静道,“还是说你们依旧以为,我是沽名钓誉之徒?”

“不敢,”赫连晏微笑着轻触咽喉处的伤口,“在下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在下愿以道心发誓,之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如若春华君想要算账,那么中阶大典结束后,在下也愿奉陪。”

赫连晏眼中带着笑意,“但如果春华君急着现在追究,在下不保证明日汝阳城内会传出什么流言。”

此人能以嬴抱月身上的香味刺激他,不排除他会编造出更难听的伤害女子名节的流言。

姬嘉树很清楚嬴抱月不在意这些事情,但如果和西戎人扯上关系,作为一个女子,她受到的诋毁就太大了。

此事不光是名节,还涉及到家国大义。

“听说中原有句古话,叫瓷不碰瓦,”赫连晏微笑道,“春华君知道该怎么做吧?”

姬嘉树死死握紧了剑柄。

他心爱的女子是瓷器,此人却是瓦片。

章节目录 第1083章 纷起 > 隔壁的楼阁传来西戎人震天的鼾声。

庭院中的两少年静静对峙。

下一刻,姬嘉树收剑入鞘,转身向院外走去。

少年的背影静谧,神情不见沮丧,脚步也不见沉重,就像是深夜散步结束一般,院内原本外放的真气在瞬间消泯,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看着姬嘉树离开的背影,赫连晏却眸光微深。

就在这时两道黑影越过他猛地向姬嘉树远去的背影扑去。

“站住。”

赫连晏负手站在原地,淡淡低喝。

那两道黑影冲的很快,闻言猛地停住脚步险些向前栽去,随后像两块雕像僵硬地杵在他身边,收回脚步却又不甘心,死死盯着姬嘉树离开的方向。

“公子!”其中一人急切地喊道,“此子非同寻常,留不得!”

“我当然知道他非同寻常,”赫连晏淡淡道,却并未松口。

有那样一个武功独步天下的父亲,中原修行者当然乐于捧着他,赫连晏以前并未将那些传言全当真,且看北魏修行者捧起来的那位圣女是什么货色,就知道关于这些神子二代们的传言有多么言不符实。

至于什么战国六公子之首,赫连晏更是没当回事,如果李稷愿意露脸,这什么之首早就是他的。

况且这些世家子弟从小学什么仁义礼智信长大,早就是拔了牙的老虎,名声虽大但不足为惧。

但直到今夜相见,赫连晏发现这位春华君的确对得起他的名声。

那些传言甚至低估了他。

赫连晏低下头,看着姬嘉树离开时甚至都未曾拂动的草叶。

如此年轻气盛的年纪,真元却能收放自如,这位南楚少年离开的越平静越干脆,就越令人忌惮。

恐怕也是看到这一幕,他身后的这两人才忍不住了吧。

“公子!”另一位黑甲少年急急开口,“不能放此子离开!此人若是长成,必然会成为主公的心腹大患!”

“属下已经查探了,此子出门没有带暗卫,南楚国师鞭长莫及,这里是东吴的客栈,若是出事只会找东吴王,今夜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两人俱是杀气腾腾。

“最好时机?没带暗卫?”赫连晏忽然哈哈笑了一声,看向姬嘉树站过的那棵树上。

“睁大你们的狗眼。”

两名黑甲少年忽然一僵,觉得院子有些安静的过分了。

后颈有些发冷,后背泛起鸡皮疙瘩。

两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很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

是杀气。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整个院落里都笼罩着杀气!

“人走了,”赫连晏朝着那棵树摊开手,“你是不是该下来了?”

明月从乌云中探出,照在树干上,露出一道黑影,居然有个人一直坐在树上,但他们却丝毫没有察觉!

两名黑甲少年顿时悚然。

“人家可不是没有暗卫,”赫连晏眯起眼看着那个人,“只是这位‘暗卫’的气息你们察觉不到罢了。”

“不过也不怪你们,对于过于强大的气息,人的身体会本能的忽略。”

那道黑影落到树下,月光打在青铜面具上,反射出幽幽的光。

“我不是他的暗卫,”李稷看向站在院子里的碧瞳少年,淡淡开口。

“是吗?”赫连晏摸上剑柄,“那我要是宰了那个小子,你不出手?”

“你杀不了他,”李稷瞥他一眼,平静道,“况且你要是这么做,也许真的能引出朱雀神子安排的暗卫。”

赫连晏的脸色冷下来。

> “你不会真的以为南楚国师就这样放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这么在外面乱晃吧?”

李稷眸光淡漠。

许沧海也好姬墨也好,在整片大陆上可都有不少仇家。

“我倒很好奇姬家还有什么高手存在,慢走不送,”赫连晏笑了一声,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像是对和李稷说话失去了兴趣。

李稷也没看他,转身离开。

“公子,”两名黑甲少年犹豫地开口,“难道那位昭华君是受南楚国师的指派……”

“在南楚姬墨能雇他,但在东吴那位神子可指使不动他,”赫连晏又笑了一声,背对着李稷离开的背影,“恐怕又是怕那位公主殿下担心。”

“也不知道这人是有什么毛病,”赫连晏摇摇头,下一刻他神情变得冷峻起来,“传令下去,之前的那些安排取消。”

“这是……不用再对春华君下手了?”

两名黑甲少年面面相觑。

“李稷倒是提醒了我,”赫连晏看着自己手掌的纹路笑起来,“离开西戎前,亚父曾让我小心一个人。”

“什么人?”两名黑甲少年一愣。

“一个叫作季大的人,”赫连晏道,“据说此人已经七年没有出现。”

“这是什么人,中原哪个世家的高手吗?”

“不是,”赫连晏笑道,“听说只是一位家仆。”

赫连晏身后两人神情更加惊愕。

世家之外很少有人家能供出修行者,能被他们西戎那位大人如此忌惮的人物居然是一名小小的家仆?

“季家世代侍奉姬家,很出了些有意思的人,”赫连晏笑道,“据说如果姬家的子孙性命受到威胁,此人就会出现。”

“那公子之前那些布置,是为了引出此人?”

要引出此人,向那位姬家大公子动手更方便。

“不是,”赫连晏笑了笑,“我刚刚不是说了。”

他意味深长道,

“这都是我对那位公主殿下的“倾慕”啊。”

……

……

李稷走出客栈院门,意外地发现一个少年站在街角处等他。

月光落在姬嘉树清隽的身影上。

“你发现我了?”李稷走到他面前。

“你从树上下来的时候才发现的,”姬嘉树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李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走到他身边,“走吧。”

“那个人,你和他很熟吗?”姬嘉树的目光随着他移动。

“见过几次,”李稷道。

“那你杀得了他么?”姬嘉树问道。

“如果不计后果,恢复境界后可以一试,”李稷思考了一下后道。

他的耳边回响起了之前在世安院中和嬴抱月的对话。

“其实还有一名天阶可以一试,”坐在小院的石桌边,他缓缓开口。

“谁?”嬴抱月问道。

“我,”李稷记得自己坦然道,“如果放手一搏,我可以和他一战。”

章节目录 第1084章 六艺 > 但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那名少女沉默了一瞬,摇了摇头。

“那还是算了,”她抬起脸笑了笑道,“你还有仇要报,我可支付不起请你的报酬。”

“他的事我还是自己来吧,”嬴抱月笑了笑道,“为民除害可是大功德,怎么能让给别人。”

李稷没想到她会拒绝的那么干脆,就像拒绝他的真元一样干脆。

“夜深了,”他站起身,“春华也许很快就会回来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就离开了那个小院。

从回忆中脱出,李稷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回望那座客栈的少年,“怎么,你也想杀了他?”

“杀他现在不是好时机,”姬嘉树道,“会给你们家那位陛下带来麻烦。”

这句话几乎默认了他能调动一部分姬家的力量。

各国在其他国家的都城都会安插一些暗桩,只是不知道这些是姬墨交给他的,还是他到了汝阳城后自己赢得的。

但立场不同,李稷很清楚姬嘉树不会告诉他。

“他说关于之前的那些‘误会’,会在中阶大典后与我分说,”姬嘉树淡淡道,“我正好那个时候也要和他清算。”

中阶大典结束正是清算的好时机,东吴王此时对西戎人如此隐忍,定然也安排了后手。

西戎人能静悄悄地来,中阶大典一旦结束,这群人能不能回到西戎,那可就不一定了。

“回去吧,”李稷看着面前冷静的少年,“你再不回去,她恐怕就要把自己的手砍了。”

下一刻,李稷就看见了面前运筹帷幄的少年大惊失色的模样。

……

……

月色给世安院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银辉,院落里静悄悄,仿佛能听见各房少年少女们熟睡中安静的鼻息。

这份宁静下一刻被少年激烈的喘气声打破。

“呼,呼,她睡了吗?”快速奔跑出了一身汗,姬嘉树在姬安歌等人所住的西院前弯下腰来,一边喘气一边问身边的李稷。

李稷向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边的少女抬了抬下巴。

“交给你了,”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明天见。”

姬嘉树怔了怔,看向他的背影行了一礼,“谢谢你带我回来。”

“我不过是晚上去散了个步,”李稷淡淡道,“顺便罢了,不用在意。”

顺便……吗?

“不过,”李稷停住脚步,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她不是瓷器。”

姬嘉树一愣,下一刻意识到他是在回答之前赫连晏所说的瓷不碰瓦的问题。

姬嘉树原本温和有礼的目光凝重了起来。

他明白李稷的意思,嬴抱月不是弱不禁风的瓷器,作为修行者,她能力强大,作为人,她远比一般人更为坚强,李稷说这样的话恐怕也是担心他为了保护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但他不能同意李稷说的话。

“李公子这么说,不过是站在不同立场罢了,”姬嘉树直起身子,静静开口,“之前一直没问,听说昭华君一直在寻找一位仇人?”

这是关于昭华君最有名的传言,知道李稷就是昭华君后,姬嘉树也好奇过,但毕竟涉及他人私隐,他就没问。

“是,”李稷转过身,静静开口。

“想必那人之所以被你痛恨,是伤害了你重要的人吧?”

姬嘉树凝视着那隐藏在面具下的面容,此人之强大他有目共睹,想来也没人能把李稷怎么样。

“是,”李稷再答。

“那么,你是不是曾有过心上人?”姬嘉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李稷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 “那如果人要害你那位心上人,你会把想他怎么样?”姬嘉树静静问道。

李稷迅速开口,不带一丝犹豫,“我会把他撕成碎片。”

说完他自己一愣,陷入了沉默。

“你看,就是这样,”姬嘉树苦笑一声,对这个比他大几岁的人的反应又有些好笑,李稷平素冷静自持,还是难得看到他愣住的模样。

不知道能被他喜欢上的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姬嘉树笑了笑向李稷一礼,解除了两人对话时他拉开的屏障,转身推开了西院的院门。

李稷没再说什么,回礼后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屋前时,却看见赵光惊慌失措地从屋中冲出,向他跑来。

“二哥,宫里出事了!”

……

……

姬嘉树推开院门,嬴抱月正安静地坐在石桌前。

明月映着她的背景,这一幕静谧而温柔。

但就在姬嘉树看清她正面在做什么时,却倒吸一口凉气。

嬴抱月单手提着落日剑,左手手腕平摊在石桌上,剑尖悬于腕前,正在比划着什么。

“抱月!你在做什么!”

姬嘉树吓了一跳,猛地上前从背后抱住她,一把握住了她拿剑的手腕。

一股热气从背后袭来,嬴抱月反而被吓了一跳。

她微微侧过头,看清背后人呼出一口气。

“你回来了?靠近就靠近,为什么要隐藏气息?”

这人收敛气息的能力越发强了,不过他这么做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为了抱她吧?

这时她才注意到姬嘉树握着她手腕盯着落日剑有些惊恐的目光。

“你莫不是……”嬴抱月目光落回剑尖,“以为我要砍手吧?”

姬嘉树一愣,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如果嬴抱月是想砍掉自己的手,那不该是将剑尖悬于手腕之上,而是应该右手执剑柄挥剑。

“昭华说你要……”姬嘉树有些窘迫地开口,但下一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嬴抱月如果真要砍掉自己的手臂,李稷还有心情跑出来找他?

他被那一本正经的家伙给骗了!

等等,李稷一开始的口气好像就是半开玩笑……

只是刚刚看到这一幕,他一时紧张顿时信以为真。

“李稷和你说我要砍自己的手臂?”嬴抱月笑了,“我只是在找几个穴位。”

说着她用剑尖在手腕处点了几下,几颗鲜红的血珠涌出,嬴抱月从桌上的药包里取出几根银针,插入那几颗血珠中。

看来的确是他误会了。

姬嘉树这时才意识到他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少女肌肤的热度和比他要低一些凉凉的体温却让他仿佛被或火点着了,他猛地松开她,退后一步。

“我……”他嗫喏着正想说些什么,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主殿下,醒着在的吗?”

“子楚,义山,快起来!”

“出事了!”

远处传来赵光焦急的声音。

“宫里刚刚传来消息,六艺战的规则临时发生了改动!

章节目录 第1085章 改制 > “出什么事了?”

嬴抱月从石桌边站起,和姬嘉树对视了一眼。

“临时改变规则?”

大晚上出现这般动静,原本安静的小院顿时灯火通明起来。

赵光素来咋咋呼呼,众人大半夜被突然叫起虽然有气,但听到赵光所说之事一时间都来不及生气。

“都过来说吧。”

看到姬安歌她们闻声都已经起来了,嬴抱月趴在篱笆上把混乱的众人都唤到了自己的院子,众人围在石桌边,神情都有些愕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要改规则?”

“大部分修行者恐怕得到了早上才知道这个消息吧,”赵光站在石桌边,面沉如水。

“如果不是我的幕僚告诉我三法司的所有官员连夜入宫,我觉得不对劲让人打听,还不知道出了这事。”

三法司?

嬴抱月记得那时赵暮人登基后新增的一个说法,和后世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为三法司的官制不同,赵暮人所设的三法司应当是包括御祷省专司礼的仙官、御史中丞为首的御史台、九卿中专掌司法的廷尉这三个部门。

这三个衙门的官员被召集,一般只会出现在涉及国家重大的礼制变革或者是律令颁布之时,如今连夜被宣进宫,不怪赵光会警惕。

“所以这群人是被叫进去商议改规则的?”嬴抱月问道。

“一开始并非如此,”赵光脸色有些难看,“原本是叫进去三司会审一位一品将军。”

一品将军?

嬴抱月一怔,和军中授爵的秦不同,东吴的将军是分品级的,一品是相当高的品级,如果她没记错,在东吴只有当年参加过对西戎大战的将军才有资格被封为一品。

这样的老将军在东吴算是德高望重,如果要审的确是需要三法司会审,可怎么突然审起一个老将军起来?

“那位一品将军犯了什么事?”武将世家出身的陈子楚皱眉,“要在中阶大典举行的期间会审?”

赵光忽然看了嬴抱月一眼,“此次会审,是为清算兵法考试舞弊一事。”

众人都愣住了,姬嘉树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在今天傍晚他们回到世安院的时候,一直没出成绩的兵战第一轮兵法考试放榜,嬴抱月位列第一,震惊了看榜的所有人。

加上当场就出来的后面两轮的成绩,嬴抱月成为了兵战当之无愧的榜首。

这个成绩连世安院的人都感到惊讶,毕竟和能亲眼目睹的摔跤和骑射不同,兵法需要家学渊源和多年积淀,各大兵法考试前几名一直以来都被武将世家出身的世家公子所占,各大赌坊猜了很多胜者,但谁都没想到会是嬴抱月。

世安院外顿时多了很多探头探脑的人,但都被宋谦安排护院打了出去,听说外面的酒楼茶肆一时间因为这个放榜都沸反盈天,但毕竟不是第一次被她震惊,其他人的成绩也不差,明天还要比六艺,众人没对这个成绩想太多,大家互相祝贺后就去睡了,却没想到这事还没完。

“那位将军难道就是……”归辰皱起眉头。

“没错,”赵光深吸一口气,“就是将公主殿下的卷子点为兵法第一的人。”

石桌边顿时一片死寂。

这背后隐藏的讯息让人心惊。

“是谁举报的他?”

> 打破寂静的人是李稷。

但李稷这句话让众人更加心惊,李稷怎么知道这位一品将军是被举报的?

“是御祷省一位礼官,”赵光神情复杂,“但听说是匿名举报,身份没查出来。”

就算是匿名举报,但听说举报信写的有鼻子有眼,直指一品将军程荣身为主阅卷官越过下面的其他阅卷官直接挑出一份试卷单独批改,有舞弊之嫌。

中阶大典中舞弊是重罪,且罪涉一品将军,在朝中闹得极大,赵暮人为了平息事态不得连夜叫三法司会审。

“既然放出来的消息是要改六艺战的规则而不是改兵法的成绩,那这舞弊一说,应该是已经澄清了吧?”

李稷淡淡道。

“没错,”赵光点头,“程老将军说他只是看着考官对一份糊名的试卷评分过低,才履行职责重批了卷子,卷子是糊名的,他根本不知道是何人所作。”

“陛下叫了三法司所有官员和三品以上在汝阳的武官全部进殿,打开糊名的试卷,让众人当场公开阅卷。”

随后,那份卷子打了所有人的脸。

当着众官员的面,赵暮人甚至拿出了沙盘让武官当场推演,再草包的将军也不敢胡说八道。

赵光看向嬴抱月神情复杂。

撇开最上方的姓名,那份试卷让人无话可说。

事实证明,程老将军批出的成绩甚至还有些保守,按照沙盘演绎,那名少女的卷子甚至能评出更高的成绩。

大殿上原本叫嚣着要取消嬴抱月成绩的官员们讪讪然,舞弊一事就此被澄清。

也不知道举报者当时在不在殿中。

“既然已经澄清了,好好的怎么又要改六艺战的规则?”陈子楚皱眉问道。

“兵法考试虽然结束了,但有礼官进言汝阳城内已经被这成绩弄得民心惶惶,不少人怀疑朝廷对女修过于纵容。”

是怀疑赵暮人对她的态度吧。

李稷看向站在姬嘉树身边神情沉静的少女。

兵法考试舞弊的确是澄清了,但大殿上发生的事只有参与的官员看见了,百姓们可看不见。

百姓们不相信一位十四五岁的深宫公主能在兵法上胜过那些世家子弟和有实战经验的年轻武将。

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哪怕将所有修行者的试卷公开,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

赵暮人在此事上虽然看上去不偏不倚,但在御祷省其他官员看来,赵暮人没有严惩那名女子却选择用这种方式解决,就是在偏袒她。

六艺战的成绩以往都是由每一项德高望重的名家担当考官,评价各位考生的成绩。

但有了兵战之事在前,恐怕不少仙官已经不放心这种评价方式。

“那这规则到底改成了什么?”

众人现在最关心这个问题。

“有仙官进言,如果只请几位名家评价恐怕难以服众,为了不再发生今夜之事,”赵光扫了一眼围在周围的少年少女们,神情凝重。

“三十位仙官联袂上书,请求将六艺战的获胜规则由考官打分,改为民众投票。”

章节目录 第1086章 民意 > “投票?”

月光下,少年们面面相觑。

只有嬴抱月在无语望天。

来这一招吗?

师父,你这次可是坑了我。

“这……是在开玩笑吗?”众人呆了半晌,陈子楚结结巴巴道,“这么大的事,用投票?”

放在十几年年前,投票这个词在山海大陆上还并不存在。

而将这个新鲜的词汇带入六国民众眼中的,正是某位最擅长奇思妙想的大秦国师。

大司命林书白。

正是林书白在一次任免官员中率先启用了“投票”这种方式,才让这种方式进入了六国的官场之中。

“没错,陛下已经同意了,天亮就会下令。”赵光神情复杂地说道。

“怎么就同意了?”宋谦插进去一句话,“这投票具体要怎么投?难道是选上几百人投?”

就今晚这一夜时间,太过仓促了吧?

“不选人,”赵光叹了口气,“我打听到的消息是,只要是明日去观看六艺战的百姓,无论身份贵贱都有投票的资格。”

这……有点难办啊。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民主投票,这的确是她师父引入的一种方式,她穿过一遭,对这种方式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不是任何情况下,投票就意味着公平。

她师父当年采取投票,都是在参加者并不抱团,且知识心性经历等条件都近似的情况下,她师父从未开展过如此大规模的投票。

要知道,在认知水平不均等的情况下,越多人的投票,不过是多数人暴政罢了。

姬嘉树等人虽然没听说过什么多数人暴政,但都本能地察觉到了这一规则改变后的陷阱。

“这样的话,岂不是对那些声名不显的修行者非常不利?”

尤其是明天准备选择书、礼、棋这些比较小众项目的少年们脸色都有些难看。

“我完了,”陈子楚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明天原本准备写书法的,可那些投票的人真的都识字吗?我这不是写给瞎子看吗?”

陈子楚这话说的有些难听,姬嘉树神情微凝,但话糙理不糙。

六艺本来就是曲高和寡的事,而这些全交给百姓品评,的确有些欠妥。

“还是嘉树你运气好,”陈子楚拍拍姬嘉树的肩膀,“反正你妇孺皆知,风靡万千少女,明天肯定没问题。”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陈子楚说的这话实在是欠揍。

但周围少年们此时都没心情调侃。

“总之,明天最好选择些动静比较大的项目,”嬴抱月笑了笑道,“既然规则都定下来了,我们再忧愁也没用。”

听到她开口,其他少年神情都有些异样。

“抱月,可你……”姬嘉树袖子下的拳微微握紧,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规则对所有人都有所冲击,但他们这些人多少都有些声名,怎么说也都吃不了大亏,但听到这个新规则的瞬间,姬嘉树觉得这规则简直就像是在针对她。

在投票的情况下,就意味着六艺战需要的不光是实力,还有名望。

和他们一样,前秦公主嬴抱月也很出名,甚至更出名。

但前秦公主的名声大多并非是正面的。

> 想起那些质疑和诋毁,姬嘉树只觉心中泛起一阵阵凉意。

“别那么担心,”看到他的模样嬴抱月笑了,“之前摔跤战的时候,不是也有人为我鼓掌了吗?”

“这个世界,是可以改变的。”

她笑了笑道,“你不要太担心。”

真的吗?

姬嘉树深吸了一口气,可到底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扭转上千年的成见?

“为什么东吴王会同意这样的上书?”这时嬴抱月的身后响起归辰恨恨的声音。

“他不是明君吗?”

归辰的声音实在是过于爱恨分明,少年们闻言都愣愣看向他,心中五味杂陈。

不少人偷眼看向赵光,毕竟归辰此举说轻了是一时气愤,说重了是非议东吴王。

还当着东吴王亲弟弟的面。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赵光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任谁有三头六臂,也躲不过百官罢朝啊。”

话音落下,少年们都神情一变。

赵光这句话,等于透露了东吴朝廷的私隐。

嬴抱月苦笑起来,她虽然很讨厌赵暮人,但在赵光说这句话之前她就知道赵暮人为什么会同意。

君王并非随心所欲,想随心所欲,恐怕只有当个暴君。

“如果我没猜错,那些仙官们的上书上,应该有一句话吧,”嬴抱月笑了笑道,“请求东吴王顺应民意。”

赵光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毕竟这是胁迫君王就范的最常见的理由。

嬴抱月笑了笑。

也就是所谓的民意裹挟。

要是放在寻常,以铁血著称的赵暮人没那么容易被胁迫,但偏偏今夜先是发生了舞弊案,又有汝阳城内议论沸腾,还有西戎人在旁边虎视眈眈,如果这般形势被人利用汝阳城出了乱子,后患无穷。

当年太祖皇帝制定的中阶大典规则重要的在于每一轮本身的规则,判定成绩的方式都是依照惯例,不改比赛内容只改评价方式,并不算特别大改动,且投票一事在过往十几年中大陆上都有旧例可依,再加上民意,赵暮人今夜准备不足,为了安定局面,不得不同意临时修改规则。

众人都想通了这件事,归辰低头向赵光道歉,赵光摆摆手没有在意,毕竟这个消息实在是突然,众人都难免混乱。

“明天这个消息传出来,真的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宋谦担忧地说道。

“事已至此,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嬴抱月笑了笑道,“大家都去睡吧。睡饱了才有劲面对风雨。”

她说的在理,陈子楚等人点头,三三两两议论着回去睡了。

嬴抱月重新在石桌边坐下。

姬嘉树走到院门前,回过头看着她的背影。

这个规则对她的冲击最大,但她却什么都没说,可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嬴抱月的左手还扎着之前扎进去的银针,看着她缓缓捻动银针,姬嘉树心头一动,忽然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今夜去见了赫连晏。”

嬴抱月抬头,神情有些惊讶。

“你想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吗?”

姬嘉树坦然问道。

章节目录 第1087章 谣言 > 嬴抱月知道姬嘉树晚上出门了,但她没想到姬嘉树会这样直截了当说出来。

还在众人刚刚听说了一个“噩耗”之后。

“之前本来就是想和你说的,”姬嘉树看着她笑了笑,“只是郡王殿下来的太突然被打断了。”

“可你为什么要……”嬴抱月顿了顿开口。

姬嘉树为什么要和她说自己的行踪?且不说她完全没有查岗的资格,就算有,她也不会干预他想做的事。

“赫连晏有挑拨我们俩关系的嫌疑,”姬嘉树在石桌对面坐下,眸光清澈,“所以我想着他和我说了什么,告诉你知道比较好。”

嬴抱月有些惊讶,注视着月光下清风明月的少年,心头微动。

这才是面对误会最好的解决方式,不是没事干一般的猜来猜去,而是将一切都坦然相告。

什么顾虑什么面子,都是虚的,坦诚和沟通才是最重要的。

可就是这份坦诚和不是自以为是地“瞒着”对方的举动,这世上能做到的人就太少了。

这方面,姬嘉树也许是赫连晏的克星也说不定。

“他说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姬嘉树笑了笑。

“你敢说我就敢知道,”嬴抱月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赫连晏大概又说了些惊世骇俗的东西。

“好,”姬嘉树抬头直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坦然道,“他说他喜欢你。”

这可真是直接。

在姬嘉树的面前说这些,不管他们之间的婚约是不是真的,这都完全没把姬嘉树放在眼里。

“他应该还说了别的吧?”嬴抱月问道。

赫连晏想要挑拨,可不会那么直接。

“嗯,”姬嘉树点头,但神情却有些意外,“你只问这个?”

他虽没什么经验,但一般女子被人如此直接的表达倾慕,反应不会更大一些吗?

不管是害羞还是高兴或者是厌恶,被人直接说喜欢总是件特别的事。

他之前犹豫要不要把赫连晏的话告诉嬴抱月,就是担心嬴抱月听见这么热烈的示爱,会不会反而对赫连晏产生别样心情。

“那个西戎人胆子的确很大,”姬嘉树注视着嬴抱月叹了口气,“我是不是不和你说比较好?”

他本可不想为赫连晏带这种话。

嬴抱月抬头笑了笑,“你是担心,我对他说的这话会有什么想法?”

承认了未免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但姬嘉树坦承了自己的介意,“有些好奇。”

世家子大多不会那么直接表达对女子的倾慕,但女孩子会不会比较喜欢这种直接示爱的方式?

“我不知该怎么和你说。”

嬴抱月微微呼出一口气,斟酌道,“上一个对我满口爱意的人,是我最想亲手杀的人。”

姬嘉树闻言一僵。

这经历也太特别了吧?

一阵凉风从两人中间吹过。

“那个人……是谁?”姬嘉树神情有些微妙。

“我不太方便说,”嬴抱月苦笑了一声,她要是说了,以她现在的身份,姬嘉树估计以为她想弑父。

“不过这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那个人也已经死了。”

“是吗……”姬嘉树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个人……”

“那个人没有直接伤害到我,”嬴抱月静静道,“但他伤害了两个对我而言最想保护的人。”

姬嘉树吐出一口气,“那我们不提了。”

> 和死人计较本就没有意义。

有了这么一出,他也大概明白嬴抱月会对她说喜欢的男人会是什么观感了。

“是我不好,明天就是六艺战了,还提起这些事。”

就算要解决赫连晏的挑拨,他也该等明天六艺战结束后再说。

不知道有没有引起她的伤心事。

“心里有什么疙瘩还是当夜解决比较好,”嬴抱月笑了笑道,“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与其姬嘉树之后从赫连晏那以扭曲的方式听到,还不如她事先就说清楚。

“我和赫连晏之前在来东吴的路上,曾经单独相处过,”嬴抱月道,“他是之前追杀我们的那群人中的一个。”

“我之前不是掉下过云雾森林的山崖么?当时和我一起掉下去的就是他。”

姬嘉树瞳孔微微收缩,怪不得赫连晏和她一副熟识的模样。

“在云雾森林里我曾经昏迷过一段时间,他背着我走过一段路,”嬴抱月眼前出现了一条冰裂的小河,神情有些复杂,“在那段时间里他可能获得过我的一些身体特征,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之后李稷发现了我们,一直遏制着他,在汝阳城外你们没看见他,就是李稷把他引开了。”

居然还要这样一段故事。

嬴抱月说的无比简单,但姬嘉树却听出了其中的刀风剑雨。

在云雾森林里,她一个人面对那样一个心怀叵测境界高深的男子,又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姬嘉树自责之余也惊讶于嬴抱月的坦白,她居然猜到了赫连晏可能拿什么来刺激他,他袖子下的手微微握成拳,他没有怀疑她,但她直接将一切怀疑的种子清除。

“我并不是……”

“我知道,”嬴抱月笑了笑,“你如果真要怀疑什么,我刚刚说的话你也可以不信。”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整理好了心情。

“我相信你。”

他郑重地说道。

“我也是,”嬴抱月笑了,目光落在他的剑鞘上,“你和他交手了?”

“嗯,不过没发生什么,”姬嘉树神情严峻,“他威胁说如果要在此时和他动手,他就让你和他的那些流言传遍汝阳城。”

想到六艺战新改的规则,姬嘉树忽然猛地站起,“等等,那个人不会是准备……”

新规则里名声相当重要,西戎人不会趁机散播谣言败坏嬴抱月的名声吧?

如果只是些桃色新闻倒是没什么。

嬴抱月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如果只是这种谣言我是不怕的,”嬴抱月笑了笑道,“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

但她总觉得这个新规则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这次改的新规则,你……”姬嘉树看着嬴抱月欲言又止,这次的规则对她明显不利,但她却没说什么。

“如果只是这个规则也没什么,”嬴抱月认真道。

这次的规则最终是看谁能服众,这个坎的确困难,但也的确要克服,如果不能服众,她当年在永夜长城早就被人暗害了。

只是她觉得,这份新规则,并不是全部。

天亮后,也许还有后招。

“今夜先去睡吧,”嬴抱月拔下手上的针,伸出拳头和姬嘉树碰了碰,“明日可是我们展现风采的时候。”

姬嘉树点头,两人互道晚安,回房睡下。

……

……

第二天一早,一个谣言传遍了汝阳城。

前秦公主嬴抱月的试卷,是抄了同考场春华君姬嘉树的卷子,才得了第一的。

章节目录 第1088章 选择 > “喂,听说了吗?”

“听说了!在寒山书院考试的时候,那前秦公主和春华君一个考舍,一直在往春华君那边张望,看一眼写一笔的,当时同考舍的望溪孙家的公子都亲眼看见了!”

“对,隔壁的桐庐书院的一位姓郑的公子说也看见了!”

“居然有人实名实姓地说看见了?那这事是真的跑不了了!”

“是吗?可春华君居然就任由她抄?”

“毕竟有未婚妻的名分,春华君德行出众素来心软……”

“可这前秦公主是怎么抄成第一的?”

“听说是阅卷的老将军最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战法,偏偏前秦公主写的都是那些,这才投了老将军的眼……”

从天亮不到一个时辰,各种似是而非的传言就传遍了所有酒肆茶楼,每个出门买吃食的汝阳城百姓都竖起了耳朵,茶楼也好街边的早点铺子也好,都能看见有人在唾沫横飞的分说。

“可恶!”

世安院的厅堂里,听着外围护院的小声禀告,陈子楚将一个馒头狠狠摔在盘子里。

“那群胡说八道的刁民!”

“子楚!”作为谣言的其中一员,姬嘉树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他还是呼了一口气,温声拍了拍陈子楚的肩膀,“别拿吃的撒气。”

“抱歉,”陈子楚看着桌边的十几双眼睛,捡起馒头大口塞进嘴里。

“没事,谢谢你,”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真心实意地说道。

不管遇上什么,她如今都有这样为她真心实意生气的人。

许义山坐在陈子楚的身边一声不吭,但嬴抱月仔细一看,发现许义山手边汤羹的水面,正在微微沸腾涌动。

这真是水法者的愤怒方式。

“师兄,”嬴抱月笑起来,指了指那碗汤羹,“你再不喝那碗就要碎了。”

“哦,好,”浑身肌肉绷紧的许义山一愣,松弛下来,将手边正在碗里翻滚的汤羹一饮而尽,却因为喝的太急呛得咳嗽起来。

“师兄?”嬴抱月愣住,站起来伸手去拍他的后背。

“我没事,”许义山将她推回去,“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吧。”

桌子边顿时一片死寂。

今日说等下有一场大战,嬴抱月提议大家一起来吃朝食,但早饭刚吃到一半,就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现在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在桌边默默喝粥的李稷忽然抬起头,淡淡开口,“这谣言是有人蓄意传遍全城的。”

嬴抱月捏紧手中筷子,眸亮如星。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

昨夜才出的新规则,不少修行者都还没得到通知,结果今早在汝阳城大街小巷里热议的不是新改的规则,却是已经结束的兵法考试的作弊案,这事实在太过蹊跷。

“作弊一事只要将昨夜三司会审的详细过程公布出来就可以迎刃而解,”赵光深吸一口气,“但现在来不及了。”

昨晚是连夜会审,今日又是中阶大典,建章宫不举行早朝,估计昨晚很多参与的官员都还没起床。

就算起床了,恐怕也没几个官员愿意帮嬴抱月发声。

而关于嬴抱月抄了姬嘉树的卷子的这个谣言连细节都编的有模有样,两人在兵法考试中恰巧又的确是同一个考舍,巧合太多,短时间根本难以澄清。

> “那我们就眼看着这些人诋毁姐姐?”归离小脸气得通红,“你们不去说,等下我和堇娘姐姐安歌姐姐出去和那些人说!反正我们今天也不参加中阶大典,我们去街上说,宋继子,还麻烦你给我们几个护院大叔。”

姬安歌点头,已经想好就算哥哥阻拦她也要掏出压箱底的银两雇人去澄清。

然而她没想到阻拦的人是嬴抱月。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嬴抱月站起身,神情沉静,“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茶馆中的谣言传得有名有姓,估计连证人都找好了,你们去也没用的。”

“姐姐,你在说什么?”姬安歌愕然看着她,“这可是在败坏你的名声啊!”

就算名声不能当饭吃,但在今天的比赛里,名声可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抱月,你不会忘了今天六艺战的规则是什么吧?”赵光皱眉看着嬴抱月。

“不管民众有多盲目,他们也绝不可能投票给一个传出在中阶大典中作弊的修行者啊!”

赵光心情复杂。

他不知这个谣言的背后是什么人在捣鬼,但这个谣言真的是像为这个规则量身设计的。

就算是私德有亏,但不在乎的就是不在乎,可作弊的谣言可不一样,哪怕是再没原则的百姓也不会在中阶大典中投票去选可能在中阶大典中做过弊的人!

“我知道,”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放下吃完的饭碗,“可现在离六艺战就剩下一个时辰了。”

再怎么澄清也赶不上了,这也是谣言会在这个时候传出来的原因。

六艺战在即,全城的百姓正是群情振奋的时候,说什么恐怕也不会有人信,恐怕还会被人认为是为了六艺战的成绩强行澄清。

等到中阶大典结束后,民众们冷静下来,这个谣言也许能澄清,但那个时候投票已经结束。

十分精彩的计谋。

不管从何种角度出发,她都如蛛网中的小虫,已经被困死了。

“谢谢大家担心我的事,但我们等下就是对手了,”嬴抱月笑了笑道,“与其担心我,不如大家想想等下去寒山书院后要选哪一艺去比。”

新规则在吃早饭前就有差役送到了每个参加者的住处。

六艺战今日在寒山举行,每个修行者从六艺中选择一门上擂台展示,由百姓投票选出排名。

六艺中只能选一艺,这选择就极为重要了,听到嬴抱月的话,众少年们顿时都沉思起来。

他们每个人都有至少两门以上的特长,以往六艺都允许选好几个,在只能选一个的情况下,选哪样的确能难倒众人。

在匆匆的准备后,众人出门的时间到了。

许义山陈子楚等人在思索接下来的比试,心事重重地踏出门去,唯有姬安歌归离李堇娘一直担忧地看着嬴抱月。

就在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姬安歌忽然抓住了嬴抱月的衣角。

嬴抱月回过头,看着少女那双酷似她心中最重要之人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她。

“姐姐,”姬安歌轻声问道,“你要选什么?你该怎么办呢?”

她能怎么办呢?还能做些什么呢?

被百姓千夫所指,还拥有那么多强大的对手,姬安歌想想都为她感到绝望。

嬴抱月看着那双眼睛,却笑了。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嬴抱月仰望着远处升起的朝阳。

“相信我,我有办法。”

章节目录 第1089章 碰撞 > 出城的马车已经备好,嬴抱月跨出门槛,正要上车忽然发觉有人站在街角正在向她悄悄招手。

嬴抱月抬起头,发现有名青年正站在墙角,就在她看向他的时候,那人抬起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手势。

“抱月?”

姬嘉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嬴抱月停下脚步,向姬嘉树笑了笑,“你们先走吧,我坐最后一辆车,马上赶上来。”

姬嘉树有些疑惑,但她如此说了,点头道,“好,那你快点赶上来。”

嬴抱月站在原地目视着姬嘉树陈子楚等人的马车离开,看向以铁卫的名义坚决留下来陪她的归辰,“你在这等我一下。”

说完她大步走向街角,眼前浮现出她刚刚看到的那个手势。

她记得那个手势,那是山海居伙计出门交易时的手势。

山海居的人吗?

嬴抱月在墙角站定,定定看向面前含笑望着她的人。

这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模样周正,身材挺拔,肩背即便穿着衣服都能看出极为流畅的肌肉线条,有着让人十分舒服的气质。

“你找我?”

来人向她恭敬地低下头。

“在下名叫方大,是多多大人的义子,义父让我来为小姐送东西。”

多多大人?

嬴抱月愣了愣,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虽然她明白这是钱伯方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大名用的代称,但第一次听到还是难免被呛到。

不过听到义子二字,嬴抱月差不多有点明白此人的身份了,想起钱伯方说过他有十几个义子为他打理生意,嬴抱月抬起头看着此人浅褐色的眼睛,“请问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做方二?”

“小姐猜的没错,”方大笑道,“在下的确有义弟叫作方二。”

这一脉相承的取名方式……

“冒昧问一句,你最小的弟弟叫作什么?”

“叫作方十三。”

好的,原来钱伯方有十三个义子。

接下来的名字也不用猜了,嬴抱月觉得她以后应该会遇见不少叫方五方六方七方八的人,不过她还有一事好奇。

“为什么姓方?我原本以为你们会姓钱。”

钱伯方虽然没说,但嬴抱月大概能猜到这些义子是从哪来的,北魏和南方国家不同,靠近西戎的地区多年小规模战乱,而一旦出现战争,最不缺的就是孤儿。

这些孩子,应该都无父无母了,钱伯方既然收养了他们,连生意都交给他们打理,证明十分信任这些义子,既然如此嬴抱月还以为他会让他们随他姓钱。

却没想到钱伯方却统一为这些义子重取了一个姓。

难道是因为第一个收养的义子姓方吗?

方大的话肯定了嬴抱月的猜测。

“是因为义父最先收养的小人,而小人姓方,”方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义父说姓方好,希望我们将来像小姐一样为人方正,就让后面弟弟妹妹一起随小人姓方。”

“弟弟妹妹,”嬴抱月一怔,“你有妹妹?”

> 女子出门打理生意,除了秦楼楚馆在北魏几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她原本没想到钱伯方能走到这一步。

“有,”方大笑了,脸上露出骄傲,“小人有五个妹妹,都在东吴和南楚的分店当掌柜。”

“义父说了,我们山海居的东家就是女子,无论男女,只要能通过他的测试,干得好,就能当山海居的大掌柜。”

看着他与有荣焉的笑容,嬴抱月也笑起来,但笑完她忽然一愣。

东家?

这个时候嬴抱月才意识到方大之前对她称呼的不同,她在汝阳城内露面已经多日,方大作为生意人最是眼毒,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公主。

但方大刚见面就管她叫“小姐”。

“你为什么不叫我公主?”嬴抱月问道。

“是小人失礼了,”方大有些慌乱,“小人从小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没改过来,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没关系,既然叫习惯了,你还是这么叫吧,我不讨厌这个称呼,”嬴抱月笑了笑,“只是你从小就知道我?”

关于她的真实身份,她不知道钱伯方对这些义子说了多少。

“嗯,”方大闻言高兴地抬起头,“义父从小就教导我们说,小姐是山海居的东家,他只是暂时帮小姐管理生意,虽然东家暂时出远门了,但义父说有朝一日小姐一定会回来的。”

嬴抱月沉默了。

她在世的时候钱伯方还没有开始收义子。

那个时候的钱伯方,是不可能知道她还会回来,但他却相信她会回来。

方大看着眼前如此年轻的少女,心中不是没有疑惑,他们这些义子大些的时候其实都能看懂钱伯方说这些话时眼中的悲伤,暗暗猜测过那位神秘的“东家”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没想到,就在三天前他被义父叫去,告诉他小姐回来了。

方大简直被吓了一大跳,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义父就让他给小姐送东西,听说他能第一个见到小姐,下面的几个弟弟妹妹足足眼红了他大半夜。

他也没想到,自家的东家居然会是前秦的公主,还是那位毁誉参半,震动了整个山海大陆的公主。

想到这里,方大才连忙想起钱伯方派他来的正事。

“小姐,我这次来,是义父托我给小姐送东西。”

嬴抱月一来就看见了方大身后的两个大箱子。

“什么东西?”

“义父让我给小姐带来一张琴,一架筝,都是由流云楼的万大家亲手所作。”

嬴抱月闻言一怔,一句话脱口而出,“万大家?她还没脱籍吗?她不是早就有为她赎身的人了吗?”

无论是秦楼楚馆还是教坊乐司,只有技艺超绝者才能被称之为大家。

北魏最大的乐坊是山海居边的流云楼,万大家是流云楼最好的琴师,也是流云楼的招牌。

但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乐坊中的大家是最好脱籍的女子,更何况那个女子已经超过了那个领域,早就成为了流云楼真正的东家,无需再看人眼色。

“义父说,万大家在流云楼等一个人,在没有等到之前是不会脱籍的。”方大轻声道。

章节目录 第1090章 震慑 > 嬴抱月愣了愣,沉默了下来。

“小姐不用担心,万大家现在很厉害,”方大不知眼前这个女子想起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慰道,“八妹九妹都是万大家带大的,现在每个月还会去看她老人家呢。”

如果那个女子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被称作老人家,会不会一凳子揍翻钱伯方这个儿子。

嬴抱月笑起来,看向方大身后的箱子。

方大一挥手,指挥两个小厮将箱子抬到了嬴抱月。

箱子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金光四射的东西,但只有懂乐的人才能明白其中之物的价值。

“小姐,这时义父连夜从外地取来的,小人倍加小心,一点都没磕坏。”方大憨憨地笑道。

钱伯方和她相认不过几日,也不知是花了多大代价才送来的。

嬴抱月心头有些热,她弯下腰,伸手抚摸了一下箱中发着淡淡幽光的琴弦,侧目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神情复杂。

“小姐要试试琴吗?”看着差事办到了,方大兴致勃勃地问道。

“谢谢你义父的好意,但我还是不弹琴了。”

方大脸上的笑容一僵,“小姐,是小人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嬴抱月笑了笑,“是我的问题。”

“可是……”方大难掩困惑,既然义父让他送琴来,说明这位少女肯定是会弹琴的,怎么突然说不弹了?

“你不用担心,你义父知道我的情况,不会责怪你的。”嬴抱月笑了笑,“我轻易是不能弹琴的。”

钱伯方送琴过来恐怕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但真要她在六艺战上弹琴,她还没拿定主意。

她还不想伤人。

但看着方大紧张的神情,嬴抱月没再为难他,笑了笑道,“东西我确实收到了,但我这边人手不足,你能帮我带到寒山上去吗?”

“包在小人身上。”方大重新来了精神,“还请小姐先走,我等会悄悄跟在后面。”

嬴抱月点头,转身走回归辰身边,和他一起上了马车。

……

……

和兵法考试时相比,今日的寒山脚下要热闹百倍。

到处能看见跃跃欲试的修行者,而大部分修行者身边都跟着不少搬着箱子的家丁和仆从。

这就是六艺战的不同之处,虽然山上也会提供乐器笔墨这些的器具,但世家子都会带上自己的爱物,带着大东西的,一般都是抬着乐器,乐器上都蒙着白布,毕竟比赛还没开始,不能事先暴露底牌,至于挎着小包裹的,嬴抱月猜测应当是书具棋具这样的东西,也有人带着弓箭,毕竟射也是六艺的一环。

还有些修行者虽然什么都没带,但身上已经换了独具本国特色的服饰,应当是准备跳舞。

这场面比枯燥的考试自然是要吸引人,寒山脚下百姓们兴奋修行者们也兴奋,到处都是呼朋唤友议论最近发生的事的声音。

然而就在嬴抱月跨入寒山书院之时,原本热闹的场面却骤然一静。

不少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百姓中更是响起窃窃私语,甚至有不少人脸上露出义愤。

这种气氛简直是让人窒息,归辰只觉热血一股股冲上脸,如果不是嬴抱月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山门的。

“抱月!”

> 但就在这时,一声呼唤打破寂静,换上劲装的姬嘉树向嬴抱月招手,走到她的面前。

看到姬嘉树毫无芥蒂走到她面前,四周的窃窃私语更响了,但姬嘉树的脸上笑容毫无阴霾,像是完全没看见周围人的眼神一般,坦坦荡荡拉着嬴抱月的手腕穿过人群,来到正在做准备的陈子楚等人之间。

寒山书院考舍前的空地上已经架起了高台,高台前有一棚子,每个上山的修行者来此报道,并写下自己选择的六艺中的项目。

陈子楚李稷赵光等人已经在棚子前排队了,姬嘉树拉着嬴抱月加入其中。

“嘉树,你这是准备选舞?”

嬴抱月被拉着一路走,看着姬嘉树的打扮,她有些意外地问道。

舞虽然是六艺之一,但常被世家认为不太庄重,以姬嘉树的身份,她原本以为姬嘉树会选六艺之首的礼。

“家中寄来的家书让我选礼,但这一次,我想选舞。”姬嘉树在日光下朝气蓬勃地笑。

“我上一次在南楚看了你跳的祭舞。”

他注视着嬴抱月眼睛轻声道。

“我觉得很漂亮。”

嬴抱月怔了怔,下一刻笑了笑道,“这次选乐和舞的人应该最多。”

站在前面的陈子楚等人都点头。

外围的百姓虽然有禁军维持秩序,但已经乌泱泱站了一大片,人数远远超过了之前看摔跤战和骑射战的人数。

显然东吴第一次的投票选榜首让所有百姓都产生了兴趣,而在这种情况下,乐和舞这两种最能引起人共鸣的艺肯定是最占优势的。

“不过我们一开始都以为嘉树会选乐,”陈子楚笑呵呵道,“好久没听他吹笛了。”

嬴抱月也很喜欢姬嘉树的笛声,但她也好奇姬嘉树会带来什么样的舞。

就在这时外围忽然安静下来,嬴抱月抬头一看,只见人群纷纷自发的分开,走来一群袒胸露腹的少年。

是淳于夜带领的西戎人到了。

他们这次都换上了西戎的传统服饰,披挂着叮叮当当佩饰的马甲,脖子上挂着狼牙,和周围的人群看上去格格不入。

“这都什么衣裳,这群人真懂什么是六艺吗?”陈子楚撇撇嘴,“我们不管选什么,肯定比西戎人强。”

真的如此吗?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跟在淳于夜身后的赫连晏身上,这时她注意到,赫连晏身后的有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物事跟在他身后。

那物事足足有半人高,上面蒙着白布。

“那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实在过于巨大,不光嬴抱月注意到了,其他人也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乐器吗?什么乐器那么高?琵琶吗?”

“开什么玩笑,琵琶怎么可能那么宽?”

嬴抱月看着那个物事的形状,眸光微深。

众人很快知道了那个东西是什么。

寒山上钟声响起,东方仪登上高台,宣布六艺战开始。

章节目录 第1091章 名动 >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西戎人带着的那个古怪物事是何物之时,开场的钟声响了。

台下嗡嗡的议论声骤然一静,众人睁大眼,看向一前一后登上高台的两名少年。

上台的顺序由抽签决定,为节省时间,选了同种艺类的修行者两人一起上台,一人结束一人立刻接上。

这样既节省了礼官们准备的时间,更加大了难度和看头。

要知道,一个人在比的时候,另一个人就站在台上看着他。

虽不是一起比,但这无疑就像是打擂台一般,如果不是心理素质够好,和谁同组上台绝对会影响到修行者自身的状态。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如果同组人太过出色,民众的注意力就会全都被吸引走,直到下一个人上台都出不来,下一个上场者的悲惨可想而知。

嬴抱月已经看见有同样准备选舞的修行者在祈祷不要遇上姬嘉树了。

这时高台上当的一声锣响,第一名上场的修行者已经开始。

那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宽袍大袖,向东方的朝阳稽首而拜。

“果然是礼。”

听着耳边考官们报出此人展示的艺类,陈子楚感慨道,“即便知道结果是百姓投票,还是有这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子啊。”

六艺战上台顺序虽然是抽签,但不同类别的上台顺序却是按照六艺顺序排定的。

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乐中包含奏乐和舞乐两种形式。

但不管后面几种有多少花样,礼都是六艺之首。

但越是庄重的礼,对百姓而言越是晦涩难懂。

此时看着高台上的少年一丝不苟地跪了又拜,台下人群里响起了窃窃私语。

“这人在拜什么?拜了那么多次,累不累啊?”

“你懂什么,这就是礼,可不是你这个泥腿子能看懂的!”

“老子是不懂,但这小儿拜完没有,这到底是个啥啊,真没劲。”

听着民众们肆无忌惮的议论,台上正一丝不苟地跪拜的考生身躯抖了抖,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羞愤的神情。

台下的世家子许多人脸上露出了同情,不少人对百姓怒目而视,神情鄙夷。

但百姓们看到世家子鄙夷的眼神,议论的反而更大声了,荤素不忌,台上还在叩拜的修行者气得连端平的手臂都抖了起来。

“这人选错了方向。”

这时嬴抱月等人的身边响起一个温和的男声,嬴抱月抬头看去,居然是姬清远。

因为这次引入了民众投票,民众也被当成六艺战的一员,观战的民众和参战的修行者都可以围在台下观看,所有人都挤在了一起,比赛开始后,姬清远姬安歌等人也都挤到了嬴抱月等人的身边,大家终于站到了一起。

“你是说,他不该选礼?”

“不,”姬清远摇头,“礼本就是为了教化,是通过自己的举动让人敬重,既然选择了礼,那么不管受到什么议论,都该面不改色地承受。”

“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姬清远沉静地开口。

“选择了礼的人,如果连自己的行为都不能控制,何谈教化万民。”

姬清远的声音让四周义愤填膺的世家子们都安静了下来,神情不定地看向他。

嬴抱月也有些吃惊,她没想到从小被姬墨禁锢的姬清远能说出这番话来,但同时她又有些欣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小时候对她发下的宏愿,姬清远显然是做到了,至少做到了前半部分。

> “你说的没错。”嬴抱月抬头看向台上叩拜动作已经难掩慌乱的修行者。

不管礼的源头在何处,任何规则,第一个制定并施行的人,在其他人眼中肯定都如同怪物一般。

如果自己都不够坚定,又谈何影响别人。

就在一片慌乱和嬉笑声中,第一个上台展示六艺的修行者狼狈结束了他的行礼过程。

看到他的模样,台下不少准备选礼的修行者脸上都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在没上台之前,不少修行者都以为自己能靠庄重的举动优美的礼仪感化民众,但直到第一人狼狈下场,不少人才发现圣人的路没那么好走。

当然,大部分人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朽木不可雕也!”

“一群愚民,难以开化!”

看见有不少修行者去找考官改类别,陈子楚撇了撇嘴,“我还以为这群人有多坚定呢,看着感动不了百姓就打退堂鼓了?”

“毕竟涉及到成绩,”嬴抱月笑了笑。“只有一次机会,自然不敢冒险。”

此时不少人都向台上剩下的那名修行者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还没上台的修行者还能改,但这个和第一人一起上台的修行者却不可能修改意向了。

就在这时,不少人发现这第二人居然是一位后辽修行者。

“后辽人选礼?”人群中有人群里发出一声嗤笑,“这群蛮子懂什么是礼吗?”

后辽人和西戎人本为一支,在中原士子看来是仅次于西戎的野蛮部族,诗书传入后辽都不到二十年,看到后辽人居然选了礼,在不少士子看来是对周礼的侮辱。

是个人都能察觉到台下气氛不对,百姓的厌烦声夹杂着士子们的嘲笑声,足以将任何一个年轻人压垮。

然而出乎嬴抱月的意料,站在台侧的少年整整衣冠,平静地走到了台中央,重复起了和第一名修行者同样的举动。

跪拜,叩首,展臂。

下面一片喝倒彩的声音,他的动作却一丝不苟。

“这是……”

之前因为行礼者本身的慌乱让众人没看清的动作,这一次却清晰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这是九拜。”姬清远的声音响起。

嬴抱月凝视着台上少年的动作,的确是九拜。

“《周礼》谓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动,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肃拜。”

这是不同等级、不同身份的社会成员,在不同场合所使用的规定礼仪。

而台上这名后辽少年,就是将这所有的九种拜法都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台下的民众一开始都在哄笑聊天,世家子眼中也都是轻蔑,但不管台下有多少嘲笑声,这个少年的动作都分毫不乱。

渐渐的,从井然有序中居然能看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他叫什么名字?”

四周的哄笑声不知何时渐渐停歇,有人好奇地问道。

陈子楚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不屑变为郑重,悄声问道。

“我认识他,”嬴抱月看着那名后辽少年的面容,轻声开口。

“他叫言初礼。”

章节目录 第1092章 灿光 > 言初礼。

姬嘉树闻言一怔,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忽然想起此人正是在摔跤战小组决赛里嬴抱月遇见的对手。

“没想到此人居然懂礼。”姜元元也认出了这个人,有些感慨道,“心志够坚定,不愧叫这个名字。”

言初礼的心志的确非常坚定。

九拜越往后礼仪越繁琐,但他却分毫不乱,动作细致坚定,连看不懂的人凝视着他都渐渐嘲笑不出来了。

“别说,这拜来拜去的还真有点意思啊……”

“看着挺好看的,规规矩矩的,这就是礼吗?”

姬清远凝视着高台上少年的动作,神情有些犹豫,“并不是最古早的礼,只是……”

“只是很漂亮。”嬴抱月笑了笑,接住了他的话。

后辽的典籍都是重新编纂后由秦国传入的,后辽没有什么诗书世家,的确是没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古籍,正如那些世家子所嘲笑的,后辽没有什么“底蕴”。

但从言初礼的动作中,嬴抱月却能感觉到他对礼仪的尊重和热爱。

同时他也知道什么才是礼。

仁者无敌。

“不管是什么样的礼,”嬴抱月抬起头看向身后专注的人群。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打动人心。”

“我以为你会讨厌礼,”姬清远闻言一怔,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

毕竟古周礼里不少规矩对女子多有束缚,她和他的母亲当年都被认为是离经叛道的人物。

“我不讨厌礼本身,”嬴抱月笑了笑,“只是礼,是要改变的。”

能让人心所向,获得感动,那才是她想要的礼。

“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嬴抱月看向姬清远笑道,“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姬清远心仿佛被重重一击,明白了嬴抱月的意思。

她说的是太祖皇帝之前秦国一位变法者的名言。

礼也好,法也好,都是可以改变的。

这才是她的礼。

可是,她现在,到底想要改变什么?

四周响起潮水般的掌声,姬清远抬起头,看向走下高台的言初礼。

“在礼这一门中,他应该是胜者了。”

民众纷纷将票投入了考官手中的签箱中,说是票,其实是刻了特殊纹路的竹签,每个民众入场前都能收到一包,竹签是限量的,且上面有序号,不能都留给一个人。

姬清远将自己的票投给了言初礼。

“我这是不是支持了你的对手,”他看向嬴抱月苦笑。

“你想多了,”嬴抱月笑了笑,“我这次没选礼。”

姬清远松了口气,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嬴抱月到底选了什么,她也没告诉任何人。

他心中有过猜测,但却不敢肯定那个可能。

毕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碰那个东西了。

虽然有言初礼挽起颓势,但选礼的修行者还是大大减少了,很快比试结束,听到高台边响起钟声,民众们都兴奋起来。

“到乐了!”

如果说六艺之中最让百姓们期待的是哪一项,绝对就是乐。

六艺战开始前准本选乐的修行者也是最多的,单看携带乐器和改换服饰的人数就知道。

终于到了乐战正式开始的时候,嬴抱月却发现往高台下登记处涌去的人数却少了不少。

“怎么回事?”陈子楚也在张望,“感觉人少了点啊。”

“你也不看都是些什么人选了乐,”赵光摇摇头,看向不远处。

修行者三五成群,指着人群中的一些人脸色发青。

“看见了吗?那是青阳周家的嫡子,听说他家一本琴谱传了几百年了……”

“那不是穆家的七公子吗?听说当初北魏王亲自召他进宫作六乐。”

> “听说春华君也要选乐,我等就不要献丑了……”

“等等,那位是……”

这时一个身影的出现让四周的意外声更响。

说一个人不准确,因为她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北魏圣女!”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只见许冰清带着一群北寒阁弟子走到了台下,她身后的弟子抱着一把琴,许冰清穿的仙气飘飘,望向高台,神情睥睨。

“圣女当年一舞动天下,我们这还比什么比啊……”

周围修行者纷纷开始唉声叹气,不少准备选乐的人都散去了。

“没想到许冰清也选了乐,”陈子楚皱眉,看向姬嘉树,“嘉树你行吗?”

当初许冰清成为北魏圣女,据说就是当众跳了少司命的祭舞,一舞成名。

“她选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姬嘉树平静道,说完看向嬴抱月,却发现嬴抱月并没有看许冰清哪怕一眼,反而一直注意一个人群稀少的方向。

“那是……”

姬嘉树发现她看的居然是西戎人所在的方向。

如果说在摔跤战和骑射战中原修行者对西戎人有的只有忌惮,那在六艺战中就只有满满的轻视。

根本无人关心西戎人选了什么。

一开始对西戎人抬来的那个东西众人有所好奇,但转瞬间就没人关注了。

“抱月,怎么了吗?”姬嘉树问道。

嬴抱月看向他,但不等她回答,开始的钟声就响了。

众人的注意力立即转到了眼前的比赛上,

乐战果然不同凡响,开局就十分激烈,民众们掌声如潮,许冰清的上场更是将热烈的气氛激发到了极致。

许冰清选的是舞乐,拖着仙气飘飘的薄纱裙上场,为她伴奏的是拓跋寻。

选择舞乐的修行者可以让在现场的乐官伴奏,也可以自带伴奏者。

不过大部分的修行者都不觉得能找到比东吴乐官更优秀的伴奏者,都是请乐官伴奏。

许冰清自信地走上高台,后面跟着两个北寒阁大弟子,拓跋寻手执盲杖,贺兰承为他抱琴。

看着那个场面,陈子楚撇了撇嘴,“好大的排场。”

“毕竟北寒阁是她家的,”赵光耸肩,但他看到许冰清一行人之后和她一起登台的那个人却愣了愣。

“赫连晏?”

嬴抱月一直没看许冰清,看的就是她后面的那个人,闻言点头,“他也选了乐。”

不仅选了乐,还和许冰清分到了同一组,故而一起登台。

不知这是这两人的手气,还是背后某些人的安排。

和许冰清比起来,赫连晏登台可以说十分冷清。

他一人背着那个半人高蒙着白布的物事,碧瞳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所以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陈子楚好奇问道。

“马上就知道了。”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神情有些凝重。

就在赫连晏登上高台后,在考官的示意下,他揭下了那物事上的白布。

众人睁大眼睛,险些被闪瞎了眼睛。

白布揭下,只见一阵耀眼的灿光从那物事上发出。

那物事高三尺许,形如半边木梳,最上首形如凤首,仿佛由纯金打造出的一般。

日光下,此物熠熠生辉。

这无疑是个乐器,但却很少有人见过这般形状的乐器。

四周一片寂静。

“这是什么?”陈子楚愕然开口。

这时嬴抱月轻声开口。

“这是箜篌。”

章节目录 第1093章 凤凰 > “箜篌?”

听到嬴抱月的话,其他少年全都惊讶地看着台上的那个乐器。

不光是箜篌,还是箜篌中最为罕见的凤首箜篌。

嬴抱月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箜篌分为竖箜篌和卧箜篌,卧箜篌说起来还是起源于南楚,与古琴同源,长形面板上却有像琵琶一样的品位,但赫连晏此时拿出的却并非卧箜篌,而是在南方极为罕见的竖箜篌。

竖箜篌在现代经过改良被称之为竖琴,在山海大陆上并不常见,赫连晏手中的箜篌更是精美得超过众人的想象。

“那是箜篌?”听到嬴抱月的话,陈子楚喃喃道,“怎么和我见过的箜篌不一样?”

陈子楚作为南楚人,见到的必然是卧箜篌。

“那是竖箜篌中的一种,叫做凤首箜篌。”嬴抱月解释道。

关于凤首箜篌,她还是在诗文中见过对其的描述。

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

日光下赫连晏手中的箜篌完全符合这句话。

即便是不懂乐理不知箜篌为何物的人,也能看出这架箜篌的名贵。

“西戎人怎么能拿出这么好的乐器?”陈子楚哑然,“这不会是从哪抢来的吧?”

在陈子楚的印象里,西戎能拿出几根骨笛就不错了,绝对造不出这么复杂的乐器。

虽然这模样的箜篌在中原不常见,但这么精美的东西在他看来只有中原的工艺可以达到。

赵光闻言看了他一眼,但随后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的确没听说过西戎有这种乐器。”

也许这架箜篌并不是属于西戎,而是独独属于赫连晏。

嬴抱月看着日光下赫连晏轻轻抚摸着这架箜篌,碧瞳中闪过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这幅模样,宛如就像是见到了母亲一般。

母亲?

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现在云雾森林里取下赫连晏面具时的画面,嬴抱月模模糊糊好像抓到了点什么,但那个想法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骤然被许冰清有些高的声音打断。

“考官大人,我能开始了吧?”

看着众人的目光都被赫连晏手中的箜篌吸引,许冰清脸色有些冷。

“奇技淫巧,有什么好看的,”她的目光从贺兰承抱着的琴上拂过,淡淡开口,“琴才是万乐之首。”

许冰清这话一出,高台边乐棚边除了琴师外的乐师都多少皱了皱眉头。

“不过一蛮夷之人的乐器,居然能惹来这么多围观,”许冰清笑着摇头,看向拓跋寻,“这世道,还真是乱套了。”

拓跋寻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理睬她,只是在乐棚外向乐师们道了个扰,借了一张琴台。

贺兰承小心地将琴摆放在他面前,看着拓跋寻面无表情地在琴台前坐下,他神情有些担忧,“师兄,要不是还是我来吧。”

想起昨晚北寒阁内部的争吵,贺兰承就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拓跋寻其实并不愿意为许冰清伴奏,但许冰清并未征求他的同意,而是通过许沧海直接向拓跋寻下了令,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但其实他和拓跋寻都会抚琴,且师承同一位琴师,是拓跋寻领他入门的。

“阿承,你还在那杵着作甚,还不下去!”

这时身后传来许冰清的轻喝,贺兰承苦笑一声,走下高台。

虽然都会抚琴,但许冰清却看不上他的技艺。

“居然让一个参加者为另一个参加者伴奏,北寒阁还真是乱来,”台下看着这一幕陈子楚蹙眉道,“如果许冰清获胜了,这功劳算谁的?”

“这并非没有先例,”赵光道,“但一般也只有至交好友或者是血缘至亲才会这么做。”

虽然比的是舞,但好的乐对舞蹈的加成是相当大的,参加者为参加者伴奏,等于牺牲自己的精力为对手做嫁衣,一般人怎么可能愿意。

“只是不知拓跋寻琴技如何,”姬嘉树道,目光从拓跋寻蒙着白绫的双眼上拂过,神情有些复杂,“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会弹琴。”

“圣女素来眼高于顶,”姜元元耸肩,“能让许冰清允许为她伴奏,可不容易。”

台上的乐棚里,东吴乐官们也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盲眼乐师。

“拓跋公子,圣女之舞还需要我等伴奏吗?”

> “不用了,”拓跋寻脸上看不出喜怒,“我来就可以了。”

拓跋寻缓缓伸出手置于琴上,示意礼官可以开始了。

高台上响起开始的钟声。

许冰清嘴角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将手中的绸带高高地抛向空中。

“开始了!”

台下响起了百姓兴奋的呐喊声,众人都看向许冰清身影,但不等众人看清许冰清跳的是什么舞,众人耳边忽然响起铮的一声琴声。

嬴抱月一怔。

许冰清在高台的最中心旋舞,但她却不由得看向坐在小角落里抚琴的拓跋寻。

“这是什么曲子,不是少司命啊!”

台下响起许多修行者的愕然声,许冰清嘴角露出一丝不满,但很快这点情绪被拂去,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昨夜她让拓跋寻奏此曲,结果拓跋寻居然说自己不会此曲!

不过在对比其他琴师和拓跋寻奏的乐之后,她还是选择了拓跋寻。

她知道这个男人不会让她失望的。

虽然她更希望的是另一个人为她奏乐。

许冰清在旋转之间,目光从台下人群中那个人脸上的青铜面具拂过,眼中闪过一道幽光,旋舞的更加快了。

而台上的琴曲愈发高昂,曲调并不复杂,但古韵中另有一种古朴大气。

“这曲子是……”

“关山月!”

居然是关山月。

嬴抱月怔了怔。

关山月是收录于《梅庵琴谱》的古琴名曲,指法纯正,音韵和平,乃入门之正路,

但问题是,它就是一首入门的曲子。

初学易于熟习,是每个学琴的初学者都会反复练习的曲子。

谁都没想到,拓跋寻居然会在这样的大场合选择一首如此简单的曲子。

他疯了吗?

不,疯的也许是其他人。

众人听着铿锵的琴曲,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首古朴大气的简单曲子,但听着听着,众人眼前却腾起了茫茫风沙。

“是关山月,可这曲调……”

可这曲调不是众人听惯了的幽然平和,而是磅礴巍峨。

“怎么能把琴弹成这样……”陈子楚喃喃开口,他已经看不见许冰清在台上的舞,却能看见拓跋寻在琴弦上飞舞的手指。

传说中琴最早依凤身形而制成,其全身与凤身相应,有头,有颈,有肩,有腰,有尾,有足。

许冰清在台上跳舞,但众人却仿佛看见了另一只在琴弦上飞舞的凤凰。

听着耳边的琴声,众人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很多。

有大漠,有雪山,有长城,更有长城外,巍峨天山之上的一轮明月。

“关山月,”姬嘉树喃喃开口。

就在这个时刻,他却想起了另一首关山月。

那是大司命林书白留在永夜长城的外的一首边塞诗,他在他父亲的书房里曾经见过。

关山月吗?

在浩瀚的琴声里,姬嘉树抬起头,仿佛看见了一个坐在长城之上弹琴的身影。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章节目录 第1094章 剑鸣 > 咚的一声钟响!

曲终人散,许冰清站在台中央气喘吁吁。

台下一片寂静,众人许久才从那蓬勃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缓过神的瞬间,台下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有妇孺揩着眼角边的泪水。

“真好听……”

“这舞也……好看。”

“不愧是北寒阁,这合作的一曲简直让人看见了永夜长城的巍峨。”

这一曲显然是成功的,姬嘉树嬴抱月等人站在台下,也难以抑制心中的心潮澎湃,但这一曲的成功,到底是因为许冰清的舞,还是因为拓跋寻的乐,却很难说得清。

“金石之音啊,”陈子楚看着台角默默抱着琴站起的拓跋寻,感叹道,“终究是许冰清不配了。”

这损真是被你夺完了。

嬴抱月抬起头看着台上笑容依旧自信的许冰清。

“圣女的舞还是太过柔美了一些,”姜元元呼出一口气,“倒也还行吧。”

以普通的舞蹈来说,许冰清的舞技倒是并不差,以她的身份和北寒阁的号召力,再加上技艺高超的乐师,倒是不难理解为什么会传出一舞动天下的传说。

可以说这一场,许冰清并不弱,而是拓跋寻太强了。

许冰清完全赶不上拓跋寻的气势。

但这一场毕竟是许冰清的主场,不管是谁的功劳,到底是调动起了民众们的情绪,台下的欢呼声比之前的任何一场都要强烈。

“这下我倒要看看这个西戎人要怎么办。”

在台下民众的欢呼声中,陈子楚看着静默地站在等待区的赫连晏,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他的确是很烦许冰清,但也不想看到赫连晏好过。

许冰清和拓跋寻的合作让百姓们迟迟不能从上一曲的情绪中脱出,某种意义上,赫连晏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考生们最不想遇到的画面。

“这西戎人就算是奏出花来,恐怕也不能吸引人的注意力了。”

奏出花来吗?

许冰清和拓跋寻走下高台,而赫连晏抱着他的箜篌,走到了舞台中央。

不少人的目光追逐着走下去的两人,还都在为许冰清和拓跋寻鼓掌,甚至没有人看赫连晏一眼。

嬴抱月的目光却不由得落到了那个西戎少年的身上。

他今日赤着上半身,只穿着一件皮革作成的马甲,上臂抹着复杂的油彩,脸上戴着狰狞的铁面。

就是这样一副极具野性的模样,和他怀中金碧辉煌的凤首箜篌格格不入。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那架箜篌,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的命运。

就像是柔美的孔雀,落入野兽的手中。

他真的会奏那架箜篌吗?

台下无比喧嚣,没有人看他,没有觉得他配这一架箜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许冰清和拓跋寻身上,然而就在这时。

“当!”

一声极为清脆的乐鸣,让所有人停止了言语。

下一刻不等人们找回自己的语言,一阵疾风暴雨般的乐声就夺走了众人的声音。

不同于古琴的柔美,不同于琵琶的铿锵,这是一阵很难形容的声音。

“谁?”

“居然开始了吗?”

台下之前过于喧嚣,众人甚至没注意到开始的钟声已经响起,但此时已经无人再关注钟声,只因耳边那阵阵乐声实在是太急,让他们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有大片的空白。

人们一个个向台上看去,看着那个立于台中央拨动箜篌的少年。

那声音一阵一阵,是众人从未听过的曲子,却仿佛击打在人们的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越听越想听。

隔着坚硬的玄铁面具,嬴抱月看不见那赫连晏的眼神,却能看见他专注地站在那架箜篌边,手速极快,已经能看见残影。

开场的那一声裂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随后曲调变得低沉压抑,压抑得人们透不过去,仿佛乌云之中隐藏着千军万马。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天上的流云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 但就在压抑到最极点之时,乐声忽然哗啦啦开始流淌!

寒山之上,在一瞬之间,无数鸟雀冲上云霄!

这就是他的箜篌吗?

嬴抱月立于台下,腰边剑鞘里的落日剑发出一阵阵的嗡鸣。

原来这就是他的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

……

鸟雀在寒山的山顶之上盘旋了多久,台下的百姓和修行者就有多久没有从那箜篌的乐声之中走出。

良久之后,率先醒来的考官不由得狠狠击打了几声钟声。

“投票开始!”

“哦,投票投票。”

醒过神来的百姓们脸上露出羞愧之情,修行者们更是重重喘气,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这样一个西戎人的乐声吸引了注意力,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不自在。

“这起点真的是太高了。”

陈子楚的眼睛被他揉得通红,看着抱着箜篌走下高台的赫连晏,感叹道,“还好我没打算选乐。”

他本来还为自己所选项目不如乐吸引人注意力感到崩溃,但此时看了这一场神仙打架,忽然庆幸自己没选乐。

这乐战简直不是一般人能参加。

才初初两场,就让围观者受到了绝大的震撼。

“这才刚开始啊,”姜元元也摇头感叹,“估计这下选乐的人估计又会减少了,这之后该怎么比。”

果不其然,他话音落下,就看见不少修行者跑去改项目。

但还有不少人站在原地准备观望,却没有去考官那里报名要下一个上场。

“三号,三号呢?”考官在台下喊着人。

“这个三号估计溜了,他肯定是不敢不改,”姜元元道,“谁敢接在那两人之后上场啊。”

看着周围叮叮当当投入签箱的竹签,姜元元叹道,“虽然说起来羞愧,但好在那个赫连晏是西戎人。”

六国的百姓对西戎人的恐惧厌恶是深入骨髓的,虽然赫连晏的奏乐的确出色,但不可能有大量的百姓给他投票。

但从修行者角度,这并不能让人释怀。

可即便如此,还是能看见不少竹签投入赫连晏的签箱。

“那群百姓疯了吗,居然给西戎人投票?”陈子楚愕然道。

“估计还没有醒过神来,”姬嘉树看着那些人迷离的眼神,“被他的箜篌摄去了心神吧。”

他们是修行者恢复得比较快,但普通百姓就不一样了。

“还能这样?这小子太魔性了吧?”陈子楚倒吸一口凉气。

魔性。

这也许是形容他最合适的一个词汇。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嬴抱月注视着赫连晏抱着箜篌离开的身影,他眼中此时似乎只有那架箜篌。

“三号放弃,四号呢?五号?”

考官声嘶力竭的喊声再次响起,但还是没人回应。

“这得推到哪一号哟,”陈子楚叹气,“可这个时候谁还敢上场?”

毕竟台下的百姓都被赫连晏搞得神志不清了。

听着考官的喊声,嬴抱月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心,但不等她的脚微微抬起,一个身影忽然走出了她身边。

“嘉树?”

陈子楚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愕然开口。

“我来吧。”

姬嘉树走到考官面前,微微一笑,“我是六号,我上场。”

章节目录 第1095章 春舞 > “春华君?”

原本嘈杂的人群因为一个少年的出现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他拥有的力量。

“春华君选了舞啊……”

“春华君要上场了!”

民众们露出兴奋的神情,但要参战的修行者们脸色却都有些苍白。

“乐战这真的是……比不得了!”

看到姬嘉树走上前,考官眼中露出惊喜,“好,那就六号顶上。”

但只有姬嘉树一个人不够,按照规则他还需要一个同组上台的人。

“六号到了,七号呢?七号是谁?”

“七号不管是谁也不敢出来了,”陈子楚将手抱在脑后,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场面。

“嘉树倒是无所畏惧,但他顶上后其他人更不敢上了。”

此时考官已经喊到了十号,但围在场边其他修行者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

“真的这么可怕吗?”嬴抱月看了一眼手中的号码牌,她排在二十号开外。

陈子楚和姜元元闻言一怔,包括许义山在内三名南楚少年都同时看向了她。

“我想起来了,”陈子楚顿了顿道,“嘉树参加上届初阶大典的时候你还没来南楚,没看过,怪不得不知道。”

“你参加初阶大典的时候嘉树那小子就已经是考官了,”陈子楚拍了拍嬴抱月的肩膀,“怪不得不明白。”

她其实从没有见过那个少年认真起来的模样。

但除了她之外,很多人都看过,即便没有看过也听过。

“嘉树在南楚的时候有个称号,”陈子楚感叹道,“叫作六艺通绝。”

嬴抱月一愣,这可不是一般的称号。

六艺通绝,这说明六艺所有门类都得到了顶级艺者的认可。

“整个南楚得到这个称号的不过两人而已,”陈子楚道,“在嘉树出现前只有一人。”

六艺单一个门类就能让人耗尽一生,而那些艺者的眼光又素来高,如果不是相当擅长是不能服众的。

对战尚且能靠境界压制,但六艺光有境界可不行。

陈子楚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在姬嘉树面前感到绝望,不是在和他斗剑的时候,而是在和他斗乐的时候。

考官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已经喊到了第十四号,但却无一人敢走出来。

“不会就这么喊到结束吧?”陈子楚笑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在六艺上果然没人敢和嘉树作对……”

然而陈子楚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忽然起了喧嚣。

一个男人静静走出了人群。

日光打在他脸上青铜面具上,发出幽幽的光。

李稷走到考官面前,淡淡开口,“我是十五号。”

“好、好,”考官也有些发怔,“十五号顶上,人齐了,可以上场了。”

台下的人群中有一瞬的寂静,下一个爆发出巨大的欢声。

“天呐,春华君遇上了昭华君?!”

“这两人居然对上了!”

看着在考官身前面对面而立的两人,整个高台下简直就要沸腾了。

“李、李稷?”陈子楚也愣住了,“他也选了乐?”

“怎么,难道只有春华君能选乐?”之前一直没插嘴的赵光瞥了他一眼。

>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意外,”陈子楚神情微妙,“他们俩怎么在这个地方碰上了。”

他本来还以为没人会上前,至少要拖上一刻钟。

之前考官喊了那么多人,并非所有人都放弃了,只是聪明的世家子都躲在后面,不敢触碰姬嘉树的锋芒。

“怎么,你是觉得我二哥怕春华君么?”赵光听出了陈子楚的意思,撇了撇嘴,“我二哥可是天阶。”

李稷的确是天阶修行者,可在六艺上的传言少之又少,众所周知,六艺不是光有境界就行的。

周围围观的民众们也在窃窃私语。

对于李稷会比什么众人虽然好奇,但先上场的人是姬嘉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身边忽然响起一片惊呼,嬴抱月抬起头,发现和考官交谈完的姬嘉树居然回到了她身边。

“嘉树?忘了什么东西吗?”

嬴抱月打量着已经换好衣服的少年。

“我想找你借一样东西。”姬嘉树道。

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好。”

姬嘉树一愣,没想到他还没说什么她就已经同意,他微微探过身,伸手握住了嬴抱月腰间的剑柄。

陈子楚在一边张大嘴,这个动作对修行者而言相当危险,嬴抱月对姬嘉树却毫无防备,任他握住了自己的剑。

姬嘉树也有些吃惊,定定心神轻声开口。

“借剑一用。”

嬴抱月点头,姬嘉树唰的一声拔出了落日剑。

剑锋在日光下洒落一片清辉。

“我去了。”

嬴抱月接过了他递来的春雷剑,平静地点了点头。

姬嘉树看着她一如既往的神情,嘴角露出笑意,不等陈子楚等人发问执剑转身,大步走到了高台下。

李稷正站在那等着他,目光从嬴抱月等人的身上掠过,李稷率先一步转身踏上高台,姬嘉树上前一步赶上。

看着两人并肩走上高台,陈子楚等人还在发愣。

“等等,春华他为什么一定要用你的剑?春雷剑不能用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春雷剑在使用的途中应该会发出雷声。”嬴抱月指尖从春雷剑的剑鞘上拂过,“雷声会打断乐器的节奏,所以使用普通的剑比较好。”

而他们这群人里,属她的剑最普通。

“可是……”陈子楚声音有些犹豫,人群中也有不少修行者在窃窃私语。

可是没有春雷剑的春华君,真的还是春华君吗?

看到姬嘉树拔剑,众人都已经猜出了他要比的是舞乐。

姬嘉树和李稷走上高台,李稷径直走向了舞台一侧的等待台,而姬嘉树则握着剑走进了乐棚。

看着他低声和乐官交谈,并还写了些什么,众人的神情愈发凝重。

要知道乐官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如果不是对乐曲有特殊的要求和改动,是不用说这么久的。

“春华君这到底是要跳什么?难道是自己编的曲?”

看着乐官们的神情越来越严肃,人群中一片讶然,但就在这片讶然里,姬嘉树结束了和乐官的交谈。

少年执剑缓缓走到舞台中央。

他还什么都没做,世界却已然安静了下来。

雅雀无声。

唰的一声,长剑发出轻吟。

章节目录 第1096章 合鸣 > 六艺战已经过半,日头也升到了最上空,火热的日光洒下,刺激着人们的眼睛,但人们的眼睛却睁的越发的大,不顾眼睛疼痛,定定注视着台中央在光影中流转的少年的身影。

这一场舞的开始和所有人意想之中的都不一样。

这一场舞开始得是极安静的。

姬嘉树执剑静默而立,日光下少年容颜如玉,挺拔如松。

第一声响起的,不是激烈的琴声,而是埙音。

“埙?什么曲子是由埙开头的?”

台下懂乐的修行者都是一阵怔然,而就在悠扬的埙音之后,一支笛音响彻云霄,而就在笛音响起之时,舞台中央的少年动了。

唰的一声,少年手中的长剑随着铿锵的琴声一起刺出,发出炫目的白光!

少年的身材纤细,但就在他动起来的一瞬间,众人却仿佛看到了极为宏大的画面,在他一进一退之时,仿佛有千军万马埋伏在他的剑影之中,人们仿佛看见金戈铁马呼啸而来,从自己头上奔腾而过。

“啊!”

有百姓忽然发出惊叫,但更多的人定定看着台中央少年执剑而舞的身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

他们看着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看着两军对战流血漂橹,大军过境,人们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但下一刻战场已经结束,洒下满地的断壁残垣碎裂的盔甲刀剑。

但就在断壁残垣之中,忽然开出一朵朵的花。

少年执剑在断壁残垣上起舞。

他的舞中有沙场的豪情,有山河的壮阔,有众生的悲鸣,有天地的祈祷。

春风袭来,山河如画,灼灼风华。

就在这个时刻,琴声加入了。

铿锵的琴声带着旷古的悲凉,和着剑身的轻吟,合奏出直击人心的乐曲。

“这……这个曲子是……”

春风拂面而来,而众人终于听出了姬嘉树所作剑舞舞曲的由来。

浑厚又悲凉,悲凉中又有着新生。

正是九歌的开篇,一切的起点。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在姬嘉树的剑舞中,有南楚修行者看着他喃喃开口,有泪水缓缓流下脸颊。

“东皇太一!”

陈子楚脱口而出。

楚辞九歌之首,开篇第一章,东皇太一。

这个曲子曾经是南楚的骄傲,但在一个男人跳过之后,却被封印十几年,再也无人敢触碰。

那个人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嬴抱月静静看着高台上起舞的少年,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九歌东皇太一。

但在十几年前,她见过另一位东皇太一。

南楚有六艺通绝称号的修行者只有两位,但在她的前世,她知道的只有一位。

那就是姬嘉树的父亲,南楚国师,最终取得东皇太一封号的姬墨。

“阿墨他不知是怎么回事,取得称号之后却不愿再跳那个舞了,”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嬴抱月的耳边响起。

> 姬墨在十几岁的时候也曾一舞动天下,嬴抱月人生最早的记忆里还记得那个少年身着白衣在日光下起舞的画面,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经纯白无瑕的少年穿起了黑衣,再也不跳这个舞。

东皇太一本人都不跳了,自然没人再敢触碰这一曲九歌。

但众人没有想到,在十几年之后,这首尘封的乐曲,却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出现在了璀璨的日光下。

然而姬嘉树所舞的东皇太一,却不是旧人记忆中的东皇太一。

“这曲子好像不一样。”

考官高台上,东方仪背后忽然响起中年男人幽沉的声音。

东方仪猛然回头,看着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陛下,不是说今日不来了吗?”

赵暮人传音入密,淡淡开口,“那是敷衍那些老臣的借口,你可别暴露我的身份。”

昨夜才三司会审,他今日跑来欣赏歌舞,绝对会被那些御史的折子给烦死,赵暮人于是干脆伪装成了护卫,出现在了考官高台之上,虽然他知道东方仪一早就发现他了,不过是顾忌着他的面子没有出声。

“姬墨倒是生了个不像他的儿子,”赵暮人凝视着台上少年起舞的身影,“这是重新编排后的九歌东皇太一吧?”

“没错,”东方仪深吸一口气,听着耳边沉郁顿挫的鼓声中响起激昂的琴声,老人缓缓地击掌,“改得极好。”

甚至连他都没想过,东皇太一能改成这般模样。

如果说当年姬墨的舞能看到悲凉中的宏大和肃穆,那么姬嘉树的舞,就是能让人从悲凉之中看到希望。

宛如废墟上开出的花,那个少年的长剑拂过,肃杀中却有着万物新生的希望。

东方仪注视着台上一进一退的少年,姬嘉树已经越舞越快,琴声直入云霄。

“真美啊,”他缓缓地低吟,“姬墨当年舞出了前半段,而他的儿子,却舞出了后半段。”

“蕙肴蒸兮兰藉,莫桂酒兮椒浆,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老人缓缓击打着节奏,凝视着天边的盛阳。

“真的宛如春光一般。”

少年俊美的容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剑舞进入了后半段,他的身躯愈发的轻灵,万紫千红仿佛在一瞬间绽放,众人耳边的琴声也越发的高昂,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不好,”就在这时,察觉到一丝停顿,东方仪瞳孔微微收缩。

众人如痴如醉,乐棚中的琴师却如癫如狂,但下一刻在一阵尖锐的高鸣后,乐声忽然出现了停顿。

啪的一声,一根琴弦崩断,乐棚中的琴师吐出一口血来。

“糟了!”陈子楚愕然开口,“没人能跟上嘉树了!”

他以前看姬嘉树作乐只有一个感受,陈子楚目光有些发怔,那就是没有人能赶上姬嘉树的节奏。

但却没想到在这么个关键的时刻琴师奏不下去了。

台下的修行者们也面面相觑,乐声的空白里,台上的姬嘉树身影一僵,微微握紧了剑柄。

“这……”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却走上了高台走到了琴师身边。

“等等,她什么时候跑上去了?”

“那不是前秦公主吗?”

嬴抱月走到了琴师身边,向他伸出了手,轻声开口。

“请让让,我来吧。”

章节目录 第1457章 君心 > “你说谁?”

拓跋容身形一僵。

“当然是你的夫君和女儿,”嬴抱月道,“你不会把他们都忘了吧?”

“连他们的死活你都不在意了么?”

看着眼前少女平静的面容,拓跋容不知为何有些心慌。

她强压下情绪冷笑道,“你要胡说八道,也该先打听打听我夫君是谁!”

“我夫君是堂堂等阶二的神子,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嬴抱月沉默一瞬。

是啊,等阶二修行者在这大陆上的确是无敌了。

但又有谁能想到,他们也是肉体凡胎会痛会死的人。

“没人把他怎么样,”嬴抱月淡淡道,“北魏国师大人为了救令千金自己散尽功力,已经不是神子了。”

此话一出,屋中一静。

不光是拓跋涛等一众官员,连耶律华拓跋寻众人听到都愣住了。

对于北魏修行者而言,许沧海出身贫寒,却是北魏修行界的太阳。

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他在,北魏就有人能撑得住。

可现在,这颗太阳陨落了。

看着屋内震惊不信愕然神情各异的众人,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她和师父死去的时候,这世间众人是否有同样的反应。

“许国师他散尽了功力?”

耶律华愕然开口。

纵然对此人有诸多怨怼,但一旦失去了这个人,北魏就像是倒了一根顶梁柱,毗邻西戎最需要武力的北魏,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对正值政局动荡的北魏而言,此事无疑是雪上加霜。

然而就在屋内众人震惊难言之时,拓跋容只是低头定定站在地上。

“你……在说谎。”

嬴抱月站在她面前,听到了牙齿摩擦的声音。

拓跋容抬起头,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眼角有一丝红,她骤然一声厉啸。

“兄长,别信她,她在说谎!”

所有人都被拓跋容的尖叫吓了一跳,尖叫完,拓跋容自顾自低头低声道。

“对,这是假的。”

“沧海他……他不会这么做的。”

她的腔调古怪,嬴抱月一时间不知道她是哭是笑。

“那个男人最自私了,就算清儿出事了,他才不会这么做呢……”

“清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只有我最心疼她。”

“她生下来,沧海都从不抱她呢……”

嬴抱月站在最近的距离,看着拓跋容这般模样,只觉得有些悲哀。

的确,谁也没想到许沧海会这么做。

就像谁也没想到拓跋容现在会在这里。

这对夫妻的事,她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不管你信不信,消息我已经带到了,”嬴抱月瞥了一眼躲在拓跋涛后面某位身着国师祭服的“许沧海”,淡淡开口。

“你夫君到底在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遇到了什么事,你想必一清二楚。”

“这枚令牌属于谁,你也能看清楚。”

“你夫君和女儿是被谁害成这样的,你更清楚。”

> 三个清楚,让拓跋容拿着长剑的手颤抖起来。

她的手指不断颤动,像是拿不住剑一般,她猛地双手握住剑,但却还是抑制不住颤抖。

嬴抱月垂下视线。

“这不是你的剑吧?”

拓跋容的佩剑青炎剑在中阶大典的时候给了许冰清,之前在宁古塔的时候,嬴抱月看得清楚,那把剑一直佩在许冰清身上。

从东吴回来,拓跋容一次都没有和许冰清相见。

但也许,她是想用那把剑保护女儿。

“那把剑,也许并不适合你,”嬴抱月道,“那把剑原本的主人,就算在临死前,都会保护自己的女儿。”

“不过区区一个十几岁的丫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拓跋容霍然抬头,“你……”

怒骂声忽然停在嗓子里,拓跋容愣愣看着嬴抱月的眼睛。

这个眼神,这个熟悉的眼神是……

嬴抱月垂下眼睫,“我没有资格,那你就有资格面对自己的女儿和丈夫了吗?”

“你不是不惜给女儿下毒也要投靠西戎吗?”

屋内骤然一静,只有刚刚察觉到此人身份的拓跋容无法冷静。

“你胡说!”

眼前少女熟悉的眼神将拓跋容带入心中藏得最深的梦魇,已死之人怎么可能还会复活?怎么会对她之前做过的那些事一清二楚?

她眼前的这个人,是人是鬼?

“清儿的毒不是我下的!那只是一个意外!”

“只要沧海乖乖听话,鬼华君答应会给清儿解药的!”

嬴抱月微微睁大双眼。

屋子中彻底陷入死寂,拓跋涛僵在原地,瞪着像是失心疯了的妹妹,恨不得撕了她的嘴。

吼出这句话的拓跋容也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刚刚说出的话。

鬼华君。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果然又是他啊。

这人是西戎那边的最强跑腿吗?怎么哪里都有他。

听到拓跋容的自白,原本围在拓跋涛身边的一些老臣神色也有些异样,年老一派中起了骚动。

这么看来,这群人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拓跋家和西戎人有勾结一事。

也对,毕竟拓跋氏如果只是想当一介权臣,把持北魏朝政,那么他搞些手段不过是寻常的权力斗争,一些想要权势的朝臣和世家会支持他还算正常。

但一旦和西戎人勾结,那这事的性质就变了。

和西戎人勾结无异于引狼入室,一旦西戎人攻破永夜长城,那么北魏境内有多少世家还能保全可就说不定了。

看到年老一派中起了龃龉,嬴抱月趁热打铁,冷冷看着拓跋涛。

“鬼华君不是西戎的翟王么?”

“果然,拓跋家和西戎人勾结,想要改朝篡位吗?”

“你这丫头莫要妖言惑众,”拓跋涛咬牙一把扫开呆住的拓跋容,“家国大事,岂能只听一妇道人家的胡言!”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女人和拓跋一族早就没有关系了!”

神智混乱失去气力的拓跋容跌在地上,愣愣抬头看着凶神恶煞的兄长。

这一幕真是恶俗又让人悲哀,看着被推倒在地上的姑姑,拓跋良娣愣愣站在昏睡耶律朗身边的,忽然有物伤其类之感。

这也许,也是她未来的结局。

察觉到远处那位太子良娣的失神,嬴抱月倏然看了耶律华一眼。

看到嬴抱月的眼色,耶律华一怔,下一刻身形消失在原地。

章节目录 第1458章 放弃 > 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

雷者,最为迅捷。

冯燕尚未反应过来,儿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是那么快,她只看见一道黑影倏然穿梭在对面的人群中,下一刻出现在拓跋良娣身边。

“你……”

骤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影如黑塔一般,拓跋良娣的惊叫声都吞在嗓子里,她搭在椅背上的手中一直捏着一根银针,她猛地向耶律朗脖子刺去,针尖刚刚刺入就被耶律华一脚踹了出去。

针尖一歪刺到了旁边的位置,耶律华猛地将其拔出丢在地上,拉下耶律朗的衣领。

耶律朗满是深紫色纹路的脖颈出现在众人面前,拓跋良娣倒在地上一声尖叫。

“快来人!护驾!”

“护什么驾!”耶律华一剑劈开她面前的地面,怒不可遏。

“拓跋氏向我父王下毒的证据就在这里!我看谁还要和这谋朝篡位的逆贼勾结!”

这一剑如平地一声惊雷,所有拓跋涛阵营里的大臣们都愣住了。

不少老臣神情复杂地看着耶律朗脖子上的纹路,脸色变了变,都往外退了三步,带着自己的护卫和拓跋涛划清了界限。

拓跋涛当机立断和自己的护卫以及假的“许沧海”退至另一侧,只把拓跋容和拓跋良娣丢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狼藉的局面,他眼珠瞪得通红。

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本对他有利的局面就变成了这样。

“你……你这小儿……”

望着站在人昂首挺胸站在耶律朗身边的耶律华,拓跋涛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涌出了笑容。

“逆贼?我们是逆贼?”

他哈哈大笑起来,“这王位,本来就是拓跋氏的!”

如果没有那个秦国皇帝该死地横插一脚,这北魏本就是拓跋氏的天下。

“嬴皇帝都死了八年了!”拓跋涛面容扭曲,“这王位,你们耶律家也早该还回来了!”

耶律华眸光微凝,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不管王位属于哪个家族,这都不是你们勾结外族的理由。”

“勾结外族?”拓跋涛大笑,“如果没有那道长城,谁是外谁是内?老子只认强者!”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昏睡在椅子上的耶律朗,“要老子认这软脚虾为王,绝无可能。”

耶律朗早年是带过兵,但一个没有经历过杀母立子的王,不过是个软蛋罢了,根本没有北魏人的悍勇。

更何况耶律朗当年让他嫡女为妾的屈辱,他可是还记得清清楚楚,耶律朗如果要真的上位,拓跋家恐怕连口汤都没得喝。

“你……”听到有人侮辱他父亲,耶律华眼中涌起怒意,他望向他身后渐渐聚集起的臣子,他举起手中剑,雷霆在他的剑刃上聚集。

“哼,你难道以为你赢了吗?”

拓跋涛望着他,嘴角忽然露出了隐秘的笑意。

望着他的笑容,嬴抱月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禅院的大人,你们听到了吗?”

拓跋涛憋住一口气,眼珠都凸起抬头向四面八方大喊道,“你们再不出来,是要看这小崽子上位吗?”

嬴抱月心头一缩,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抱月!”

这时原本在门外坐在担架上剿灭拓跋氏势力的李稷忽然冲入了屋内。

“李稷?你腿没事了?”嬴抱月刚想说话,却只见李稷出手掷出了巨阙剑。

咔嚓一声,巨阙剑扎入一根粗柱上,微微颤动。

“光华!”

> 这时孟诗一声尖叫,嬴抱月猛地回头,看见耶律华前方不远处躺着一把匕首。

匕刃乌黑,显然涂了剧毒。

李稷刚刚掷出巨阙,正是弹飞了从暗处飞向耶律华咽喉的这把匕首。

看到这惊险的一幕,耶律华身后众人几乎被吓得失去呼吸。

谁都没想到在这么多人的保护下,居然还有人能向耶律华出手。

四名死士立即用身体层层将耶律华围住。

“没用的,”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男人的轻笑,“区区肉体凡胎,只要我想刺,穿几个都行。”

众人愕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从拓跋涛身后的后门处,走进来一位戴着面具的少年。

看到他,嬴抱月闭了闭眼睛。

淳于夜的目光在嬴抱月的面上停留了一瞬,瞥向李稷。

“昭华,你还是那么喜欢坏我的事呢,”他惋惜道,“明明我的飞刀最先朝向的是阿月的方向,你怎么知道我要杀的人不是她?”

因为那个瞬间,嬴抱月看向了耶律华。

李稷扶着门框,黑眸冰冷,只在心里作答,没有理睬淳于夜。

淳于夜也并不尴尬,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向嬴抱月等人走过去,但走到一半他的腿忽然被人拉住。

“鬼,鬼华君,”拓跋容死死拽住此人,“我女儿的解药在哪?你不是答应给我解药的吗?”

“我说过,那是在你夫君答应我提的条件之后,”淳于夜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一脚将她踢开,“再说了,你女儿现在也用不上那解药了。”

也就是说嬴抱月说的事是真的?

拓跋容如遭雷击,浑身瘫软了下来。

“别再过来。”

看着淳于夜还要往这里走,耶律华提起剑指向他,“你就是所有事的幕后黑手?”

“所有事?”淳于夜忍不住笑出来,“光华君这就有点抬举我了。”

他一摊手,“小弟我不过是个办事的。”

“是吗?”耶律华眸光冷酷,“那真正的黑手是谁,就让你乖乖吐出来吧。”

“这一次,你别想走出北魏。”

淳于夜目光微凉,忽然噗嗤一声笑了,“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如果我还没记错,北魏还不归你这个还没册封的太子管吧?”

淳于夜眸光流转,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根竹笛。

看到这根竹笛,嬴抱月忽然瞳孔一缩,“昭华,屏障……”

然而她的话还是晚了,淳于夜横笛于唇,笛声响起。

坐在椅子上的耶律朗,忽然睁开了眼睛。

“寡人这是……”

耶律朗睁开双眼,吃力地扭过头,环视了一圈。

“父、父王?”

耶律华僵立在椅边,怔怔看着苏醒过来的父亲。

“陛下!”

原本站在耶律华身后的重臣呼啦啦跪下,耶律朗原本空茫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

他的目光从冯燕身上拂过,最后停在耶律华身上。

章节目录 第1459章 傀儡 > 耶律朗的视线移到耶律华身上之时,淳于夜的笛声中忽然飘出一个尖锐的利音。

耶律朗原本迷茫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充满仇恨。

“父王?”

看到父亲陌生的眼神,耶律华愕然,“您不认识我了吗?”

“畜……畜生……”

因为中气不足,耶律朗的声音还在颤抖,但他断断续续说的话就足以让耶律华身后的老臣们色变。

耶律朗看耶律华的眼神就像是仇人一般,陡一苏醒就管儿子叫畜生,那是不是说明君心已改?

耶律朗春秋鼎盛,如果这一次能顺利活下来,未来几十年他才是北魏的主宰。

至于耶律华,一旦被父亲厌恶,他能不能活到明天都说不定。

耶律朗可不止耶律华一个儿子。

有老臣悄悄离开了耶律华身后的队伍。

“父王?”

耶律华看着满眼恨意的父亲,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儿臣……”

“别这么叫寡人!”耶律朗逐渐恢复了气力,神经质地抠着自己的脖子,“都是你害的,都是害的……”

“给寡人跪下!”

耶律华额角青筋一跳,在臣子们的注视下,他还是被逼无奈地跪了下来。

但这还不算完,耶律朗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耶律华的脸,一个大掌就抽了过去。

虽然双腿无力,但耶律朗这一掌居然挟风雷之势,没有顾忌一丝情面,众人都听见了呼呼掌风。

刚刚打过儿子的冯燕眼皮跳了跳,本能地就想挡到耶律华身前,但她毕竟不是修行者,速度没有耶律朗快,反而被他用另一只手搡开。

一直护在耶律华身边的四名死士无人敢阻拦耶律朗,在一瞬间如鸟兽散。

耶律华直直跪在地上,感受着父亲掌掴而来的风,闭上了眼睛。

淳于夜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众人预想中的巴掌声并没有传来。

耶律华怔怔睁大眼睛,望着那个站在他身前的纤细身影。

北魏群臣也都愕然,没想到有人居然敢阻止北魏王。

嬴抱月站在耶律华面前,伸手握住了耶律朗挥过来的手腕。

“你……”

耶律朗目光血红,拼命想挣开自己的手,但嬴抱月紧紧握住,因为挣扎幅度太大,耶律朗反而差点被她从椅子上拖下来。

“大胆!”

有老臣猛地冲上去扶住耶律朗的椅子,瞪着嬴抱月胡子都要飞起。

“你这妖女,怎敢对陛下如此无礼,还不放开!”

“快放开!”

“你们这群死人,还不快护驾!”

其他臣子都叫嚷起来,有中年臣子更是一脸“忠心”地向嬴抱月冲过来,被嬴抱月另一只手提剑挥出的剑气击飞了出去。

后面顺势想冲过来的臣子看到这一幕,前仆后继的步伐顿时慢了一些。

不少人于将目标转到了跪在地上的耶律华身上。

有老臣指着耶律华的鼻子,满脸痛心疾首。

“光华君,你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别国妖女如此冒犯陛下?王家的孝道都到哪去了?”

> 孝字一字大如天。

就算父母想处死儿女,儿女都不能有丝毫怨言。

耶律华直直跪在地上,忽然猛地抬起头。

“你们这群人,之前陛下下令要处死我母妃时,怎么不来找我谈孝道?”

“难道母亲就不是我要孝顺的人了?”

嬴抱月微微侧目,看到那群满嘴仁义道德的老臣愣在原地。

“这、这怎么能一样!”

缓了片刻才有老臣才梗着脖子道,“陛下才是郡王最应孝顺的人,王后不过是一介后宫女子,能为耶律氏血脉而死是她的荣幸,郡王殿下连这点都拎不清,根本不配为储君!”

耶律华低头低低笑了一声。

刚刚一个个往他后面靠的时候,可没人说他不配。

现在看父亲苏醒厌恶了他,一个个风向就转的那么快。

“父王,”耶律华抬头望着被嬴抱月握着手腕满脸愤怒的耶律朗,轻声道,“儿臣再问一遍,你认得出儿臣是谁吗?”

然而耶律朗脸孔涨得通红,翻来覆去就只有那几句话。

“你这畜生……”

嬴抱月眸光一冷,看向一边的李稷,李稷向她摇摇头。

淳于夜吹完第一声笛声时,他就在嬴抱月的暗示下拉开了屏障,从耶律朗身边屏蔽了从淳于夜和拓跋涛那传来的所有声音。

但不知为何,淳于夜的笛声却无孔不入。不知是什么秘法,居然能穿过天阶修行者的屏障。

明眼人都能看出耶律朗现在的状态不正常,李稷推测他很可能是受到了淳于夜笛声的控制。

如果此人不是北魏王,李稷现在估计会建议一棍子打昏他,省得这人再说出些不该说的。

但哪怕是他,也不敢在北魏众臣眼前对北魏王下手,这难免会给赵暮人和东方仪惹麻烦。

不得不说胆子最大的,还是嬴抱月。

“快放手!”

看到嬴抱月还握着耶律朗的手腕,北魏其他的臣子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将其撕碎,然而嬴抱月盯着耶律朗血红的眼睛,忽然将他往椅子下一拉。

“陛下!”

北魏众臣发出一阵悲鸣。

不知道的以为国就要亡了。

双膝重重摔在地上,耶律朗瞳孔中的红色忽然褪去了一些,嬴抱月猛地凑近他,一把揽过一边耶律华的脑袋凑到耶律朗面前。

“耶律朗,你看这人是谁?”

耶律朗眼中血色再起,恨意浓郁至极,“淳于……”

果然。

嬴抱月眉梢微动,看向身后一众呆若木鸡的北魏臣子。

耶律朗对着耶律华叫“淳于”,证明此时他眼中看见的根本不是耶律华,而是别的人。

淳于夜的笛声,估计是让耶律朗产生幻觉,让他将面前的人错认成仇人。

如果这计划顺利,等耶律朗恢复气力应该立刻就会下令杀了耶律华。

只是不知道这幻术该如何解除。嬴抱月盯着耶律朗的脖子,下一刻忽然看见有蛇虫模样的东西在耶律朗脖子下动了动。

这一幕相当可怖,这时淳于夜的笛声再次响起。

耶律朗脖颈下起了道道条索,像是无数蛇虫在他体内乱爬。

下一刻他喉咙底发出低低的嘶吼,猛地抬起手向耶律华的喉咙抓去!

章节目录 第1460章 决断 > 如果说之前淳于夜的笛声只是让耶律朗看见幻觉,此刻笛声响起后,嬴抱月意识到,耶律朗已经彻底变成了淳于夜的傀儡。

哪怕手无寸铁,但耶律朗毕竟也曾是高阶修行者,如果耶律华不抵抗,耶律朗能生生将手指插入儿子的咽喉。

“父……”

看见耶律朗身体的异状,耶律华几近失神,面对耶律朗刺来的手指他本能地想要反抗,但就在这时,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血毒无解,你敢动,你父亲立刻就毒发!”

血毒无解?

耶律华呼吸一窒,原本速度最快的雷法者,浑身动作都僵住。

该死!

嬴抱月也听见了淳于夜的耳语,她来不及和耶律华解释,再次伸手去抓耶律朗的手腕,但这一次耶律朗忽然变得力大无穷,这简直是疯子才有的力气,嬴抱月耳边听见筋肉撕裂的声音,耶律朗的手指无法控制地向前直直插去。

事态一时间极为混乱,李稷孟诗都抢上前,嬴抱月手被挥开,她向后一按,忽然手掌下传来尖锐触感。

“华儿!”

冯燕一声尖叫,李稷和孟诗同时向前伸出手,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忽然一怔收了剑气。

冯燕睁大眼睛,愣愣看着耶律朗的手停在耶律华咽喉前一寸,僵在半空中。

嬴抱月气喘吁吁跪在两人身后,松开停在耶律朗脖子后的手。

在她的指尖寒芒一闪而过,一根针正插在耶律朗的脖子上。

“这是……”

耶律华一怔,发现这居然是之前拓跋良娣用来控制他父亲的针,当时这女人被击飞后他顺势拔出这根针丢在地上。

嬴抱月不知是从哪找到了这根针,将其插入了耶律朗脖子上。

在银针的针尖下,原本耶律朗脖子皮肤下游动的条索状物事忽然平息了下来。

“哦?”

淳于夜将竹笛从唇边拿下,挑了挑眉,“你居然知道刺哪里。”

想当初他教拓跋良娣给耶律朗下毒都花了整整三个月,让她找准用针位置更是又花了三个月,和嬴抱月比起来,其他人还真是蠢笨。

刚刚那集中精神的一针耗尽了所有心力,嬴抱月嘴唇有些发白,她微微抬起头,望着淳于夜声音冰冷。

“这是蛊术不是么?”

“你以笛声放蛊,控制了北魏王的动作。”

西戎人果然做了两手准备,耶律朗身上不仅有血毒,还被下了蛊。

之前在耶律朗脖子上游动的那些条索状物事就是蛊虫。

淳于夜正是通过笛声催动耶律朗体内的蛊虫,以此来控制耶律朗的行动。

只是蛊术诞生于山海大陆的西南地区,和西戎简直离得十万八千里,怎么西戎人会掌握蛊术?

嬴抱月定定注视着这个有着翠绿眼眸的少年。

他,到底是什么人?

“蛊?”淳于夜一脸无辜,“你如何证明我放了蛊?刚刚那明明都北魏王自己的举动。”

“他可是以自己的意志要杀了北洵郡王呢!”

“你胡说!”

耶律华牙关咬得咯吱作响,然而此时他面前忽然响起一个虚弱的男声。

“华儿?”

这是耶律华熟悉的呼唤,但一声呼喊不让人有丝毫惊喜,对他而言反而是最深的噩梦。

耶律华僵硬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男人褪去血色变得温和起来的目光。

这是他熟悉的,他父王的眼神。

听到耶律朗这一声喊,原本战战兢兢的北魏群臣也都抬起头来,面露惊喜。

“陛下?您恢复神智了?”

只要耶律朗恢复神智,他们做什么那都是君王授意,有大义名分。

糟了。

嬴抱月心头咯噔一声,蛊术能直接控制人的肉体,也就是说淳于夜已经不需要控制耶律朗的心神了。

让耶律朗在清醒地状态下杀死儿子,比他不清醒的时候更能服众。

“华儿?寡人……”

耶律朗缓缓直起身体,向耶律华伸出手去,“你怎么……”

“滚开!”

然而这时原本在一边的冯燕忽然爬过来,像老母鸡一样把耶律华护在身后,“别碰他!”

> “王后娘娘!你怎可如此无礼!”

有老臣喝道,不少卫兵纷纷冲向耶律朗身边,向冯燕母子亮出刀兵。

淳于夜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薄唇微动。

耶律朗喉中发出赫赫声,忽然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脖子。

“陛下!”

耶律朗愕然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寡人……”

他原来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周围有兵士冲上去想要阻止,但他们上前一步,淳于夜的笛声就急促一丝,耶律朗的手也就收紧一寸。

这唬的周围卫兵和臣子无一人敢上前,毕竟谁都担不起北魏王的生死。

手掌一点点收紧,耶律朗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住手!”

耶律华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执剑指向淳于夜,“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么下去他父亲会死的!

西戎人如果早想杀他父亲,何需弄这么多花样。

淳于夜嘴角露出笑意。

“很简单,”他放下竹笛,瞥了一眼站在耶律朗身后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嬴抱月,“让其他人退后,只留你在你父亲身边。”

“莫华,不行!”

“华儿,不可!”

冯燕立即喊道。

淳于夜一笑,再次拿起竹笛。

“都退后!”

耶律华咬牙喝道,“全都退后!”

看着耶律华痛苦的眼神,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向后退去。

但就在众人退后之时,没人注意到,有一颗小水珠,在耶律朗脖子后的那根针上落下,顺着针的位置流入他领子中。

所有人都退后了三丈,人群围成的圆圈里,就只剩下耶律朗和耶律华两人。

“好了,这下请光华君上前吧。”

淳于夜微笑道,“你也很久没和你父亲这么单独聊聊了吧?”

耶律华面无表情,一步步向他父亲走去。

看到他走过来,耶律朗眼中忽然也露出了恐惧。

“华儿,你别过来!”

“老人家还是闭嘴的好,”淳于夜眸光一冷,耶律朗双手顿时再次收紧,他被勒得说不出话来。

“爹!”

耶律华猛地冲上前,拉住了耶律朗的手。

他转身愤怒地瞪着淳于夜,“我已经听你说的做了,还不住手!”

“好啊,”淳于夜呵呵笑起来,“毕竟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笛声低鸣,耶律朗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松开,笛声一扬,耶律朗的手忽然攥上耶律华的脖子。

“华儿!”

冯燕一声悲鸣,耶律华只觉得眼前一黑。

“父王……不,爹……”

在模糊的视野里,他只能隐隐绰绰看见自己父亲的脸。

看到父子相残的一幕,不少臣子都别过头去。

不管怎么说,父杀子,至少比儿弑父要名正言顺。

耶律朗杀了儿子,他们还能奉他为王,但如果耶律华杀了父亲,他们是不能将弑父之人扶上王位的,否则在史书上都要遗臭万年。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在我们西戎可是挺常见的事呢,”看到耶律朗绝望的眼神,淳于夜笑起来,“草原上哪匹老狼不用掐死几匹小狼,今天只让你亲手掐死一个儿子,也不算什么。”

“你……”

耶律朗的手剧烈颤抖,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

“啧啧,你看我们多贴心,”淳于夜击掌,“你这儿子这么厉害,迟早会成为你的政敌,还不如趁早除去。”

说完他笛声陡然尖锐,耶律朗的手瞬间收紧!

章节目录 第1461章 选择 > 耶律朗用手扼住儿子的脖子,用力扭转。

谁都想要阻挡,但谁都没有耶律朗的速度快。

谁都救不了耶律华。

一切都无法回转,冯燕失神地看着耶律华的手缓缓垂下。

孟诗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连心脏仿佛都不再跳动。

这是所有人都绝望的一瞬间。

那一瞬间尖叫声迭起,嬴抱月向前一步,向前伸出手去,但她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中。

原本在笑的淳于夜笑意忽然凝固在嘴角。

就在最后的那一刹那,耶律朗的手忽然停了。

他的手青筋暴起,停在儿子的脖子上方不断颤抖着,无数条索在他手腕上凸起,但耶律朗圆目怒睁,死死咬紧牙关,手箍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父……王?”

气息奄奄的耶律华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父亲脸上的汗珠一滴滴落到自己脸上。

嬴抱月怔怔看着这一幕,当初耶律朗在她面前炫耀儿子时候的笑声忽然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这可不应该啊,”淳于夜眯起眼睛,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拓跋良娣,淡淡道,“你是没把所有的蛊丹都喂给他么?

按照他当初给的分量,天阶还有一战之力,天阶以下的修行者是绝对无法以自己的意志控制肉体。

“不是……”突然被问到,拓跋良娣浑身一颤,她不想当众承认她曾毒害君王,但看间拓跋涛威胁的眼神,她瑟缩一下道,“妾身……全喂了。”

怎么回事?

淳于夜皱起眉头。

看到他的疑惑,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世上总有能超越生死,超越修行者力量的东西在。

“算了,”淳于夜冷笑着盯着全身大汗淋漓的耶律朗,“我看你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再次吹起竹笛,笛声尖锐,曲调诡异阴森至极,连嬴抱月等人听了都觉得头晕目眩。

“陛下!”

冯燕一声尖叫,嬴抱月定身一看,只见耶律朗全身露在外面的皮肤下都凸起了一道道条索,双手都已经涨成了紫色,眼珠凸出,神情混乱,看上去极为可怖。

嬴抱月听见耶律朗全身骨骼都发出嘎达的脆响,可想而知他现在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在全身都发生异变的情况下,耶律朗的双手再次不受控制的收紧。

“爹……”

窒息再次从胸腔传来,但耶律华这一次却不再感到绝望,看着面前父亲血红的双眼,他释然地笑了。

至少他的父亲,曾为他努力过。

这样的父亲,他怎么忍心放弃呢?

耶律华闭上双眼。

孟诗怔怔看着他,失去了言语和动作。

这个人,要死了吗?

冯燕看着丈夫满脸痛苦地攥紧双手,全身发抖。

淳于夜的笛声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激烈。

就在达到笛音达到顶点的时候,他嘴角露出满意一笑,从唇边取下竹笛。

除非耶律朗死,不然他绝对摆脱不了控制。

一切都结束了。

屋中一片死寂。

嬴抱月定定看着眼前相拥的父子,忽然她瞳孔一缩。

就在怀中的耶律华失去气息的一瞬间,耶律朗忽然松开双手,拔出后颈的一枚银针,扎进了自己的太阳穴!

“陛下?”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这一幕。

“你做什么?!”

淳于夜的碧瞳中也第一次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他死死瞪着将整根针都摁进自己太阳穴的男人。

> 太阳穴是人体的死穴,耶律朗此举等于是在自杀!

这针是哪来的?

淳于夜猛地看向嬴抱月,意识到是她在离开的时候将这根针留在了耶律朗的脖子上。

摁进去一根针的确不需要太大力气,对被控制住的人而言,这也许是最简单的自杀方式。

可是,谁能想到耶律朗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自杀?

耶律朗是怎么在最后一刻挣脱他的控制的?

“咳、咳!”

这时耶律朗怀中的耶律华忽然咳嗽起来,按着自己的胸口缓缓睁开了眼睛。

“华儿!”

冯燕失声喊道。

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

耶律华还活着!

“我……”耶律华摸着自己脖子上的淤痕,目光发直,“我怎么……”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就在他窒息到双眼发黑之时,他似乎察觉到脖子上的力量忽然轻了一下。

嬴抱月定定看着恢复生机坐起来的少年。

耶律华未死,那么他刚刚就只是因为窒息晕厥了。

所以说耶律朗在最后的那一刻并未下死手。

“爹?”

耶律华坐起身,身边却传来一声沉重地倒地声。

耶律朗的身体晃了晃,缓缓倒向一边。

“爹!”

耶律华猛地爬起,伸手去扶自己的父亲,却摸到满手的血。

有鲜血从耶律朗的太阳穴和七窍中缓缓流出,屋中众人看到这一幕都呆住了。

“阿……朗?”

冯燕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七窍流血的丈夫。

嬴抱月闭上眼睛。

谁也不知道,耶律朗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就在淳于夜的笛声控制达到巅峰之时,他挣脱了自己的双手,没有杀死儿子,却选择了自杀。

“这是什么?”

耶律华惊叫起来,嬴抱月定睛一看,只见耶律朗高大的身躯躺在地上,无数蛊虫从他的鼻腔缓缓游出。

这一幕看着极为可怖的,但嬴抱月却明白,蛊虫不宿死人,连蛊虫都自动从耶律朗身体离开,证明他是真的要死了。

看着那些恶心的蛊虫消失在砖缝中,不少北魏大臣吓得跳起来。

但耶律华却没有丝毫惧怕,他死死抱着耶律朗的身体,拼命摇晃。

“爹!爹!你起来啊!”

看着这一幕,不少大臣看耶律华的眼神都变了。

耶律朗如果死了,那么耶律华就是名正言顺的北魏王。

在北魏,不会有任何人比他还要尊贵。

谁都没想到,在最后的最后,耶律朗会选择用自己的命,给儿子铺下一条平坦的路。

“这可真是……”

淳于夜手执竹笛,神情阴沉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明白,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闹剧。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北魏人的脑子是都有问题么?

嬴抱月怔怔看着躺在地上的耶律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章节目录 第1462章 新的 > 在北魏政局发生剧变,耶律朗举止怪异的时候,嬴抱月就知道,如果要扭转北魏政局,耶律朗本人很可能会凶多吉少。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耶律朗会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这辈子还没有和他相认,他就要走了吗?

“爹!你醒醒!”

偌大的屋子里,众人心思各异,只能听见耶律华的声音。

他紧紧将父亲抱在怀中,双目失神地摇晃着。

“太子殿下,您请节哀,把陛下放下吧,微臣等人还等着殿下主持大局……”

有老臣大着胆子上前去扯耶律华的袖子,被耶律华一把挥开。

“我爹还没死呢!”

他怒吼一声,视线转到耶律朗还剩一丝气息的身体上,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真元源源不断输入父亲的身体。

“殿下,您再悲痛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被挥开的老臣有些尴尬,但还是满脸哀容地凑在耶律华小声劝诫,嬴抱月听见有躲在最后面的臣子小声嘀咕。

“光华君这演的可以啊……”

“哪可能真的伤心,反倒是松了口气吧,要是陛下真的还活着,他可是要倒霉的……”

嬴抱月眸光微冷。

王家无父子,这群臣子恐怕此时认为耶律华心中高兴大于悲痛吧。

单看这些老臣的年纪,应该大多数都是曾经侍奉耶律宏的臣子。对于耶律朗,这群人本就没什么情谊,此时想的恐怕也只有在新君面前留个好印象。

“抱月。”

不管怎么输入真元,父亲的身体还是一寸寸冷下去,耶律华抱着耶律朗,满眼无措地看向嬴抱月,“你有办法吗?”

“我……”嬴抱月沉默一瞬,向耶律朗走去,但她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人拉住。

李稷站在她身后,向她微微摇头。

耶律朗身体本就被蛊虫侵蚀得千疮百孔,又将银针扎入死穴,明眼人看着都知道没救了。

嬴抱月此时上去,救不了耶律朗,只会引火上身。

哪怕只是把个脉,那群厚颜无耻的北魏臣子,恐怕都会将耶律朗的死归咎到她身上。

然而嬴抱月笑了笑,轻轻拿下了李稷的手。

“我去看看。”

她速度极快,众人还未反应就已经到了耶律朗身边,手刚放上耶律朗的脉门,嬴抱月一怔。

“怎么了?”

耶律华紧张地问道。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向耶律华摇摇头。

她惊讶,是发现不仅蛊虫都离开了,耶律朗体内的血毒毒性也降低了不少,恐怕和他直接将银针插入太阳穴导致七窍流血有关。

太阳穴在医书中被称为“经外奇穴”,只在外部用针的确可以治病,但太阳穴内部有太多脑内血管,耶律朗这般插入整根针,已经导致了颅内出血。

控制人体的很多神经都在脑部,耶律朗这样的情况,就算他身体康健能救回来,恐怕也会四肢瘫痪。

更何况,耶律朗的体内还有血毒在。

看到嬴抱月摇头,耶律华眼中浮现出绝望,他猛地起身剑指远处冷眼旁观的淳于夜,“鬼华!”

“怎么,想找我报仇么?”

淳于夜淡淡一笑,“我劝你最好老实一些,否则你父亲连全尸都留不下。”

“中血毒者死后会全身溃烂,而你父亲的毒,只有我能解。”

耶律华睁大眼睛,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不过,北魏王又要换人了么?”淳于夜惋惜道,“可惜朗公子没留下传位的诏书,不知下任北魏王是谁。”

众臣愕然。

> “你在说些什么?当然是……”

“你说光华君?”淳于夜摇头,“那可不一定,毕竟先王临死前,可没指认他是下一任北魏王呢。”

“你这贼子!”

耶律华阵营里有人骂道,“死到临头还嘴硬,真以为你今天能走出这里么?”

“我怎么就嘴硬了?”淳于夜摊手,“我们西戎倒是更看好耶律齐公子呢,和朗公子一样都是武王的儿子,兄终弟及不是很好么?”

耶律齐?

嬴抱月眸光微冷。

耶律宏死后谥号为“武”,耶律齐正是当初耶律宏宠爱的小儿子。

她记得上次见此人还是在南楚他被她打个半死的时候。

西戎这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掺和北魏政局,扶持一个傀儡王了。

“胡说八道!齐公子不过是一庶子尔,要立他还不如立贤公子!”

耶律贤是耶律朗的嫡次子,也就是耶律华的同母弟弟。

“等等,鬼华君,西戎不是答应帮助我们拓跋氏光复王位的么?你们不能如此背信弃义!”

屋内吵成一团,各方甚至都要打起来。

嬴抱月望着面前尚未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耶律朗和站在他身边的耶律华,心中有些悲哀。

耶律朗尚未死去,这群人就开始为了王位争吵不休。

“都肃静!”

这时一位老臣一声呐喊,涕泣道,“让我们先送陛下最后一程。”

这群人大概是终于意识到现在争吵有些不好看,屋内哭声骤起,不少老臣甚至悲怮地倒在地上,哭天抢地拍打地面。

然而就在一片哭声中,冯燕忽然静静走到了嬴抱月身边。

嬴抱月注意到,她没掉一滴眼泪。

“你这狠心的妇人……”有老臣想骂,但忽然意识到耶律华还是有着最大的继位可能,如果冯燕活下来成了太后……

老臣们将辱骂憋了回去,憋得面红耳赤。

“王后娘娘。”

嬴抱月抬头望着冯燕,心情有些复杂。

有拓跋良娣的存在,她不觉得冯燕这位太子妃和耶律朗的夫妻感情会有多深。

此时看着奄奄一息的丈夫,冯燕又是何心情呢?

冯燕蹲下身,手指搭上耶律朗的脉门。

看到她的举动,嬴抱月有些意外。

“娘?”

耶律华回头,怔怔望着自己的母亲。

“好了,”冯燕瞥了一眼屋内众臣各式各样的嘴脸,“诸位可以不用哭了。”

她淡淡道,“人还有救。”

什么?

原本哭天抢地的众臣一愣,嬴抱月也微微睁大眼睛。

不仅为冯燕说人能救一事,更为她选择去救耶律朗的这个选择。

之前在耶律华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冯燕在丈夫和儿子的性命中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这也是人之常情。

耶律华不会害自己的母亲,不管是否出自自己的意志,耶律朗曾经下令要处死冯燕。

此时此刻,冯燕望着地上和她形同陌路的丈夫,平静开口。

“他曾经答应过我,华儿的王位,会由他亲自来封。”

章节目录 第1463章 尘埃 > 之前察觉到西戎人想要通过控制耶律朗要她儿子的命的时候,冯燕是曾想过不救他。

在耶律华最危险的时候,冯燕甚至想过她冲过去和耶律朗同归于尽算了。

在过去十几年里,他们两人互相折磨,已经够了。

可没想到此时此刻,这里唯一能救他的人,居然是自己。

冯燕平静地在耶律朗身边坐下。

“娘?”

耶律华愣愣看着脸上不喜不怒的母亲,连母妃都忘记喊。

嬴抱月也十分惊讶,耶律朗全身器官都被侵蚀,首当其冲就是要解毒,但血毒无解,冯燕到底要怎么救耶律朗?

冯燕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玉坠,玉坠呈水滴形状,鲜红欲滴,就像是一滴血一般。

“这大概就是命吧。”

她看着这枚玉坠,轻声叹道。

如果耶律朗当初处死她,这枚玉坠就会和她一起消失在世间,他身上的血毒也就无人能解。

“娘,这是?”

耶律华见过这枚玉坠,他记得是他懂事时母亲就一直佩戴在身上不离左右的东西。

“这是你祖母留下的东西,”冯燕道。

她的姑母,也就是耶律朗的母亲在耶律华出生后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在临死前忽然将她叫到病榻前,将这枚玉坠给了她。

“我们冯家的女人命苦,我这辈子虽然逃过一劫,却将你也带入了这个地狱。”

“你拿好这个,如果有万一,你至少可以自己决定怎么有尊严地去死。”

冯燕定定看着掌心的吊坠,将其在地上磕破。

一枚鲜红的丹药从中滚了出来。

嬴抱月一怔,轻声问道。

“这药是……”

“这是冯家密制的死药,”冯燕淡淡道,“服下后能让人面色如常地死去。”

死药常见,但服毒而死的人死相难免恐怖。

这枚丹药能在人中毒后将毒素集中在某一个部位,不上脸,让人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

冯燕拈住这枚死药,送向耶律朗口中。

“住手!”

有老臣怒喝着冲上来,“身为王后居然给陛下喂死药,你是何居心!”

冯燕示意耶律华让人拦住那群义愤填膺的老臣,跪坐在地上回头瞥了他们一眼。

“我说了,我是在救他。”

“一派胡言!”老臣们怒发冲冠,“你这蛇蝎妇人,分明是想置陛下于死地!”

是他们看走了眼,这女人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想让自己儿子成为北魏王,怎么可能对耶律朗还有好心。

就算耶律华将来有可能登基,但这大庭广众之下谋害君王的举动就足够冯燕死一万次了,更别提还能成为太后了。

“拦住他们。”

冯燕平静道,“你们不用这么激动,大不了我给他抵命就是了。”

“区区一妇人尔,你的命可没陛下贵重!”

听着后面的人的叫喊,冯燕却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笑,伸手就将药塞进耶律朗口中。

“娘!”

耶律华忍不住叫道。

“怎么,”冯燕手一顿,头也不回道,“你也觉得我会害你父亲?”

“不是,”耶律华咬牙,“儿臣,不能再失去母亲了。”

“是吗?”冯燕静静跪坐在耶律朗身前,不知是什么心情,她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执剑站在耶律华身后的孟诗。

> 察觉到冯燕的目光,孟诗浑身一震。

“娘?”

“没什么,”冯燕低下头,低声笑了笑,“娘只是觉得,你眼光还不错。”

他们两人的话,一定不会重走她和夫君之间的路。

冯燕闭了闭眼睛,将耶律朗扶起来,用指尖把丹药推入了耶律朗喉咙里。

“陛下!”

四周响起大臣们的惨叫,冯燕却充耳不闻,击打耶律朗后背让他把药咽了下去。

丹药一入腹,耶律朗的脸色瞬间变得血红。

下一刻那血色又退去,就在退去的瞬间,嬴抱月注意到耶律朗脖子上的紫色纹路居然也同时退去了!

就像是被潮水带走一般,嬴抱月看着那些毒素从下至上,又从上至下,冯燕一把扒开耶律朗的上衣,从腰间抽出几枚银针,扎在耶律朗胸膛和肚腹上的几个位置,那些毒素遇见银针就退走,逐渐被她逼至耶律朗的左臂。

看着耶律朗的左臂变得乌黑,嬴抱月意识到了冯燕的目的。

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血毒的确是无解的。

许沧海选择用自己毕生的功力将许冰清血脉中的毒素逼出,而冯燕的这枚丹药虽然没有将毒素逼出体内的功效,却能将所有毒素集中到一个位置。

接下来要做的,恐怕就只有壮士断腕。

冯燕咬紧牙关,在耶律朗左臂不断下针,想要将毒素只集中在手部,但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更毋论从指尖逼出。

果然想将毒泄出去是不可能的。

毕竟不是谁都有许沧海那般功力。

眼看着压下的毒素有从耶律朗左臂重新往上的趋势,冯燕咬紧牙关,看向耶律华,“华儿,把你的剑给我。”

“不,母亲,”耶律华看着父亲乌黑的左臂,深吸一口气,“让儿臣来吧。”

“听话!给我!”冯燕厉声喝道。

哪怕只是砍一条手臂,也绝不能让耶律华出手,以下犯上,他的名声会受损的。

“你嫌母亲不会用剑,那就让其他人来,”冯燕看向四周武士,却只见所有修行者都死死低下头,浑身恐惧颤抖。

毕竟谁敢在北魏王身上动刀。

耶律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

他拔剑走到耶律朗身边,温声道。

“儿臣手快,能让父王少受点罪。”

冯燕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忍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因为毒素远离了头部,耶律朗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

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是冯燕的脸庞。

“阿……燕?”

他怔怔看着身边的发妻,声音嘶哑,“你怎么……”

“别废话了,”冯燕冷冷瞥他一眼,“你的毒我逼到你左臂了,你儿子现在要把它砍掉,你要是有点良心,就赶紧发话让他砍!”

耶律朗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乌黑的左臂,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在战场曾经见过同僚了为了活命砍下自己的手脚,没想到有朝一日轮到了自己。

一瞬间,嬴抱月看见耶律朗的目光中露出了她熟悉的神情。

她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个驰骋沙场的年轻将军。

“华儿,”耶律朗看向他,“父王没事,你下手吧。”

耶律华举起剑,手忽然有些颤抖。

耶律朗眼中却腾起一抹厉色。

“砍!”

一道剑光亮起,鲜血飞溅。

章节目录 第1464章 落定 > 噗的一声,耶律朗的断臂落到了地上,流出一大滩黑血。

鲜血从耶律朗的肩膀边缘喷溅而出,但这边流出的血,都是鲜红色。

冯燕松了口气。

“陛下!”

看着耶律朗断臂伤口处血如泉涌,北魏众臣们手足无措。

断臂也是一道鬼门关,人很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冯燕已经用银针在耶律朗的肩部开始止血,但怎么都止不住如注的血流。

“爹!”

耶律华丢下剑猛地跪倒地上,看到耶律朗失血苍白的脸色他的脸色也变得煞白。

然而下一刻,一个纤细人影跪到他身边。

耶律华一怔,“公主殿下?”

嘶啦一声,嬴抱月撕开了自己的裙子,将布片有条不紊地撕成长条和三角形。

三角形充当三角巾,长条充当绷带。

嬴抱月拿绷带作为止血带在耶律朗的肩动脉上扎上不松不紧的止血结,加上衬垫,用外科止血包扎法将耶律朗的伤口彻底包扎了起来。

看着她熟练地在他肩膀上包扎,耶律朗怔怔,“你是……”

这样的止血法,他曾经只在一支军队中见过。

“你难道和银蝉……”

“别说话,”嬴抱月打断他,“这只是紧急措施,下面还需要专业的医官来处理。”

耶律朗肩膀上喷射状的血被止住,这时屋外传来人数不少的脚步声。

“陛下!”

“宁北大营奉命前来护驾!”

“宁北大营?”耶律朗一愣,“寡人不记得曾……”

嬴抱月瞥了一眼淳于夜身后如坐针毡的拓跋涛,心知这应当就是拓跋涛假传圣旨调来的援军了。

外屋门被打开,一名全副武装的武将冲入屋内,看到浑身是血的耶律华他先是一愣,下一刻看见被耶律华搀扶着的耶律朗,他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单膝跪地。

“陛下,末将魏寻忠救驾来迟!”

因失血过多,耶律朗面白气弱,但还是强撑着点头让武将站起。

宁北大营是安插在平城外的军营,守将魏氏一族是世代只侍奉北魏王的忠臣。

“魏将军,你可带了医官来?”耶律华急切地问。

魏寻忠迟疑着点头,“有几名随行的军医,可医术比不上太医,陛下这伤是……”

“有军医即可,陛下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冯燕深吸一口气,扶着耶律朗准备离开。

“等等,”耶律朗吐出一口气,看向依旧胜券在握站在后门处的淳于夜和拓跋涛等人,强撑一口气道,“这群乱臣贼子,一个不可放过,寻忠,给寡人全部拿下!”

“这……”

魏寻忠一愣,他之所以赶来,其实就是收到了拓跋涛派人送来的虎符和口谕,怎么一眨眼拓跋涛就成了乱臣贼子?

看到耶律朗意识清醒到可以下令,拓跋涛脸色铁青。

“陛下,一切都是误会,您不可只听信光华君一言,老臣冤枉,老臣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陛下,都是……”

“如果大司马真有冤屈,就和这位西戎翟王一起,进天牢后再说吧。”

耶律朗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已经两眼发黑。

在被控制的这段时间里,他时不时能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事。

“今日,本该是新王的登基大典,没曾想出了这么些事。”

他侥幸未死,但之后还有无数残局要收拾。

> 可惜他做不了什么了。

耶律朗瞥了一眼自己的断臂,闭了闭双眼。

“寡人身子已废,决心将王位让给寡人长子。”

“登基大典就此取消,待平城事了,将于洛阳举行让位大典。”

耶律朗此言一出,所有臣子都大惊,齐刷刷跪下,“陛下,太子殿下尚且年幼,还请您收回成命!”

耶律华才十七岁,众臣谁都没想到耶律朗活下来后第一时间做的决定居然是禅位!

今日他们出现在这里的臣子难免都会被耶律华记恨,如果耶律华这就成了北魏王,那他们哪里会有好下场?

看着这群臣子,耶律朗胸口堵着一口气,他深吸一口气,淡淡开口,“寡人心意已决,反对者将视作乱臣贼子,与大司马同罪。”

和拓跋涛同罪?

跪在地上的臣子们不少跪不住了。

“过去的那些事,只要首恶伏诛,今后尔等安心辅佐太子,寡人就不计较了,”耶律朗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尔等好自为之。”

也就是说,只要支持耶律华为王,之前他们曾有意无意成为拓跋涛帮凶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

跪在地上的臣子们脸色几经变换,渐渐向耶律华身后靠拢。

“父王,您……”

耶律华定定站在地上,神色复杂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古父子不得争权,他父亲的这个命令……

“好了,你也不用想太多,”耶律朗用剩下的那只手拍拍耶律华肩膀,“为父不是在试探你,让位也是无奈之举。”

北魏这般尚武的国家,不能有一位身有残缺的君王。

察觉眼前视野越来与模糊,耶律朗一咬舌尖,看向魏寻忠和其他臣子。

“太子殿下虽尚未登基,但尔等需以君王之礼待之。”

他忽然一声厉喝。

“听见了吗!”

魏寻忠和其他臣子俯首齐声道,“微臣遵命。”

“这就好,”耶律朗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将耶律华的肩膀往前推了推,“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耶律朗昏阙过去。

“陛下!”

“父王!”

“你父王交给我,”冯燕扶住耶律朗,看向耶律华,“你留在这,该怎么做你做主吧。”

看着冯燕扶住耶律朗离开,耶律华只觉有沉甸甸的重担压到了他身上。

他转过身,宁北大营的兵力在他身后一字铺开。

耶律华定定看着脸上露出灰败之色的拓跋涛。

“大司马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拓跋涛眸光阴寒,“成王败寇,老夫没什么好说的。”

“那都给我拿下,”耶律华一挥手,宁北大营的兵士一拥而上,拓跋氏等人纷纷伏诛。

耶律华紧紧盯着在一众混乱中依然气定神闲站在原地的淳于夜,微微眯起眼睛。

淳于夜张开了屏障,普通兵士都无法靠近他。

但耶律华想不明白,在如此天罗地网里,淳于夜为何还能如此淡定。

此人到底是胜券在握,还是虚张声势?

耶律华握紧手中长剑,指向淳于夜,“十二翟王难得来北魏一趟,就留下来做客吧。”

章节目录 第1465章 匕现 > 淳于夜依旧孤身站在原地。

看过之前蛊虫从耶律朗体内爬出的场景后,连拓跋涛一众人都不敢靠近他。

这个西戎人的手段实在过于可怖。

耶律华一边挑衅他,一边警惕着四周。

淳于夜既然能突然出现,那么他的其他同伙也能出现。

“做客就不必了,”淳于夜碧眸微微弯起,“你父亲还真是走运,能从血毒下逃生之人,我出生以来可是没见过几个。”

嬴抱月心头微微一紧。

血毒果然未曾禁绝。

这群人到底拿血毒,还干了多少勾当?

瞥了一眼束手就擒的拓跋涛,淳于夜摇摇头,“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难得我们禅院给了你那么多帮助,居然这都失败了。”

“不!不是老夫败了!”

拓跋涛被刺激得神情癫狂起来,他已被兵士捆绑住,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动,视线满屋子乱转,忽然停留在嬴抱月身上。

“对了,是她!”

“都是前秦人横插一脚!”

拓跋涛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眼前一亮,拼命挣扎着往耶律华脚下爬去。

“前秦居然干涉北魏内政,太子殿下,不陛下,您要擦亮眼啊,干掉了老臣等人,前秦人就要打过来了!前秦人狼子野心,不能不防啊!”

耶律华皱紧眉头,却没有回头,只是望向对拓跋涛的惨状视若无睹的淳于夜。

“好歹同盟一场,鬼华君不救救他么?”

“同盟?”淳于夜笑了一声,“不过是一把蠢笨的刀罢了。”

他说着看向不远处瘫软在地上失神的拓跋容和拓跋良娣,淡淡道,“也是我们选错人了,这一家人没几个有用的。”

拓跋容听见这句话,身体抽动了一下。

拓跋良娣却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刚耶律朗苏醒后的一举一动。

她知道耶律朗很清楚是她给他下的毒,但他醒来后,却一眼未曾看她。

一眼都没有。

直到他被冯燕扶着出门,都没看她一眼。

十八年。

她是在冯燕怀头胎的时候被送到耶律朗身边的,她在他身边整整十八年了。

他的心里,从未有她的位置。

她永远只是个拓跋家送给他的,无法拒绝的礼物。

不是一个人。

拓跋良娣忽然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向前来抓捕他的兵士伸出手,直到双手被缚,她的笑声都未曾停止。

拓跋容愣愣看着这个半疯的侄女,忽然抱紧了自己。

“来人,把许夫人送回北寒阁。”

耶律华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向身边兵士吩咐道。

“您不惩罚她么?”拓跋寻握住盲杖走到他身边。

面前被抓捕的都是他的亲人,但他心中却没有什么感觉,只有莫名的悲哀。

虽然拓跋容没有直接向耶律朗下毒,但她至少也参与了这件事。

“能惩罚她的人,不是我。”

耶律华深吸一口气,他之前已经从嬴抱月那得知了在宁古塔发生的一切。

嬴抱月还告诉了他一件事。

就在孟诗从塔上往下跳的时候,许沧海放下了剑。

> 许沧海既然已经功力全失,耶律华认为,在看到丈夫的那个瞬间,才是对拓跋容最大的惩罚吧。

既然那个时候,许沧海放过了孟诗,那么此时此刻,他就放过拓跋容,让他们一家团聚。

“寻儿!寻儿!救救爹!救救你族人。”

看到拓跋寻出现在耶律华身边,拓跋涛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死也不想向这个庶子低头,但看到自己的嫡子嫡孙都被捆绑,涕泪满脸,他脸色青了又青,还是喊出了这句话。

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想不到自己这个儿子居然会在这件事上站在耶律华一边!

如果自己被定罪,他所有儿子都要死,拓跋寻难道就不怕死?

“族人?”

拓跋寻没有哪次比现在更庆幸自己看不见父亲的丑态。

他平静道,“拓跋大人您忘了,草民早已被逐出拓跋氏族谱了。”

拓跋涛一愣,咬牙怒骂道。

“你这小人,居然能眼睁睁看着血脉亲族都被屠戮,还站在刽子手身边!”

“您忘了,小人也没有眼睛。”

拓跋寻平静道,“况且将他们带上这条死路的是拓跋大人您本人,拓跋一族如果有人有罪,那么您就是首罪,您都不愧疚,谁还会愧疚?”

拓跋涛一噎,全脸涨红变成猪肝色,险些哽住一口气上不来。

这一幕虽然解气,但也让人悲哀。

耶律华瞥一眼身边神情看似宁静,左手握着盲杖的手却青筋浮起的好友,深吸一口气挥手,“都押走!”

拓跋氏族人都被押走,整个屋内靠近后门的半边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淳于夜一人。

北魏臣子和全副武装的兵士都站在耶律华身后,对此人严阵以待。

“对待小王一人,光华君还真是有够谨慎,”淳于夜笑笑道。

“你到底还有何手段,不妨使出来。”耶律华冷冷注视着他。

此人和他背后的势力,才是将北魏搅乱至此的元凶。

“我没什么手段,我今日前来,除了看热闹,只是来见一个人。”孤身面对如此多的兵士,淳于夜却至今都没有拔剑,只是把玩着指尖竹笛。

耶律华眉头紧锁。

“见谁?”

“那当然是……”淳于夜眼波流转,忽然手执竹笛掠身而出!

谁都没想到在被重重包围下他居然会突然发难,淳于夜的身影倏然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居然已经穿过最前方的一排士兵,出现在耶律华等人前!

“护驾!”

“保护太子!”

魏寻忠惊出一身冷汗,所有人立刻都往耶律华身边靠,场面顿时混乱,唯有被团团围住的耶律华猛地瞪大双眼。

不对!

淳于夜刚刚看得人,不是他!

“月姐姐!”

孟诗的惊叫声遽然响起,耶律华猛地回头,只见淳于夜手握竹笛,插向嬴抱月的心口。

李稷呢?

耶律华记得李稷一直站在嬴抱月身边,他往那个方向看去,却看到让他心神巨震的一幕。

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黑衣人如鬼魅般站在李稷身后,手中一柄匕首横在李稷脖颈之上。

谁都没看见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从何处来。

这个人是……

耶律华的瞳孔剧烈收缩。

天阶修行者?

章节目录 第1466章 前路 > “抱月!”

汩汩鲜血从李稷脖颈上流出,高手过招只在瞬息之间,他不顾颈上被拉出一道血口,避开喉管就立即冲出。

即便如此,他还是慢了一步。

淳于夜的竹笛已经插入了嬴抱月心口。

竹笛虽不锋利,但那上面笼罩着的剑气却浓厚至极,足以将地阶修行者的胸腔扎穿。

眼前的景象像是慢放一般,李稷只觉后背发热,浑身的血脉都烧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击得手的淳于夜却忽然愣住。

“嗯?”

他的速度已经提升到极致,连嬴抱月也无法抵挡。

他也的确击中了,他甚至能感觉到从竹笛下传来的属于她心脏的跳动。

但他却没有扎穿血肉的手感,随之而来的是坚硬至极的感触。

这不可能。

这竹笛虽不是剑,但也是禅院的秘宝,加上注入了他的真元,哪怕嬴抱月戴了十枚护心镜,他都能一击粉碎。

然而他未曾击穿。

“这是……”

下一刻,咔嚓一声,淳于夜手中的竹笛应声而断。

“什么?”

看到这一幕,连追在李稷身后的黑衣人都瞠目结舌。

回音笛居然断了?

淳于夜愕然看向自己手心,嬴抱月则因巨大的冲击力向后倒去。

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阿稷?”嬴抱月转头,看着李稷血流如注的脖子,睁大眼睛,“你脖子……”

“没事,”李稷单手捂住侧颈,立即惊魂未定地看向她胸口,“你胸前……”

嬴抱月胸口的衣衫被刺出一个圆孔,可见淳于夜的笛子是的确扎了进去。

但却被其他东西挡住了。

淳于夜垂下手腕,不顾周围将他团团围住的北魏兵士,定定凝视着被李稷扶住的嬴抱月。

“你怀里,藏着什么东西?”

这时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犹疑地看向她。

嬴抱月回过神来,手探入怀中,摸出一枚龟甲。

“这是……”

看到这枚龟甲,众人都愣住,第一个做出反应的,却是双眼看不见的拓跋寻。

拓跋寻忽然感觉到了极为熟悉的气息。

他怔怔向四周转动脑袋,“师父?”

“他不在这,”嬴抱月吐出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手中龟甲。

许沧海托她将这枚龟甲带到永夜长城,她当时没多想就将它揣进了怀里,却没想到这枚龟甲救了她一命。

“怎么可能?”

嬴抱月抬起头,忽然发现淳于夜注视着这枚龟甲,碧眸凝重阴郁,他喃喃开口。

“居然将所有一切和心头神魂都注入其中,那人疯了吗?”

什么?

嬴抱月对于神魂抽取和真元实质化这些操作都不太了解,只因这些领域大多都涉及到了邪术,现在看来,对于这枚龟甲里到底有什么,淳于夜比她更清楚。

“没想到啊,”淳于夜忽然喟叹一声,他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堂堂一代宗师,最后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什么下场?”嬴抱月一怔。

“你难道不知道?”淳于夜冷笑,“他不光是散尽了功力,更把自己的天赋都掏空了。”

把天赋都掏空了,什么意思?

“听不懂么?”淳于夜目光冷酷,“他已经不是修行者了,也再也成不了修行者了。”

嬴抱月愣住,耶律华和他身边的一众兵士也都呆了。

“北魏太子,你知道么?”淳于夜似笑非笑地看向耶律华,“你们家的国师,现在连天生修行者都算不上,彻底成了一个废人呢!”

原本散去全部功力的修行者还可以从头开始修行,但许沧海不知发什么疯,将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神魂和全部真元都注入了这枚龟甲,真正意义上将自己掏的一丝不剩,已经完全变成了普通人。

也正因如此,刚刚嬴抱月怀里的这枚龟甲才能挡住他的全力一击,甚至折断了他师父给他的法器。

“彻底成为废人……”

> 不知为何,嬴抱月忽然想起了刚刚重生的自己。

而许沧海,却是主动将自己变成了这样。

只是为了将一切都灌入这枚龟甲。

他说,让她将这枚龟甲带到永夜长城。

那里,究竟有什么,让许沧海不惜付出一切?

所有北魏兵士和臣子都被许沧海彻底成为废人的消息震得愣在原地,只有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蹙眉看向淳于夜。

他的声音极为苍老。

“鬼华!”

他抽空来这可不是为了听这小子在这高谈阔论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耶律朗眸光微深,弯腰捡起地上竹笛的碎片。

“你们……”

察觉到他的举动,护在耶律华身边的武将都紧张起来,虽然淳于夜赤手空拳,但此时众人已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名黑衣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局势。

一名天阶的杀手有多恐怖?

没人知晓,因为根本就没几个人见过。

虽然这名黑衣人刚刚只向同为天阶的李稷下手,但如果他忽然违背誓约向普通人发难,那么北魏今天很可能会再次面临失去继承人的大难。

看着李稷护着嬴抱月后退,淳于夜挑了挑眉,向黑衣人问道,“你刚刚和他交过手了,感觉怎么样?”

“怎样?”黑衣人瞥了眼手上匕首的血迹,摇摇头,“老夫真是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天阶。”

被同境修行者拿刀抵着脖子,这小子居然还敢挣脱,虽然运气好避开了喉管,但只要他的手快上一分毫,他刚刚就能割下这小子的脑袋。

那一刹那,与其说是胜负,实则为赌博。

“是因为青龙神消失了么?”黑衣老者摇头,“这小子身上就像没有保命的禁制一般。”

“恐怕和这没什么关系,”淳于夜似笑非笑瞥了李稷一眼,“我遇见他时他就这么疯了。”

李稷脖颈上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他只是冷冷注视着淳于夜,握紧了巨阙剑。

“算了,真没意思,”淳于夜目光在嬴抱月手上龟甲停留一瞬,转身背对黑衣老者。

“回去了。”

“你说什么?”

黑衣老者语含怒意,“你搞砸了主公交代的事,就想这么回去?”

就算这小子不怕刑堂的刑罚,他可是连带着也要吃罚酒。

“那还能怎样?”淳于夜冷冷瞥了他一眼,“你想一人和那东吴疯子拼命?”

黑衣老者一噎,天阶今日只来了他一人,他还不敢擅自对此子下手坏了主公计划,但下一刻他目光危险起来,垂涎地看向嬴抱月手中的龟甲。

“那至少把这枚龟甲……”

这枚龟甲中蕴藏着许沧海最后的功力,如果能带回禅院送给主公,他们必然可以功过相抵。

“我说了,走!”

淳于夜忽然一声厉喝。

“你……”黑衣老者愕然。

“我以翟王的身份命令你,带我离开这里。”淳于夜一字一顿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

虽隶属不同阵营,但不毁掉那名宗师最后的选择,这大概是他作为一名修行者能奉上的,最后的敬意。

黑衣老者目露不甘,但下一刻他不情愿地走到淳于夜身边,抓住他肩膀。

主屋的大门瞬间粉碎,一阵黑光冲出主屋。

看着二人消失,耶律华等人无一人阻挡,只是定定看着二人离开。

那位黑衣老者能这么离开,反而是他们今日的幸事。

察觉到二人的气息彻底消失,站在耶律华身边的魏寻忠肌肉松弛下来,这才察觉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嬴抱月注视着二人离开的方向,握紧了手中龟甲。

“抱月?”

李稷从后端详着她的侧脸,“你怎么了?”

“阿稷,”嬴抱月回过头来,轻声道。

“我要去永夜长城。”

章节目录 第1467章 再次 > “你不随我们回洛阳了?”

又是一个清晨,平城王宫内,原本横在地上的尸体已经搬走,幸存的宫人们来来回回打包着行装。

耶律华站在大殿侧边的一处石阶上,转头看向来和自己辞行的拓跋寻。

两人的眼下都有着掩不住的黑青。

昨日一天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的一天。

“不了,”拓跋寻手上已经不再拿着盲杖,他循着气息朝向耶律华安排嬴抱月等人临时休息的殿阁,微微笑起来,“我已经和公主殿下说好了,跟他们一起北上后辽去参加高阶大典。”

“昨日公主殿下的人从宁古塔上拆了不少砖下来,我好像也有份。”

“是吗?”

耶律华微微叹息一声,“那座塔终于倒了。”

那座束缚太多灵魂,也绑住了北魏太多力量的塔,终于倒了。

“殿下,你会追究公主殿下和剑圣大人吗?”拓跋寻问道。

昨日倒下的不光是一座宁古塔,北魏修行界更是损失惨重。

一夜之间,北魏失去了一名神子和八名天阶。

尤其是林挽弓一人就杀了八名天阶,堪称北魏修行界的头号敌人,这八名天阶修行者都有各自的家族和门生故旧,可想而知林挽弓之后在北魏会陷入多么艰难的境地。

耶律华沉默了一瞬,“就在一个时辰,我刚刚召见了他。”

拓跋寻一怔,“您和他说了什么?”

虽尚未举行典礼,但耶律朗从昨夜开始就不再理事,并下了一道口谕,先行册封耶律华为监国太子。

北魏朝廷大小事现在可以说都由耶律华一人抉择。

“昨夜开始,有很多世家和大臣上书让我严惩嬴抱月和林挽弓,”耶律华苦笑。

耶律朗已经得救,林挽弓和嬴抱月两人在众臣眼中不是拯救了北魏的功臣,而是诛杀北魏修行者的头号罪人。

尤其是嬴抱月,身上的罪名尤其多,其中还包含诱拐北魏百姓,肆意屠杀北魏民众,干涉北魏内政等等。

说来也是可笑。

“那殿下您准备怎么做?”

拓跋寻语气有些不忍。耶律华还太年轻,朝内朝外无数老狐狸都想趁机压一压他。

针对嬴抱月和林挽弓的指控就是北魏老臣对耶律华的第一波施压。

“抱月的事,我已经回复那些大臣了,”耶律华淡淡道。

“我告诉他们,前秦公主在北魏境内的所有行为都是我在背后指示的,如果她有罪,那么本太子与她同罪。”

拓跋寻一愣。

他猜到耶律华不会惩罚嬴抱月,但他没想到耶律华会揽责任揽得这么彻底。

这人真的知道嬴抱月都干了些什么吗?

哪怕他心中是向着嬴抱月的,都觉得有些过了。

“殿下,全部是不是有些……”

“打马贼,救阿诗,推宁古塔,”耶律华微笑道,“哪一件都是我想干的事,我说是我指示的,还是我高攀了。”

你们不是说她有罪吗?

那他就把责任都归于他自己,看那群老家伙怎么说她干涉北魏内政。

“那挽弓大人他呢?”拓跋寻忍不住追问道。

针对林挽弓的多是仙官和修行者,这群人人数虽然不多,但却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 林挽弓居住在北魏多年,按照修行界惯例,他已算是北魏王管辖下的北魏修行者了,此次他对同胞出手,耶律华不惩处林挽弓实在难以服众。

耶律华召见林挽弓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我召见他,只问了他一件事,”耶律华仰头看向朝阳。

“我问他,愿不愿意当我的国师。”

拓跋寻彻底愣住。

他感受着面前少年身上的热气,只觉得仿佛和太阳的热度相当。

就在所有北魏修行者都要求惩处林挽弓的时候,这位年轻的监国太子,却问此人愿不愿意成为自己的国师。

这等气魄,让人为之一惊。

“殿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拓跋寻轻声问道。

耶律华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他问道,“你师父还好吗?”

拓跋寻沉默一瞬,点了点头,“还好,身体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

他受耶律华所托,昨日连夜将拓跋容送回了北寒阁,并在那里见到了变成一个普通人的许沧海。

他以为他会遇见很凄惨的场景,但并没有。

许沧海穿着家常衣衫坐在桌边给许冰清喂粥,看到他带着拓跋容回来,只是放下碗平静地说了声。

“你们回来了。”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只是回到常态。

他甚至没有责怪拓跋容,只是叫过拓跋容的贴身侍女让她为夫人梳妆洗尘。

再然后许沧海问了问朝廷里发生的事,当听说耶律朗性命无忧,已经命令让耶律华监国后,他沉默片刻,挥笔写了封信让带给耶律华。

因为眼睛看不见,拓跋寻并不知道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耶律华从怀中取出那封信。

“你师父在这封信上向我请辞国师之位,”耶律华深吸一口气,“他说他境界全无,已经无法再当国师,让我另选贤才。”

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御祷省也不能一日没有国师。

但如今的北魏,已再无等阶二的修行者。

“既然没有等阶二,那么就只能从等阶三中选择,”耶律华平静道,“那么在等阶三修行者中,有比林挽弓还合适的人么?”

能一人斩杀八名天阶,此等战绩在天阶中也举世无双。

这样的人才,他为何要惩处?

拓跋寻愣了下道,“那林前辈难道同意了?”

林挽弓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愿意当国师的人。

“他一开始当然是宁肯接受惩罚都不愿意,”耶律华淡淡道,“然后我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当国师,我就把抱月在北魏犯下的那些事一笔勾销。”

他在东吴的时候就察觉到林挽弓对嬴抱月的事有种莫名的在意。

“等等,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惩罚公主殿下吧?”拓跋寻听得呆住。

耶律华微笑,“是啊,但他不知道。”

他召见林挽弓的时候,还特意把北魏大臣上书要严惩嬴抱月的奏折在林挽弓面前展示了一下。

“阿寻,你应该知道此事不能说出去吧,”耶律华一脸和善,“否则,我就选你当国师了。”

察觉到耶律华脸上的笑意,拓跋寻心底发凉。

这家伙……搞不好真的很适合当一国之主。

“所以林前辈答应了?”

章节目录 第1468章 启程 > “没完全答应,”耶律华道,“不过他答应之后会呆在宫中暂且保护我父王和母后的安全。”

“是吗?”拓跋寻闻言一喜,北魏王室如今大伤元气,王宫安全至此成为了最大的问题。

西戎的势力居然能渗入王宫,这一点让人毛骨悚然。

这下有林挽弓答应保护,那么无论是王室还是朝廷,恐怕终于能安生一段时间了。

想到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拓跋寻神情冷肃起来,“给陛下下毒的人,还是没有找到一个活口么?”

耶律华点头。

直接给耶律朗下毒的拓跋良娣在被关入大牢后当夜就毒发身亡,经过医官的检查,她早已身中剧毒,需要每日服下特定的解药才能活命。

而就在拓跋良娣暴毙的当夜,耶律朗身边的几位近臣、十几名宫人和几十名宫中侍卫也同时在不同的地方毒发身亡。

虽然还未找到证据,但耶律华已经能猜出这些人恐怕就是这次参与给耶律朗下毒的人员。

耶律华还怀疑他祖父耶律宏的死也有西戎人的手笔在,但耶律宏身边的宫人在他去世已被当时受到控制的耶律朗下令全部殉葬了,死无对证。

一个不留,证据被消灭的干干净净。

这就是西戎人的手段。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就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彻底捣毁这群人的老巢。

暗部,还有禅院。

耶律华在心中牢牢记住了这两个地方。

“陛下的伤还好么?”拓跋寻问道。

“已经开始愈合了,医官说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候,”耶律华道,声音低沉,“只是境界全无,退到了等阶十。”

毕竟经历了如此大难,能活下来已是幸事。

拓跋寻在心中叹了口气,“那陛下精神还好么?”

“一天中有半数时间都在闭目而眠,”耶律华深吸一口气,“太医说这是元气大伤,需要到温暖的地方好好调理。”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有舟车劳顿的风险,但他还是母亲决定尽快带着父亲南下返回洛阳的原因。

平城实在太靠北,酷寒的冬天就要来了。

“是吗?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拓跋寻面对着短短一个月却像是长大了十岁的好友,心情有些沉重。

虽然一早就猜到了,但一旦分别的时刻到来,他还是难免有些难过。

耶律华要跟着御驾南归,而他们这些人,却要继续北上。

在东吴的时候,他们还只是普通的修行者,可现在的耶律华显然不可能和他们一起参加高阶大典了。

这位年纪十七岁的少年,已经要担负起整个国家了。

“等我父王的伤势稳定下来,大概三天后吧,”耶律华脸上在笑,但在拓跋寻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珠却未笑。

“听说公主殿下明天就要走,我还来得及给你们送行。”

“是啊,”拓跋寻点头,“公主殿下说她想顺路去一趟永夜长城,所以休整一日后就出发。”

“去永夜长城?”耶律华有些意外,“她去那做什么?”

“说是师父有东西托她带过去,”拓跋寻道,“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

“是吗?”耶律华吐出一口气,“那你跟着去时,如果发现那边的守军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拓跋寻点头,察觉到耶律华沉默下来,他忍不住问道。

“殿下,你……不去见见她吗?”

这个她是谁,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昨日事了后,耶律华一直在四处奔走处理残局,嬴抱月也带着孟诗等人安顿救出来的女修和救治义军中受伤的兵士,两边都忙得不可开交。

> 但今日稍稍歇下来后,拓跋寻却发现耶律华却依旧没有去见孟诗的意思。

明明将嬴抱月和孟诗等人安顿在离自己最近的殿阁,但他却没有踏进去一步。

拓跋寻原本以为耶律华是近乡情怯,但现在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耶律华抿唇未曾回答,沉默许久后,他轻声道。

“她还是决定,和抱月一起走是吗?”

虽然这个答案没什么悬念,但拓跋寻忽然觉得说出来对耶律华有些残忍。

“嗯,”拓跋寻斟酌着措辞道,“继子大人她,想继续参加高阶大典。”

“也是啊,”耶律华忽然笑出来,“那是当然。”

她是那么优秀的修行者,自然是应当继续北上去追逐属于她的天地。

她不该被困于四方宫墙之中。

只是在那么一瞬间,真的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他曾经奢望过,她会愿意留下来陪他。

可这终究是他自己都说不口的愿望而已。

毕竟他们之间,连该点破的东西都没点破。

“那还是不要见了吧,”耶律华笑笑,“我怕我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如果看见她的脸,他真的怕自己会让她不要走。

他会因为自己这刚到手的这点权力,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来。

“殿下……”

“好了,你这都什么表情,”耶律华伸手推了推拓跋寻,“你明日就要出发,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快去准备吧。”

“明日你们什么时辰从哪个门走?我去送你们。”

拓跋寻微微低头。

“明日辰时,在北门。”

“好,我知道了,”耶律华笑着送别拓跋寻。

看着拓跋寻离开的背影,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下来。

无人知道,他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不是耶律华。

只是莫华。

……

……

第二天清晨,嬴抱月等一行人和演武营众人在北门处聚集。

看着站着城门处的一众北魏官员和为首的那对母子,嬴抱月愣了愣。

远远就能看见城门前立着巨大的华盖,华盖下摆着三张摞着满满水酒果品的桌案,冯燕和耶律华身后更是安置着一张巨大的明黄步辇,步辇下靠着身盖薄毯的耶律朗。

她昨日听拓跋寻说了,所以看见耶律华站在这里并不意外。

但她没想到这送行的阵仗这么这么大。

察觉到嬴抱月的目光停在冯燕和耶律朗身上,耶律华站在桌案前手端酒杯苦笑道。

“母后昨日听我提起,非要一起来。”

他父亲受伤后不知为何异常黏他母亲,听说冯燕要来,他也要跟着来,君王要出行,一些重臣自然也要跟着。

结果就变成了如今这般阵势。

章节目录 第1469章 助攻 > “原来如此。”

嬴抱月点点头,这前所未有的送别阵容让众人措不及防,但既然都要走了,也没必要在乎太多。

冯燕曾和她们生死与共,她也很高兴在临走前能再见一面。

至于耶律朗……

嬴抱月没想到他会来,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前秦公主这就要走了,本宫还有些舍不得。”

冯燕从耶律华身后走出,饶有兴趣地端详着面前这个让她久违地心生敬佩的小女孩。

“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那些传言非虚。”

冯燕十分感慨,她秘密建立飞燕门多年,也只敢悄悄将那些女修藏起来。却没想到七年后,有两个年不及二十岁的少女,彻底推翻了那座塔。

她在北魏刚听到南楚初阶大典和东吴中阶大典上发生的事时,还以为是有人编造的谎言,但看到嬴抱月后,她才知道,这个女孩比传言更强大。

冯燕的目光同时落在嬴抱月和她身后的孟诗身上,有些敬佩也有着惋惜。

这么好的女修,偏偏不属于自己的国家,哪怕留下一个也好啊。

“我也是见到王后娘娘,才知道传言非虚。”

嬴抱月笑起来,“冯家女果然都是女中豪杰。”

冯燕闻言微微一怔。

这个说法,其实是二十年流传的,自她姑母那一辈后,就渐渐无人提起了。

“王后娘娘,谢谢你在塔内的照拂,”孟诗走上前,有些拘谨地向冯燕行礼。

“一饭之恩,民女永不会忘。”

“算了算了,本宫还是听你叫冯大娘顺耳,”冯燕摆摆手,原本锐利的视线忽然柔和起来,换了自称,“谢谢你也救了我。”

在那段对她而言最黑暗的日子里,如果不是有这名少女在隔壁苦苦支撑,她也许没那么大的毅力撑到最后。

最后如果不是孟诗坚持留在塔顶,那么她们谁都跑不出来。

冯燕凝视着孟诗的眉眼,轻声问道。

“对了,你等到你想等的人了吗?”

孟诗一怔,她的目光看向嬴抱月,微微扭转后,点了点头。

冯燕眼中精光一闪,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但她发现孟诗的目光有那么朝她儿子的方向带了一下。

唔……似乎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丫头,这是什么?”

这时冯燕注意到孟诗抱着一个灰色麻布包。

“这是我自作主张带来的东西,”孟诗抱着布包的手微微一颤,抬头看向冯燕,“如果王后娘娘不嫌弃,我想把这个送给娘娘做纪念。”

孟诗将麻布包递给冯燕,冯燕打开,只见里面包着一块烧得焦黑的砖石。

看到这砖石,冯燕怔住,“这是……”

这砖石模样普通,但对她而言,却无比熟悉。

因为在被关押的那一个月里,她每天都抚摸过无数次。

这是宁古塔的砖。

望着手中的砖块,冯燕沉默一瞬,忽然笑了,“怎么,这不是参加高阶大典的信物么?居然能多出一块?”

宁古塔砖块虽不少,但那日在许沧海的雷法剑下,不少都被烧坏损毁,之后前秦南楚等国修行者一拥而上,将所有砖块一抢而空。

“我们这群人也不是能会上西岭雪山,已经都按人数分好了。”

孟诗回头看向身后的队伍,按照山鬼的说法,只要拿到宁古塔砖就能参加高阶大典,但修行者多少都有自知之明,未及神舞境的修行者上西岭雪山等于自投死路。

嬴抱月在进攻宁古塔之前,就按照所有她能想到的她认识的人中能登上西岭雪山的人数定下了要拿到的砖块数量。

> 昨日分配完后,孟诗发现还多出了一块砖。

“这一块是多出来的,”孟诗望着冯燕怀中的砖块,抿了抿唇,“不介意的话,还请娘娘收下。”

“是吗,”冯燕瞥了一眼身前有些落寞的儿子,忽然明白为什么会多出来一块。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将砖块收下,“那本宫就收下了。”

“娘娘,那些救出来的女修还好么?”

嬴抱月问道。

“已经都安置好了,”冯燕道,“愿意留在飞燕门都留下,有些想要回家的,本宫也会安排人送她们回家。”

“另外,”冯燕回头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丈夫,“北魏将在三日后发布诏令,宁古塔已倒,今后在北魏境内不得再伤害女修。”

嬴抱月一怔,虽未明说女子也可以修行,但北魏此举已经打开了先河。

她注意到耶律朗身后有不少老臣面露不满,一切任重道远,这已是十分宝贵的第一步。

连对女修最不友好的北魏都已经发布了诏令,其他国家的女修会受到的压力也会进一步减小。

“公主殿下,还请你记住,这份诏令,有你的一份功劳。”

冯燕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道。

这名少女不仅推翻了一座塔,自她的名字出现在这片大陆开始,她就在一点点推翻人们心中的大山。

“不光是我一人的功劳,”嬴抱月微笑着看向身后的一众人,“这是大家的功劳。”

所有人都笑了。

耶律华上前一步,“抱月,你之前托付给我的那支队伍,我已经将他们的番号正式定位北魏义军。”

站在嬴抱月身后的姬嘉树猛地抬起头。

义军中大部分都是北魏的百姓,自然不可能跟着他们去别的国家,所以嬴抱月在临走前将这支千人的队伍托付给了耶律华。

姬嘉树原本以为耶律华会解散这支不算正规队伍,却没想到他会选择将给予这支出身贫寒的队伍正式的番号,将其纳入北魏正规军内。

“春华君,”耶律华看向他,正色道,“如果有朝一日你愿意来北魏,那么义军这支队伍的将军,将永远是你。”

姬嘉树怔住,笑起来,“好,我知道了,谢太子殿下的招揽。”

喂喂,这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如果南楚国师之子流亡到北魏,南楚修行界就乱了好么?

陈子楚许义山在后面听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意的人和事都安排好了,到了该离别的时候了。

嬴抱月接过耶律华手中斟满的酒,一饮而尽,“光华君,我们走了。”

“嗯,”耶律华笑道,“我会在洛阳等你们的好消息,你可一定要再拿个魁首回来。”

山海大陆上可还从未出现过初阶中阶高阶的三元魁首。如果真拿到了,这么少女就是货真价实的传说了。

“好,我会努力的,”嬴抱月笑起来。

“诸君,武运昌隆。”

耶律华将自己碗中的酒也一饮而尽,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意,他俊美的脸庞有些酡红,微微低头。

“上车吧。”嬴抱月转身看向身后人,走向马车。

孟诗站在原地,慢了一拍,但下一刻她闭上眼睛,转过身。

直到孟诗转身,耶律华才抬起头。

他静静注视着嬴抱月等人登上马车,车夫扬鞭,车轮辘辘滚动。

就在这时,他后脑勺忽然被一块坚硬的东西敲中,再然后有一只手,把他猛地往前一推。

“算了,你也跟着去吧。”

耶律华一个趔趄,愕然回头,看向将他推出去的人。

章节目录 第1470章 北疆 > “母后,你干什么?”

耶律华回过头,呆呆望着提着包着麻布的砖头给他脑袋直接来了一下的母亲。

就算他是高阶修行者,他娘也不怕把他脑袋敲出问题吗?

“我说,你也跟着去算了。”

冯燕掂着手上的包袱,把耶律华往前一推,将砖头丢到了他怀里。

“敲门砖都是现成的,我看公主殿下那马车还够塞一个人的,你也跟着去吧。”

“对了,不用担心路费,我砖头下给你压了一千两银票。”

“什、什么?”

耶律华捧着装着砖块和银票的包袱呆呆站在地上,一时间脑袋转不过圈来。

“等等,刚刚那什么声音?”

因为砖块砸头的声音过于清脆,已经坐上马车的嬴抱月等人都惊得探出脑袋来。

结果嬴抱月刚一探头就听见了冯燕这番惊天发言。

“等等,马车先停下。”

嬴抱月挥手叫停马车,起身下车,一眼瞥到呆坐在角落的孟诗,伸手一把将她也拉了下来。

城门处的送行队伍里,北魏大臣们都已经风中凌乱。

“娘娘,您这是说什么?”

有老臣猛地冲上前,“太子殿下还有监国的朝政要处理,怎么可能去参加高阶大典?”

“为什么不行,”冯燕一脸无所谓,“初阶和中阶他不都跑去偷偷参加了么?初阶还去了两次。”

黑历史被挖,耶律华脸皮有些发烫,“娘,那是因为……”

“此一时彼一时!”老臣们气得怒发冲冠,如果不是耶律朗半阖双眼坐在后面一言不发,他们就要骂起来了。

臣子们瞪向大步往回走来的嬴抱月,咬牙切齿正要发作,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凉意。

林挽弓站在耶律朗身边,正静静看着他们。

原本混乱的大臣们安静了一瞬。

这人可是杀了八名天阶的杀神,天不怕地不怕,万一触怒了他……

忠心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如果说以前耶律朗在众臣眼里只是个儒雅的君主,此时林挽弓站在他身边,连带着耶律朗身上也有了几分铁血之气。

可威严归威严,耶律朗现在明显精神不济,如果耶律华这个监国太子离开了,北魏的国事谁来管?

耶律华缓过神来,他并不是不想走,但他身上有着重担。

他艰难开口,“母后,您的好意儿臣心领了,可如果儿臣离开的话,朝政……”

“这你不用担心,”冯燕瞥了一眼身后假寐的耶律朗,“你父亲还在呢,就算他精力不够,你娘我可是身强体壮。”

冯燕淡淡道,“大不了本宫垂帘听政就是了。”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都听傻了。

“娘娘,此事万万不可啊!”

“怎么不可了?”冯燕冷冷瞥了他们一眼,“陛下还未发话,尔等臣子是想谋反么?”

“不不,臣等绝无此意。”

众臣围在耶律朗周围呼啦啦跪下。

拓跋涛已经定下将押回洛阳处以极刑,此时众臣谁都不敢听到谋反二字。

许是众臣跪下去的动静太大,盖着毯子的耶律朗微微睁开了眼睛。

“陛下,您觉得本宫这个解决方法可行么?”

冯燕向他淡淡开口。

耶律华心头一跳,看向自己父亲。

耶律朗目光在儿子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忽然移到远处。

耶律华一愣,猛地转身,正好看见被嬴抱月牵着走回来的孟诗。

然而他发现,他父亲的目光不是停在孟诗身上,而是久久地停在嬴抱月身上。

察觉到耶律朗在看她,嬴抱月也微微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

> 谁都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耶律朗收回视线,看向冯燕,点头道,“可。”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吓了一跳,不知冯燕这两天给耶律朗灌了什么迷魂汤,这种事耶律朗居然也会答应。这时有臣子忽然想到另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

“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如果在路上和高阶大典上出了意外,北魏岂不是又要后继无人了?”

冯燕双眼危险一眯。

“怎么,你在咒我儿子?”

“老臣绝无此意!”老臣颤巍巍俯首。

“修行大典本就凶险莫测,太子殿下仙姿玉质,即便不参加高阶大典,也有望在而立之年登临天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殿下何需冒如此风险参加高阶大典?”

除非……

有老臣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依靠在椅子上的耶律朗。

除非,耶律朗心中还有其他太子人选。

察觉到大臣们神情有变,这下不少耶律华身边的近臣属官也站不住了。

如果耶律华真的这么走了,那他这太子之位还保不保得住就说不定了。

“是啊,殿下,您万万不可如此冒险啊!”

“太子殿下乃国本,国本怎可远游?”

耶律华沉默下来,强行让自己的目光从孟诗身上离开,向父母俯身一礼。

“父王,母后,谢谢你们的好意,但儿臣有责任在身,的确不便远游。”

他不光是一个人,身上还背着那么多太子府官员的身家性命。

冯燕闻言若有所思道。

“怎么?是怕你回来后你这太子之位就没了吗?”

耶律华连忙解释,“儿臣不是……”

“唔,如果你这么担心的话,那这样吧,”冯燕满不在乎道,“你三弟还小应该没事,就把你二弟送去北疆种田吧。”

耶律华瞪大眼睛,“不不不,母亲,这对二弟也太不公平了。”

况且根本没那个必要啊,他二弟今年才七岁而已啊!

当年冯燕在他十岁的时候才诞下第二个儿子,他以前不明白缘由,只以为是母亲因为拓跋良娣的存在和父亲疏远了。

后来听伺候冯燕的老嬷嬷所说他才知道,母亲是担心次子将来威胁长子的地位,才刻意推迟了这么久。

明明孩童在十岁前夭折率极高,冯燕身为正妃有两个儿子傍身才更安心,但母亲还是为他这么做了。

耶律华眼眶有些发热,他强压住心中情绪。

“母后,你实在没必要为了儿臣这么做。”

母子连心,是他犹豫了,才被母亲察觉到的。

但他的母亲完全没有必要为他的任性付出那么多。

然而他没想到,冯燕闻言一瞪眼,“谁说是只为了你了?老娘也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

耶律华傻傻站在原地,完全想不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

这时嬴抱月和孟诗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好了好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冯燕把儿子往孟诗的方向一推,“想去就去,哪有这么多顾忌,早去早回,拿个好名次,你娘脸上也有光彩。”

耶律华险些撞到孟诗身上,他连忙稳住自己的身形,“娘?”

“你安心跟着一起去吧,朝政你不用担心,你二弟也不会被送走,你太子之位也不会有事,”冯燕朝他摆摆手。

“你既然是北魏的继承人,除了朝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更重要的……事?”耶律华一脸雾水。

“是啊,”冯燕叉腰看着前后站在一起的耶律华和孟诗,满意地在心里称赞了自己一声。

这些大臣哪里知道她的用心良苦。

笑话,现在不把这小子送出去……

她将来哪里可能有孙子抱?

章节目录 第1471章 旅途 > 直到坐上马车,耶律华目光还有些恍惚。

“华儿!”

听到母亲的呼唤,耶律华探出头去,只见自己的母亲穿着王后的服饰,毫不顾忌地卷起袖子向他挥手。

“一路顺风,平安回来!”

没有别的期望,只是希望他能平安回来。

这就是他的母亲。

过去一个月的阴霾挣扎和痛苦像风一般从心中被拂去,耶律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探出身去向冯燕挥手。

“明白了!娘,你和爹保重身体!”

不是父王和母后,只是爹和娘。

赵光坐在一边注视着这对奇异的母子,感慨万千。

耶律华身上还穿着太子的朝服,远去的北魏众臣脸上的神情还都十分混乱。毕竟谁能想到北魏太子来给人送行,结果把他自己也送了出去。

连嬴抱月和姬嘉树李稷等人都没想到。

“他是不是换件衣服比较好?”

嬴抱月等人的马车里,孟诗看向后方那辆马车,低声道。

耶律华身上那件太子朝服实在是太打眼了。

“嘉树他们都有带备用的衣衫,应该会借给光华君一件,”嬴抱月笑了笑,“还是说,麻布衣你看起来会更习惯?”

嬴抱月记得在南楚第一次见到莫华的时候,他穿得就像刚从山上砍柴回来的樵夫。

“我不是……”孟诗有些语塞,虽然嬴抱月说的没错,她的确不喜欢耶律华穿朝服。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看上去离她太远,仿佛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人。

“没事,李稷应该有带麻衣,”嬴抱月笑起来,“他这种衣服可多了。”

“只不过尺寸可能要大了一些,”她沉吟道,“你要不给他改小些?”

孟诗觉得有些事真是要越发说不清了。

她没好意思说,当初她和莫华同行的时候,都是莫华和孟歌做针线,她拿针不知为何总是戳到手。

“好了,不开玩笑了,”察觉到玩笑开得有些过了,嬴抱月正色道。

“嘉树他们会提醒他换衣的,正是如此才让光华君去那辆马车不是么?”

之前冯燕送别耶律华的时候,本是想将他直接塞到她们这辆马车里,还是耶律华以自己要换衣衫为由才躲到了后面那辆去。

现在想起这对母子的互动,嬴抱月还觉得十分有意思。

她回头看向离她们越来越远的城门,依稀能看见冯燕和耶律朗一站一坐的身影。

嬴抱月在心中道了一声珍重。

虽然这一次她未能和耶律朗相认,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有朝一日还会再见。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各自的身份都会有所不同。

同时她也为能认识这位北魏国母而感到荣幸。

因为这位奇女子,他们这次的旅途,才能一人不少。

……

……

“人走了。”

冯燕站在城门前,瞥向身边双目阖起的丈夫,“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在。”

> 耶律朗缓缓睁开双眼,“众臣都在,你给寡人留点面子。”

“那我让他们离远点,”冯燕淡淡挥手,众臣只能苦着脸后退。

“都走了啊。”

耶律朗抬起头,看着远处渐渐消失不见的马车。

“通关文书都给他们备好了么?”

“华儿之前都盖好了,”冯燕瞥他一眼,“在陛下偷偷找人去准备前。”

耶律朗神情有些僵硬,虽然他知道为了避免再发生下毒事件,他身边有不少女官是冯燕安排的人,但他没想到宫中事宜那么繁忙的情况下冯燕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陛下似乎对前秦公主的事十分好奇啊,”冯燕淡淡道,“明明平城这边情报线不多,还特地找人连夜去查了她在南楚和东吴的那些事。”

耶律朗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愈发僵硬了,如果不是双腿无力,他觉得自己都有些坐不住了。

“陛下怎么就这么着急,”冯燕似笑非笑,“初阶中阶的战报都堆在宫里御案上,等您回到洛阳就能看到了,非要大半夜找人去查?”

“这……”

耶律朗哑口无言,夫妻那么多年,他很清楚他有些事是瞒不过冯燕的。

“因为涉及到一个人的安全,寡人不能告诉你缘由。”

耶律朗长叹息一声,“阿燕,不要再查下去了。”

“陛下可能对妾身有误会,”冯燕抬起下巴,“妾身不是想查什么,对前秦公主也没什么恶感,反之,妾身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

如果不是担心他儿子重蹈东吴王的覆辙,她甚至都想让嬴抱月当她儿媳妇。

“只是以陛下对前秦公主的关心,恐怕不是因为想让她当你儿媳妇吧?”

再不辩解,恐怕就要被当成想老牛吃嫩草了,耶律朗无奈开口,“阿燕,不是你想的那样。”

“寡人之所以查她,是因为觉得她很像寡人认识的一个人。”

冯燕一怔。

能让耶律朗在乎的人不多。

她缓缓眯起眼睛,“之前我怀着老二的时候,你为了她还往外跑的那个人?”

耶律朗先是一惊,随后面露尴尬,“阿燕,那是因为……”

冯燕摆摆手,制止了耶律朗的解释。

她神情有些复杂。

她次子的诞生也算是曲折,先是她怀孕的时候耶律朗偷偷往前秦跑,再然后是孩子出生的时候耶律朗往永夜长城跑,先后两次赶上山海大陆上的大事。

有些事,大概只能说是女人的直觉。

“你是觉得她是……”冯燕看向远处离开的马车,一时间难以相信。

但同时,她也又觉得冥冥中似乎也只有那个女子能做到这样的事。

“所以你刚刚才同意我把华儿送走?因为是和她在一起?”冯燕猛地回头逼视耶律朗。

耶律朗沉默一瞬,没有明说,“和她一起走,我是放心的。”

他看向自己瘫软的双腿,同时,他也许是将自己的心愿寄托到了儿子身上也说不定。

他已经不能再在永夜长城外奔驰了。

但他的儿子,还能走很远。

“不过,寡人没想到,你居然也能下定决心,”耶律朗瞥了一眼冯燕,他知道她有多疼爱这个儿子,没想到她会把耶律华往外推。

“那个姑娘,寡人原本以为你会瞧不上她的家世,”耶律朗隐晦道。

他隐隐能看出冯燕有撮合耶律华和孟诗的意思。

章节目录 第1472章 故道 > 耶律朗是修行者,自然是欣赏孟诗的能力的,但如果他做主为孟诗和耶律华赐婚,估计臣子们都会认为耶律华失了君心,连带着太子之位都会不稳。

太子正妃不同于妾室,妻族和母族的力量对太子而言都十分重要。

没有人知道,当初他未能娶拓跋良娣为正妃,其实是他父王的授意。

他父王并不希望看见强大的拓跋氏成为他的妻族,这才一番操作让拓跋良娣成为了他的妾室,也顺带着让他得罪了拓跋氏。

冯氏虽然因为男丁中人才不济趋于衰弱,但和孟诗比起来,冯燕的身份不知高了多少倍。

耶律朗没想到冯燕会不计较孟诗出身低微。

“本宫有什么办法,”冯燕无奈道,“还不是为了华儿的将来。”

“你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修行者的德性,”她瞪了一眼耶律朗,“境界越高越执拗。”

她儿子比他爹境界更高,看上去温和,性子却最是倔强,这次能为孟诗做到如此地步,足以证明耶律华的心意。

以二人家世之悬殊,一般的婆婆估计会选择棒打鸳鸯。

但有了某位君王的前车之鉴,冯燕还是觉得最好能促成孟诗和莫华比较好。

不要认为这件事不重要,要知道某位东吴王都三十多了还未娶亲生子呢!

在世家和王族的婚姻中,结亲双方本人的意愿也许是最不被人看重的,冯燕以往也这么认为。

她见过无数婚姻不如意的世家子弟,最终大家都认命了。

但这些天和那群修行者相处一段时间后,冯燕发现,对这群修行者而言,似乎没有“认命”这个选择。

她的儿子没有选择认命。

那个被关在塔内的少女也没有选择认命。

他们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坚韧不拔。

有些事,不是她,甚至不是世俗能撼动的。

“孩子大了,就随他们去吧,”冯燕叹道,“我将来还想抱孙子呢,可不想让我儿子变成第二个东吴王。”

耶律朗呛咳了一声,“暮人他,那是有缘由的。”

虽然比他年纪小上七八岁,但当初在永夜长城,他和赵暮人彼此之间也是好友。

此时听到妻子拿赵暮人当反面例子,耶律朗有些坐不住了。

“暮人他……也不一定会终身不娶。”

“可到现在不也没娶么?”冯燕瞥他一眼,忽然一击掌,“对了,听说东吴王的心上人是在永夜长城边失踪的?”

“公主殿下他们似乎下一站就是要经过永夜长城。”

耶律朗猛地一怔。

她……要回到永夜长城了?

“陛下,是也想回永夜长城看看了么?”冯燕觑着耶律朗的神情,轻声问道。

她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

她知道,对耶律朗而言,在永夜长城上带兵的日子,对她的丈夫而言,是他一生中最为精彩的时光。

“那边有新的消息送来么?”耶律朗眸光微深。

冯燕摇摇头,“还没有。”

就在耶律朗恢复清醒后,第一时间就八百里加急发信于永夜长城守将,让其禀报那边的情况,但至今尚未有消息回来。

望着丈夫严峻的神情,冯燕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之前淳于夜和拓跋涛密谋差点推翻北魏朝廷,拓跋涛更是登上大司马的位置,大司马专司武职,以拓跋涛的权限,他甚至能调离永夜长城边的所有守军,对西戎敞开大门。

“陛下,难道边境已经……”

“你也不用太悲观,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自先王以来,永夜长城上的守将并不会完全听从大司马的号令。”

居然是这样?

冯燕微微一怔。

不如说无论是在秦帝国时代还是在如今的六国时代,永夜长城上的守将就没听过大司马的号令。

> 耶律朗苦笑。

秦帝国崩坏后,六邦国联军撤离了永夜长城,北魏境内的长城全部由北魏军统领,耶律朗记得如今守卫长城的守将是他父王留下的一名老将。

此人名唤崔守忠,是崔寻忠的叔父,才能平庸,为人迂腐,但也胜在迂腐。

“崔守忠是宁死都不会降西戎的人,”耶律朗道,“我问过寻忠了,崔氏祠堂内的魂灯未灭,守忠将军人应当无事。”

只是这么长时间未曾传消息前来,让人不安。

按照他父王定下的规矩,永夜长城守将每隔五日就该向朝廷上书汇报边境的情况。

可自他父王驾崩后,崔守忠就再无一封奏折送到洛阳。

北魏北方边境广袤,消息传达速度缓慢,谁也不知道如今的永夜长城附近到底变成了何等模样。

“许是守忠将军察觉到了朝廷有异,不敢泄露军情这才未送奏折来?”冯燕问道。

“希望如此吧,”耶律朗叹道。

他在被控制期间意识多少是清醒的,他很清楚,不是淳于夜和拓跋涛拦下了崔守忠的奏折,而是从他父亲死后,永夜长城那边就真的音讯全无了。

冯燕心提了起来,“那华儿他们此行……”

“危险自然是危险,但也的确需要他去一趟,”耶律朗深吸一口气,“守忠认识华儿,如果他没出事,见到华儿应该就会放心送奏折来了。”

可万一守将崔守忠出事了……

那么此时的永夜长城,恐怕就是人间地狱了。

耶律朗闭了闭眼睛,在这种情况下,嬴抱月要回到永夜长城,也许就是天意吧。

“你也不用太担心,”耶律朗拍拍冯燕的手背,“有灵壁在,至少西戎大军暂时是攻不进来的。”

“妾身之前就想问了,”冯燕盯着耶律朗的眼睛,“灵壁到底是什么?”

七年前,耶律朗失魂落魄地从永夜长城边回来后,那里就多了一处灵壁。

耶律朗眼中浮现出一丝痛意。

“灵壁是如今北魏边境最大的屏障,”他一字一顿道。

但同时,也是他最不忍心让嬴抱月看见的一个地方。

“只有看见灵壁的人,才能明白那里意味着什么。”

耶律朗抬头,看向北方的天空。

她,就快要看到了。

……

……

“月姐姐,你似乎对这条路和很熟悉啊。”

马车辘辘行驶,越向北走,四处的景象越荒凉。

看着嬴抱月在荒草地中依然能指出前进的方向,姬安歌好奇地问道。

“这是因为我以前经常……”嬴抱月随口道,说到一半停下来,连忙改口,“那是因为我仔细研究了地图。”

“是吗?”姬安歌半信半疑。

嬴抱月尴尬一笑,看向前方广茂的草原。

她之所以认得出,是因为她曾无数次骑马沿着这条道路从北向南又从南向北地飞驰。

眼前这条路,她非常熟悉。

虽如今被荒草覆盖,但车辙下依旧能感觉坚实的触感。

这条路是当初由太祖皇帝下令修建的,从帝国都城直通永夜长城的驰道。

嬴抱月看着这条路,视野渐渐被记忆充满。

她上辈子最后一次走这条路,是在九年前。

她从永夜长城飞奔回贵阳,赴她和嬴苏的婚约。

章节目录 第1473章 重返 > 马车在荒草遍地的道路上不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草原。

从未见过草原的姬安歌等人都兴奋起来。

“姐姐,你看,前方天空好高!”

天高云淡,风吹草低,大雁南飞。

“咴!咴!”

就在嬴抱月看向窗外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马的鸣叫声,随后整个车厢都震动了起来。

“怎么了?”姬安歌等人都吓了一跳。

“别、别动啊!”

外面传来车夫惊慌失措的声音,嬴抱月猛地探出身,“车夫大叔,怎么了?”

带着草帽坐在车沿的车夫拉着前方扬蹄的黑马,叫苦不迭。

他是山海居出身的车夫,来的时候主家就交代过他,唯有拉嬴抱月她们这辆车的这匹黑马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可鞭笞。

基本上这匹黑马也只有嬴抱月在车里的时候才会乖乖拉车,平常只要嬴抱月不在车内,他就只好另换旁边的替马来拉。

但这次嬴抱月明明就在车内,这匹黑马却突然撅起蹄子来。

“黑风头?”

嬴抱月看着被车夫拉着缰绳却还激动地左冲右撞的黑风,发现它不是在挣扎而是在兴奋,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忽然怔住。

“车夫大叔,换替马吧,”嬴抱月取下黑风脖子上的车轭,握住了它的缰绳,翻身上马。

“咴!”

察觉嬴抱月骑上它,黑风兴奋地扬起前蹄。

“前面怎么了?”

因嬴抱月等人的马车是在最前面,这辆马车一停下,后面的车队也停了下来。

姬嘉树掀开车帘,正好看见嬴抱月上马的一幕。

日光下,少女骑在黑马上一腾身,在光芒中划出一道弧线。

马车里的少年们看到这一幕都怔住。

李稷坐在姬嘉树的身后,定定看着不远处的少女。

这一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觉得她似乎就该是这个样子。

“抱月?”

嬴抱月手握缰绳别过身来,望向身后两辆马车都盯着她看的众人。

“黑风好像有点不自在,我去带它跑两圈,不会落下的,大家继续往前走吧。”

骑马自然是比马车快,众人看着嬴抱月骑着黑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第一辆马车套上替马重新出发,第二辆马车紧跟其后。

但就在第二辆马车出发不久后,一直安静地坐在车内一角的姬清远忽然抬手敲了敲车壁。

“车夫大叔,麻烦停一下。”

第二辆马车嘎的一声停下。

“大哥,你又怎么了?”

姬嘉树愣愣看向自己的兄长。

“我有点不自在,向下车走走,”姬清远神情一派自然道,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他就已经起身。

“啥?你开什么玩笑?”赵光一把拉住他,“你当你是马么?”

姬清远因年长为人又稳重,在这辆属于男孩子的马车里众人一直都把他当大哥看,赵光怎么都没想到,就在行到这片草原时,姬清远居然也变得奇怪起来。

“你这下车还能跟上么?总不能让所有人都停下来等你吧?”

除了打头的两辆马车,后面还有演武营等一整个车队呢!

“没事,你们继续往前走就行,”姬清远停下来笑了笑,“我想,大概有人会来接我的。”

说完他就纵身跳下了马车。

“这……”

赵光张口结舌,求助地看向李稷,但李稷只向他摇了摇头。

李稷眼角余光掠过姬嘉树。

姬嘉树张了张口,但看见窗外静静站在路边的兄长的侧脸,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对这个看似永远安静无欲无求的兄长,他实在是不够了解。

他想起曾经听家中下人提过,姬清远曾经偷偷跟着一个人跑去过永夜长城。

“走吧,大哥想必心中有数。”

姬嘉树轻声道。

他看向外面广袤无垠的草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第二辆车辘辘向前驶去,姬清远目送他们离开。

> 后续车队也从他身边驶过,不久后,草地上就只剩下一个人。

姬清远漫无目的地踩着地上的枯草一步步向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传来马蹄声音。

他回过头,远处一个人骑着马向他奔来。

姬清远站在草地上,静静看着这一切。

他从未想到,他的人生中居然还能再一次看到这一幕。

这大概就是奇迹吧。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嬴抱月纵马在他面前停下,愣愣看着孤身一人站在草丛中的男人。

“其他人呢?丢下你走了?”

姬清远摇头,“是我自己想下来走走。”

说着他向面前打着响鼻的黑马伸出手去,看到黑马嫌弃地将头撇开,他哈哈笑起来。

“你果然还是认得我的。”

当初他可没少被绑在这匹马的马背上。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清远,你……”

“我记得这里,”姬清远环视着四周这片草丛,“穿过这片草地,就能看到永夜长城了。”

到了军营军马就要被严格看管起来,嬴抱月在回永夜长城的时候,这片草原常常被她当作放马的地方。

她常常会让黑风在这里撒了欢地跑上一通,她也会和它一起尽情驰骋。

这是马也是她回军营前的最后的放纵。

姬清远还记得他站在草原上看着她尽情的奔跑的情景,每到那个时候,他的心情都会异常雀跃。

但他也也知道,在如此放松之后,她就要回归自己的责任。

穿过这片草原,她就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少女,而是背负着千万人性命的将帅。

“真的要去吗?”

姬清远抬起头,看向骑在马上的少女。

他没有告诉过她,其实他很害怕。

他知道永夜长城是对她很重要的地方,但那里也是他母亲的埋骨之地。

即便已经过去七年,但他依然不想面对。

他总是觉得,只要不去那个地方,母亲也许就没有死,她那么强大,也许在天上或者什么别的地方肆意地活着。

如果去了,这个幻梦似乎就要破灭。

看到嬴抱月回来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嬴抱月都能死而复生的话,他母亲境界更高,是不是也没有死?

但真到了可以确认的时候,他却又退缩了。

他不想知道那个确切的答案。

嬴抱月没有回答,低头看向他,“我记得,我以前每次都想在这里把你劝回去,但你死活都不愿意。”

这片草原就是常世和战场的分界线。

穿过这片草原,就没有回头路了。

“那个时候,我让你不要和我一起去。”

姬清远微微抬起头,轻声问,“那现在呢?”

嬴抱月缓缓从马上探下身,向那个已经比她要高的少年伸出手。

“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去。”

姬清远的目光有些怔忡,他低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清远,我很害怕。”

嬴抱月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她其实一直不安到了极点,却不能表现出来。

永夜长城外此时局势不明,她作为指路人如果还表现出了恐惧,只会让整个队伍都陷入慌乱。

姬清远一愣,眼眶有些发热。

前世今生,他第一次听见她说这样的话。

有些记忆,是只有他和她共享的。

姬清远伸手握住嬴抱月的手,“我也很害怕,所以姐姐,我们一起去看吧。”

这一次,也让他们一起去。

两个人的话,就可以坚强。

章节目录 第1474章 得望 > 穿过广袤的草原,路边的人烟渐渐多了起来。

天气也变得愈发寒冷起来。

“嘶,这也太冷了。”

马车内的众人已经都换上了棉袍,即便如此姬安歌和李堇娘等人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尤其是李堇娘,冻得嘴唇发白说不出话来,连带着可能见到姐姐的兴奋都变弱了不少。

女子们所在的马车里,就只有孟诗和孟歌两人状态如常。

孟诗甚至只穿着薄薄的夹袄。

“孟继子,你不觉得冷吗?”李堇娘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我的家乡在永夜长城最北端,比这里还要冷得多,”孟诗笑了笑,“再说了,我可是火法者。”

姬安歌也是火法者,但她充其量只能让自己不冻得发抖,看着几乎没有境界但还能同样面色如常的孟歌,她不由得心生敬意。

“这么冷的地方,居然还住着这么多百姓,”姬安歌看向车窗外的村庄。

在北上的路途中,她已经习惯了四周的荒无人烟,但她没想到,穿过那片草原后,明明一路都在继续往北走,但渐渐已经有了人声。

甚至能看见不少挑着担子的货郎。

“因为这里已经靠近了山海关了,”方十三插嘴道,他指向路边一座酒家,“看见那家店了没有?那就是我们山海居的一家分号!”

“真的?”姬安歌讶然,“山海关是?”

“山海关是边关最大的关城!”方十三挺起胸脯,满脸骄傲,“我们山海居的总店就在那里!”

“关城?”

“关城是依据地势建在永夜长城上的城市,整个城池与长城相连,以城为关,”嬴抱月解释道。

“山海关也是北魏长城的东起点,往西就是后辽的长城了。”

姬安歌倒吸一口凉气,“那我们也快到后辽了?”

“还差一点,”嬴抱月比了个山脉的形状,“后辽长城和北魏长城以一座名为雪离山的山脉为分界线,要去后辽的话,需要越过那座山才行。”

“原来如此,”姬安歌道,“那我们是不是快能看到山海关了?”

“嗯,”嬴抱月点头,“能看到长城的时候,就能看到关城了。”

说完她沉默下来,但车内众人都停留在即将到达关城的兴奋中,无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姬安歌和李堇娘扯开车帘凭目眺望,二人目光一凝。

在远远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了和地平线几乎重合的高大黑影。

“那是……”

嬴抱月怔怔看着远处的逐渐靠近的黑影,轻声道。

“那就是永夜长城。”

望着远处那片高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黑色城墙,马车内的所有少年少女都屏住了呼吸。

高大漆黑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城墙,在帝国的边境静静伫立着。

黑暗布满了整个地平线,无论姬安歌和李堇娘如何极目远眺,都看不到这片城墙的尽头,黑色城墙向左向右无限地延伸,像是划出了整个世界的界限。城墙高的仿佛遮蔽了天上的烈日,肃穆和寒冷的气息从每块黑色的砖石上渗透而出,连天地间都变得安静。

远处的天边,有雄鹰盘旋。

> 这就是永夜长城。

随着马车的靠近,众人远远看见城墙上被风吹出的斑驳,而在斑驳之外,更是有着印入砖缝的血迹和刀剑的刻痕。

这里是永夜长城。

在这里不知发生过多少战斗,不知有多少兵士流过血。

马车辘辘地向前行驶,渐渐转向西边,姬安歌揉了揉眼睛,看着远处出现的一座城池。

这座城看着比南楚的丹阳城要小得多,依山而建,西边是高高的山脉,东南、东北隅处都连接着永夜长城,两个方位都建着高高的角台,角台上又分别建角楼,所有的箭楼加起来比丹阳城都要多。

看到这座城,姬安歌顿时明白何为“关”。

整座城简直就像是一个堡垒一般。

但就在这样武装到了牙齿的城墙外,却有不少民众挑着担子穿梭。

马车行至护城河前,姬安歌仰头看着远处歇山重檐顶城楼下挂着的匾额,轻声念道,“镇东门?”

“没错,这里就是镇东门!”方十三一拍大腿,“我们山海关一共有四道门,东称镇东门,西称迎恩门,南称望洋门,北称威远门。”

“镇东门的城门是最气派的,被称为天下第一关呢!”

“天下第一关……”姬安歌喃喃重复,看向嬴抱月,“姐姐,你之前说要送东西,就是要送到这里么?”

嬴抱月摇摇头,“许国师叫我去一个名为灵璧的地方,但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说完她静静看向方十三,她之前无论在哪张地图上都没找到这个地方,向方十三询问,他也只说距离山海关城不远,让众人先去山海关休整。

在嬴抱月的目光下,方十三后背窜出了冷汗,方八娘坐在他身边也低眉敛目一言不发。

“殿下,这实在不是小人有资格告诉你的。”

方十三的确知道灵璧在哪,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自己告诉嬴抱月。

他低低垂下头,“您放过小人,还是到了山海居后,直接问小人义父吧。”

看到方十三如此惊恐,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没再追问。

“你义父他已经回到山海居了?”

方十三点头,“义父已经辞官回来了,说要在山海居里给殿下准备最好的房间接风洗尘。”

“是吗?”嬴抱月一怔,既然钱伯方已经回来了,那么梅娘应该也知道她要来了吧?

她瞥了一眼身边兴致勃勃的李堇娘,忽然有些紧张。

这时马车已经走上了架在护城河上的水门,众人有着北魏太子亲自签发的最高级别的路引,不用排队就通过了镇东门。

嬴抱月还未来得及感叹,就重新回到了山海关这座城中。

一进城,姬安歌李堇娘等人就被城中的热闹给吓了一跳。

他们进城的时间已经接近暮日,地处边塞,众人都以为会看到一座朴素荒凉的小城,所有百姓都面带尘土疲惫,太阳落下整座城都将陷入沉睡。

然而一切出乎他们的意料,街道边遍布着商贩,四处人声鼎沸。

远处城中央居然还有一座巨大的花楼,在暮色下一层层亮起了灯笼,流光溢彩,好不热闹。

看到那座花楼,嬴抱月猛地一怔。

她伸手敲了敲车壁,看向方十三。

“我今晚想先去那。”

章节目录 第1475章 云月 > “殿下你说你要去哪?”

看见外面挂满彩灯的花楼,方十三露出了然神色,李堇娘却愕然睁大眼睛。

“李姐姐你怎么了?这地方有什么问题吗?”

姬安歌呆愣地看着身边面色大变的李堇娘,一脸不解。

看见花楼外蜂拥而至的酒客,李堇娘脸色更难看。姬安歌一直呆在国师府里不谙世事,但她经常在丹阳城内闲逛,很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李堇娘看向花楼上挂着的牌匾。

流云楼。

名字是很风雅,但这里……这里不就是那种地方吗?

嬴抱月晚上要住这里面?

察觉到马车还真在流云楼前停了下来,李堇娘满头头发都要竖起来。

“殿下,你不能进去!这不是殿下这样的姑娘家能去的地方!”

听到李堇娘的话,一路上都好脾气的方十三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察觉到弟弟生气了,方八娘连忙拦住他。

“李二小姐,你们外地人不知道也正常,流云楼不是你想的那种地方,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

李堇娘愣了愣,这时她忽然发现本该门户大开招揽客人的花楼……居然只开了半扇门。

好几个护卫模样的修行者站在门口,一张张从门口排队的酒客手中收取花笺。

花笺送进去后,每收足十枚,一位梳着花苞头的侍女会拿着这叠花笺上楼,没多久后出来向护卫取出每枚花笺,点头或摇头。

点头,护卫就放进去一人,摇头,就算外面的人穿得再富再贵,也会被护卫拦下。

被拦下者或不甘或愤怒,甚至还有趴在门口痛哭流涕的。

但即便如此,没有允许还是踏不进门槛哪怕一步。

李堇娘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在干什么?

这年头居然还有会不让贵客进门的花楼?

“今天是十五,又到了作诗日了啊,”方十三抱着手,看着门外一群拿着花笺绞尽脑汁想诗句的公子们笑眯眯道。

“作诗日是什么意思?”李堇娘呆呆问道。

“就是以诗词决定客人是否能进门的日子,”方八娘笑了笑道,“只有写的诗词过关的客人今夜才能进流云楼。”

“对了,李二小姐看见那位姑娘比的手势了吗?”

梳着花苞头的侍女每次点头后还会竖起手指,有时候是一根有时候是两根,她每次竖起的指头越多,进门的客人就越欣喜若狂。

“手指的数量,代表着客人能上的楼层,流云楼总共七层,越往上越难上。”

李堇娘定睛一看,只见十枚花笺,往往能得侍女点头的只有两三枚,大部分人能上的只有一到三层,三层以上的都少见,侍女竖起七根手指的情况更是一次都未曾出现。

“这些诗词是谁来评判?”李堇娘皱眉问道,“那位姑娘吗?”

“不,”方八娘摇头,“在流云楼中能评判诗词的只有一人,就是万大家。”

李堇娘一怔,她听说过,在乐坊中只有才艺精绝者才能称为大家。但一位风尘女子,居然懂诗词?

“恐怕这女人要的都是些浓词艳曲吧?”

这时姬嘉树等人的马车也在嬴抱月她们后面停下了,听了车夫对这流云楼的介绍,穆七不屑地开口。

“哎呦,公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不能囫囵着走出这山海关城。”

外面车夫声音忽然严肃,“哪怕是我们山海居的人,都不敢随便得罪流云楼。”

穆七一愣,山海居是边关最大的商号,堪称关城内的地头蛇,这流云楼居然是山海居都不敢得罪的地方?

“我不服!”

这是车外忽然传来一声吼声,只见一位白衣书生揪住了他前面一位葛衣书生衣领,站在门口举着手中的花笺大叫道。

“夫子平素对我诗词的评价比这家伙高得多,凭什么他能进我不行?你们流云楼到底懂不懂诗词?”

说完他就想往门内冲,衣领却被站在门口的护卫提了起来。

> “这位公子如果不服气,不如将你手上的花笺当众读出来。”

花苞头侍女站在楼梯上,像是看惯了此等场景,轻笑一声道。

“读就读!”

白衣书生揪出自己的衣领,整整衣衫,大声读出了手上的诗。

言辞流畅,辞藻精美。

“这……”

四周围观百姓们面面相觑。

“好诗啊,”一位公子在人群中打开折扇,“果然没几把刷子的人也不敢在作诗日来流云楼。”

白衣公子听到周围人的评价,嘴角露出一丝得意。

“这就算好诗了么?”

然而花苞头侍女展颜一笑,从手心取出一枚通过的花笺,高声读了起来。

她声音娇嫩,但字里行间,却让人感到杀气纵横,大漠孤烟。

过关的,居然是一首边塞诗。

坐在马车内的姬嘉树等人均听住了。

“春华,如何?”一诗念罢,耶律华看向身边的姬嘉树问道。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气势磅礴,句意深远,更佳。”

前面那首辞藻更为富丽,用典也更多,如果没有眼光的夫子,的确可能会认为前面那首更好。

“这位万大家的眼光,的确很好。”

甚至比他见过的不少南楚书院的夫子都好。

“民间果然是藏龙卧虎,”耶律华叹道,“我都不知道北魏原来还有这样的人才。”

“就算有,你也没法封她一官半职吧?”赵光瞥他一眼,女子修行都这么难了,更别提当文官。

耶律华沉默了下来。

“对了,抱月她们停在前面是要干什么?今晚不是去山海居么?”赵光问道。

这时,他忽然瞪大眼睛。

前面有人下了马车。

下来的人虽然戴着帷帽,但看身形众少年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嬴抱月。

“等等,她想干什么?”

看着嬴抱月一路向花楼走去,他们目瞪口呆。

“喂,嘉树,你未婚妻她……”陈子楚猛地摇晃姬嘉树,姬嘉树看向李稷,李稷看向赵光。

“别看我啊,我是去逛过这种地方,但我什么都没做过,更不知道姑娘家去要干什么啊!”

赵光差点跳起来。

“殿……小姐!”方十三从马车里追出来,“你等等!”

嬴抱月刚刚下车的动作太快,车里的人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小姐,刚刚不是说让你先等我送信给楼里的人么?”方十三一把抓住嬴抱月的胳膊。

山海居有和流云楼联系的特殊方式,方十三本是打算先联系流云楼里的人放他们进去,却没想到嬴抱月没等他安排好就下了车。

“小姐,你这么过去,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不会放你进去的。”

嬴抱月笑了笑,径直走到了门口的放着笔墨纸砚的台子前,弯腰写下一张花笺。

写完她递给门口的护卫,

“小哥,还麻烦送进去。”

门口护卫看见她愣了愣。

“等等,你是位姑娘吧?”

虽然戴着帷帽,但不难看出面前之人是位女子。

“女子就不行了么?”嬴抱月轻笑一声,“流云楼的作诗日,不是只要诗词过关者就能入内么?”

章节目录 第1476章 接近 > “这……”

护卫还在犹豫,这时花苞头侍女走过来道。

“阿平,收齐了么?小姐看累了,再收满十枚就不再收了。”

“这就齐了,”护卫一把抓过了嬴抱月手中的花笺,“这是最后一枚。”

“好。”

花苞头侍女在嬴抱月身上好奇地瞥了一眼,拿着花笺走上了楼。

听到是最后一批,不少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也都散了开来。因被拒绝的人太多,外面不少书生酒客听到不收花笺反而松了口气,假装惋惜地叹道。

“哎,小生倒是有佳句,没想到万大家今日兴致不佳,这么快就不收了。”

“是啊,可惜可惜。”

门外的书生酒客们叹息着离开,只趁人不注意艳羡地瞥了一眼那些跨入门槛的男人,继续大声议论道。

“不过今日依旧没人能上顶楼呢!”

“那是当然,能入万大家眼中的人,整个山海关城里估计都没有。”

门外进不去的酒客酸溜溜地挖苦着。

“这群书生是读书读傻了么?每个月非要挑这天来触霉头。能进去又如何?都上不了几层,赶上发军饷的日子,老子也能进去。”

众所周知,流云楼只在每月发军饷的日子开两扇大门,除了三层以上的包厢,其他地方所有人都可进。

“不过最近长城上的那些兵还真有些日子没看见了,上个月是没发军饷么?”

人群中有人道,嬴抱月站在一边,闻言目光微深。

……

……

流云楼外人声鼎沸,顶楼却十分安静。

花苞头侍女登上七楼。

她脱下鞋,赤脚穿过一层层如烟如雾的帘障,看见深处那个不管多少次见都让人心醉的身影,她忍不住放轻了脚步。

“小姐,最后一批花笺在这里。”

花苞头侍女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将一叠花笺放到依偎在美人榻上的女子面前。

“辛苦你了,花容。”

榻上女子眼波流转,微微抬起眼帘,“在下面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客人了么?”

“没有,”花容撇了撇嘴,“倒是有个棒槌说小姐眼光不好,我忍不住就将小姐选的诗读了出来,让那群傻瓜彻底闭了嘴。”

“你啊,还是那么得理不饶人,”万流云笑笑,伸出纤纤玉指,慵懒地翻起面前的花笺,“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没什么眼光,不过是选些自己喜欢的诗罢了。”

“小姐你太谦虚了,”花容抱膝坐到书案边,崇拜地看着万流云,“小姐做的诗,连崔大帅都说好呢!”

“那是在他知道那诗是我写的之前,”万流云淡淡道。

永夜长城守将崔守忠为人迂腐,虽然因流云楼经常资助长城上的兵士军饷和物质,崔守忠对流云楼抱有一份敬意,但他骨子里还是看不起风尘女子。

之前她有些诗作传出流云楼,崔守忠原本赞不绝口,但得知作者是她后,就再也没有提过那些诗。

据流云楼埋在崔守忠处的暗线所说,崔守忠曾私下和属下道,区区一女子居然以边塞战事入诗,简直有辱斯文。

花容闻言面色一白,后悔提起此人。

崔守忠是在丧妻后来到边关,他才三十多岁,位高权重为人又正直,算是这些年几任边关守将中观感最佳的一位。

对风尘女子而言,嫁得良人算是最好的结局,流云楼内不少花娘都对此人心动不已。

但崔守忠对其他花娘都目不斜视,只是初次在流云楼见到万流云后看得呆住。

花容曾和下面那群小丫鬟偷偷猜想过崔守忠会将万流云接出花楼,但没想到万流云却此等良人却丝毫不为之所动。

“小姐,对不起,我不是……”

“无妨,”万流云满不在乎地一笑,“这世上看不起我的人多了,我也不需要那些男人看得起。”

> 她在这顶楼闭门谢客,可并不是在等男人接走她。

至于崔守忠,不管他是好色也好迂腐也罢,他只要能发挥他的作用就行了。

“阿随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么?”

阿随是流云楼安插在崔守忠身边的一个侍卫,在军中是名百夫长,半个月前被崔守忠派出去追击一小股西戎骑兵后就失去了踪迹。

连带着崔守忠也失去了消息。

“还没有,”花容面色有些凝重,但并没有多紧张,“阿随的魂灯未灭,人应该还活着。”

“是吗?”万流云翻过一枚花笺,“那在没发生大事前,只能等了。”

花容点点头。

她看着一大半花笺都被万流云丢到一边,“小姐,这些都不行么?”

“没什么意思,堆砌辞藻罢了。”

万流云百无聊赖道。

连一个能上五层的都没有。

看来今日这作诗日,依旧要无聊透顶地结束了。

但下一刻,她翻到了最后一张。

万流云忽然怔住。

“小姐?”

察觉到万流云的异常,花容一愣。

万流云定定注视着案上的花笺,像座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小姐,你怎么了?”

“这花笺上写了什么?”

花容从未见过万流云那么长时间地看过一张诗笺,她好奇地爬过去,只见花笺上写着极为漂亮的墨字。

“玉笛横吹入夜分,中天华月度流云。

苕川两岸春风起,飞尽梅花不见君。”

花容看不出这两句诗哪里特别,然而下一刻,她愕然瞪大眼睛。

万流云坐在案前,怔怔看着这句诗,忽然眼泪一滴滴落到案上,浸湿了花笺。

“小姐?”

花容一惊,刚想说些什么,万流云却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花容,写这首诗的人是谁?”

“是……”花容呆若木鸡,“好像是……”

不等她回答,万流云急切地问道,“是男子还是女子?”

这……

花容想起来了,讶然看着万流云,“小姐,你怎么知道是女子写的?”

山海关内的世家才女大都瞧不起万流云,常会偷偷派侍女在作诗日这天来找茬,借机想和万流云“切磋”诗词,所以流云楼从很早之前就定下规则不收女子的花笺。

刚刚如果不是急着凑数她是不会把这张花笺收上来的,花容怎么都想不到,这么一张花笺会让向来眼光极高的万流云反应如此之大。

“是女子。”

万流云怔怔坐在榻上,忽然站起身。

“她在哪?”

花容结结巴巴道,“应该就在门外。”

“在门外?”

万流云彻底愣住,下一刻她提起裙子,赤脚向楼梯口奔去。

章节目录 第1477章 相见 > 花容目瞪口呆。

“等等,小姐!”

她猛地起身从后面抓住了万流云,“小姐,你不是说过,若时机未到,你不会下楼的么?”

万流云一怔,在楼梯口停下。

花容惊魂未定地看着她,所以说万流云还记得自己定下的规矩,刚刚却一时情急忘了?

七年前,万流云在流云楼顶楼闭门谢客。

从那时开始,万流云就给自己定下规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再用自己的脚走下流云楼的第七层。

每年只有特殊的日子,万流云会出门祭拜故人,其他时间都一直呆在顶楼。

但即便是万流云出门祭拜的日子,也是阿平他们将她背下楼。

刚刚,是七年来,花容第一次看见万流云用自己的脚奔到楼梯口。

花容不是从小服侍万流云的侍女,她是八年前被她父亲卖到流云楼的。因她年纪尚小还未长开,一开始只在楼里打杂,那时万流云身边有别的贴身侍女。

可就在七年前,那位侍女在山海关城发生内乱的时候,为了保护万流云死去。

那是流云楼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

有不少当时还能撑得住的豪强世家公子趁火打劫,提出只要愿意万流云愿意委身他们为妾,他们家族就会给流云楼庇护云云。

那个时候花容是真很担心自己第二天一睁眼流云楼就不在了,她只能流落街头。

但就在流云楼和山海关城最为艰难的时刻,有一位大人物来了流云楼。

那就是当时的大秦国师,大司命林书白。

花容怎么都没想到她这么出身卑贱的女子居然有朝一日能见到大秦的国师。

大秦国师居然会亲自来一间花楼,整个山海关城的百姓都为之震惊。

因侍女去世和连日被人威逼,万流云病倒在顶楼,花容记得她和所有没有逃跑的花娘丫环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看着大司命一人孤身走上万流云所在的顶楼。

没人知道大司命在顶楼和万流云说了些什么,等她出来的时候,多日不愿见人的万流云却跟在大司命身边。

花容偷偷抬起头,发现万流云依旧一脸病容,眼中却有了光彩,但那一丝光彩中却也有着难以掩饰的悲痛。

“流云,不用送了。”

花容看着那个传奇的女子在门口站定,微笑着向万流云挥手。

“你会在这里等她,我很放心。”

“我走了,你一定要撑住啊。”

万流云站在门槛内,花容趴在地上,看见有晶莹的泪珠从上方掉落,在地板上摔个粉碎。

花容上一次看见万流云哭泣,就是在那个时候。

而就在那时,花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大司命离开前,忽然一眼瞥到人群中的她。

“流云,这个小丫头是……”

是什么?

花容跪在地上浑身一颤,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大人物注意到。

大司命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就离开了,后来过了很久花容才体悟到,大司命很清楚话只要说一半万流云就会明白,不用在众人面前暴露她的身份。

而就在大司命离开的那个晚上,万流云单独把她叫上顶楼,花容才知道,她原来还有一个别的身份。

她从小就因常给家中招惹灾祸而被父亲厌恶,她原本以为她是个不祥之人,被卖也是活该,直到万流云那天在顶楼上叫来她,淡淡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花容当时并没有名字,在家一直都被叫赔钱货,到了流云楼因为头发蓬乱容貌黝黑,被叫作丑丫头。

她嗫喏着说自己没有名字,万流云定定看着她。

“你知道么,你是个天生的修行者。”

她怔住了。

修行者?

“因为气息实在很是微弱,连我都看漏了,”万流云吐出一口气,“多亏了国师大人眼毒,估计也就只有她能一眼看出来了。”

她彻底呆住了,她何德何能居然能被国师大人发现?

看着她呆傻的模样,万流云轻声问道。

“你愿意当我的侍女吗?”

能从最底层的打杂丫环成为万流云的侍女,这等好事差点把她砸晕,她立即点头。

“当我的侍女不一定就是好事,”万流云淡淡道,“一着不慎就会丧命。”

> 她瑟缩了一下,却依旧点头。

她想起了目视着大司命离开的时候,万流云的眼泪。

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她当时就是想要陪在万流云身边。

“真是个傻丫头。”

万流云叹了口气,从桌上的花笺中抽了一叠,“选一个当作你的名字吧。”

她抽了一张,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从那天之后,她就成了花容。

万流云在那天之后也振作了起来,流云楼重新焕发了生机,山海关也变得安定下来。

但是,花容却再也没有见过大司命。

再然后,她听说大司命死了。

和二世皇帝一起,死在了永夜长城上。

明明发生了这么大的剧变,西戎人却未攻入长城,没过多久北魏守将接管了山海关,日子恢复宁静,流云楼也在万流云的努力下重复繁荣。

但就从大司命死讯传来的那一天开始,万流云就再也没有自己走下过七楼。

一晃七年过去了。

花容怔怔看着站在楼梯口的万流云。

楼里的小姐妹们一直都在猜测,万流云是在等一个真心想要娶她为妻的男人接她下楼。

但花容却冥冥之中觉得不是这样。

她一直都记得大司命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你会在这里等她,我很放心。”

万流云在这里等谁?

七年如一日的,在等着谁?

花容看着万流云的背影,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看着万流云孤寂地坐在窗前,静静注视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众生。

一直没有让万流云想要下楼的人出现。

但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流云楼,会发生什么?

“小姐,你如果想见那个人,我下去叫她上来。”花容屏住呼吸道。

“不,刚刚是我心急了,也许是我猜错了。”

万流云深吸了一口气,赤脚走到窗前,向楼下望去。

在一群男子的身影中,她看见了方十三,再然后,她看见了站在方十三身边的人。

来人戴着帷帽,容貌遮得严严实实。

即便如此,只一眼,万流云就认出这身形不是她。

极度期望后的失望,万流云的心停跳一拍,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但就这时,楼下之人抬起了头。

看向了她。

万流云的呼吸停止了。

“小姐?”

花容看着万流云再一次跑向楼梯口,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许久没有下楼,万流云的脚步有些跌跌撞撞。

“小姐!”

花容跟在她身后,发现即便她动用了真元,居然都追不上万流云。

“这……万小姐?”

万流云出现在楼下的时候,门外所有的男人都失去了言语和呼吸。

但在所有人里,万流云只注视着一个人。

“你……”

嬴抱月怔怔望着跌跌撞撞跑下楼梯的女子,下一刻,她莞尔一笑。

她跨过门槛,握住对面来人冰凉的手。

“终于,见到你了。”

章节目录 第1478章 危机 > 花容从未见过淡适娴雅的万流云如斯狼狈的样子,她一阶阶奔下楼梯,因为动作不熟练屡次险些被裙摆绊到,甚至在转角处跌倒。

但不等花容来扶她,万流云就已经爬起来依旧不管不顾往下跑。

就在到达楼下,看见站在门槛外的那人后,万流云才减慢脚步,怔怔站在门槛内。

“阿月?”

花容不知道万流云到底是在呼唤谁,在她来到流云楼的八年内,她从未见过门外的那名女子,更从未听过万流云唤过这个名字。

哪怕是酒醉到了深处,万流云也只会咬紧牙关,似是生怕泄露了什么秘密。

万流云没有呼唤过谁,也没人响应过她的呼唤。

直到今日,那个站在门槛外戴着帷帽的少女跨过门槛,握住了万流云的手。

“流云,好久不见。”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这个失声哭泣的女子。

她离开山海大陆八年,但离开永夜长城是九年。

从当年分别到如今重逢,过去了九个春秋,她们都不再是曾经的那般模样,这九年里所经历的,更不是旁人所能体会。

“流云,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眼前的万流云已经彻底褪去了青涩,比以往更加风情万种。

但这是风沙磨砺出的美丽,她已经不用任何人的庇护,就可以坚韧地伫立在这世间。

“你说话,还是那么奇怪。”

万流云含泪微笑起来,如果说只看到那双眼睛和方十三时她还有所犹疑,但她现在已经没有怀疑。

同样的温度,同样的味道,同样的温柔,和手心同样粗糙的剑茧。

这双手和当初在琴艺比赛中救下她的手一模一样。

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比以往稍微要冷上了那么一些。

眼看着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万流云微微蹙眉,“我们上去说吧。”

说完她瞪了方十三一眼,“既然你家主子来了,你就不会提前通报一声?”

方十三叫苦不迭,他是准备提前通报,但他怎能想到嬴抱月会选择用这种方式进门?

他更没想到,仅凭一张没有署名的花笺,嬴抱月就能让七年不曾下楼的万流云下楼迎接。

“等等,万大家,小人的花笺能上几层楼?”

“万大家,别走啊!”

“这人谁啊?万大家居然下楼来见她?”

“今日不是只有花笺过关者才能进楼么?你们流云楼自己定的规矩自己不遵守?”

眼看着外面陷入混乱,侍卫们就要压不住了,花容忙举着花笺挤过来。

“这位姑娘的花笺可上七楼!”

看到花笺,外面不服气的男人们一愣。

听花容念出花笺上的诗句,看着呆呆立在门外的其他人,万流云笑起来。

终究,这个丫头还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进了她的门。

“上来吧,”万流云把嬴抱月往楼上轻轻一牵,瞥了一眼门外的车队,“你的那些朋友们让十三安排他们从后门进吧,流云楼会妥善安置他们。”

“好,”嬴抱月点头,随着万流云走上楼梯。

姬嘉树李堇娘等人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等等,姐姐她……上去了?”

姬安歌脑袋左右摇晃,看向李堇娘她们,指指自己,“那我们呢?”

“等下应该也会有人来接我们,”方八娘笑了笑问道,“不过诸位,今晚想住哪?”

虽然流云楼的房间在山海关里千金难求,但李堇娘她们不一定敢进去。

“我们山海居的总店就在旁边,如果大家想去那,我也可以去安排房间。”

“我们……”

姬安歌一脸迷茫,但她有一点很清楚。

> “我晚上一直都是和公主殿下一起睡的,她去哪我也去哪。”

不是,姑娘,你家公主殿下今晚床上估计有其他人……

方八娘心中苦笑,“那姬小姐今晚就去流云楼了,其他人呢?”

“我也去,”孟诗神情平静,丝毫没有犹豫。

孟歌归离紧跟其后。

李堇娘一咬牙,“那我也去。”

嬴抱月都敢进,她怎么就不敢进了。

看着前方的马车辘辘向流云楼的后门绕去,第二辆马车里的少年们都在风中凌乱。

“等等,那群丫头是集体要去喝花酒么?”

赵光目瞪口呆。

“抱月都进去了,其他人也没得选吧,”姬嘉树苦笑,瞥向身边的李稷和耶律华,“我们怎么办?”

要是在南楚,他敢去花楼,估计会被他爹打断腿。

其他几家按照家训大概也是如此。

尤其耶律华还是北魏太子,北魏太子去逛北魏的花楼……

这大概够被大臣们参上无数本了。

“我们也进去吧,”耶律华笑笑,“这里叫流云楼是么?我曾听崔守忠提过,这里也曾是官府的乐坊。”

在边关据说不少达官贵人都会选择在这里宴请宾客,早已不是寻常的花楼。

“那你不早说!”赵光一瞪眼,原来是虚惊一场。

“就算一般的花楼,我也会进的,”耶律华笑眯眯道,毕竟孟诗都进去了,他肯定是要进的。

想起飞燕门的那群曾喜欢孟诗的姑娘们,耶律华心中顿时充满了危机感。

他瞥了一眼姬嘉树,发现对方也有着和他同样的眼神。

两人惺惺相惜地对视了一眼。

“嗯,我们也抓紧时间进去吧。”

“好,”赵光点头,瞥了一眼李稷和耶律华,“那你们两个可得把面具给戴好了。”

凭李稷和耶律华那张脸,他真怕他们被里面的花娘给活吞了。

马车里响起一阵笑声,第二辆马车随后也驶向流云楼后门。

……

……

这时,嬴抱月已经随着万流云走到了流云楼的第七层。

看着楼上一重一重的帘障,她笑了笑,“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

万流云喜欢轻纱,她有一次在战利品中缴获了不少,就全送给了万流云。

“你还记得啊,”万流云牵着她的手走过帐幔,就在拂过一层纱帘之时,嬴抱月忽然停了下来。

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云娘,”嬴抱月轻声问道,“梅娘她,不久前来过这吗?”

万流云一怔,发现嬴抱月手停留的地方,居然正是李梅娘之前来时曾拂过的位置。

这两个人到底是有多熟悉对方。

“是,”万流云道,“她来过。”

嬴抱月心头一松,也就是说李梅娘的确还活着,和万流云他们保持着联系。

嬴抱月垂下眼睫,“她现在在哪?”

万流云攥着她的手一紧。

嬴抱月心脏一缩。

“你最好做好准备,”万流云回过头,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梅娘她,失踪了。”

章节目录 第1479章 失踪 > 身边的声响像是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仿若一人站在旷野之中。

寒冷至极。

嬴抱月定定站在万流云身后,一动不动。

半晌,她抬起头,轻声道,“是吗。”

万流云回过头,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你猜到了吗?”

嬴抱月沉默一瞬,“长城上现在的守将,是不是也失踪了?”

万流云微微怔住,“没错。”

果然如此。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当初从耶律华那里听到永夜长城守将崔守忠一个月以上都没有传递消息到朝廷,她心中就隐隐有了预感。

但当时她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李梅娘就算藏身在军中,以其经验和实力,足以韬光养晦。

“这一次的失踪案很古怪,”万流云坐到了美人榻上,拿起枕边一本小册子。

北魏在永夜长城的防御线总共分东段、中段和西段三段,兵力合计有万人左右,其中中段和西段兵力较多,各有四千人左右,东段因凭借山海关地势和灵壁,人数较少,只有一队骑兵和一队步兵,共两千人。

这一次失踪的,就只有这两千人中的一千人和守将崔守忠。

崔守忠作为这万人的总将,一般是会轮流呆在东军、中军和西军中。

之前万流云事前并未收到消息说崔守忠来了东军,但他居然就和东军一起消失了。

嬴抱月听万流云说完形势,眉头紧锁,“所以说,现在东段长城有半数兵士都失踪了?”

怪不得她进城的时候就觉得长城上的兵力有些少。

“我埋在东军中的暗线也一起消失了,这件事还是听来驰援的西军暗线说的。”

万流云沉默了一瞬,但还是不得不提起那个地方,“当初说是灵壁外有西戎人在尝试破壁,崔守将命属下带着一队人前去查探,后来那群人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那崔守将自己是怎么不见的?”

正常的大军将领一般都是呆在中军最深处,不到军队溃败之时,绝不可能亲自带兵涉险,更别提还隔着厚厚的长城,嬴抱月实在不明白永夜长城上级别最高的军官怎么会失踪。

“这我就不知道了,”万流云叹了口气,瞥了嬴抱月一眼,“以我对那人的了解,他是不会带兵出城的。”

永夜长城上的守将分两种,会主动带兵越城出击的,和绝不会迈过长城一步的。

崔守忠就属于后者。

而此时站在她前面的某位前守将,属于前者。

“崔守忠的亲卫和东军中见过他的兵士都一起消失了,所以没有人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可真堪称滴水不漏。

嬴抱月闭目,这种行事风格,她还真的很熟悉。

“那梅娘的失踪,是因为刚巧碰见了崔守忠么?”

万流云看了她一眼,“你果然猜到了梅娘还在军中么?”

李梅娘在边关已经消失了整整八年,连东吴长驻于此的探子都换了好几拨,却都无人找到她。

边境不少知道梅花将军传说的人,都猜测她如果还活着,肯定已经离开了永夜长城。

“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梅娘她,一定还在这里。”

嬴抱月轻声道,“她不在西军和中军中,就在这里。”

就在这离山海关最近的,东军之中。

> 万流云坐在榻上静静看着她,忽然伸手一把将嬴抱月抱进了怀中。

“云娘,唔唔……”

沁人心脾的兰香扑面而来,嬴抱月被满目柔软淹没不知所措。

“在我面前,你有什么好逞强的,”万流云将她抱得更紧,“想哭的话就哭吧。”

她很清楚,对嬴抱月而言,李梅娘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甚至不用多说话,就各自能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

正因为有李梅娘在,昭阳郡主林抱月才能安心地离开永夜长城。

即便一个人没有回来,另一个人也会代替她,在她无法走下去的路上继续奋斗着。

如果李梅娘消失了,昭阳郡主甚至不知道该回到什么地方。

嬴抱月微微怔住,她的脸埋在万流云怀中,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她伸出手,抓住了万流云的衣襟,“你都没问我什么,怎么就那么确定我是她了。”

当初她在赵暮人和钱多多面前出现时,还是回答了好几个问题,对方才半信半疑地确定她这辈子的身份。

就算钱伯方可能事先已经和万流云通过气了,但怎么到了万流云这里,她一点都没怀疑?

掉马也不是这么掉的吧?

“你不是写诗给我了么?”万流云在她头顶笑起来,“玉笛横吹入夜分,中天华月度流云。你都月度流云了,我还有什么要问的。”

但想起这首诗的下一句,万流云心头一紧。

苕川两岸春风起,飞尽梅花不见君。

不知为何,就像在预告着她见不到梅娘一般。

“诗是没错,但万一不是你眼前这个人写的呢,”嬴抱月闷闷道,“你怎么看一眼就确定了?”

从万流云下楼到见到她,真的就只是看了一眼,就放任她握住了自己的手。

这警惕性实在是太低了。

万一有别的人冒充她把万流云骗走了怎么办?

“只看一眼就够了啊,”万流云笑得愈发厉害,她紧紧抱着怀中这辈子变得更加年幼的人,“你不用那么担心,不确定是你,我是不会下楼的。”

有的人,真的只要看一眼就够了。

“别的人我不知道,但能够第一眼就看出是你的,我觉得这世上大概只有我和梅娘。”

其他人,哪怕是楼大楼,至少也要看两眼。

但她和李梅娘只需要一眼。

也许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万流云环抱着嬴抱月,一本正经道,“别说你变成其他人,就算是变成兔子或是老虎,我应该都能认出来。”

这比方也太恐怖了吧?这群人一点不奇怪夺舍这样的事吗?

况且她虽然没有死前的记忆,但她上辈子的确是死去了,有人会相信死人能复生吗?

还是说……她们早就知道,她会回来?

嬴抱月被自己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于万流云的怀中抬起头,刚想开口,万流云却用食指点住她的唇。

“别说话,有人上来了。”

章节目录 第1480章 归路 > “小姐。”

花容的声音传来,“下面有几位说是上面那位姑娘的朋友,想要见她。”

花容站在门外,神情苦闷。

万流云径直把人拉进了门,结果她身为侍女还不知对方叫什么。

“哦?”万流云放开嬴抱月,坐直了身体,“下面是公子还是小姐?”

花容回过头,老实道,“是三位公子三位姑娘。”

万流云瞥了眼坐在一边的嬴抱月,神情玩味,“这还有男有女的。”

“我这顶楼,素来不进男子,”她一甩袖子,“姑娘的话可以上来,公子们就请他们回去吧。”

姬嘉树站在楼下,闻声愣住。

眼看着花容领着姬安歌等人就要上去,他忙上前一步,“这位姐姐,还麻烦通融一下,刚刚上去的那位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需见到她才放心。”

“未婚妻?”花容一愣,她怎么都没想到万流云领上去的姑娘居然还是个有了主的。

万流云在楼上也听见了姬嘉树的声音,姣好的面容变得冷若冰霜。

她定定凝视着嬴抱月。

“你这辈子,又有了婚约?”

上辈子她就是因为去赴婚约一去不复返,嬴抱月倒是很理解万流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她苦笑道。

毕竟她和姬嘉树的婚约在全大陆都还挺有名的,只要调查她这辈子的身份,第一个会出来的消息恐怕就是这个婚约。

“知道是知道,但我以为你已经和那小子挑明了,”万流云淡淡道。

嬴抱月这辈子还是那副未开情窦的模样,两国和亲不过是为了利益。可万流云熟悉风月之事,只一听就知道在楼下那少年心中,嬴抱月可不只是一个和亲对象。

“说是说过,”嬴抱月摸了一下左手的手腕,“只是我有时也不知,我该如何做。”

如果自己终将不久于人世,那么她到底是应是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划清界限,还是和她的同道中人在一起,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到底哪一种对所有人而言更好?

在没有参加中阶大典前,她想要选择前者。

她曾经以为,如果当年没有嬴苏没有和她相识,那么之后的所有悲剧都不会发生。

但在亡者海的幻境之中,嬴苏却说他不曾后悔遇见她。

“流云,”嬴抱月抬起头,轻声问道,“如果我永远没有回来,你会后悔遇见我吗?”

万流云一怔,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不会。”

她忽然明白了嬴抱月在犹豫什么。

“抱月,你难道……”

嬴抱月的眼神,万流云很熟悉。

这是大司命林书白七年前和她告别时一模一样的眼神。

不知自己能否活下来的眼神。

“流云,我……”嬴抱月握了握手腕,刚想开口,万流云却打断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想知道那个期限。”

她能回来已经是个奇迹,况且对于在边关生活的人而言,朝不保夕早就是常态。

“如果西戎人真的攻破长城,我也许死的比你还早,你不用顾忌我什么,”万流云淡淡道,“我和梅娘,早就做好觉悟了。”

她的命,早就是七年前捡回来的。

嬴抱月看向万流云枕边一条熟悉的衣带,“这是……巧颜姐的东西?她难道……”

“死了,”万流云轻声道,“七年前,山海关和东段长城城破,西戎兵攻了进来,她为了保护我,死了。”

嬴抱月闭上眼睛,怪不得万流云身边的贴身侍女换了人。

> 万流云以前的侍女名唤巧颜,是认识她的。

这就是边关。

一旦城破,就会成为人间地狱。

“那次城破,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嬴抱月问道。

长城一旦破损,根本没有时间和材料来得及修补,故而城破对永夜长城而言是灭顶之灾,哪怕是她当守将的时候,都无法第一时间控制局面。

万流云神情复杂起来,她轻声道。

“是你师父及时赶到,救了全城的百姓。”

“是吗,”嬴抱月舒了一口气。

看着嬴抱月的神情,万流云心中五味交集。

“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万流云苦笑一声,“只是城内还是受到了很大损害,好几年才恢复元气。”

“那是肯定的,”嬴抱月吐出一口气,游牧文明对农耕文明的冲击是毁灭性的,哪怕西戎人只进城一个时辰,都足以将许多人积累一辈子的东西毁灭殆尽。

万流云垂下眼帘,没让嬴抱月看到她的神情。

她没能说出口。

其实那一次的城破只是破了一个小口,就在那一次之后,永夜长城东段,又曾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破损。

“好了,下面几位估计都等急了,以为我吃了你了呢,”万流云扬起笑脸,看向门口,“就让他们都上来吧。”

“可以吗?”嬴抱月一怔,“你不是说不让男子上楼的么?”

“也不是不行,不过要看长得如何,”万流云托腮道,“你知道的,我喜欢美人。”

只要是长得好看,她倒是可以破例让人进来。

“早就听说春华君是南楚有名的美少年,”万流云眯眼一笑,“妾身正想见一见。”

单看嬴抱月她就知道,这群人都带了人皮面具,不然在闹市出现早就引起事端了。

“花容,”万流云高声道,“下面几位公子想上来也可以,但必须摘掉面具,你帮我看着点,长得不行,就别让上来了。”

赵光站在李稷身边,一脸呆滞。

这……这……

这上个楼还要比脸的吗?

姬嘉树闻言也愣了愣,但下一刻他果断掀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花容睁大眼睛,只觉得昏暗的楼梯转角都亮了起来。

她双眼亮晶晶看向站在姬嘉树身后的李稷和赵光,脸上充满期待。

这群人不会一个比一个漂亮吧?

赵光一把抓住姬嘉树的胳膊,咬牙切齿,“早知道就应该让光华过来。”

他跟过来凑什么热闹。

“等等,这位姑娘,如果我带的人足够漂亮,是不是可以顺带着让我也上去?”赵光忽然眼前一亮。

虽然他比不过姬嘉树,但他有秘密武器啊!

“真的,特别好看,我不骗你!就是那种,一个可以顶两个的漂亮!”

“也行吧,”面对赵光的语无伦次,花容迟疑了一下,“不过一定要非常好看才行。”

赵光兴奋起来,猛地一把抓住李稷。

“二哥,你帮我一把。”

说完他伸手就去掀李稷的面具。

章节目录 第1481章 灵壁 > 赵光刚伸手,手腕就被抓住。

“你干什么?”

李稷蹙眉望着他浅色的眼睛,“手不想要了?”

“疼疼疼,二哥我错了我错了,”赵光连忙挣脱出手腕,满脸委屈。

“你以前不也在北魏摘下过面具么?再摘一下又怎么了?”

放在别的地方他是不敢触碰李稷这个禁忌,但李稷曾在北魏摘下过面具,在赵光看来露一次和露两次没什么区别,这才手痒想去掀掀看。

结果没想到李稷反应还是这么大。

“这位公子难道是……”花容端详着李稷脸上的青铜面具,忽然瞪圆双眼,“难道您是昭华君?”

永夜长城边境因靠近西戎,受西戎习俗影响,逢年过节常有人戴些各式各样的面具,青铜面具并不罕见,故而李稷脸上的面具虽然古怪,但花容一开始并未多想。

北寒阁位于永夜长城西端,附近一直流传着北魏圣女在昭华君摘下面具就对其一见钟情的传言,传言里的昭华君就是戴着青铜面具。

这个传言最后发展成永夜长城附近的一个传说,那就是青铜面具下藏着美男子。

只摘下过一瞬,就造就一个传说,实在是让人对昭华君的容貌好奇极了。

姬嘉树就在一边,花容本没想到自己能同时见到两位战国六公子。

此时看着面前人怎么也不肯摘下的青铜面具,花容觉得自己今日走大运了,搞不好还真的遇见了传说中最为神秘的昭华君。

“算你有眼光,”赵光挺起胸脯,“你眼前的人就是昭华君!”

“真的?”花容一脸惊喜,立即道,“那如果这位公子摘下面具,诸位今日都能上去。”

“这……”赵光面色有些尴尬,他是想让李稷摘,但李稷不愿意有什么办法?

除非……

赵光满怀希望看向楼上,如果是嬴抱月的话,也许还真能让李稷摘下面具。

只要嬴抱月说想看,赵光不觉得现在的李稷忍心拒绝她。

那他们今日就都有眼福了。

以嬴抱月的耳力,恐怕早听见他们这边的动静了。

这时楼上却传来嬴抱月清亮的声音。

“花容姐姐,如果有位戴青铜面具的公子,还请放过他,让他一起上来吧。”

什么?

花容盯着眼前的李稷,她唯独就不想放过这个人好么?

不过她终究是万流云的侍女,万流云不发话,她是不会动的。

楼上,万流云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嬴抱月,“这样好么?”

“楼下那位是昭华君李稷吧?”她闲闲靠在床头,“你可知当初在北魏,有世家小姐愿出千金只求有高手能摘下此人的面具让她看上一眼。”

嬴抱月闻言一愣,“钱还能这么赚么?”

她好像发现了新的生财之道。

“你不会没看过他的脸吧?”万流云瞥她一眼,“据见过的北寒阁弟子所说,看了只会觉得物超所值。”

嬴抱月微微蹙眉,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把李稷的容貌用价值恒定的说法。

“你别误会,我没有冒犯昭华君的意思,”万流云捏了捏她的手,“不过现在是个好机会,既然他来找你,自然是看重于你,要不要我陪你做场戏,让他把面具摘下来?”

只要嬴抱月肯呼救,万流云就不信楼下的男人会不急。

> 嬴抱月苦笑,“你也太把我当回事了。”

万流云深深看她一眼,“是你不明白,你对别人意味着什么。”

在男女之事上,她可是从没弄错过。

就像当初在永夜长城第一次见到那位皇长子时,她就非常讨厌他。

不是讨厌他的为人,而是她知道,嬴抱月逃不过那个人的耐心和情深。

“还是不了,”嬴抱月笑了笑,“他没那么好骗,我也不能骗他。”

她离李稷这么近,李稷足以通过气息感知到她的安危,况且她不觉得自己的分量足以让李稷打破忌讳。

“云娘,拜托了,”嬴抱月双手合十,“看在我的面子,别为难他们,让他们都上来吧。”

“真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万流云虚虚掩面,“你居然为了男人来求我吗?”

“云娘……”嬴抱月哭笑不得。

“好了,不演了,”万流云放下袖子,正色道,“只是你不想看么?”

“看看他真正的脸。”

嬴抱月一怔,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还是不了。”

“不管他长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朋友。”

“朋友?”万流云眯眼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你有点奇怪,你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

她不敢?

嬴抱月愣住。

在南楚助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她曾还想过趁他睡着揭开他的面具,但在东吴水法和火法融合,恢复一定记忆后,她却再也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欲望。

她难道下意识里,不想揭开李稷的面具吗?

“好了,我不为难你了,我知道,你还是缺那根筋,”万流云长叹一口气,“不过这也是好事。”

不易动情,便也不会为情所困。

“花容,让楼下的公子们都一起上来吧。”

花容应了一声,不情愿地让开前路,姬嘉树和李稷等人道了一声谢,随着姬安歌她们一起登上顶楼。

三位姑娘一上楼就被就满层柔美的纱帘晃了眼,眼前的景象相当梦幻,而就在重重帘障深处,再一次见到之前在楼下惊鸿一瞥的绝色女子,姬安歌等人都险些看直了眼睛。

姬嘉树的目光越过万流云,径直落在坐在一边的嬴抱月身上,“抱月,你没事吧?”

“没事,”嬴抱月笑了笑,“这位是万流云姑娘,是我的朋友,她会为我们指路。”

“指路?”姬嘉树一愣,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一位深宫公主会认识边境的花娘,“这位万姑娘,认识去那个地方的路?”

“什么地方?”万流云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嬴抱月从怀中取出一片龟甲。

“流云,这是许沧海给我的东西,”她轻声道,“他让我把这个东西带到一个叫作灵壁的地方。”

听到灵壁二字,万流云瞳孔剧烈收缩。

嬴抱月心里有数了。

“山海居的人不愿带我去,但我知道,你一定认识那个地方。”

她抓住万流云的手。

“流云,带我去。”

章节目录 第1482章 长城 > 万流云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流云,你怎么了?”嬴抱月心脏微缩,“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我去?”

万流云闭了闭眼睛,“其实我们也看不懂。”

能明白那个地方到底意味着什么的人,也许就只有嬴抱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手指一根根收紧,“那里是我的……是国师大人殉国的地方吗?”

姬安歌心头一紧,猛地抬起头来。

万流云一僵,抬头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你猜到了?”

原来,真的是啊。

嬴抱月心脏痛到麻木,点了点头。

钱伯方和方十三那么千方百计拦着她不让她去的地方,还能是哪呢?

永夜长城上,他们最不忍心让她去的地方,就只可能是她师父殒命的地方。

但嬴抱月还是觉得有一点古怪。

虽然她师父死在了长城上,但姬墨曾说过,南楚她师父的坟墓中只有衣冠,那这意味着她师父的尸身下落不明。

姬墨虽然混账,但嬴抱月不认为他会无情到不为林书白收尸。

就算姬墨不去做,恐怕还会有不少人去和他抢。

姬墨只为她师父立了衣冠冢,说明她师父没有留下尸身。

只是不知是魂飞魄散还是烟消云散。

她师父据说是被人目睹死在了长城上,以天阶修行者的与天道同归的末路,恐怕只有当场烟消云散才会被人承认死亡。

嬴抱月缓缓捏紧拳头。

既然是烟消云散,那么此时长城上,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

就算是留下了血迹,七年的时间都足以风化了。

那里应该没有任何能刺激到她的东西才对。

为什么钱伯方和方十三他们不敢让她过去?

万流云说她们看不懂,她们看不懂什么?

“殿下,你真的要去吗?”

望着嬴抱月微微发白的嘴唇,万流云深吸一口气,恨恨盯了一眼嬴抱月手上的龟甲。

她已经收到了北魏国师功力全失成为废人的消息,但没想到那个姓许的混蛋,到最后还不放过嬴抱月,偏偏让她带劳什子东西去灵壁。

这是偏要她也陪着他也痛苦一次是么?

“云娘,”嬴抱月凝视着万流云的眼睛,轻声道,“我已经来到这里了。”

她已经回来了,再一次来到了这里。

那么不管前面有多残酷的命运等着她,她都要向前。

“我明白了,”万流云闭上双眼,“我带你去。”

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但不是今天,”万流云话锋一转,严肃道,“殿下,崔守将消失的位置也是在灵壁附近。”

屋内众人神情一凛。

这七年来,灵壁虽然为边境挡下无数风雨,但现在,灵壁已经不再安全。

“如果要去灵壁,必须要做好准备,”万流云道。

“殿下,你们车马劳顿,今夜现在楼里休整一晚,明日做好准备,我带五十名护卫与你们同行。”

嬴抱月点点头,“这样的确妥当,就这么安排吧。”

万流云叫来花容,将明日出发要准备的事一一安排了下去,嬴抱月写了封信托花容交给穆容青,让她从演武营中挑选一半体力充沛状态较好的穆家子孙明日同行。

所有事都安排完了,万流云懒懒往后一靠,瞥了眼杵在一边姬嘉树等人,“姬二公子人也见到了,怎么还呆在这?难道今晚想和未婚妻一起住在妾身的房间?”

万流云很清楚这些世家公子脸皮都薄,本是想借此将姬嘉树臊走,却不曾想他闻言抬起头,目光灼灼,“二公子?万姑娘难道认识我大哥?”

一边的姬安歌忽然反应过来。

姬清远是姬家私生子,并不算排行,在南楚国师府里,姬嘉树是独一无二的大公子,在外也是被叫成姬大公子。

也就只有在认识姬清远的一些朋友和家中老仆里,才有人会叫姬嘉树二公子。

很显然,一个远在北魏的花娘,本不该知道他们家这些琐事。

> 万流云一愣,她第一次细细打量眼前少年,沉默片刻道,“你和一般的世家公子,不太一样。”

嬴抱月似乎是总能遇见与众不同的人。

“没错,我认识你兄长,”万流云淡淡道,“我还认识你父亲。”

姬嘉树一愣。

“你是在何处见过?”

他父亲总不会出现在北魏的花楼里吧?

“还能在哪?”万流云指了指脚下,“妾身可是从未离开过这里,当然是在流云楼见到的。”

姬安歌闻言也傻眼了,她怎么也想象不出她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居然也会逛花楼。

“这位姑娘是……”

这时万流云的目光落到姬安歌脸上,“你的身形有些像妾身的一位故人。”

大概不只是身形吧。

姬安歌沉默一瞬,看向嬴抱月。

嬴抱月点点头,姬安歌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原本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的万流云瞪大眼睛,霍然站起身,“国师大人?”

姬安歌低下头。

“对不起,那是我母亲。”

万流云一怔,她看了眼身边的嬴抱月,抿唇,“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姬小姐。”

“没事,”姬安歌摇头,她已经不是那个被认成母亲就觉得自卑委屈的少女了。

她真诚地看向万流云,“谢谢万姑娘明日带我们去灵壁,我一直未能祭拜过世的母亲,实在是愧为人子。”

既然灵壁是她母亲殒命之处,那么她和兄长理应去那个地方祭拜。

万流云沉默地看着她,随后点点头。

“我今晚就住在这,安歌堇娘阿诗你们先回去吧,”嬴抱月望着难掩悲伤的姬安歌轻声道,“我还有话要和万姑娘说。”

“抱月,那我们也先回去了,”姬嘉树此时已经知道了万流云不是寻常人,既然对方明日要带他们去灵壁,那他也没什么好防备的。

李稷一言不发地点头。

他进来后就没再说一句话。

“阿圆,带公子姑娘们去六层的雅间,”万流云叫来另外一名侍女,领着众人离开。

“其他人也安排在六层吗?”嬴抱月问道。

“你那个演武营人太多了,大部分都住在山海居,”万流云道,“不过你其他的那些朋友都住在六层。”

万流云半开玩笑道,“要是今晚我把你怎么了,你可以尽管呼救。”

“你能把我怎么了,”嬴抱月笑起来。

“你有天阶和未婚夫当护卫,我可不敢把你怎么样,”万流云瞥了眼李稷和姬嘉树离开的方向。

李稷从始至终一言未发,但万流云注意到,哪怕是她和姬安歌交谈的时候,他的目光从始至终也未曾离开过嬴抱月。

“他们可不是我的护卫,”嬴抱月笑了笑道。

“是啊,谁家能雇的了天阶的护卫,”万流云叹了口气。

因为没人支付得起代价。

金钱也好地位也好,对天阶修行者而言都是浮云,天阶想要的东西,寻常人根本得不到。

“你啊,”万流云戳了戳嬴抱月的额头,“怎么就这么傻呢?”

“我怎么了?”嬴抱月捂住额头。

“没什么,睡吧。”

万流云摸摸她的脑袋,“明日还要早起。”

……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万流云脱下纱裙换上骑装,和嬴抱月一行人骑马离开了流云楼。

众人从迎恩门而出,一路向西。

黑色的城墙,离他们越来越近。

章节目录 第1483章 石壁 > “这些砌城墙的石头,都是特别挑选的吗?”

姬安歌抱着嬴抱月的腰,在马背上问道。

众人骑马沿着城墙一路往西,不多久就来到了城墙下,沿着永夜长城一路往西。

沿途姬安歌一直仔细打量着不远处黝黑的城墙,发现永夜长城的砖石和其他地方的城墙不同。

远看永夜长城通体全黑时她还以为是受风沙侵蚀而成,靠近后她发现,城墙上的每一块石头居然都是黑色的。

远远地能看见城墙下还有一队队的民夫检查着每一块砖石的情况,如同蚂蚁一般从远处搬运来一块块同样颜色的石头,

“没错。”

万流云骑在前面的马上,头也不回地道,“这些石头的确都是特地从别的地方取来的。”

“你们是从东吴来的话,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名为龙鳞岩的石头?”

“听说过,”姬安歌眼前一亮,“殿下参加中阶大典时的对战台,就是用龙鳞岩打造的!”

当时她就听姬清远提起,龙鳞岩极为珍贵稀少,当初南楚初阶大典的对战台是用强度低于龙鳞岩的铁青岩打造,就是因为南楚没有龙鳞岩矿。

回忆到这姬安歌猛地一怔,眼前的石头虽然颜色比当初她在东吴看到的更深,但纹理和模样和东吴对战台上的石头十分相似。

“姐姐,这些难道都是……”

嬴抱月微微点头。

“从前朝开始,建长城用的石头就规定了只能用龙鳞岩。”

“龙鳞岩的色泽会随着温度变化,在温暖的地方发青,在寒冷的地方则会发黑,所以你现在看到的这些石头才是黑色的。”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这些曾经和她朝夕相处的石头,每年到了夏天的时候,永夜长城会变成一座青色的长城,这也是城上官兵最喜欢的颜色。

西戎入侵大多都在冬日,这意味着长城只要开始变黑,他们的战斗就要开始。

“可是……”

姬安歌看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城,“可是大哥不是说龙鳞岩的矿藏十分稀少吗?怎么够修长城呢?”

“龙鳞岩大多都出产于北方,故而在南方的确是稀少的,”嬴抱月道,“传说这种石头是上古巨龙的鳞片所化,在几千年前,大多数巨龙都陨落在了北方,形成了龙鳞岩矿藏。”

在山海大陆南部,唯一拥有龙鳞岩矿藏的国家,就只有东吴。

嬴抱月当初也不相信龙鳞化石这种传说,但当年太祖皇帝的统一战争进行到最后,诸神之战中,青龙神击败邪神白犬,白犬神消失,西戎彻底败退,青龙神也从天空跌落,大半神躯陨落在一座山峰中。

后来太祖皇帝在那座山脉里,派人找到了新的龙鳞岩矿藏。

至此嬴抱月才发现,龙鳞岩原来真的可能是龙的鳞片所化。

青龙神当时虽损失了大半身躯,却未死,身形变小后回到了东吴。

听说龙时不时也有蜕鳞的行为,这大概能解释为什么东吴会有小部分的龙鳞岩矿藏。

“居然真的是龙的鳞片……”

听嬴抱月说完过去的那些故事,姬安歌睁圆了眼睛,她敬畏地看着眼前高大的长城,这么多的石头,到底是多少巨龙的身躯所化,那些龙又有多么巨大呢?

“不过这些年来,龙鳞岩的矿藏越来越少了。”

万流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她回头看了嬴抱月一眼,“毕竟这天地间,已经没有龙了。”

嬴抱月一怔。

青龙神和应龙神是上古巨龙中唯一活下来的两条龙。

应龙神在东吴见到时已经成了邪神,而青龙神……据说是因为她才消失的。

嬴抱月望向城墙下负责维护修补的那些民夫们,他们抬着的那些龙鳞岩已经十分小块,数量也不多,只够填塞一些小的缝隙。

但随着越来越靠近城墙,嬴抱月发现城墙上的石头远比她记忆中还要坑坑洼洼。

但按理说不该如此,永夜长城特地全用龙鳞岩打造,就是为了伫立千秋万古,她离开不过九年,为什么城墙就会发生这么多破损?

> 万流云注意到嬴抱月的目光,松了松缰绳,两人的马并排而行,她轻声开口。

“我听长城上守将说过,从八年前开始,城墙的老化速度就加快了。”

八年前?

嬴抱月一愣。

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她自己的死期,她不过是个人,还没那么重要,“难道说是因为……”

“没错,”万流云道,“差不多是从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时开始的。”

嬴抱月心头一紧。

果然是这样。

龙鳞化成的岩石,难道也会随着龙的消失而消泯吗?

姬清远打马从后面跟上来,他听见了前面两人的对话,眼中露出一丝忧虑,“那这样的话,城墙破损岂不是很难修补?”

万流云点了点头。

“那换别的石头不行么?”姬安歌不解道。

“别的石头对修行者而言,和木头没什么区别,”万流云平静道。

普通的城墙只能拦普通人,但永夜长城是为了拦住西戎骑兵和修行者而存在的。

对高阶修行者而言,除了龙鳞岩之外,对付其他石头都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虽然龙鳞岩的强度有所降低,但它依旧是唯一能拦住修行者的石头。

“如果妾身没记错的话,姬大公子应该见过宅院被修行者一剑劈开的画面吧?”

姬清远一愣,默默点头。

姬嘉树在后面听见,神情有些微妙。

他也彻底明白了万流云的意思,南楚国师府本就是用极为坚实的石料建造的,但却都被昭阳郡主一剑就劈成了两半,可见永夜长城如果不是用龙鳞岩修建,那对修行者而言还真没什么用。

“可这样的话,如果城破了个大口,该如何修补呢?”

姬安歌蹙眉问道。

这只是个很普通的问题,但她没想到,她问出这句话后,万流云却彻底沉默。

万流云死死咬着嘴唇,像是在承受着难抑的痛苦。

“抱歉,是我问的问题太蠢了吗?”姬安歌愣了愣道,“也是,既然是龙鳞岩修建的,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不,发生过。”

万流云抬起头看向前方,“抱月,我们要到了。”

姬安歌这才注意到从刚刚开始,嬴抱月就没有说一句话。

“姐姐?”

她抬起头,发现嬴抱月直直注视着前方的城墙,脸色变得煞白。

“你怎么了?”

她顺着嬴抱月的目光看去,也猛地怔住。

就在众人的前方,一望无垠的黑色城墙中,却出现了一抹红色。

那是一抹鲜红,红得耀眼,红得璀璨。

红得触目惊心。

两边的黑色城墙就像是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那抹红色如同红色的玉石一般牢牢嵌合在城墙之中,堵上那道裂口。

“流云,”嬴抱月已经几乎听不到耳边任何声音,她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是什么?”

章节目录 第1484章 血脉 > 万流云闭了闭眼睛,几乎不敢去看嬴抱月的眼睛。

她害怕看到嬴抱月现在的眼神。

哪怕是她,第一次看到此处的时候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更何况是嬴抱月?

可以的话,她也想像钱伯方一样,永远回避这个问题,一辈子都不要让嬴抱月看到这个地方。

可嬴抱月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

与其让别的人告诉她,万流云宁肯自己亲手在她面前揭开真相。

“抱月,”万流云嘴里已经满是血腥味,“你觉得,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会是什么?

嬴抱月死死注视着不远处那片鲜红的石壁,心脏痛得蜷缩起来。

万流云轻声道,“抱月,这里就是灵壁。”

嬴抱月浑身一颤。

原来这里就是灵壁。

“原来灵壁真的是一堵墙啊。”

姬安歌抱紧嬴抱月的腰,好奇地打量着远处那片与众不同的鲜红石壁。

一片黑色石头里出现一片红色石壁的确十分罕见,乍一看十分惹人稀奇。

只是稀奇归稀奇,最初的惊奇过后,姬安歌不明白素来冷静的嬴抱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这不过就是一堵颜色不一样的石壁不是吗?

“流云姐姐,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破损过的城墙是吗?”姬安歌笑了笑问道,“这是什么石头补起来的?简直就像玉一样呢!”

而且这片红壁每一处都和四周破损的城墙严丝合缝,就像是粘稠的液体补上后凝固一般,堪称鬼斧神工。

“这是……”

姬安歌嘴角边天真的笑容就像一柄利剑刺进了万流云心里,她几乎无法抬头去看姬安歌的脸。

姬清远望见那片鲜红的石壁,一开始神情也只有惊奇,但渐渐的,他的脸色变了。

“清远大哥?”

因前方的嬴抱月等人停了下来,后面的姬嘉树李稷赵光等人赶了上来。

看见姬清远苍白的脸色,赵光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姬清远没有说话,这时后面等人的目光也都被这片鲜红的石壁所夺走。

赵光惊讶瞪大眼睛,“怎么还有这种颜色的石头?这也太壮观了!”

他从马上探身抓住李稷的袖子,“二哥,你认识这是什么石头吗?不会是全都是玉吧?”

然而李稷骑在马上,只是愣愣注视着眼前满目的鲜红。

天道启示带来的感觉一点点渗入他的心头,成为天阶修行者后,李稷第一次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这种事,怎么可能?

“二哥?”赵光还是第一次看见李稷发愣,“你怎么了?”

“赵光,”李稷的黑眸死死注视着眼前的鲜红石壁,“这些……不是石头。”

“不是石头?”赵光傻眼,“那这是什么?”

“这是……”李稷张了张口,二人前方忽然传来姬安歌的尖叫。

“月姐姐!”

“你去哪?”

众人一惊,连忙看去,只见嬴抱月从马上滚下,跌跌撞撞向那堵鲜红的墙壁跑去。

长城下的土地虽然冻得坚硬却非常滑,嬴抱月冲出去完全没看脚下,没过多久就重重滑倒在地。

“抱月!”

姬嘉树李稷等人下马想要追上,万流云却从马上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他们。

“站住。”

万流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从地上爬起不管不顾继续往前跑的嬴抱月。

“谁都不要过去。”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此时此刻,没有人有资格打扰她们相聚。

……

……

嬴抱月已经完全听不见身后的一切声音,她只知道跌跌撞撞往前跑,跌倒了,继续往前跑。

因为有人在前面等她。

就像是很多年前,她刚刚学走路的时候,有人站在路的前方,向她张开手。

“阿月,站起来。”

> “到这儿来。”

到这儿来。

嬴抱月猛地伸出手,触碰到面前鲜红的墙壁。

坚硬,冰冷,滑润,晶莹剔透。

就如同玉石一样。

就在她扑到这片墙壁面前之时,她胸前的一块红玉也被甩了出来。

“叮。”

一大一小两块红玉相撞,在一瞬之间发出莹莹的光芒。

“这是……”

众人站在远处的山冈上,愕然看着这一幕。

姬安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就在嬴抱月的双手触碰到那片鲜红石壁前时,她看见远处那片石壁,居然亮了一亮。

“大哥,是我眼花了吗?”

姬安歌猛地回头,发现所有人都愣愣注视着那片玉璧,她这才意识到,不只她一个人看见了。

石壁真的在发光。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赵光目瞪口呆。

“这石壁,怎么还会发光呢?”

“因为,那不是石壁,”李稷注视着呆呆站在石壁前的嬴抱月。

那不是石壁。

那是,一个人。

灵壁,并不是一堵墙。

也并不只是她师父殒命的地方。

嬴抱月站在鲜红的玉壁前,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鲜红。

这所有的红,都来自于她熟悉的那个人。

这些全都是,那个人的血。

嬴抱月死死攥紧胸前的红玉,大滴大滴的眼泪忽然从她的眼眶中滚落。

“师父。”

“师父。”

“师父。”

她哭得喘不过气。

在前秦得知那个死讯的时候,她没有哭。

在南楚举步维艰的时候,她没有哭。

在东吴被海水吞没的时候,她没有哭。

但此时此刻,嬴抱月却抑制不住的自己的眼泪。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远远望着站在灵壁前痛苦失声的嬴抱月,姬安歌愣住。

她目光忽然发起直来,向嬴抱月所在方向走去。

姬清远脸色苍白如雪,跟在妹妹身后。

“万姑娘,他们……”看着这对兄妹越过万流云所站的地方,赵光刚想叫她,却发现万流云没有拦这两人。

万流云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看着姬安歌和姬清远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嬴抱月走去。

她的目光落到痴痴向前走的姬安歌身上。

即便没有见过,并不熟悉,但有些联系,却无法被剪断。

“月姐姐,这些到底是……”

姬安歌走到鲜红的玉壁前,伸出手。

她刚想问嬴抱月到底看见了什么,但就在指尖触到那抹鲜红的瞬间,姬安歌忽然被心底的一股颤动所击中。

她猛地捂住心口,后退一步。

这是一股难以抑制的悸动,就像是从她的血脉最深处泛起来的眷念。

姬安歌浑身颤抖,眼眶发酸。

这种感觉,就像是给她全身血肉的那个人。

姬安歌颤抖着抬起手,触上眼前的玉壁。

“娘?”

章节目录 第1485章 弥补 > 姬清远一言不发,他只是走近石壁,将手放到上面。

他本没有哭,但就在姬安歌喊出娘的时候,他的眼泪潸然而下。

娘对姬安歌而言,是一个陌生的称呼。

他年幼的时候还有关于母亲的记忆,但姬安歌因为年纪太小,只有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母亲抱过她,在她彻底明白自己和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的时候,母亲就已经离开了。

姬安歌从小到大,没有见过母亲几面,没有喊过几声娘。

如果不是她和母亲长得相像,她都不会知道娘长什么模样,见到也不会认识。

姬清远怎么都没有想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姬安歌却依旧能认出面前的石壁,是她的母亲。

“那座石壁是……大哥和长姐的母亲?”

姬嘉树站在山冈上,愕然看着扶着石壁的姬安歌和姬清远。

在来之前,众人已经听说了他们今日要来的地方是大秦国师和二世皇帝双双殒命的地方,嬴抱月扶着石壁流泪之时,众人都还以为她是在哭自己的父亲。

直到姬安歌喊出那声娘,他才意识到事情有所不对。

姬安歌和姬清远的表情不像是在祭奠,两人看的不是上天也不是城墙上能站人的位置,而是切切实实注视着眼前的这座石壁。

想到之前万流云提起灵壁时的异样神情,姬嘉树心中忽然浮现了这个惊人的想法。

但更可怕的是,万流云没有否认。

“怎么可能,”赵光在一边干干笑了两声,“人怎么会变成石壁,虽然这石壁的颜色的确是有些特别,不过……”

看着在日光下焕发出淡淡莹光的玉壁,赵光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座石壁中有着高阶修行者的气息,”李稷转过头,看向万流云,“万姑娘,差不多能告诉我们了吧?这座石壁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修行者的气息很淡,却有种万古长存的淡然和宁静。

这种气息,非常高级。是李稷哪怕在顶尖的神子身上都从未感受过的。

李稷的黑眸定定锁在万流云身上,从此人之前表现来看,她必定知道内情。

万流云深吸了一口气,她望着站在灵壁前嬴抱月姬清远姬安歌三人,神情极为复杂,沉默半晌,她缓缓开口。

“姬二公子猜的没错,这座石壁正是原大秦国师,大陆唯一的等阶一人神,大司命林书白的肉身所化。”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什么?”

赵光陈子楚等人均目瞪口呆。

万流云静静注视着嵌合在黑色城墙中的血红石壁,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腥风血雨的一天。

“之前姬姑娘和姬大公子不是问我如何修补破损的长城么?”

她轻声道,“我所见过的修补方式,就只有这一种。”

只在一瞬间,那一个人牺牲了自己,救了千万人的性命。

“就在七年前,西戎兵大肆进攻永夜长城,二世皇帝御驾亲征,但还是难定胜局,”万流云面上不悲不喜,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众人都知道的那段历史。

“南楚后辽都发兵驰援,但就在援军到来前,西戎人寻到了永夜长城一处薄弱之地,用三十个等阶四高阶修行者的性命,炸开了长城。”

“三十个?”姬嘉树赵光等人均大惊失色。

修行者在走到绝路的时候,最后的绝招就是选择以全身真元自爆,拖着仇人同归于尽。

这种自爆威力极大,但只有天阶之下的修行者能进行。

三十个等阶四修行者同时自爆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众人都无法想象。

可是这么多高阶修行者差不多也是西戎休养生息多年后的全部家底,炸完之后又能如何呢?

赵光忍不住开口。

“恕小子多嘴,就算长城缺口,但西戎失去了那么多高阶修行者,只要大司命大人带着我们这边的修行者反击,怎么也能拦住那些人啊。”

况且当时六国之内还有其他神子,就算南楚东吴两国的神子离得太远,北魏境内还有许沧海在呢!

> 只要来上哪怕一个,大司命也不至于要用已身封堵城墙啊。

“妾身说了,那是援军到来前发生的事。”

万流云闭了闭眼睛。

那日之事,事后思量,有着太多的蹊跷。

一是,二世皇帝莫名其妙刚好出现在了这段薄弱的城墙上。

林书白当天是为了护驾,才不得已追着二世皇帝来到了这段城墙。

援军还未到来,一直胆小如鼠的二世皇帝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二是,为什么其他神子和兽神没有出现。

万流云死死握紧拳头,援军虽然行军速度有限,但神子在一日之间就可以横穿大陆。

可是那一天,无论是姬墨还是许沧海,都没有出现。

不光是神子,原本常伴大司命左右的腾蛇神也未曾出现。

三是……

万流云咬紧嘴唇,实在想不明白第三个蹊跷。

三就是,为什么那一天林书白会衰弱到那种程度。

那天在追着二世皇帝登上长城之时,林书白就已经面白气弱,万流云境界不高,但却能察觉到林书白似是已经失去了大半功力。

她身上还有不少伤痕,就像是在那之前已经与其他人发生了一场恶战了一般。

“那一天,援军未至,国师大人在之前的一次城破中消耗了太多功力,二世皇帝在长城上中箭身亡,军心大乱,彻底陷入了混乱。”

万流云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林书白功力大损一事,只能胡乱捏造了一个理由。

这里还有第四个疑点,二世皇帝是中箭身亡,可是没有任何人看见那支箭是从何处射来。

甚至有人说,那一箭是林书白所射。

不管那支箭是何人所射。

帝王殒,天地哭。

二世皇帝殒命后,城上城下乱成一团,轰然一声,城墙被炸开,万流云当时站在远处的山冈,仿佛看见了地狱。

西戎兵如潮水一般融入长城内,像蝗虫一般向城下的兵士进行砍杀。

效忠大司命的黑虎军用肉身结成了城墙,无数铁蹄从那些男儿身上踏下。

“给我守住至少一刻钟。”

就在这片混乱中,传来了那个女子的声音。

“属下们,得令!”

那是那个传说的女子和她最忠诚的下属们最后的对话。

这一刻钟的时间,是黑虎军让西戎兵从他们身上踩过的时间。

万流云原本不知道人的意志能强大到何等程度,直到看见那名女子和她的兵。

没人知道在那一刻钟里,大司命干了什么。

万流云只看见了一阵炫目的红光。

林书白挥动太阿剑,切断了手腕的血脉。

鲜血汩汩而流,燃起灿烂的火焰,

这是山海大陆最顶尖的火法者,林书白的生命中,最后的火焰。

在那片红光之中,那个女子的身影渐渐融化消失。

原本破碎的城墙,被补上了。

章节目录 第1486章 牢固 > 就在那一刻钟里,黑虎军被几乎屠戮殆尽。

但就在城墙重新被封闭,那群西戎骑兵变成瓮中之鳖时,仅存的十几名黑虎军骑上伙伴们的战马,率领着残军将其彻底剿灭。

不少人力竭之后,就倒在了那堵鲜红的石壁之下。

再然后,那个永远来迟一步的男人来了。

伴随着一阵狂风,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出现在了狼藉的战场上。

只一眼,万流云就认出了那是姬墨。

但她没有比任何的时候,不想看见这个人。

姬墨孤身一人站在战场,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握着剑定定看着那座鲜红的石壁。

再然后出现的,是许沧海。

他们是大陆上行动速度最快的神子,却谁都没有来得及救下她。

就在这两人出现后,灵壁另一侧的西戎人开始退军。

远处传来各地援军到来的脚步声,但长城的缺口已经堵上了。

“书白呢?”

许沧海问道,但姬墨却没有回答。

他只是长久地注视着那堵墙壁,随后转身。

“你站住!”许沧海一把抓住姬墨的肩膀,“她人呢?”

姬墨没有回头,“你难道看不出她在哪?”

许沧海愣住了。

之前躲在城墙下的捡回一条命的官员们纷纷冲上城墙去找二世皇帝的尸体,伏尸而哭,却无人找到大司命。

四周嘈杂至极,但围绕在那两个男人身边的空气却一片死寂。

吧嗒一声,从鲜红的石壁上,滑落下一个物事。

正好落在这两人面前。

看见那个东西,姬墨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是一把剑鞘。

剑鞘上仿佛还带着那个女子的温度。

这是太阿剑的剑鞘。

“等等,”许沧海怔怔看着落在地上的猛地抬头,“太阿剑呢?”

万流云这才发现,之前在林书白消失前一直握在她手上的太阿剑居然不见了!

但太阿剑是未曾融入墙壁的,万流云一瞬间只觉后背寒意刺骨。

难道场间还有第三名高手在?

许沧海和姬墨的神情也在一瞬间警惕起来,姬墨定定看着地上的剑鞘,弯下腰去捡,但就在他的指尖碰到剑鞘的瞬间,一阵清风夹杂着冰雪穿过他的指尖,倏然托起地上的剑鞘,向东北方而去。

“山鬼!”

姬墨怒吼出声,“给我放下!”

但就在他要拔剑之时,手却被许沧海按住。

许沧海淡淡道,“你难道有资格阻止他么?”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即便站的很远,万流云仿佛都能听见姬墨骨节的响声。

“你之前,在做什么?”

姬墨站在地上,死死握着腰边的剑柄。

许沧海沉默半晌,“我的女儿生病了。”

姬墨猛地回头,“其他呢?”

许沧海冷笑,“那你呢?”

姬墨一怔,却没有回答。

万流云看着许沧海凝视着姬墨的眼睛,“为什么会是今天,你事先是不是知道什么?”

姬墨事先知道什么?

万流云还想再听,但两神子身上的气机在一瞬间提升到了极致,二人针锋相对,剧烈的真元威压让她险些都站立不能,别说还想听见声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号角声,又一队骑兵从远处奔驰而来。

> 姬墨和许沧海身上的气机瞬间消泯。

这一次,是耶律朗带来的骑兵。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个女子没有撑到他们的到来。

就在耶律朗奔到长城下时,姬墨和许沧海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万流云麻木地站在山冈上,看着局面被控制,尸体被搬走,大臣们为了大秦的未来痛哭。

而那堵石壁一直伫立在风雪之中,为边境挡住了风雨,整整七年。

有的人死了,但她仍然还活着。

万流云声音低沉,但嬴抱月和姬安歌等人都听见了她的讲述。

“这原来真的是……娘亲所化的么?”

姬安歌伸出手,颤抖着抚摸上眼前的石壁。

她原本在奔向这片石壁的时候,只觉得血脉相连,她一直都知道她的母亲在死后尸身不知去向,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记忆没有见过的母亲,会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她眼前。

这就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以自己的身躯,封上了永夜长城的缺口。

嬴抱月攥紧胸前的红玉,红玉温热,宛如那个人的心跳。

原来这既是姬墨所说的,她师父的尸身在哪,去永夜长城看一眼就明白了。

真的只是看一眼,就明白了。

这堵高高的石壁,就是她师父的尸身。

这堵石壁是由修行者的全身精血所化。

“这里只是国师大人的肉身,”嬴抱月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眼泪不再滑出眼眶,“你们的母亲的魂魄,已经离开了这里。”

姬安歌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那娘亲的魂魄,去了哪里?”

“恐怕早已转世,在某个地方幸福地活着。”

嬴抱月轻声开口,努力让自己笑着道。

她的师父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再被她,不再被所谓的责任所束缚。

只为了自己,幸福轻松地活着。

这就是嬴抱月此时此刻,最大的愿望。

为了这个世界,为了无数人的性命,那个女子鞠躬尽瘁,拼尽了最后一滴血。

那么嬴抱月希望不论在哪里,下一辈子,林书白一定要获得幸福。

她的师父不是什么妖女,也是最不该被这个世上的人所诋毁的人。

嬴抱月闭上眼睛,不管过去的真相是什么,她一定要为这个人讨回公道。

“原来,灵壁真的是大哥和长姐的母亲,”姬嘉树怔怔开口,内心震撼无比。

以他的身份立场,他原本应该忌恨这名女子。

他母亲从小无数次和他提起这名女子,一口一个妖女。

但今时今日,他才明白,无论他是谁,都无法再对那名女子指摘哪怕一个字。

因为她的确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人神。

那是一个谁都无法指责的,伟大的女子。

“原来如此,”赵光吐出一口气,神情复杂,“这世上大概也只有那位的肉身,能媲美神灵的身躯。”

永夜长城以龙鳞岩打造,龙鳞是龙的鳞片,也就是神灵的身躯,一旦破损原本无法弥补。

但却被一个人以自己的肉身补上。

真是如神一般强大的人。

既然能伫立七年,那这堵墙壁看来是真的能替代原本的城墙。

然而就在这时,站在墙下的姬安歌忽然惊叫起来。

“等等,这是什么?”

有东西簌簌从头上落下,姬安歌猛地抬起头。

嬴抱月伸出手,看到落到掌心的淡红色碎片,瞳孔剧烈收缩。

万流云吐出一口气,知道她发现了。

灵壁,其实已经不再牢固了。

章节目录 第1487章 遗憾 > “姐姐,这是什么?”

望着头顶上簌簌落下的碎屑,姬安歌的目光恐慌到了极致。

这样下去,这堵石壁会不会终究一日就消失了?

嬴抱月也愣住了,她伸出手,接住那些碎屑,忽然道,“不对。”

姬清远问道,“什么不对?”

嬴抱月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看向站在远处山冈上的万流云。

万流云了然,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撇开其他人,走向鲜红的石壁。

“流云,”嬴抱月问答,“灵壁不是一直都如此的对么?”

且看这些红色碎屑落下的速度和数量,如果这七年来这堵石壁一直都在如此风化剥蚀,她恐怕都没有见到这堵墙的机会。

灵壁早在这七年里消失了。

“没错,”万流云点头,她抚摸上这堵如玉的石壁。

“当地人叫它灵壁,是因为这堵石壁就像是有灵一般。”

不光不会被风化,之前曾有官员想从上面凿一块石头下来,万流云知道这事时险些气疯,但她带着人赶到之时,却看见那官员带来凿石的匠人和修行者都东倒西歪倒在地上,都摔断了腿。

“其实平素是没有修行者能离灵壁这么近的,”万流云道,“一旦有怀有恶意的人靠近,这堵石壁就会将人击飞。”

不光是他们这边,西戎那边也是如此。

灵壁所在的这段长城,当初因为修建到这里石料不足,城墙是比其他段要薄上许多,但自从有了灵壁之后,这段本来薄弱的长城却成了永夜长城最安全的地段。

万流云曾听在长城上放哨的李梅娘说过,她曾远远看见西戎骑兵靠近灵壁,结果还未进到百丈的距离就纷纷落马。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从马上掀落在,再起不能。

在过去的七年里,这堵石壁,已经成了边境百姓的保护神。

万流云感受着掌心的微凉。

那个女子即便不在人世,依然守护着这片土地。

她看向嬴抱月的眼睛,“如果今日不是你们在这,我都靠近不到这般距离。”

“那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嬴抱月心头一紧。

“是……”万流云说到这却忽然卡住,望着她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我有心理准备了,你说就是了,”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从去年开始就有些不对,可出现这么大规模的剥蚀,差不多是大半年前,今年盛夏之时开始的。”

嬴抱月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今年的盛夏。

那是她于大秦皇陵地底苏醒的时间。

这是巧合吗?

“抱月,这时间怎么了?”姬清远察觉到嬴抱月脸色的不对劲。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隐晦道,“那是我从宫外被人带回去的时间。”

姬清远一怔,忽然明白了。

前秦公主嬴抱月,恐怕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换了一个人。

“这……”他看向自己母亲血肉化成的城墙,声音变得艰难,“这大概只是巧合吧?”

在这半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

不光是林抱月归来,还有初阶中阶大典上发生的意外,西戎人从暗处浮现明处,北魏朝廷动荡,这么多事都发生在这半年。

也许灵壁只是和这片大陆上的国运息息相关,并不是和她一人相关。

听到姬清远的辩白,万流云沉默一瞬。

她原本也没有将这么多事都联系起来,直到她一次看完钱伯方调查来的所有情报。

才发现所有的事,几乎都围绕着嬴抱月。

一切,都以那名少女的苏醒为起点。

> 如果说这半年间山海大陆起了无数漩涡,那么嬴抱月就是漩涡的中心,所有的事都和她有联系。

当然,这不是说这一切都是她导致的。

万流云有种不祥的预感。

“公主殿下,”她靠近嬴抱月,用只有嬴抱月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是不是有什么和你一起苏醒了?”

嬴抱月愣住。

那座空荡荡的陵墓里,难道还有什么?

万流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

她只是听钱伯方说过,林抱月这些年都是被镇压在大秦皇陵之下。

具体的过程她自己也没有记忆。

但能将当初除了林书白之外最强的神女彻底镇压,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甚至,那个人还能背着林书白做到这一切。

因为林抱月是死在了林书白前。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林抱月的仇人,拥有比林书白还要强大的力量?

再然后,林书白也死去了,还是以那样一种让人费解的方式。

当初在林书白殉国前,让她身受重伤的人,是谁?

与镇压林抱月的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个人,那么这意味着,那个人还活着。

随着林抱月的再次苏醒,重回世间的不光是她。

还有她们的那个仇人。

嬴抱月站在万流云面前,望着她的眼睛,遍体生寒。

“上一次我见梅娘的时候,她告诉我,这么下去,灵壁会很快崩塌。”

万流云吐出一口气。

李梅娘长年隐藏在永夜长城附近,她应该比任何人都熟悉城墙的脾气。

嬴抱月握紧拳头,“梅娘有说过灵壁还能撑多久么?”

万流云深深看了她一眼,“她说,如果不采取手段,最多还能撑半年。”

嬴抱月瞳孔收缩。

半年,正好是她的死期。

如果她在半年后,没能保住自己的命,灵壁也彻底消失,那么边境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次崔守将失踪在灵壁附近,恐怕西戎人也察觉到了灵壁削弱一事。”

万流云神情严峻,“一旦此处破碎,西戎骑兵就会立即涌入。”

嬴抱月静静抬起头,“西戎人不会只干等着灵壁破损。”

这半年的期限,也许都是奢望。

“那还会发生什么?”万流云之前未曾想到这里,闻言一惊。

“如果我是西戎人,会在灵壁开始削弱之时,就着手破坏,”嬴抱月平静道。

只是等待,可不是西戎人的风格。

“那,那这要如何是好?”万流云难掩心中的恐惧,她原本还以为有半年的时间,至少嬴抱月还有时间准备。

嬴抱月现在才等阶五,如果她终究有一天要像她师父一样面临当年的难关,至少要等她境界再高一些。

“我原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我来这里,现在我明白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掏出怀中的龟甲。

那个当年没能救得了她的男人,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而现在,他准备用他最后的力量,弥补遗憾。

章节目录 第1488章 谜团 > 许沧海就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才让她过来的吧。

看到嬴抱月掏出那片龟甲,远处山冈上的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那就是许国师托付给姐姐的东西吗?”

归离目光惊奇,走下山冈想往石壁那走去,但没走出几步,她却发现面前却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拦住了她的去路。

姬嘉树也走到了她身边,推了推面前粘稠如实质的空气,他微微一怔。

这是,真元屏障?

“看来那位万姑娘让我们站在这个位置,是有理由的。”

李稷走到他身边,望向姬嘉树探寻的目光,他摇了摇头,“我也过不去。”

姬嘉树一愣,连李稷都过不去的屏障,到底是有多强大?

他望向站在石壁下的四个人,包括嬴抱月在内谁都没有能力张开如此强大的屏障。

那么,张开这屏障的,就只有这堵石壁。

姬嘉树难掩心中的震惊。

这堵石壁中的确能感觉到修行者的气息,但石壁并非活物,恐怕就像是他父亲能将真元灌入佩剑一般,那位大司命在临终前将毕生的功力留在了这堵石壁中。

离世整整七年,这堵石壁中还能残留如此力量,那位大司命当年到底有多强?

更何况她当年殒命之时,应该已是强弩之末。

姬嘉树常听父辈提起,如今的修行者远不如上个时代强大,他原本不以为意,现在才发现,是他不了解父辈们都经历了什么。

“既然有屏障,为什么公主殿下她们能进去?”赵光不解地问道。

李稷沉默一瞬,“这恐怕是因为,她们都是秦人吧。”

姬清远和姬安歌虽然姓姬,却是大司命留下的唯二的两名子女。

而嬴抱月,她终究是秦国的公主。

“看啊!”

这时陈子楚一声惊叫。

嬴抱月站在灵壁前,将手中的龟甲高高举起,原本玄色的龟甲骤然发出璀璨的光芒,就像一颗小太阳一般,缓缓上升。

“那就是……”

看到那日光都无法掩映的光芒,众人都失去了言语。

那一瞬间,所有修行者都感受到了从那枚小小龟甲中蕴藏的威压。

“这就是神子的力量……”

宋谦喃喃道。

即便是落日的余晖,都让许多人毕生难及。

他们所有人还记得当初许沧海将毕生功力灌入许冰清体内后是多么的虚弱,完全没想到,即便是在那种情况下,许沧海还是将这么强大的力量灌入了这枚龟甲中。

玄色的龟甲缓缓上升,有无数细小的闪电围绕在甲壳四周,它渐渐变成了一团激烈纠缠的雷电。

就在雷团上升到石壁顶端时,只听咔嚓一声,雷电瞬间笼罩整座灵壁!

紫色的闪电化作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笼罩住所有鲜红的玉石,随后化作点点细小的光芒,渗入其中。

鲜红的灵壁骤然光芒大盛,原本斑驳的表面被抚平,焕然一新。

天地间,仿佛都亮了起来。

“这、这龟甲怎么能……”

姬安歌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明白一片龟甲怎么能有这般作用。

“许国师将他最后的力量,灌入了那片龟甲中,”嬴抱月仰头注视着灵壁,轻声道,“而这些力量,此时都注入到了灵壁之上。”

那些力量,将成为灵壁的铠甲盾牌,保护它不受伤害。

许沧海之所以让她将这片龟甲带到灵壁上,目的就是为了加固这岌岌可危的石壁。

“那个人,最后还是做了这样的事么?”

> 万流云注视着被加固的石壁,神情异常复杂。

七年前,他和姬墨的姗姗来迟还依旧停留在她脑中,但转眼七年后,已经物是人非。

万流云咬了咬唇,“许沧海,真的变成了废人?”

嬴抱月点了点头。

万流云瞥了一眼姬清远酷似某个人的脸,吐出一口气。

“那姬墨还好么?”

“不太好,”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还记得姬墨掐着她的脖子按到墙上的事。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姬墨提到永夜长城为什么会如此暴怒,现在想来,他是还深陷在其中。

许沧海已经走了出来,姬墨还没有。

“流云,”嬴抱月抚摸着面前的墙壁,“那一天,他们两人都来了这里对么?”

不然的话,许沧海不会这么做,万流云也不会在这里提起姬墨。

万流云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姬安歌和姬清远站在一边,闻言脸色都苍白至极。

他们的父亲,难道是亲眼看着他们母亲去死的么?

万流云瞥了他们一眼,“别多想,你们那个爹那天是没赶上。”

如果姬墨胆敢眼睁睁看着林书白死去,那么银蝉卫黑虎军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会把这两个孩子从姬家接出来。

只是至今,也无人知道姬墨那天为什么会没有赶上。

“回去吧,”万流云看着嬴抱月轻声道,“我会把我知道的,那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你。”

那些想不明白的地方,她也想和嬴抱月商议。

嬴抱月点了点头,她环视了四周一圈,“可崔守将他们……”

“你也不用操那么多心,”万流云道,看见嬴抱月的眼神,她就知道嬴抱月最想问的不是崔守将,而是李梅娘的下落。

“既然灵壁已经加固,那么失踪的那些兵士应该会安全许多。”

嬴抱月等人这次前来,没有被西戎人伏击已是万幸,长城上的士卒是轻易不会允许其他人出城找人的,尤其还是嬴抱月他们这些修行者。

崔守将本就是长城上军职最高的将领,他如果带兵都保不住自己的命,其他人再怎么助他,长城的防守线迟早都是要完。

至于李梅娘,如果她真的不幸落入长城之外,那么她的命,也就只有她自己能保。

万流云平静又冷酷地开口。

“殿下,你所担心的那个人,是应该保护你的人,而不是你要保护的人。”

“可是,流云……”

嬴抱月远远看了一眼站在山冈上的李堇娘,眼中划过不忍。

她该如何告诉李堇娘,这次她不但见不到姐姐,她姐姐身陷危机,她们还无法去救她?

“没有可是,”万流云平日道,“就算易地而处,今日换我在长城外,她在这里,她也会选择带你走。”

“殿下,你应该相信我们。”

万流云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淡淡道,“我们能在这里活下去,靠的人可不是你。”

过去的七年,她们是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的。

嬴抱月一怔,随后轻声道,“抱歉。”

她在无意中侮辱了她们。

“没事,”万流云笑了,牵过嬴抱月的手。

“跟我走。”

“至少在这里,让我们来保护你。”

章节目录 第1489章 寻由 > “抱月,腾蛇神在哪?”

夜幕再次降临,流云楼顶楼,万流云望着从灵壁回来后就一直沉默着抱膝坐在床上的嬴抱月问道。

上午返回流云楼后,万流云整理好了心情,将林书白临终前那一天她看见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嬴抱月。

同时,她也把自己发现的几重疑点通通告诉了嬴抱月。

听完一切,嬴抱月靠在床头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万流云知道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就安静地呆在一边没有打扰。

但就在刚刚,她忽然想起一个之前忽视了的点。

那就是腾蛇神的下落。

腾蛇神可以说是林书白除了自己之外的最强力量,可当初哪怕眼看自己的下属都要被屠戮殆尽,林书白都没有叫出腾蛇神。

腾蛇神之后消失了许多年,万流云以为腾蛇是出了事就没有考虑哪里不对劲。

后来收到钱伯方从东吴寄回来的情报后,万流云才得知腾蛇神已经苏醒,原本属于祂的翅膀长到了应龙神的身上。

按照腾蛇神和嬴抱月的关系,万流云猜测腾蛇神的苏醒应该和嬴抱月有关,那么她一定知道腾蛇神的下落。

嬴抱月抬起头。

“腾蛇的分身之前一直与我们同行,但就在进入北魏后不久,她身体就开始不舒服,越靠近北边越严重,我就让她回去了。”

毕竟神灵的身体如果出了问题陷入错乱或暴走,他们当中没一个人能压得住。

担心伤害到她们,腾蛇自己选择回到了云梦泽。

嬴抱月隐隐觉得山海大陆的最北端,可能有什么对神灵不好的东西存在着。

当初变成邪神的应龙神在被许沧海和玄武神击败后,是飞向了北方。

在宁古塔外,玄武神在许沧海自废境界后的时候出现,当时嬴抱月就发现玄武出现的方向居然是偏南的位置。

其本体消失的时候也是往北魏南侧边境消失的。

北魏北端和后辽交界的地方有一处极深的湖泊,名为北海。

嬴抱月以前曾听嬴帝提起过,北海是玄武神原身最爱呆的地方,北海于玄武神而言,就相当于云梦泽对腾蛇那么重要。

失去神子的兽神,一般都会呆在自己安心的地方等待下一任神子的出现

可就在失去了许沧海后,玄武神所消失的位置却不是祂最爱的北海。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一个镇守北方的神灵都不敢往北边去?

嬴抱月不清楚,但她觉得,这一切和腾蛇失去翅膀,应龙神邪化应该都有关系。

同时腾蛇不敢往北,恐怕也因为在永夜长城这里,有着她不忍面对的伤心事。

嬴抱月摸了摸从到了灵壁后就一直在刺痛的刺青,在心中叹了口气。

腾蛇在她身上种有印迹,应该已经通过了她的眼睛看见了灵壁。

不知她现在,还好么?

“我听多多说,腾蛇神之前出事了?”万流云问。

嬴抱月点头,“腾蛇翅膀被夺,我师父去世前的事也都不记得了。”

万流云深吸一口气,“那你觉得,消掉腾蛇神记忆的人是谁?”

嬴抱月抱着膝盖的手一顿。

神灵其实并没有记忆这一概念,会去消除神灵记忆的,只可能是人。

她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觉得应该是我师父。”

万流云浑身微震,她心中原本只有隐隐的猜测,却没想到嬴抱月会如此肯定。

要知道这可是林抱月当年死之后才发生的事啊。

“抱月,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 “因为如果我想去死,我就会这么做,”嬴抱月平静道。

她和她的师父当年都不是能自己去死的人。

听完万流云叙述的城破那天发生的一切后,嬴抱月已经明白,她师父是自己选择了死亡。

可身为神女和人神,在没有八兽神的允许下,身受重伤时,她们的身体受体内禁制的控制会本能选择保命为先。

但她的师父却最终将自己燃烧殆尽,和长城化为一体。

这意味着,在登上城墙前,她师父就已经解开了体内的禁制。

神的禁制只有神能解开,解开她师父体内禁制的兽神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恐怕是我师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骗腾蛇解开了她的禁制,”嬴抱月苦笑道,“随后消除了腾蛇的记忆。”

因为腾蛇如果记得,会很痛苦。

毕竟解开禁制并不一定会死,嬴抱月心中就有一百种能骗腾蛇答应她的手段。

但如果她接下来真的会和人拼命,那么她在做这一切前一定会消除腾蛇的记忆。

因为站在腾蛇的角度,这等于是祂允许了林书白去死。

所以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腾蛇记不得这一切。

她的师父不希望祂记得。

“你们两个啊……”万流云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这对师徒心有灵犀的地方。

她真的无比希望,她们是能再自私一点的人。

“可是,即便腾蛇神失去了记忆,我还是不明白,大司命大人为什么当初在破城不叫腾蛇神出来。”

万流云心中其实有着压抑的怒气。

她和黑虎军的人其实并不熟悉,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司命当时宁肯命令肉体凡胎的人去抵抗,都不愿叫神灵出来帮助。

毕竟神灵是不会死的不是吗?

“哪怕腾蛇神当时已经被夺去了翅膀,但就凭身躯都能堵住那个口子不是么?”

万流云死死瞪着嬴抱月锁骨上的那处刺青。

这世上敢对神发脾气的人,恐怕也就只有她了。

嬴抱月笑了一声,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她的师父虽然是自己选择了死亡,但归根结底,是被人害死的。

按照万流云的叙述,造成她师父死亡的最直接原因,应该发生在登上长城之前。

林书白在登上长城前已经受伤,而所受的伤,应当是无法恢复。

正因如此,她最终才不得不选择那种下策封住长城缺口。

嬴抱月很清楚她师父有多么珍惜人的生命。

她师父虽然重视腾蛇,但同样重视自己的兵,战场上每一个下属的逝去,都是在她师父心上砍了一刀。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林书白都没有叫出腾蛇神。

嬴抱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一个让她后背发冷的可能。

“流云,我师父之所以没有叫出腾蛇,恐怕只有一个可能。”

嬴抱月深深看着万流云的眼睛。

“那就是她知道。”

“神也会死。”

章节目录 第1490章 序幕 > 林书白不是会看着下属去死都不愿神灵受伤的人。

与之相反,她师父坚持这世上众生平等,每条性命都有着同样的价值。

嬴抱月死死攥紧双拳。

连她都能唤醒沉睡的腾蛇,她师父在临死前,也一定能叫出腾蛇。

但她师父没有这么做。

在长城被冲破,百姓被屠杀,下属纷纷阵亡,自己也身受重伤的时候,林书白都没有这么做。

除非当时腾蛇落入了敌方之手,不然此举实在过于异常。

单看腾蛇能无声无息在云梦泽中沉睡那么久,嬴抱月不觉得腾蛇曾落入过敌手。

腾蛇最多可能是在战斗中败北,被应龙取走了翅膀,但最终祂肯定是逃脱了的。

她师父在死之前几乎安排好了所有人所有事,这里面肯定包括了腾蛇。

既然腾蛇没有出事,那么她师父在最绝望的时候都没有呼唤腾蛇,嬴抱月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她师父知道,当时如果叫出腾蛇。

腾蛇就会死。

“神……也会死?”

桌边的蜡烛被微风拂动,万流云浑身僵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嬴抱月神情无比复杂,她看向自己的掌心。

“神当然也会死。”

在她上辈子的时候,她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

远古诸神消亡,据说都是自己选择了埋骨之地后消泯,八兽神从上千年前就已经存在,没人会觉得八兽神会死。

更何况,没人能想到,神有一天,会被人所杀。

“抱月,你说的会死是指……”万流云声音有些干涩。

“你应该猜到了,”嬴抱月看她一眼,“就是被人所杀。”

万流云如遭雷击,霍然站起身,“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嬴抱月笑笑,“不是一直都有种说法,说我上辈子杀了青龙神么?”

万流云目瞪口呆。

“这不只是传言么?”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平静道,“事实上,我没有死前一年的记忆。”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如果有人利用我做了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她苏醒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嵌合在某种阵法之中,如果有人以她为祭品,设计了针对神灵的陷阱,最终导致了青龙神的灭亡,那么这个传言就不是假的。

万流云听得遍体生寒。

她以往只认为大司命和少司命之死只是因为人世间的权力斗争,从未想过林抱月和林书白之死后面隐藏着那么多的黑暗。

“我师父上辈子最看重人命,”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当时不叫出腾蛇,我认为是她判断叫出腾蛇,会死更多的人。”

人的生命的确不能衡量贵贱,但可以比较数量。

她师父虽然性情温柔,但作为边关将领,她是能狠得下心的人。

八兽神身亡会发生天地异变,甚至出现地震,如果腾蛇身亡,或者被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所得,那么永夜长城必定生灵涂炭。

所以她师父即便率领着黑虎军用血肉之躯奋战,都没有唤出神灵。

腾蛇被保护到了最后一刻,无知无觉地在云梦泽中沉睡着,直到她回来的那天。

锁骨处的刺青已经滚烫如烙铁,但嬴抱月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喂,你想烫死她吗?”万流云看不下去了,对刺青喊话道,“你难过去找国师大人算账,这又不关她的事。”

黑色的刺青闪了闪,就像是人的眼睛呆愣了一瞬,随后变得冰凉起来。

看着这一幕,万流云在心中叹了口气。

“你啊,”她伸出手指在嬴抱月额头上戳了一下,“我看你才没那个本事杀了青龙神!”

> 这世上多的是怨天尤人的人,但嬴抱月对神灵都舍不得责怪一句,怎么会对兽神下手。

“可有些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得知她师父去世时发生的这段内情后,嬴抱月对于自己空白的那段记忆愈发感到恐惧。

如果真有人利用她的身体,做下了无可挽回之事,她该如何是好?

“这样一想,我觉得青龙神也怪可怜的,”万流云看向窗外一望无垠的黑色城墙,心中唏嘘。

大司命至死都在保护着腾蛇神,可是作为当年抵挡西戎的第一功臣,青龙神却不得善终。

明明是天之四灵之首,在重伤之后却没人保护,最终还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害的彻底失去了踪迹。

“如果有人像你师父那样保护青龙神,那位应该也不会出事吧,”万流云道。

“是吗?”嬴抱月不知为何,闻言一怔。

“不过一般正常人也不会想着去保护神灵,”万流云蹙眉,“更何况那位还是天之四灵之首。”

正常人只会想着求神灵庇佑,谁会舍出自己的命都要护着兽神?

“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腾蛇再出事,”嬴抱月道,“在确认北方彻底安全前,我不会让她来北魏。”

“你自己比那个神危险的多好么?”万流云无语至极,“话说,那个人选,你想出来了没有?”

之前在仔细说完林书白登上长城前就已经身受重伤一事后,万流云立即问了嬴抱月一个问题。

那就是,当今天下,到底有谁能将林书白伤到那种程度?

这个问题,恐怕就只有少司命林抱月能知道。

万流云问完那个问题后,嬴抱月已经想了一个时辰。

她沉默了一瞬,轻声道。

“没有人。”

刚刚穿回这个世界得知她师父死讯后,嬴抱月原本猜测是八人神中有几人联手暗算了她的师父。

毕竟这世上也就只有神子联手才有能力杀害人神。

但在听完万流云的叙述后,嬴抱月发现,她最初的这个猜测,已经被彻底推翻。

答案是,八人神中没人能做到。

哪怕是她最不了解实力的西戎的云中君,都无法做到这件事。

真能做到西戎人早攻破永夜长城了。

许沧海和姬墨已经排除,山鬼一直没有下山,更没有可能。

剩下的东吴国师东方仪已经退境,中唐国师是八人神中存在感最低的,就算这两人和云中君联手,都不可能同时重伤她师父,还威胁到腾蛇的性命。

嬴抱月握紧自己左手的手腕。

还有,其他人在。

这辈子回来后,她总觉得西戎人都变得和以往不太一样。

西戎人原本只有悍勇的骑兵和强健的体魄胜中原人一筹,但这一次回来后,嬴抱月发现西戎人变得足智多谋起来,手段也千变万化,像是背后藏有高人指挥。

杀害她师父,镇压她本人,追杀青龙神,搅乱山海大陆的幕后黑手。

还有其他人在。

一个上辈子她可能根本不认识的人在。

嬴抱月望向远处如夜一般黑的长城,只觉有一张大幕徐徐拉开。

她和那个人之间真正的较量,也许才刚刚开始。

“抱月,你怎么了?”

万流云一怔,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底下发生什么事了?”她探出身问道。

“小姐!”

花容惊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崔将军他们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1491章 带领 > “什么?崔将军他们回来了?”

万流云怔住,回头和嬴抱月对视了一眼。

边关守将崔守忠莫名失踪,联想到近期西戎人的举动,她们其实都已经做好了崔守忠回不来的准备。

但没想到崔守忠居然回来了。

“你慢慢说,”万流云递给急匆匆跑上楼的花容一杯水,“发生了什么?崔将军他们是怎么回来的?”

“慢不了,”花容擦着脸边的汗,“崔守将带着十几名重伤的兵士就在楼下呢!”

“就在楼下?”万流云一怔,“是要借郎中么?”

花容点点头,流云楼和山海居不光酒菜很有名,楼内还都有医术高超的大夫,比城内的医馆和军医的水平还要高。

边境哨所出现重伤者事,崔守忠常常会把人抬到流云楼请万流云找人诊治。

“我知道了,你去找阿平他们,把人先抬到一楼的厢房,然后去请孙大夫。”

花容点了点头就要往下跑,万流云一把抓住她,“崔将军他们这次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伤亡如何?”

“听说带出去的一半人都折在了外边,”花容咬咬唇,“具体过程我没听说,不过据说是一名姓林的校尉带着崔将军他们从西戎人的陷阱中逃出来的。”

“姓林的校尉?”万流云闻言怔住。

她猛地抓住花容的肩膀,“那个校尉没事么?”

看到万流云的表情,嬴抱月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没事,”花容傻傻望着万流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不关心崔守忠却关心一名小小的校尉。

万流云松了口气,“那,那位林校尉也在楼下吗?”

嬴抱月闻言心跳加速起来。

“不在,”花容道,“那位校尉大人没受重伤,据说正在城外哨所维持局面,崔将军说要提拔他呢!”

“是么?”万流云了然,能在绝境之中带着将军逃出生天,这是莫大的功劳,作为崔守忠的救命恩人,林校尉之后是可以平步青云了。

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

如果不是那个人刻意隐藏自己,估计早就能再次出人头地。

只是东段长城的兵力本就少,这次折损了半数人手,此时军营里不知该多混乱。

“花容,阿随如何了?”

万流云问起流云楼安插在东军的暗线。

“阿随也在楼下那群人里,”花容道,“不过阿平刚刚偷偷看过了,虽然断了一只手,但性命无忧。”

“活着就好,”万流云叹了口气,不过既然如此,阿随就要在流云楼中休养数日,她想让他传消息到军营里就困难了。

“花容,你能想法子给城外哨所那位林校尉传封信么?”

“传信?”花容皱眉,“不是不行,只是那位林校尉现在可是崔将军身边的红人,小姐,你这么做有点太危险了。”

崔守忠很乐意接受流云楼的帮助,但很忌讳流云楼私下联系兵士,如果被发现,流云楼和万流云都会被他所猜疑。

万流云皱紧眉头,就这么近在咫尺,却无法联系让她来一趟吗?

“流云,算了。”

这时一只温凉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嬴抱月看向万流云的眼睛。

“知道她无恙就可以了,距离高阶大典最后的期限只剩下十天,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

> 万流云伸手叠上嬴抱月的手背,“真的这么快就要走么?”

明明刚刚才受到了这么大的打击,不休息几天这么快又要离开,她真的很担心嬴抱月的身体会撑不住。

“时间已经很紧了,”嬴抱月笑了笑,“就算走雪离山那条路,到西岭雪山估计也要至少九天。”

“你还要从雪离山走?”

万流云表情愈发严峻,雪离山是北魏长城和后辽长城的分界点,是北魏和后辽边境线上的一座雪山,穿过这座雪山就能进入后辽境内。

从雪离山进入后辽虽然快,但这也是最为险峻危险的一条路。

“和西岭雪山比起来,雪离山还不算什么。”

嬴抱月笑了笑,“就当提前练一下爬雪山。”

“你啊,”万流云深吸一口气,“你果然还是要去找他么?”

去找那个全大陆的观测者,永远呆在西岭雪山上从未下来的,不知是人是鬼的神子,山鬼。

除了西戎云中君外,八人神中就只有这位神子最为神秘。

但神秘,同时意味着未知和危险。

“我和他还是终究要见一面,”嬴抱月道,“你不是说了么,我师父死时,他还来捡过剑鞘,那么他当时应该也旁观了一切。”

山鬼是大陆的观测者,即便位于千里之外,他也能看见永夜长城上发生的事。

嬴抱月有种预感,山鬼作为神子,应该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万流云还告诉过她另一件事,她师父在临终前,去了一趟西岭雪山。

山鬼,是她师父在上长城前见过的最后一个神子。

从复生开始,嬴抱月就觉得一直有人在注视着她。

在初阶大典的最后一战上,她知道了此人就是山鬼。

冥冥中,一切都指向了那个藏在西岭雪山上的最后一人。

“但你上辈子没见过他不是么?你知道他是人是鬼?”万流云咬紧嘴唇,“你师父出事的时候,他也没有下山不是么?”

姬墨和许沧海是没有赶上,但山鬼却是切切实实看着林书白去死的人。

这样一个人,值得信任么?

山鬼给中阶大典设下彩头,时隔多年召开高阶大典,提出推翻宁古塔的条件,可以说很多事都是他在背后操纵。

万一此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诱嬴抱月上山呢?

“抱月,”万流云抓住嬴抱月的手,“你有没有想过,那个神子可能背叛了你师父。”

这世上没有比林书白更强的修行者。

那么她的被害,很可能就是因为身边人的背叛。

离林书白越近的人,越可能伤害到她。

当初林书白来流云楼见完她后说自己等下要去后辽一趟,再后来万流云见到林书白时,她身上的功力就少了大半还身受重伤。

按理说能导致人神功力大损的战斗肯定会引发天地异变,可当时万流云呆在山海关里却什么都没感到。

这是不是说明,林书白是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受伤的?

比如说,西岭雪山?

章节目录 第1492章 离开 > 万流云所猜想的一切,嬴抱月曾经也想到过。

从南楚初阶大典山鬼与姬墨隔空対招开始,她就发现,这位位阶第八的神子,其实没有她上辈子想象的那么弱。

山鬼被誉为最弱的神子,只因没有下山参加位阶之战。

可是,为什么山鬼从不下山?

许沧海姬墨东方仪等人作为神子,都统领一国御祷省,在王宫中担当国师职位帮助君王处理政事。

但各国之中,只有山鬼空有后辽国师之名,却从不下山处理政事。

甚至身为本该无条件效忠君王的国师,他都不见后辽王一面。

嬴抱月之前从慕容飞澜那里了解到,山鬼连处理政事,都是走的在雪山上和王宫里的人隔空对话的流程。

这真是非顶尖风法者不能做到的极限操作。

按理说国师是不能拒绝君王命令的,当年太祖皇帝为了避免国师篡位,曾在各国国师身上下了不得违抗王命的禁制。

但六国国师之中,却有一人身上没有禁制。

那就是山鬼。

慕容飞澜的父亲现任后辽王曾想强迫山鬼下山,结果被山鬼拒绝,后辽王于是想发动禁制给山鬼一个惩罚,结果……

被她师父阻止了。

她师父直接上山解开了山鬼身上的禁制。

至此后辽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当时后辽是大秦的属国,她师父这么做,后辽王也只能向太祖皇帝抗议,但她师父跪在嬴帝前为山鬼作保,说此人如果日后反叛,她愿意以性命赎罪。

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好在山鬼确实信守诺言,不下山不反叛,时不时还隔空给后辽长城上的兵士帮点忙。

于是后辽还是默认了其国师的地位。

毕竟全国上下就只有这一个等级二的神子,白虎神都承认了,他们还能怎么样。

山鬼至此成了没有禁制的国师。

之后其他国师联合起来,点名如果山鬼不下山露面,就取消山鬼八人神的位置。

结果……

又被她师父阻止了。

她师父直接决定嫁给山鬼,以自己的婚约彻底扭转了舆论。

如果之后不是发生了她和嬴苏的事,这场婚约也许真的会变成现实。

山鬼也会成为这世上第一个娶了人神的男人。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某种意义上,山鬼才是除了她之外和师父走得最近的神子。

单看她师父做的那些事,简直是把此人捧在了手心里。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居然没有和他见过面。

事有反常即为妖,在姬墨许沧海都被排除的现在,八人神中山鬼的确有着最大的嫌疑。

只是……

嬴抱月看向万流云,轻声道,“流云,我想相信我的师父。”

如果怀疑山鬼的背叛,等于是在怀疑她师父上辈子的眼光。

山鬼是她师父上辈子真心相待的人,即便身份不明,嬴抱月还是想相信这个人。

况且林挽弓愿意帮山鬼带剑鞘到东吴,说明林挽弓也相信此人。

“你理解你的心情,”万流云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微妙。

“我这么说虽然有些过分,但你师父上辈子什么都好,唯独看男人的眼光是真的不怎么样。”

嬴抱月噎了一噎,差点剧烈咳嗽起来。

万流云这么说,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 和她师父有纠葛的男人,似乎就没有靠谱的。

山鬼是她师父的未婚夫,正好是林书白上辈子最后选中的男人。

嬴抱月险些被万流云说得动摇了,愣了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你说没错,但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是非见不可的。”

她看向自己手腕上鲜红的疤痕。

被刻上这道伤痕整整半年有余,她从北向南,又从南向北,从一开始只想报仇和保住性命,到现在有了那么多牵挂之人和她一路向前。

从初阶大典,到中阶大典,再到高阶大典。

她已经走到了这里。

她必须继续走下去。

“你手上这道诅咒,只有神子能解么?”万流云望着这道红得刺目的疤痕,发现这疤痕如同藤蔓一般,已经一路向嬴抱月手臂深处蔓延。

她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嬴抱月点点头,“李稷是这么说的。”

天阶都这么说,看来也没办法了。

万流云目光复杂。

许沧海已成废人,东方仪退境,姬墨油盐不进,中唐国师实力不济。

山鬼已是唯一可能会帮嬴抱月解开诅咒的人。

“好吧,那你就上吧。”

万流云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只是如果累了,记得回来休息。”

“我会永远在这里等你。”

嬴抱月微笑起来,伸出手,抱了抱面前的女子。

“嗯,我走了。”

……

……

第二天清晨,十几辆马车在山海关东侧城门集结。

“演武营真的只带二十人么?”

穆容青站在马车前,向嬴抱月问道。

嬴抱月点点头,“不是所有人都能爬的上雪山。”

后辽地处高原,雪山上氧气稀薄,除了高阶修行者外,寻常人很难生存。

故而她选择将演武营的大部分兵士都留在了流云楼。

“不用担心,万姑娘会照顾好他们的。”

“我不担心,只是觉得我们穆家人没派的上用场,”穆容青爽朗地笑了笑。

她看向围在穆七身边的儿郎,接下来能继续跟着前行的人,都是有实力参加高阶大典的精锐。

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穆容青望着眼前简单结实的马车,这些车全部来自山海居和流云楼,只是载他们一程,按照嬴抱月所画的路线图,等到雪离山山下后,他们就要下车上山,全程徒步到达后辽。

李稷和姬嘉树走到嬴抱月身边。

“抱月,都准备好了。”

嬴抱月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

十几辆黑色的马车离开了山海关城。

万流云孤身一人站在城楼之上,注视着那些马车越来越小。

就在马车几乎消失不见之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万流云猛地回过头,只见一名瘦小的校尉奔上城楼,匆匆走到她身边,扶住城墙怔怔注视着远去的车队。

听着耳边此人的喘气声,万流云轻声道,“你来晚了一步。”

章节目录 第1493章 前兆 > 此人身上的铠甲上还沾着血,看来是刚刚处理好军中的事务,来不及换下盔甲就来了。

只是,却没有赶上。

“是吗?”来人直起身体,平复着呼吸。

校尉静静注视着远处的黑点,“也不晚。”

她轻声道。

“我和她,本就不该在这个时候相见。”

“不该?”万流云望着嬴抱月等人离去的方向,“既然身在边关,你应该早就明白,我们这群人见的每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

“你知不知道,她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却还要去爬西岭雪山。”

“如果她这次没能从西岭雪山上下来,那么刚刚,就是你们能见到的最后一面。”

瘦小的校尉只是定定看着消失到几乎看不见的马车,“我知道。”

只是,她选择相信她的月亮。

就像九年前林抱月离开的时候,她无条件选择相信她,自己独立处理好银蝉卫的所有事。

在得知李春兰死讯之时,她冒着被通缉的风险,独自一人前往云雾森林,寻找李春兰的尸骨和遗物。

远方朝阳冉冉升起,瘦小的校尉迎着太阳摘下了头顶上的头盔。

如瀑的黑发流泻而下。

万流云睁大眼睛。

过去八年,她从未再见过此人摘下头盔露出真容,也没有再叫过此人的名字。

这个人将自己的人和心都牢牢藏在铠甲之中。

但此时,她剥去了这一层伪装。

身边之人脸颊瘦削,眉心也没有那标志性的梅花花钿,模样和九年前那位风采飞扬的美人将军已经大相径庭。

唯有她的眼神没有变化。

柔软坚韧,熠熠生辉。

万流云注视着她的侧脸,时隔八年,轻声唤道。

“梅娘?”

“嗯,我在,”李梅娘摘下头上的盔甲,转头注视着身边多年好友的眼睛。

“抱歉,流云,让你久等了。”

“你有什么好和我抱歉,”万流云笑起来,“我知道你要隐藏身份,在外人面前我还是会叫你林校尉。”

“哦,不对,不是校尉了。”

万流云正色道,“听说你已经从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升为正五品的定远将军了?”

李梅娘点点头,“今早才刚下的册封令,不过正式的擢升应该要等崔大帅向陛下发去的奏折得到回复后。”

不过这一环只是走个过程,崔守忠是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有权力册封四品以下官员。

万流云像模像样屈膝向眼前人行了个礼,“那小女见过林将军。”

“你别捉弄我了,”李梅娘苦笑,“你这叫法,我可担不起。”

“谁叫你一定要化名姓林来着,”万流云笑起来,知道李梅娘在别扭什么。

边关有很多将军,但将军和将军之间的品阶并不相同。

山海关上一个被叫林将军的人,可不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而是边境军职最高的从一品骠骑大将军。

> 林抱月当初因军功显赫,虽为永夜长城守将,但军衔比现在的崔守忠还要高。

其实以林抱月立下的军功,封为正一品都绰绰有余,但按照当初大秦的军制,骠骑大将军上就是正一品的镇国公了。

国公是可以世袭的爵位,当时朝廷内有老臣以自古从未有女子受封国公为名,不惜撞柱都要阻止林抱月受封国公,于是林抱月的军职就一直未曾上升。

“不过你虽受封了定远将军,对你而言,这军职还是明升暗降啊。”

万流云望着身边女子极其优美的下颚线。

当年的李梅娘,在边关拥有林抱月以下最高的军衔。

梅花将军的将军,是正三品的羽林将军。

“这有什么,”李梅娘笑得不以为意,“我还觉得崔守忠这次给我封的太高了,封个从五品的朗将就行了。”

她这一次并未立下什么军功,不过是救了崔守忠一命,结果就连升两级。

李梅娘目光微凉。

“你其实有那个意,早就升上去了。”万流云叹了口气。

李梅娘之前之所以一直困在校尉的位置,就是因为有个抢她军功的上官,但以李梅娘的本事,她有一百个能解决那个上官的手段。

但她听之任之,任凭自己的功劳一直被抢。

“之前我是为了隐藏自身,军职只宜低不宜高,”李梅娘眺望着远处的长城,“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等的人已经回来了,边关也再次变得不安定。

她必须发挥她该发挥的作用了。

万流云注视着她的侧脸,只觉一柄藏在剑鞘中许久的剑,就要出鞘。

对李梅娘而言,军衔的高低其实根本不重要。

因为在她心中,她永远都只是那个人麾下的将军。

万流云在心中叹息一声。

“对了,你妹妹这次也来了,没见到你,很失望地走了。”

“她也来了?”李梅娘蹙眉,“她不是修行者,这不是给殿下拖后腿么?”

“听说是在逃婚时被殿下捡到的,就这么一路跟着的。”

只能说不愧是李梅娘的妹妹,姐妹俩的行事风格都一模一样。

“不过虽说是逃婚,但你那位未来妹夫我之前在城里也见到了,”万流云侧目看了李梅娘一眼,“带着南楚修行者走之前还专门来流云楼和你妹妹道别。”

万流云神情玩味。

“听说那位南楚二殿下之前也曾和公主殿下他们同行,和你妹妹同吃同住。”

嬴抱月虽然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对别人的感情却是看得清楚。

如果李堇娘真的那么排斥姜元元,嬴抱月是绝不会允许二人同行的。

这次的旅程,对李堇娘和姜元元而言都是一场历练。

回到南楚后,这也是两人之间独有的回忆,两人之间的情感基础比普通的政治联姻不知要深厚多少。

“听说南楚大王子身体孱弱没有子嗣,南楚朝廷已经有老臣上书请换储君了。”

南楚王这次让姜元元带南楚修行者去参加高阶大典,也有让他离开南楚避祸的意思。

且看南楚王给姜元元选了丹阳李氏这样的强力的妻族,就能明白君心所向。

“如果没什么意外,你那位妹妹,将来很可能就是南楚王后了。”

章节目录 第1494章 穿山 > 一国王后么?

李梅娘沉默着没有说话。

“话说你真的不后悔么?”万流云端详着身边人的脸庞,即便此时李梅娘做男装打扮,脸颊也为了隐藏身份变得极为瘦削,但却依旧藏不住她的美。

“如果当初你没有离开家,这王后之位应该就是你的了。”

万流云装模作样地叹气。

李堇娘她在流云楼里见过,虽然也是个小美人,但无论是气度还是心志都无法和李梅娘相比。

李梅娘的美不仅是在脸上。

她和嬴抱月一样,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被她吸引。

“你都在说些什么,”李梅娘轻笑一声,瞥了一眼万流云,“我是能当王后的人么?”

况且以年纪论,她当年是要被许给南楚大王子的,按照万流云给的情报,南楚大王子应该很难登上王位了。

太子不能正常继位,南楚朝廷内势必还要发生一波腥风血雨。

储君之争,成王败寇。

李梅娘微微攥紧手指,她只希望她妹妹能撑过去。

万流云望着她摇头,“你哪是不能当,你是不稀罕王后之位的人吧。”

姜元元能不能上位还未可知,可一个已经成王的人捧着王后的位置等着她,李梅娘却无动于衷。

就算不能成为南楚王后,但李梅娘只要有这个意,成为东吴王后是板上钉钉的事。

李梅娘闻言皱了皱眉头,“他的人又去找你了?”

“东吴那群细作就差在流云楼外搭个窝棚了,”万流云掩嘴而笑,“不过无妨,这群人这些年来给流云楼给送了不少酒钱。”

万流云也不明白东边那位陛下怎么就那么锲而不舍,堂堂东吴仙官被迫打扮成酒客,八年来日日光顾都喝成了流云楼的常客。

时不时还想上包厢去找她。

只是就算日日蹲守,李梅娘真的来流云楼的时候,从东吴人身边擦肩而过东吴人都认不出来。

李梅娘沉默一瞬,“他不相信我已经死了么?”

之前隐藏身份从军中的小兵干起的时候,她就让万流云放出消息,说梅花将军已经死了。

“消息是肯定传到东吴了,但也要他肯信才行。”

万流云叹息一声。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想相信的人就会不信。

“我问过了公主殿下,她当初的确是已经死过了一次,”万流云望着李梅娘的眉眼,“可是你还不信不是么?”

李梅娘和林抱月之间当年曾有种诡异的感应,在战场距离极远都能察觉对方的存在和受伤与否。

但即便林抱月真的死过一次,李梅娘却依旧抱着执念等她回来,决心在在卷土重来前为她铺好所有的路。

这到底是一种何等的执念,万流云不知道。

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叫李梅娘。

“你既然决定要展露手脚,那么终究有一天会暴露身份,”万流云轻声道,“那个人已经是一国之主了,你有没有想过,他如果知道你还活着会怎么样?”

这世上没有王得不到的东西。

如果赵暮人真的狠下心,要求北魏朝廷交人,以崔守忠的迂腐,是绝不会拒绝的。

> “到那个时候再说吧,”李梅娘淡淡道,“也许我还活不到那个时候。”

万流云一愣,李梅娘之前虽不喜赵暮人,但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想起这次崔守忠等人的经历,她心底一寒。

“梅娘,这次,你在外面难道遇到了什么?”

李梅娘点点头,她看向嬴抱月等人离去的方向,神情严峻。

“流云,我在长城外看见不祥之物。”

“不祥之物?”万流云蹙眉,“那是什么?话说你们真的到了长城外?”

李堇娘点头,崔守忠临时到东段长城巡查,原本只是正常的巡视,众人也未曾准备下到长城外。

但就在众人行至灵壁之时,附近负责看守的兵卒忽然来报灵壁有些异常。

因灵壁对现在的边境极为重要,崔守忠立即带人亲自去探查,结果发现有一众西戎兵士正在外攻击灵壁。

崔守忠先是派了一队人出去迎敌,那群西戎人打着打着就跑了,没过多久,远处有兵士来报,居然捉住了一名西戎翟王。

捉住西戎翟王是莫大的军功,如果此功落实,那么崔守忠估计就能从二品升到一品。

要知道除了大司命和少司命外,至今还未有边境将领直接杀死过翟王。

能杀死翟王的人,将来必定能在史书上被记上一笔。

此等首功实在太让人眼红,为了不被属下分功,望着骑兵带回来的翟王信物,大喜过望的崔守忠立即带着剩下的兵士去收缴翟王的人头。

却没想到,离开长城没多久,就陷入了西戎人的包围圈。

多亏了她熟悉西戎地形,崔守忠身边信任的其他下属为了保护他被杀得差不多了,她才冲到了崔守忠身边,强行带着崔守忠突围。

但就在他们要摆脱西戎人包围圈的时候,李梅娘却看到了极为可怖的东西。

“恐怖的东西?”

听着她的叙述,万流云后背发凉。

李梅娘深吸一口气。

当时他们被西戎人逼到了一片山脉前,山脉前有一片草原,草原上有着不少淤泥水洼,饥渴了几天的兵士中有人想去取点水喝。

但诡异的事就在那一瞬发生了。

李梅娘只听到一声尖叫,一扭头,那名取水的兵士就不见了。

惊恐的兵士们纷纷上马,然而再次伴随着一声尖叫,李梅娘眼睁睁看着从最大的一个泥潭中伸出一只黑乎乎的巨手,一把抓住了一名靠近泥潭的兵士,将兵士连人带马拖入泥潭中。

那只手布满淤泥,足足有半人多高,绝不是人的手!

就在兵士被拖进去后,众人面前的山峰起了微微的震动,山腹一处石壁上,居然凸出了人和马的痕迹。

再然后,人和马的痕迹缓缓平复,消失不见。

简直就像是山吞吃了人一般。

那些黑色泥潭是遍布在草丛中深不见底的嘴。

这一幕相当可怖,不少看到的兵士当场就吓软了腿。

所有骑在马上的兵士拼了命打马离开那些黑色的泥潭,就在那些泥潭要离开视野时,李梅娘回过头。

她恍惚中看见,就在那些可怕的黑色泥潭边,居然站着一个人。

章节目录 第1495章 越岭 > 那个人身着黑袍,静静站在潭边注视着他们。

虽然看不到此人面容,但李梅娘却只觉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

即便离得很远,但她却能感觉到,此人是非常强大的修行者。

山中吞噬人马的那股力量绝不属于人类,就在这么一个诡异的存在边,居然站着一名活人。

下一刻,那个黑衣人就不见了。

一切都宛如李梅娘的错觉。

这时去另外一个方向找水的崔守忠等人和他们汇合,众人最终合力突破了包围圈,从长城外那片可怕的草原回到了长城内。

“也就是说,崔将军并没有见到那个怪物?你和他汇报了这件事没有?”

万流云听着李梅娘的叙述,后背汗毛直竖。

“汇报了,”李梅娘吐出一口气,只是一切如她所想,崔守忠并不相信。

崔守忠境界不高,只是一名等阶六的修行者,他一直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对于山能吞吃人马一事不以为然。

他认为李梅娘等人是被西戎兵吓破了胆看花了眼,根本没有怪物,那些兵士只是自己失足掉进泥潭淹死的。

当时和她一起逃出生天的兵士们也因为过于惊恐说不清楚事情的细节,不少人看到主将都这么否认,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的。

但李梅娘不这么觉得。

“云娘,”她转身看向长城后那片广袤的草原。

“我们这次能回来,我觉得不是我们自己逃回来了的。”

李梅香的目光异常冰冷。

“我觉得,是有人把我们放回来的。”

“放回来的?”李梅娘的神情和语气让万流云如同置身冰窖。

不远处的山海观城内,百姓们还在庆祝崔守忠安全回来,万流云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错。”

李梅娘轻声道。

这次崔守忠大意落入西戎人陷阱,怎么看西戎人都是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虽然折损了半数人手,但主将就这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运气未免太好了。

那个站在泥潭边的黑衣人注视着他们离开时的眼神,李梅娘不知为何,一直无法忘记。

想起那只黑色的大手,李梅娘握紧腰边的剑柄。

长城外的草原上,恐怕正孕育着让人难以想象的可怕存在。

但现在长城内甚至没有人能去打破这一切。

那个黑手,绝不是普通的军队或是修行者能够对抗的。

继续这么下去,会发生什么?

“公主殿下他们离开是正确的,”李梅娘深吸一口气,她回来后已经听说了许沧海自废境界的消息。

如今的修行界,老一辈的强者都近乎折损,急需补充新鲜血液,这届高阶大典,就是中原修行界的希望。

李梅娘有一种预感,没过多久,永夜长城将会发生真正的大难。

不知那个时候,他们这群人是彻底被黑夜淹没,还是有人能力挽狂澜。

她将留在这里,等那名少女变强后归来。

万流云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拉过她的手。

“将军。”

面对着初升的朝阳,两名女子一起将手掌覆在胸前,向远行之人送上祝福。

“武运昌隆。”

……

……

“前面就是雪灵山了。”

> 马车辘辘前行,嬴抱月顶着寒风从车窗中探出头来。

“已经到了?”

马车虽然颠簸,但就在踏出马车的瞬间,众人立刻被眼前的风雪惊到。

虽然时节已过冬至,但之前在山海关城,还是能感觉到些许暖意。

可马车行驶不过半日,一出来的温度却和进车之前完全不同。

寒风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座白雪皑皑的雪山,正伫立在众人面前。

雪山的另一端,能隐隐看见黑色城墙的痕迹。

“那边就是后辽长城。”

嬴抱月指着远处的城墙。

“那么近的么?”

身为火法者的姬安歌还不觉得特别冷,“后辽就在那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嬴抱月苦笑,“这只是看着近。”

有一句话叫作望山跑死马。

平常要从北魏到达后辽有两条路线,一条是从雪灵山下绕行,大概要花费七天左右的时间,而另一条就是从雪灵山上直接翻山越岭过去,顺利的话只需要两天。

嬴珣和姜元元等人带着大部分的修行者都是从山下的路走的。

“我再问一次,大家真的决定都一起爬山吗?”

嬴抱月转身看着身后从马车上下来的众人。

之前在山海关城,嬴抱月原本打算让归辰带着归离和李堇娘从山下路线走,但三人却都不愿意和他们分开。

“没事,我们要一起去,”归离握拳道,“姐姐,你不是说这座山的话普通人也能爬上去么?”

嬴抱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雪灵山虽然从山腰开始就被积雪覆盖,但危险程度远不及西岭雪山。

最让人担心的就是达到一定海拔后高原反应,但高反这种事很是古怪,到底会不会出现全看各人的体质和运气。

她以前带着兵士爬雪山的时候就发现,有时候甚至身体越好的人反而容易发生高反。

“那就大家一起上嘛!”

归离抓住嬴抱月的手,“姐姐,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带我看遍这全大陆的风景吗?”

在前秦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与她和哥哥萍水相逢的少女,有朝一日真的能实现她的承诺。

“别担心,”这时姬嘉树走到嬴抱月身边,轻声道,“我们都会互相保护的。”

高阶修行者本就有保护身边人的义务,他们这群人境界虽然高低不同,但早已成了各自的旅伴。

姬嘉树觉得,有他们这么多修行者在,保护一两个没有境界的人应当没有问题。

李稷站在赵光身边,他没有说话,但也静静点头。

“好,那我们走吧。”

嬴抱月看着目光坚定的归辰归离和李堇娘,点头道。

十几辆空荡荡的马车从山脚下离开,嬴抱月等人开始登山。

雪山脚下人迹罕至,虽然不断有风雪从山上吹下,但暂时还能忍受,归离和赵光等人一路上还有说有笑。

但就在众人行至半山腰时,异变开始发生了。

归离只觉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众人的脸上多少都出现了不适,看上去完全没问题的只有孟诗姐妹、耶律华和赵光。

不知往上爬了多久,眼前已经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而就快到山顶之时,前方有人噗通一声倒下了。

看到倒下的那个人,所有人都愕然睁大了眼睛。

章节目录 第1496章 雪灵 > “师兄!”

嬴抱月愕然回头。

谁都没想到最先出事的,是他们这群人中境界并不算低的许义山。

陈子楚一把想要扶住身边的好友,他的嘴唇也发起紫来,浑身脱力和许义山一起滚到了雪堆里。

“陈公子!”

“子楚!”

“大哥!”

队伍瞬间乱了起来,姬嘉树猛地冲到雪堆前,伸手将两名好友刨了出来。

看到两人都冻得说不出话来,姬嘉树脸色微白,深吸一口气就要动用真元。

“等等。”

耶律华一把抓住了姬嘉树的手腕,大声喝道,“你不能在这个地方动用真元!”

姬嘉树一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疾言厉色的耶律华。

但耶律华抓住了姬嘉树的手腕,却也没有动用自己的真元,而是让过身来,看向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阿诗,拜托你了。”

孟诗走上前,姬嘉树这才发现她居然是他们这群人中面容最轻松的一个。

除了孟诗外,所有人都冻得面色青白,却只有孟诗,她身上衣衫最薄,脸颊却还是红润的。

孟诗拔出腰边的长剑,剑上燃起火焰。

随后她弯下腰,将手指分别搭上许义山和陈子楚的脉门。

“是高山病,”孟诗道。

果然如此。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在这个世界,将高原反应叫做高山病。

永夜长城本就依山而建,山海关城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地方,而他们此时已经踏上了海拔三千米以上的位置。

队伍中,也终于有人出现了高山病。

“可是,大哥他们不是修行者么?”陈子寒愕然回头看向队伍中无事的归离和李堇娘,不明白修行者怎么会更早发病。

“高山病和其他病不一样,会阻隔修行者的气息。在高山病面前,修行者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孟诗沉静地开口。

高山病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呼吸困难,修行者一旦气息出了问题,真元的运行就会受阻,修行者的自我恢复能力就会下降,变得和普通人没有分别。

当然,天阶修行者因为体质和常人已经完全不同,可能不受这方面影响,但天阶以下的修行者,比起境界的高低,功法的影响才更大。

孟诗呼入一口寒冷的空气,感受着寒气在胸腔内变得温暖。

她本就是在高原出生的,同时还是个火法者,可以说雪山是对她绝对有利的环境。

许义山最先一个倒下,是因为他不光是在地势低的南方出身,还是水法者。

在气候寒冷的雪山中,最不利的就是水法者,其次是风法者,再然后是雷法者。

等等,水法者?

孟诗猛地回头,发现嬴抱月稳稳站在她身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殿下,你没事吧?”

嬴抱月摇头,“我没事,我师兄和子楚还好么?”

“没有大碍,交给我吧。”

孟诗屏气凝神,将自己的真元化为暖流,覆盖在陈子楚和许义山身上。

水法和火法相克,她无法给两人输入真元,但可以为他们保暖。

雪山之上,最大的威胁除了空气稀薄,还有就是失温。

很快,陈子楚和许义山缓过劲来,微微睁开眼。

> “深呼吸,”孟诗轻声道。

两人在热气中调整呼吸,到底还是修行者,身体很快恢复知觉。

“师兄。”

嬴抱月弯腰向许义山伸出手,“能站起来么?”

“抱歉,”许义山望着嬴抱月苍白如雪的面颊,握住她的手,“没想到是我拉了后腿。”

“这正常的很,”耶律华帮着扶起两人,“不如说你们这些南楚人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望着在风雪中行走自如的孟诗和耶律华,陈子楚苦笑,“到了北方我才知道,原来修行者也会水土不服。”

不光是他如此想。

看着许义山和陈子楚站起,在众人的搀扶下踉跄前行,姬嘉树长长吐出一口气。

上了雪山,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自然力量的强大。

即便是再强大的修行者,在大自然面前,依然只是个弱者。

“高山病本就是看运气,”孟诗笑笑,“除非是本地人,不然上了雪山一定会非常难受。”

少年少女们纷纷点头。

“只是,郡王殿下,你是东吴人吧?”

这时陈子楚忽然疑惑地抬起头,望向和孟诗耶律华并肩走在最前方的赵光问道。

从半山腰开始,众人都开始觉得吃力,但赵光却一直面色如常。

赵光闻言身形一僵。

他放慢脚步,回头干干一笑,“我当然是东吴人。”

“但你怎么就能走的这么轻松呢?”陈子楚皱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姬嘉树和嬴抱月。

连这两个平素体质强悍的人看上去都不太舒服,之前一直弱鸡的赵光上了雪山却如履平地。

陈子楚记得东吴因为靠近大海,地势比南楚只低不高,李稷是天阶修行者就罢了,赵光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上山前,他还以为第一个会倒下的人是赵光。

姬安歌闻言也好奇地看向之前时不时还过来搀扶她的赵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这众人都寸步难行的雪山上,赵光看上去反而比在平地上更加游刃有余。

“这……”赵光干巴巴道,“大概是体质不同。”

嬴抱月静静看了一眼赵光的眼睛,忽然笑起来。

“高山病就是这样,往往身体越好的人越容易发作,身体不好的人反而不太容易出事。”

“是吗?”陈子楚惊奇道。

“是啊,你看李姑娘他们都没事,我好歹是个修行者呢!”赵光呵呵傻笑起来。

笑声驱散了众人之中的阴霾,就在太阳即将落山之际,众人登上了第一个山头。

雪灵山其实是由两座山峰组成,故而又被称为双子山。

“今夜看来我们就只能在山顶过了,”登上山顶,环绕着四周的冰雪,众人目光都有些严峻。

众人避到一处避风的岩石下,姬嘉树轻声问道。

“抱月,你之前说这里有山间小屋?”

嬴抱月点点头,按照她原定的计划,第一天晚上众人就在雪灵山山顶的一间小屋中留宿。

她曾带兵穿越雪灵山,记得此处有个山间小屋。

“你们在这等我,我去找找那个屋子在哪里。”

说完她向外走去。

“等等。”

然而这时,李稷却从后抓住了她的手。

章节目录 第1497章 寒夜 > 李稷抓的是她的左手手腕。

嬴抱月一僵,立即抽出自己的手。

动作幅度之大连其他人都惊到了。

“抱歉,”被人如此挣脱开来,李稷神情却没什么变化。

他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我和你一起去吧,外面风雪太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嬴抱月攥住自己的左手,“没事,我不走远,这里有更多的人要保护。”

虽已经登上了顶峰,但石头下不少人的嘴唇都是白的。

“这里有我和光华在,”孟诗上前一步,“殿下,昭华君说的没错,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姬嘉树平复了一下呼吸也走上前,“抱月,我也一起去吧。”

“你不行,”孟诗断然制止,望见姬嘉树青紫的侧脸,她瞳孔微微收缩,猛地闪身至姬嘉树身边,一把抓起他的脉门。

她眼中浮起怒气,“春华君,我记得之前光华和你说过,不要在雪山上动用真元了吧?”

嬴抱月顺着孟诗的目光看去,心头一跳。

是高山病。

姬嘉树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发病了,可之前一直都用真元将其压制了下去,让众人都没有发现。

“我没事。”

姬嘉树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望着孟诗眼睛,“孟继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你不清楚,”孟诗冷冷道,“我知道你是不想拖累大家的行程,但你这么隐藏自己的身体情况,只会造成更多的麻烦。”

“我判断我可以一直撑到下山,所以才没有说,”姬嘉树眯起眼睛,和孟诗针锋相对,“况且孟继子你也并非那么游刃有余,隐藏身体情况的人,不止我一人吧。”

众人被这一幕吓得大气不敢出。

不少人还是第一次看见姬嘉树生气的模样。

察觉到姬嘉树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到自己的手腕,嬴抱月将左手背到身后。

“好了,大家都别争了,”她看了一眼李稷,“昭华君和我一起去找屋子,其他人呆在这里。”

姬嘉树和赵光等人还想说些什么,嬴抱月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都给我呆在这,一个都不许逞强。”

这下变成嬴抱月生气了,石头下的少年少女们偃旗息鼓。

众人不再争论。

嬴抱月和李稷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的风雪中。

……

……

“最逞强的人,明明是你吧。”

洁白的雪地里,一青一黑的两个人影足尖点地,在雪地中迅速移动。

李稷注视着前方那个单薄的身影,轻声开口。

嬴抱月没有回头,声音从前面传来,“我算半个火法者,不算逞强。”

“半个火法者么?”李稷淡淡开口,“可是你的手,一点温度都没有。”

如果嬴抱月是纯粹的水法者,她现在应该已经倒下了。之前一直无事地走到山顶,李稷也以为是来自于她身上曾展现过的火法者的力量。

但直到刚刚,他才意识到并非如此。

在中阶大典过后,嬴抱月的确能够使用一部分水火相融的力量,但李稷发现,她使用火法者的力量,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从中阶大典结束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月,李稷却发现嬴抱月身上的诅咒深了不少。

之前在南楚三个月,他都没见到加深这么多。

从进入神舞境开始,嬴抱月的诅咒已经入骨,看到她能够利用红玉诅咒带来的火毒力量,李稷本以为她的话也许有办法和这个诅咒共存。

> 但李稷忽然发现,他大错特错。

嬴抱月每使用一次火法者的力量,她身上的诅咒就会加重一分。

她本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上山后,她就根本没再使用过火法者的力量。

嬴抱月是作为一个地阶水法者登上雪山的。

她和姬嘉树一样,其实早就发病了,但她藏得比姬嘉树还要深,连他都险些没有发现。

听到李稷的话,嬴抱月的身形只是微微停滞,随后依旧若无其事地点地飞奔。

“你想多了,我手一直都凉。”

李稷有些压制不住的胸腔内的怒气。

“为什么不告诉我?”

之前嬴抱月在中阶大典、穆家和推翻宁古塔时都曾使用过流火剑,他却没意识到她身体变化,没能及时阻止她。

想到这里,李稷心中的怒意和懊悔又加上一分。

“你知道你使用火法剑诅咒会加深么?”

“是吗?”嬴抱月脚尖顿了顿,“原来有这事?”

她早知道,在跟他装不知道。

否则她不会宁肯发病也不动用火法的力量。

“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李稷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你没必要在我面前掩饰什么,最早发现你的诅咒的人,就是我不是么?”

“我曾经答应过你,你至少能活上一年,你这样不是在逼我毁诺么?”

嬴抱月停下脚步,脚踝没入雪里。

李稷在她身后一步开外停下。

“没事的,”她回过头,向李稷微微一笑,“我们马上就能参加高阶大典了,我马上也能见到山鬼了。”

“即便没有一年的期限也无妨。”

“你不是也说过,等阶二的神子可以解开我的诅咒吗?”

嬴抱月记得姬嘉树曾提起过,山鬼曾经很早就约定,如果有人能同时得到初阶、中阶、高阶的魁首,他就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如果这次我能拿到魁首,我就请山鬼大人解开我的诅咒。”

可一切真的会那么顺利么?

李稷面具中的黑眸望着站在雪地中的少女。

且不说这三元魁首有多么难拿,山鬼虽是等阶二的神子,到底能不能解开嬴抱月这复杂的诅咒,还很难说。

嬴抱月素来心思缜密,肯定知道万事都有意外。

她明明知道。

李稷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

“我没保证过,等阶二的神子就一定能解开你的诅咒。”

“嗯,”嬴抱月笑了笑道,“但谢谢你当初,给了我希望。”

现在看来,山鬼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管此事能不能成,她都要去碰上一碰。

太阳落山,明月初升。

月色和雪色之间,站在雪地上的女子,美得无可复加。

但这份美丽,不真实的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李稷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嬴抱月打断。

“李稷,”嬴抱月转身指向一个被积雪半掩的石碓,“我们要找的地方到了。”

章节目录 第1498章 逼近 > “这种地方居然有屋子?”

在嬴抱月和李稷的带领下,众人顶着风雪来到一片石碓前。

“没错,”嬴抱月笑了笑,趟着齐膝深的积雪,她走到石碓前一块足足一丈见方的石头前,猛地一推。

石头纹丝不动,但就在她松手时,李稷在一边伸手帮了她一把。

巨石滚到一边,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门口。

“哇!”

姬安歌归离她们睁大眼睛,发现这石碓居然是个石头搭成的小屋。

“没想到这屋子居然还完好无损,”嬴抱月走进石屋向众人招手,“进来吧。”

众人走进石头小屋内,四面环视,屋内如雪洞一般,陈设极为简单。

只在靠里的位置有着一个三人宽的石床,石床边有个火塘,上面开着过烟的烟囱。

“这地方还真不错,”陈子楚点头,“就是地方有点小。”

看来这地方像是给上山之人歇脚的地方,他们差不多三十多号人涌进来,外面的演武营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旁边还有一间,”嬴抱月指了指位置,穆容青一喜,“那我们演武营今晚就住外面一间吧。”

嬴抱月点头。

“等等……”赵光伸出手还想说些什么,但外面二十多号人的演武营已经占满了旁边的屋子。

“郡王殿下,你怎么了?”

嬴抱月问道。

望着旁边那间已经被占满的屋子,赵光面容尴尬。

演武营比他们这些人还要多,占一间屋子没什么。

只是望着站在人群中的姬安歌和李堇娘几人,赵光耳朵有些发烫。

“没什么,”赵光嗫喏道,“我只是想着我们这些男人挤一挤,给公主殿下你们几个姑娘家单独留一间。”

嬴抱月一愣,赵光身边的姬嘉树闻言则僵住。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哪里不对,穆家人单独占了一间,石屋只剩下一间,这意味着他们这些人今晚都要共处一室。

姬安歌和李堇娘脸色也都有些不自在,嬴抱月愣完后却笑起来。

“出门在外,这点小事就不要在意。”

“况且你们也挤不下。”

算上穆容青,女子都不超过十个人,单独占一个屋子实在是不现实。

再说了,他们这群人中还有病号在。

“那……那我们睡地上,”赵光和身边的姬嘉树等人对视了一眼,让出了靠近火塘的石床,“公主殿下,今晚你和李姑娘她们睡床上。”

“不,”嬴抱月摇头,以她的经验,石屋虽可避风雪,但火塘只有一个。

火塘不是暖气,晚上睡在地上,尤其是靠门位置处的人,会非常冷。

“比起男女之别,性命更加重要,”嬴抱月目光严肃,“大家挤一挤,能睡床上尽量都睡床上。”

“今天发过病的人,全都必须在床上睡。”

“其他的位置,不论男女,我们轮流交替。”

少年们都有些傻眼,张了张口想要反对,嬴抱月却率先开口。

“谁不同意,就离开这个队伍。”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将想说的话咽下。

“也罢,出门在外,大家都听指挥吧,”许义山咳嗽着坐到了石床上,“大家都能安全下山,才是最好的贡献。”

虽有些不好意思,陈子楚也别扭地在床上坐下。

这时李稷在靠门处的位置席地而坐,“我就在这好了,你们安排不用把我算进去。”

嬴抱月顿了顿,点头。

> 天阶修行者体质异于常人,李稷整夜睡在地上也不会有事,从队伍整体来考虑,他呆在屋里最冷的地方虽然是种牺牲,但也并非不合理。

姬嘉树注视着李稷在门口挡住寒风的背影,神情无比复杂。

“嘉树,”嬴抱月走到他面前,用目光催促着姬嘉树。

“我……”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我的病真的没问题。我也轮流睡地上吧。”

“嘉树,”嬴抱月望了一眼他身边其他蠢蠢欲动的少年们,轻声道,“别让我为难。”

她知道姬嘉树他们这般年纪的少年,被当作病号对待心理上难以接受。再加上姬嘉树平素习惯了保护别人,此时要让他被别人保护,比受伤更让他难受。

但她此时必须一视同仁。

不然陈子楚和许义山他们也一定不愿意乖乖呆在床上。

“我们一起上山,一起安全下山好吗?”

“我知道了,”姬嘉树袖子下握紧拳头,抬起头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只是你也要整夜睡在床上。”

“我……”

嬴抱月一怔,这时坐在门边的李稷忽然转过头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直勾勾盯着她的后背,嬴抱月有些惊恐。

“我没发病,”她咬牙瞥了一眼身边的李堇娘她们,“我刚刚说了,不论男女,没发病的人都要轮流睡地上。”

李稷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的后背,没有开口。

他到底没有当场揭穿她,嬴抱月松了口气。

不是她双标,而是刚刚看眼神她就知道,李堇娘和姬安歌她们在大小姐中虽不算娇气,却也不愿睡地上,她必须要给她们做个表率。

姬嘉树垂下目光,“我明白了,但你不要勉强。”

嬴抱月点点头。

孟诗走到火塘边,升起火来。

很快,火光笼罩了整个小屋,众人惨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

简单地吃完干粮后,嬴抱月取出临走前让山海居特制的“睡袋”,铺到了地上。

她在上山前,让众人每人都带了一个睡袋,此时模仿着她的动作,众人都将睡袋铺在了今晚要睡的位置。

只有一人除外。

“李稷?”

李稷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半支着膝坐在门边,瞥了眼站在他身后的嬴抱月,“我今晚守夜,用这个会行动不便。”

“我不是说了,守夜轮流来么?”

“你如果真想将所有人都完好无损地带下山,这里就该好好利用我,”李稷隔空往火塘里丢了一块柴。

“天阶修行者能好几天不睡觉,但其他人不行。”

嬴抱月沉默一瞬,“抱歉。”

“我不是在保护你,”李稷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赵光,声音冷淡,“我只是奉王命保护我们东吴的郡王,其他人都不过顺便而已。”

赵光好像是他们这群人里最适应雪山环境的……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没有揭穿他,将火塘边的位置让给其他上半夜睡在地上的人,她在离门稍近的位置铺好睡袋,钻入其中。

即便有熊皮特制的睡袋,躺下不到一个时辰,嬴抱月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被冻僵的过程。

先是从脚底,再然后是双腿,寒意层层上升,逐渐来到胸腔。

她一声不吭地躺在睡袋里,不知为何想起了之前躺在棺材中时的记忆。

她上辈子是不是也是如此,躺在狭小的棺材里,一点点失去知觉的?

就在寒意即将布满整个胸腔之时。

嬴抱月微微一怔。

她的额头,忽然触到了一个温暖的后背。

章节目录 第1499章 贪欢 > 那个人的后背有着青草的香味。

即便是在冰天雪地里,却让人想起竹林,想起碧野,想起夏日密林中波光粼粼的水潭。

嬴抱月睁开双眼。

与她隔了好几个人的火塘中火光忽明忽暗,男人肩膀的轮廓在光影中影影绰绰。

原本一直靠在门边的李稷不知何时背对她躺了下来,用身体严严实实挡住了从门外石缝处向她吹来的寒风。

嬴抱月躺在睡袋中定定望着和她近在咫尺的后背,脑袋往后缩了一缩。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的后背烫么?”

李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虽然很轻,但在安静的雪夜里清晰无比。

嬴抱月闻言一惊,李稷已经再次开口。

“放心,我拉了屏障,他们听不见。”

嬴抱月也不知怎么的,听了居然微微松了口气,下一刻忽然失笑。

李稷和她说话前就先拉了屏障,这分明是一开始就提防起了屋里其他睡着的人。

可大家都睡在一个屋子里,气氛就像是学校的露营一般,刚刚床上的其他人还在聊天,李稷这么做反而有些古怪。

他们又不是在做什么不能被其他人听见的事。

今晚大家都是睡大通铺,虽然男女有别,但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也不可能发生什么。

嬴抱月端详着刚刚她不小心碰到的后背,“是挺暖和的。”

“我的体温并不高,”李稷静静道,水法者的体温反而比一般人要低。

“你会觉得我的后背热,证明你自己已经冷到了一定程度。”

李稷侧卧在冰冷的石面上,刚刚嬴抱月的额头简直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冰。

他努力抑制着转身的冲动,背对着她轻声道,“要我替你叫孟诗来么?”

因为下半夜比上半夜更冷,孟诗主动说要守下半夜,现在正睡在床上。

现在能温暖嬴抱月的人,大概就只有孟诗了。

“不用了,他们都睡了,”嬴抱月瞥了一眼床上睡得挤挤挨挨的少年人们。

“你这么叫,可能会把其他人都吵醒。”

虽然石屋条件简陋,但今日白天众人早已精疲力竭,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能睡觉的床,睡在床上的人几乎都是沾枕头就着。

看着众人疲惫的睡脸,嬴抱月实在不忍心吵醒他们。

“不是所有人都睡着了,”李稷淡淡道。

比如,姬嘉树就没有。

“你若是不愿让孟继子来取暖,那我就转过身来了。”

李稷的语调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结果嬴抱月愣了数秒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人是在……威胁她?

以李稷与她的距离,如果他转过身,她的脸大概会埋到他怀里。

只是嬴抱月没想到李稷居然会用如此幼稚的威胁方式。

“你若是转身,我也转身不就行了?”她失笑道。

这样的话,他们还是脸对背。

“你确定你现在还能动的了?”李稷淡淡道,“就算你没冻僵,我也能让动不了。”

这人是打算连真元威压也用上?

嬴抱月哭笑不得。

“你还笑,”李稷面具下的眉头皱起,“姬嘉树可还醒着在。”

自己的未婚夫就睡在不远处的床上,身边不远处躺着另一个男人,这丫头却还能笑得如此没心没肺。

真不知道她是真不在意未婚夫的想法,还是压根没把他当男人。

不管是哪一种,李稷发现,对他而言都挺悲哀的。

嬴抱月不明白李稷身上的气息为何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 “不是,就算嘉树醒着在,我们也没做什么啊?”

屋内的气温接近零度,除了李稷外所有人都裹得像个粽子,根本没有半分旖旎的氛围。

就算姬嘉树看见,难道还能怀疑他们俩在这种温度下能做些什么吗?

嬴抱月忍不住想笑,从一开始李稷和她说话提前设下屏障开始,她就觉得怪怪的。

“李稷,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嬴抱月失笑,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憋了好久的话,“有必要弄得和偷情一样么?”

他们现在的氛围,真是明明没有偷情,李稷全身上下却警惕得好似他们在偷情似的。

李稷没有被寒风冻僵,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却僵硬了。

很好,他是绝对没有认错了。

此情此景能如此大方地说出这种话,不管过了十几年,他也只遇见过一个这样的女人。

李稷胸口微微起伏。

他大概全身八成的真元都用来控制了情绪,才没有听到嬴抱月这句话就立即破功。

“偷情?你知道什么是偷情么?”

嬴抱月侧躺着,将一只手垫在耳后,笑眯眯道,“我只知道我们这种绝对不算。”

在她眼里,众人现在的情况就像是身处火车卧铺一样。

就算你对面睡了个男人,但这不过是公共场合中的卧铺而已,就算两人面对面,又有什么好羞怯的?

“是么?”因为背对着嬴抱月,没人看见李稷的神情。

“所以你并不会介意是么?”

“嗯,”嬴抱月应道,“好了,你早点睡吧,明天我们……”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嬴抱月的目光撞入一双即便和黑夜融为一体却依然熠熠生辉的眼睛。

李稷猛地转过身,躺在距离她不到一尺的距离外,面具下的黑眸静静注视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

耳边传来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床上其他好友们的呼噜声,还有几个尚未睡着之人的鼻息声。

寒风呼啸。

四周既热闹,又安静。

“怎么?”望着对面一动不动的女子,李稷轻声道,“你不是说你不在意么?”

嬴抱月怔怔注视着眼前之人的黑眸,感觉自己仿佛要被吸进去一般。

这份感情,并不是羞怯。

为什么,就在李稷转身的一瞬间,她觉得好像曾经看见过这一幕呢?

好像曾经也有人这样,躺在离她这么近的距离,就这么注视着她。

只看着她一个人。

为什么?

嬴抱月睁大眼睛,努力想要去看,记忆中却只有一片虚无。

那个人是谁?

他是谁?

“抱月,你怎么了?”李稷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意气用事。

他惭愧地瞥了一眼床上睡着的其他人和姬嘉树的身影,翻身准备转回去,但就在这时,嬴抱月伸出手,探向他脸上的面具。

李稷愣住。

嬴抱月的手越来越近,但就在这时,两人身下的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什么?”

顷刻间,巨大的响声从石屋外传来。

李稷猛地将耳朵贴到地面上,瞳孔剧烈收缩。

“糟了!”

“是雪崩!”

章节目录 第1500章 雪崩 > 那个人的后背有着青草的香味。

即便是在冰天雪地里,却让人想起竹林,想起碧野,想起夏日密林中波光粼粼的水潭。

嬴抱月睁开双眼。

与她隔了好几个人的火塘中火光忽明忽暗,男人肩膀的轮廓在光影中影影绰绰。

原本一直靠在门边的李稷不知何时背对她躺了下来,用身体严严实实挡住了从门外石缝处向她吹来的寒风。

嬴抱月躺在睡袋中定定望着和她近在咫尺的后背,脑袋往后缩了一缩。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的后背烫么?”

李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虽然很轻,但在安静的雪夜里清晰无比。

嬴抱月闻言一惊,李稷已经再次开口。

“放心,我拉了屏障,他们听不见。”

嬴抱月也不知怎么的,听了居然微微松了口气,下一刻忽然失笑。

李稷和她说话前就先拉了屏障,这分明是一开始就提防起了屋里其他睡着的人。

可大家都睡在一个屋子里,气氛就像是学校的露营一般,刚刚床上的其他人还在聊天,李稷这么做反而有些古怪。

他们又不是在做什么不能被其他人听见的事。那个人的后背有着青草的香味。

即便是在冰天雪地里,却让人想起竹林,想起碧野,想起夏日密林中波光粼粼的水潭。

嬴抱月睁开双眼。

与她隔了好几个人的火塘中火光忽明忽暗,男人肩膀的轮廓在光影中影影绰绰。

原本一直靠在门边的李稷不知何时背对她躺了下来,用身体严严实实挡住了从门外石缝处向她吹来的寒风。

嬴抱月躺在睡袋中定定望着和她近在咫尺的后背,脑袋往后缩了一缩。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的后背烫么?”

李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虽然很轻,但在安静的雪夜里清晰无比。

嬴抱月闻言一惊,李稷已经再次开口。

“放心,我拉了屏障,他们听不见。”

嬴抱月也不知怎么的,听了居然微微松了口气,下一刻忽然失笑。

李稷和她说话前就先拉了屏障,这分明是一开始就提防起了屋里其他睡着的人。

可大家都睡在一个屋子里,气氛就像是学校的露营一般,刚刚床上的其他人还在聊天,李稷这么做反而有些古怪。

他们又不是在做什么不能被其他人听见的事。

今晚大家都是睡大通铺,虽然男女有别,但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也不可能发生什么。

嬴抱月端详着刚刚她不小心碰到的后背,“是挺暖和的。”那个人的后背有着青草的香味。

即便是在冰天雪地里,却让人想起竹林,想起碧野,想起夏日密林中波光粼粼的水潭。

嬴抱月睁开双眼。

与她隔了好几个人的火塘中火光忽明忽暗,男人肩膀的轮廓在光影中影影绰绰。

原本一直靠在门边的李稷不知何时背对她躺了下来,用身体严严实实挡住了从门外石缝处向她吹来的寒风。

嬴抱月躺在睡袋中定定望着和她近在咫尺的后背,脑袋往后缩了一缩。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的后背烫么?”

李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虽然很轻,但在安静的雪夜里清晰无比。

嬴抱月闻言一惊,李稷已经再次开口。

> “放心,我拉了屏障,他们听不见。”

嬴抱月也不知怎么的,听了居然微微松了口气,下一刻忽然失笑。

李稷和她说话前就先拉了屏障,这分明是一开始就提防起了屋里其他睡着的人。

可大家都睡在一个屋子里,气氛就像是学校的露营一般,刚刚床上的其他人还在聊天,李稷这么做反而有些古怪。

他们又不是在做什么不能被其他人听见的事。

今晚大家都是睡大通铺,虽然男女有别,但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也不可能发生什么。

嬴抱月端详着刚刚她不小心碰到的后背,“是挺暖和的。”

“我的体温并不高,”李稷静静道,水法者的体温反而比一般人要低。

“你会觉得我的后背热,证明你自己已经冷到了一定程度。”

李稷侧卧在冰冷的石面上,刚刚嬴抱月的额头简直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冰。

他努力抑制着转身的冲动,背对着她轻声道,“要我替你叫孟诗来么?”

因为下半夜比上半夜更冷,孟诗主动说要守下半夜,现在正睡在床上。

现在能温暖嬴抱月的人,大概就只有孟诗了。

“不用了,他们都睡了,”嬴抱月瞥了一眼床上睡得挤挤挨挨的少年人们。

“你这么叫,可能会把其他人都吵醒。”

虽然石屋条件简陋,但今日白天众人早已精疲力竭,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能睡觉的床,睡在床上的人几乎都是沾枕头就着。

看着众人疲惫的睡脸,嬴抱月实在不忍心吵醒他们。

“不是所有人都睡着了,”李稷淡淡道。

比如,姬嘉树就没有。

“你若是不愿让孟继子来取暖,那我就转过身来了。”

李稷的语调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我的体温并不高,”李稷静静道,水法者的体温反而比一般人要低。

“你会觉得我的后背热,证明你自己已经冷到了一定程度。”

李稷侧卧在冰冷的石面上,刚刚嬴抱月的额头简直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冰。

他努力抑制着转身的冲动,背对着她轻声道,“要我替你叫孟诗来么?”

因为下半夜比上半夜更冷,孟诗主动说要守下半夜,现在正睡在床上。

现在能温暖嬴抱月的人,大概就只有孟诗了。

“不用了,他们都睡了,”嬴抱月瞥了一眼床上睡得挤挤挨挨的少年人们。

“你这么叫,可能会把其他人都吵醒。”

虽然石屋条件简陋,但今日白天众人早已精疲力竭,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能睡觉的床,睡在床上的人几乎都是沾枕头就着。

看着众人疲惫的睡脸,嬴抱月实在不忍心吵醒他们。

“不是所有人都睡着了,”李稷淡淡道。

比如,姬嘉树就没有。

“你若是不愿让孟继子来取暖,那我就转过身来了。”

李稷的语调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今晚大家都是睡大通铺,虽然男女有别,但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也不可能发生什么。

章节目录 第1501章 必杀 > 李稷猛地侧过肩膀,黑色的长剑从他右侧肩膀擦出一簇血花。

“哦?”

黑袍人的身影错身而过,落于一处凸出雪地的石块上。

他浅色的眼睛注视着李稷,笑了一声,“这可真让人吃惊。”

“听说你突破天阶还不到半年,居然能躲过我的剑。”

嬴抱月抱着石屋边的一棵树让自己不被冲走,她隔着树抬起一只手,怔怔摸上自己被血溅湿的侧脸。

这是李稷的血。

比起对方的吃惊,她更震惊的是李稷居然受伤了。

同行那么久,她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无所不能,即便面对能手刃八名天阶的林挽弓,李稷也从未露怯过。

除了当初破境天阶的时候,她几乎从未见过李稷在和其他人的战斗中受过伤。

嬴抱月发现她潜意识里原来一直认为,如今这个时代,除了神子之外,是没有人能伤到李稷的。

李稷捂住右肩,注视着站在石块上的黑袍人,“看来是位前辈了。”

刚刚只一剑,他就察觉到了避无可避的威压。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也十分久违,久违到让他想起了最初的最初他和李昭在云雾森林里练剑的时候。

李昭即便拿着木剑随便比划,他都觉得对方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这种近乎恐怖的强大,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但也正因如此,后来他长大后不管面对何等对手,都从未害怕过。

哪怕面对姬墨的时候,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可如今此人身上的气势,却让李稷心中悚然。

加上此人有双异族人才有的浅色双眸,李稷心中的预感更加不祥。

“主公找了那么多人,原本还觉得小题大做,”黑袍人摇头,“对付一匹还没长成的狼崽,老夫一人足够了。”

“老卜,现在知道还是主公思虑周到了吧?”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陷在雪堆中抱着四周的树木暂时没被冲走的少年们都彻底僵住了。

还有一个人?

一个黑影从黑袍老者的身后出现,这还没完,黑袍老者的身后像是藏着一个无底洞一般,一个接一个的黑衣人从他身后出现。

总数是,八个。

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深不见底的气息。

“即便如此,八个人还是没必要吧?”

最初出现的黑袍老者站在石块上,四周的雪崩洪流都自发地远离这块石头。

他居高临下地逆着睨着半个身子都陷在雪中的李稷,浅眸中露出不屑。

“我们八个天阶都够杀他百次千次了。”

八名天阶?

赵光死死抱着树,嘴中呛满了雪花,他嗓子剧痛无比,发不出一丝声音。

从这个黑袍人出现开始,他就认出了此人是西戎人。

但他怎么都想不到,如今的西戎居然能找出整整八名天阶,而这群天阶居然全部出动来杀李稷一个人!

为什么?

赵光在雪山上并不觉得冷,但此时却冷彻心扉。

是什么暴露了吗?

难道说是因为他……不对。

赵光猛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互相抓住彼此的李稷和嬴抱月。

李稷成为天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西戎如果真的视他为威胁想要除掉他,当初李稷跟着他来北方的时候有无数的机会。

这一次忽然出动这么多天阶围杀一定有别的理由。

这时记忆里一道青光忽然在眼前浮现,赵光浑身一个激灵。

> 是那个时候。

是那个时候那道诡异的光!

如果说李稷这次在路上和以往有什么不同,那就只有在穆家外的山坡上,为了救下被淳于夜偷袭的嬴抱月的时候后背所发出的那阵青光!

那个时候,虽然赵光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但他有一种感觉。

虽只有短短一瞬,但李稷爆发出了超越天阶修行者的力量。

而那股力量,被淳于夜看见了。

赵光的牙关咬得嘎吱作响。

如果那股不同寻常的力量真的被西戎人所知,想在其成长前抹杀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望着山坡上八名黑袍人,赵光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西戎人这次,是真的想要杀了李稷。

天阶修行者的数量是每个国家最重要的秘密,西戎人不惜一口气暴露这么多底牌,要么是肆无忌惮,要么就是认定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活不下来。

赵光能想到的事,李稷在一瞬间也想到了。

这不是好隐藏什么的时候了。

李稷立即调动了身上所有的真元,众人只听见耳边嗡嗡作响,原本还在倾泻而下的雪流都有一瞬的停滞。

无数水珠化作的冰晶,在李稷的身边悬浮而起。

“你们是冲着我来的?”

李稷握紧腰边的巨阙剑,注视着不远处的一群人。

“这还用说么?”黑袍老者干哑地笑了一声。

“其他人值得么?”

李稷心头一松,又一紧。

松是因为他们不是冲着嬴抱月来的,紧是因为,他恐怕要连累所有人了。

“八名天阶,小子该说自己很荣幸么?”

“当然,”黑袍老者声音轻蔑,“听说前有北魏剑圣一人诛杀八名天阶,今日我们八名天阶只为杀你一个人而来,你自然该感到荣幸。”

“老卜,别废话了,快点解决。”

“是、是!”

这时站在人群后的一名身形瘦削的黑衣人淡淡开口,李稷敏锐地发现,黑袍老者和此人说话时身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这个人才是这群天阶杀手的首领?

李稷猛地抬头看向站在最后面的那个人,但前面几人迅速将此人挡住。

他只听见有另外一个瘦小的黑衣人低低道,“大哥,那其他的这些人……”

大哥?

这群人之中,还有一对兄弟?

这时听了后面人传来的话,黑袍老者瞥了一眼在雪地中挣扎的嬴抱月等人,目光在李稷身上掠过。

“老夫知道天阶都想保命,在杀你前,老夫先把周围的这些虫子清一清吧。”

虫子?

努力让自己不被冲走的姬嘉树等人都愣住,只见黑袍老者眼中露出冷酷的笑意,向着他们抬起手中长剑。

“都走!”

就在这时,李稷一声大喝,猛地一跺地面!

原本被天阶修行者压制住的山头如破碎的瓷器般瞬间碎裂塌陷,剧烈的雪花如滔天大浪奔涌,所有树木都被连根拔起,姬嘉树等人都被裹挟在雪流中往山下冲去。

“抱月!”

姬嘉树一声高喊,李稷猛地回头,发现嬴抱月死死抠住岩缝,指尖流血却依旧没被冲走。

“你走啊!”

李稷死死咬紧牙关,一掌挥过去,掰开了她的手!

章节目录 第1502章 不放 > 雪地上溅出一溜指尖流下的血迹。

可就在嬴抱月的指尖离开岩缝的一瞬间,她一把抓住了李稷的袖子。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李稷浑身僵硬。

决断就在一瞬间。

李稷已经没有时间再和她说话了,眼角余光中闪过对面黑袍老者猫戏老鼠一般的目光,他一剑砍断自己的衣袖!

但同时亮起的还有另外一道黑色的剑光。

雪花铺天盖地砸下,同时碎裂还有嬴抱月身下的岩石。

“抱月?”

就在李稷挥剑砍断衣袖之时,黑袍老者身后亮起一道剑光,有人一剑挥向了嬴抱月。

李稷的心跳几近停止,直到脚下一沉。

雪花落下,平整的山石被人削去一大块,大块的石头坠入山谷,嬴抱月原本所处的位置几乎变成了一片悬崖。

“公主殿下!”

姬嘉树赵光等人在下方看得目眦尽裂。

嬴抱月抓着李稷的脚腕悬吊在半空,侧脸外侧的石面有着一道巨大的剑痕。

她正好侧身躲过了那一剑。

“不愧是你。”

“这命可真大。”

这时黑袍老者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李稷瞳孔一缩,这是一开始就站在最后的那个黑衣人。

这时雪地上闪过一抹金光,从黑袍人众的缝隙中射来,李稷一愣,这个人的手中,居然握着一只金杯?

“主公,还不动手么?”

这时黑袍老者畏惧地往后看了一眼。

“不错的余兴,不过这女人师父说留着还有用,先送这小子上路吧。”

黑衣人捻动着手中的金杯,嘴角笑意温柔。

这世道,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放在半年前,嬴抱月是非死不可,昭华君李稷是留着还有用。

结果就在鬼华君在穆家外擅作主张向前秦公主动手后,上面传来的命令就发生了变化。

前秦公主嬴抱月可以让她活到高阶大典后,但昭华君李稷,必须现在死。

这两个人,永远只能活一个。

“只是主公,万一波及到了……”

黑袍老者瞥了一眼吊在李稷脚下的嬴抱月。天阶修行者对战余波极大,他们杀李稷是简单的,但地阶修行者脆弱的如同一只蚂蚁,想避开不弄死嬴抱月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无妨,她若是找死,师父想必也不会怪罪我们。”

嬴抱月是可以让她活,不是说他们还要护着她。

黑衣人目光冷淡,对佛像后的那个人而言,这世上不能自己活下来的东西,都没有丝毫价值。

如果他们不杀她,她还死了,怪不得任何人。

况且以李稷的疯狂,他是不会让她死的。

黑衣人捏扁手中的金杯,轻描淡写道。

“杀。”

就在黑衣人手中金光熄灭的一瞬间,李稷的呼吸也停止了。

时间变得极为缓慢,他知道他是来不及和她告别了。

天阶修行者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保命的禁制,李稷不知道。

如果真的有,那么上辈子李昭离开的时候,她又是如何解开禁制的呢?

就在八道剑光同时亮起的瞬间,李稷只来得及抓住嬴抱月的手,然后把她推开。

他甚至不能弯腰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她,因为他不知道,在他被砍碎后,那些剑光还会不会伤害到她。

他只能将她推开,越远越好。

早知道会有今天,他当初就不该再次接近她。

腰间传来被割裂的刺痛,李稷却只能看见自己的指尖。

> 嬴抱月终究还是敌不过天阶修行者的力气,被他丢了出去,望着她远远落向姬嘉树所在的方向,李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但下一刻他嘴角的笑意僵住。

李稷脚腕一紧,不知何时已经系上了一根绳子。

绳子的另一端,在嬴抱月手中。

李稷瞳孔剧烈收缩,猛地就要再次挥剑,但下一刻雪地上,忽然响起嗤嗤声。

“这是……”

就在嬴抱月被李稷丢出去的瞬间,从她的身下忽然滚出无数黑色的物事。

乍一看像是石块,但黑衣人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许多个乌溜溜的小竹罐。

就在这时,嬴抱月猛地拔出了落日剑。

“流火!”

李稷面具中的黑眸中,映出炫目的剑火。

雪山之上,嬴抱月第一次动用了火法剑。

鲜红的火龙吞没了所有小竹罐,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是夜公子说过的火药!”

“混账!”

无数雪花石块泥土飞起,黑衣人们脚下的石块都被撼动,整个山头在瞬间塌下,嬴抱月李稷姬嘉树等人瞬间全都坠入了山谷之中。

“留下那个小子!”

八道剑光再次亮起,半空之中,李稷望着紧紧系在自己脚腕上绳子,猛地咬破了舌尖。

他可以死,但他不能拖着她和朋友们一起死!

刺眼的青光于山谷中迸发,山谷下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原本堆积在谷中的积雪被一股脑吹风,姬嘉树等人猛地抽剑插入岩壁之上止住了坠落之势,李稷也向山壁挥剑的,但就在他挥剑的瞬间,那八道剑光追击而至。

李稷在半空中猛地侧身,剑光击打在石壁上,薄薄的岩壁碎裂,露出一个大口。

大口下,忽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黑色的洞口。

看见这一幕,嬴抱月愕然睁大眼睛。

这么深的洞,不可能是刚刚被黑衣人击打出来的,这里居然原本就有一个洞?

然而她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个洞通向何方。

“李稷!”

黑洞内部吸入大量的雪和风,李稷猛地被吸入其中。

“抱月!”

就在李稷被吸入其中后,嬴抱月也被绳子带入其中,就在要被彻底卷入时,嬴抱月猛地抓住了岩壁的边缘。

“抱月!”

姬嘉树心跳几乎停止,他拔剑插入一边的岩壁向嬴抱月的位置挪动而去。

“快出来!”

黑色的大洞就像怪物的巨口,李稷落入其中,已经失去所有声音。

谁都不知道这个洞里有什么。

身后的狂风还在往内卷,她死死抠住岩洞的边缘。

姬嘉树已经挪动到了靠近岩壁的位置,拼命向她伸出手去,指尖眼看着就要碰到嬴抱月的手,“抱月,伸出手来!”

忽然,嬴抱月手上一松,她握在手中的绳子,已经被人从另一端割断了。

嬴抱月低下头,愣愣看着握在另一只手掌中的断绳。

为什么?

他就这么离开了?

“抱月,伸手啊!”

“嘉树。”

姬嘉树的呼唤唤回她的神智,嬴抱月抬起头,望向努力攀向她的姬嘉树,怔怔地伸出一只手。

但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洞内再次吹来一股巨风。

在嬴抱月松开手掌的瞬间,她的身体被抛起。

一截断绳从姬嘉树的眼帘前划过,两人的指尖在半空中交错。

嬴抱月的身影,消失在黑洞之中。

章节目录 第1503章 绝境 > 风是冷的。

雪是冷的。

姬嘉树的面容越来越远,在一瞬间,嬴抱月好像看见了他眼边有泪光一闪而过。

他怎么哭了呢?

她怔怔向洞口的那个少年伸出手,但下一刻剧烈的失重感袭来,洞口变成了一个小光点,迅速消失不见。

再然后,嬴抱月的视野被黑暗所吞噬。

四周只有风声和雪粒,洞的四周挂着极为锋利嶙峋的石笋,嬴抱月死死将自己抱成一团,护住要害。

洞中的风实在是太大了,她尝试着想要抓住洞壁,但手掌瞬间就被割开,她只能继续听之任之让自己继续下落。

也许,这就是她人生最后一段时间也说不定。

根据下落的时间,嬴抱月判断这个洞的长度恐怕已经超过了整座山的高度,宛如穿越远古巨神的肠腹一般,她随着飓风在洞中穿行。

外面护住自己的四肢已经被洞壁划的鲜血淋漓,但她的身体依旧没有停止,且下落的坡度开始变缓。

从垂直下落,开始变得向侧面开始滚动。

这个洞,到底有多长?

洞壁除了锋利的石头,偶尔还能在岩壁上碰到嵌入其中的骨殖,虽然看不见,但凭借触感嬴抱月发现这些骨头都呈环状,每一块比她整个人都要大一圈,就像是巨蛇或者巨龙的骨头一般。

她忽然明白这个洞是如何形成的。

恐怕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巨蛇或者巨龙钻入了这座山,然后就死在了这座山中。

兽神的身躯腐朽,中空的身体形成了这个洞。

可是这个洞,到底通向何方?

既然有这么大的吸力和风力,那么说明这个洞的另一端一定是通向外界的。

黑暗之中,除了风声,没有其他人。

李稷呢?

这个洞只有一人多高,不可能同时容纳两个人通过,可嬴抱月下落到现在,却一直都未曾碰到李稷。

没有碰到他的人,也没有碰到他的尸体。

嬴抱月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担忧。

如果他能活下来就好了。

嬴抱月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随着身体因为失血失去温度,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已经,撑不下去了么?

这么高这么长,就算有出口,但在落到地面的一瞬间,她就会摔死吧?

渐渐的在黑暗中,隐隐感觉远处出现了些许光亮,嬴抱月想活动自己的手脚准备等下抵抗冲击,但发现她已经动不了了。

但是,她还不能死。

光亮越来越近,嬴抱月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像是掰开干枯的树干一般,咬着自己手背上肉将自己的手往外拉。

有个人答应过她,她至少还能活一年。

现在,不是她的死期。

她还不知道,他有没有活下来。

太冷了。

比之前在洞口还要冰冷的寒气从嬴抱月的后背袭来,仿佛前面等着她的是个千年的冰窖。

怎么会这么冷。

嬴抱月刚刚活动起来的手脚瞬间再次失去知觉,她听见了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

外面的光亮越来越近。

她就要这么摔死了么?

下一刻,噗通一声,嬴抱月落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就在落下的瞬间,虽然还未适应外面的亮度,但她恍惚看见了厚实的冰面。

原来这洞的下面,是一个冰湖。

湖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层,原本她应该直接摔到冰面之上,但就在洞口的下面,冰湖上破了一个洞,洞的边缘还有血迹。

是李稷。

> 嬴抱月从山洞中直直落入冰洞之中,在落入湖水的瞬间,嬴抱月嗅着空气中血的味道,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不是死人的血的味道。

李稷还活着。

至少在落到冰湖前,他还活着。

噗通一声落入水中,冰冷刺骨的湖水顿时呛满她的鼻腔,

水本来是她这辈子重生之后最亲近的东西,但此时此刻嬴抱月从未觉得水如此可怕。

太冷了。

全身被岩壁划出的伤口在接触到冰水的瞬间,疼的宛如千万根钢针刺入身体。

但更可怕的是,在瞬间的剧痛之后,她就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疼痛并不可怕,因为痛代表着你还活着。

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在浮沉的湖水中,嬴抱月看着她四肢翻卷被水浸透得发白的皮肉,她的手臂已经完全变得青黑,再这么下去,她的四肢会被冻掉。

在零下的气温中,人会迅速失温走向末路,她必须尽快离开这湖水才行。

嬴抱月拼尽全力往上游,随后头重重撞在冰面上。

在落下的瞬间,她就已经在冰面下冲出去极远,离开了刚刚的洞口,此时她的头顶上全是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冰面。

这是一座冰做的牢笼。

整个湖面,都被冰封住了。

在撞了十几次冰层后,嬴抱月彻底力竭,身体沉入深深的湖底。

就到这里了么?

窒息的感觉从胸腔扩散到全身。

嬴抱月微微睁开双眼,只看到冰面上隐隐投入的水状的波纹。

天快亮了么?

晨光穿透冰面,落在冰面下的少女脸上。

嬴抱月伸出双手,却够不到那日光。

她深深地向湖底沉去。

就只能走到这里了么?

嬴抱月意识有些模糊。

李稷呢?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瞬间,嬴抱月挣扎着在湖水中翻了个身。

她注视着深不见底的湖底。

水面上再没看见其他冰洞,李稷没有上去,那他去哪了?

这时就在不远处的湖水中,嬴抱月看见了一缕缕上升的血迹。

她瞳孔剧烈收缩,拖着青白的四肢往那血迹升起的方向游去。

但不等她靠近那一缕缕血迹,她的身体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嬴抱月缓缓抬起头,看着浮在在自己眼前的,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的双手。

她,是到了不了他身边了吗?

疲倦如潮水般袭来,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冰冷广阔的冰湖下,全身是血的少女静静浮在水中,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浑身上下一点点结上冰。

“嘶!”

就在薄冰就要覆盖上她全身之时,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花蛇忽然从她的袖子里冲了出来。

小花蛇在少女脸边游动,用尾巴拼命拍着她的脸,但少女却浑然不觉。

望着已经闭上双眼静静沉睡的少女,小花蛇圆溜溜的眼睛晶莹欲滴,绝望又悲痛。

“嘶!”

但下一刻,小花蛇竖瞳猛地一睁,猛地咬住嬴抱月的袖口,将她往水底的一个方向拖去。

章节目录 第1504章 北海 > “嘶!”

对于小花蛇只有指头粗细的身躯而言,人的身躯显然太沉重了。即便是浮在水中,可不管小花蛇怎么咬怎么拖,水中的少女都没移动多少。

但小花蛇并不放弃,死死咬着嬴抱月的袖子,一边拖,一边还时不时游到她身后,用自己的头顶着她的背往前推。

小花蛇的牙缝中渗出了血,但嬴抱月的身体还是浮在冰水中一动不动。

薄冰一点点结上少女的脸颊。

“嘶?”

小花蛇浮在她脸边,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大大的竖瞳泫然欲泣。

“嘶!”

它猛地扑到嬴抱月的脸边,用它的身体环绕在她的脸颊,想要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取暖。

只是蛇,是冷血的动物。

不管小花蛇怎么蹭,薄冰还是一寸寸向上凝结,逐渐覆盖住那双仿佛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

“嘶!”

小花蛇尖利地张开口,向那些冰咬去,它松动的牙齿已经咬不动那些冰,它在湖水中转了一个圈,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鼓起自己的身体,毅然决然地向那些冰撞去!

“傻孩子。”

就在小花蛇拼出最后一丝力气去撞冰之时,冰冷的湖面下,忽然响起一个无奈的声音。

一抹深青色的光芒忽然从水中浮起,阻止了小花蛇向前的撞势,光芒温柔地将小花蛇包裹起,化作一个光团,托到嬴抱月的脸颊前。

“嘶?”

小花蛇在光团中浮动着,怔怔看着光芒的方向。

湖水之中,原本已经被冰层包裹的嬴抱月的锁骨位置忽然发出了深青色的光芒。

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以那个位置为起点,嬴抱月身上的冰层寸寸碎裂。

就在冰层全部碎裂之时,沉睡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小花?”

嬴抱月怔怔睁开双眼,注视着浮在她面前的小花蛇。

小花蛇猛地冲出光团,蹭上她的脸颊,看上去差点嚎啕大哭。

“我这是……”

嬴抱月抬起恢复知觉的手,摸上自己锁骨处的刺青。

“谢谢你,腾蛇。”

她在心中轻声道。

是腾蛇的神力救了她。

“你应该谢的不是我,是这个愿意为你拼命的孩子,和当初救下它的你自己。”

远古巨神的声音从刺青中断断续续地传出。

“你怎么会跑到北海?”

“距离太远了,从你们登山开始,我就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了。”

腾蛇泡在澜沧海的湖水中,目光凝重。

北方似乎存在什么能干扰神灵的存在,嬴抱月越往北,她发现通过刺青与嬴抱月之间的就越弱,在到达雪灵山后更是彻底消失。

她听不见嬴抱月的声音了。

但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她听见了同类的声音。

焦急的,孤注一掷的声音。

腾蛇闭上眼睛,青色的光团在小花蛇身边的环绕。

“如果假以时日,这个孩子也许能成为新的兽神也说不定。”

刚刚正是小花的呼唤,才让兽神的力量能够重新到达嬴抱月身边。

“是吗?”嬴抱月抬起手,望着满足地缠绕在她手腕上的小花蛇。

也许是因为心愿被满足,小花蛇身边的青色光团的光芒越来越暗。

“我们之间的联系就快断了,”腾蛇的声音模糊传来,“抱月,我帮不了你什么了,你千万不要……”

噗通,如同水泡被戳破,腾蛇的声音消失在湖底。

腾蛇坐在澜沧海底,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破碎的光芒。

黑衣竖瞳的女子轻声开口,说出那句没能说完的话。

> “请不要死。”

……

……

嬴抱月怔怔注视着眼前消失的青色光芒。

没有了那一层光芒的庇佑,湖中再一次变得冰冷刺骨。

察觉到恢复知觉的手脚重新麻木起来,嬴抱月看向身边的小花,“刚刚谢谢你。”

小花摇头摆尾,尾巴绕成一个圈。

“你想和我说什么?”

小花蛇松开她的手臂,咬住嬴抱月的衣袖往一个方向拖去。

“你要去哪?”

嬴抱月愣了愣,跟着小花蛇往湖底游去。

鱼群从她的脸颊边穿过,嬴抱月拨开眼前的水流,怔怔睁大眼睛。

无数巨大的骨头堆积在湖底深处,有蛇,有龙,有龟,有虎,它们就这么静静地沉睡在湖水中,宛如一座古神遗骸汇聚成的森林。

就在森林的深处,躺着那个人的身影。

李稷枕着一枚巨骨,静静地躺在湖底,双眸紧闭。

在无数古神的遗体边,他几乎融入了这副画面。

就在寂静幽深的湖底里,他像是在一个人在这里沉睡了很久。

很久很久。

嬴抱月怔怔看着这一幕,下一刻立即向李稷游去,但就在她靠近那片遗骸森林之时,原本宁静的湖底却突然动了起来,一股暗流猛地将她冲了开来!

嬴抱月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察觉她离开森林的范围,四周的湖水再次宁静起来。

怎么回事?

她愣愣看着眼前这座神秘的湖底墓场。

这么多古神遗骨汇聚的森林有特殊的力量并不奇怪,可这座森林明明像是不允许外人靠近,那李稷为什么能进去?

这片森林难道想把李稷永远留在这里吗?

可就算水法者再能适应水的环境,人终究是会被淹死的。

望着沉睡在湖底的男人,嬴抱月咬紧牙关,猛地向这片骨头森林冲去。

巨大的暗流像鞭子一般向她抽来,但这一次她没有后退,而是一把抽出了腰边的长剑。

“让开!”

嬴抱月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动落日剑。

火焰从她的剑刃中涌出,但瞬间被湖水熄灭。

但就在火焰熄灭的瞬间,暗流被切开,嬴抱月拼命向湖底游去,她张开口,冰冷的湖水涌入她的嘴中。

“李稷!”

“醒醒!”

躺在湖底的男人无知无觉,像是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湖底泛起沙尘,看着巨大的遗骨缓缓移动将他一层层包裹起来,嬴抱月眼中泛起绝望,但下一刻她咬紧嘴唇,拼命向前伸出手。

她猛地拨开挡在她面前一根根的巨骨,累累白骨上留下斑斑血迹。

“让开!”

“还给我!”

真元被消耗枯竭,嬴抱月的意识再一次模糊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

她在和什么人说话?

又在要些什么?

原本聚拢的巨骨被一根根拨开,看着出现在她面前那张熟悉的青铜面具,嬴抱月嘴角露出笑容。

她一步步向李稷走去,但就要走到他身边时,落日剑从她手中滑落。

长剑在沙地上砸出一个坑。

嬴抱月低头看着自己脱力垂下的手,缓缓向后倒去。

但就在她倒下之时。

有一只手,握住了地上的剑。

章节目录 第1505章 冰湖 > 单手握剑挂在空荡荡的洞口前,姬嘉树愣愣望着自己的指尖。

他又一次,又一次错过了。

又一次,没有抓住她。

面前黑洞中狂风还在向内卷,挂在边缘的姬嘉树的身体都被吹起,他定定望着深不见底的洞口,眯起眼睛拔出扎在岩壁上的剑就准备往里跳去。

“春华!你疯了!”

岩壁之上响起雷鸣,耶律华原本挂在洞口侧上方,看到这一幕他猛地出剑扎入洞边的岩壁,一跃至洞口边,从后面将姬嘉树一把抱住掀翻到一侧死死压在岩壁上。

“你想死吗?”

耶律华吼道。

两人的头发都被狂风吹的凌乱,黑洞中传来令人欲呕的腥味,耶律华觉得自己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谁都不知道这个洞里有什么,他们刚刚已经搭上队伍中的两个高手了,这里居然还有个要寻死的。

“为什么阻拦我?”

姬嘉树一动不动被耶律华压在岩壁上,冷冷地看着他。

“你问我?”耶律华压住心底怒气,“你这是想干什么?殉情么?”

“没有,”姬嘉树将头扭到一边,“我想救人。”

“救人是你这么救的?”耶律华眼角一阵抽搐。

“如果这个洞有底,那么刚刚那一瞬间人就没救了。如果这个洞通往别的地方,应该先查探地形找出口,不是你这样不管不顾往里面跳的!”

姬嘉树侧脸紧紧贴着岩壁没有说话。

“你怎么回事?”

看到他这个模样,耶律华心情极为复杂,“你一直是我们之中最冷静的一个不是么?刚刚那些话还是我十五岁的时候你教给我的。”

除了慕容飞星之外,战国六公子就属姬嘉树年纪最小最为冷静。

当初在来南楚之前,耶律华没想到他会有被一个比他小两岁的人折服的时候。

但姬嘉树做到了,不但打败他和拓跋寻成为魁首,还让他们心服口服。

雷法者大多性情暴烈冲动,姬嘉树却能永远保持进退有度,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是耶律华见过的最不像雷法者的雷法者。

耶律华从未看见如此失态的姬嘉树。

当然平心而论,如果是他的重要之人落入洞中,他肯定也会一瞬间失去思考能力。但对高阶修行者而言,越是危急场合越会本能地保持冷静,第一反应是保全自己然后救人。

姬嘉树作为顶尖的修行者也受过这样的训练。

况且嬴抱月也不是一人单独落入了洞中,这洞也不是掉进去就一定会死。

情况不明,自己也跟着往下跳,这不是修行者该干的事。

耶律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的好友。

“你到底怎么了?”

姬嘉树转过头,直直望着耶律华的眼睛,“如果刚刚落下去的是孟诗,你还能这么冷静地呆在这么?”

耶律华一愣。

他深吸一口气,“我不能保持冷静,但我必须保持冷静,所以我捱过去了。”

当初在北魏边境,他是眼睁睁看着孟诗被人拷上枷锁带走的。

那一刻他很想疯狂地大吼大叫,释放出自己所有的真元将孟诗从囚车里抢出来。

但他知道他这么做无济于事,于是他微笑着坐在马车里,跟着假的许沧海回到洛阳,装疯卖傻到了最后。

将愤怒和痛苦深深吞到自己的肚子里,将笑容挂在脸上。

那时候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渡过日日夜夜,耶律华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如果孟诗最后没有救出来,当时对她置之不理的他会变成什么样,耶律华想象不到。

望着耶律华的眼神,姬嘉树沉默了一瞬,“抱歉。”

“无妨,”耶律华吐出一口气,如果相似的经历能让姬嘉树冷静下来,他不在乎对方戳他伤口。

“春华,我既然能捱过去,你也一定能捱过去。”

耶律华握住姬嘉树的肩膀。

> “公主殿下一定没事的。”

“我也这么希望,”姬嘉树抬起头望着耶律华的眼睛,“可是光华,这是第二次了。”

耶律华一怔。

姬嘉树抬起自己的手,平静道,“这是我第二次没有抓住她。”

当初在云雾森林外的悬崖上,他没有抓住她。

刚刚在深不见底的洞外,她的指尖再一次和他的指尖擦过。

每一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耶律华心底有些发凉,忽然明白了姬嘉树为什么那么失态。

这种就在自己面前却无法挽救的感受太可怕。

如果孟诗的事再发生一遍,让他再看着有人将孟诗从自己面前夺走,他大概也是要疯。

“没事的,春华,”望着眼角有着泪痕的好友,耶律华有些语塞。

“公主殿下那么足智多谋,一定不会有事,再说了还有昭华在不是么?”

天阶修行者不容易死,李稷只要活着就会保护嬴抱月,怎么说都不是绝境。

姬嘉树猛地抬起头,望向头顶山崖上站着的黑影。

“可这一次和他在一起,她更危险不是么?”

姬嘉树不想落井下石,但这一次袭击他们的人是冲着李稷来的。如果嬴抱月和李稷在一起,以她对同伴不离不弃的性格,她绝对会被波及。

察觉到那八名天阶还站在他们的头顶,挂在山崖上的众人心头一紧。

“主公,刚刚那阵青光是……”

看见李稷和嬴抱月都消失在突然出现的洞中,站在山崖上的黑袍人们也猝不及防。

黑袍老者回想起李稷刚刚身上发出的那阵青光,愕然开口。

“那就是师父之所以要杀此人的原因,”捏着金杯的男人淡淡开口。

“和夜公子的人说的一样,果然是觉醒了。”

“可这里怎么有个洞?”黑袍老者皱眉看着深不见底的洞口,“我们难不成要进去找么?”

“这洞,感觉有点不妙啊。”

天阶修行者的本能让他不想靠近这个洞,这也说明这个洞里有着能让天阶都陷入险境的东西。

“老卜,你也感觉到了?”

其他黑袍人对视一眼,能让天阶都感到可怕的东西不多,除了神子,就只有兽神。

“老夫记得当年,青龙神和白犬神大战,就是在这附近吧?”

黑袍老者神情有些凝重。

“难道说那个地方就在附近?”

雪灵山作为北魏和后辽的交界,地势虽然不如西岭雪山险要,却有很多传说。

其中最有名的一个传说,就是说在上千年年前,曾有很多上古巨神都陨落在此。

传说就在雪灵山附近,有一个巨大的神墓存在。

“老卜,你难道想说这个洞通神墓?”

一个瘦小的黑衣人皱眉道,“可听说宗主早就派人查探过这附近,根本没发现什么神墓。”

“神墓是存在的,”这时捏着金杯的黑衣人淡淡开口。

“只是按照师父的话说,神墓不存在于地上。”

他当年入禅院之时,他师父就有一个执念,那就是找到神墓。

可十几年过去,禅院的人遍寻了所有雪山都未曾找到神墓。

最终他师父得出了一个推测。

神墓不在地面上。

而是在湖底。

章节目录 第1506章 求生 > 可湖底不像山脉那样好搜寻,除了水法者外,哪怕是天阶修行者都不能在水中久待。

自从青龙神陨落后,西戎就再未出现过任何一个水法者。

青龙神是在和白犬神的对战中元气大伤,故而青龙神绝不会庇护西戎修行者,西戎不再拥有水法者,这给搜寻湖底造成了绝大的影响。

故而至今禅院都未找到神墓。

“湖底?”

黑袍老者皱眉,“可这附近方圆十里都没有大的湖吧?”

山湖相依,有山的地方往往就有湖,可雪灵山附近最大的湖湖面不过百丈,实在不像是能容纳神墓的湖。

毕竟远古巨神就算只剩下遗骸也会格外巨大,能在湖底藏上千年,恐怕只有极深极大的湖才能容纳。

“方圆十里是没有,不过……”

捏着金杯的黑衣人抬起头,望向被积雪掩盖的北方。

“百里之外,不是有北方最深的湖么?”

“主公,您是说……”

一众黑袍人都被震住。

“有这么强的吸力,这个洞一定通往别的地方,”黑衣人把玩着手中捏扁的金杯,“这山虽然不高的,山脊却够长。”

黑衣人望着雪灵山绵延向北的山脊线,目光微深。

他师父决定要杀的人,至今还没一个能逃脱的。

“那小子没那么容易死,追!”

“是!”

八名黑袍人身影消失在了山顶上。

看见他们离去,陈子楚赵光等人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石壁上有一处凸起,就像一个平台一般,挂在石壁上的众人纷纷互相帮助着爬了上去,瘫在石台上大口喘气。

最后一个上来的,是耶律华和姬嘉树。

“嘉树?”

看着耶律华将自己弟弟拉上来,惊魂未定的姬安歌松开姬清远的胳膊,担心地迎了上去,“你还好吧?”

姬嘉树的脸色苍白如一张白纸,抬头看了她一眼,“长姐。”

“抱歉,我没拉住她。”

“你别太自责了,”姬安歌惴惴不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回头看向其他幸存下来的同伴,石台上的众人都软成一滩泥,狼狈地大口喘气。

他们刚刚都是死里逃生。

“那群黑衣人,就这么走了?”

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姬安歌到现在还心神恍惚。

明明那群黑衣人哪怕在上面跺一脚,都能杀了他们所有人,却最后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天阶修行者也并非那么滥杀,如无必要是不会对普通人下手的,”耶律华走上前,“况且全杀了我们,对他们也没好处。”

他眼角余光落到姬嘉树身上,他们这群人也算是沾了姬嘉树的光。

对天阶修行者而言,他们最害怕的人,就只剩下等阶二的神子。

之前在那群天阶说着要清理他们所有人的时候耶律华就发现,那群黑袍人所有人的攻击都是避开姬嘉树的。

由此可见,姬墨的存在对那群天阶修行者还是有威慑力的。

不到万不得已,任何国家的天阶修行者都是不敢对姬墨的儿子动手的。

“那群人走的那么快,是因为他们还有的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

姬安歌一愣。

“他们去追李稷了。”

姬嘉树死死握紧手中的春雷剑。

他刚刚听的清楚,那群人最后一个字说的是追。

“也就是说昭华还活着?”

瘫在地上的众人猛地抬起头,本来视线都涣散的赵光死死揪住自己的衣襟。

“应该还活着,”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他不觉得那个男人会那么轻易地死去。

> 但与此同时,姬嘉树也不觉得李稷有本事能从八个天阶的手中逃脱。

如果李稷真有把握,刚刚就不会想通过雪崩把他们全都送到山下。

在天阶之中,李稷还太年轻。

姬嘉树攥紧拳头。

“那群人似乎知道昭华他们会落到什么地方。”

众人对视一眼,目光都有些沉重。

“那你刚刚听到是什么地方了么?”赵光走上前问道。

姬嘉树摇头,风声太过剧烈,他拼尽全力也只听到几个字。

“只听说恐怕是在百里外的一个地方。”

“百里外?”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就刚刚那么点时间,他们落了那么远么?”

姬嘉树面沉如水。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赵光死死抑制着胸中复杂的情感,一字一顿问道。

虽然这句话不该由他来说,但距离高阶大典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别说去百里之外,他们连半天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是要救人,”姬嘉树咬牙道,“就算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抱月他们一定是沿着这座山的地脉被冲出去的,沿着山脉的走向找,一定能找到。”

“但那样要花多长时间?”

这时姬嘉树身后响起一个平静的男声。

姬嘉树回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人,眸光一怔。

“大哥?”

姬清远走到他身边,望着众人疲惫的脸庞,淡淡开口,“我不同意救人。”

“大哥,你说什么?”

姬嘉树浑身僵硬。

姬清远静静凝视着弟弟的眼睛,“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接下来应该按照公主殿下给的地图继续赶路。”

姬嘉树很难相信这话居然是从姬清远口中说出吗,“大哥,你是说要让我对抱月见死不救么?”

“不知道具体的方位,又没有天阶修行者速度,你追上去又能做什么?”

姬清远身上布满在雪崩中留下的伤口,但目光依旧沉静如水。

“且不说你根本追不上,就算你追上了,你这个境界又能做什么?挡在前面做盾牌么?”

姬嘉树握着剑的手有一瞬的颤抖。

“大家走了那么远就是为了参加高阶大典,抱月离开前之前说的话你不记得了么?”

姬清远站得极稳,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动摇。

“她说了,就算大家走散了,都要各自沿着路线前往西岭雪山。”

“当初在东吴,她就算掉了队,但最后还不是到了么?”

可这次不一样。

姬嘉树死死握紧拳头。

这次是八名天阶,只要嬴抱月不愿放弃李稷,她就会死。

修行者本该是为了求生而生,但嬴抱月最擅长的是保护别人,不是保护她自己。

“大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一个人去。”

姬嘉树挺起胸膛,平静地和姬清远对视,“大哥,你带着大家先去西岭雪山吧。”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一个人赶不上高阶大典,但总胜过他在这里放弃嬴抱月。

姬清远定定注视着姬嘉树。

下一刻,他抬起手。

姬嘉树一愣,随后他认命地闭上眼睛。

姬清远抬起手,猛地向姬嘉树的侧脸挥去。

赵光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一动不动。

但众人预想中的耳光声却没有响起。

姬嘉树怔怔睁开眼睛。

只见姬清远的巴掌停在他的脸颊边。

章节目录 第1507章 决裂 > 姬嘉树眼珠微微往下转头,望着和自己脸颊近在咫尺却没有挥下的巴掌。

兄长教训弟弟天经地义,他已经准备好了挨一耳光,不明白姬清远为什么没下手。

“大哥,你为何……”

姬清远举着自己的手臂,注视着不知何时又长高了半个头的弟弟。

“你为什么不躲?”

他刚刚怒急攻心,下手也极快,但对姬嘉树而言,提前察觉到他的动作轻而易举。

但姬嘉树就这么站在那里,不躲不闭。

他是个比自己弟弟还要弱的兄长,刚刚嬴抱月被卷入洞中,姬嘉树是仅一丝之差没能抓住她,他却是连到达她身边都做不到。

望着弟弟眼中的痛苦和不解,姬清远忽然明白,姬嘉树其实恨不得现在有人能给他一巴掌。

姬清远明白这种感觉。

心太痛的时候,人甚至会渴望肉体上的痛苦。

但他不允许姬嘉树以这种方式逃避。

姬清远放下了自己的手臂,目光冷如冬天的湖面。

姬嘉树抬起头,“大哥,你……”

“很痛苦吧?”

姬清远淡淡开口,姬嘉树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想有人来揍你一顿,我偏不动你。”

姬嘉树袖子下的拳头死死握紧,“大哥,我不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放弃高阶大典,一个人去找她,”姬清远心平气和道。

“你的前途是你的事,我不过姬家一私生子,没有义务也没有立场来干预你。”

在姬嘉树反驳之前姬清远抬手止住他继续道。

“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你还记得你现在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是因为什么?”

“这一路上,就没有修行者会主动对你下手的,是为什么?”

姬嘉树愣住。

姬清远面容不喜不怒,眼前浮现起那个他一直很厌恶的父亲的身影。

恨姬墨是一回事,但有件事姬清远知道他的母亲没有做错。

那就是把他和安歌放在姬家。

姬清远面对着姬嘉树,一字一顿道。

“记住,我们能这么平安无事地站在这,是因为我们是东皇太一的儿子。”

即便不一定真心爱护过他们,但姬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永远的保护。

“我们会没事,因为我们的父亲足够强,”姬清远平静道,“你和父亲相处的时间比我长,我姑且问你一句。”

“不管发生什么。”

“我们父亲有耽误过修行么?”

姬嘉树浑身一震。

姬清远一动不动站在地上,没错,他恨自己的父亲,在通过永夜长城后这种恨意就愈发强烈。

七年前,他的父亲没能救到他的母亲。

但姬清远却不得不承认父亲在七年后的强大。

林抱月上辈子去世后,他呆在清安院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如行尸走肉,无心做任何事。

再然后他母亲去世,他愈发堕落,任凭自己沉浸在悲伤中。

但他的父亲却立即赶赴帝都,处理国事,在六国分裂时为南楚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和其他神子一起迅速稳定下了大陆局面,随后才回到南楚。

姬墨回到南楚时,全家人都去迎接,他虽没能去,但远远站在清安院门内,看到了那个男人。

> 身为神子,他父亲却整整瘦了一圈,眼下有着深深的黑青,目不斜视地走着。

再然后,他听说父亲在家休息不到一个时辰,就进宫面见南楚王,随后处理御祷省国事,再然后入紫华山闭关。

大司命和少司命死后,不少神子的功力都有所下降,唯独他父亲在变强。

也许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父亲并不深爱他的母亲。但那一天站在门后,看见骨瘦如柴但依旧目不斜视的父亲经过的一幕,给姬清远留下了至深的印象。

冷酷无情也好,心如磐石也好,这就是能攀到修行界顶端的修行者。

再然后,发生了那个东吴少年上门挑战他父亲的一事。

“你知道七年前李稷曾上门挑战过我们父亲么?”姬清远注视着姬嘉树的眼睛道。

姬嘉树一愣,那时他年纪还小,只听说曾有胆大妄为的东吴修行者来过国师府,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李稷。

可是七年前的话,李稷他……

“七年前的话,昭华君和你现在一般大,”姬清远淡淡道,“他境界也不高,但就敢挑战神子。”

那个时候听说李稷也才失去重要之人。

“他被父亲打断了全身的经脉,几乎成为废人。”

但结果李稷不但没有废,置之死地而后生,境界更深一筹。

这世上,没有一种强大不需要付出代价。

这种代价换来的不是挽回过去的力量,而是将痛苦踩在脚下不断向前的力量。

“我知道你痛恨刚刚没有抓住她,”姬清远平静道,“但正因如此你才要变强。”

他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弟弟,他很清楚单论身为修行者的资质和心性,姬嘉树不输给任何人。

但和李稷孟诗这样的顶尖修行者相比,姬嘉树有一个关键的不足。

那就是所经历的磨难的不足。

姬嘉树现在稳定的心性大多来自于他父亲那近乎魔鬼的训练,但在中阶大典前,姬嘉树甚至没有走出过南楚。

当然,就算未曾远行,姬嘉树在同龄人之间的能力依旧是拔群的。

他们这群人里现在境界最高的人是李稷和孟诗。李稷比姬嘉树大七岁,单看露出面具的那双眼睛,姬清远就隐约能猜到李稷应该经历过相当可怕的事,而孟诗身为平民一步步往上爬的经历更是绝无仅有。

姬嘉树已经相当优秀了。

如果他不是想要站到嬴抱月身边的话。

姬嘉树的心意除了嬴抱月外所有人都能看懂,但这辈子两人看似同龄,经历的差距却实在太大了。

“嘉树,”姬清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真的想抓住她么?”

姬嘉树一怔,定定凝视着兄长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将来会很辛苦。”

姬清远轻声道。

追上嬴抱月,对十五岁的少年而言,太辛苦了。

他原本不用这么辛苦。

姬嘉树心头一跳,仿佛明白了兄长在说些什么。

他沉默一瞬。

“大哥,但我不想放弃。”

姬清远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弟。

“那你就变强吧。”

和他不一样,姬嘉树至少有着向着月亮伸出手的机会。

“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姬嘉树定定站在原地,指缝中缓缓流出鲜血。

他知道该怎么做,但如果要变强,那么他就要在这里做出选择。

姬嘉树站在这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撕裂。

章节目录 第1508章 压制 >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姬清远握住姬嘉树的手,一点点将弟弟紧握的手指掰开。

“但你能想到的事昭华君也能想到。”

姬清远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不幸。七年前,那个叫着要找少司命报仇的东吴少年却在旅途中对那个本该是少司命的少女产生了好感。

简直是造化弄人。

从东吴出来后,他明显意识到李稷对嬴抱月的关注大不寻常,虽然在南楚的时候就不太寻常了。

他现在只希望在搞清楚李稷为什么会恨少司命之前,嬴抱月的身份能晚一点被揭露。

但至少,李稷现在的感情是真实。

姬清远平道。

“不管追兵出没出现,李稷但凡还有一点意识,就绝不会让抱月呆在他身边。”

姬嘉树一愣,忽然如醍醐灌顶。

李稷之前在黑袍人出现时强迫他们所有人都离开的举动还历历在目。

只要还活着,一心保护嬴抱月的李稷为了嬴抱月的安全,绝对会想方设法把嬴抱月送走。

“你看你果然是关心则乱了吧?”

姬清远吐出一口气,李稷惹起这些事他的确也很恼火,但他知道李稷对嬴抱月的爱护绝不比他和姬嘉树少,所以他才没那么担心。

只要李稷脑子没出问题,就算嬴抱月想跟着他,他也会全力摆脱她。

哪怕可能会伤害到他。

姬清远微微垂下目光,男人其实最了解男人的心思。

“没有时间了,”姬清远望着姬嘉树,“我们走吧。”

“去西岭雪山。”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

……

就在姬嘉树等人离开之时,湖底的沙地上,一只手拾起了嬴抱月身边的长剑。

手中剑柄还残留着火法的热意,叮的一声,青铜面具从来人的脸上滚落。

原本在嬴抱月脸颊边打转的小花蛇扭过头,猛地睁圆了眼睛。

“嘶?”

李稷怔怔望着倒在沙地上的嬴抱月,神情极为复杂。

下一刻,他回过神来,俯身捡起地上的面具戴回脸上,伸手抱起嬴抱月,挟着她的腰奋力往上游去。

四周的巨骨远远地围拢开来,在他靠近后又散去。

冰面越来越近,李稷举起手中的长剑。

砰的一声,冰面上破开一个大洞,李稷带着嬴抱月从水中露出头来。

小花从湖面上跃起,兴奋地转了个圈钻入了嬴抱月的袖子里。

李稷浑身湿淋淋地抱着嬴抱月从冰洞中爬起来,就在他膝盖落到冰面上的瞬间,膝上的水迅速结冰,将他的腿牢牢粘在冰面上。

李稷咬牙深吸一口气,无数水珠先从嬴抱月的身上飞起,直到嬴抱月衣服全干之后,他才拔出自己被冻在冰面上的腿。

无数冰晶如锐利的刀片割开他的皮肉,随后又迅速愈合。

李稷定定看着这一幕,用自己的腿隔着冰面,将身体垫在嬴抱月身下。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天阶修行者靠近的气息。

李稷瞳孔剧烈收缩,望着躺在腿上还在昏迷的嬴抱月,他猛地四处回望。

这是一座极为巨大的湖面,全部都结上了冰,冰面上堆积着不少石块。

李稷咬牙抱起嬴抱月,躲入一个巨大的石块后。

这时他刚刚和嬴抱月出水的冰洞已经重新凝结。

李稷躲在石块后闭气凝神,收敛所有真元,腿上正在愈合的伤口也停止了愈合。

有血缓缓渗出,浸湿了嬴抱月的头发。

天阶修行者的气息远远掠过,在冰面上四散开来。

寒风凛冽,身下一点点的结冰,李稷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

……

……

嬴抱月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

> 她这是到了地府?

“你醒了?”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嬴抱月猛地睁大眼睛。

这时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终于看清面前之人的轮廓。

天上有着淡淡的月光,但都被头顶的石块给挡住。冰面上的一块巨石下,她躺在李稷的腿上,而李稷正低头看着他。

这个角度,能看见他面具下微微露出的下颚。

宛如玉一般洁白。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李稷看着嬴抱月不说话,问道。

“好很多了,”明明是在冰面上,她却不怎么觉得冷,平复了下呼吸后嬴抱月直起身,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不冷。

她的下身虽然在冰面上,却垫着很多干草,干草上铺着男人的外袍。

外袍是李稷的外袍,至于这些干草……

嬴抱月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其他石头上的荒草,他们头顶那块都已经被薅得光秃秃。

“谢谢,”她坐起身,伸手去抓身下垫着的外袍。

“不用了,”李稷阻止她,“我不冷,另外你不要动用太多真元来取暖,他们还没走远。”

“他们?”

嬴抱月一怔,目光立刻清醒起来,“那群要杀你的人?”

李稷点点头。

“他们追来了。”

好在这湖面的确够大,且遍布冻土杂草,地形复杂,再加上他隐藏了气息,白天尚未被找到。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动用真元取暖的本能,动了动活动僵硬的四肢,发现居然没被冻掉。

回想起昏睡时手脚上传来的暖意,她抬头看向李稷,“你帮我搓过了?”

李稷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嬴抱月还想说些什么,腹中忽然传来空腹的咕咕声。

嬴抱月摸摸自己肚子,雪崩之时众人把所有行李都丢掉了,其中也包括干粮。

李稷静静看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大袋子。

看到这个熟悉的纸包,嬴抱月一怔。

李稷有空间法器她知道,但她也知道法器一般只用来装和修行有关的东西,之前她还把中阶大典上赢来的剑鞘托他放在里面保管。

嬴抱月打开纸袋,里面是冻得硬邦邦的蜜饯。

“你怎么还有这些?”

“之前又做了一些,没来得及送出去,”李稷平静道,“你留着吃吧。”

留着?

嬴抱月一怔,接过蜜饯。

李稷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挪到石头边,靠在巨石上,然后缓缓站起身。

嬴抱月意识到他腿脚的动作比以往迟缓了很多。

“你……”

不等她发问,李稷从怀中继续掏出一根裹着布条的长长的事物,放到她的怀中。

嬴抱月呼吸一窒。

这正是她之前寄存在李稷那的太阿剑剑鞘。

“等等,你现在更需要这个,”嬴抱月握住剑鞘的另一端往李稷那推,他现在被天阶杀手追杀,这可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东西。

“我不需要,”李稷淡淡道,“你收好了,万一那群人找到你,不要舍不得用。”

“你什么意思?”

这话没什么问题,但李稷的语气却给她一种不祥的预感。

简直就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没什么。”

李稷直起身体。

“既然你醒了,那我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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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1522章 开幕 > 狭小的房间房门和窗户都紧紧地从内紧闭着,桌上却出现了一封信。

这一幕相当诡异,得亏两人都是训练有素,才没有第一时间尖叫起来。

“啊,你醒了。”

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睁大眼睛望着桌面的李稷。

“嗯,”李稷也没心思装睡了,望着桌上的信封,“昨晚有人进来么?”

“没有,”嬴抱月肯定道。

她虽然睡着了,但不至于有人进来都发现不了。

这种事都察觉不了的话,她从小到大不知该死了多少次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李稷昨晚也没有察觉到有人进入。

虽然他们两人都压制了境界,但嬴抱月的警觉程度是顶级的,他这方面也不差,能在他们两人都浑然不觉中进入这个房间并放下一封信,李稷觉得不是天阶或者神子级别的人物是做不到的。

可如果真的是天阶或者神子来了,恐怕会做的事就不只放一封信了。

李稷定定凝视着那个信封。

信封是很普通的信封,躺在桌上极薄,看上去里面像是空的一般。

“我大概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了,”嬴抱月望着这封信的厚度,看向的屋侧的窗户。

窗户是木框纸窗,虽然锁上了,但木框边缘有着一道缝隙。

这个缝隙的大小,刚好能容纳桌上的这封信进来。

当然也可能是从门底下塞进来的,但那样的话信应该在地上。

只有从窗缝的高度,才能刚好掉到桌子上。

但他们现在住的房间是在二楼,窗户朝着方向是朝着街道,到底是什么人能刚好跃上二楼还将这封信塞入窗缝还不被他们发现?

嬴抱月定定凝视着被寒风吹得嘎达作响的窗户。

从昨夜开始就有寒风不断地窗缝中吹进来。

等等,风?

嬴抱月猛地一愣,忽然意识到了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她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就想往桌子边扑去,却忘了床边还横着个李稷。

“小心!”

嬴抱月被绊到险些往地上栽去,李稷连忙伸出手把她往后一拉,让她跌倒在自己的胸膛上。

“对不起。”

嬴抱月伏在他胸口抬起头。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李稷本想责怪两句,却发现他俩的姿势完全不是能让他说话的时候。

好在嬴抱月反应很快,从李稷身上爬起来,下床穿上鞋走到桌边。

李稷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扶着床沿坐起来,“这信怎么了?”

嬴抱月没有立刻回答,打开信封,从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是大片的空白,没有开头没有落款,只用朱砂写着一个字。

“来。”

嬴抱月走到李稷身边,将这封信递给他。

“这是……”

看到这个来字,李稷愣了愣。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封信是山鬼大人送来的,”嬴抱月轻声道。

昨日她和李稷商量接下来怎么走的时候,两人最担心的就是他们是否能将那八名天阶杀手引到西岭雪山。

此时兹事体大,后果难以估量。

如果山鬼不管或者管不了,最坏的情况下,他们会连累所有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还会得罪一个神子。

所以昨日他们犹豫到了极点。

> 狭小的房间房门和窗户都紧紧地从内紧闭着,桌上却出现了一封信。

这一幕相当诡异,得亏两人都是训练有素,才没有第一时间尖叫起来。

“啊,你醒了。”

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睁大眼睛望着桌面的李稷。

“嗯,”李稷也没心思装睡了,望着桌上的信封,“昨晚有人进来么?”

“没有,”嬴抱月肯定道。

她虽然睡着了,但不至于有人进来都发现不了。

这种事都察觉不了的话,她从小到大不知该死了多少次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李稷昨晚也没有察觉到有人进入。

虽然他们两人都压制了境界,但嬴抱月的警觉程度是顶级的,他这方面也不差,能在他们两人都浑然不觉中进入这个房间并放下一封信,李稷觉得不是天阶或者神子级别的人物是做不到的。

可如果真的是天阶或者神子来了,恐怕会做的事就不只放一封信了。

李稷定定凝视着那个信封。

信封是很普通的信封,躺在桌上极薄,看上去里面像是空的一般。

“我大概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了,”嬴抱月望着这封信的厚度,看向的屋侧的窗户。

窗户是木框纸窗,虽然锁上了,但木框边缘有着一道缝隙。

这个缝隙的大小,刚好能容纳桌上的这封信进来。

当然也可能是从门底下塞进来的,但那样的话信应该在地上。

只有从窗缝的高度,才能刚好掉到桌子上。

但他们现在住的房间是在二楼,窗户朝着方向是朝着街道,到底是什么人能刚好跃上二楼还将这封信塞入窗缝还不被他们发现?

嬴抱月定定凝视着被寒风吹得嘎达作响的窗户。

从昨夜开始就有寒风不断地窗缝中吹进来。

等等,风?

嬴抱月猛地一愣,忽然意识到了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她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就想往桌子边扑去,却忘了床边还横着个李稷。

“小心!”

嬴抱月被绊到险些往地上栽去,李稷连忙伸出手把她往后一拉,让她跌倒在自己的胸膛上。

“对不起。”

嬴抱月伏在他胸口抬起头。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李稷本想责怪两句,却发现他俩的姿势完全不是能让他说话的时候。

好在嬴抱月反应很快,从李稷身上爬起来,下床穿上鞋走到桌边。

李稷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扶着床沿坐起来,“这信怎么了?”

嬴抱月没有立刻回答,打开信封,从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是大片的空白,没有开头没有落款,只用朱砂写着一个字。

“来。”

嬴抱月走到李稷身边,将这封信递给他。

“这是……”

看到这个来字,李稷愣了愣。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封信是山鬼大人送来的,”嬴抱月轻声道。

昨日她和李稷商量接下来怎么走的时候,两人最担心的就是他们是否能将那八名天阶杀手引到西岭雪山。

此时兹事体大,后果难以估量。

如果山鬼不管或者管不了,最坏的情况下,他们会连累所有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还会得罪一个神子。

所以昨日他们犹豫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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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五章 新关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隔着白白的水汽,他清楚地看见自己赤露的上身映在嬴抱月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里,也只能看见她。 但他此时已经来不及想这些。 隔着洁白的蒸汽,互相站在水里四目相对,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叮咚。 叮咚。 叮咚。 李稷猛地转过身,脚下激起的水声大的简直不像个水法者,脱口而出,“我什么都没看见!” 等等,他都在说些什么鬼话? 话一出口,李稷就对自己这可耻至极的反应愕然了,脚底一滑,险些踩着卵石跌倒。 “阿稷?小心!” 嬴抱月有些无措地伸出手,差点伸手去扶他。 两人之间的沉默被打破,望着湿淋淋背对着她站在温泉边陷入慌乱的李稷,嬴抱月伸手拉住他。 “啊,没事的,我相信你。” 李稷身形一僵,刚想转头又强行摆正自己的脑袋,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别在这种事上相信他啊! 不对,她会这么说证明她刚刚知道他刚刚在看吧? 李稷已经彻底无地自容了,脚下温泉的暖意阵阵袭来,但他却紧张得后背发冷。 “冷吗?” 望着对方紧绷的背肌,嬴抱月歪了歪头,“你把下裳脱了坐下来吧?” 李稷的手腕在她手心中抽搐了一下,险些再次在卵石上滑到。 他真的无比庆幸自己刚刚遵循了泡温泉的步骤,没有把裤子给脱了,不然他现在就可以自裁了。x33 但不得不说嬴抱月的胆子还是太大了,大到让他都不安的程度。 “刚刚吓到了?”嬴抱月笑了笑,“你其实转过来也没关系的。” 这眼温泉并不浅,她站在较深的位置,温泉水直直淹到了她的胸口,泉水是乳白的并不是透明的,所以就算李稷刚刚看清了,他也看不到什么。 不过对于古人而言,也许还是太刺激了一些。 察觉到李稷的身体愈发僵硬,嬴抱月松开了他的手腕,重新找了舒服的位置在山石边靠坐了下来。 “你要是害怕,就在山石后面脱吧,我不会转过去的。” 到底是谁该害怕? 李稷原本手忙脚乱抓起山石上的衣物就准备离开,结果嬴抱月如此坦荡,他反而不知所措。 如果他就这么跑了,怎么觉着是他比较奇怪? 李稷愣愣站在泉水里。 姑娘家被看见洗澡,应当是这种反应么? 但不管嬴抱月是什么反应,有些事还是要尽早解释清楚。隔着白白的水汽,他清楚地看见自己赤露的上身映在嬴抱月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里,也只能看见她。 但他此时已经来不及想这些。 隔着洁白的蒸汽,互相站在水里四目相对,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叮咚。 叮咚。 叮咚。 李稷猛地转过身,脚下激起的水声大的简直不像个水法者,脱口而出,“我什么都没看见!” 等等,他都在说些什么鬼话? 话一出口,李稷就对自己这可耻至极的反应愕然了,脚底一滑,险些踩着卵石跌倒。 “阿稷?小心!” 嬴抱月有些无措地伸出手,差点伸手去扶他。 两人之间的沉默被打破,望着湿淋淋背对着她站在温泉边陷入慌乱的李稷,嬴抱月伸手拉住他。 “啊,没事的,我相信你。” 李稷身形一僵,刚想转头又强行摆正自己的脑袋,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别在这种事上相信他啊! 不对,她会这么说证明她刚刚知道他刚刚在看吧? 李稷已经彻底无地自容了,脚下温泉的暖意阵阵袭来,但他却紧张得后背发冷。 “冷吗?” 望着对方紧绷的背肌,嬴抱月歪了歪头,“你把下裳脱了坐下来吧?” 李稷的手腕在她手心中抽搐了一下,险些再次在卵石上滑到。 他真的无比庆幸自己刚刚遵循了泡温泉的步骤,没有把裤子给脱了,不然他现在就可以自裁了。 但不得不说嬴抱月的胆子还是太大了,大到让他都不安的程度。 “刚刚吓到了?”嬴抱月笑了笑,“你其实转过来也没关系的。” 这眼温泉并不浅,她站在较深的位置,温泉水直直淹到了她的胸口,泉水是乳白的并不是透明的,所以就算李稷刚刚看清了,他也看不到什么。x33 不过对于古人而言,也许还是太刺激了一些。 察觉到李稷的身体愈发僵硬,嬴抱月松开了他的手腕,重新找了舒服的位置在山石边靠坐了下来。 “你要是害怕,就在山石后面脱吧,我不会转过去的。” 到底是谁该害怕? 李稷原本手忙脚乱抓起山石上的衣物就准备离开,结果嬴抱月如此坦荡,他反而不知所措。 如果他就这么跑了,怎么觉着是他比较奇怪? 李稷愣愣站在泉水里。 姑娘家被看见洗澡,应当是这种反应么? 但不管嬴抱月是什么反应,有些事还是要尽早解释清楚。 “我……”也许是因为泉水太热,李稷有些口干舌燥,“刚刚是……花璃前辈让我过来的。” 李稷现在已经确定以及肯定,他被那不知是狐狸还是兔子的神兽给暗算了。 花璃不可能不知道嬴抱月还在温泉里,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但这理由说出来,李稷却发现如此苍白,简直比借口还像借口。 是花璃让他来的没错,但事先没确认温泉里是否有人就脱衣服跳进来的人是他,他这么一说,反而像是在推卸责任。 这简直比偷窥的登徒子更加恶劣。 李稷的嘴唇都苍白起来,不管是被嬴抱月误会成哪一方,他都会痛彻心扉。 “阿稷,你渴吗?你嘴唇都起皮了。” 即便隔着山石,但嬴抱月偏头依稀能看见李稷的侧脸,她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李稷不明白为什么嬴抱月对他的辩解毫不关心,是完全失望已经不想听他胡扯了吗? 他现在十分后悔,没有多问问赵光遇到这种场合该如何说话,在水汽里,他的声音愈发艰涩。 “抱月,刚刚的事,你听我解释……” “我知道,你别急,”听着李稷愈发急促的声音,嬴抱月笑了笑,“我就知道是她。” 刚刚花璃离开的时候,特意叮嘱了她要多泡一会儿,等到祂让她出来时才能出来。 “我……”也许是因为泉水太热,李稷有些口干舌燥,“刚刚是……花璃前辈让我过来的。” 李稷现在已经确定以及肯定,他被那不知是狐狸还是兔子的神兽给暗算了。 花璃不可能不知道嬴抱月还在温泉里,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但这理由说出来,李稷却发现如此苍白,简直比借口还像借口。 是花璃让他来的没错,但事先没确认温泉里是否有人就脱衣服跳进来的人是他,他这么一说,反而像是在推卸责任。 这简直比偷窥的登徒子更加恶劣。 李稷的嘴唇都苍白起来,不管是被嬴抱月误会成哪一方,他都会痛彻心扉。 “阿稷,你渴吗?你嘴唇都起皮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六章 告诫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可她刚刚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她的记忆?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眼前的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嬴抱月觉得自己的脑海也像是腾起了水汽,回荡着那模模糊糊的人影。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的泉水。 她是泡晕了吗? “抱月?” 察觉到身后人没了声音,李稷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嬴抱月定了定神,“刚刚忽然意识有些恍惚。” 李稷怔了怔,“你没事吧?是不是泡太久了?” 这温泉的确很暖,但对水法者而言太暖了一点。如果放松心神,很容易被这种暖意所吞噬。 “可能吧,”嬴抱月望着眼前乳白色的水面,轻轻地呼出一口气。x33 暖意沁人心脾,她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也许正因如此,她才能看见那仿佛不属于她的记忆。 “那你准备泡到什么时候?”李稷担心地问道。 如果嬴抱月真泡晕在这里,他不知道在二人坦诚相待的情况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胆量捞她起来。 “花璃说时候到了她会来叫我,”嬴抱月道,“说是时候不足的话,寒毒驱不掉。” 李稷一愣,立即想起花璃隐晦和他提起的嬴抱月身上有伤的事,“对了,你又受了什么伤没告诉我么?” 嬴抱月捂着肩头的手一顿,背对着他扬起笑脸。 “你这是在问什么?我们不是一路都在一起么?我受了伤你会不知道?” 没错,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并非一直站在她身边最近的地方,但他一直注视着她,嬴抱月几乎从未离开他的视线,按理说她不可能受了他不知道的伤。 李稷背靠岩石,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又紧张起来。 “不对,之前在山下时,我不是睡过去半时辰么?” 他们醒来的时候,孟诗模样十分狼狈,很明显她们是和那位兽神发生了碰撞,万一嬴抱月是在那个时候受的伤呢? “喂,你这是连半个时辰都不放过么?”嬴抱月苦笑。 她抬起右手手腕,“不过是在雪地上滚了几圈,受了点擦伤而已,已经愈合了。” “是吗?”李稷心中稍定,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你是听谁说我身上有伤的?花璃吗?” 嬴抱月瞥了一眼身后山石边缘露出的面具,心中有暖意又有无奈。 她叮嘱过花璃不要说出去,花璃应当是遵守了和她的诺言,不过估计是用独特的方式暗暗提醒了李稷。 “你如果真的不放心,就从石头那边绕过来。” 嬴抱月靠着山石,摊平四肢,“你自己来看就是了。” 李稷在石头后僵住了,“你都在说些什么?” “我说了我没事,你不信啊,”嬴抱月苦笑,“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穿,你转过来什么都能看见。” “或者,我过去?” 背后的山石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有人似乎差点呛水了,嬴抱月笑起来。 李稷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攥着自己放在山石上的衣物,听到身后人的笑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要捉弄我。” 这人明明知道他是不敢转过去的,她根本就是故意这么说。 “好。” 嬴抱月收起笑意,正经起来,“别担心。” 她用手捧起一捧泉水,水沾在她手腕上的疤痕上,就像血一样红。 “如果我有一天撑不下去了,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 李稷一怔,微微垂下视线,“我……们吗?” 他并不是唯一。 那么,他又会排在第几位呢? “嗯,”嬴抱月并没有察觉到身后人复杂的心思,只是心生温暖地向他道谢,“谢谢你担心我。”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谢谢你,这么一路上都这么顾忌我。 即便这条路她有可能走不到最后,这一段经历也会成为她生命最为美好的记忆。 和姬嘉树赵光他们同行的几个月,和李稷单独相处的几天。 她都会一直记得。可她刚刚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她的记忆?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眼前的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嬴抱月觉得自己的脑海也像是腾起了水汽,回荡着那模模糊糊的人影。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的泉水。 她是泡晕了吗? “抱月?” 察觉到身后人没了声音,李稷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我没事,”嬴抱月定了定神,“刚刚忽然意识有些恍惚。” 李稷怔了怔,“你没事吧?是不是泡太久了?” 这温泉的确很暖,但对水法者而言太暖了一点。如果放松心神,很容易被这种暖意所吞噬。 “可能吧,”嬴抱月望着眼前乳白色的水面,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暖意沁人心脾,她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x33 也许正因如此,她才能看见那仿佛不属于她的记忆。 “那你准备泡到什么时候?”李稷担心地问道。 如果嬴抱月真泡晕在这里,他不知道在二人坦诚相待的情况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胆量捞她起来。 “花璃说时候到了她会来叫我,”嬴抱月道,“说是时候不足的话,寒毒驱不掉。” 李稷一愣,立即想起花璃隐晦和他提起的嬴抱月身上有伤的事,“对了,你又受了什么伤没告诉我么?” 嬴抱月捂着肩头的手一顿,背对着他扬起笑脸。 “你这是在问什么?我们不是一路都在一起么?我受了伤你会不知道?” 没错,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并非一直站在她身边最近的地方,但他一直注视着她,嬴抱月几乎从未离开他的视线,按理说她不可能受了他不知道的伤。 李稷背靠岩石,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又紧张起来。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谢谢你,这么一路上都这么顾忌我。 即便这条路她有可能走不到最后,这一段经历也会成为她生命最为美好的记忆。 和姬嘉树赵光他们同行的几个月,和李稷单独相处的几天。 她都会一直记得。 和相处的时间无关,即便只是一两个月,甚至只有几天,但对她这只有一年的一辈子而言,已经足够长了。 就像她的上辈子,她和许多人相处的时间虽然都很短,但她只活了十八年,那么每一年每一刻,对她都弥足珍贵。 和相处的时间无关,即便只是一两个月,甚至只有几天,但对她这只有一年的一辈子而言,已经足够长了。 就像她的上辈子,她和许多人相处的时间虽然都很短,但她只活了十八年,那么每一年每一刻,对她都弥足珍贵。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七章 林海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可她刚刚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她的记忆?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眼前的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嬴抱月觉得自己的脑海也像是腾起了水汽,回荡着那模模糊糊的人影。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的泉水。 她是泡晕了吗? “抱月?” 察觉到身后人没了声音,李稷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嬴抱月定了定神,“刚刚忽然意识有些恍惚。” 李稷怔了怔,“你没事吧?是不是泡太久了?” 这温泉的确很暖,但对水法者而言太暖了一点。如果放松心神,很容易被这种暖意所吞噬。 “可能吧,”嬴抱月望着眼前乳白色的水面,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暖意沁人心脾,她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也许正因如此,她才能看见那仿佛不属于她的记忆。 “那你准备泡到什么时候?”李稷担心地问道。 如果嬴抱月真泡晕在这里,他不知道在二人坦诚相待的情况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胆量捞她起来。 “花璃说时候到了她会来叫我,”嬴抱月道,“说是时候不足的话,寒毒驱不掉。” 李稷一愣,立即想起花璃隐晦和他提起的嬴抱月身上有伤的事,“对了,你又受了什么伤没告诉我么?” 嬴抱月捂着肩头的手一顿,背对着他扬起笑脸。 “你这是在问什么?我们不是一路都在一起么?我受了伤你会不知道?” 没错,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并非一直站在她身边最近的地方,但他一直注视着她,嬴抱月几乎从未离开他的视线,按理说她不可能受了他不知道的伤。 李稷背靠岩石,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又紧张起来。x33 “不对,之前在山下时,我不是睡过去半时辰么?” 他们醒来的时候,孟诗模样十分狼狈,很明显她们是和那位兽神发生了碰撞,万一嬴抱月是在那个时候受的伤呢? “喂,你这是连半个时辰都不放过么?”嬴抱月苦笑。 她抬起右手手腕,“不过是在雪地上滚了几圈,受了点擦伤而已,已经愈合了。” “是吗?”李稷心中稍定,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你是听谁说我身上有伤的?花璃吗?” 嬴抱月瞥了一眼身后山石边缘露出的面具,心中有暖意又有无奈。 她叮嘱过花璃不要说出去,花璃应当是遵守了和她的诺言,不过估计是用独特的方式暗暗提醒了李稷。 “你如果真的不放心,就从石头那边绕过来。” 嬴抱月靠着山石,摊平四肢,“你自己来看就是了。” 李稷在石头后僵住了,“你都在说些什么?” “我说了我没事,你不信啊,”嬴抱月苦笑,“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穿,你转过来什么都能看见。” “或者,我过去?” 背后的山石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有人似乎差点呛水了,嬴抱月笑起来。 李稷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攥着自己放在山石上的衣物,听到身后人的笑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要捉弄我。” 这人明明知道他是不敢转过去的,她根本就是故意这么说。x33 “好。” 嬴抱月收起笑意,正经起来,“别担心。” 她用手捧起一捧泉水,水沾在她手腕上的疤痕上,就像血一样红。 “如果我有一天撑不下去了,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 李稷一怔,微微垂下视线,“我……们吗?” 他并不是唯一。 那么,他又会排在第几位呢? “嗯,”嬴抱月并没有察觉到身后人复杂的心思,只是心生温暖地向他道谢,“谢谢你担心我。”可她刚刚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她的记忆?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眼前的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嬴抱月觉得自己的脑海也像是腾起了水汽,回荡着那模模糊糊的人影。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的泉水。 她是泡晕了吗? “抱月?” 察觉到身后人没了声音,李稷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嬴抱月定了定神,“刚刚忽然意识有些恍惚。” 李稷怔了怔,“你没事吧?是不是泡太久了?” 这温泉的确很暖,但对水法者而言太暖了一点。如果放松心神,很容易被这种暖意所吞噬。 “可能吧,”嬴抱月望着眼前乳白色的水面,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暖意沁人心脾,她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也许正因如此,她才能看见那仿佛不属于她的记忆。 “那你准备泡到什么时候?”李稷担心地问道。 能看见。” “或者,我过去?” 背后的山石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有人似乎差点呛水了,嬴抱月笑起来。 李稷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攥着自己放在山石上的衣物,听到身后人的笑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要捉弄我。” 这人明明知道他是不敢转过去的,她根本就是故意这么说。 “好。” 嬴抱月收起笑意,正经起来,“别担心。” 她用手捧起一捧泉水,水沾在她手腕上的疤痕上,就像血一样红。 “如果我有一天撑不下去了,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 李稷一怔,微微垂下视线,“我……们吗?” 他并不是唯一。 那么,他又会排在第几位呢? “嗯,”嬴抱月并没有察觉到身后人复杂的心思,只是心生温暖地向他道谢,“谢谢你担心我。”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谢谢你,这么一路上都这么顾忌我。 即便这条路她有可能走不到最后,这一段经历也会成为她生命最为美好的记忆。 和姬嘉树赵光他们同行的几个月,和李稷单独相处的几天。 她都会一直记得。 和相处的时间无关,即便只是一两个月,甚至只有几天,但对她这只有一年的一辈子而言,已经足够长了。 就像她的上辈子,她和许多人相处的时间虽然都很短,但她只活了十八年,那么每一年每一刻,对她都弥足珍贵。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谢谢你,这么一路上都这么顾忌我。 即便这条路她有可能走不到最后,这一段经历也会成为她生命最为美好的记忆。 和姬嘉树赵光他们同行的几个月,和李稷单独相处的几天。 她都会一直记得。 和相处的时间无关,即便只是一两个月,甚至只有几天,但对她这只有一年的一辈子而言,已经足够长了。 就像她的上辈子,她和许多人相处的时间虽然都很短,但她只活了十八年,那么每一年每一刻,对她都弥足珍贵。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八章 鬼蜮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花璃张了张口,但她牙关忽然打起战来,剧烈摩擦,獠牙的虚影在嘴边若隐若现。 嬴抱月睁大眼睛,扑过去抱住她。 “可以了,可以了,不用说了。” 花璃全身的骨头和筋肉都在抽搐,嬴抱月很熟悉这种反应。 是禁制。 禁制并非是修行者的专属,不如说修行者的禁制就是从兽神之间的“契约”演变而来的。 野兽会有划分地盘的行为,某种意义上比人类更加遵守约定和弱肉强食的规矩。 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云岭雪山上的众兽也是划分了地盘,各自在各自的地盘上狩猎,并互相在身体里下了禁制约定不得泄露对方地盘上的秘密,如果泄露者会受到惩罚。 一般禁制起作用都是和具体行为和一些特殊的字眼相关。 花璃会出现这种反应,应该就是因为她刚刚差点说出月沼湖的秘密。 她身上的禁制瞬间出现了反应,差点将她打回原型。 “抱歉,”花璃吞下一口心头血,平复下全身的抽搐,“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我明白,谢谢你,”嬴抱月半跪在地上抱紧她,“我会小心。” “嗯,”花璃侧目看向跪在地上和她一般高的少女,伸出手背上已经浮现出白毛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如果害怕的话,逃回来也没关系的。” 月沼湖对嬴抱月这样的人的折磨,恐怕会相当大。 那位人间的皇帝,真是个可怕的人。 “过不去的话,我们就不过了,”摸着嬴抱月的头,花璃咬了咬嘴唇,“回来找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让嬴抱月从月沼湖通过。 “你啊,”嬴抱月松开她,笑着道,“我还没过呢,你怎么就先泄气了呢?” “那毕竟是个湖,我一个水法者难道还会淹死在里面吗?” 她连北海冰湖都爬出来了,难道这月沼湖会比北海还要深? “好,我不泄气,”花璃背着手,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我相信你。” 这名女子的话,也许能够用前人未能做到的手段,通过那片鬼蜮。 “嗯,”嬴抱月点头,“那我去找我的同伴们了。” “同伴……”花璃神情愈发复杂,看着嬴抱月转身就往花海外跑,她猛地上前一步,从后拉住嬴抱月的手腕。 “花璃?还有什么事吗?” 嬴抱月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 “没什么,”花璃垂下手臂,“就是你下湖的时候,要小心。” “我知道你是水法者,不怕水,只是你千万不要……” 花璃还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却像被人掐住一般发不出声来,她只能徒劳地张大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来。 嬴抱月理解地望着她,“千万不要大意,对不对?” 花璃只能点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花璃张了张口,但她牙关忽然打起战来,剧烈摩擦,獠牙的虚影在嘴边若隐若现。 嬴抱月睁大眼睛,扑过去抱住她。 “可以了,可以了,不用说了。” 花璃全身的骨头和筋肉都在抽搐,嬴抱月很熟悉这种反应。 是禁制。 禁制并非是修行者的专属,不如说修行者的禁制就是从兽神之间的“契约”演变而来的。 野兽会有划分地盘的行为,某种意义上比人类更加遵守约定和弱肉强食的规矩。 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云岭雪山上的众兽也是划分了地盘,各自在各自的地盘上狩猎,并互相在身体里下了禁制约定不得泄露对方地盘上的秘密,如果泄露者会受到惩罚。 一般禁制起作用都是和具体行为和一些特殊的字眼相关。 花璃会出现这种反应,应该就是因为她刚刚差点说出月沼湖的秘密。 她身上的禁制瞬间出现了反应,差点将她打回原型。 “抱歉,”花璃吞下一口心头血,平复下全身的抽搐,“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我明白,谢谢你,”嬴抱月半跪在地上抱紧她,“我会小心。” “嗯,”花璃侧目看向跪在地上和她一般高的少女,伸出手背上已经浮现出白毛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如果害怕的话,逃回来也没关系的。” 月沼湖对嬴抱月这样的人的折磨,恐怕会相当大。 那位人间的皇帝,真是个可怕的人。 “过不去的话,我们就不过了,”摸着嬴抱月的头,花璃咬了咬嘴唇,“回来找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让嬴抱月从月沼湖通过。 “你啊,”嬴抱月松开她,笑着道,“我还没过呢,你怎么就先泄气了呢?”“那毕竟是个湖,我一个水法者难道还会淹死在里面吗?” 她连北海冰湖都爬出来了,难道这月沼湖会比北海还要深? “好,我不泄气,”花璃背着手,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我相信你。” 这名女子的话,也许能够用前人未能做到的手段,通过那片鬼蜮。 “嗯,”嬴抱月点头,“那我去找我的同伴们了。” “同伴……”花璃神情愈发复杂,看着嬴抱月转身就往花海外跑,她猛地上前一步,从后拉住嬴抱月的手腕。 “花璃?还有什么事吗?” 嬴抱月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 “没什么,”花璃垂下手臂,“就是你下湖的时候,要小心。” “我知道你是水法者,不怕水,只是你千万不要……” 花璃还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却像被人掐住一般发不出声来,她只能徒劳地张大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来。 嬴抱月理解地望着她,“千万不要大意,对不对?” 花璃只能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嬴抱月笑道,“我回来时候会再来看你的。” 花璃挥着手,看着嬴抱月跑出花丛。 直到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海里,她才说出了后面那半句话。 花璃站在温泉边,声音消失在蒸汽中。 “千万不要……去救其他人。” …… …… 就在嬴抱月跑出花海之时,原本萦绕在花海外的雾气在一瞬间散开了,山顶的景色变得清晰起来。 嬴抱月知道是花璃解开了结界。 “去吧,那群小子也都泡好了,都在那边等你。” 花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嬴抱月笑着点头。 她迎着日光向花丛外跑去,初升的朝阳打在不远处站在山石边的少年人们身上。 孟诗耶律华靠在山石边闭目养神,演武营在穆容青的指挥下活动着手脚,赵光照例围在李稷身边叽叽喳喳,宋谦归辰在一边笑呵呵地听着,陈子楚姬嘉树许义山围在一起小声交谈,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我知道了,谢谢你,”嬴抱月笑道,“我回来时候会再来看你的。” 花璃挥着手,看着嬴抱月跑出花丛。 直到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海里,她才说出了后面那半句话。 花璃站在温泉边,声音消失在蒸汽中。 “千万不要……去救其他人。”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九章 阴森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花璃张了张口,但她牙关忽然打起战来,剧烈摩擦,獠牙的虚影在嘴边若隐若现。 嬴抱月睁大眼睛,扑过去抱住她。 “可以了,可以了,不用说了。” 花璃全身的骨头和筋肉都在抽搐,嬴抱月很熟悉这种反应。 是禁制。 禁制并非是修行者的专属,不如说修行者的禁制就是从兽神之间的“契约”演变而来的。 野兽会有划分地盘的行为,某种意义上比人类更加遵守约定和弱肉强食的规矩。 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云岭雪山上的众兽也是划分了地盘,各自在各自的地盘上狩猎,并互相在身体里下了禁制约定不得泄露对方地盘上的秘密,如果泄露者会受到惩罚。 一般禁制起作用都是和具体行为和一些特殊的字眼相关。 花璃会出现这种反应,应该就是因为她刚刚差点说出月沼湖的秘密。 她身上的禁制瞬间出现了反应,差点将她打回原型。 “抱歉,”花璃吞下一口心头血,平复下全身的抽搐,“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我明白,谢谢你,”嬴抱月半跪在地上抱紧她,“我会小心。” “嗯,”花璃侧目看向跪在地上和她一般高的少女,伸出手背上已经浮现出白毛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如果害怕的话,逃回来也没关系的。” 月沼湖对嬴抱月这样的人的折磨,恐怕会相当大。 那位人间的皇帝,真是个可怕的人。x33 “过不去的话,我们就不过了,”摸着嬴抱月的头,花璃咬了咬嘴唇,“回来找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让嬴抱月从月沼湖通过。 “你啊,”嬴抱月松开她,笑着道,“我还没过呢,你怎么就先泄气了呢?” “那毕竟是个湖,我一个水法者难道还会淹死在里面吗?” 她连北海冰湖都爬出来了,难道这月沼湖会比北海还要深? “好,我不泄气,”花璃背着手,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我相信你。” 这名女子的话,也许能够用前人未能做到的手段,通过那片鬼蜮。 “嗯,”嬴抱月点头,“那我去找我的同伴们了。” “同伴……”花璃神情愈发复杂,看着嬴抱月转身就往花海外跑,她猛地上前一步,从后拉住嬴抱月的手腕。 “花璃?还有什么事吗?” 嬴抱月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 “没什么,”花璃垂下手臂,“就是你下湖的时候,要小心。” “我知道你是水法者,不怕水,只是你千万不要……”“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花璃张了张口,但她牙关忽然打起战来,剧烈摩擦,獠牙的虚影在嘴边若隐若现。 嬴抱月睁大眼睛,扑过去抱住她。 “可以了,可以了,不用说了。” 花璃全身的骨头和筋肉都在抽搐,嬴抱月很熟悉这种反应。 是禁制。 禁制并非是修行者的专属,不如说修行者的禁制就是从兽神之间的“契约”演变而来的。 野兽会有划分地盘的行为,某种意义上比人类更加遵守约定和弱肉强食的规矩。 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云岭雪山上的众兽也是划分了地盘,各自在各自的地盘上狩猎,并互相在身体里下了禁制约定不得泄露对方地盘上的秘密,如果泄露者会受到惩罚。 一般禁制起作用都是和具体行为和一些特殊的字眼相关。 花璃会出现这种反应,应该就是因为她刚刚差点说出月沼湖的秘密。 她身上的禁制瞬间出现了反应,差点将她打回原型。 “抱歉,”花璃吞下一口心头血,平复下全身的抽搐,“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我明白,谢谢你,”嬴抱月半跪在地上抱紧她,“我会小心。” “嗯,”花璃侧目看向跪在地上和她一般高的少女,伸出手背上已经浮现出白毛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如果害怕的话,逃回来也没关系的。” 月沼湖对嬴抱月这样的人的折磨,恐怕会相当大。 那位人间的皇帝,真是个可怕的人。 “过不去的话,我们就不过了,”摸着嬴抱月的头,花璃咬了咬嘴唇,“回来找我,我不会让你死的。”x33 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让嬴抱月从月沼湖通过。 “你啊,”嬴抱月松开她,笑着道,“我还没过呢,你怎么就先泄气了呢?” “那毕竟是个湖,我一个水法者难道还会淹死在里面吗?” 她连北海冰湖都爬出来了,难道这月沼湖会比北海还要深? “好,我不泄气,”花璃背着手,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我相信你。” 这名女子的话,也许能够用前人未能做到的手段,通过那片鬼蜮。 “嗯,”嬴抱月点头,“那我去找我的同伴们了。” “同伴……”花璃神情愈发复杂,看着嬴抱月转身就往花海外跑,她猛地上前一步,从后拉住嬴抱月的手腕。 “花璃?还有什么事吗?” 嬴抱月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 “没什么,”花璃垂下手臂,“就是你下湖的时候,要小心。” “我知道你是水法者,不怕水,只是你千万不要……” 花璃还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却像被人掐住一般发不出声来,她只能徒劳地张大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来。 嬴抱月理解地望着她,“千万不要大意,对不对?” 花璃只能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嬴抱月笑道,“我回来时候会再来看你的。” 花璃挥着手,看着嬴抱月跑出花丛。 直到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海里,她才说出了后面那半句话。 花璃站在温泉边,声音消失在蒸汽中。 “千万不要……去救其他人。” …… …… 就在嬴抱月跑出花海之时,原本萦绕在花海外的雾气在一瞬间散开了,山顶的景色变得清晰起来。 嬴抱月知道是花璃解开了结界。 “去吧,那群小子也都泡好了,都在那边等你。” 花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嬴抱月笑着点头。 她迎着日光向花丛外跑去,初升的朝阳打在不远处站在山石边的少年人们身上。 孟诗耶律华靠在山石边闭目养神,演武营在穆容青的指挥下活动着手脚,赵光照例围在李稷身边叽叽喳喳,宋谦归辰在一边笑呵呵地听着,陈子楚姬嘉树许义山围在一起小声交谈,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花璃还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却像被人掐住一般发不出声来,她只能徒劳地张大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来。 嬴抱月理解地望着她,“千万不要大意,对不对?” 花璃只能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嬴抱月笑道,“我回来时候会再来看你的。” 花璃挥着手,看着嬴抱月跑出花丛。 直到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海里,她才说出了后面那半句话。 花璃站在温泉边,声音消失在蒸汽中。 “千万不要……去救其他人。”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章 挣扎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嬴抱月摇摇头,最诡异的就在于她察觉不到任何危险。 青鸾峰并不算冷,面前又是水法者最熟悉的水,四周没有血腥味,之前在林中,也没看见有修行者慌乱逃窜的脚印。 虽然也有四处走动的脚印,但那些脚印两两相伴,距离相近,一看就是和熟悉的人并肩在林中行走,估计只是迷路而已。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要不,我先下去探探路?”李稷望着嬴抱月心神不宁的脸,轻声问道。 嬴抱月点头。 “我也一起下去吧,”姬嘉树举起手。 “不用,”李稷摇头,“没那个必要,我一个人更快些。” 姬嘉树微微蹙了蹙眉。 湖面上的人影也蹙了蹙眉。 “好吧,”他退后一步,淡淡道,“麻烦你了。”x33 李稷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嬴抱月身上,闻言没多想,纵身跳入月沼湖中。 所有人围在湖边,看着李稷在湖中游了三四个来回,什么都没发生。 “抱月,”李稷湿淋淋地爬上岸,“没什么问题。” 的确没问题,嬴抱月盯着眼前不管李稷在里面如何拍打身体依旧平静的湖面,定了定神。 “下吧,”她深吸一口气,一直围在湖边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就算前面可能有危险,但这也正是他们要突破的。 众人对视一眼,湖面上的人影被打破,十几个身影纷纷纵身跃入湖中,向对岸游去。 嬴抱月从水中探出头来,有条不紊地向前游去。 和北海比起来,这湖水暖和又平静,游起来简直不要太省力。 姬嘉树赵光陈子楚等人也都有在中阶大典中横渡亡者海的经历,所有人都如鱼得水,没多久就游到了湖中央。嬴抱月摇摇头,最诡异的就在于她察觉不到任何危险。 青鸾峰并不算冷,面前又是水法者最熟悉的水,四周没有血腥味,之前在林中,也没看见有修行者慌乱逃窜的脚印。 虽然也有四处走动的脚印,但那些脚印两两相伴,距离相近,一看就是和熟悉的人并肩在林中行走,估计只是迷路而已。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要不,我先下去探探路?”李稷望着嬴抱月心神不宁的脸,轻声问道。 嬴抱月点头。 “我也一起下去吧,”姬嘉树举起手。 “不用,”李稷摇头,“没那个必要,我一个人更快些。” 姬嘉树微微蹙了蹙眉。 湖面上的人影也蹙了蹙眉。 “好吧,”他退后一步,淡淡道,“麻烦你了。” 李稷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嬴抱月身上,闻言没多想,纵身跳入月沼湖中。 所有人围在湖边,看着李稷在湖中游了三四个来回,什么都没发生。 “抱月,”李稷湿淋淋地爬上岸,“没什么问题。” 的确没问题,嬴抱月盯着眼前不管李稷在里面如何拍打身体依旧平静的湖面,定了定神。 “下吧,”她深吸一口气,一直围在湖边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就算前面可能有危险,但这也正是他们要突破的。 众人对视一眼,湖面上的人影被打破,十几个身影纷纷纵身跃入湖中,向对岸游去。 嬴抱月从水中探出头来,有条不紊地向前游去。 和北海比起来,这湖水暖和又平静,游起来简直不要太省力。 姬嘉树赵光陈子楚等人也都有在中阶大典中横渡亡者海的经历,所有人都如鱼得水,没多久就游到了湖中央。 湖中央是最深的地方,嬴抱月绷紧心神,四处环顾。 周围一切都正常,所有人一个不少。 少年们用双臂拨动湖水,推出长长的波纹,有种异乎寻常的美感。 嬴抱月注视着这一切,抬头望向前方,这里的水都呈现蓝绿色,有种九寨沟水的感觉,湖中央微微有一处凸起,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溶洞。 堰塞湖中出现溶洞没什么特别,但嬴抱月还是警惕地向周围人招手,“大家往那边游一点,绕过这里。” 跟在她后面的人都了然点头,纷纷游远了一点,绕过了这个溶洞。 无事发生。 溶洞被众人抛在身后,嬴抱月用眼角余光瞥着身后完整的队伍,微微松了口气。 “这一关难道就只让我们游个水吗?” 赵光加快速度,游到嬴抱月身边,有些疑惑地问道。 一直没什么事发生,他胆子也大了起来,“我们不会找错湖了吧?”x33 “应该不可能,”嬴抱月环顾着四周辽阔的水面,“这附近没有比这还大的湖了。” “应该不只这些,但可能是我们运气比较好,赶上了风平浪静的时候,”李稷也游到了前面,打量着四周道。 “总之没上岸前,小心点没错。” “可我们这不是快到了么?”赵光看着前方已经只有百丈远的湖岸,“怪不得湖上没人呢,这不是一下子就游过去了吗?” 湖的对岸已经近在咫尺,一路上担惊受怕的少年们纷纷雀跃地加快了速度。 此时已经能看见湖岸上的情景,嬴抱月抬起头,在湖对岸上也发现了不少脚印,从步伐上依旧能看出没有逃窜的痕迹,看来有不少修行者正常上岸了。 难道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眼看着湖岸就只剩下十几丈的距离,嬴抱月放慢了速度,让身后人都通过她的眼前。 姬嘉树李稷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也放慢了速度,三人就这样浮在水中。 “到喽!” 最前方的赵光到达了湖岸,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转身向李稷挥手,“二哥,你们也快上来!” 李稷也终于放下心来,和嬴抱月姬嘉树两人对视一眼,三人也调转身形向岸边游去。 看来的确是她想多了。姬嘉树李稷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也放慢了速度,三人就这样浮在水中。 “到喽!” 最前方的赵光到达了湖岸,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转身向李稷挥手,“二哥,你们也快上来!” 李稷也终于放下心来,和嬴抱月姬嘉树两人对视一眼,三人也调转身形向岸边游去。 看来的确是她想多了。 湖中央是最深的地方,嬴抱月绷紧心神,四处环顾。 周围一切都正常,所有人一个不少。 少年们用双臂拨动湖水,推出长长的波纹,有种异乎寻常的美感。 嬴抱月注视着这一切,抬头望向前方,这里的水都呈现蓝绿色,有种九寨沟水的感觉,湖中央微微有一处凸起,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溶洞。 堰塞湖中出现溶洞没什么特别,但嬴抱月还是警惕地向周围人招手,“大家往那边游一点,绕过这里。” 湖中央是最深的地方,嬴抱月绷紧心神,四处环顾。 周围一切都正常,所有人一个不少。 少年们用双臂拨动湖水,推出长长的波纹,有种异乎寻常的美感。 嬴抱月注视着这一切,抬头望向前方,这里的水都呈现蓝绿色,有种九寨沟水的感觉,湖中央微微有一处凸起,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溶洞。 堰塞湖中出现溶洞没什么特别,但嬴抱月还是警惕地向周围人招手,“大家往那边游一点,绕过这里。”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一章 极恐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姬嘉树李稷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也放慢了速度,三人就这样浮在水中。 “到喽!”青鸾峰并不算冷,面前又是水法者最熟悉的水,四周没有血腥味,之前在林中,也没看见有修行者慌乱逃窜的脚印。 虽然也有四处走动的脚印,但那些脚印两两相伴,距离相近,一看就是和熟悉的人并肩在林中行走,估计只是迷路而已。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要不,我先下去探探路?”李稷望着嬴抱月心神不宁的脸,轻声问道。 嬴抱月点头。 “我也一起下去吧,”姬嘉树举起手。 “不用,”李稷摇头,“没那个必要,我一个人更快些。” 姬嘉树微微蹙了蹙眉。 湖面上的人影也蹙了蹙眉。 “好吧,”他退后一步,淡淡道,“麻烦你了。” 李稷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嬴抱月身上,闻言没多想,纵身跳入月沼湖中。 所有人围在湖边,看着李稷在湖中游了三四个来回,什么都没发生。 “抱月,”李稷湿淋淋地爬上岸,“没什么问题。” 的确没问题,嬴抱月盯着眼前不管李稷在里面如何拍打身体依旧平静的湖面,定了定神。 “下吧,”她深吸一口气,一直围在湖边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就算前面可能有危险,但这也正是他们要突破的。 众人对视一眼,湖面上的人影被打破,十几个身影纷纷纵身跃入湖中,向对岸游去。 嬴抱月从水中探出头来,有条不紊地向前游去。x33 和北海比起来,这湖水暖和又平静,游起来简直不要太省力。 姬嘉树赵光陈子楚等人也都有在中阶大典中横渡亡者海的经历,所有人都如鱼得水,没多久就游到了湖中央。嬴抱月摇摇头,最诡异的就在于她察觉不到任何危险。 青鸾峰并不算冷,面前又是水法者最熟悉的水,四周没有血腥味,之前在林中,也没看见有修行者慌乱逃窜的脚印。 虽然也有四处走动的脚印,但那些脚印两两相伴,距离相近,一看就是和熟悉的人并肩在林中行走,估计只是迷路而已。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要不,我先下去探探路?”李稷望着嬴抱月心神不宁的脸,轻声问道。 嬴抱月点头。 “我也一起下去吧,”姬嘉树举起手。 “不用,”李稷摇头,“没那个必要,我一个人更快些。” 姬嘉树微微蹙了蹙眉。 湖面上的人影也蹙了蹙眉。 “好吧,”他退后一步,淡淡道,“麻烦你了。” 李稷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嬴抱月身上,闻言没多想,纵身跳入月沼湖中。 所有人围在湖边,看着李稷在湖中游了三四个来回,什么都没发生。 “抱月,”李稷湿淋淋地爬上岸,“没什么问题。” 的确没问题,嬴抱月盯着眼前不管李稷在里面如何拍打身体依旧平静的湖面,定了定神。 “下吧,”她深吸一口气,一直围在湖边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就算前面可能有危险,但这也正是他们要突破的。 众人对视一眼,湖面上的人影被打破,十几个身影纷纷纵身跃入湖中,向对岸游去。 嬴抱月从水中探出头来,有条不紊地向前游去。 和北海比起来,这湖水暖和又平静,游起来简直不要太省力。 姬嘉树赵光陈子楚等人也都有在中阶大典中横渡亡者海的经历,所有人都如鱼得水,没多久就游到了湖中央。 湖中央是最深的地方,嬴抱月绷紧心神,四处环顾。 周围一切都正常,所有人一个不少。青鸾峰并不算冷,面前又是水法者最熟悉的水,四周没有血腥味,之前在林中,也没看见有修行者慌乱逃窜的脚印。 虽然也有四处走动的脚印,但那些脚印两两相伴,距离相近,一看就是和熟悉的人并肩在林中行走,估计只是迷路而已。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要不,我先下去探探路?”李稷望着嬴抱月心神不宁的脸,轻声问道。 嬴抱月点头。 “我也一起下去吧,”姬嘉树举起手。 “不用,”李稷摇头,“没那个必要,我一个人更快些。” 姬嘉树微微蹙了蹙眉。 湖面上的人影也蹙了蹙眉。 “好吧,”他退后一步,淡淡道,“麻烦你了。” 李稷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嬴抱月身上,闻言没多想,纵身跳入月沼湖中。 所有人围在湖边,看着李稷在湖中游了三四个来回,什么都没发生。 “抱月,”李稷湿淋淋地爬上岸,“没什么问题。” 的确没问题,嬴抱月盯着眼前不管李稷在里面如何拍打身体依旧平静的湖面,定了定神。 “下吧,”她深吸一口气,一直围在湖边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就算前面可能有危险,但这也正是他们要突破的。 众人对视一眼,湖面上的人影被打破,十几个身影纷纷纵身跃入湖中,向对岸游去。 嬴抱月从水中探出头来,有条不紊地向前游去。 和北海比起来,这湖水暖和又平静,游起来简直不要太省力。 姬嘉树赵光陈子楚等人也都有在中阶大典中横渡亡者海的经历,所有人都如鱼得水,没多久就游到了湖中央。嬴抱月摇摇头,最诡异的就在于她察觉不到任何危险。 青鸾峰并不算冷,面前又是水法者最熟悉的水,四周没有血腥味,之前在林中,也没看见有修行者慌乱逃窜的脚印。 虽然也有四处走动的脚印,但那些脚印两两相伴,距离相近,一看就是和熟悉的人并肩在林中行走,估计只是迷路而已。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要不,我先下去探探路?”李稷望着嬴抱月心神不宁的脸,轻声问道。 嬴抱月点头。 少年们用双臂拨动湖水,推出长长的波纹,有种异乎寻常的美感。 嬴抱月注视着这一切,抬头望向前方,这里的水都呈现蓝绿色,有种九寨沟水的感觉,湖中央微微有一处凸起,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溶洞。 堰塞湖中出现溶洞没什么特别,但嬴抱月还是警惕地向周围人招手,“大家往那边游一点,绕过这里。” 最前方的赵光到达了湖岸,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转身向李稷挥手,“二哥,你们也快上来!” 李稷也终于放下心来,和嬴抱月姬嘉树两人对视一眼,三人也调转身形向岸边游去。 看来的确是她想多了。 湖中央是最深的地方,嬴抱月绷紧心神,四处环顾。 周围一切都正常,所有人一个不少。 少年们用双臂拨动湖水,推出长长的波纹,有种异乎寻常的美感。 嬴抱月注视着这一切,抬头望向前方,这里的水都呈现蓝绿色,有种九寨沟水的感觉,湖中央微微有一处凸起,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溶洞。 堰塞湖中出现溶洞没什么特别,但嬴抱月还是警惕地向周围人招手,“大家往那边游一点,绕过这里。”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二章 浓雾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李稷的声音从湖水外隐隐绰绰地传来,嬴抱月在湖水张了张口,无法发出声音。 眼看着姬嘉树被暗流卷向湖底,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向着姬嘉树被卷走的方向游去。 姬嘉树不是水法者,如果一直被困湖底,他会被淹死的! 然而水流实在是太急了,湖底被搅得一团乱,泥沙飞舞,能见度极低,嬴抱月刚刚潜入湖中,就迷失了方向。 嘉树,在哪? 嬴抱月心急如焚。 不光是姬嘉树,其他人都在哪? 刚刚的巨浪连岸边的人也都卷入了湖中,嬴抱月不明白为什么会起那么大的浪,要知道这是湖不是河海,按理说不可能发这么大的水。x33 然而不管她多么想不通,湖底的暗流依旧在激烈地翻卷,嬴抱月很快就感到了窒息之感。 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尽快找到姬嘉树才行。 他们这群人都通水性,一般情况是淹不死的,但如果被暗流卷中,则相当危险。 这时嬴抱月隐隐在湖底附近看见了细小的电光。 “嘉树?” 她猛地绷紧全身,拼命拨开眼前的淤泥枯枝,向那个方向游去。 然而就在她要靠近那个方向时,一股巨大的浊流忽然兜头向她打来。 “唔!” 嬴抱月猛地闭上眼睛,生生在湖水中被打翻了个跟头,巨大的泥沙在她眼前爆开,她倏然间什么都看不见。 “嘉树!” 嬴抱月拔出了落日剑,劈开眼前的淤泥。 但之前的雷光已经消失不见。 她怔怔浮在湖中。 就在这时,一股细小的水流卷住了她的脚,嬴抱月低头一看,发现就在刚刚浊流消失的方向,泥沙散去,露出姬嘉树苍白的面容。 嬴抱月睁大眼睛。 姬嘉树紧闭着双眼,正缓缓沉向湖底,一只手无助地向湖面伸去。 嬴抱月松了口气,向下游去,抓住了那只手。 握住的瞬间,她怔了怔。 姬嘉树的手冰冷异常,还有些滑腻。 就在她愣神之际,脸色苍白的少年微微睁开了双眼,嬴抱月看向她,姬嘉树张开口,看口型是在喊“抱月”。 嬴抱月安下心来,抱住他的腰,带着他向上浮水而去。 “哗啦”一声,两人的头探出水面,姬嘉树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嬴抱月担心地看着他。姬嘉树的脸苍白异常,几乎失去了血色。 “没事,”姬嘉树捂住唇,向她笑了笑,“你来救我了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笑得异常灿烂。 望着他的笑容,嬴抱月一愣,“我当然会来救你。” “是吗?”姬嘉树微微低下头,“对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接下来……”嬴抱月发现原本波涛汹涌的湖面不知何时居然平静了下来,她怔怔回望着空无一人的湖面,“其他人呢?” 就在她潜入湖中救姬嘉树前,她隐隐还听见了李稷喊她的声音,但此时李稷也不在湖面上。 李稷去哪了? “都走了吧?”姬嘉树看向自己的掌心,“我刚刚被卷进去的时间不短,其他人离岸近,应该是都逃出去了吧?” 的确,月沼湖极深,从湖底到湖面一来一回时间不短。如果不是像姬嘉树这般被卷入了湖底,湖水平静下来后应该能比他们更快地上岸。李稷的声音从湖水外隐隐绰绰地传来,嬴抱月在湖水张了张口,无法发出声音。 眼看着姬嘉树被暗流卷向湖底,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向着姬嘉树被卷走的方向游去。 姬嘉树不是水法者,如果一直被困湖底,他会被淹死的! 然而水流实在是太急了,湖底被搅得一团乱,泥沙飞舞,能见度极低,嬴抱月刚刚潜入湖中,就迷失了方向。 嘉树,在哪? 嬴抱月心急如焚。 不光是姬嘉树,其他人都在哪? 刚刚的巨浪连岸边的人也都卷入了湖中,嬴抱月不明白为什么会起那么大的浪,要知道这是湖不是河海,按理说不可能发这么大的水。x33 然而不管她多么想不通,湖底的暗流依旧在激烈地翻卷,嬴抱月很快就感到了窒息之感。 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尽快找到姬嘉树才行。 他们这群人都通水性,一般情况是淹不死的,但如果被暗流卷中,则相当危险。 这时嬴抱月隐隐在湖底附近看见了细小的电光。 “嘉树?” 她猛地绷紧全身,拼命拨开眼前的淤泥枯枝,向那个方向游去。 然而就在她要靠近那个方向时,一股巨大的浊流忽然兜头向她打来。 “唔!” 嬴抱月猛地闭上眼睛,生生在湖水中被打翻了个跟头,巨大的泥沙在她眼前爆开,她倏然间什么都看不见。 “嘉树!” 嬴抱月拔出了落日剑,劈开眼前的淤泥。 但之前的雷光已经消失不见。 她怔怔浮在湖中。 就在这时,一股细小的水流卷住了她的脚,嬴抱月低头一看,发现就在刚刚浊流消失的方向,泥沙散去,露出姬嘉树苍白的面容。 嬴抱月睁大眼睛。 姬嘉树紧闭着双眼,正缓缓沉向湖底,一只手无助地向湖面伸去。 嬴抱月松了口气,向下游去,抓住了那只手。 握住的瞬间,她怔了怔。 姬嘉树的手冰冷异常,还有些滑腻。 就在她愣神之际,脸色苍白的少年微微睁开了双眼,嬴抱月看向她,姬嘉树张开口,看口型是在喊“抱月”。 嬴抱月安下心来,抱住他的腰,带着他向上浮水而去。 “哗啦”一声,两人的头探出水面,姬嘉树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嬴抱月担心地看着他。 姬嘉树的脸苍白异常,几乎失去了血色。 “没事,”姬嘉树捂住唇,向她笑了笑,“你来救我了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笑得异常灿烂。 望着他的笑容,嬴抱月一愣,“我当然会来救你。” “是吗?”姬嘉树微微低下头,“对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接下来……”嬴抱月发现原本波涛汹涌的湖面不知何时居然平静了下来,她怔怔回望着空无一人的湖面,“其他人呢?” 就在她潜入湖中救姬嘉树前,她隐隐还听见了李稷喊她的声音,但此时李稷也不在湖面上。 李稷去哪了? “都走了吧?”姬嘉树看向自己的掌心,“我刚刚被卷进去的时间不短,其他人离岸近,应该是都逃出去了吧?” 的确,月沼湖极深,从湖底到湖面一来一回时间不短。如果不是像姬嘉树这般被卷入了湖底,湖水平静下来后应该能比他们更快地上岸。 “总之先上去吧,”姬嘉树伸手抚上嬴抱月的脸颊,柔声道,“昭华没那么容易淹死,也许是他救了其他人带大家离开了。”x33 “再说了,这湖里也没有其他修行者的气息了。” 是已经没有了。 留在此地的确十分危险。 刚刚上了岸的人都被卷入了水中,上岸后尽快离开才是正确的。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身边的湖水已经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三章 惑人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李稷的声音从湖水外隐隐绰绰地传来,嬴抱月在湖水张了张口,无法发出声音。 眼看着姬嘉树被暗流卷向湖底,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向着姬嘉树被卷走的方向游去。 姬嘉树不是水法者,如果一直被困湖底,他会被淹死的! 然而水流实在是太急了,湖底被搅得一团乱,泥沙飞舞,能见度极低,嬴抱月刚刚潜入湖中,就迷失了方向。 嘉树,在哪? 嬴抱月心急如焚。 不光是姬嘉树,其他人都在哪? 刚刚的巨浪连岸边的人也都卷入了湖中,嬴抱月不明白为什么会起那么大的浪,要知道这是湖不是河海,按理说不可能发这么大的水。 然而不管她多么想不通,湖底的暗流依旧在激烈地翻卷,嬴抱月很快就感到了窒息之感。 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尽快找到姬嘉树才行。 他们这群人都通水性,一般情况是淹不死的,但如果被暗流卷中,则相当危险。 这时嬴抱月隐隐在湖底附近看见了细小的电光。 “嘉树?” 她猛地绷紧全身,拼命拨开眼前的淤泥枯枝,向那个方向游去。 然而就在她要靠近那个方向时,一股巨大的浊流忽然兜头向她打来。 “唔!” 嬴抱月猛地闭上眼睛,生生在湖水中被打翻了个跟头,巨大的泥沙在她眼前爆开,她倏然间什么都看不见。x33 “嘉树!” 嬴抱月拔出了落日剑,劈开眼前的淤泥。 但之前的雷光已经消失不见。 她怔怔浮在湖中。 就在这时,一股细小的水流卷住了她的脚,嬴抱月低头一看,发现就在刚刚浊流消失的方向,泥沙散去,露出姬嘉树苍白的面容。 嬴抱月睁大眼睛。 姬嘉树紧闭着双眼,正缓缓沉向湖底,一只手无助地向湖面伸去。 嬴抱月松了口气,向下游去,抓住了那只手。 握住的瞬间,她怔了怔。 姬嘉树的手冰冷异常,还有些滑腻。 就在她愣神之际,脸色苍白的少年微微睁开了双眼,嬴抱月看向她,姬嘉树张开口,看口型是在喊“抱月”。 嬴抱月安下心来,抱住他的腰,带着他向上浮水而去。 “哗啦”一声,两人的头探出水面,姬嘉树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嬴抱月担心地看着他。 姬嘉树的脸苍白异常,几乎失去了血色。 “没事,”姬嘉树捂住唇,向她笑了笑,“你来救我了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笑得异常灿烂。 望着他的笑容,嬴抱月一愣,“我当然会来救你。” “是吗?”姬嘉树微微低下头,“对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接下来……”嬴抱月发现原本波涛汹涌的湖面不知何时居然平静了下来,她怔怔回望着空无一人的湖面,“其他人呢?” 就在她潜入湖中救姬嘉树前,她隐隐还听见了李稷喊她的声音,但此时李稷也不在湖面上。 李稷去哪了? “都走了吧?”姬嘉树看向自己的掌心,“我刚刚被卷进去的时间不短,其他人离岸近,应该是都逃出去了吧?” 的确,月沼湖极深,从湖底到湖面一来一回时间不短。如果不是像姬嘉树这般被卷入了湖底,湖水平静下来后应该能比他们更快地上岸。李稷的声音从湖水外隐隐绰绰地传来,嬴抱月在湖水张了张口,无法发出声音。 眼看着姬嘉树被暗流卷向湖底,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向着姬嘉树被卷走的方向游去。 姬嘉树不是水法者,如果一直被困湖底,他会被淹死的! 然而水流实在是太急了,湖底被搅得一团乱,泥沙飞舞,能见度极低,嬴抱月刚刚潜入湖中,就迷失了方向。 嘉树,在哪? 嬴抱月心急如焚。 不光是姬嘉树,其他人都在哪? 刚刚的巨浪连岸边的人也都卷入了湖中,嬴抱月不明白为什么会起那么大的浪,要知道这是湖不是河海,按理说不可能发这么大的水。 然而不管她多么想不通,湖底的暗流依旧在激烈地翻卷,嬴抱月很快就感到了窒息之感。 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尽快找到姬嘉树才行。 他们这群人都通水性,一般情况是淹不死的,但如果被暗流卷中,则相当危险。 这时嬴抱月隐隐在湖底附近看见了细小的电光。 “嘉树?” 她猛地绷紧全身,拼命拨开眼前的淤泥枯枝,向那个方向游去。 然而就在她要靠近那个方向时,一股巨大的浊流忽然兜头向她打来。 “唔!” 嬴抱月猛地闭上眼睛,生生在湖水中被打翻了个跟头,巨大的泥沙在她眼前爆开,她倏然间什么都看不见。 “嘉树!” 嬴抱月拔出了落日剑,劈开眼前的淤泥。 但之前的雷光已经消失不见。 她怔怔浮在湖中。 就在这时,一股细小的水流卷住了她的脚,嬴抱月低头一看,发现就在刚刚浊流消失的方向,泥沙散去,露出姬嘉树苍白的面容。 嬴抱月睁大眼睛。 姬嘉树紧闭着双眼,正缓缓沉向湖底,一只手无助地向湖面伸去。 嬴抱月松了口气,向下游去,抓住了那只手。 握住的瞬间,她怔了怔。 姬嘉树的手冰冷异常,还有些滑腻。 就在她愣神之际,脸色苍白的少年微微睁开了双眼,嬴抱月看向她,姬嘉树张开口,看口型是在喊“抱月”。 嬴抱月安下心来,抱住他的腰,带着他向上浮水而去。 “哗啦”一声,两人的头探出水面,姬嘉树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嬴抱月担心地看着他。 姬嘉树的脸苍白异常,几乎失去了血色。 “没事,”姬嘉树捂住唇,向她笑了笑,“你来救我了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笑得异常灿烂。 望着他的笑容,嬴抱月一愣,“我当然会来救你。” “是吗?”姬嘉树微微低下头,“对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接下来……”嬴抱月发现原本波涛汹涌的湖面不知何时居然平静了下来,她怔怔回望着空无一人的湖面,“其他人呢?” 就在她潜入湖中救姬嘉树前,她隐隐还听见了李稷喊她的声音,但此时李稷也不在湖面上。 李稷去哪了? “都走了吧?”姬嘉树看向自己的掌心,“我刚刚被卷进去的时间不短,其他人离岸近,应该是都逃出去了吧?” 的确,月沼湖极深,从湖底到湖面一来一回时间不短。如果不是像姬嘉树这般被卷入了湖底,湖水平静下来后应该能比他们更快地上岸。 “总之先上去吧,”姬嘉树伸手抚上嬴抱月的脸颊,柔声道,“昭华没那么容易淹死,也许是他救了其他人带大家离开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四章 妄想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看着要下雨了,”姬嘉树向嬴抱月提议道,“看来今晚我们是走不出这片林子,不如趁早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是水法者,早能感觉到快要下雨了,但不知为何这片树林给她一种不对劲的感觉,这才没有提议休息,想一鼓作气走出这片林子。 但看着身边人苍白的脸色,嬴抱月也知道就这么强行带着姬嘉树冒雨前行,对他而言太勉强了。 “没关系,前面就是云首峰了,我们就休息三个时辰,明早一定能走到山脚下。” 察觉到嬴抱月的犹豫,姬嘉树温声安慰道,“如果你想继续走,我也没关系的。” “不了,”嬴抱月四处张望,“晚上的确应当休息,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高阶大典的五关其实只有四座山,通过青鸾峰,他们就能到达第四座山也是最后一座山——云首峰。 比起尽早赶到云首峰,他们的确需要在到达最后的难关前养精蓄锐。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姬嘉树眼前一亮,指向不远处的一片山坡,“那里怎么样?” 嬴抱月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处低矮的山洞,看上去是山中自然形成的溶洞,虽然较矮,但应该足够两人容身。 “嗯,就那里吧。” 此时天上已经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点,两人连忙跑到洞边,嬴抱月弯腰探身入洞中,才发现这洞口从外面看上去虽然不高,但内部却极深极广,就像庞然大物盘缩的巢穴一般。 “进去吧。” 嬴抱月钻入洞中,站在洞外面色苍白的姬嘉树望着她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容。 …… …… “下雨了。” 李稷和姬嘉树并肩走在林中,察觉到天上掉下雨点,李稷蹙眉看向身后的姬嘉树,“你伤口怎么样?” 姬嘉树捂着肩头,眉头紧皱,“没事。” “这叫没事么?”李稷叹了一口气,向他的伤口伸出手,姬嘉树原本被雨水浸湿的肩膀衣物上浮点水珠。 少年咬紧苍白的嘴唇,像是在忍耐着疼痛。 “这样不行,得找个地方给你躲雨。” 李稷望着姬嘉树尚未愈合的伤口,神情凝重。 姬嘉树在礁石上撞破了肩膀,以神舞境修行者的体质本该很快就能愈合,但这山林中寒气太重,伤口又进了脏水,恐怕就快起热症了。 果不其然,姬嘉树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我说了没事,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他越过李稷往前走去,但脚下却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 “都说了让你不要逞能了,”李稷眼中泛起薄怒,看着几乎要瘫软在地上的少年,他叹了口气将姬嘉树背到了背上,“这附近应该有山洞,先找找看吧。” 姬嘉树不甘地点头。 李稷背着姬嘉树。拨开眼前的树枝向前走去。 头上雨点越来越急,耳边传来少年粗重的呼吸,李稷一步步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他觉得背上的人越来越重。 雨幕越来越大,刺激地人睁不开眼。 “昭华,还没到吗?” 姬嘉树的声音从他后背幽幽传来。 “就快到了,”李稷抹了一把下巴的汗,向前方隐隐露出的山洞跑去。 “是吗?”姬嘉树的双手紧紧扣住李稷的肩膀,目光阴郁地盯着眼前男人青铜面具的边缘,视线像钩子一样探入面具和李稷脸颊的缝隙中…… “到了。” 这时李稷喘着粗气将姬嘉树从背上放下来,小心地将他推进洞中。 姬嘉树的视线被挡住,他微微垂下眼睫,任凭李稷搀扶着走入山洞中。 “靠在这休息会儿吧,”李稷在洞中寻了一块平坦的地,让姬嘉树靠着岩壁坐下,随后从怀中掏出火石,拽过几根枯木。 枯木已经浸透了水,李稷凝神提取出枯木上的水珠,随后噼啪敲打着火石。 火星落到弄干的木头上,却迟迟无法燃起。 “嗯?怎么回事?” 李稷皱眉,他虽然是水法者,但不至于用火石都点不起火。 靠在岩壁上的姬嘉树盯着地上的枯木,眼中划过暗光。 “你试一下,”李稷将火石递给他,姬嘉树接过,但下一刻双臂就无力地软软垂下。 “算了,”李稷叹了口气,“点不着火就算了吧,等雨停了我们就走。” x33“嗯,”姬嘉树将自己缩成一团,虚弱地躺在山洞的角落。 李稷看了他一眼,走过去盘坐在了他身边,阖目调息。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洞里极为阴冷,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除了水滴落的嘀嗒声,山洞中就只剩下少年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看着要下雨了,”姬嘉树向嬴抱月提议道,“看来今晚我们是走不出这片林子,不如趁早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是水法者,早能感觉到快要下雨了,但不知为何这片树林给她一种不对劲的感觉,这才没有提议休息,想一鼓作气走出这片林子。x33 但看着身边人苍白的脸色,嬴抱月也知道就这么强行带着姬嘉树冒雨前行,对他而言太勉强了。 “没关系,前面就是云首峰了,我们就休息三个时辰,明早一定能走到山脚下。” 察觉到嬴抱月的犹豫,姬嘉树温声安慰道,“如果你想继续走,我也没关系的。” “不了,”嬴抱月四处张望,“晚上的确应当休息,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高阶大典的五关其实只有四座山,通过青鸾峰,他们就能到达第四座山也是最后一座山——云首峰。 比起尽早赶到云首峰,他们的确需要在到达最后的难关前养精蓄锐。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姬嘉树眼前一亮,指向不远处的一片山坡,“那里怎么样?” 嬴抱月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处低矮的山洞,看上去是山中自然形成的溶洞,虽然较矮,但应该足够两人容身。 “嗯,就那里吧。” 此时天上已经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点,两人连忙跑到洞边,嬴抱月弯腰探身入洞中,才发现这洞口从外面看上去虽然不高,但内部却极深极广,就像庞然大物盘缩的巢穴一般。 “进去吧。” 嬴抱月钻入洞中,站在洞外面色苍白的姬嘉树望着她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容。 …… …… “下雨了。” 李稷和姬嘉树并肩走在林中,察觉到天上掉下雨点,李稷蹙眉看向身后的姬嘉树,“你伤口怎么样?”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五章 真身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看着要下雨了,”姬嘉树向嬴抱月提议道,“看来今晚我们是走不出这片林子,不如趁早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是水法者,早能感觉到快要下雨了,但不知为何这片树林给她一种不对劲的感觉,这才没有提议休息,想一鼓作气走出这片林子。 但看着身边人苍白的脸色,嬴抱月也知道就这么强行带着姬嘉树冒雨前行,对他而言太勉强了。 “没关系,前面就是云首峰了,我们就休息三个时辰,明早一定能走到山脚下。”x33 察觉到嬴抱月的犹豫,姬嘉树温声安慰道,“如果你想继续走,我也没关系的。” “不了,”嬴抱月四处张望,“晚上的确应当休息,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高阶大典的五关其实只有四座山,通过青鸾峰,他们就能到达第四座山也是最后一座山——云首峰。 比起尽早赶到云首峰,他们的确需要在到达最后的难关前养精蓄锐。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姬嘉树眼前一亮,指向不远处的一片山坡,“那里怎么样?” 嬴抱月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处低矮的山洞,看上去是山中自然形成的溶洞,虽然较矮,但应该足够两人容身。 “嗯,就那里吧。” 此时天上已经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点,两人连忙跑到洞边,嬴抱月弯腰探身入洞中,才发现这洞口从外面看上去虽然不高,但内部却极深极广,就像庞然大物盘缩的巢穴一般。 “进去吧。” 嬴抱月钻入洞中,站在洞外面色苍白的姬嘉树望着她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容。 …… …… “下雨了。” 李稷和姬嘉树并肩走在林中,察觉到天上掉下雨点,李稷蹙眉看向身后的姬嘉树,“你伤口怎么样?” 姬嘉树捂着肩头,眉头紧皱,“没事。” “这叫没事么?”李稷叹了一口气,向他的伤口伸出手,姬嘉树原本被雨水浸湿的肩膀衣物上浮点水珠。 少年咬紧苍白的嘴唇,像是在忍耐着疼痛。 “这样不行,得找个地方给你躲雨。” 李稷望着姬嘉树尚未愈合的伤口,神情凝重。 姬嘉树在礁石上撞破了肩膀,以神舞境修行者的体质本该很快就能愈合,但这山林中寒气太重,伤口又进了脏水,恐怕就快起热症了。 果不其然,姬嘉树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我说了没事,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他越过李稷往前走去,但脚下却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 “都说了让你不要逞能了,”李稷眼中泛起薄怒,看着几乎要瘫软在地上的少年,他叹了口气将姬嘉树背到了背上,“这附近应该有山洞,先找找看吧。” 姬嘉树不甘地点头。 李稷背着姬嘉树。拨开眼前的树枝向前走去。 头上雨点越来越急,耳边传来少年粗重的呼吸,李稷一步步向前走去。x33 不知为何,他觉得背上的人越来越重。 雨幕越来越大,刺激地人睁不开眼。 “昭华,还没到吗?” 姬嘉树的声音从他后背幽幽传来。 “就快到了,”李稷抹了一把下巴的汗,向前方隐隐露出的山洞跑去。 “是吗?”姬嘉树的双手紧紧扣住李稷的肩膀,目光阴郁地盯着眼前男人青铜面具的边缘,视线像钩子一样探入面具和李稷脸颊的缝隙中…… “到了。” 这时李稷喘着粗气将姬嘉树从背上放下来,小心地将他推进洞中。 姬嘉树的视线被挡住,他微微垂下眼睫,任凭李稷搀扶着走入山洞中。 “靠在这休息会儿吧,”李稷在洞中寻了一块平坦的地,让姬嘉树靠着岩壁坐下,随后从怀中掏出火石,拽过几根枯木。 枯木已经浸透了水,李稷凝神提取出枯木上的水珠,随后噼啪敲打着火石。 火星落到弄干的木头上,却迟迟无法燃起。 “嗯?怎么回事?” 李稷皱眉,他虽然是水法者,但不至于用火石都点不起火。 靠在岩壁上的姬嘉树盯着地上的枯木,眼中划过暗光。 “你试一下,”李稷将火石递给他,姬嘉树接过,但下一刻双臂就无力地软软垂下。 “算了,”李稷叹了口气,“点不着火就算了吧,等雨停了我们就走。” “嗯,”姬嘉树将自己缩成一团,虚弱地躺在山洞的角落。 李稷看了他一眼,走过去盘坐在了他身边,阖目调息。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洞里极为阴冷,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除了水滴落的嘀嗒声,山洞中就只剩下少年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看着要下雨了,”姬嘉树向嬴抱月提议道,“看来今晚我们是走不出这片林子,不如趁早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是水法者,早能感觉到快要下雨了,但不知为何这片树林给她一种不对劲的感觉,这才没有提议休息,想一鼓作气走出这片林子。 但看着身边人苍白的脸色,嬴抱月也知道就这么强行带着姬嘉树冒雨前行,对他而言太勉强了。 “没关系,前面就是云首峰了,我们就休息三个时辰,明早一定能走到山脚下。” 察觉到嬴抱月的犹豫,姬嘉树温声安慰道,“如果你想继续走,我也没关系的。”x33 “不了,”嬴抱月四处张望,“晚上的确应当休息,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高阶大典的五关其实只有四座山,通过青鸾峰,他们就能到达第四座山也是最后一座山——云首峰。 比起尽早赶到云首峰,他们的确需要在到达最后的难关前养精蓄锐。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姬嘉树眼前一亮,指向不远处的一片山坡,“那里怎么样?” 嬴抱月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处低矮的山洞,看上去是山中自然形成的溶洞,虽然较矮,但应该足够两人容身。 “嗯,就那里吧。” 此时天上已经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点,两人连忙跑到洞边,嬴抱月弯腰探身入洞中,才发现这洞口从外面看上去虽然不高,但内部却极深极广,就像庞然大物盘缩的巢穴一般。 “进去吧。” 嬴抱月钻入洞中,站在洞外面色苍白的姬嘉树望着她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容。 …… …… “下雨了。” 李稷和姬嘉树并肩走在林中,察觉到天上掉下雨点,李稷蹙眉看向身后的姬嘉树,“你伤口怎么样?” 姬嘉树捂着肩头,眉头紧皱,“没事。” “这叫没事么?”李稷叹了一口气,向他的伤口伸出手,姬嘉树原本被雨水浸湿的肩膀衣物上浮点水珠。 少年咬紧苍白的嘴唇,像是在忍耐着疼痛。 “这样不行,得找个地方给你躲雨。”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六章 毕露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抚摸着潮湿的岩壁,她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姬嘉树,“地上滑,你小心点。” 姬嘉树乖巧地点头,嬴抱月继续往前走,忽然身后有只湿滑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嬴抱月手臂倏然泛起鸡皮疙瘩,她定了定神,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姬嘉树苍白着脸向她笑了笑,“就想牵你的手了。” 察觉到嬴抱月动作的僵硬,他惴惴不安地低下头,“讨厌么?” “没有,”嬴抱月笑了笑摇头,回握住他的手,两人牵着手一步步走到山洞的深处,眼前豁然开朗。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 没想到如此小的洞口,走进去后却别有洞天。 一个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圆形洞府出现在她眼前,洞内靠近岩壁的地方还堆着不少干草。 嬴抱月走到干草堆边,蹲下身摸了摸,回头看向姬嘉树,“我们这不是闯到了什么人的家里吧?”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大概是野兽做的巢吧,”姬嘉树望着她自然地笑了笑,“这地上没有脚印,应该废弃已久了。” 他在干草堆上躺下,拍拍腰边的剑鞘,“况且我们两人的话,就算有野兽回来也不用怕。” 嬴抱在草堆中摸到一片硬物,摸到那东西的形状,她眸光微怔。 “抱月,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将那手心的硬物重新推回了草堆下,直起身来回到姬嘉树身边。 “你说的是,”她在干草抱膝坐下,看向已经昏昏欲睡的姬嘉树,温声道,“不管这是谁的巢,都要谢谢这个巢的主人。” “唔,睡吧,”姬嘉树伸手亲密地揽过她的腰,“明天还要早起呢。” 嬴抱月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你先睡吧,这里毕竟是云岭雪山,我来守夜。”x33 姬嘉树微微睁开眼,抱着春雷剑在干草上翻了个身,“好,那我守下半夜,你记得喊醒我。” 嬴抱月点头。 姬嘉树闭上眼在干草上沉沉睡去。 嬴抱月从腰边取下落日剑抱在怀里,看向远处小小的洞口。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从洞口射入,她背靠着岩壁一动不动地看着。 她看得太过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背对着她的少年悄悄睁开了眼睛,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耳边传来少年均匀的鼻息声,白日的疲劳一次性泛上全身,嬴抱月鼻尖传来一阵花香,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软。 “睡吧。” “你很累了不是吗?” 耳边传来温柔的呓语,嬴抱月的四肢百骸像是都灌入了温水,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倦,催促着她沉入梦境。 嬴抱月望着洞外的月光,渐渐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悄无声息地爬起,望着抱剑靠坐在岩壁上的少女,他轻声唤道,“抱月?” 嬴抱月闭着双眼,轻轻呼吸着,没有应声。 姬嘉树眯了眯眼睛,伸手去拽嬴抱月怀中的落日剑。 咔哒一声,落日剑从嬴抱月的怀中滑落。抚摸着潮湿的岩壁,她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姬嘉树,“地上滑,你小心点。” 姬嘉树乖巧地点头,嬴抱月继续往前走,忽然身后有只湿滑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嬴抱月手臂倏然泛起鸡皮疙瘩,她定了定神,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姬嘉树苍白着脸向她笑了笑,“就想牵你的手了。” 察觉到嬴抱月动作的僵硬,他惴惴不安地低下头,“讨厌么?”x33 “没有,”嬴抱月笑了笑摇头,回握住他的手,两人牵着手一步步走到山洞的深处,眼前豁然开朗。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 没想到如此小的洞口,走进去后却别有洞天。 一个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圆形洞府出现在她眼前,洞内靠近岩壁的地方还堆着不少干草。 嬴抱月走到干草堆边,蹲下身摸了摸,回头看向姬嘉树,“我们这不是闯到了什么人的家里吧?”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大概是野兽做的巢吧,”姬嘉树望着她自然地笑了笑,“这地上没有脚印,应该废弃已久了。” 他在干草堆上躺下,拍拍腰边的剑鞘,“况且我们两人的话,就算有野兽回来也不用怕。” 嬴抱在草堆中摸到一片硬物,摸到那东西的形状,她眸光微怔。 “抱月,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将那手心的硬物重新推回了草堆下,直起身来回到姬嘉树身边。 “你说的是,”她在干草抱膝坐下,看向已经昏昏欲睡的姬嘉树,温声道,“不管这是谁的巢,都要谢谢这个巢的主人。” “唔,睡吧,”姬嘉树伸手亲密地揽过她的腰,“明天还要早起呢。” 嬴抱月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你先睡吧,这里毕竟是云岭雪山,我来守夜。” 姬嘉树微微睁开眼,抱着春雷剑在干草上翻了个身,“好,那我守下半夜,你记得喊醒我。” 嬴抱月点头。 姬嘉树闭上眼在干草上沉沉睡去。 嬴抱月从腰边取下落日剑抱在怀里,看向远处小小的洞口。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从洞口射入,她背靠着岩壁一动不动地看着。 她看得太过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背对着她的少年悄悄睁开了眼睛,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耳边传来少年均匀的鼻息声,白日的疲劳一次性泛上全身,嬴抱月鼻尖传来一阵花香,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软。 “睡吧。” “你很累了不是吗?” 耳边传来温柔的呓语,嬴抱月的四肢百骸像是都灌入了温水,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倦,催促着她沉入梦境。 嬴抱月望着洞外的月光,渐渐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悄无声息地爬起,望着抱剑靠坐在岩壁上的少女,他轻声唤道,“抱月?” 嬴抱月闭着双眼,轻轻呼吸着,没有应声。 姬嘉树眯了眯眼睛,伸手去拽嬴抱月怀中的落日剑。 咔哒一声,落日剑从嬴抱月的怀中滑落。 少年目光有些惊讶,但旋即嘴角泛起笑意,他轻轻一蹬,落日剑立刻滑入草堆的深处。 嬴抱月唔了一声,但没有醒。 姬嘉树笑了一下,伸手抱过面前的少女,将她在草堆上放倒,嬴抱月双手从他肩头缓缓滑下,全身发软地任他摆布。 少女的乌发在草堆上散开,映着雪白的脸颊。x33 姬嘉树静静打量着她,伸手去解嬴抱月的衣带。 领口很快散开,姬嘉树的手挪到她的胸口。 胸口的衣带也散开,露出内里柔软的中衣。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七章 化蛇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抚摸着潮湿的岩壁,她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姬嘉树,“地上滑,你小心点。” 姬嘉树乖巧地点头,嬴抱月继续往前走,忽然身后有只湿滑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嬴抱月手臂倏然泛起鸡皮疙瘩,她定了定神,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姬嘉树苍白着脸向她笑了笑,“就想牵你的手了。” 察觉到嬴抱月动作的僵硬,他惴惴不安地低下头,“讨厌么?” “没有,”嬴抱月笑了笑摇头,回握住他的手,两人牵着手一步步走到山洞的深处,眼前豁然开朗。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 没想到如此小的洞口,走进去后却别有洞天。 一个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圆形洞府出现在她眼前,洞内靠近岩壁的地方还堆着不少干草。 嬴抱月走到干草堆边,蹲下身摸了摸,回头看向姬嘉树,“我们这不是闯到了什么人的家里吧?”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大概是野兽做的巢吧,”姬嘉树望着她自然地笑了笑,“这地上没有脚印,应该废弃已久了。” 他在干草堆上躺下,拍拍腰边的剑鞘,“况且我们两人的话,就算有野兽回来也不用怕。” 嬴抱在草堆中摸到一片硬物,摸到那东西的形状,她眸光微怔。 “抱月,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将那手心的硬物重新推回了草堆下,直起身来回到姬嘉树身边。 “你说的是,”她在干草抱膝坐下,看向已经昏昏欲睡的姬嘉树,温声道,“不管这是谁的巢,都要谢谢这个巢的主人。” “唔,睡吧,”姬嘉树伸手亲密地揽过她的腰,“明天还要早起呢。” 嬴抱月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你先睡吧,这里毕竟是云岭雪山,我来守夜。” 姬嘉树微微睁开眼,抱着春雷剑在干草上翻了个身,“好,那我守下半夜,你记得喊醒我。” 嬴抱月点头。 姬嘉树闭上眼在干草上沉沉睡去。 嬴抱月从腰边取下落日剑抱在怀里,看向远处小小的洞口。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从洞口射入,她背靠着岩壁一动不动地看着。 她看得太过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背对着她的少年悄悄睁开了眼睛,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耳边传来少年均匀的鼻息声,白日的疲劳一次性泛上全身,嬴抱月鼻尖传来一阵花香,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软。 “睡吧。” “你很累了不是吗?” 耳边传来温柔的呓语,嬴抱月的四肢百骸像是都灌入了温水,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倦,催促着她沉入梦境。 嬴抱月望着洞外的月光,渐渐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悄无声息地爬起,望着抱剑靠坐在岩壁上的少女,他轻声唤道,“抱月?” 嬴抱月闭着双眼,轻轻呼吸着,没有应声。 姬嘉树眯了眯眼睛,伸手去拽嬴抱月怀中的落日剑。 咔哒一声,落日剑从嬴抱月的怀中滑落。抚摸着潮湿的岩壁,她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姬嘉树,“地上滑,你小心点。” 姬嘉树乖巧地点头,嬴抱月继续往前走,忽然身后有只湿滑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嬴抱月手臂倏然泛起鸡皮疙瘩,她定了定神,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姬嘉树苍白着脸向她笑了笑,“就想牵你的手了。” 察觉到嬴抱月动作的僵硬,他惴惴不安地低下头,“讨厌么?” “没有,”嬴抱月笑了笑摇头,回握住他的手,两人牵着手一步步走到山洞的深处,眼前豁然开朗。x33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 没想到如此小的洞口,走进去后却别有洞天。 一个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圆形洞府出现在她眼前,洞内靠近岩壁的地方还堆着不少干草。 嬴抱月走到干草堆边,蹲下身摸了摸,回头看向姬嘉树,“我们这不是闯到了什么人的家里吧?”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大概是野兽做的巢吧,”姬嘉树望着她自然地笑了笑,“这地上没有脚印,应该废弃已久了。” 他在干草堆上躺下,拍拍腰边的剑鞘,“况且我们两人的话,就算有野兽回来也不用怕。” 嬴抱在草堆中摸到一片硬物,摸到那东西的形状,她眸光微怔。 “抱月,怎么了?” “没什么,”嬴抱月将那手心的硬物重新推回了草堆下,直起身来回到姬嘉树身边。 “你说的是,”她在干草抱膝坐下,看向已经昏昏欲睡的姬嘉树,温声道,“不管这是谁的巢,都要谢谢这个巢的主人。” “唔,睡吧,”姬嘉树伸手亲密地揽过她的腰,“明天还要早起呢。” 嬴抱月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你先睡吧,这里毕竟是云岭雪山,我来守夜。” 姬嘉树微微睁开眼,抱着春雷剑在干草上翻了个身,“好,那我守下半夜,你记得喊醒我。” 嬴抱月点头。 姬嘉树闭上眼在干草上沉沉睡去。 嬴抱月从腰边取下落日剑抱在怀里,看向远处小小的洞口。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从洞口射入,她背靠着岩壁一动不动地看着。 她看得太过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背对着她的少年悄悄睁开了眼睛,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耳边传来少年均匀的鼻息声,白日的疲劳一次性泛上全身,嬴抱月鼻尖传来一阵花香,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软。 “睡吧。” “你很累了不是吗?” 耳边传来温柔的呓语,嬴抱月的四肢百骸像是都灌入了温水,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倦,催促着她沉入梦境。 嬴抱月望着洞外的月光,渐渐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悄无声息地爬起,望着抱剑靠坐在岩壁上的少女,他轻声唤道,“抱月?” 嬴抱月闭着双眼,轻轻呼吸着,没有应声。 姬嘉树眯了眯眼睛,伸手去拽嬴抱月怀中的落日剑。 咔哒一声,落日剑从嬴抱月的怀中滑落。 少年目光有些惊讶,但旋即嘴角泛起笑意,他轻轻一蹬,落日剑立刻滑入草堆的深处。 嬴抱月唔了一声,但没有醒。 姬嘉树笑了一下,伸手抱过面前的少女,将她在草堆上放倒,嬴抱月双手从他肩头缓缓滑下,全身发软地任他摆布。 少女的乌发在草堆上散开,映着雪白的脸颊。 姬嘉树静静打量着她,伸手去解嬴抱月的衣带。 领口很快散开,姬嘉树的手挪到她的胸口。 胸口的衣带也散开,露出内里柔软的中衣。 姬嘉树定定望着这一幕,向躺在草堆上的少女俯下身去。 他用鼻尖拨开嬴抱月的衣襟,一路向下。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八章 相信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少年微哑的声音回荡在林间,引起些许回声。 “我说了,我就是你呀。” 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姬嘉树愕然低下头,发现这次这声音居然是从他胸腔中发出的。 黎明前的黑暗中,整个树林静悄悄,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清醒的人。 浓雾围绕在他周围,整个世界宛如异界。 “我就是你,”那个蛊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他熟悉的音色,一点点钻进姬嘉树的心底。 “你敢说,你真的一次都没有想过,让眼前这个人消失吗?” 姬嘉树怔怔低下头,看向靠在树干上双眸紧闭的李稷。 一直以来,这个人都以绝对强大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但此时此刻,这个人气息微弱,连一个小孩都能杀了他。 “别怕,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被人知晓。” “我就是你,所以我了解你,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那个声音无比轻柔,带着说不尽的怜悯,“一切都是这个男人的错。”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任何人,是他太过分了。” 姬嘉树闻言目光有些恍惚。 “他只不过比你大了几岁,仗着境界高,就想取代你的位置,每一次都挡在你和未婚妻之间,对不对。” “不对!” 姬嘉树猛地咬紧牙关,拔出春雷剑劈向面前的浓雾,“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别躲躲闪闪,出来!” 浓雾被劈出一道口子,旋即却又合上。 “我不在别的地方,”那个声音低低笑起来,“我就在你的心里。” 笑声回荡在林间。 “你心中无鬼,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姬嘉树死死握紧剑柄,“你说谎!我明明从未那么想过!” “我是你的记忆,你之所以不知道我,是因为你一直在自己骗自己。” “可怜啊,”那个声音叹息道,“居然连自己都骗,你们人,还真是虚伪。” 姬嘉树瞳孔微缩,怔怔退后一步。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 他没有这么想过。 真的。 周围的浓雾越来越浓,姬嘉树指尖一个颤抖。 真的……还是假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漂在了雾气中,在浓雾中,他看见一个另一个自己站在雾中,向他露出一个阴郁的笑。 “我真的……没有……” 咸涩的血腥味弥漫在口中,姬嘉树的意识变得清醒了一些,他定定看着站在雾中的另一个自己,举起手中的春雷剑。 “我没有这么想过。” “真的?”另一个姬嘉树轻笑一声,“我不信。” 他看了一眼靠在树干上的李稷,“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真的一次都没有嫉妒过他?” 姬嘉树一怔,“我……” 站在雾中的少年用同样的脸看着他,深深看入他的眼底。 “有几次了?你没有抓住抱月的手。” 姬嘉树如遭雷击,怔怔站在原地。 这句话唤醒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梦魇。 “你抓不住,但有人能抓住,”雾中少年叹息一声,“只要有他在,你永远都没有机会成为她最能依靠的人。” 姬嘉树心跳加速,握紧手中的剑,“这不是他的错。” 他抬起头,直直望着站在雾中的另一个自己,一字一顿道。 “一切,都是因为我太弱,不是因为昭华太强。”少年微哑的声音回荡在林间,引起些许回声。 “我说了,我就是你呀。” 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姬嘉树愕然低下头,发现这次这声音居然是从他胸腔中发出的。 黎明前的黑暗中,整个树林静悄悄,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清醒的人。 浓雾围绕在他周围,整个世界宛如异界。 “我就是你,”那个蛊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他熟悉的音色,一点点钻进姬嘉树的心底。 “你敢说,你真的一次都没有想过,让眼前这个人消失吗?” 姬嘉树怔怔低下头,看向靠在树干上双眸紧闭的李稷。 一直以来,这个人都以绝对强大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但此时此刻,这个人气息微弱,连一个小孩都能杀了他。 “别怕,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被人知晓。” “我就是你,所以我了解你,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那个声音无比轻柔,带着说不尽的怜悯,“一切都是这个男人的错。”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任何人,是他太过分了。” 姬嘉树闻言目光有些恍惚。 “他只不过比你大了几岁,仗着境界高,就想取代你的位置,每一次都挡在你和未婚妻之间,对不对。” “不对!” 姬嘉树猛地咬紧牙关,拔出春雷剑劈向面前的浓雾,“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别躲躲闪闪,出来!” 浓雾被劈出一道口子,旋即却又合上。 “我不在别的地方,”那个声音低低笑起来,“我就在你的心里。”x33 笑声回荡在林间。 “你心中无鬼,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姬嘉树死死握紧剑柄,“你说谎!我明明从未那么想过!” “我是你的记忆,你之所以不知道我,是因为你一直在自己骗自己。” “可怜啊,”那个声音叹息道,“居然连自己都骗,你们人,还真是虚伪。” 姬嘉树瞳孔微缩,怔怔退后一步。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 他没有这么想过。 真的。 周围的浓雾越来越浓,姬嘉树指尖一个颤抖。 真的……还是假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漂在了雾气中,在浓雾中,他看见一个另一个自己站在雾中,向他露出一个阴郁的笑。 “我真的……没有……” 咸涩的血腥味弥漫在口中,姬嘉树的意识变得清醒了一些,他定定看着站在雾中的另一个自己,举起手中的春雷剑。 “我没有这么想过。” “真的?”另一个姬嘉树轻笑一声,“我不信。” 他看了一眼靠在树干上的李稷,“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真的一次都没有嫉妒过他?” 姬嘉树一怔,“我……” 站在雾中的少年用同样的脸看着他,深深看入他的眼底。 “有几次了?你没有抓住抱月的手。” 姬嘉树如遭雷击,怔怔站在原地。 这句话唤醒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梦魇。 “你抓不住,但有人能抓住,”雾中少年叹息一声,“只要有他在,你永远都没有机会成为她最能依靠的人。” 姬嘉树心跳加速,握紧手中的剑,“这不是他的错。” 他抬起头,直直望着站在雾中的另一个自己,一字一顿道。 “一切,都是因为我太弱,不是因为昭华太强。” 对,不是因为李稷太强。 姬嘉树的眼神渐渐回归清明,这份清醒带着无尽痛意,但他知道他必须承认这一点,否则就会被心魔吞噬。 “不是他太强。” “是我太弱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九章 心折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少年微哑的声音回荡在林间,引起些许回声。 “我说了,我就是你呀。” 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姬嘉树愕然低下头,发现这次这声音居然是从他胸腔中发出的。 黎明前的黑暗中,整个树林静悄悄,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清醒的人。 浓雾围绕在他周围,整个世界宛如异界。 “我就是你,”那个蛊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他熟悉的音色,一点点钻进姬嘉树的心底。 “你敢说,你真的一次都没有想过,让眼前这个人消失吗?” 姬嘉树怔怔低下头,看向靠在树干上双眸紧闭的李稷。 一直以来,这个人都以绝对强大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但此时此刻,这个人气息微弱,连一个小孩都能杀了他。 “别怕,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被人知晓。” “我就是你,所以我了解你,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那个声音无比轻柔,带着说不尽的怜悯,“一切都是这个男人的错。”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任何人,是他太过分了。” 姬嘉树闻言目光有些恍惚。 “他只不过比你大了几岁,仗着境界高,就想取代你的位置,每一次都挡在你和未婚妻之间,对不对。” “不对!” 姬嘉树猛地咬紧牙关,拔出春雷剑劈向面前的浓雾,“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别躲躲闪闪,出来!” 浓雾被劈出一道口子,旋即却又合上。 “我不在别的地方,”那个声音低低笑起来,“我就在你的心里。” 笑声回荡在林间。 “你心中无鬼,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姬嘉树死死握紧剑柄,“你说谎!我明明从未那么想过!” “我是你的记忆,你之所以不知道我,是因为你一直在自己骗自己。” “可怜啊,”那个声音叹息道,“居然连自己都骗,你们人,还真是虚伪。” 姬嘉树瞳孔微缩,怔怔退后一步。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x33 他没有这么想过。 真的。 周围的浓雾越来越浓,姬嘉树指尖一个颤抖。 真的……还是假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漂在了雾气中,在浓雾中,他看见一个另一个自己站在雾中,向他露出一个阴郁的笑。 “我真的……没有……” 咸涩的血腥味弥漫在口中,姬嘉树的意识变得清醒了一些,他定定看着站在雾中的另一个自己,举起手中的春雷剑。 “我没有这么想过。” “真的?”另一个姬嘉树轻笑一声,“我不信。” 他看了一眼靠在树干上的李稷,“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真的一次都没有嫉妒过他?” 姬嘉树一怔,“我……” 站在雾中的少年用同样的脸看着他,深深看入他的眼底。x33 “有几次了?你没有抓住抱月的手。” 姬嘉树如遭雷击,怔怔站在原地。 这句话唤醒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梦魇。 “你抓不住,但有人能抓住,”雾中少年叹息一声,“只要有他在,你永远都没有机会成为她最能依靠的人。” 姬嘉树心跳加速,握紧手中的剑,“这不是他的错。” 他抬起头,直直望着站在雾中的另一个自己,一字一顿道。 “一切,都是因为我太弱,不是因为昭华太强。” 对,不是因为李稷太强。 姬嘉树的眼神渐渐回归清明,这份清醒带着无尽痛意,但他知道他必须承认这一点,否则就会被心魔吞噬。 “不是他太强。” “是我太弱了。” 人不应责备别人的强大,唯应责备自身的弱小。 少年清澈的声音回荡在雾中,周围的雾气仿佛都淡了一瞬。 站在雾中的少年眼中错愕之色一闪而过,微微垂下眼睫,隐藏住自己异样的神色。 这群人,都是怎么回事? “别自欺欺人了,”雾中少年冷笑一声,“你自己很清楚,你和他的差距,你永远都弥补不上。” “你能变强又如何,他比你大六岁,天赋努力不逊色于你,一辈子都会压在你头上。” “是啊,”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但这不是我要除掉他的理由。”少年微哑的声音回荡在林间,引起些许回声。 “我说了,我就是你呀。” 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姬嘉树愕然低下头,发现这次这声音居然是从他胸腔中发出的。 黎明前的黑暗中,整个树林静悄悄,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清醒的人。 浓雾围绕在他周围,整个世界宛如异界。 “我就是你,”那个蛊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他熟悉的音色,一点点钻进姬嘉树的心底。 “你敢说,你真的一次都没有想过,让眼前这个人消失吗?”姬嘉树怔怔低下头,看向靠在树干上双眸紧闭的李稷。 一直以来,这个人都以绝对强大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但此时此刻,这个人气息微弱,连一个小孩都能杀了他。 “别怕,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被人知晓。” “我就是你,所以我了解你,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那个声音无比轻柔,带着说不尽的怜悯,“一切都是这个男人的错。”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任何人,是他太过分了。” 姬嘉树闻言目光有些恍惚。 “他只不过比你大了几岁,仗着境界高,就想取代你的位置,每一次都挡在你和未婚妻之间,对不对。” “不对!” 姬嘉树猛地咬紧牙关,拔出春雷剑劈向面前的浓雾,“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别躲躲闪闪,出来!” 浓雾被劈出一道口子,旋即却又合上。 “我不在别的地方,”那个声音低低笑起来,“我就在你的心里。” 笑声回荡在林间。 “你心中无鬼,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姬嘉树死死握紧剑柄,“你说谎!我明明从未那么想过!” “我是你的记忆,你之所以不知道我,是因为你一直在自己骗自己。” “可怜啊,”那个声音叹息道,“居然连自己都骗,你们人,还真是虚伪。” 姬嘉树瞳孔微缩,怔怔退后一步。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 他没有这么想过。 真的。 姬嘉树怔怔低下头,看向靠在树干上双眸紧闭的李稷。 一直以来,这个人都以绝对强大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但此时此刻,这个人气息微弱,连一个小孩都能杀了他。 “别怕,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被人知晓。” “我就是你,所以我了解你,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那个声音无比轻柔,带着说不尽的怜悯,“一切都是这个男人的错。”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任何人,是他太过分了。” 姬嘉树闻言目光有些恍惚。 “他只不过比你大了几岁,仗着境界高,就想取代你的位置,每一次都挡在你和未婚妻之间,对不对。” “不对!” 姬嘉树猛地咬紧牙关,拔出春雷剑劈向面前的浓雾,“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别躲躲闪闪,出来!” 浓雾被劈出一道口子,旋即却又合上。 “我不在别的地方,”那个声音低低笑起来,“我就在你的心里。” 笑声回荡在林间。 “你心中无鬼,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姬嘉树死死握紧剑柄,“你说谎!我明明从未那么想过!” “我是你的记忆,你之所以不知道我,是因为你一直在自己骗自己。”x33 “可怜啊,”那个声音叹息道,“居然连自己都骗,你们人,还真是虚伪。” 姬嘉树瞳孔微缩,怔怔退后一步。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 他没有这么想过。 真的。 章节目录 第三百章 人心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察觉到她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少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都、死、了。” 嬴抱月瞳孔一个收缩,对面的少年笑得愈发畅快。 “你骗我,”这次换嬴抱月对他说道。 “我怎么就骗你了?”少年哈哈大笑,“怎么你不相信?你觉得你那些同伴很强是吗?” “那个谁来着,叫李稷是吗?他境界是高没错,但我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少年顶着姬嘉树的脸在嬴抱月面前摇头晃脑。 “你不知道吧?那个男人对着这张脸愧疚得不行,轻而易举地就被我从后面偷袭了呢!” 嬴抱月攥着鳞片的手一点点收紧,“愧疚?” 如果说这个家伙伪装成她或者是赵光骗取李稷的信任趁机偷袭她还相信,怎么会是因为对姬嘉树愧疚被偷袭? “我这张脸是你的正牌未婚夫吧?”少年望着她眯眼一笑,“那男人是你偷的汉子?” “你说话不要那么粗鄙,”嬴抱月眉头微微拧起,觉得西岭雪山的兽神可能都需要好好再教育一下,一个个从小都在外面野,全都学得和不良少年似的。 “阿嚏!”远处飞仙峰顶,花璃坐在温泉里打了个喷嚏。 “我怎么就粗鄙了?”少年冷哼一声,他握紧手心的剑柄,比划了一下。 “我伪装成姬嘉树重伤的样子,稍微谴责了一下,那男人就愧疚得腰都挺不直了,我这么一剑,就把他钉在了岩壁上呢!” “果然心中有鬼的人,就是好对付!” 望着对方兴高采烈的模样,嬴抱月的目光冷下来。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不是心中有鬼,他只是太温柔了。” 李稷什么都没有做错过。 就算有错,那也是她的错。 “不管怎么样,你们人的心就是这么脆弱,稍微利用一下,轻而易举地就中招了。” 少年的笑意淡下来,“在姬嘉树面前,我伪装成了李稷的模样,装作重伤不醒的模样,你猜怎么着?” 他夸张地大笑起来。 “你那未婚夫其实一直想杀了他呢!” 嬴抱月一愣,少年笑得更加开心,“怎么,你是不是没想到?” “他们其实各自都把对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x33 他拖长了声音,玩味地观察着嬴抱月的表情,“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呀。” 嬴抱月垂下视线,“那你还真是抬举我了。” “不不不,是你自己太小瞧自己了,”少年挥舞着另一只手,盯住嬴抱月的眼睛,“毕竟这种事,十年前不就发生过一次么?” 嬴抱月心跳停跳了一拍。 “我可是都在你的记忆里看见了哦,”少年嘴角扬起,无比愉悦,“那叫什么来着?三龙争珠是吗?” “你们人类还真有意思,父子兄弟争一个女人,结果你那未婚夫就那么被弟弟杀了,哈哈哈!” 心中最隐秘的记忆就这么被刺中。 嬴抱月静静站在原地,在自己的口里尝到了血腥味。 察觉到她身上气息的剧烈变化,对面的少年没有恐惧,反而愈加兴奋起来。 多来点,多来点! 就这么恼羞成怒地崩溃掉吧,露出人丑陋的本性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嬴抱月静静抬起头来,“你想说什么?那两人因为我自相残杀死了么?” 这是他没想到的反应,少年一愣,“怎么?你觉得不可能?” 他都说到这份上,这女人居然还不相信,还不愤怒,还不愧疚? 他手心一个翻转,四周泥土中的水珠都聚集到他的手心,形成一个圆球,水球中骤然出现被姬嘉树钉在岩壁上的李稷和被与李稷互相将剑捅进胸膛的姬嘉树的身影。 嬴抱月看到这一幕,瞳孔微微收缩。 她立刻就明白,这两幕当中,都有一个是真正的姬嘉树和李稷。察觉到她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少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都、死、了。” 嬴抱月瞳孔一个收缩,对面的少年笑得愈发畅快。 “你骗我,”这次换嬴抱月对他说道。 “我怎么就骗你了?”少年哈哈大笑,“怎么你不相信?你觉得你那些同伴很强是吗?”x33 “那个谁来着,叫李稷是吗?他境界是高没错,但我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少年顶着姬嘉树的脸在嬴抱月面前摇头晃脑。 “你不知道吧?那个男人对着这张脸愧疚得不行,轻而易举地就被我从后面偷袭了呢!” 嬴抱月攥着鳞片的手一点点收紧,“愧疚?” 如果说这个家伙伪装成她或者是赵光骗取李稷的信任趁机偷袭她还相信,怎么会是因为对姬嘉树愧疚被偷袭? “我这张脸是你的正牌未婚夫吧?”少年望着她眯眼一笑,“那男人是你偷的汉子?” “你说话不要那么粗鄙,”嬴抱月眉头微微拧起,觉得西岭雪山的兽神可能都需要好好再教育一下,一个个从小都在外面野,全都学得和不良少年似的。 “阿嚏!”远处飞仙峰顶,花璃坐在温泉里打了个喷嚏。 “我怎么就粗鄙了?”少年冷哼一声,他握紧手心的剑柄,比划了一下。 “我伪装成姬嘉树重伤的样子,稍微谴责了一下,那男人就愧疚得腰都挺不直了,我这么一剑,就把他钉在了岩壁上呢!” “果然心中有鬼的人,就是好对付!” 望着对方兴高采烈的模样,嬴抱月的目光冷下来。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不是心中有鬼,他只是太温柔了。” 李稷什么都没有做错过。 就算有错,那也是她的错。 “不管怎么样,你们人的心就是这么脆弱,稍微利用一下,轻而易举地就中招了。”x33 少年的笑意淡下来,“在姬嘉树面前,我伪装成了李稷的模样,装作重伤不醒的模样,你猜怎么着?” 他夸张地大笑起来。 “你那未婚夫其实一直想杀了他呢!” 嬴抱月一愣,少年笑得更加开心,“怎么,你是不是没想到?” “他们其实各自都把对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他拖长了声音,玩味地观察着嬴抱月的表情,“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呀。” 嬴抱月垂下视线,“那你还真是抬举我了。” “不不不,是你自己太小瞧自己了,”少年挥舞着另一只手,盯住嬴抱月的眼睛,“毕竟这种事,十年前不就发生过一次么?” 嬴抱月心跳停跳了一拍。 “我可是都在你的记忆里看见了哦,”少年嘴角扬起,无比愉悦,“那叫什么来着?三龙争珠是吗?” “你们人类还真有意思,父子兄弟争一个女人,结果你那未婚夫就那么被弟弟杀了,哈哈哈!” 心中最隐秘的记忆就这么被刺中。 嬴抱月静静站在原地,在自己的口里尝到了血腥味。 察觉到她身上气息的剧烈变化,对面的少年没有恐惧,反而愈加兴奋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一章 走出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察觉到她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少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都、死、了。” 嬴抱月瞳孔一个收缩,对面的少年笑得愈发畅快。 “你骗我,”这次换嬴抱月对他说道。 “我怎么就骗你了?”少年哈哈大笑,“怎么你不相信?你觉得你那些同伴很强是吗?” “那个谁来着,叫李稷是吗?他境界是高没错,但我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少年顶着姬嘉树的脸在嬴抱月面前摇头晃脑。 “你不知道吧?那个男人对着这张脸愧疚得不行,轻而易举地就被我从后面偷袭了呢!” 嬴抱月攥着鳞片的手一点点收紧,“愧疚?” 如果说这个家伙伪装成她或者是赵光骗取李稷的信任趁机偷袭她还相信,怎么会是因为对姬嘉树愧疚被偷袭? “我这张脸是你的正牌未婚夫吧?”少年望着她眯眼一笑,“那男人是你偷的汉子?” “你说话不要那么粗鄙,”嬴抱月眉头微微拧起,觉得西岭雪山的兽神可能都需要好好再教育一下,一个个从小都在外面野,全都学得和不良少年似的。 “阿嚏!”远处飞仙峰顶,花璃坐在温泉里打了个喷嚏。 “我怎么就粗鄙了?”少年冷哼一声,他握紧手心的剑柄,比划了一下。 “我伪装成姬嘉树重伤的样子,稍微谴责了一下,那男人就愧疚得腰都挺不直了,我这么一剑,就把他钉在了岩壁上呢!” “果然心中有鬼的人,就是好对付!” 望着对方兴高采烈的模样,嬴抱月的目光冷下来。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不是心中有鬼,他只是太温柔了。” 李稷什么都没有做错过。x33 就算有错,那也是她的错。 “不管怎么样,你们人的心就是这么脆弱,稍微利用一下,轻而易举地就中招了。” 少年的笑意淡下来,“在姬嘉树面前,我伪装成了李稷的模样,装作重伤不醒的模样,你猜怎么着?” 他夸张地大笑起来。 “你那未婚夫其实一直想杀了他呢!” 嬴抱月一愣,少年笑得更加开心,“怎么,你是不是没想到?” “他们其实各自都把对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他拖长了声音,玩味地观察着嬴抱月的表情,“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呀。” 嬴抱月垂下视线,“那你还真是抬举我了。” “不不不,是你自己太小瞧自己了,”少年挥舞着另一只手,盯住嬴抱月的眼睛,“毕竟这种事,十年前不就发生过一次么?” 嬴抱月心跳停跳了一拍。 “我可是都在你的记忆里看见了哦,”少年嘴角扬起,无比愉悦,“那叫什么来着?三龙争珠是吗?” “你们人类还真有意思,父子兄弟争一个女人,结果你那未婚夫就那么被弟弟杀了,哈哈哈!” 心中最隐秘的记忆就这么被刺中。 嬴抱月静静站在原地,在自己的口里尝到了血腥味。 察觉到她身上气息的剧烈变化,对面的少年没有恐惧,反而愈加兴奋起来。 多来点,多来点! 就这么恼羞成怒地崩溃掉吧,露出人丑陋的本性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嬴抱月静静抬起头来,“你想说什么?那两人因为我自相残杀死了么?” 这是他没想到的反应,少年一愣,“怎么?你觉得不可能?” 他都说到这份上,这女人居然还不相信,还不愤怒,还不愧疚? 他手心一个翻转,四周泥土中的水珠都聚集到他的手心,形成一个圆球,水球中骤然出现被姬嘉树钉在岩壁上的李稷和被与李稷互相将剑捅进胸膛的姬嘉树的身影。x33 嬴抱月看到这一幕,瞳孔微微收缩。 她立刻就明白,这两幕当中,都有一个是真正的姬嘉树和李稷。 “怎么样,你看到了吧?”少年勾起嘴角,“还是说你要坚持认为一切都是我伪造的?” “这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修行者的命终究要自己来保。”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如果他们真的到了如此境地,那也是他们各自的选择。” “真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少年的目光冷下来,“看来你对你身为祸水,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呢。” “且不说我有没有成为祸水的资格,他们如果真的刀刃相向,那么支撑他们挥剑的,必然是他们各自心中的恶意。” 嬴抱月淡淡道,“有没有我都一样。”察觉到她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少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都、死、了。” 嬴抱月瞳孔一个收缩,对面的少年笑得愈发畅快。 “你骗我,”这次换嬴抱月对他说道。 “我怎么就骗你了?”少年哈哈大笑,“怎么你不相信?你觉得你那些同伴很强是吗?” “那个谁来着,叫李稷是吗?他境界是高没错,但我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少年顶着姬嘉树的脸在嬴抱月面前摇头晃脑。 “你不知道吧?那个男人对着这张脸愧疚得不行,轻而易举地就被我从后面偷袭了呢!” 嬴抱月攥着鳞片的手一点点收紧,“愧疚?” 如果说这个家伙伪装成她或者是赵光骗取李稷的信任趁机偷袭她还相信,怎么会是因为对姬嘉树愧疚被偷袭? “我这张脸是你的正牌未婚夫吧?”少年望着她眯眼一笑,“那男人是你偷的汉子?” “你说话不要那么粗鄙,”嬴抱月眉头微微拧起,觉得西岭雪山的兽神可能都需要好好再教育一下,一个个从小都在外面野,全都学得和不良少年似的。 “阿嚏!”远处飞仙峰顶,花璃坐在温泉里打了个喷嚏。 “我怎么就粗鄙了?”少年冷哼一声,他握紧手心的剑柄,比划了一下。 “我伪装成姬嘉树重伤的样子,稍微谴责了一下,那男人就愧疚得腰都挺不直了,我这么一剑,就把他钉在了岩壁上呢!” “果然心中有鬼的人,就是好对付!” 望着对方兴高采烈的模样,嬴抱月的目光冷下来。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不是心中有鬼,他只是太温柔了。” 李稷什么都没有做错过。 就算有错,那也是她的错。 “不管怎么样,你们人的心就是这么脆弱,稍微利用一下,轻而易举地就中招了。” 少年的笑意淡下来,“在姬嘉树面前,我伪装成了李稷的模样,装作重伤不醒的模样,你猜怎么着?” 他夸张地大笑起来。 “你那未婚夫其实一直想杀了他呢!” 嬴抱月一愣,少年笑得更加开心,“怎么,你是不是没想到?” “他们其实各自都把对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他拖长了声音,玩味地观察着嬴抱月的表情,“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呀。” 嬴抱月垂下视线,“那你还真是抬举我了。” “不不不,是你自己太小瞧自己了,”少年挥舞着另一只手,盯住嬴抱月的眼睛,“毕竟这种事,十年前不就发生过一次么?”x33 嬴抱月心跳停跳了一拍。 “我可是都在你的记忆里看见了哦,”少年嘴角扬起,无比愉悦,“那叫什么来着?三龙争珠是吗?” “你们人类还真有意思,父子兄弟争一个女人,结果你那未婚夫就那么被弟弟杀了,哈哈哈!”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二章 恻隐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是啊,”化蛇微笑道,“毕竟人心都有弱点,利用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眸光冷酷起来。 他的那些同族如果早些发现这一点,大概就不会灭亡了吧。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嬴抱月吃力地扬起脖子,目光停在头顶的人脸上。 这位怎么说也不会是嬴帝请来的打手,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修行者? “之前在月沼湖,如果你想杀我们,应该轻而易举吧?” 如果他像花璃那样和修行者有仇的话,化蛇大可以直接将所有过湖的人都淹死在湖底,为什么要把他们从湖底放出来,还拐弯抹角地整这么一出? “杀你们当然是简单的,”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那样有什么意思?” 察觉到被按在地上的嬴抱月左手肩膀已经脱臼,他放心地抬起那只爪子,爪尖勾住嬴抱月的下巴。 “我最喜欢看你们修行者崩溃时的模样了。” 明明是身心皆脆弱的小东西,却以为自己能凌驾于万物之上。 学了一点兽神的能力,就以为能利用神灵。 人的这种傲慢,他最讨厌了。 化蛇咔嚓咔嚓摩擦着自己的爪尖,“所以我要看着你们被自己的恶念折磨至死,在临死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恶心。”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那个叫李稷和姬嘉树的,都应该在互相刺死对方之后,再被复生的对方所杀,直到下地狱都要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不过…… 化蛇眉头一皱,脸孔扭曲起来。x33 “是吗,”嬴抱月端详着他的脸庞,忽然笑了。“是啊,”化蛇微笑道,“毕竟人心都有弱点,利用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眸光冷酷起来。 他的那些同族如果早些发现这一点,大概就不会灭亡了吧。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嬴抱月吃力地扬起脖子,目光停在头顶的人脸上。 这位怎么说也不会是嬴帝请来的打手,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修行者? “之前在月沼湖,如果你想杀我们,应该轻而易举吧?” 如果他像花璃那样和修行者有仇的话,化蛇大可以直接将所有过湖的人都淹死在湖底,为什么要把他们从湖底放出来,还拐弯抹角地整这么一出? “杀你们当然是简单的,”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那样有什么意思?” 察觉到被按在地上的嬴抱月左手肩膀已经脱臼,他放心地抬起那只爪子,爪尖勾住嬴抱月的下巴。 “我最喜欢看你们修行者崩溃时的模样了。” 明明是身心皆脆弱的小东西,却以为自己能凌驾于万物之上。 学了一点兽神的能力,就以为能利用神灵。 人的这种傲慢,他最讨厌了。 化蛇咔嚓咔嚓摩擦着自己的爪尖,“所以我要看着你们被自己的恶念折磨至死,在临死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恶心。”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那个叫李稷和姬嘉树的,都应该在互相刺死对方之后,再被复生的对方所杀,直到下地狱都要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不过…… 化蛇眉头一皱,脸孔扭曲起来。 “是吗,”嬴抱月端详着他的脸庞,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化蛇瞳孔血红起来,“你就那么想死吗?” “没什么,只是我想你恐怕没能如意吧?”嬴抱月轻笑一声,“在嘉树和昭华面前,你不是都已经暴露了原形吗?”x33 李稷是被一条长长的黑色物事钉在岩壁上,如果她没有看错,那应该是化蛇的尾巴。 姬嘉树也是在和一个巨大的黑影搏斗。 按照化蛇的剧本,这两人应该是在自相残杀才对,但在那两人面前,化蛇也都露出了原形。 那么证明,这两人都已经识破了化蛇的诡计。 “你……”望着眼前少女的笑脸,化蛇的脸孔愈发扭曲起来,“谁给你的胆子质疑我?” 他压在嬴抱月的身上,空出来的爪子高高扬起,猛地向嬴抱月脸颊划去。 想杀她是简单的,但在没听见惨叫之前,他还想多玩一会儿。 他倒要看看,脸蛋全被划破,这个女人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耳边传来厉风,嬴抱月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睁着眼看着他,化蛇最长的指尖停在她的脸颊上,指尖渗出一颗血珠。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 两人都怔住了。 “你……”化蛇怔怔瞪着她嘴角的笑意,“你不害怕?” “你笑什么?”化蛇瞳孔血红起来,“你就那么想死吗?” “没什么,只是我想你恐怕没能如意吧?”嬴抱月轻笑一声,“在嘉树和昭华面前,你不是都已经暴露了原形吗?” 李稷是被一条长长的黑色物事钉在岩壁上,如果她没有看错,那应该是化蛇的尾巴。 姬嘉树也是在和一个巨大的黑影搏斗。 按照化蛇的剧本,这两人应该是在自相残杀才对,但在那两人面前,化蛇也都露出了原形。 那么证明,这两人都已经识破了化蛇的诡计。 “你……”望着眼前少女的笑脸,化蛇的脸孔愈发扭曲起来,“谁给你的胆子质疑我?” 他压在嬴抱月的身上,空出来的爪子高高扬起,猛地向嬴抱月脸颊划去。 想杀她是简单的,但在没听见惨叫之前,他还想多玩一会儿。 他倒要看看,脸蛋全被划破,这个女人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耳边传来厉风,嬴抱月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睁着眼看着他,化蛇最长的指尖停在她的脸颊上,指尖渗出一颗血珠。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 两人都怔住了。 “你……”化蛇怔怔瞪着她嘴角的笑意,“你不害怕?”“是啊,”化蛇微笑道,“毕竟人心都有弱点,利用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眸光冷酷起来。 他的那些同族如果早些发现这一点,大概就不会灭亡了吧。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嬴抱月吃力地扬起脖子,目光停在头顶的人脸上。 这位怎么说也不会是嬴帝请来的打手,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修行者? “之前在月沼湖,如果你想杀我们,应该轻而易举吧?” 如果他像花璃那样和修行者有仇的话,化蛇大可以直接将所有过湖的人都淹死在湖底,为什么要把他们从湖底放出来,还拐弯抹角地整这么一出? “杀你们当然是简单的,”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那样有什么意思?” 察觉到被按在地上的嬴抱月左手肩膀已经脱臼,他放心地抬起那只爪子,爪尖勾住嬴抱月的下巴。 “我最喜欢看你们修行者崩溃时的模样了。”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三章 宝物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是啊,”化蛇微笑道,“毕竟人心都有弱点,利用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眸光冷酷起来。 他的那些同族如果早些发现这一点,大概就不会灭亡了吧。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嬴抱月吃力地扬起脖子,目光停在头顶的人脸上。 这位怎么说也不会是嬴帝请来的打手,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修行者? “之前在月沼湖,如果你想杀我们,应该轻而易举吧?” 如果他像花璃那样和修行者有仇的话,化蛇大可以直接将所有过湖的人都淹死在湖底,为什么要把他们从湖底放出来,还拐弯抹角地整这么一出? “杀你们当然是简单的,”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那样有什么意思?” 察觉到被按在地上的嬴抱月左手肩膀已经脱臼,他放心地抬起那只爪子,爪尖勾住嬴抱月的下巴。 “我最喜欢看你们修行者崩溃时的模样了。” 明明是身心皆脆弱的小东西,却以为自己能凌驾于万物之上。 学了一点兽神的能力,就以为能利用神灵。 人的这种傲慢,他最讨厌了。 化蛇咔嚓咔嚓摩擦着自己的爪尖,“所以我要看着你们被自己的恶念折磨至死,在临死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恶心。”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那个叫李稷和姬嘉树的,都应该在互相刺死对方之后,再被复生的对方所杀,直到下地狱都要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不过…… 化蛇眉头一皱,脸孔扭曲起来。“是啊,”化蛇微笑道,“毕竟人心都有弱点,利用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眸光冷酷起来。 他的那些同族如果早些发现这一点,大概就不会灭亡了吧。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嬴抱月吃力地扬起脖子,目光停在头顶的人脸上。 这位怎么说也不会是嬴帝请来的打手,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修行者?x33 “之前在月沼湖,如果你想杀我们,应该轻而易举吧?” 如果他像花璃那样和修行者有仇的话,化蛇大可以直接将所有过湖的人都淹死在湖底,为什么要把他们从湖底放出来,还拐弯抹角地整这么一出? “杀你们当然是简单的,”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那样有什么意思?” 察觉到被按在地上的嬴抱月左手肩膀已经脱臼,他放心地抬起那只爪子,爪尖勾住嬴抱月的下巴。 “我最喜欢看你们修行者崩溃时的模样了。” 明明是身心皆脆弱的小东西,却以为自己能凌驾于万物之上。x33 学了一点兽神的能力,就以为能利用神灵。 人的这种傲慢,他最讨厌了。 化蛇咔嚓咔嚓摩擦着自己的爪尖,“所以我要看着你们被自己的恶念折磨至死,在临死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恶心。”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那个叫李稷和姬嘉树的,都应该在互相刺死对方之后,再被复生的对方所杀,直到下地狱都要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不过…… 化蛇眉头一皱,脸孔扭曲起来。 “是吗,”嬴抱月端详着他的脸庞,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化蛇瞳孔血红起来,“你就那么想死吗?” “没什么,只是我想你恐怕没能如意吧?”嬴抱月轻笑一声,“在嘉树和昭华面前,你不是都已经暴露了原形吗?” 李稷是被一条长长的黑色物事钉在岩壁上,如果她没有看错,那应该是化蛇的尾巴。 姬嘉树也是在和一个巨大的黑影搏斗。 按照化蛇的剧本,这两人应该是在自相残杀才对,但在那两人面前,化蛇也都露出了原形。 那么证明,这两人都已经识破了化蛇的诡计。 “你……”望着眼前少女的笑脸,化蛇的脸孔愈发扭曲起来,“谁给你的胆子质疑我?” 他压在嬴抱月的身上,空出来的爪子高高扬起,猛地向嬴抱月脸颊划去。 想杀她是简单的,但在没听见惨叫之前,他还想多玩一会儿。 他倒要看看,脸蛋全被划破,这个女人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耳边传来厉风,嬴抱月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睁着眼看着他,化蛇最长的指尖停在她的脸颊上,指尖渗出一颗血珠。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 两人都怔住了。 “你……”化蛇怔怔瞪着她嘴角的笑意,“你不害怕?” “是吗,”嬴抱月端详着他的脸庞,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化蛇瞳孔血红起来,“你就那么想死吗?” “没什么,只是我想你恐怕没能如意吧?”嬴抱月轻笑一声,“在嘉树和昭华面前,你不是都已经暴露了原形吗?” 李稷是被一条长长的黑色物事钉在岩壁上,如果她没有看错,那应该是化蛇的尾巴。 姬嘉树也是在和一个巨大的黑影搏斗。 按照化蛇的剧本,这两人应该是在自相残杀才对,但在那两人面前,化蛇也都露出了原形。 那么证明,这两人都已经识破了化蛇的诡计。 “你……”望着眼前少女的笑脸,化蛇的脸孔愈发扭曲起来,“谁给你的胆子质疑我?” 他压在嬴抱月的身上,空出来的爪子高高扬起,猛地向嬴抱月脸颊划去。 想杀她是简单的,但在没听见惨叫之前,他还想多玩一会儿。“是啊,”化蛇微笑道,“毕竟人心都有弱点,利用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眸光冷酷起来。 他的那些同族如果早些发现这一点,大概就不会灭亡了吧。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嬴抱月吃力地扬起脖子,目光停在头顶的人脸上。 这位怎么说也不会是嬴帝请来的打手,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修行者? “之前在月沼湖,如果你想杀我们,应该轻而易举吧?” 如果他像花璃那样和修行者有仇的话,化蛇大可以直接将所有过湖的人都淹死在湖底,为什么要把他们从湖底放出来,还拐弯抹角地整这么一出? “杀你们当然是简单的,”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那样有什么意思?” 察觉到被按在地上的嬴抱月左手肩膀已经脱臼,他放心地抬起那只爪子,爪尖勾住嬴抱月的下巴。x33 “我最喜欢看你们修行者崩溃时的模样了。” 明明是身心皆脆弱的小东西,却以为自己能凌驾于万物之上。 学了一点兽神的能力,就以为能利用神灵。 人的这种傲慢,他最讨厌了。 化蛇咔嚓咔嚓摩擦着自己的爪尖,“所以我要看着你们被自己的恶念折磨至死,在临死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恶心。”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那个叫李稷和姬嘉树的,都应该在互相刺死对方之后,再被复生的对方所杀,直到下地狱都要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不过…… 化蛇眉头一皱,脸孔扭曲起来。 “是吗,”嬴抱月端详着他的脸庞,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化蛇瞳孔血红起来,“你就那么想死吗?”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四章 特殊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他原本听不懂这些复杂的话,也不懂这世间最为复杂的人心。 但在他最不愿回首的那段幼年记忆里,他被那个人用锁链锁着走街串巷表演杂耍的时候,曾经路过过一间学堂。 学堂中和他年纪相仿却长得并不奇怪的孩子们整齐地坐着,朗朗的读书声从学堂中传来。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 孩子们童稚的读书声回荡在天地间,他好奇极了,忍不住向牵着他的那个人问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却只获得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于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了,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 满口仁义道德,内心却污秽不堪。 这世上不存在君子,也不存在真的能做到这些事的人。 所以在他能读懂人的记忆后,他略施小计,轻而易举地就让那个在林中捡到他却把他当作玩物豢养长大的火法者与朋友自相残杀而亡。 在第一次杀人后,他境界获得提升,听到了天地的声音,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人。 他天生就生的如此模样,是比人更高贵的存在。 可就在他知道自己不是人的时候,却学会了如何伪装成人。 在那之后,他还杀过很多靠近他,靠近这座山的人。 他从未有任何负罪感,境界逐渐攀升。x33 越是能清晰地读到人的记忆,他就越能感受到所谓人的虚伪。 只是这一次,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很久没有来这么多人了,他潜藏在湖下,静静观察着站在岸边的那群修行者。 这时,一名少女落入他的眼帘。 他轻而易举就进入了她的记忆中,却愕然发现,其中几乎没有可以利用的恶念。 同时她的记忆中有着大片的空白,他立即认定这女子一定是用这种手段隐藏了心中的恶念。 虽然没有发现恶念,但他却发现了可以利用的东西。 那就是她心中的不忍和同情。 在她的一段记忆里,他发现这名少女居然毫不犹豫地救了一条毒蛇。 这可是个好机会,他毫不犹豫地利用了。 虽然过程险之又险,但他最终还是成功了。 是……成功了。 化蛇怔怔看着身下的少女,脑海中却无法停止地回荡着那句话。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他成功了,他成功地杀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人。 之前伤害他的那些人,原来都不是人。 她和他们,原来并不相同。 化蛇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一条小花蛇从嬴抱月的袖子中游出,小花蛇直起上身,愣愣地注视着嬴抱月紧闭的双眼。 它用尾巴拍打着嬴抱月的脸,嬴抱月却一动不动。 “嘶?”他原本听不懂这些复杂的话,也不懂这世间最为复杂的人心。 但在他最不愿回首的那段幼年记忆里,他被那个人用锁链锁着走街串巷表演杂耍的时候,曾经路过过一间学堂。 学堂中和他年纪相仿却长得并不奇怪的孩子们整齐地坐着,朗朗的读书声从学堂中传来。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 孩子们童稚的读书声回荡在天地间,他好奇极了,忍不住向牵着他的那个人问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却只获得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于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了,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 满口仁义道德,内心却污秽不堪。 这世上不存在君子,也不存在真的能做到这些事的人。 所以在他能读懂人的记忆后,他略施小计,轻而易举地就让那个在林中捡到他却把他当作玩物豢养长大的火法者与朋友自相残杀而亡。x33 在第一次杀人后,他境界获得提升,听到了天地的声音,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人。 他天生就生的如此模样,是比人更高贵的存在。 可就在他知道自己不是人的时候,却学会了如何伪装成人。 在那之后,他还杀过很多靠近他,靠近这座山的人。 他从未有任何负罪感,境界逐渐攀升。 越是能清晰地读到人的记忆,他就越能感受到所谓人的虚伪。 只是这一次,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很久没有来这么多人了,他潜藏在湖下,静静观察着站在岸边的那群修行者。 这时,一名少女落入他的眼帘。 他轻而易举就进入了她的记忆中,却愕然发现,其中几乎没有可以利用的恶念。 同时她的记忆中有着大片的空白,他立即认定这女子一定是用这种手段隐藏了心中的恶念。 虽然没有发现恶念,但他却发现了可以利用的东西。 那就是她心中的不忍和同情。 在她的一段记忆里,他发现这名少女居然毫不犹豫地救了一条毒蛇。 这可是个好机会,他毫不犹豫地利用了。 虽然过程险之又险,但他最终还是成功了。 是……成功了。 化蛇怔怔看着身下的少女,脑海中却无法停止地回荡着那句话。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他成功了,他成功地杀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人。 之前伤害他的那些人,原来都不是人。 她和他们,原来并不相同。 化蛇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一条小花蛇从嬴抱月的袖子中游出,小花蛇直起上身,愣愣地注视着嬴抱月紧闭的双眼。x33 它用尾巴拍打着嬴抱月的脸,嬴抱月却一动不动。 “嘶?” 小花蛇愣住了。 它上身暴涨,猛地去撞嬴抱月的脸颊,但嬴抱月却依旧毫无反应。 “嘶!” 化蛇坐在地上,定定看着眼前这条小蛇无望的努力。 这时对着嬴抱月又撞又舔的小花蛇扭过身来,蛇眼瞪大,愤怒地望着他。 “没错,”他淡淡道,“是我干的。” 小花蛇竖瞳陡然血红,一口狠狠咬在他的爪子上。 察觉到分量不轻的毒液注入他的身体,化蛇眉头皱了皱,却没甩开。 虽然身上已经有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但这条蛇还太小了,他一爪子就能将其撕成两半。 但化蛇深吸一口气,只是伸手捏住小花蛇的蛇身,将它的毒牙丛自己的肉里拔出来。 他提着小花蛇的七寸举到和自己眼睛水平的位置,平静地凝视着它的竖瞳。 “我知道你恨我,等你修炼有成的时候,我欢迎你来找我报仇。” 说完他一把将小花蛇丢到远处埋在落叶堆里的落日剑上,爪子踩了踩地,站起身来。 小花蛇呜咽一声,盘旋身体抱住了剑柄。 那上面,还残留着那个少女的温度。 化蛇直起身,定定注视着安静地躺在地上的少女。 他抬起利爪,凝聚起无数水珠,向地上的身影挥去。 “等等!” 挡在水浪之前。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五章 四心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他原本听不懂这些复杂的话,也不懂这世间最为复杂的人心。 但在他最不愿回首的那段幼年记忆里,他被那个人用锁链锁着走街串巷表演杂耍的时候,曾经路过过一间学堂。 学堂中和他年纪相仿却长得并不奇怪的孩子们整齐地坐着,朗朗的读书声从学堂中传来。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 孩子们童稚的读书声回荡在天地间,他好奇极了,忍不住向牵着他的那个人问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却只获得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于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了,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 满口仁义道德,内心却污秽不堪。 这世上不存在君子,也不存在真的能做到这些事的人。 所以在他能读懂人的记忆后,他略施小计,轻而易举地就让那个在林中捡到他却把他当作玩物豢养长大的火法者与朋友自相残杀而亡。 在第一次杀人后,他境界获得提升,听到了天地的声音,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人。 他天生就生的如此模样,是比人更高贵的存在。 可就在他知道自己不是人的时候,却学会了如何伪装成人。 在那之后,他还杀过很多靠近他,靠近这座山的人。 他从未有任何负罪感,境界逐渐攀升。 越是能清晰地读到人的记忆,他就越能感受到所谓人的虚伪。 只是这一次,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很久没有来这么多人了,他潜藏在湖下,静静观察着站在岸边的那群修行者。 这时,一名少女落入他的眼帘。 他轻而易举就进入了她的记忆中,却愕然发现,其中几乎没有可以利用的恶念。 同时她的记忆中有着大片的空白,他立即认定这女子一定是用这种手段隐藏了心中的恶念。 虽然没有发现恶念,但他却发现了可以利用的东西。 那就是她心中的不忍和同情。 在她的一段记忆里,他发现这名少女居然毫不犹豫地救了一条毒蛇。 这可是个好机会,他毫不犹豫地利用了。 虽然过程险之又险,但他最终还是成功了。 是……成功了。 化蛇怔怔看着身下的少女,脑海中却无法停止地回荡着那句话。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他成功了,他成功地杀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人。 之前伤害他的那些人,原来都不是人。 她和他们,原来并不相同。 化蛇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一条小花蛇从嬴抱月的袖子中游出,小花蛇直起上身,愣愣地注视着嬴抱月紧闭的双眼。 它用尾巴拍打着嬴抱月的脸,嬴抱月却一动不动。 “嘶?” 小花蛇愣住了。 它上身暴涨,猛地去撞嬴抱月的脸颊,但嬴抱月却依旧毫无反应。 “嘶!”他原本听不懂这些复杂的话,也不懂这世间最为复杂的人心。 但在他最不愿回首的那段幼年记忆里,他被那个人用锁链锁着走街串巷表演杂耍的时候,曾经路过过一间学堂。 学堂中和他年纪相仿却长得并不奇怪的孩子们整齐地坐着,朗朗的读书声从学堂中传来。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 孩子们童稚的读书声回荡在天地间,他好奇极了,忍不住向牵着他的那个人问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却只获得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于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了,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 满口仁义道德,内心却污秽不堪。 这世上不存在君子,也不存在真的能做到这些事的人。 所以在他能读懂人的记忆后,他略施小计,轻而易举地就让那个在林中捡到他却把他当作玩物豢养长大的火法者与朋友自相残杀而亡。 在第一次杀人后,他境界获得提升,听到了天地的声音,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人。 他天生就生的如此模样,是比人更高贵的存在。 可就在他知道自己不是人的时候,却学会了如何伪装成人。 在那之后,他还杀过很多靠近他,靠近这座山的人。 他从未有任何负罪感,境界逐渐攀升。 越是能清晰地读到人的记忆,他就越能感受到所谓人的虚伪。 只是这一次,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很久没有来这么多人了,他潜藏在湖下,静静观察着站在岸边的那群修行者。 这时,一名少女落入他的眼帘。 他轻而易举就进入了她的记忆中,却愕然发现,其中几乎没有可以利用的恶念。 同时她的记忆中有着大片的空白,他立即认定这女子一定是用这种手段隐藏了心中的恶念。 虽然没有发现恶念,但他却发现了可以利用的东西。 那就是她心中的不忍和同情。 在她的一段记忆里,他发现这名少女居然毫不犹豫地救了一条毒蛇。 这可是个好机会,他毫不犹豫地利用了。 虽然过程险之又险,但他最终还是成功了。 是……成功了。 化蛇怔怔看着身下的少女,脑海中却无法停止地回荡着那句话。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他成功了,他成功地杀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人。 之前伤害他的那些人,原来都不是人。 她和他们,原来并不相同。 化蛇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一条小花蛇从嬴抱月的袖子中游出,小花蛇直起上身,愣愣地注视着嬴抱月紧闭的双眼。 它用尾巴拍打着嬴抱月的脸,嬴抱月却一动不动。 “嘶?” 小花蛇愣住了。 它上身暴涨,猛地去撞嬴抱月的脸颊,但嬴抱月却依旧毫无反应。 “嘶!” 化蛇坐在地上,定定看着眼前这条小蛇无望的努力。 这时对着嬴抱月又撞又舔的小花蛇扭过身来,蛇眼瞪大,愤怒地望着他。 “没错,”他淡淡道,“是我干的。” 小花蛇竖瞳陡然血红,一口狠狠咬在他的爪子上。x33 察觉到分量不轻的毒液注入他的身体,化蛇眉头皱了皱,却没甩开。 虽然身上已经有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但这条蛇还太小了,他一爪子就能将其撕成两半。 但化蛇深吸一口气,只是伸手捏住小花蛇的蛇身,将它的毒牙丛自己的肉里拔出来。 他提着小花蛇的七寸举到和自己眼睛水平的位置,平静地凝视着它的竖瞳。 “我知道你恨我,等你修炼有成的时候,我欢迎你来找我报仇。” 说完他一把将小花蛇丢到远处埋在落叶堆里的落日剑上,爪子踩了踩地,站起身来。 小花蛇呜咽一声,盘旋身体抱住了剑柄。 那上面,还残留着那个少女的温度。 化蛇直起身,定定注视着安静地躺在地上的少女。 他抬起利爪,凝聚起无数水珠,向地上的身影挥去。 “等等!” 这时一阵雪风忽然吹拂而来,一个雪白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砰的一声挡在水浪之前。 化蛇坐在地上,定定看着眼前这条小蛇无望的努力。 这时对着嬴抱月又撞又舔的小花蛇扭过身来,蛇眼瞪大,愤怒地望着他。 “没错,”他淡淡道,“是我干的。”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六章 最后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花璃盯着嬴抱月的脸,她以前听山鬼提起过,龟息术是只有等阶四及其以上的高阶修行者才会的招数,且极为罕见近乎失传。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嬴抱月等阶五就能用,但一旦使用龟息后,人的新陈代谢会降到最低,呼吸减弱,体温降低,不需要多少空气就能存活。 嬴抱月应该是在察觉到自己将要窒息的时候发动了龟息术,不得不说她这临机应变十分高明。但龟息一旦使用后,人也会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对外界的危险也会失去探查,只能任人摆布。 所以龟也好蛇也好,都会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后才会冬眠,像嬴抱月这般敌人还在面前就自行龟息,冒着极大的风险。 如果化蛇和其他野兽之后对她的“尸体”做了什么,她也无法察觉和挽回。 可以说在选择龟息的那一刻,她恐怕也有了会死的觉悟。 “龟息……”化蛇怔怔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所以姐姐你刚刚才从飞仙峰上冲过来么?” “就这么任你把她带回月沼湖,她估计就要淹死了,”花璃撇撇嘴,“嘛,虽然比活埋要好上那么一点。” 但不管怎么说,嬴抱月真的是选了最苦的一条路。 花璃蹲下身,手拂过嬴抱月脱臼的肩膀,恶狠狠地瞪了化蛇一眼,“我下手还是太轻了。” 不应该只打断这渣蛇的几根肋骨,应该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敲断才对! 化蛇呆呆站在地上,“要不,你再多打我几拳?” “算了,”花璃叹了口气,她隐约曾听白虎神提起过,化蛇被捡回来的时候,浑身的骨头有多次被折断的痕迹。 花璃在嬴抱月身边拉起屏障,静静看着她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草丛中响起咳嗽声。 “咳咳咳!”嬴抱月呛咳着,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花璃惊醒地叫道,化蛇伏在草丛里猛地探起身,却不敢爬过来。 意识还有些模糊,嬴抱月缓缓睁大眼睛,花璃的小脸占满了她整个眼帘,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花……璃?” “嗯,是我,”花璃险些喜极而泣,小花从旁边探过身来,蛇身在嬴抱月的脸颊上蹭啊蹭。 “小花,抱歉,吓到你了吗?” 嬴抱月伸手抚了抚身边的小蛇,发现自己之前被折断的肩膀居然已经恢复了。 “花璃,你帮我治好的吗?” “不是我,”花璃冷哼一声,向旁边扬扬下巴,“是某个该死的家伙的赎罪。” 嬴抱月能这么快醒过来,和化蛇用水法真元为她疗伤密不可分。 嬴抱月偏过头,发现化蛇就伏在一丈开外的草丛里,虽然脸还是那张脸,却和她失去意识前的模样完全不同。 化蛇后背的翅膀彻底耷拉了下来,健壮的肩膀瑟缩着,趴在草丛里面白气弱,宛如被人打断了脊梁一般。花璃盯着嬴抱月的脸,她以前听山鬼提起过,龟息术是只有等阶四及其以上的高阶修行者才会的招数,且极为罕见近乎失传。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嬴抱月等阶五就能用,但一旦使用龟息后,人的新陈代谢会降到最低,呼吸减弱,体温降低,不需要多少空气就能存活。 嬴抱月应该是在察觉到自己将要窒息的时候发动了龟息术,不得不说她这临机应变十分高明。但龟息一旦使用后,人也会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对外界的危险也会失去探查,只能任人摆布。 所以龟也好蛇也好,都会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后才会冬眠,像嬴抱月这般敌人还在面前就自行龟息,冒着极大的风险。 如果化蛇和其他野兽之后对她的“尸体”做了什么,她也无法察觉和挽回。 可以说在选择龟息的那一刻,她恐怕也有了会死的觉悟。 “龟息……”化蛇怔怔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所以姐姐你刚刚才从飞仙峰上冲过来么?” “就这么任你把她带回月沼湖,她估计就要淹死了,”花璃撇撇嘴,“嘛,虽然比活埋要好上那么一点。” 但不管怎么说,嬴抱月真的是选了最苦的一条路。 花璃蹲下身,手拂过嬴抱月脱臼的肩膀,恶狠狠地瞪了化蛇一眼,“我下手还是太轻了。” 不应该只打断这渣蛇的几根肋骨,应该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敲断才对! 化蛇呆呆站在地上,“要不,你再多打我几拳?” “算了,”花璃叹了口气,她隐约曾听白虎神提起过,化蛇被捡回来的时候,浑身的骨头有多次被折断的痕迹。 花璃在嬴抱月身边拉起屏障,静静看着她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草丛中响起咳嗽声。 “咳咳咳!”嬴抱月呛咳着,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花璃惊醒地叫道,化蛇伏在草丛里猛地探起身,却不敢爬过来。 意识还有些模糊,嬴抱月缓缓睁大眼睛,花璃的小脸占满了她整个眼帘,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花……璃?” “嗯,是我,”花璃险些喜极而泣,小花从旁边探过身来,蛇身在嬴抱月的脸颊上蹭啊蹭。 “小花,抱歉,吓到你了吗?” 嬴抱月伸手抚了抚身边的小蛇,发现自己之前被折断的肩膀居然已经恢复了。 “花璃,你帮我治好的吗?” “不是我,”花璃冷哼一声,向旁边扬扬下巴,“是某个该死的家伙的赎罪。” 嬴抱月能这么快醒过来,和化蛇用水法真元为她疗伤密不可分。 嬴抱月偏过头,发现化蛇就伏在一丈开外的草丛里,虽然脸还是那张脸,却和她失去意识前的模样完全不同。 化蛇后背的翅膀彻底耷拉了下来,健壮的肩膀瑟缩着,趴在草丛里面白气弱,宛如被人打断了脊梁一般。 丝毫不见之前凶神恶煞扭曲恶意的模样。 嬴抱月的视线移回花璃脸上,“你把他怎么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化蛇被一群人围殴了。 “我可没把他怎么样,”花璃冷笑一声,她那一巴掌至多让这臭蛇吐几口血,还不至于让他站不起来。 真正让化蛇站不起来的,应该是他的愧疚。 “让他变成这样的,是你啊,傻丫头。” 花璃把嬴抱月扶起来,将她握着腾蛇鳞片的手举到她眼前,“你有这个,为什么不用,就这么想死吗?” “这个……”嬴抱月笑了笑,“这是用来保命的,可我不是有法子不死的吗?” 她事先计算好了龟息术的时间,按照她原本的打算,以化蛇对人类的嫌恶,确定一个人死后,他应该会毫无兴趣地走开,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可以脱身了。 丝毫不见之前凶神恶煞扭曲恶意的模样。 嬴抱月的视线移回花璃脸上,“你把他怎么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化蛇被一群人围殴了。 “我可没把他怎么样,”花璃冷笑一声,她那一巴掌至多让这臭蛇吐几口血,还不至于让他站不起来。 真正让化蛇站不起来的,应该是他的愧疚。 “让他变成这样的,是你啊,傻丫头。” 花璃把嬴抱月扶起来,将她握着腾蛇鳞片的手举到她眼前,“你有这个,为什么不用,就这么想死吗?”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七章 难关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花璃盯着嬴抱月的脸,她以前听山鬼提起过,龟息术是只有等阶四及其以上的高阶修行者才会的招数,且极为罕见近乎失传。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嬴抱月等阶五就能用,但一旦使用龟息后,人的新陈代谢会降到最低,呼吸减弱,体温降低,不需要多少空气就能存活。 嬴抱月应该是在察觉到自己将要窒息的时候发动了龟息术,不得不说她这临机应变十分高明。但龟息一旦使用后,人也会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对外界的危险也会失去探查,只能任人摆布。 所以龟也好蛇也好,都会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后才会冬眠,像嬴抱月这般敌人还在面前就自行龟息,冒着极大的风险。 如果化蛇和其他野兽之后对她的“尸体”做了什么,她也无法察觉和挽回。 可以说在选择龟息的那一刻,她恐怕也有了会死的觉悟。 “龟息……”化蛇怔怔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所以姐姐你刚刚才从飞仙峰上冲过来么?” “就这么任你把她带回月沼湖,她估计就要淹死了,”花璃撇撇嘴,“嘛,虽然比活埋要好上那么一点。” 但不管怎么说,嬴抱月真的是选了最苦的一条路。x33 花璃蹲下身,手拂过嬴抱月脱臼的肩膀,恶狠狠地瞪了化蛇一眼,“我下手还是太轻了。” 不应该只打断这渣蛇的几根肋骨,应该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敲断才对! 化蛇呆呆站在地上,“要不,你再多打我几拳?” “算了,”花璃叹了口气,她隐约曾听白虎神提起过,化蛇被捡回来的时候,浑身的骨头有多次被折断的痕迹。 花璃在嬴抱月身边拉起屏障,静静看着她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草丛中响起咳嗽声。 “咳咳咳!”嬴抱月呛咳着,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花璃惊醒地叫道,化蛇伏在草丛里猛地探起身,却不敢爬过来。 意识还有些模糊,嬴抱月缓缓睁大眼睛,花璃的小脸占满了她整个眼帘,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花……璃?” “嗯,是我,”花璃险些喜极而泣,小花从旁边探过身来,蛇身在嬴抱月的脸颊上蹭啊蹭。 “小花,抱歉,吓到你了吗?” 嬴抱月伸手抚了抚身边的小蛇,发现自己之前被折断的肩膀居然已经恢复了。 “花璃,你帮我治好的吗?” “不是我,”花璃冷哼一声,向旁边扬扬下巴,“是某个该死的家伙的赎罪。”x33 嬴抱月能这么快醒过来,和化蛇用水法真元为她疗伤密不可分。 嬴抱月偏过头,发现化蛇就伏在一丈开外的草丛里,虽然脸还是那张脸,却和她失去意识前的模样完全不同。 化蛇后背的翅膀彻底耷拉了下来,健壮的肩膀瑟缩着,趴在草丛里面白气弱,宛如被人打断了脊梁一般。花璃盯着嬴抱月的脸,她以前听山鬼提起过,龟息术是只有等阶四及其以上的高阶修行者才会的招数,且极为罕见近乎失传。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嬴抱月等阶五就能用,但一旦使用龟息后,人的新陈代谢会降到最低,呼吸减弱,体温降低,不需要多少空气就能存活。 嬴抱月应该是在察觉到自己将要窒息的时候发动了龟息术,不得不说她这临机应变十分高明。但龟息一旦使用后,人也会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对外界的危险也会失去探查,只能任人摆布。 所以龟也好蛇也好,都会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后才会冬眠,像嬴抱月这般敌人还在面前就自行龟息,冒着极大的风险。 如果化蛇和其他野兽之后对她的“尸体”做了什么,她也无法察觉和挽回。 可以说在选择龟息的那一刻,她恐怕也有了会死的觉悟。 “龟息……”化蛇怔怔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所以姐姐你刚刚才从飞仙峰上冲过来么?” “就这么任你把她带回月沼湖,她估计就要淹死了,”花璃撇撇嘴,“嘛,虽然比活埋要好上那么一点。” 但不管怎么说,嬴抱月真的是选了最苦的一条路。 花璃蹲下身,手拂过嬴抱月脱臼的肩膀,恶狠狠地瞪了化蛇一眼,“我下手还是太轻了。” 不应该只打断这渣蛇的几根肋骨,应该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敲断才对! 化蛇呆呆站在地上,“要不,你再多打我几拳?” “算了,”花璃叹了口气,她隐约曾听白虎神提起过,化蛇被捡回来的时候,浑身的骨头有多次被折断的痕迹。 花璃在嬴抱月身边拉起屏障,静静看着她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草丛中响起咳嗽声。 “咳咳咳!”嬴抱月呛咳着,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花璃惊醒地叫道,化蛇伏在草丛里猛地探起身,却不敢爬过来。 意识还有些模糊,嬴抱月缓缓睁大眼睛,花璃的小脸占满了她整个眼帘,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花……璃?” “嗯,是我,”花璃险些喜极而泣,小花从旁边探过身来,蛇身在嬴抱月的脸颊上蹭啊蹭。 “小花,抱歉,吓到你了吗?” 嬴抱月伸手抚了抚身边的小蛇,发现自己之前被折断的肩膀居然已经恢复了。 “花璃,你帮我治好的吗?” “不是我,”花璃冷哼一声,向旁边扬扬下巴,“是某个该死的家伙的赎罪。” 嬴抱月能这么快醒过来,和化蛇用水法真元为她疗伤密不可分。 嬴抱月偏过头,发现化蛇就伏在一丈开外的草丛里,虽然脸还是那张脸,却和她失去意识前的模样完全不同。 化蛇后背的翅膀彻底耷拉了下来,健壮的肩膀瑟缩着,趴在草丛里面白气弱,宛如被人打断了脊梁一般。 丝毫不见之前凶神恶煞扭曲恶意的模样。 嬴抱月的视线移回花璃脸上,“你把他怎么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化蛇被一群人围殴了。 “我可没把他怎么样,”花璃冷笑一声,她那一巴掌至多让这臭蛇吐几口血,还不至于让他站不起来。 真正让化蛇站不起来的,应该是他的愧疚。 “让他变成这样的,是你啊,傻丫头。” 花璃把嬴抱月扶起来,将她握着腾蛇鳞片的手举到她眼前,“你有这个,为什么不用,就这么想死吗?” “这个……”嬴抱月笑了笑,“这是用来保命的,可我不是有法子不死的吗?” 她事先计算好了龟息术的时间,按照她原本的打算,以化蛇对人类的嫌恶,确定一个人死后,他应该会毫无兴趣地走开,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可以脱身了。 丝毫不见之前凶神恶煞扭曲恶意的模样。 嬴抱月的视线移回花璃脸上,“你把他怎么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化蛇被一群人围殴了。 “我可没把他怎么样,”花璃冷笑一声,她那一巴掌至多让这臭蛇吐几口血,还不至于让他站不起来。 真正让化蛇站不起来的,应该是他的愧疚。 “让他变成这样的,是你啊,傻丫头。”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八章 会合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没有其他群山的掩映,云首峰就如同孤独的王者一般,山体棱角分明,夹杂着无数冰川,气势雄浑昂首天外。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就简单和你介绍一下吧,”花璃深一口气,仰望着这座连她都从未爬上去过的山。 “云首峰的东北山脊、东南山脊和西山山脊中间夹着三大陡壁,称之为北壁、东壁和西南壁,你们要爬的第四关百里云梯,就在西南壁上。” 百里云梯。 嬴抱月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那上面,应该不只有云吧?” “那是当然,”花璃叹了口气,“这些山脊和峭壁之间分布着五百多条大冰川,其中有二百条都在西南壁上。” “等下,你透露的这么清楚没关系吗?”嬴抱月震惊之余担心地看向花璃。 她还记得在飞仙峰的时候,花璃想要泄露青鸾峰的情报给她,却险些被逼得吐血。 “没关系,因为云首峰上,并没有禁制。” 花璃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巨大的山体。 这座山,本身就是禁制。 没有结界,没有不可说之物,没有不能去之地。 只因就算知道一切,这里依旧不可攀登。 “看见那个地方了吗?”花璃指向西南壁中部一处被白云笼罩的地方,“那里是冰塔林。你们如果能登到那个地方,一定要小心。”x33 冰塔林? 嬴抱月怔了怔,她以往还只是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地形,据说瑰丽罕见,山间纵横相间的裂隙将冰川分割成一个个冰块,在特定的气候条件下,裂缝处冰层融化较快,慢慢的形成一个个耸立的冰塔。 但她如果没有记错,冰塔林只会出现在中低纬度地区的大陆性冰川上,高纬度地区的冰川上并不能形成冰塔林。 西岭雪山是靠北的高纬度地区,怎么会出现在冰塔林? “怎么了?”察觉到嬴抱月眼中的疑惑,花璃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吧?” 嬴抱月不知该和她如何解释地理纬度的问题,只能蹙眉开口,“西岭雪山上,应当是不会出现冰塔林的。”没有其他群山的掩映,云首峰就如同孤独的王者一般,山体棱角分明,夹杂着无数冰川,气势雄浑昂首天外。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就简单和你介绍一下吧,”花璃深一口气,仰望着这座连她都从未爬上去过的山。 “云首峰的东北山脊、东南山脊和西山山脊中间夹着三大陡壁,称之为北壁、东壁和西南壁,你们要爬的第四关百里云梯,就在西南壁上。” 百里云梯。 嬴抱月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那上面,应该不只有云吧?” “那是当然,”花璃叹了口气,“这些山脊和峭壁之间分布着五百多条大冰川,其中有二百条都在西南壁上。” “等下,你透露的这么清楚没关系吗?”嬴抱月震惊之余担心地看向花璃。 她还记得在飞仙峰的时候,花璃想要泄露青鸾峰的情报给她,却险些被逼得吐血。 “没关系,因为云首峰上,并没有禁制。” 花璃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巨大的山体。 这座山,本身就是禁制。 没有结界,没有不可说之物,没有不能去之地。 只因就算知道一切,这里依旧不可攀登。 “看见那个地方了吗?”花璃指向西南壁中部一处被白云笼罩的地方,“那里是冰塔林。你们如果能登到那个地方,一定要小心。” 冰塔林? 嬴抱月怔了怔,她以往还只是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地形,据说瑰丽罕见,山间纵横相间的裂隙将冰川分割成一个个冰块,在特定的气候条件下,裂缝处冰层融化较快,慢慢的形成一个个耸立的冰塔。 但她如果没有记错,冰塔林只会出现在中低纬度地区的大陆性冰川上,高纬度地区的冰川上并不能形成冰塔林。 西岭雪山是靠北的高纬度地区,怎么会出现在冰塔林? “怎么了?”察觉到嬴抱月眼中的疑惑,花璃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吧?”x33 嬴抱月不知该和她如何解释地理纬度的问题,只能蹙眉开口,“西岭雪山上,应当是不会出现冰塔林的。” “为什么不能?”花璃奇怪道,“我出生时那里就有冰塔林了。” 她大哥还叼着她上去过,但不知为何她身为雪兽却差点冻死在那里,自此以后她对那片冰塔林敬而远之。 “对了,你们要小心的还不只那一个地方。” 花璃仰视着头顶上的冰川,遍布西南壁的冰川上不光有千姿百态的冰塔林,还有有高达数十米的冰陡崖和步步陷阱的明暗冰裂隙,以及险象环生的冰崩雪崩区。x33 “冰塔林、冰陡崖、冰裂隙还有冰崩雪崩区,”听着花璃的介绍,嬴抱月笑了笑道,“我记住了。” “亏你还能笑得出来,”花璃无语地望着她,“你知不知道这些地方连我都上不去?” 嬴抱月一怔,“你都上不去?” “是啊,”花璃叹了口气,“能上去的兽神,就只有一位。” 那就是西岭雪山的王者。 嬴抱月沉默下来,这位神灵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那修行者呢?”她轻声问道。 花璃神情有些微妙,虽然她不是很想承认,但事实上……有且只有一人。 “用自己的脚登上云首峰的修行者,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 “为什么不能?”花璃奇怪道,“我出生时那里就有冰塔林了。” 她大哥还叼着她上去过,但不知为何她身为雪兽却差点冻死在那里,自此以后她对那片冰塔林敬而远之。 “对了,你们要小心的还不只那一个地方。” 花璃仰视着头顶上的冰川,遍布西南壁的冰川上不光有千姿百态的冰塔林,还有有高达数十米的冰陡崖和步步陷阱的明暗冰裂隙,以及险象环生的冰崩雪崩区。 “冰塔林、冰陡崖、冰裂隙还有冰崩雪崩区,”听着花璃的介绍,嬴抱月笑了笑道,“我记住了。” “亏你还能笑得出来,”花璃无语地望着她,“你知不知道这些地方连我都上不去?” 嬴抱月一怔,“你都上不去?” “是啊,”花璃叹了口气,“能上去的兽神,就只有一位。” 那就是西岭雪山的王者。 嬴抱月沉默下来,这位神灵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那修行者呢?”她轻声问道。 花璃神情有些微妙,虽然她不是很想承认,但事实上……有且只有一人。 “用自己的脚登上云首峰的修行者,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九章 挑战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没有其他群山的掩映,云首峰就如同孤独的王者一般,山体棱角分明,夹杂着无数冰川,气势雄浑昂首天外。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就简单和你介绍一下吧,”花璃深一口气,仰望着这座连她都从未爬上去过的山。 “云首峰的东北山脊、东南山脊和西山山脊中间夹着三大陡壁,称之为北壁、东壁和西南壁,你们要爬的第四关百里云梯,就在西南壁上。” 百里云梯。 嬴抱月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那上面,应该不只有云吧?” “那是当然,”花璃叹了口气,“这些山脊和峭壁之间分布着五百多条大冰川,其中有二百条都在西南壁上。” “等下,你透露的这么清楚没关系吗?”嬴抱月震惊之余担心地看向花璃。 她还记得在飞仙峰的时候,花璃想要泄露青鸾峰的情报给她,却险些被逼得吐血。 “没关系,因为云首峰上,并没有禁制。” 花璃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巨大的山体。 这座山,本身就是禁制。 没有结界,没有不可说之物,没有不能去之地。 只因就算知道一切,这里依旧不可攀登。 “看见那个地方了吗?”花璃指向西南壁中部一处被白云笼罩的地方,“那里是冰塔林。你们如果能登到那个地方,一定要小心。” 冰塔林? 嬴抱月怔了怔,她以往还只是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地形,据说瑰丽罕见,山间纵横相间的裂隙将冰川分割成一个个冰块,在特定的气候条件下,裂缝处冰层融化较快,慢慢的形成一个个耸立的冰塔。 但她如果没有记错,冰塔林只会出现在中低纬度地区的大陆性冰川上,高纬度地区的冰川上并不能形成冰塔林。 西岭雪山是靠北的高纬度地区,怎么会出现在冰塔林? “怎么了?”察觉到嬴抱月眼中的疑惑,花璃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吧?” 嬴抱月不知该和她如何解释地理纬度的问题,只能蹙眉开口,“西岭雪山上,应当是不会出现冰塔林的。”没有其他群山的掩映,云首峰就如同孤独的王者一般,山体棱角分明,夹杂着无数冰川,气势雄浑昂首天外。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就简单和你介绍一下吧,”花璃深一口气,仰望着这座连她都从未爬上去过的山。 “云首峰的东北山脊、东南山脊和西山山脊中间夹着三大陡壁,称之为北壁、东壁和西南壁,你们要爬的第四关百里云梯,就在西南壁上。” 百里云梯。 嬴抱月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那上面,应该不只有云吧?” “那是当然,”花璃叹了口气,“这些山脊和峭壁之间分布着五百多条大冰川,其中有二百条都在西南壁上。” “等下,你透露的这么清楚没关系吗?”嬴抱月震惊之余担心地看向花璃。 她还记得在飞仙峰的时候,花璃想要泄露青鸾峰的情报给她,却险些被逼得吐血。 “没关系,因为云首峰上,并没有禁制。” 花璃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巨大的山体。 这座山,本身就是禁制。 没有结界,没有不可说之物,没有不能去之地。 只因就算知道一切,这里依旧不可攀登。 “看见那个地方了吗?”花璃指向西南壁中部一处被白云笼罩的地方,“那里是冰塔林。你们如果能登到那个地方,一定要小心。” 冰塔林? 嬴抱月怔了怔,她以往还只是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地形,据说瑰丽罕见,山间纵横相间的裂隙将冰川分割成一个个冰块,在特定的气候条件下,裂缝处冰层融化较快,慢慢的形成一个个耸立的冰塔。 但她如果没有记错,冰塔林只会出现在中低纬度地区的大陆性冰川上,高纬度地区的冰川上并不能形成冰塔林。 西岭雪山是靠北的高纬度地区,怎么会出现在冰塔林? “怎么了?”察觉到嬴抱月眼中的疑惑,花璃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吧?”x33 嬴抱月不知该和她如何解释地理纬度的问题,只能蹙眉开口,“西岭雪山上,应当是不会出现冰塔林的。” “为什么不能?”花璃奇怪道,“我出生时那里就有冰塔林了。” 她大哥还叼着她上去过,但不知为何她身为雪兽却差点冻死在那里,自此以后她对那片冰塔林敬而远之。 “对了,你们要小心的还不只那一个地方。” 花璃仰视着头顶上的冰川,遍布西南壁的冰川上不光有千姿百态的冰塔林,还有有高达数十米的冰陡崖和步步陷阱的明暗冰裂隙,以及险象环生的冰崩雪崩区。 “冰塔林、冰陡崖、冰裂隙还有冰崩雪崩区,”听着花璃的介绍,嬴抱月笑了笑道,“我记住了。” “亏你还能笑得出来,”花璃无语地望着她,“你知不知道这些地方连我都上不去?” 嬴抱月一怔,“你都上不去?” “是啊,”花璃叹了口气,“能上去的兽神,就只有一位。” 那就是西岭雪山的王者。 嬴抱月沉默下来,这位神灵是谁已经不言而喻。x33 “那修行者呢?”她轻声问道。 花璃神情有些微妙,虽然她不是很想承认,但事实上……有且只有一人。 “用自己的脚登上云首峰的修行者,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 “为什么不能?”花璃奇怪道,“我出生时那里就有冰塔林了。” 她大哥还叼着她上去过,但不知为何她身为雪兽却差点冻死在那里,自此以后她对那片冰塔林敬而远之。 “对了,你们要小心的还不只那一个地方。” 花璃仰视着头顶上的冰川,遍布西南壁的冰川上不光有千姿百态的冰塔林,还有有高达数十米的冰陡崖和步步陷阱的明暗冰裂隙,以及险象环生的冰崩雪崩区。 “冰塔林、冰陡崖、冰裂隙还有冰崩雪崩区,”听着花璃的介绍,嬴抱月笑了笑道,“我记住了。” “亏你还能笑得出来,”花璃无语地望着她,“你知不知道这些地方连我都上不去?” 嬴抱月一怔,“你都上不去?” “是啊,”花璃叹了口气,“能上去的兽神,就只有一位。” 那就是西岭雪山的王者。 嬴抱月沉默下来,这位神灵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那修行者呢?”她轻声问道。 花璃神情有些微妙,虽然她不是很想承认,但事实上……有且只有一人。 “用自己的脚登上云首峰的修行者,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章 不离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灵芝草全部被整齐地摆放在山脚下的一块大黑石上,外观有些像大萝卜,一个个圆胖可爱,看上去格外诱人。 即便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灵芝草上发出的气息都足以让修行者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好东西。 “嗨,回去就回去吧,老子这辈子是成不了天阶了,老子的娘还在家等我养老呢,可不能死在这!” 一名五大三粗的南楚修行者忽然骂骂咧咧打破了寂静,走上前抓起一株灵芝草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回走去。 在经过姜元元身边时,他躬身向姜元元一礼。 “二殿下,请恕在下无能,不能陪二殿下走下去了。” “没什么,听说你临走前妻子还有喜了,明哲保身是正确的,”姜元元笑了笑,除了姬嘉树他们外,和他一起到达这座山下的南楚修行者就只有这名汉子一人,他叹了口气,伸手也从石头上拿下一株灵芝草。 “二殿下,你……” 看到姜元元也拿了草,那汉子愣了愣神。 “怎么,准你走不准我走?你境界还比我高呢,”姜元元笑了,“我虽不是太子,但死了我父王大概也会伤心吧。” 那是肯定的。 毕竟他们这些仙官之前早有察觉,姜元元早年间虽然不受宠,但自从长子久无子嗣身体越来越不行后,南楚王对这个次子越发看重,这次让他带着一群仙官参加高阶大典,也有磨炼其心为姜元元收买人心的用心在。 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姜元元这般身份贵重的王族,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此时看见姜元元如此选择,大汉也松了口气,毕竟如果姜元元在山上遇到了意外,他们这些跟来的人都难辞其咎。 “只是二殿下,其实你可以和春华君他们一起……” 大汉看向姬嘉树所在的方向,还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他刚刚之所以敢撇开姜元元退出,其实就是看见了姬嘉树和陈子楚他们在。别的人暂且不提,他虽不知姬嘉树为何不与他们这些南楚修行者抱团,但只要有他在,姜元元出事,南楚王第一个要问罪的肯定是姬嘉树。 “春华的话还是算了吧,”姜元元看向不动如山地坐在李稷身边的姬嘉树,苦笑一声,“他在等的人,并不是我。” 姜元元垂下视线,在初次遇见嬴抱月的时候,他虽然也做过美梦,觉得自己也许能会成为遇见大司命的太祖皇帝。x33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他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抓不住。 姬嘉树将来会侍奉的君王,并不是他。 “二殿下?”大汉愣愣看着他,“你在说谁?” “没什么,我们走吧,”姜元元笑了笑,“我媳妇还在山下等着我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和道路。 说完他和姬嘉树等人打了个招呼,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前路,离开了云首峰。 嬴抱月在花璃和化蛇的结界下隐蔽了身形,她侧过头,看着姜元元和那名大汉并肩从她身边穿过。灵芝草全部被整齐地摆放在山脚下的一块大黑石上,外观有些像大萝卜,一个个圆胖可爱,看上去格外诱人。 即便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灵芝草上发出的气息都足以让修行者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好东西。 “嗨,回去就回去吧,老子这辈子是成不了天阶了,老子的娘还在家等我养老呢,可不能死在这!” 一名五大三粗的南楚修行者忽然骂骂咧咧打破了寂静,走上前抓起一株灵芝草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回走去。 在经过姜元元身边时,他躬身向姜元元一礼。 “二殿下,请恕在下无能,不能陪二殿下走下去了。” “没什么,听说你临走前妻子还有喜了,明哲保身是正确的,”姜元元笑了笑,除了姬嘉树他们外,和他一起到达这座山下的南楚修行者就只有这名汉子一人,他叹了口气,伸手也从石头上拿下一株灵芝草。 “二殿下,你……” 看到姜元元也拿了草,那汉子愣了愣神。 “怎么,准你走不准我走?你境界还比我高呢,”姜元元笑了,“我虽不是太子,但死了我父王大概也会伤心吧。” 那是肯定的。 毕竟他们这些仙官之前早有察觉,姜元元早年间虽然不受宠,但自从长子久无子嗣身体越来越不行后,南楚王对这个次子越发看重,这次让他带着一群仙官参加高阶大典,也有磨炼其心为姜元元收买人心的用心在。 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姜元元这般身份贵重的王族,走到这里就可以了。x33 此时看见姜元元如此选择,大汉也松了口气,毕竟如果姜元元在山上遇到了意外,他们这些跟来的人都难辞其咎。 “只是二殿下,其实你可以和春华君他们一起……” 大汉看向姬嘉树所在的方向,还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他刚刚之所以敢撇开姜元元退出,其实就是看见了姬嘉树和陈子楚他们在。别的人暂且不提,他虽不知姬嘉树为何不与他们这些南楚修行者抱团,但只要有他在,姜元元出事,南楚王第一个要问罪的肯定是姬嘉树。 “春华的话还是算了吧,”姜元元看向不动如山地坐在李稷身边的姬嘉树,苦笑一声,“他在等的人,并不是我。” 姜元元垂下视线,在初次遇见嬴抱月的时候,他虽然也做过美梦,觉得自己也许能会成为遇见大司命的太祖皇帝。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他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抓不住。 姬嘉树将来会侍奉的君王,并不是他。 “二殿下?”大汉愣愣看着他,“你在说谁?” “没什么,我们走吧,”姜元元笑了笑,“我媳妇还在山下等着我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和道路。 说完他和姬嘉树等人打了个招呼,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前路,离开了云首峰。 嬴抱月在花璃和化蛇的结界下隐蔽了身形,她侧过头,看着姜元元和那名大汉并肩从她身边穿过。 她轻吸一口气,向姜元元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 “他又是什么人?”化蛇皱眉,“你认识的人也太多了吧?” “他是最开始帮助我的一个人,”嬴抱月注视着姜元元离开的背影,轻声道,“是我最初的伯乐。” 在南楚的初阶大典上,他给了她开始的机会。 在后辽的雪山之下,他则第一个选择了离开。 他真是个无论何时都清醒无比的少年。 走出了十几丈远的姜元元忽有所感,停住了脚步。 “二殿下?” “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遗憾,”姜元元没有回头,只是低头笑了笑,“其实,我真的很想看到最后啊。” 他想亲眼看到那个他最先押注的女子,登上最高的山。 “那殿下,我们要不要再等等?”大汉犹豫地问道。 姜元元摇了摇头,“既然不能陪到最后,那么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他不是谁的臣子,而是立志要成为王的人。 不属于他的东西,不该留恋。 她轻吸一口气,向姜元元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 “他又是什么人?”化蛇皱眉,“你认识的人也太多了吧?” “他是最开始帮助我的一个人,”嬴抱月注视着姜元元离开的背影,轻声道,“是我最初的伯乐。” 在南楚的初阶大典上,他给了她开始的机会。 在后辽的雪山之下,他则第一个选择了离开。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一章 虎山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灵芝草全部被整齐地摆放在山脚下的一块大黑石上,外观有些像大萝卜,一个个圆胖可爱,看上去格外诱人。 即便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灵芝草上发出的气息都足以让修行者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好东西。 “嗨,回去就回去吧,老子这辈子是成不了天阶了,老子的娘还在家等我养老呢,可不能死在这!” 一名五大三粗的南楚修行者忽然骂骂咧咧打破了寂静,走上前抓起一株灵芝草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回走去。x33 在经过姜元元身边时,他躬身向姜元元一礼。 “二殿下,请恕在下无能,不能陪二殿下走下去了。” “没什么,听说你临走前妻子还有喜了,明哲保身是正确的,”姜元元笑了笑,除了姬嘉树他们外,和他一起到达这座山下的南楚修行者就只有这名汉子一人,他叹了口气,伸手也从石头上拿下一株灵芝草。 “二殿下,你……” 看到姜元元也拿了草,那汉子愣了愣神。 “怎么,准你走不准我走?你境界还比我高呢,”姜元元笑了,“我虽不是太子,但死了我父王大概也会伤心吧。” 那是肯定的。 毕竟他们这些仙官之前早有察觉,姜元元早年间虽然不受宠,但自从长子久无子嗣身体越来越不行后,南楚王对这个次子越发看重,这次让他带着一群仙官参加高阶大典,也有磨炼其心为姜元元收买人心的用心在。 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姜元元这般身份贵重的王族,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此时看见姜元元如此选择,大汉也松了口气,毕竟如果姜元元在山上遇到了意外,他们这些跟来的人都难辞其咎。 “只是二殿下,其实你可以和春华君他们一起……” 大汉看向姬嘉树所在的方向,还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他刚刚之所以敢撇开姜元元退出,其实就是看见了姬嘉树和陈子楚他们在。别的人暂且不提,他虽不知姬嘉树为何不与他们这些南楚修行者抱团,但只要有他在,姜元元出事,南楚王第一个要问罪的肯定是姬嘉树。 “春华的话还是算了吧,”姜元元看向不动如山地坐在李稷身边的姬嘉树,苦笑一声,“他在等的人,并不是我。” 姜元元垂下视线,在初次遇见嬴抱月的时候,他虽然也做过美梦,觉得自己也许能会成为遇见大司命的太祖皇帝。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他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抓不住。 姬嘉树将来会侍奉的君王,并不是他。 “二殿下?”大汉愣愣看着他,“你在说谁?” “没什么,我们走吧,”姜元元笑了笑,“我媳妇还在山下等着我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和道路。 说完他和姬嘉树等人打了个招呼,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前路,离开了云首峰。 嬴抱月在花璃和化蛇的结界下隐蔽了身形,她侧过头,看着姜元元和那名大汉并肩从她身边穿过。灵芝草全部被整齐地摆放在山脚下的一块大黑石上,外观有些像大萝卜,一个个圆胖可爱,看上去格外诱人。 即便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灵芝草上发出的气息都足以让修行者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好东西。 “嗨,回去就回去吧,老子这辈子是成不了天阶了,老子的娘还在家等我养老呢,可不能死在这!” 一名五大三粗的南楚修行者忽然骂骂咧咧打破了寂静,走上前抓起一株灵芝草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回走去。x33 在经过姜元元身边时,他躬身向姜元元一礼。 “二殿下,请恕在下无能,不能陪二殿下走下去了。” “没什么,听说你临走前妻子还有喜了,明哲保身是正确的,”姜元元笑了笑,除了姬嘉树他们外,和他一起到达这座山下的南楚修行者就只有这名汉子一人,他叹了口气,伸手也从石头上拿下一株灵芝草。 “二殿下,你……” 看到姜元元也拿了草,那汉子愣了愣神。 “怎么,准你走不准我走?你境界还比我高呢,”姜元元笑了,“我虽不是太子,但死了我父王大概也会伤心吧。” 那是肯定的。 毕竟他们这些仙官之前早有察觉,姜元元早年间虽然不受宠,但自从长子久无子嗣身体越来越不行后,南楚王对这个次子越发看重,这次让他带着一群仙官参加高阶大典,也有磨炼其心为姜元元收买人心的用心在。 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姜元元这般身份贵重的王族,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此时看见姜元元如此选择,大汉也松了口气,毕竟如果姜元元在山上遇到了意外,他们这些跟来的人都难辞其咎。 “只是二殿下,其实你可以和春华君他们一起……” 大汉看向姬嘉树所在的方向,还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他刚刚之所以敢撇开姜元元退出,其实就是看见了姬嘉树和陈子楚他们在。别的人暂且不提,他虽不知姬嘉树为何不与他们这些南楚修行者抱团,但只要有他在,姜元元出事,南楚王第一个要问罪的肯定是姬嘉树。 “春华的话还是算了吧,”姜元元看向不动如山地坐在李稷身边的姬嘉树,苦笑一声,“他在等的人,并不是我。” 姜元元垂下视线,在初次遇见嬴抱月的时候,他虽然也做过美梦,觉得自己也许能会成为遇见大司命的太祖皇帝。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他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抓不住。 姬嘉树将来会侍奉的君王,并不是他。 “二殿下?”大汉愣愣看着他,“你在说谁?” “没什么,我们走吧,”姜元元笑了笑,“我媳妇还在山下等着我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和道路。 说完他和姬嘉树等人打了个招呼,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前路,离开了云首峰。 嬴抱月在花璃和化蛇的结界下隐蔽了身形,她侧过头,看着姜元元和那名大汉并肩从她身边穿过。 她轻吸一口气,向姜元元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 “他又是什么人?”化蛇皱眉,“你认识的人也太多了吧?” “他是最开始帮助我的一个人,”嬴抱月注视着姜元元离开的背影,轻声道,“是我最初的伯乐。” 在南楚的初阶大典上,他给了她开始的机会。 在后辽的雪山之下,他则第一个选择了离开。 他真是个无论何时都清醒无比的少年。 走出了十几丈远的姜元元忽有所感,停住了脚步。 “二殿下?” “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遗憾,”姜元元没有回头,只是低头笑了笑,“其实,我真的很想看到最后啊。” 他想亲眼看到那个他最先押注的女子,登上最高的山。 “那殿下,我们要不要再等等?”大汉犹豫地问道。 姜元元摇了摇头,“既然不能陪到最后,那么我也有我的事要做。”x33 他不是谁的臣子,而是立志要成为王的人。 不属于他的东西,不该留恋。 她轻吸一口气,向姜元元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 “他又是什么人?”化蛇皱眉,“你认识的人也太多了吧?” “他是最开始帮助我的一个人,”嬴抱月注视着姜元元离开的背影,轻声道,“是我最初的伯乐。” 他不是谁的臣子,而是立志要成为王的人。 不属于他的东西,不该留恋。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二章 冰道 “不是只针对天阶的关卡吧?”嬴抱月打断她,“还有想成为天阶的人吧?” 原本目光犹豫的其他人闻言一怔。 嬴抱月看向面前被冰雪覆盖的道路。专门为天阶修行者准备的路,那么这也意味着,如果你想成为天阶修行者,那么就从这里登上去。 “不是……你是不是傻?”花璃愣了半晌,气得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嬴抱月笑起来,“我们不就是想上山见老虎吗?” 说起来她上辈子还没直接面见过白虎神呢,毕竟山鬼不下山,白虎神一直在西岭雪山上陪他。x33 嬴抱月的笑声驱散了山石下的阴霾,姬嘉树也笑起来,“嗯,我也想见见。” 他收回走向山石的脚,系好身上的衣带,“我也想上去。” “那……”赵光看向坚定不移的李稷,抖抖索索道,“我也上去?” 姬嘉树和李稷都选择上山,这下他可没靠山了,让他一个人下山他都觉得害怕。 陈子楚看了眼赵光,他抱紧了怀中的一柄重剑,走到了赵光身边,低声道,“我也上山。” 嬴抱月微怔,这时她才意识到,一直与兄长形影不离的陈子寒并不在陈子楚身边。 子寒他,没能通过第三关吗? 许义山沉默地跟在陈子楚身边,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宋谦恋恋不舍地望了眼灵芝草,也靠了过去。 实在不行,等从山上下来,他让叔父给他买些灵芝草吧,这次他还是想要跟在嬴抱月身边。 耶律华看了眼孟诗,孟诗自然地走到了嬴抱月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耶律华在心中叹了口气跟上。 “你们这群人都疯了吗?”看着这一幕花璃气笑了,“这可是要命的事,你们就这么儿戏?” 如果不是怕这群人都死了嬴抱月会内疚,她才不管这些人的死活。 嬴抱月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忍不住看向姬嘉树等人。 “你不用这种眼神,”姬嘉树平静道,“我是自己做的选择,我们都是大人了,自己对自己的命负责。” 其他人纷纷点头。 花璃无语地说不出话来,但这时她的目光落到队尾的一名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的少年身上。 “你的话,怎么说也该留下了,”花璃语含讥讽,“你要是一起去,那就是个累赘。” 嬴抱月一怔。 花璃所看向的人,是归辰。 归辰微微抬起头,他面色十分苍白,气息不稳,眼中布满血丝。 “居然能把人阶修行者都带到这里,”花璃瞥了嬴抱月一眼,“我都不知该说你胆子大呢,还是本事大。” 只能说他多亏是个火法者,身边又有这么多同伴照拂,不然估计早就丢了性命。 看到气喘吁吁的归辰,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咬了咬牙。 “归辰,你别上去了。”“不是只针对天阶的关卡吧?”嬴抱月打断她,“还有想成为天阶的人吧?” 原本目光犹豫的其他人闻言一怔。 嬴抱月看向面前被冰雪覆盖的道路。专门为天阶修行者准备的路,那么这也意味着,如果你想成为天阶修行者,那么就从这里登上去。 “不是……你是不是傻?”花璃愣了半晌,气得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嬴抱月笑起来,“我们不就是想上山见老虎吗?”x33 说起来她上辈子还没直接面见过白虎神呢,毕竟山鬼不下山,白虎神一直在西岭雪山上陪他。 嬴抱月的笑声驱散了山石下的阴霾,姬嘉树也笑起来,“嗯,我也想见见。” 他收回走向山石的脚,系好身上的衣带,“我也想上去。” “那……”赵光看向坚定不移的李稷,抖抖索索道,“我也上去?” 姬嘉树和李稷都选择上山,这下他可没靠山了,让他一个人下山他都觉得害怕。 陈子楚看了眼赵光,他抱紧了怀中的一柄重剑,走到了赵光身边,低声道,“我也上山。” 嬴抱月微怔,这时她才意识到,一直与兄长形影不离的陈子寒并不在陈子楚身边。 子寒他,没能通过第三关吗? 许义山沉默地跟在陈子楚身边,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宋谦恋恋不舍地望了眼灵芝草,也靠了过去。 实在不行,等从山上下来,他让叔父给他买些灵芝草吧,这次他还是想要跟在嬴抱月身边。 耶律华看了眼孟诗,孟诗自然地走到了嬴抱月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耶律华在心中叹了口气跟上。 “你们这群人都疯了吗?”看着这一幕花璃气笑了,“这可是要命的事,你们就这么儿戏?” 如果不是怕这群人都死了嬴抱月会内疚,她才不管这些人的死活。 嬴抱月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忍不住看向姬嘉树等人。 “你不用这种眼神,”姬嘉树平静道,“我是自己做的选择,我们都是大人了,自己对自己的命负责。” 其他人纷纷点头。 花璃无语地说不出话来,但这时她的目光落到队尾的一名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的少年身上。 “你的话,怎么说也该留下了,”花璃语含讥讽,“你要是一起去,那就是个累赘。” 嬴抱月一怔。 花璃所看向的人,是归辰。 归辰微微抬起头,他面色十分苍白,气息不稳,眼中布满血丝。 “居然能把人阶修行者都带到这里,”花璃瞥了嬴抱月一眼,“我都不知该说你胆子大呢,还是本事大。” 只能说他多亏是个火法者,身边又有这么多同伴照拂,不然估计早就丢了性命。 看到气喘吁吁的归辰,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咬了咬牙。 “归辰,你别上去了。” 归辰抬起头,他的眼中并没有意外,他很清楚,以他的境界走到这里就该满足了。 但看着站在嬴抱月身边的其他人,他咬着牙低下了头。 “我……” 他不想放弃。 他明明是最早留在她身边人,现在却唯有他要退出。 “归离还在山下等着你呢,”嬴抱月看着少年血红的双眼,轻声劝道,“拿着灵芝草下山吧。” 归辰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嬴抱月抿了抿唇,沉声道,“下山,这是命令。” 归辰浑身一震。这大概是嬴抱月,第一次对他下命令。 他是她的铁卫,她的命令是一定要听的。 “不是你没能登上去,”嬴抱月轻声道,“记住,是我命令你离开的。” “所以,这不怪你。” 归辰微微垂下视线,这就是她的温柔。 “归辰,走吧。” 归辰抬起头,他的眼中并没有意外,他很清楚,以他的境界走到这里就该满足了。 但看着站在嬴抱月身边的其他人,他咬着牙低下了头。 “我……” 他不想放弃。 他明明是最早留在她身边人,现在却唯有他要退出。 “归离还在山下等着你呢,”嬴抱月看着少年血红的双眼,轻声劝道,“拿着灵芝草下山吧。” 归辰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嬴抱月抿了抿唇,沉声道,“下山,这是命令。” 归辰浑身一震。这大概是嬴抱月,第一次对他下命令。 他是她的铁卫,她的命令是一定要听的。 “不是你没能登上去,”嬴抱月轻声道,“记住,是我命令你离开的。” “所以,这不怪你。” 归辰微微垂下视线,这就是她的温柔。 “归辰,走吧。”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三章 黑风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不是只针对天阶的关卡吧?”嬴抱月打断她,“还有想成为天阶的人吧?” 原本目光犹豫的其他人闻言一怔。 嬴抱月看向面前被冰雪覆盖的道路。专门为天阶修行者准备的路,那么这也意味着,如果你想成为天阶修行者,那么就从这里登上去。 “不是……你是不是傻?”花璃愣了半晌,气得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嬴抱月笑起来,“我们不就是想上山见老虎吗?” 说起来她上辈子还没直接面见过白虎神呢,毕竟山鬼不下山,白虎神一直在西岭雪山上陪他。 嬴抱月的笑声驱散了山石下的阴霾,姬嘉树也笑起来,“嗯,我也想见见。” 他收回走向山石的脚,系好身上的衣带,“我也想上去。” “那……”赵光看向坚定不移的李稷,抖抖索索道,“我也上去?” 姬嘉树和李稷都选择上山,这下他可没靠山了,让他一个人下山他都觉得害怕。 陈子楚看了眼赵光,他抱紧了怀中的一柄重剑,走到了赵光身边,低声道,“我也上山。” 嬴抱月微怔,这时她才意识到,一直与兄长形影不离的陈子寒并不在陈子楚身边。 子寒他,没能通过第三关吗? 许义山沉默地跟在陈子楚身边,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宋谦恋恋不舍地望了眼灵芝草,也靠了过去。 实在不行,等从山上下来,他让叔父给他买些灵芝草吧,这次他还是想要跟在嬴抱月身边。 耶律华看了眼孟诗,孟诗自然地走到了嬴抱月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耶律华在心中叹了口气跟上。 “你们这群人都疯了吗?”看着这一幕花璃气笑了,“这可是要命的事,你们就这么儿戏?” 如果不是怕这群人都死了嬴抱月会内疚,她才不管这些人的死活。 嬴抱月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忍不住看向姬嘉树等人。 “你不用这种眼神,”姬嘉树平静道,“我是自己做的选择,我们都是大人了,自己对自己的命负责。” 其他人纷纷点头。 花璃无语地说不出话来,但这时她的目光落到队尾的一名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的少年身上。 “你的话,怎么说也该留下了,”花璃语含讥讽,“你要是一起去,那就是个累赘。” 嬴抱月一怔。 花璃所看向的人,是归辰。 归辰微微抬起头,他面色十分苍白,气息不稳,眼中布满血丝。 “居然能把人阶修行者都带到这里,”花璃瞥了嬴抱月一眼,“我都不知该说你胆子大呢,还是本事大。” 只能说他多亏是个火法者,身边又有这么多同伴照拂,不然估计早就丢了性命。 看到气喘吁吁的归辰,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咬了咬牙。“不是只针对天阶的关卡吧?”嬴抱月打断她,“还有想成为天阶的人吧?” 原本目光犹豫的其他人闻言一怔。 嬴抱月看向面前被冰雪覆盖的道路。专门为天阶修行者准备的路,那么这也意味着,如果你想成为天阶修行者,那么就从这里登上去。 “不是……你是不是傻?”花璃愣了半晌,气得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嬴抱月笑起来,“我们不就是想上山见老虎吗?” 说起来她上辈子还没直接面见过白虎神呢,毕竟山鬼不下山,白虎神一直在西岭雪山上陪他。 嬴抱月的笑声驱散了山石下的阴霾,姬嘉树也笑起来,“嗯,我也想见见。” 他收回走向山石的脚,系好身上的衣带,“我也想上去。” “那……”赵光看向坚定不移的李稷,抖抖索索道,“我也上去?” 姬嘉树和李稷都选择上山,这下他可没靠山了,让他一个人下山他都觉得害怕。 陈子楚看了眼赵光,他抱紧了怀中的一柄重剑,走到了赵光身边,低声道,“我也上山。” 嬴抱月微怔,这时她才意识到,一直与兄长形影不离的陈子寒并不在陈子楚身边。 子寒他,没能通过第三关吗? 许义山沉默地跟在陈子楚身边,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宋谦恋恋不舍地望了眼灵芝草,也靠了过去。 实在不行,等从山上下来,他让叔父给他买些灵芝草吧,这次他还是想要跟在嬴抱月身边。 耶律华看了眼孟诗,孟诗自然地走到了嬴抱月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耶律华在心中叹了口气跟上。 “你们这群人都疯了吗?”看着这一幕花璃气笑了,“这可是要命的事,你们就这么儿戏?” 如果不是怕这群人都死了嬴抱月会内疚,她才不管这些人的死活。 嬴抱月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忍不住看向姬嘉树等人。 “你不用这种眼神,”姬嘉树平静道,“我是自己做的选择,我们都是大人了,自己对自己的命负责。” 其他人纷纷点头。 花璃无语地说不出话来,但这时她的目光落到队尾的一名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的少年身上。 “你的话,怎么说也该留下了,”花璃语含讥讽,“你要是一起去,那就是个累赘。” 嬴抱月一怔。 花璃所看向的人,是归辰。 归辰微微抬起头,他面色十分苍白,气息不稳,眼中布满血丝。 “居然能把人阶修行者都带到这里,”花璃瞥了嬴抱月一眼,“我都不知该说你胆子大呢,还是本事大。” 只能说他多亏是个火法者,身边又有这么多同伴照拂,不然估计早就丢了性命。 看到气喘吁吁的归辰,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咬了咬牙。 “归辰,你别上去了。” 归辰抬起头,他的眼中并没有意外,他很清楚,以他的境界走到这里就该满足了。 但看着站在嬴抱月身边的其他人,他咬着牙低下了头。 “我……” 他不想放弃。 他明明是最早留在她身边人,现在却唯有他要退出。 “归离还在山下等着你呢,”嬴抱月看着少年血红的双眼,轻声劝道,“拿着灵芝草下山吧。”x33 归辰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嬴抱月抿了抿唇,沉声道,“下山,这是命令。” 归辰浑身一震。这大概是嬴抱月,第一次对他下命令。 他是她的铁卫,她的命令是一定要听的。 “不是你没能登上去,”嬴抱月轻声道,“记住,是我命令你离开的。” “所以,这不怪你。” 归辰微微垂下视线,这就是她的温柔。 “归辰,走吧。” “归辰,你别上去了。” 归辰抬起头,他的眼中并没有意外,他很清楚,以他的境界走到这里就该满足了。 但看着站在嬴抱月身边的其他人,他咬着牙低下了头。 “我……” 他不想放弃。 他明明是最早留在她身边人,现在却唯有他要退出。 “归离还在山下等着你呢,”嬴抱月看着少年血红的双眼,轻声劝道,“拿着灵芝草下山吧。” 归辰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嬴抱月抿了抿唇,沉声道,“下山,这是命令。” 归辰浑身一震。这大概是嬴抱月,第一次对他下命令。 他是她的铁卫,她的命令是一定要听的。 “不是你没能登上去,”嬴抱月轻声道,“记住,是我命令你离开的。” “所以,这不怪你。” 归辰微微垂下视线,这就是她的温柔。 “归辰,走吧。”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四章 裂缝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这也是她兄长将化蛇放在青鸾峰的理由,青鸾峰是云首峰的屏障,化蛇虽然胡闹,但因能窥探人的记忆,能通过他这关的人,一般来说至少不会是心性邪恶之人。 本应如此。 花璃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但此时,她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此时来云岭雪山的应该都是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山鬼刚刚还通知了所有人在山脚下的这个地方有灵芝草来拿,按理说不可能有修行者通过了第三关却不来到此处的。 事有反常必为妖。 “你怎么不早说?”花璃猛地揪住化蛇的衣领,“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啊?”化蛇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通过考验没来这里的人,不止一个,我就没多在意。” “不止一个?”花璃愣住,“到底有几个?” “有两个,”化蛇道,“有一个还是抱月的同伴,叫什么陈子寒来着?” “怎么回事?”花璃眉头紧锁。 “他虽通过了考验,但身受重伤,且似乎对他那个哥哥很愧疚的样子,就选择先下山了,”化蛇撇撇嘴,“性子有点愚拙,但不算坏人。不愧是抱月选中的人。” 花璃心往下沉,看得出来嬴抱月这次带来的人让化蛇对人类的警惕普遍降低了。 她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沉声问道,“另外那个呢?” 化蛇眼中浮现一丝迷茫,“另外那个……” 花璃还是第一次看见化蛇这么微妙的反应,“怎么?你不是说他通过你的考验了么?难道表现得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化蛇蹙眉。 如果不是遇见了嬴抱月,他应该会对那名少年刮目相看。 “是个年轻的等阶四修行者,应该不是什么恶人吧,”化蛇托腮道,“记忆里小时候还蛮惨的,没做过什么坏事,有点小毛病,但在林中挣扎一番后也克服了。” 就表现而言,虽然不算起眼,但堪称完美。 看着化蛇的反应,花璃眯起了眼睛。 “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看到是看不出来,他戴着一幅铁面具,”化蛇道,“记忆里也没出现他的脸,大概是对容貌不在意吧。” 花璃心中咯噔一声。 记忆里没有自己的脸?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她定定望着眼前丝毫没察觉到不对的化蛇,化蛇因为对自己的人脸有所自卑,所以讨厌自己的容貌,所以他察觉不到不对劲。 刚刚好。 对于化蛇心中会有的想法,化蛇会有的反应,化蛇期待看到的人心的丑态,都把握得刚刚好。 简直就像是为了化蛇这一关量身定制的记忆一般。 花璃不寒而栗。 “化蛇,你有没有在那个人的记忆里看见,他是哪里人?” “是后辽或是北魏人吧?毕竟有看见永夜长城,”化蛇不假思索道。 不对,这世上除了后辽和北魏,还有一个地方能看见永夜长城。 只不过是从另一个方向看。这也是她兄长将化蛇放在青鸾峰的理由,青鸾峰是云首峰的屏障,化蛇虽然胡闹,但因能窥探人的记忆,能通过他这关的人,一般来说至少不会是心性邪恶之人。 本应如此。 花璃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但此时,她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x33 此时来云岭雪山的应该都是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山鬼刚刚还通知了所有人在山脚下的这个地方有灵芝草来拿,按理说不可能有修行者通过了第三关却不来到此处的。 事有反常必为妖。 “你怎么不早说?”花璃猛地揪住化蛇的衣领,“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啊?”化蛇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通过考验没来这里的人,不止一个,我就没多在意。” “不止一个?”花璃愣住,“到底有几个?” “有两个,”化蛇道,“有一个还是抱月的同伴,叫什么陈子寒来着?” “怎么回事?”花璃眉头紧锁。 “他虽通过了考验,但身受重伤,且似乎对他那个哥哥很愧疚的样子,就选择先下山了,”化蛇撇撇嘴,“性子有点愚拙,但不算坏人。不愧是抱月选中的人。” 花璃心往下沉,看得出来嬴抱月这次带来的人让化蛇对人类的警惕普遍降低了。 她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沉声问道,“另外那个呢?” 化蛇眼中浮现一丝迷茫,“另外那个……” 花璃还是第一次看见化蛇这么微妙的反应,“怎么?你不是说他通过你的考验了么?难道表现得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化蛇蹙眉。 如果不是遇见了嬴抱月,他应该会对那名少年刮目相看。 “是个年轻的等阶四修行者,应该不是什么恶人吧,”化蛇托腮道,“记忆里小时候还蛮惨的,没做过什么坏事,有点小毛病,但在林中挣扎一番后也克服了。” 就表现而言,虽然不算起眼,但堪称完美。 看着化蛇的反应,花璃眯起了眼睛。 “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看到是看不出来,他戴着一幅铁面具,”化蛇道,“记忆里也没出现他的脸,大概是对容貌不在意吧。” 花璃心中咯噔一声。 记忆里没有自己的脸? 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她定定望着眼前丝毫没察觉到不对的化蛇,化蛇因为对自己的人脸有所自卑,所以讨厌自己的容貌,所以他察觉不到不对劲。 刚刚好。 对于化蛇心中会有的想法,化蛇会有的反应,化蛇期待看到的人心的丑态,都把握得刚刚好。 简直就像是为了化蛇这一关量身定制的记忆一般。 花璃不寒而栗。 “化蛇,你有没有在那个人的记忆里看见,他是哪里人?” “是后辽或是北魏人吧?毕竟有看见永夜长城,”化蛇不假思索道。 不对,这世上除了后辽和北魏,还有一个地方能看见永夜长城。 只不过是从另一个方向看。 “那个人,现在在哪?”花璃一字一顿问道。 “从青鸾峰离开后,那个人气息就消失了,”化蛇愣愣看向眼前被雪风包裹的山峰,“他去哪了来着?” “大概下山了吧?” 不,不对。 花璃瞳孔微微收缩,这时两人脚底下忽然传来一阵震动。 “怎么了?” 化蛇一个趔趄,顺着震动的方向看去,愕然瞪大眼睛。 发生震动的,居然是云首峰。 “那个人,现在在哪?”花璃一字一顿问道。 “从青鸾峰离开后,那个人气息就消失了,”化蛇愣愣看向眼前被雪风包裹的山峰,“他去哪了来着?” “大概下山了吧?” 不,不对。x33 花璃瞳孔微微收缩,这时两人脚底下忽然传来一阵震动。 “怎么了?” 化蛇一个趔趄,顺着震动的方向看去,愕然瞪大眼睛。 发生震动的,居然是云首峰。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五章 冰林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这也是她兄长将化蛇放在青鸾峰的理由,青鸾峰是云首峰的屏障,化蛇虽然胡闹,但因能窥探人的记忆,能通过他这关的人,一般来说至少不会是心性邪恶之人。 本应如此。 花璃原本也是这么想的。x33 但此时,她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此时来云岭雪山的应该都是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山鬼刚刚还通知了所有人在山脚下的这个地方有灵芝草来拿,按理说不可能有修行者通过了第三关却不来到此处的。 事有反常必为妖。 “你怎么不早说?”花璃猛地揪住化蛇的衣领,“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啊?”化蛇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通过考验没来这里的人,不止一个,我就没多在意。” “不止一个?”花璃愣住,“到底有几个?” “有两个,”化蛇道,“有一个还是抱月的同伴,叫什么陈子寒来着?” “怎么回事?”花璃眉头紧锁。 “他虽通过了考验,但身受重伤,且似乎对他那个哥哥很愧疚的样子,就选择先下山了,”化蛇撇撇嘴,“性子有点愚拙,但不算坏人。不愧是抱月选中的人。” 花璃心往下沉,看得出来嬴抱月这次带来的人让化蛇对人类的警惕普遍降低了。 她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沉声问道,“另外那个呢?” 化蛇眼中浮现一丝迷茫,“另外那个……” 花璃还是第一次看见化蛇这么微妙的反应,“怎么?你不是说他通过你的考验了么?难道表现得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化蛇蹙眉。 如果不是遇见了嬴抱月,他应该会对那名少年刮目相看。 “是个年轻的等阶四修行者,应该不是什么恶人吧,”化蛇托腮道,“记忆里小时候还蛮惨的,没做过什么坏事,有点小毛病,但在林中挣扎一番后也克服了。” 就表现而言,虽然不算起眼,但堪称完美。 看着化蛇的反应,花璃眯起了眼睛。 “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看到是看不出来,他戴着一幅铁面具,”化蛇道,“记忆里也没出现他的脸,大概是对容貌不在意吧。” 花璃心中咯噔一声。 记忆里没有自己的脸?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她定定望着眼前丝毫没察觉到不对的化蛇,化蛇因为对自己的人脸有所自卑,所以讨厌自己的容貌,所以他察觉不到不对劲。 刚刚好。这也是她兄长将化蛇放在青鸾峰的理由,青鸾峰是云首峰的屏障,化蛇虽然胡闹,但因能窥探人的记忆,能通过他这关的人,一般来说至少不会是心性邪恶之人。 本应如此。 花璃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但此时,她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此时来云岭雪山的应该都是参加高阶大典的修行者,山鬼刚刚还通知了所有人在山脚下的这个地方有灵芝草来拿,按理说不可能有修行者通过了第三关却不来到此处的。 事有反常必为妖。 “你怎么不早说?”花璃猛地揪住化蛇的衣领,“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啊?”化蛇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通过考验没来这里的人,不止一个,我就没多在意。” “不止一个?”花璃愣住,“到底有几个?” “有两个,”化蛇道,“有一个还是抱月的同伴,叫什么陈子寒来着?” “怎么回事?”花璃眉头紧锁。 “他虽通过了考验,但身受重伤,且似乎对他那个哥哥很愧疚的样子,就选择先下山了,”化蛇撇撇嘴,“性子有点愚拙,但不算坏人。不愧是抱月选中的人。” 花璃心往下沉,看得出来嬴抱月这次带来的人让化蛇对人类的警惕普遍降低了。 她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沉声问道,“另外那个呢?”x33 化蛇眼中浮现一丝迷茫,“另外那个……” 花璃还是第一次看见化蛇这么微妙的反应,“怎么?你不是说他通过你的考验了么?难道表现得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化蛇蹙眉。 如果不是遇见了嬴抱月,他应该会对那名少年刮目相看。 “是个年轻的等阶四修行者,应该不是什么恶人吧,”化蛇托腮道,“记忆里小时候还蛮惨的,没做过什么坏事,有点小毛病,但在林中挣扎一番后也克服了。” 就表现而言,虽然不算起眼,但堪称完美。 看着化蛇的反应,花璃眯起了眼睛。 “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看到是看不出来,他戴着一幅铁面具,”化蛇道,“记忆里也没出现他的脸,大概是对容貌不在意吧。” 花璃心中咯噔一声。 记忆里没有自己的脸? 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她定定望着眼前丝毫没察觉到不对的化蛇,化蛇因为对自己的人脸有所自卑,所以讨厌自己的容貌,所以他察觉不到不对劲。 刚刚好。 对于化蛇心中会有的想法,化蛇会有的反应,化蛇期待看到的人心的丑态,都把握得刚刚好。 简直就像是为了化蛇这一关量身定制的记忆一般。 花璃不寒而栗。 “化蛇,你有没有在那个人的记忆里看见,他是哪里人?” “是后辽或是北魏人吧?毕竟有看见永夜长城,”化蛇不假思索道。 不对,这世上除了后辽和北魏,还有一个地方能看见永夜长城。 只不过是从另一个方向看。 “那个人,现在在哪?”花璃一字一顿问道。 “从青鸾峰离开后,那个人气息就消失了,”化蛇愣愣看向眼前被雪风包裹的山峰,“他去哪了来着?” “大概下山了吧?” 不,不对。 花璃瞳孔微微收缩,这时两人脚底下忽然传来一阵震动。 “怎么了?” 化蛇一个趔趄,顺着震动的方向看去,愕然瞪大眼睛。 发生震动的,居然是云首峰。 对于化蛇心中会有的想法,化蛇会有的反应,化蛇期待看到的人心的丑态,都把握得刚刚好。 简直就像是为了化蛇这一关量身定制的记忆一般。 花璃不寒而栗。 “化蛇,你有没有在那个人的记忆里看见,他是哪里人?” “是后辽或是北魏人吧?毕竟有看见永夜长城,”化蛇不假思索道。 不对,这世上除了后辽和北魏,还有一个地方能看见永夜长城。 只不过是从另一个方向看。 “那个人,现在在哪?”花璃一字一顿问道。 “从青鸾峰离开后,那个人气息就消失了,”化蛇愣愣看向眼前被雪风包裹的山峰,“他去哪了来着?” “大概下山了吧?” 不,不对。x33 花璃瞳孔微微收缩,这时两人脚底下忽然传来一阵震动。 “怎么了?” 化蛇一个趔趄,顺着震动的方向看去,愕然瞪大眼睛。 发生震动的,居然是云首峰。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六章 魔鬼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我们在外面砍得都手抖了,你在里面就不能再努力一点吗?” 花璃愣愣抬起头,发现在结界裂缝后站着一名手握长剑的清瘦少年。 一切就像是化蛇所说一般,他脸上带着厚重的铁面具,一双碧绿的眸子从面具后浮现,就像黑暗中的鬼火。 此时那双碧瞳,幽冷至极。 “你以为从里面就很好切开么?”他冷冷道,将手中捏着的一个血淋淋的东西随意丢到了雪地上。 花璃看着地上的东西,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一只雪兔的尸体,喉管处被切开,血还冒着热气。 而这温热的血,此时就遍布在这名少年的剑刃上。 花璃听见了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 地上这只雪兔虽然形态较小,但血的边缘微微泛着淡金色,证明已经有了灵性。 花璃恍然明白这名少年为什么能切开结界。从内部破开结界本就比从外部容易,且这六名天阶在外面劈砍,大大削弱了这部分结界的力量,更重要的是。 这名少年,是用沾着神兽的血的剑切开了结界。 他献祭了活活一条生命,吸取了神兽的力量劈开了结界。 “你这混蛋!” 花璃的双眸骤然变得血红,脑海中因为愤怒一片混乱。 少年的碧瞳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像是有魔力,花璃听见自己脑子里嗡了一声,骤然一片空白。 “喂,你的瞳术还能用吗?” 黑衣人握着短剑爬起来,伸手嘎嘣嘎巴掰正自己的肋骨,瞥了碧瞳少年一眼,“毕竟不是自己的本事,小心反噬啊,夜公子。” “真是难得,乌禅大人居然会担心我,”淳于夜盯着杵在地上的白毛巨兽,唇间沁出一抹暗红色的血。 但他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伸手抹去唇间血迹,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罐,从里面倒出一枚黑色的丹药吞服下去。 “这是师父给你的最后一颗定心丸了吧?”乌禅闾望着他笑起来,“没了这药丸,你要是再用一次,就会忘记自己是谁了。”x33 “也用不上了,”淳于夜将竹罐收回怀中平静道,“反正我这点道行,也操纵不了白虎神。” “也是,你和师父的本事可差远了,”乌禅闾哈哈大笑,这时他发现眼前的白毛巨兽视线从混沌开始逐渐回转清明的,“看来连这头小兽你都控制不了,怎么这么快就要醒了。” “她可不是小兽,比昨晚那匹公兽厉害很多,”淳于夜眯了眯眼睛,“快点过来。” 乌禅闾浑身气息一紧,快步跃入裂缝之中。“我们在外面砍得都手抖了,你在里面就不能再努力一点吗?” 花璃愣愣抬起头,发现在结界裂缝后站着一名手握长剑的清瘦少年。 一切就像是化蛇所说一般,他脸上带着厚重的铁面具,一双碧绿的眸子从面具后浮现,就像黑暗中的鬼火。 此时那双碧瞳,幽冷至极。 “你以为从里面就很好切开么?”他冷冷道,将手中捏着的一个血淋淋的东西随意丢到了雪地上。 花璃看着地上的东西,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一只雪兔的尸体,喉管处被切开,血还冒着热气。 而这温热的血,此时就遍布在这名少年的剑刃上。 花璃听见了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 地上这只雪兔虽然形态较小,但血的边缘微微泛着淡金色,证明已经有了灵性。 花璃恍然明白这名少年为什么能切开结界。从内部破开结界本就比从外部容易,且这六名天阶在外面劈砍,大大削弱了这部分结界的力量,更重要的是。 这名少年,是用沾着神兽的血的剑切开了结界。 他献祭了活活一条生命,吸取了神兽的力量劈开了结界。 “你这混蛋!” 花璃的双眸骤然变得血红,脑海中因为愤怒一片混乱。 少年的碧瞳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像是有魔力,花璃听见自己脑子里嗡了一声,骤然一片空白。 “喂,你的瞳术还能用吗?” 黑衣人握着短剑爬起来,伸手嘎嘣嘎巴掰正自己的肋骨,瞥了碧瞳少年一眼,“毕竟不是自己的本事,小心反噬啊,夜公子。” “真是难得,乌禅大人居然会担心我,”淳于夜盯着杵在地上的白毛巨兽,唇间沁出一抹暗红色的血。 但他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伸手抹去唇间血迹,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罐,从里面倒出一枚黑色的丹药吞服下去。 “这是师父给你的最后一颗定心丸了吧?”乌禅闾望着他笑起来,“没了这药丸,你要是再用一次,就会忘记自己是谁了。” “也用不上了,”淳于夜将竹罐收回怀中平静道,“反正我这点道行,也操纵不了白虎神。” “也是,你和师父的本事可差远了,”乌禅闾哈哈大笑,这时他发现眼前的白毛巨兽视线从混沌开始逐渐回转清明的,“看来连这头小兽你都控制不了,怎么这么快就要醒了。” “她可不是小兽,比昨晚那匹公兽厉害很多,”淳于夜眯了眯眼睛,“快点过来。” 乌禅闾浑身气息一紧,快步跃入裂缝之中。 花璃猛地睁大眼睛,看见的就是黑衣人跳入结界之中的情形,她浑身白毛炸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姐姐!” 原本远远看着花璃安静地站在那群黑衣人前不发动攻击,化蛇还以为事有隐情,但此时听见她的嘶吼,他旋即意识到事情坏了。 他迅速腾空飞起,如离弦之箭向花璃所在的方向冲去。 听见花璃的嘶吼,地上其他黑衣人都批命冲向裂缝。 但裂缝极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乌禅胥一把扒开身边的同伴往裂缝中挤去,他拼命向已经进去的兄长伸出手,“大哥,拉我一把!” 这时白虎巨兽张开口就咬住一个人的肩膀,外面响起修行者凄厉至极的惨叫。 乌禅闾神情阴冷地瞥着外面的情形,伸手一把将乌禅胥拉了进来,随后回头对淳于夜冷冷开口,“把裂缝阖上。” 望着外面正在被白毛巨兽撕咬的其他人,淳于夜瞳孔微微放大。 “怎么?装君子装的都不记得是谁了?下不了手?” 花璃猛地睁大眼睛,看见的就是黑衣人跳入结界之中的情形,她浑身白毛炸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姐姐!” 原本远远看着花璃安静地站在那群黑衣人前不发动攻击,化蛇还以为事有隐情,但此时听见她的嘶吼,他旋即意识到事情坏了。 他迅速腾空飞起,如离弦之箭向花璃所在的方向冲去。 听见花璃的嘶吼,地上其他黑衣人都批命冲向裂缝。 但裂缝极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乌禅胥一把扒开身边的同伴往裂缝中挤去,他拼命向已经进去的兄长伸出手,“大哥,拉我一把!” 这时白虎巨兽张开口就咬住一个人的肩膀,外面响起修行者凄厉至极的惨叫。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七章 之林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我们在外面砍得都手抖了,你在里面就不能再努力一点吗?” 花璃愣愣抬起头,发现在结界裂缝后站着一名手握长剑的清瘦少年。 一切就像是化蛇所说一般,他脸上带着厚重的铁面具,一双碧绿的眸子从面具后浮现,就像黑暗中的鬼火。 此时那双碧瞳,幽冷至极。 “你以为从里面就很好切开么?”他冷冷道,将手中捏着的一个血淋淋的东西随意丢到了雪地上。 花璃看着地上的东西,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一只雪兔的尸体,喉管处被切开,血还冒着热气。 而这温热的血,此时就遍布在这名少年的剑刃上。 花璃听见了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 地上这只雪兔虽然形态较小,但血的边缘微微泛着淡金色,证明已经有了灵性。 花璃恍然明白这名少年为什么能切开结界。从内部破开结界本就比从外部容易,且这六名天阶在外面劈砍,大大削弱了这部分结界的力量,更重要的是。 这名少年,是用沾着神兽的血的剑切开了结界。 他献祭了活活一条生命,吸取了神兽的力量劈开了结界。 “你这混蛋!” 花璃的双眸骤然变得血红,脑海中因为愤怒一片混乱。 少年的碧瞳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像是有魔力,花璃听见自己脑子里嗡了一声,骤然一片空白。 “喂,你的瞳术还能用吗?” 黑衣人握着短剑爬起来,伸手嘎嘣嘎巴掰正自己的肋骨,瞥了碧瞳少年一眼,“毕竟不是自己的本事,小心反噬啊,夜公子。” “真是难得,乌禅大人居然会担心我,”淳于夜盯着杵在地上的白毛巨兽,唇间沁出一抹暗红色的血。 但他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伸手抹去唇间血迹,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罐,从里面倒出一枚黑色的丹药吞服下去。 “这是师父给你的最后一颗定心丸了吧?”乌禅闾望着他笑起来,“没了这药丸,你要是再用一次,就会忘记自己是谁了。”“我们在外面砍得都手抖了,你在里面就不能再努力一点吗?” 花璃愣愣抬起头,发现在结界裂缝后站着一名手握长剑的清瘦少年。 一切就像是化蛇所说一般,他脸上带着厚重的铁面具,一双碧绿的眸子从面具后浮现,就像黑暗中的鬼火。 此时那双碧瞳,幽冷至极。 “你以为从里面就很好切开么?”他冷冷道,将手中捏着的一个血淋淋的东西随意丢到了雪地上。 花璃看着地上的东西,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一只雪兔的尸体,喉管处被切开,血还冒着热气。 而这温热的血,此时就遍布在这名少年的剑刃上。 花璃听见了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 地上这只雪兔虽然形态较小,但血的边缘微微泛着淡金色,证明已经有了灵性。 花璃恍然明白这名少年为什么能切开结界。从内部破开结界本就比从外部容易,且这六名天阶在外面劈砍,大大削弱了这部分结界的力量,更重要的是。 这名少年,是用沾着神兽的血的剑切开了结界。 他献祭了活活一条生命,吸取了神兽的力量劈开了结界。 “你这混蛋!” 花璃的双眸骤然变得血红,脑海中因为愤怒一片混乱。 少年的碧瞳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像是有魔力,花璃听见自己脑子里嗡了一声,骤然一片空白。 “喂,你的瞳术还能用吗?” 黑衣人握着短剑爬起来,伸手嘎嘣嘎巴掰正自己的肋骨,瞥了碧瞳少年一眼,“毕竟不是自己的本事,小心反噬啊,夜公子。” “真是难得,乌禅大人居然会担心我,”淳于夜盯着杵在地上的白毛巨兽,唇间沁出一抹暗红色的血。 但他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伸手抹去唇间血迹,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罐,从里面倒出一枚黑色的丹药吞服下去。 “这是师父给你的最后一颗定心丸了吧?”乌禅闾望着他笑起来,“没了这药丸,你要是再用一次,就会忘记自己是谁了。” “也用不上了,”淳于夜将竹罐收回怀中平静道,“反正我这点道行,也操纵不了白虎神。” “也是,你和师父的本事可差远了,”乌禅闾哈哈大笑,这时他发现眼前的白毛巨兽视线从混沌开始逐渐回转清明的,“看来连这头小兽你都控制不了,怎么这么快就要醒了。” “她可不是小兽,比昨晚那匹公兽厉害很多,”淳于夜眯了眯眼睛,“快点过来。” 乌禅闾浑身气息一紧,快步跃入裂缝之中。x33 花璃猛地睁大眼睛,看见的就是黑衣人跳入结界之中的情形,她浑身白毛炸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姐姐!” 原本远远看着花璃安静地站在那群黑衣人前不发动攻击,化蛇还以为事有隐情,但此时听见她的嘶吼,他旋即意识到事情坏了。 他迅速腾空飞起,如离弦之箭向花璃所在的方向冲去。 听见花璃的嘶吼,地上其他黑衣人都批命冲向裂缝。x33 但裂缝极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乌禅胥一把扒开身边的同伴往裂缝中挤去,他拼命向已经进去的兄长伸出手,“大哥,拉我一把!” 这时白虎巨兽张开口就咬住一个人的肩膀,外面响起修行者凄厉至极的惨叫。 乌禅闾神情阴冷地瞥着外面的情形,伸手一把将乌禅胥拉了进来,随后回头对淳于夜冷冷开口,“把裂缝阖上。” 望着外面正在被白毛巨兽撕咬的其他人,淳于夜瞳孔微微放大。 “怎么?装君子装的都不记得是谁了?下不了手?” “也用不上了,”淳于夜将竹罐收回怀中平静道,“反正我这点道行,也操纵不了白虎神。” “也是,你和师父的本事可差远了,”乌禅闾哈哈大笑,这时他发现眼前的白毛巨兽视线从混沌开始逐渐回转清明的,“看来连这头小兽你都控制不了,怎么这么快就要醒了。” “她可不是小兽,比昨晚那匹公兽厉害很多,”淳于夜眯了眯眼睛,“快点过来。” 乌禅闾浑身气息一紧,快步跃入裂缝之中。 花璃猛地睁大眼睛,看见的就是黑衣人跳入结界之中的情形,她浑身白毛炸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姐姐!” 原本远远看着花璃安静地站在那群黑衣人前不发动攻击,化蛇还以为事有隐情,但此时听见她的嘶吼,他旋即意识到事情坏了。 他迅速腾空飞起,如离弦之箭向花璃所在的方向冲去。 听见花璃的嘶吼,地上其他黑衣人都批命冲向裂缝。 但裂缝极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乌禅胥一把扒开身边的同伴往裂缝中挤去,他拼命向已经进去的兄长伸出手,“大哥,拉我一把!” 这时白虎巨兽张开口就咬住一个人的肩膀,外面响起修行者凄厉至极的惨叫。 乌禅闾神情阴冷地瞥着外面的情形,伸手一把将乌禅胥拉了进来,随后回头对淳于夜冷冷开口,“把裂缝阖上。” 望着外面正在被白毛巨兽撕咬的其他人,淳于夜瞳孔微微放大。 “怎么?装君子装的都不记得是谁了?下不了手?”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八章 狭路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你这是什么表情?像是第一次听说似的,”乌禅闾瞥他一眼,“你来之前师父不是交给你一幅地图吗?那上面应该有写吧?”淳于夜瞥他一眼,眉峰微挑,“你真想知道?” 察觉到他的眼神,乌禅闾神情一变。 他从怀中摸出金杯摩挲着,脸上挂起不变的笑容,“还是不了。” 乌禅闾单手抚胸,谦卑地躬身一礼,“是在下冒犯了,翟王殿下。” 看着兄长的举动,乌禅胥微微发愣,刚刚这两人之间的交锋他完全看不懂,但云里雾里间,他只觉可怖。 他不知道乌禅闾的哪句话触及了淳于夜的逆鳞,更不知淳于夜又是哪句话让乌禅闾居然服软了。 但唯有一件事乌禅胥记得清楚。 这两个人,都很可怕。 都是谈笑间就能置人于死地的存在。 想起之前在护山结界外自爆的那名天阶,乌禅胥只觉得齿冷。 “罢了,你记得我是翟王就好,”望着装模作样躬身的乌禅闾,淳于夜淡淡别过头。 他也不指望这人能有多尊重他,毕竟在他亚父面前,他们俩到底谁分量更重,向来只看他们谁能带回更多的东西。 “在下当然记得,”乌禅闾满面笑容地直起腰,亲昵道,“说起来,这还是我们两人第一次一同执行一个任务呢。” 一直以来,他们要么一南一北,要么一北一南。王不见王,即便在禅院内也从不见面。 “是吗,可惜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淳于夜摸了摸怀中的地图,瞥了一眼跟在乌禅闾身边的乌禅胥,“你和你弟弟感情如何?不行的话,等下进去的时候记得离远点。” 乌禅闾嘴角笑意淡了淡,“怎么说?” “地图上有写,进这魔鬼林,记得不要和人同行。”淳于夜淡淡道,“如与人同行,必发狂,二人行,必死其一。” 二人行,必死其一? 乌禅胥浑身颤抖,看向自己原本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的兄长如同洪水猛兽。 乌禅闾面上却没有丝毫意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向淳于夜插在怀中的羊皮卷。 “师父居然连这种事都叮嘱了?”男人满面笑容,“他老人家还是一如既往地疼你啊。” 疼爱么? 淳于夜碧瞳微冷,淡淡瞥了这两兄弟一眼,“总之我该说的都说了,先走了。” “慢着,”乌禅闾抓住淳于夜的的肩膀,身上散发出天阶修行者的威压,“夜公子,还请留步。” “你想做什么?”淳于夜眼珠微微向上转动。 “只是说不能同行,不是说你一个人就要远走高飞吧?”乌禅闾微笑道,“我们可以一前一后地走,但夜公子还请不要离开在下视线的范围。” “你什么意思?”淳于夜语气毫无起伏道,“你想监视我?” “在下不敢,”乌禅闾语气仍恭敬,捏着淳于夜肩膀的手却如铁钳,“在下只是担心夜公子的身体罢了。”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淳于夜依旧不喜不怒,“我就算死在这,和你没关系吧?” 这个男人刚刚也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的下属,此时却和他玩兄弟情深? “既然师父留下这幅图,说明他老人家也登过这座山,”乌禅闾依旧满面笑容,“不过,他老人家应该没登上去。” 不然也轮不到他们来这一遭。 淳于夜面色微变,“你到底想说什么?” “夜公子,如果在下没猜错,您现在的身体情况不佳吧?”乌禅闾微微一笑。 “您刚刚是为了救我等发动瞳术受的伤,我乌禅闾可是领你的情呢。” “不用了,”淳于夜冷声道,“我们各自走各自的路即可。” 禅院中的人,并不适合合作。x33 尤其是乌禅闾,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在你身后捅你一刀。 “夜公子可别这么说,您的命对禅院而言可是值钱的很呢,”乌禅闾呵呵一笑,“至少也要三头兽神的命才能换。” 不是他不能死,而是他要死至少也要狩猎三头兽神回来才够本。 淳于夜冷笑一声,“那又如何?这山里恐怕没三头兽神了。” 只有一位兽神之王在。 而这位,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 “所以您不能落单啊,”乌禅闾道,“白虎神不知在何处虎视眈眈,您若是落单了被白虎神盯上,那可就麻烦了。” “白虎神此时在坐阵阵眼,恐怕没那个精力来对付我一个地阶,”淳于夜淡淡道。 “即便如此,您也不能离开,”发现对方软硬不吃,乌禅闾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铁牌。 看见这枚铁牌,淳于夜瞳孔剧烈收缩。这是禅院最高等级的信物! “见令如见人,”乌禅闾微微一笑,“师父早料到您不愿和我呆在一起,就将这铁令牌交给了我。” 有了这令牌,哪怕是淳于夜,也只能任他摆布。x33 亚父,果然并不信任他。 淳于夜浑身骨节微微作响。 “夜公子,您也别怪师父,”乌禅闾望着他这般模样,半是同情半是嘲讽地咧嘴一笑。 “谁叫面对前秦公主,您已经屡次失手了呢?” 淳于夜沉默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打开来,血腥味扑面。 羊皮上用羊血绘着许多条路线,他手指顺着路线而上,找到云首峰山腰的位置,果不其然在一团浓重的血团上看到三个字。 魔鬼林。 “果然有写,”乌禅闾冷笑一声,“没这幅图你也不可能找到云首峰后的密道,别跟我说你看过后忘了吧?” 淳于夜沉默地将地图卷起,重新放回怀中。 在进入云首峰前,他应该是将这幅图看过一遍牢记在心中的。 但刚刚他发现,他脑内已经没有了这段记忆。 “鬼华,你莫不是……”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乌禅闾双眸危险地眯起。 操纵记忆的秘术有极大风险,哪怕是他这样的疯子,在未到天阶之前,也不敢轻易尝试。 只因操纵记忆是在脑子内做道场,在手上划上一刀人不会死,但在脑子里动一刀只有不怕死的人敢试。 这样看来,淳于夜是比他更疯的疯子。 不但在等阶四就敢用,还在同一时间用这么多次,换作一般人,不傻也该疯了。 “没什么大碍,”淳于夜淡淡道,“不过一个时辰内的记忆有些混乱。” “那你可真厉害,”乌禅闾笑起来,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还记得你爹的名字叫什么吗?” 淳于夜瞥他一眼,眉峰微挑,“你真想知道?” 察觉到他的眼神,乌禅闾神情一变。 他从怀中摸出金杯摩挲着,脸上挂起不变的笑容,“还是不了。” 乌禅闾单手抚胸,谦卑地躬身一礼,“是在下冒犯了,翟王殿下。” 看着兄长的举动,乌禅胥微微发愣,刚刚这两人之间的交锋他完全看不懂,但云里雾里间,他只觉可怖。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九章 相逢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淳于夜瞥他一眼,眉峰微挑,“你真想知道?” 察觉到他的眼神,乌禅闾神情一变。x33 他从怀中摸出金杯摩挲着,脸上挂起不变的笑容,“还是不了。” 乌禅闾单手抚胸,谦卑地躬身一礼,“是在下冒犯了,翟王殿下。” 看着兄长的举动,乌禅胥微微发愣,刚刚这两人之间的交锋他完全看不懂,但云里雾里间,他只觉可怖。 他不知道乌禅闾的哪句话触及了淳于夜的逆鳞,更不知淳于夜又是哪句话让乌禅闾居然服软了。 但唯有一件事乌禅胥记得清楚。 这两个人,都很可怕。 都是谈笑间就能置人于死地的存在。 想起之前在护山结界外自爆的那名天阶,乌禅胥只觉得齿冷。 “罢了,你记得我是翟王就好,”望着装模作样躬身的乌禅闾,淳于夜淡淡别过头。 他也不指望这人能有多尊重他,毕竟在他亚父面前,他们俩到底谁分量更重,向来只看他们谁能带回更多的东西。 “在下当然记得,”乌禅闾满面笑容地直起腰,亲昵道,“说起来,这还是我们两人第一次一同执行一个任务呢。” 一直以来,他们要么一南一北,要么一北一南。王不见王,即便在禅院内也从不见面。 “是吗,可惜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淳于夜摸了摸怀中的地图,瞥了一眼跟在乌禅闾身边的乌禅胥,“你和你弟弟感情如何?不行的话,等下进去的时候记得离远点。” 乌禅闾嘴角笑意淡了淡,“怎么说?” “地图上有写,进这魔鬼林,记得不要和人同行。”淳于夜淡淡道,“如与人同行,必发狂,二人行,必死其一。” 二人行,必死其一? 乌禅胥浑身颤抖,看向自己原本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的兄长如同洪水猛兽。 乌禅闾面上却没有丝毫意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向淳于夜插在怀中的羊皮卷。 “师父居然连这种事都叮嘱了?”男人满面笑容,“他老人家还是一如既往地疼你啊。” 疼爱么? 淳于夜碧瞳微冷,淡淡瞥了这两兄弟一眼,“总之我该说的都说了,先走了。” “慢着,”乌禅闾抓住淳于夜的的肩膀,身上散发出天阶修行者的威压,“夜公子,还请留步。” “你想做什么?”淳于夜眼珠微微向上转动。 “只是说不能同行,不是说你一个人就要远走高飞吧?”乌禅闾微笑道,“我们可以一前一后地走,但夜公子还请不要离开在下视线的范围。” “你什么意思?”淳于夜语气毫无起伏道,“你想监视我?” “在下不敢,”乌禅闾语气仍恭敬,捏着淳于夜肩膀的手却如铁钳,“在下只是担心夜公子的身体罢了。”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淳于夜依旧不喜不怒,“我就算死在这,和你没关系吧?” 这个男人刚刚也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的下属,此时却和他玩兄弟情深? “既然师父留下这幅图,说明他老人家也登过这座山,”乌禅闾依旧满面笑容,“不过,他老人家应该没登上去。” 不然也轮不到他们来这一遭。 淳于夜面色微变,“你到底想说什么?” “夜公子,如果在下没猜错,您现在的身体情况不佳吧?”乌禅闾微微一笑。 “您刚刚是为了救我等发动瞳术受的伤,我乌禅闾可是领你的情呢。” “不用了,”淳于夜冷声道,“我们各自走各自的路即可。” 禅院中的人,并不适合合作。 尤其是乌禅闾,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在你身后捅你一刀。 “夜公子可别这么说,您的命对禅院而言可是值钱的很呢,”乌禅闾呵呵一笑,“至少也要三头兽神的命才能换。” 不是他不能死,而是他要死至少也要狩猎三头兽神回来才够本。 淳于夜冷笑一声,“那又如何?这山里恐怕没三头兽神了。” 只有一位兽神之王在。淳于夜瞥他一眼,眉峰微挑,“你真想知道?” 察觉到他的眼神,乌禅闾神情一变。 他从怀中摸出金杯摩挲着,脸上挂起不变的笑容,“还是不了。” 乌禅闾单手抚胸,谦卑地躬身一礼,“是在下冒犯了,翟王殿下。” 看着兄长的举动,乌禅胥微微发愣,刚刚这两人之间的交锋他完全看不懂,但云里雾里间,他只觉可怖。 他不知道乌禅闾的哪句话触及了淳于夜的逆鳞,更不知淳于夜又是哪句话让乌禅闾居然服软了。 但唯有一件事乌禅胥记得清楚。 这两个人,都很可怕。 都是谈笑间就能置人于死地的存在。 想起之前在护山结界外自爆的那名天阶,乌禅胥只觉得齿冷。 “罢了,你记得我是翟王就好,”望着装模作样躬身的乌禅闾,淳于夜淡淡别过头。 他也不指望这人能有多尊重他,毕竟在他亚父面前,他们俩到底谁分量更重,向来只看他们谁能带回更多的东西。 “在下当然记得,”乌禅闾满面笑容地直起腰,亲昵道,“说起来,这还是我们两人第一次一同执行一个任务呢。” 一直以来,他们要么一南一北,要么一北一南。王不见王,即便在禅院内也从不见面。x33 “是吗,可惜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淳于夜摸了摸怀中的地图,瞥了一眼跟在乌禅闾身边的乌禅胥,“你和你弟弟感情如何?不行的话,等下进去的时候记得离远点。” 乌禅闾嘴角笑意淡了淡,“怎么说?” “地图上有写,进这魔鬼林,记得不要和人同行。”淳于夜淡淡道,“如与人同行,必发狂,二人行,必死其一。” 二人行,必死其一? 乌禅胥浑身颤抖,看向自己原本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的兄长如同洪水猛兽。 乌禅闾面上却没有丝毫意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向淳于夜插在怀中的羊皮卷。 “师父居然连这种事都叮嘱了?”男人满面笑容,“他老人家还是一如既往地疼你啊。” 疼爱么? 淳于夜碧瞳微冷,淡淡瞥了这两兄弟一眼,“总之我该说的都说了,先走了。” 而这位,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 “所以您不能落单啊,”乌禅闾道,“白虎神不知在何处虎视眈眈,您若是落单了被白虎神盯上,那可就麻烦了。” “白虎神此时在坐阵阵眼,恐怕没那个精力来对付我一个地阶,”淳于夜淡淡道。 “即便如此,您也不能离开,”发现对方软硬不吃,乌禅闾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铁牌。 看见这枚铁牌,淳于夜瞳孔剧烈收缩。这是禅院最高等级的信物! “见令如见人,”乌禅闾微微一笑,“师父早料到您不愿和我呆在一起,就将这铁令牌交给了我。” 有了这令牌,哪怕是淳于夜,也只能任他摆布。 亚父,果然并不信任他。 淳于夜浑身骨节微微作响。 “夜公子,您也别怪师父,”乌禅闾望着他这般模样,半是同情半是嘲讽地咧嘴一笑。 “谁叫面对前秦公主,您已经屡次失手了呢?”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章 记忆 (防盗章节,早八点半替换) 李昭告诉他是一种十分正常的天象,没必要为之感到恐惧。然而此时此刻,看着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红色的月亮,李稷心中却泛起了寒意。 “快看!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 旁边的冰塔边传来了赵光的惊叫声,李稷定了定神,发现这并不是一次完整的天狗吃月,被吃掉的部分并不是完全的阴影,而是暗红色。 就在他们所站的位置东方偏北一点的位置,一轮红色的月亮缓缓升起,随着高度的不断升高,红色慢慢褪去,原本躲在一侧的弯弯月牙越来越大。 这样的月食,还有另一个名字。 红血月。 李稷定定望着天上暗红色的月亮。 他这辈子和嬴抱月初次相遇,就是相遇在红月之下。 这次的红血月只有半轮,虽没上次那般可怖,但李稷心中却隐隐不安。 他听李昭说过,红月这样的天象虽然正常,却不会经常出现,往往百年才发生一次。 但这次只过了半年,天上再次出现了红血月的天象,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时随着气温越来越冷,李稷察觉到自己露在外面的身体已经彻底冻僵,对四周其他人气息的感知也不再敏锐。 在每一座冰塔间穿梭的寒风变得激烈起来,寒风呼啸,风声夺走了人的听觉,连远处传来的姬嘉树的呼唤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红月的照射下,每一座冰塔都染上了红色。 原本晶莹剔透的冰雪森林,变得诡谲如鬼蜮。 李稷定定注视着手下的冰塔,发现自己映射在其中的影子,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他心底骤然泛起凉气,但不等他定睛看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是女人的尖叫! 李稷心中一慌,但他下一刻意识到这并不是嬴抱月的尖叫,是孟诗的声音。 如果他没有记错,孟诗紧跟着嬴抱月,在队伍中排在第二个。 孟诗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惊恐,李稷浑身汗毛竖起,迅速从冰塔后掠出,闻声而去。 修行者的气息混在寒风中极难分辨,李稷将全身真元催动到极致,恨不得劈开面前挡路的冰塔,好在转过四座塔后,孟诗的身影出现他眼前。 孟诗站在极大的一座冰塔下,身边还站着两个人影,远远看上去是姬嘉树和耶律华。 李稷停住脚步,没再靠近。 此时孟诗身边的两人都抬起头来,隔着风雪,众人各自警惕地互相打量。 李稷很清楚,此时他们恐怕都在怀疑,对方是人是鬼。 莹莹的红光下,李稷拔出巨阙剑,看向愣愣望着冰塔的孟诗,“孟继子,发生什么了?” 孟诗呆呆回过头,红光映衬下,她的脸上毫无血色。李昭告诉他是一种十分正常的天象,没必要为之感到恐惧。然而此时此刻,看着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红色的月亮,李稷心中却泛起了寒意。 “快看!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 旁边的冰塔边传来了赵光的惊叫声,李稷定了定神,发现这并不是一次完整的天狗吃月,被吃掉的部分并不是完全的阴影,而是暗红色。 就在他们所站的位置东方偏北一点的位置,一轮红色的月亮缓缓升起,随着高度的不断升高,红色慢慢褪去,原本躲在一侧的弯弯月牙越来越大。 这样的月食,还有另一个名字。 红血月。 李稷定定望着天上暗红色的月亮。 他这辈子和嬴抱月初次相遇,就是相遇在红月之下。 这次的红血月只有半轮,虽没上次那般可怖,但李稷心中却隐隐不安。 他听李昭说过,红月这样的天象虽然正常,却不会经常出现,往往百年才发生一次。 但这次只过了半年,天上再次出现了红血月的天象,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时随着气温越来越冷,李稷察觉到自己露在外面的身体已经彻底冻僵,对四周其他人气息的感知也不再敏锐。 在每一座冰塔间穿梭的寒风变得激烈起来,寒风呼啸,风声夺走了人的听觉,连远处传来的姬嘉树的呼唤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红月的照射下,每一座冰塔都染上了红色。 原本晶莹剔透的冰雪森林,变得诡谲如鬼蜮。 李稷定定注视着手下的冰塔,发现自己映射在其中的影子,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他心底骤然泛起凉气,但不等他定睛看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是女人的尖叫! 李稷心中一慌,但他下一刻意识到这并不是嬴抱月的尖叫,是孟诗的声音。 如果他没有记错,孟诗紧跟着嬴抱月,在队伍中排在第二个。 孟诗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惊恐,李稷浑身汗毛竖起,迅速从冰塔后掠出,闻声而去。 修行者的气息混在寒风中极难分辨,李稷将全身真元催动到极致,恨不得劈开面前挡路的冰塔,好在转过四座塔后,孟诗的身影出现他眼前。 孟诗站在极大的一座冰塔下,身边还站着两个人影,远远看上去是姬嘉树和耶律华。 李稷停住脚步,没再靠近。 此时孟诗身边的两人都抬起头来,隔着风雪,众人各自警惕地互相打量。 李稷很清楚,此时他们恐怕都在怀疑,对方是人是鬼。 莹莹的红光下,李稷拔出巨阙剑,看向愣愣望着冰塔的孟诗,“孟继子,发生什么了?” 孟诗呆呆回过头,红光映衬下,她的脸上毫无血色。x33 看见李稷拿剑的手势,孟诗目光微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昭华君,”孟诗抿紧唇,看向冰塔,“记号不见了。” 李稷浑身一冷,他们之前和嬴抱月约好为了避免走失,一路走一路要留下记号。 记号不见了,这就意味着,嬴抱月不见了。 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后么?” 李稷声音干涩,他并不觉得自己言辞激烈,但听在其他人耳中却疾声厉色。 “你怪阿诗做什么?”耶律华将孟诗挡在身后,眼含怒意,“你以为阿诗就不着急么?” “我……”李稷一怔,不明白耶律华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这时一边的姬嘉树脸上也浮现出了焦躁的神色,“我刚刚喊的时候,就没有听见抱月的回应,现在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抱月到底去哪了?” 他一拳砸在冰塔上,冰屑哗啦啦落下。 李稷定定望着这一幕,血红色的月亮在冰塔林上方冷冷地照射。 血月见,如坠狱。 虽然李昭向他否认过,但李稷从小就听说过这句话。 月若变色,必有灾殃。 看见李稷拿剑的手势,孟诗目光微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昭华君,”孟诗抿紧唇,看向冰塔,“记号不见了。” 李稷浑身一冷,他们之前和嬴抱月约好为了避免走失,一路走一路要留下记号。 记号不见了,这就意味着,嬴抱月不见了。 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后么?” 李稷声音干涩,他并不觉得自己言辞激烈,但听在其他人耳中却疾声厉色。 “你怪阿诗做什么?”耶律华将孟诗挡在身后,眼含怒意,“你以为阿诗就不着急么?”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交错 (防盗章节,早九点半替换) 李昭告诉他是一种十分正常的天象,没必要为之感到恐惧。然而此时此刻,看着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红色的月亮,李稷心中却泛起了寒意。 “快看!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 旁边的冰塔边传来了赵光的惊叫声,李稷定了定神,发现这并不是一次完整的天狗吃月,被吃掉的部分并不是完全的阴影,而是暗红色。 就在他们所站的位置东方偏北一点的位置,一轮红色的月亮缓缓升起,随着高度的不断升高,红色慢慢褪去,原本躲在一侧的弯弯月牙越来越大。 这样的月食,还有另一个名字。 红血月。 李稷定定望着天上暗红色的月亮。 他这辈子和嬴抱月初次相遇,就是相遇在红月之下。 这次的红血月只有半轮,虽没上次那般可怖,但李稷心中却隐隐不安。 他听李昭说过,红月这样的天象虽然正常,却不会经常出现,往往百年才发生一次。 但这次只过了半年,天上再次出现了红血月的天象,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时随着气温越来越冷,李稷察觉到自己露在外面的身体已经彻底冻僵,对四周其他人气息的感知也不再敏锐。 在每一座冰塔间穿梭的寒风变得激烈起来,寒风呼啸,风声夺走了人的听觉,连远处传来的姬嘉树的呼唤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红月的照射下,每一座冰塔都染上了红色。 原本晶莹剔透的冰雪森林,变得诡谲如鬼蜮。 李稷定定注视着手下的冰塔,发现自己映射在其中的影子,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他心底骤然泛起凉气,但不等他定睛看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是女人的尖叫! 李稷心中一慌,但他下一刻意识到这并不是嬴抱月的尖叫,是孟诗的声音。 如果他没有记错,孟诗紧跟着嬴抱月,在队伍中排在第二个。 孟诗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惊恐,李稷浑身汗毛竖起,迅速从冰塔后掠出,闻声而去。 修行者的气息混在寒风中极难分辨,李稷将全身真元催动到极致,恨不得劈开面前挡路的冰塔,好在转过四座塔后,孟诗的身影出现他眼前。 孟诗站在极大的一座冰塔下,身边还站着两个人影,远远看上去是姬嘉树和耶律华。 李稷停住脚步,没再靠近。 此时孟诗身边的两人都抬起头来,隔着风雪,众人各自警惕地互相打量。 李稷很清楚,此时他们恐怕都在怀疑,对方是人是鬼。 莹莹的红光下,李稷拔出巨阙剑,看向愣愣望着冰塔的孟诗,“孟继子,发生什么了?” 孟诗呆呆回过头,红光映衬下,她的脸上毫无血色。 看见李稷拿剑的手势,孟诗目光微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李昭告诉他是一种十分正常的天象,没必要为之感到恐惧。然而此时此刻,看着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红色的月亮,李稷心中却泛起了寒意。 “快看!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 旁边的冰塔边传来了赵光的惊叫声,李稷定了定神,发现这并不是一次完整的天狗吃月,被吃掉的部分并不是完全的阴影,而是暗红色。 就在他们所站的位置东方偏北一点的位置,一轮红色的月亮缓缓升起,随着高度的不断升高,红色慢慢褪去,原本躲在一侧的弯弯月牙越来越大。 这样的月食,还有另一个名字。 红血月。 李稷定定望着天上暗红色的月亮。 他这辈子和嬴抱月初次相遇,就是相遇在红月之下。 这次的红血月只有半轮,虽没上次那般可怖,但李稷心中却隐隐不安。 他听李昭说过,红月这样的天象虽然正常,却不会经常出现,往往百年才发生一次。 但这次只过了半年,天上再次出现了红血月的天象,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时随着气温越来越冷,李稷察觉到自己露在外面的身体已经彻底冻僵,对四周其他人气息的感知也不再敏锐。 在每一座冰塔间穿梭的寒风变得激烈起来,寒风呼啸,风声夺走了人的听觉,连远处传来的姬嘉树的呼唤声都变得模糊起来。x33 在红月的照射下,每一座冰塔都染上了红色。 原本晶莹剔透的冰雪森林,变得诡谲如鬼蜮。 李稷定定注视着手下的冰塔,发现自己映射在其中的影子,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他心底骤然泛起凉气,但不等他定睛看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是女人的尖叫! 李稷心中一慌,但他下一刻意识到这并不是嬴抱月的尖叫,是孟诗的声音。 如果他没有记错,孟诗紧跟着嬴抱月,在队伍中排在第二个。 孟诗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惊恐,李稷浑身汗毛竖起,迅速从冰塔后掠出,闻声而去。 修行者的气息混在寒风中极难分辨,李稷将全身真元催动到极致,恨不得劈开面前挡路的冰塔,好在转过四座塔后,孟诗的身影出现他眼前。 孟诗站在极大的一座冰塔下,身边还站着两个人影,远远看上去是姬嘉树和耶律华。 李稷停住脚步,没再靠近。 此时孟诗身边的两人都抬起头来,隔着风雪,众人各自警惕地互相打量。 李稷很清楚,此时他们恐怕都在怀疑,对方是人是鬼。 莹莹的红光下,李稷拔出巨阙剑,看向愣愣望着冰塔的孟诗,“孟继子,发生什么了?” 孟诗呆呆回过头,红光映衬下,她的脸上毫无血色。 看见李稷拿剑的手势,孟诗目光微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昭华君,”孟诗抿紧唇,看向冰塔,“记号不见了。” 李稷浑身一冷,他们之前和嬴抱月约好为了避免走失,一路走一路要留下记号。 记号不见了,这就意味着,嬴抱月不见了。 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后么?” 李稷声音干涩,他并不觉得自己言辞激烈,但听在其他人耳中却疾声厉色。 “你怪阿诗做什么?”耶律华将孟诗挡在身后,眼含怒意,“你以为阿诗就不着急么?” “我……”李稷一怔,不明白耶律华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这时一边的姬嘉树脸上也浮现出了焦躁的神色,“我刚刚喊的时候,就没有听见抱月的回应,现在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抱月到底去哪了?” 他一拳砸在冰塔上,冰屑哗啦啦落下。x33 李稷定定望着这一幕,血红色的月亮在冰塔林上方冷冷地照射。 血月见,如坠狱。 虽然李昭向他否认过,但李稷从小就听说过这句话。 月若变色,必有灾殃。 “昭华君,”孟诗抿紧唇,看向冰塔,“记号不见了。” 李稷浑身一冷,他们之前和嬴抱月约好为了避免走失,一路走一路要留下记号。 记号不见了,这就意味着,嬴抱月不见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九章 感应 大月谣第一卷前秦夏海上升明月第四百三十九章感应他们,该去哪? 面对陈子楚的问题,姬嘉树沉默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心中的第一反应,居然也是茫然。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西岭雪山的山顶上嬴抱月被云中君带走的时候。 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在南楚的时候,哪怕是面对强硬的父亲,不讲理的母亲,他也从未迷茫过,心中总是有自己的主意。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这么依赖嬴抱月的存在。 即便嬴抱月被带走的时候,他心中还有救她回来这个信念支撑。可现在,嬴抱月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连去哪找她都不知道。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吸进去的空气有些微凉。 他的五脏六腑都有些发冷,不光为了嬴抱月,也为了他自己。 “春华?嘉树?” 陈子楚一直注视着姬嘉树,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姬嘉树身上的气息变得有些可怕。 姬嘉树回过神来,目光闪了闪,抬起头看向他。 “我们去狼背山。” “狼背山?”陈子楚一愣,“去找抱月么?” “不,她不可能在那,”姬嘉树平静道。 许义山若有所思,以为明白了姬嘉树的心思,了然道,“你是想帮师妹找到腾蛇神的翅膀?” “可以的话我是想找到,”姬嘉树苦笑一声,捏了捏手臂上的血线,“我们这群人的命还捏在那位神灵大人的手里。” 可以他目前的能力,恐怕是没那个本事。 况且姬嘉树有一种预感,解开腾蛇神诅咒的关键,在嬴抱月身上。其他人根本无法越俎代庖。 “那你去狼背山做什么?那里离得可远了。” 陈子楚一脸迷惑。 “不为了抱月,我就不能去狼背山了?” 姬嘉树明白他们为什么有这样的疑问。虽然他自己再三否定不停找理由,但这段时间以来,他做事的出发点一直就是为了嬴抱月。 但之前嬴抱月被掳走的时候,姬嘉树就想清楚过一次。 他虽然喜欢嬴抱月,但他并不想失去自我。 虽然他不知道嬴抱月现在在何方,但她一定在以她的方式,在她所站立的土地上奋战着。 那么他也一样。 他们的世界里并不只有彼此,他们要保护的人有很多很多。 姬嘉树长舒一口气,无奈地看了陈子楚一眼,“别忘了,我长姐还在狼背山下呢。” “哦,对了,安歌姐姐!” 陈子楚猛地反应过来,“不知道赵光和堇娘他们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的经历太过离奇,短时间内辗转那么多地方,让陈子楚都差点忘了上山前的事。 之前他们登狼背山的时候,将姬安歌和李堇娘她们这些境界低的同伴都安排在了山下的马车里等待,赵光自告奋勇留下来保护她们。 现在距离他们上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远超他们上山前所说的几天。赵光他们等在山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数。 按理说他们离开了这么久,赵光他们恐怕早就不在原地等了。 “赵光和安歌姐姐他们……还会在山下吗?”陈子楚迟疑地问道。 姬嘉树沉下目光,“我不知道,但总要去看看。” “另外大哥他之前留在了沙城,也不知道有没有去找长姐。” “对,还有清远大哥,”陈子楚一拍大腿,“当时他说要留下来照顾李稷,不知道照顾的怎么样了。” 仔细这么一算,他们这群人分散开来也有一段时间了。 他们一直守在地下密室里,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嬴抱月身上,完全忽视了其他同伴的处境。 姬嘉树目光有些严峻,伸手摸上因血线而疼痛的手臂。 想起其他同伴现在可能面对的境况,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说起来不知道李稷他身体恢复了没有,”陈子楚望向令嬴抱月消失的墙壁,眼中浮现出一丝希望,“如果他在的话,恐怕就能知道抱月她现在在哪了。” 李稷么? 站在一边的楚彦听到这个名字,目光有些阴沉。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神情复杂。 他心中的不安,很大程度上正是源于李稷。 之前离开沙城的时候,李稷对嬴抱月的态度就很不对劲,而在嬴抱月消失的这一个月里,李稷完全没有消息传来,这更加不对劲。 “如果我没有猜错,昭华他,很可能已经不在西戎了,”姬嘉树盯着墙壁,一字一顿地开口。 “什么?” 陈子楚和许义山一脸骇然,唯有楚彦站在一边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盯着姬嘉树。 姬嘉树看向楚彦,眯起眼睛,“楚长老,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这一个月他们三人封闭在密室里,但楚彦每天都出入禅院,手握情报网,知道的东西远比他们多得多。 楚彦的确知道李稷的去向,让他意外的是一直待在地下室里的姬嘉树居然能猜到李稷的去向。 “昭华君的确在一个月前就离开了西戎,”楚彦凝视着姬嘉树的眼睛,“差不多正好是在抱月消失的时候。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连他也是差不多十天前才推测出此事的,大门不出二门未迈的姬嘉树如何能知晓。 “我是猜的。” 姬嘉树面向墙壁,淡淡开口。 “虽然我来说这话有些奇怪,昭华君和抱月之间,有着某种类似于感应的联系。” 在他们过去的旅途中,这件事被反复验证。 姬嘉树并不想回忆,但他不得不承认,嬴抱月和李稷之间的确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似乎总是能察觉到对方的安危。 李稷不知多少次,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 “感应?”楚彦咀嚼着这句话,看姬嘉树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你不用这么看我,”姬嘉树眼神冷下来,“有感应的并非只有他。” “我也能。” 姬嘉树瞪着楚彦。 “亲近之人之间,能察觉到对方的安危,很奇怪么?” 楚彦收回目光,耸耸肩,“不奇怪。” 反正他不敢说奇怪,也不敢再往下问,不然非惹毛了这小郎君不成。 不过他之前也没想到,姬嘉树看上去年纪小,心里却什么都知道。 “总之,如果昭华现在人在西戎,”姬嘉树顿了顿,静静望着眼前冰冷的墙壁。 “他不可能,不出现在这里。”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章 散星 “李稷怎么就不能不在了?” 许义山在一边冷不防开口,语气冰冷,“之前在沙城,他不就曾一个人离开么?” 姬嘉树愣了愣,回头看向平素温和沉默的好友。 说起来,许义山之前一直都尊称李稷为昭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林树叶的大月谣 御兽师?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不见 大月谣第一卷前秦夏海上升明月第四百四十一章不见“回去?回南楚?” 许义山呼吸粗重起来,“不等抱月了么?” 姬嘉树眼中划过一丝痛苦,速度很快,快到除了楚彦之外几乎没人捕捉到。 “不等了,”他轻声开口。 陈子楚瞪大眼睛,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放弃等待嬴抱月的话居然是从姬嘉树口中说出来的。 许义山沉默了片刻,走上前,一把揪住姬嘉树的衣领,将他双脚提离了地面。 “义山?春华?” 陈子楚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偏偏当事两人面上神情都很平静,仿佛正在打架的不是他们两个。 “义山,”姬嘉树伸手握住许义山的手腕,“请你理解,我也没有办法。” 作为高阶修行者,故国有难,他们有回去的义务。 “我理解,”许义山脸上一点也不激动,语气平澹,“你是国师的儿子,你说的那些家国大义我都懂。” “抱月虽然不是南楚人,却是我们稷下学宫水院的人。师父在临行前曾和我说,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回来,带着她安然无恙地回来。” 水院啊…… 姬嘉树目光有些恍忽,他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地方的名字了。 他离开南楚,也的确太久了。 “抱月是我的师妹,”许义山揪着姬嘉树的衣领靠近自己,直视着近在迟尺的那双眼睛。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等到她的下落,我是绝不会回去的。” 姬嘉树沉默了下来,“我不是说现在就离开。” 想回南楚,他们首先要安然无事地离开现在的西戎。 姬嘉树有预感,这大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毕竟他们现在都还陷在腾蛇神翅膀的诅咒中呢。 “我打算先回狼背山找长姐,”姬嘉树吐出一口气,“顺道经过沙城,找找大哥。” 就像许义山作为师兄要带师妹一起回家一样,他们三兄妹一起离开的家,他要把哥哥姐姐一起带回去才行。 不光是姬安歌和姬清远,当时留在马车里的李堇娘和归氏兄妹等境界较低的同伴,姬嘉树打算一起带他们离开西戎。 西戎草原眼看着就要变成战场,再让他们待在这片土地上未免太过危险。 “等这些都做完了呢?” 许义山听完姬嘉树的安排,抿了抿唇,“你是不是就准备离开?” 姬嘉树沉默片刻,将楚彦给他的玉佩塞到了许义山手中。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一旦抱月有了消息,不管她在哪里,我一定去找她。” 】 许义山握紧玉佩,神情复杂地松开了姬嘉的衣领。 他心中的怒火已经消失,因为他终于察觉到了姬嘉树的痛苦。 姬嘉树并非不想守在这里等嬴抱月回来。 只是他不仅是赢抱月的姬嘉树,更是南楚的春华君。 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远远超过一个普通的水院弟子。 “我明白了,”许义山凝视着姬嘉树的眼睛,“寻找抱月的下落就交给我吧。” “好了,好了,俗话说走一步算一步,也许抱月过两天就回来了呢。”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陈子楚连忙挤到中间打圆场。 “没错,春华君的确不需要想这么远。” 这时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楚彦终于开口,走到三人旁边,微微一笑。 “对你们三人而言,现在就先要想的,是怎么离开这里。” …… …… 逃离禅院的过程,并不算困难,只是有些恶心。 姬嘉树站在狼背山山顶,搓了搓手臂,只觉得那种黏腻恶臭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决定好之后的路后,他们三人和密室里的墙壁告别,离开了那个蹲守了一个月的地方。 就在离开前,剧烈的地震还袭击了地底,连赢抱月令赢抱月消失的那堵墙壁都摇动了起来,有黑泥从墙底溢了出来。 那时楚彦刚刚打开密室的门,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直接催他们快走。 姬嘉树之前曾在西岭雪山见识过这种黑泥,原本还想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成想楚彦一掌击打在密室的墙壁上,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他们三人直接喊着密道飞了出去。 姬嘉树原本以为他们会直接撞上外面的石墙,不成想飞出去后,三人直接栽进了一个泥坑。 三人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泥浆就淹没了他们的口鼻。 但就在被泥浆淹没之时,姬嘉树眼前闪过楚彦惊讶的面容,随后恍忽中他听见了赢抱月的声音。 “嘉树,保重。” 回想起那一刻,姬嘉树呼吸一窒。 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最后听见的那个声音到底是他的错觉,还是真有那么一刻,赢抱月短暂地回来了。 如果是后者,那么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赢抱月的确还活着,并且能够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只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她,令她暂时无法脱身。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以一种让所有人惊讶的方式回来。 在那之前,他们需要做好迎接的准备才行。 就在听见赢抱月的声音后,他们三人就被泥浆淹没,并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随后他们从禅院外的一处沼泽中浮了出来,就这么稀里湖涂地离开了禅院。 泡在泥浆中恢复意识后,姬嘉树听见地下传来巨大的轰鸣,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地面上的那些破庙全部塌陷,变成了一片废墟。 姬嘉树知道,禅院离开了。 没人知道禅院搬到了那里。 在那之后,姬嘉树再也没有见过楚彦,他所给的那枚玉佩也没有亮起过。 原本姬嘉树还准备靠自己的双腿前往狼背山,但不知道他的哪个举动触动了腾蛇神的翅膀,伴随着一阵熟悉的手臂疼痛和眩晕,他们三人倏然出现在了狼背山脚下。 就像他们之前突然从狼背山山顶的天坑中被丢到陌生城池中一样,他们又突然被丢回了狼背山。 比起自己走,这当然节省了不少时间。 他们并非回到了消失时的天坑,而是回到了狼背山的脚下,刚好是他们和姬安歌赵光等人分别的地方。 这简直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得来全不费功夫。 然而姬嘉树三人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原本应该等待在山下的姬安歌和赵光等人…… 不见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不来 大月谣第一卷前秦夏海上升明月第四百四十二章不来姬嘉树记得很清楚,赵光和姬安歌与他们分开的时候再三保证一定会在原地等待,绝不会离开一步。 事实证明他们的确等了很久。 刚转移回狼背山脚下的那天,姬嘉树和陈子楚许义山三人就站在他们上山的地方,沉默地望着地上的车辙印,站了很久。 地上的车辙印证明他们没有找错地方,而是精准地回到了他们一行人分开的地方。 姬嘉树还记得他们上山的时候,赵光站在马车上向他们挥手,姬安歌坐在马车里满是担忧地望着他们。 可现在,赵光和姬安歌等人连人带马车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马车车轮留下的压痕。 马车停留地点留下的那道车辙印很深,足足有十几寸。 能压这么深,说明赵光他们的确信守承诺守在了原地,马车都没有挪动一步,至少停留了十几日。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马车忽然动了。 最深的那道车辙印后有一道较浅的车辙,能够看出马车移动的轨迹。赵光他们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马车突然狂奔,朝着背靠狼背山的方向极速行驶。 可就在行驶了十几丈后,地上的车辙印突然消失了。 戛然而止,没有任何预兆。 单从车辙印来看,赵光和姬安歌所乘的那辆马车就像跑着跑着飞上天了一样。否则根本无法解释马车的车辙印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可马车飞上天……到底还是不可能。 姬嘉树苦笑,毕竟那又不是幻境里的马车。 他能够想到的可能,就只有归咎于腾蛇神的神力。 赵光和姬安歌等人和那辆马车虽然没有登山,但还是有可能还是受到了腾蛇神力的影响,被突然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但这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想,谁也不知道赵光他们到底遇见了什么。 赵光也好姬安歌也好都只是低阶修行者,马车里其他人也几乎都是普通人,和神灵之间都没有什么联系。 姬嘉树怎么都想不明白,腾蛇神为什么会向他们出手。 若是为了威胁他们这些亲友,那把人带走后至少要和他们联系吧? 可盘桓在狼背山的这几天,姬嘉树没有收到任何神启。 姬嘉树他们这些天都在狼背山寻找赵光和姬安歌等人的下落,但一无所获。 按照姬嘉树原本的计划,他还要去找留在沙城的姬清远。 可沙城和狼背山距离遥远,一旦动身离开想再回来就难了。虽然没有迹象表明赵光他们还留在附近,但姬嘉树只得和许义山陈子楚一起先在狼背山附近找找。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过去,腾蛇神也没有再转移他们到别的地方去的迹象,姬嘉树等人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他也曾带着许义山和陈子楚返回他们之前下天坑的地方,想直接找到腾蛇神的翅膀解决所有问题。 然而他们一旦登上山顶,就会陷入鬼打墙在原地转圈,再也没找到天坑的所在地。 姬嘉树站在狼背山山顶,望着远方草原上升起的狼烟,神情有些焦躁。 狼背山外,整片西戎草原正在风起云涌。 他们离开了禅院,离开了地下,却感觉再一次陷入了瓶颈。 …… …… 西戎草原上,陷入瓶颈的并非只有姬嘉树一人。 白狼王庭外最不起眼的小城——沙城,今日依旧是黄沙满天。 从外围看上去,这座小城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还是那么贫瘠荒凉。 只有住在这座城外的人知道,这座因为过于贫瘠总是被人遗忘的小城,在短短地一个月里,已经换了主人。 沙城矮小的城墙上,一个浑身覆盖着黑布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正沉默地注视着外围的沙暴。 此人不仅身上盖着黑布,连头脸上都包着黑布条,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充满了疲惫,像是受尽了折磨。 但唯有童仁里闪烁着的光芒,不沾染任何尘埃,如同燃烧着青色的火焰一般。 “你的身子刚好一点,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了么?” 一个身上披挂着铠甲的男人走到他身边,澹澹开口。 “这里的风景难道比丁零更美么?子卿。” 杜子卿缓缓抬起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对方身材高大挺拔,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正值壮年的骑兵。 然而他的头发,却是花白的。 杜子卿的目光移到男人的腰上,虽然对方已经将腰杆尽力挺直了,但因为过去几年长年累月地弯着,已经留下了句偻的痕迹。 可即便如此,应该已经很少有人能够从此人身上看出曾经那个白发马奴的痕迹。 “策凌。” 杜子卿缓缓吐出一口气,注视着远方黄沙的深处,“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百里策凌目光锐利起来,随着杜子卿看向的方向望去。 只有他知道,杜子卿每日在城墙上眺望,不是在眺望黄沙,而是在眺望白狼王庭的方向。 “暗号已经放出去三次了,但那边一直没有回应。” 杜子卿目光有些阴沉,握紧了手中砍马刀的杆子。 “丁三那边送信来,说他们最多还有七日就要到了,”百里策凌长长吐出一口气,“但王庭那边,小六子他们就跟死了一样。” “六子他们吗?” 因为在刑堂伤了元气,杜子卿说话一急就会喘,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你就算心里着急,也不用这么咒他们。” 百里策凌咬牙,眼童中迸出怒火,胸膛上下起伏,过了许久才停歇下来。 男人原本燃烧着火焰的双眼逐渐暗澹了下来,抱着刀缓缓在杜子卿身边蹲下。 “我不是想咒他们,”百里策凌凝视着远方的黄沙,和黄沙中若隐若现的白狼王庭的轮廓,男人声音有如叹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已经七年了。” 加上之前埋伏的时间,对于有些人来说,足足十几年。 十几年,从过去的桀骜少年,到如今的行将就木。 这么长的时间,会发生变节也是人之常情。 不如说七年后他们依然能够聚集起来,反而是个奇迹。 但是百里策凌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已经万事俱备,偏偏在最后也是在最重要的一步出了问题。 西戎草原上,黑虎军当年隐藏在所有翟王领地的暗桩都已经响应。 唯独,白狼王庭上的暗桩…… 没有回应。 他们,没有前来。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三章 废物 大月谣第一卷前秦夏海上升明月第四百四十三章废物“魂灯没有熄灭。” 百里策凌蹲在杜子卿身边,目光晦涩,“我去看过了,小六他们都还活着,一个都没少。” 黑虎军当年在西戎安插暗桩的时候是按照翟王的领地进行划分,每个翟王的领地和关键的城池都有安插人手。 西戎地域辽阔,所有人一旦散开后,很容易生死不明,所以所有黑虎军的暗桩到达西戎后都会在西戎再点一盏魂灯,并统一将魂灯安放在一个秘密的地点。 安放魂灯的地点只有黑虎双璧知道,百里策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一次。 一旦有一盏魂灯熄灭,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一个同伴。 百里策凌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他之前去魂灯地宫时看到的画面。 所有暗桩们的魂灯并非都放在一起,密室中最前方的一条长桌上,有十二盏灯并列放在最前面,其他的魂灯都分别放在这十二盏灯后面。 这十二个人的身份,是特别的。 黑虎军的暗桩中也有等级划分,按照当初在军中的军衔,所有黑虎军安插西戎的暗桩中总共有十二个领头者,正好暗合十二翟王之数。 这些领头者均以数字为代号,按照当初加入大司命麾下的顺序排名。 百里策凌看向自己身边的杜子卿,他是二号,杜子卿是一号。 除了他们之外,黑虎暗桩中还有十位领导者。 放在密室里的十二盏魂灯,一直都在燃烧。 在过去的七年里,暗桩的人员虽然有所减员,但十位头领都安然无恙。 当初第一个发动起义的丁三,就是黑虎暗桩中资历排行第三的人物。 这个排序只是按照成为暗桩的前后顺序来排的,并不代表地位的高低。所有以数字命名的暗桩头领,按照当初的约定,都需要听从暗双璧的号令。 百里策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情复杂。 丁三占领碎叶城,杜子卿被掳走后,他以暗双璧的身份,向遍布西戎全土的黑虎暗桩发出了号令。 丁三拿着从赢抱月那得到的他的信物,也沿途向各个城池发出了暗号。 剩下的十位暗桩头领里,有九位都响应了集合令。纷纷在自己经营已久的地盘上带领奴隶们揭竿而起,按照他们在大司命死那天立下的誓言和计划,带着自己的队伍向白狼王庭而来。 然而,却有一位头领没有回应。 百里策凌望着远处沙暴袭来的地方,咬紧了牙关。 说实话,这么长的时间,又有那么多考验,他之前就没想过所有散在各地的头领都会回应,少上一两个人也正常。 然而,没有回应的那个人却偏偏是他们的行动中最必不可少。 因为正是率领所有潜伏在白狼王庭中的暗桩的人。 当初决定每个暗桩去向的是林书白,白狼王庭作为西戎最重要也最危险的地方,所要安插的暗桩自然是重中之重,百里策凌都曾经争取过这个位置。 “子卿,果然当年国师大人选中小六子,是看错人了吗? 百里策凌咬紧牙关,额头上绷起一根根青筋。 他和杜子卿是黑虎双璧,一旦被抓后果太严重。 百里策凌虽然很想埋伏在白狼王庭,但他一开始就知道林书白不会派他两人去。 只是他原本以为国师大人会选择更加老成持重的丁三,或者选择另外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却没想到林书白最终却选择了他们之中年纪最轻的一个人。 黑虎军安插在白狼王庭里的暗桩首领被唤作谢六,到西戎的时候才十九岁,未及弱冠,在他们之中年纪最小,所以也被他们叫做小六子。 白狼王庭作为西戎草原上贵族聚集最多的地方,用到的奴隶也最多,所以安插在白狼王庭中的暗桩数量不少,其中更是有不少年纪足以当谢六爹爹的人。 所以当初林书白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迎来不少黑虎军内的将领的质疑。 甚至有人怀疑,谢六能成为暗桩头领,全是因为他“出身高贵”。 杜子卿瞥了一眼身边目光痛苦的百里策凌,幽幽地叹了口气,“怎么,你难道也相信那些闲言碎语?觉得国师大人选中小六子是因为他的出身?” 百里策凌面无表情道,“那倒不至于,毕竟他的出身也算不上尊贵。” 算不上尊贵啊…… 杜子卿心中苦笑,那倒是,和百里策凌比起来谢六的确算不上什么。 事实上,在普遍出身较为普通的暗桩中,谢六的确算得上是个“皇亲国戚”。 黑虎军作为大司命林书白的亲卫,人员构成其实较为特别。 按照寻常人所想,黑虎军作为大秦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其中士卒必然都中都是久经沙场骁勇善战靠自己从底层爬上来的寒门精英。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黑虎军最初的成员,全都是一群“问题兵”。 按理说大司命为自己选亲卫,那必然是从边关的军队中优中选优,专门挑那种家世清白忠心耿耿的兵士才对。 然而林书白偏偏与之相反,黑虎军最开始成立的时候,是专门收容一些其他军队不要的“刺头儿”。 能戍边的士卒大部分都是忠心耿耿能吃苦的将士,到了边关还闹事的,大部分都是些纨绔子弟。 这些纨绔子弟,有在都城闹事被家族送来边关充军避祸的,有送来混军功以求回去平步青云的,还有部分是家中继承家业无望的庶子,因为大秦重军功,所以来边关碰运气求出路的。 这些人中大概就只有最后那部分人还有上进心,是真的想建功立业。其他的到了边关,基本上每天就是打架闹事,争待遇骂将领,偏偏因为家中势力庞大,其他寻常出身的将帅也管不了,只能头痛不已。 林书白在边关建立黑虎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每支队伍里这样的“刺头”给招了进去。 这样其他的队伍都轻松了,黑虎军却彻底变成了“场”。 不光如此,林书白还在贵阳城中大肆征兵,专收那些在城内每日招摇过市寻衅滋事的二世祖们。 因为不少贵族子弟都对这样一位女国师心怀好奇,本着和同伴打赌和“教训一下那个女人”的想法,还真有不少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加入了黑虎军。 当然,他们不是来当兵的,而是来找事的。 杜子卿嘴角翘起,轻轻笑了一声。 那个时候有个说法,黑虎军是一支“五毒俱全”的废物集团。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四章 浪子 大月谣第一卷前秦夏海上升明月第四百四十四章浪子杜子卿瞥了百里策凌一眼,“小六他们到底可不可信,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毕竟你们当年,全都是‘五都少年’不是么?” 百里策凌苦笑了一声,“你就别揶揄了,什么五都少年。” 叫“五毒少年”还差不多。 不过杜子卿说的没错,他和谢六当年在都城,的确有这样的浑名。 这绰号听起来好听,其实却是专门指那些浪荡子们,细数起来还源自于前朝。 前朝君王酷爱在都城附近一个叫五陵的地方修建陵墓,有五座大型的皇陵都修在此地,后来前朝又大量迁徙贵族富豪于此地,导致那个地方到处都是豪门望族。 后来百姓们就将那些成天在都城浪荡度日的纨绔子弟们,叫作“五陵少年。” 十几年前的大秦都城贵阳,虽然没有五座帝王陵墓,却有着从全国各地汇聚而来的五国子弟。 每个王朝的建立,都伴随着前朝世家的衰亡和本朝功臣的崛起。 真正的世家大族可以历经王朝更迭而不倒,而这些家族之所以能够绵延千年,全靠着极高的站队技巧。 只是站队也分早晚,秦国因为地处西北偏远之处,秦王嬴帝原本不被世家大族看好。不少其他国家出身的贵族直到秦王吞并五国之后才行动,没有捡到头等的功劳,这让家族地位在大秦建立之初受到了巨大影响。 有些家族选择了隐世,准备等待下一个轮回,而大部分无法忍受家族地位下降的家族,选择了去大秦都城谋求新的机会。 南楚东吴北魏之流都已久降为了诸侯国,其国都的吸引力大大降低,大秦都城贵阳却聚集了全大陆最优秀的修行者和仙官。 新的朝代也意味着新的机会,即便从龙之功没有赶上,秦帝和国师大司命大规模在都城遴选人才,只要将家中子孙送到都城,也许能给家族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在这种情况下,自建国元年开始,秦国都城的人口就暴涨,来自各大诸侯国的贵族纷纷迁往秦都贵阳。 世家大族搬家并不是拖家带口地搬,对于盘根错节的大家族而言,家乡本地的势力也十分重要,嫡支不会轻易离开家乡。 有见识的家族,会选择将大房留在老家,另外让二房或是三房去贵阳谋另一条路。 因大量外地的贵族涌入,贵阳的地价飙升,一大家子人想在都城安身也变成了极为困难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不少家族退而求其次,选择族内没有继承权的优秀子弟送往都城,以求为家族打开新路。 随着前往贵阳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渐渐出现了很多其他情况。 有不被家族看好的庶子,带上行装孤身上京闯荡的;有在家乡犯了事的,被家族送到都城“重新做人”的;有在祖父祖母身边娇惯的不成样的,父母送到都城来指望能在良好的环境里改邪归正的…… 大秦都城是不是好的环境,百里策凌不知道,他只知道,当年的贵阳城是整片山海大陆上最富贵又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那里就像是一片大海,各个地方来的人交杂在一起,同时容纳了佼佼者和落魄者,天才与恶棍,神灵和恶魔。 不过对于孤身一人来到贵阳的年轻人而言,国都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 没有父母长辈的监督,入世不深的年轻人很容易迷失在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 即便是曾经心怀傲气的年轻人,贵阳城总能找到比他们更有天赋和家世的修行者,很容易就能将他们的骄傲击得粉碎。 除了少数心智坚定的人,大部分从其他诸侯国都城迁来的“半吊子”的世家子弟,在贵阳城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和本地的一群败家子厮混在一起,每日打马观花,寻衅滋事。 贵阳城有无数高阶修行者镇守,大部分情况下倒也不至于闹出人命,但他们经常闹事,白日里在街道上纵马驰骋,连猫狗都嫌。 深受其害的贵阳百姓,将他们称之为“五都少年。” 百里策凌苦笑一声,说来不才,他当年也是“五都少年”里的一员。 他没有资格说谢六不靠谱,毕竟十几岁时的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除了杀人放火之外,几乎事他都做过,家族对他彻底失望,断了他的银子,放他一个人在贵阳城自生自灭。 就是在那段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的时光里,他结识了黑虎军中绝大多数的人,其中也包括谢六。 谢六当年是大秦九卿之一郎中令的幼子,因为被太夫人娇宠太过,性子骄纵不知天高地厚,七八岁就开始逛花楼,是贵阳城里有名的出手阔绰的小少爷。 百里策凌嘴角抽搐了一下,说起来曾经有人说过,林书白组建黑虎军的过程就是在“捡”,细想下来,到还真是如此。 他也好,谢六也好,都是家族眼中无可救药的人。 谢六在十三岁的时候,为了争抢花楼里的一个头牌和另外一位九卿之子当街大打出手,险些将对方打死,疼爱他的祖母也受了刺激而去世。 郎中令大发雷霆,亲自开了祠堂将谢六逐出族谱,丢到了大街上。 谢六自己也受了重伤,躺在街角无人为他医治。郎中令不仅将他逐出了宗族,还也发下话来让任何人不要管他,一众狐朋狗友因此也都不敢靠近谢六。 谢六父亲的态度,就是想让这个儿子死在大街上,以全家族的清名。 百里策凌抬起头,看向面前漫漫黄沙。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受到了巨大的触动。 看着躺在家门外奄奄一息的谢六,百里策凌第一次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他们打着家族的旗号在外吃喝玩乐,看似风流快活,实则却什么都没有。 家族厌弃他们,不知何时就会抛弃他们,没有人需要他们,他们自己也什么本事都没有,不知自己该为何而活。 百里策凌觉得哪一天也许就会像谢六一眼,躺在街角,无人问津,一事无成的死去。 只是谢六的人生,并未结束于那一天。 一名白衣女子打马路过郎中令府邸门口,将谢六捡了回去。 擅长捡人的师徒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五章 信仰 最喜欢穿黑衣的国师大人,那天偏偏穿了白衣。湢 她策马前来,弯腰向瘫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 这个画面多年后尝尝出现在他的梦里。 百里策凌凝视着面前的黄沙,沙尘中浮现出令他魂牵梦萦的那段记忆。 林书白,其实最适合白衣。 黑虎军最开始的一百人,几乎都是林书白这么从大街上捡来的。ъitv 他们其中有的人是主动或者被迫当兵的,比如像谢六一样闹得太出格被家族抛弃,也有的是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只得寻求天阶修行者庇护的。 有的则完全是被“绑去”的,半夜醉倒在街头,或者被人打晕丢在大街上,被林书白或者其他仙官捡到,一觉醒来人已经到了军营里。湢 林书白会送一封信给他们的家人,告诉他们令郎已经“自愿”当了她手下的兵,等建了功立了业后就会回去。 如果家人不同意,她就会以违反宵禁的名头治罪。 林书白权势滔天,况且她绑走的又不是家族的继承人,所以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哪个家族强行要她放人的。 在林书白这样强硬的手段下,黑虎军迅速地壮大了起来。 和民间浪子回头的故事不同,不管是被捡回来还是被绑回来,大部分五都少年都不是一开始就愿意当兵的。哪怕有自愿加入的,干了一段时间也常常叫苦不迭,心生退意。 毕竟被酒色浸泡酥了的骨头,不是少年人一时片刻涌动出的热血可以改变的。 百里策凌想起自己刚到军营时的事,不禁苦笑了一声。湢 他和上面两种情况都不太符合,是自愿加入黑虎军的。 林书白捡回谢六的那一天,人生同样发生剧变的,还有他。 没错,他和谢六是同一天加入黑虎军的。 之所以他的序号排在谢六前面,是因为他是主动参军的,谢六是则到了军营一段时间后才选择了归顺。 他们在黑虎军中的位次,正是以他们心甘情愿归顺的顺序排的先后。 黑虎军中有一种说法,每个人几乎都有两次加入黑虎军的经历。 第一次,是身体来到这里。第二次,则是他们的灵魂选择了黑虎军。湢 生是黑虎军的人,死是黑虎军的鬼。 或者说…… 生是林书白的人,死是林书白的鬼。 百里策凌嘴角微微扬起,有些自豪,又有些悲伤。 他心里其实或多或少能够猜到,谢六不愿意响应自己号令的原因。 毕竟这世上能够差遣谢六的,自始至终都只有林书白一人而已。 那小子当年就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在军营里经常顶撞上司,后来被林书白教训过后,才变得温驯起来。湢 他当初能够领导谢六,也都是因为林书白交代过,让谢六要听他的话而已。 可现在林书白已经过世七年了,谢六不愿意再听他的话,倒也正常。 百里策凌额头上绷出根根青筋。 只是谢六身处那么重要的位置,如果一直不响应,会导致他们的计划满盘皆输。“实在不行,让我去见小六子一面吧。” 杜子卿看了一眼百里策凌,轻声开口。 “知道他具体位置在哪么?”湢 杜子卿安静地注视着风沙,“他变节应该还不至于。如果他变化不大,我应该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那倒是,”百里策凌苦笑一声,“除了国师大人外,他当年最敬仰你。” 毕竟杜子卿和他们这些人的出身不一样,是个正儿八经的好人,还一人在苦寒之地熬了那么多年,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都足以服众。 他虽然和谢六同时进入兵营,得到了林书白的重用,但谢六知道他当年是如何的,自然提不起敬意。 “小六子最后一次送信是在三年前,”百里策凌目光微沉,“听说他在给白狼王喂马,偶尔能够见到白狼王。” “喂马么?” 杜子卿眉稍微挑,“那他干的不错啊。”湢 都混到能够近白狼王身的程度了,没有下相当大的功夫是做不到的。 “他本来就是我们之中最忠心的那个,”百里策凌目光复杂,“只不过这份忠心只针对于国师大人。” 正如他之前所说,最开始加入黑虎军的那群人,根本没有成为军人的信仰和意愿。 对于他们这群纨绔子弟,林书白最开始采取的方法是激将。 毕竟当初家族将他们送到贵阳是为了让他们建功立业,他们也几乎没人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天天在贵阳城里指点江山。 对于以女子之身登上国师之位的林书白他们嗤之以鼻,纷纷都觉得她没什么本事,只是靠着以色侍人讨好太祖皇帝才登上的高位。 林书白利用他们的这种想法和他们对她的好奇心,让他们最开始选择了留在了黑虎军中。湢 再后来…… 百里策凌沉默了下来。 许多人原本都是抱着看一场好戏或是给林书白添堵的目的才留了下来。谁都不觉得林书白能拖着他们这群渣滓做出什么功绩,贵阳城里的世家贵族也都等着看笑话。 然而林书白却将他们打造成了一支铁军。 百里策凌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即便他自己就身处其中。 他不知何时就追随在了她身后,和他一起的人也越来越多。 林书白几乎是以她的个人魅力,让他们这一群散沙的浪子团结了起来,从打马游街变成了在战场忘我冲锋。湢 对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拥有过信仰的他们,是林书白给了他们信仰。 只是,有些人的信仰是家国百姓。 有些人的信仰,是她。 百里策凌仰起头,望向一望无垠的天空。bigétν 为了信仰,哪怕一辈子暗无天日都心甘情愿。 黑虎军最开始的组成者是一群纨绔子弟,但兵士并非只有纨绔子弟。铁军的名号打出去后,有不少平民子弟加入,他们在征战过程中也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青壮年。 暗桩这个身份意味着一辈子都见不得光,更危险也更难回到家乡。所以当初报名的时候,愿意当的大部分人都是出身贫苦无家可归或是家乡被西戎骑兵所灭、和西戎有着血海深仇的兵士。湢 他和杜子卿是黑虎双璧,前往西戎卧底无可厚非。 只是谁都没想到,出身优渥有家可归的谢六,会选择成为暗桩。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六章 说服 百里策凌还记得他询问谢六为何愿意前往西戎当暗桩时的画面。 当年那个还未及弱冠的少年回过头,满脸不在乎的模样。 “去哪都还不是一样吗?她需要一个人去帮她做这件事,那我就去。” 她需要,我就去。 百里策凌低下头,望着自己如老人一般满是皱纹的手背。 想到这里,他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林书白会选择谢六率领白狼王庭暗桩。 单论忠心,暗桩之中无人能及谢六。 最重要的是他心思纯粹,和西戎人之间没有深仇大恨。 暗桩和普通兵士不同,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需要哪怕灭族仇人站在面前都能沉得住气的定力。 擒贼先擒王,所有和西戎人有仇恨的兵士,都可以说和白狼王有仇。 如果派一个和西戎有深仇大恨的暗桩首领过去,反而可能会因为仇恨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所以算起来,当年的谢六的确是派去白狼王庭的最合适人选。 只是,谢六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百里策凌沉默了下来,眼前浮现出了七年前永夜长城城破时的画面。 当年他和杜子卿拼尽全力赶到了现场,却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那名女子的血肉化为墙壁。 白狼王庭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七年前,谢六没能出来,也没能看到他的将军的最后。 再然后…… 他和杜子卿将林书白身亡的消息通过暗语传给了谢六,谢六至此断了消息。 谢六收到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反应,百里策凌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只是…… “老杜,”百里策凌直起身,凝视着漫漫黄沙,“小六子他……恐怕是恨我俩的吧。” 杜子卿闻言,轻声笑起来,“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他轻松地耸了耸肩,“这不是当然的么?” 谁叫他和百里策凌是黑虎双璧呢?ъitv 明双璧做了他们该做的,已经追随林书白而去,恨无可恨。而他和百里策凌作为暗双璧,却什么都没做到,没能保护林书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甚至到现在连凶手都没查到。 谢六不恨他们,又该恨谁呢? 只不过,如果只是因为对他们两人的怨恨,谢六还不至于不回应召令。 “小六子他,要么出了什么事无法回应,要么就是不相信我们。” 杜子卿的目光阴沉起来。 “不相信?”百里策凌皱眉,“他在怀疑什么?” “不是怀疑我俩的人格,”杜子卿澹澹道,“是怀疑我们无法成功。” “什么?”百里策凌眉峰竖起,“那兔崽子……” “他会怀疑也正常,毕竟带着一群奴隶攻打白狼王庭,也没有什么名份,谁也不能保证我们一定会成功,”杜子卿幽幽道,“还不如他自己动手,也许还能暗杀成功。” 毕竟谢六身处的位置是可遇不可求的,与其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响应他们的号召,不如继续埋伏,伺机杀掉白狼王。 “暗杀?” 百里策凌眼角的肌肉了几下,“将军不是不许他刺杀吗?” 之前埋伏暗桩到西戎的时候,就曾经有黑虎军的兵士提议,既然要埋暗桩到白狼王庭,不如成功后找机会刺杀白狼王,可以一举解决西戎的问题。 然而这个提议得到了林书白的坚决反对,她以极其严厉的口吻阻止了下属的这个念头。并勒令进入白狼王庭的暗桩立誓,如果没有得到她的允许,绝对不能对白狼王和任何一位翟王下手。 其实当时百里策凌也想不通,能够通过杀一个人就解决的事,为什么不能干? 当年能够彻底理解林书白的,只有杜子卿。 然而在西戎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百里策凌也终于明白了林书白的苦心。 白狼王,是杀不完的。 杀掉了一个白狼王,翟王之间会马上出现一个新的。 新的白狼王,只会比过去的白狼王更残暴。 当然,暗杀的确能够短时间在西戎内部的混乱,但归根究底,暗杀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林书白想要的,是彻底的征服,不是一时片刻的镇压。 另外…… 百里策凌还记得谢六自告奋勇要去暗杀白狼王时林书白说的话。 “阿六,我的确希望白狼王死,但我不希望失去你。” 暗桩一旦行暗杀之举,自己的命就一定保不住了。 暗杀,其实是一换一的买卖。 但以一黑虎军的命换白狼王的命,是个将领都会觉得值得。ъitv 但林书白觉得不值得。 哪怕牺牲一个人也许就能换得少死许多人,她依然觉得不值得。 这一点,百里策凌至今无法理解。 连这一点都能够理解的,恐怕就只有林书白疼爱至极的那个徒弟了吧。 总之在林书白的要求下,谢六等人当年都立下了不行暗杀之举的誓言。 “小六子他们当年是立誓了,但你别忘了,他们是和国师大人立的誓,”杜子卿静静凝望着黄沙,“可国师大人,已经不在了。” 能够进入白狼王庭卧底的暗桩,都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其中不乏性情桀骜者。 那是一群烈马,而能够驾驭这群烈,唯有林书白而已。 能够约束谢六的人,只有林书白。 某种意义上,杜子卿能够理解谢六的抗命行为。 他和百里策凌的信仰还在,可谢六的信仰,已经崩塌了。 即便他们还有着为林书白报仇的这个目标,可就算大仇得报,林书白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这何尝不让人绝望? 为了自己的信仰献出了大半辈子的少年,失去了奋斗的目标。 现在还留在谢六他们心中的,恐怕要么是如行尸走肉般继续活下去,要么就是毁灭一切。 比如,和白狼王同归于尽,燃起一片大火,将白狼王庭焚烧殆尽。 他们要杀光一切,烧光一切。 百里策凌听着杜子卿的叙述,不禁打了个寒战,浑身汗毛直竖。 “这……这……你能劝得动吗?” 他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现在已经决定要不计一切代价尽快联系上谢六,让杜子卿阻止对方。 “我吗?” 杜子卿苦笑一声,“如果能见到他,我该劝的肯定会劝,只是……” 哪怕是他,也没有把握能说服失去信仰的谢六。 “那该怎么办?”百里策凌额角渗出汗珠,不管谢六他们是继续不响应号召还是自行选择暗杀,都会对他们的计划造成重大打击。 “我的确没有能力说服他,只是……” 杜子卿忽然沉吟道,“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百里策凌急了。 杜子卿抬起头,眼前浮现出一双在黑暗中如月华般明亮的眼睛。 “有一个人,也许可以。”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民国奇人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七章 故剑 “你说谁?” 百里策凌盯着杜子卿的眼睛。 杜子卿笑了笑,不说话。 百里策凌垂下目光,盯着杜子卿盖在双膝上的毯子。 杜子卿的腿是在刑堂中被寒气侵蚀所伤。他把杜子卿救回来后找郎中诊断过,如果再晚三天出来,杜子卿的腿就废了。 连他们在禅院隐藏多年的线人之前都没摸清楚杜子卿被囚的具体位置,如果不是那封突如其来的传书,他们真的会错过救出杜子卿的时机。ъitv 然而送来那封救命传书的人很奇怪。或许,那并不是一个人。 百里策凌从怀中掏出那封简陋的书信。说是书信都有些勉强,单从外观上,那只是一片枯萎了的树叶。 草叶上用极为蹩脚的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杜子卿的位置,还画了简单的图示。 杜子卿望着百里策凌手中的草叶,露出复杂的微笑,“这就是救我出来的那封信?” “对,”百里策凌点点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是谁送来的。” 搞不好压根不是人送来的。 “有落款吗?”杜子卿问道。 百里策凌目光移动到叶片的最后,“有。” “落款是……洵音。” “洵音?” 杜子卿目光闪动,摸着自己腿上的毛毯,“很神异的名字。” “可不是么?” 百里策凌苦笑,“你知道这封信是怎么送来的么?“ 杜子卿轻笑一声,“能直接送到你手上,估计是你身边人亲自拿给你的吧?” “没错,”百里策凌脸色发青,“宗正前脚进来拿给我,后脚塞给我一言不发就走了。结果没过多久他就又回来了,我问他,宗正却说他根本没有送过信给我。” 居然是这样。 不怪百里策凌这个脸色,杜子卿心中感慨不已。 李宗正是百里策凌的贴身侍卫,结果他被人冒充了,百里策凌却毫无察觉。 这要是来人有什么别的心思,岂不是能轻而易举地杀掉他们的人? “易容术?还是人皮面具?” 杜子卿轻声问道。 百里策凌脸色更青,“要只是易容术和人皮面具倒好了。” 他来西戎之前,在贵阳城也见过擅长易容术的修行者,在大秦掌握奇异技能的人通通被称之为“术士”。 境界高的术士几乎能做到以假乱真,可那天给他送信的那个“李宗正”却超过他见过的任何以为易容术士。 “那天我见到的是宗正,可看守营地的守卫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你说什么?” 杜子卿愣住。 百里策凌叹了口气,“宗正那天一直待在营地里,出门的话守卫必然会知晓。要从外面进来,伪装成宗正是不成的。” 一个从来没有出去的人从外面进来,怎么都会引起守卫的怀疑。 所以那天看门的卫兵见到的并不是李宗正,而是一个原本外出打探消息的奴隶回来了又出去。 杜子卿沉默下来。 也就是说百里策凌见到的那个“李宗正”,在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变幻了两次模样。biqμgètν 高阶的易容术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想完全易容成另外一个人,哪怕是天阶修行者都需要大量的功夫去准备。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变两次模样,且没有一次露馅,这根本不是易容术能办到的事。 百里策凌每回想起当时的经历都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当初他急着去救杜子卿,禅院内部又有他们的内应,他是断不敢死马当作活马医去相信这封传书的。 “不是人能办到的事……” 杜子卿长叹一声,目光复杂,“没想到,那一族还有活口。” “什么一族?” 百里策凌听得一个激灵。 “化蛇一族,”杜子卿看了他一眼,“是一种可以随意变幻外貌的神兽,但听说几百年前就灭族了。” 没想到居然还留有后裔,甚至还会选择帮助修行者。 “居然是神兽?” 百里策凌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杜子卿,满眼不可思议,“你居然和神兽有交情?” 连神兽都会来送信救他…… “不是我,”杜子卿苦笑一声,“我可没有这么大面子。” “化蛇一族,传说中灭亡于修行者之手,和人族有血海深仇,非无特殊情况,是决计不会帮助人类的。” “那为什么化蛇会来?”百里策凌一脸困惑。 杜子卿垂下视线,“也许,是将情报托付给那位化蛇的人,很特别吧。” “特别……” 百里策凌沉默了下来,他已经知道杜子卿说的人是谁了。 不如说,他之前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将杜子卿救回来后,杜子卿就告诉过百里策凌,他在刑堂深处见到了嬴抱月,是那位前秦公主找到了他。 如果杜子卿的位置不是神兽查出来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嬴抱月通知的神兽,神兽只负责送信而已。 百里策凌心跳加速。 杜子卿告诉他的不仅是嬴抱月的到来,还告诉了他嬴抱月的真实身份。 只是有关夺舍的经历太过特殊,杜子卿当时又命悬一线,一切也许都是他的幻觉也说不定。 “她真的在你面前,承认了她就是小姐吗?”百里策凌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日在丁零,你将信物直接交给了一个初次相见的少女,”杜子卿抬起头,直视着百里策凌的双眼,“你应该比我更早认出她吧?” 百里策凌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我当初将狼头交给她,是因为她怀里的剑。” 杜子卿微微睁大眼睛,“你是说……巨阙剑?” 嬴抱月出现在丁零的时候,的确随身带着一柄剑。 那柄剑正是东吴的镇国之宝,巨阙剑。ъitv “那是东吴国师才能用的剑,”百里策凌目光复杂,“而东吴国师,只会将它交给最信任的人。” “那么这个人,也是我需要保护的人。” 杜子卿忽然就明白了百里策凌为何会将狼头信物交给初次相见身份不明的嬴抱月。 那一天,是巨阙剑保护了她。 “你还是忘不掉,”杜子卿望着百里策凌轻声道。 百里策凌干哑地笑了一声,“你不也忘不掉么?” 五都少年虽然到了贵阳,在贵阳长大,却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忘记自己的故乡。 大秦是杜子卿的故乡,却不是他的。 百里策凌轻声开口。 “我到底,是个东吴人。” 大家可以回看一下这一卷前面的章节,百里策凌是看到了嬴抱月抱着的剑,才把狼头给她的。 (本章完)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民国奇人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八章 故乡 杜子卿听完百里策凌的话,沉默了片刻,“我一直以为你恨你的故乡。” 至少,他应该恨那把剑的主人。 毕竟当年正是巨阙剑的主人将百里策凌赶出东吴,丢到贵阳自生自灭的。 百里策凌一愣,哈哈大笑起来。笑容爽朗,满是沟壑的脸上居然依稀有着当年那个红衣少年的影子。 笑完了,他澹澹开口,“你是说东方仪将我赶出东吴的事?” 杜子卿点头。 谢六身为九卿之子,却并不是黑虎军中出身最高的人。bigétν 很少有人知道,黑虎双璧中的暗双璧之一,才是黑虎军中身份最高的人。 但这也并非是一个绝对的秘密。因为“百里”这个姓氏太少见了。 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子弟,在听见百里策凌这个名字之时,就能猜出一点什么。 不过如果胆子不够大,是猜不出百里策凌的出身到底有多高的。 杜子卿瞥向身边饱经沧桑的男人。 这个在西戎当了快十年的马奴,天天在马粪里摸爬滚打的男人,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百里”这个姓氏,是东吴后族的姓氏。 现如今的东吴王赵暮人没有王后,但这并不代表东吴没有后族。赵暮人的母亲,前代东吴王的王后,正是姓百里,是百里家这一代族长的长女,被百官称作百里王后。 百里家历代和赵氏王族关系密切,出过不少郡王妃和高官夫人。但到了这一代,本家血脉稀薄,族长只育有一子一女。 但孩子不多,质量却极高。三十多年前,百里家的长女被王室看中,成为了当年东吴太子的正室,太子登基后其顺利成为王后,百里家的地位因此水涨船高。 在这种情况下,族长唯一的长子作为家族的继承人,本应该被寄予重望好好培养才是。 然而结果却出人意料。 杜子卿眼角的余光望向百里策凌满是伤痕的手背。 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在西戎受的伤,唯有一道最深的刀伤,是百里策凌在贵阳城的酒楼和其他纨绔子弟打架被伤到的。 “五都少年”当年大部分都是家中二房次子或庶子,极少有像百里策凌这样的身为家中独子还被送来的。 杜子卿是在西戎认识的百里策凌,认识的太晚,关于百里策凌的过去基本上都是从谢六那里听来的。 百里策凌从未主动向他那些狐朋狗友提起自己的过去,但他的姓氏实在是太有名,只要是五都少年,多少都道听途说了一些。 百里王后和东吴先王感情很好,成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长子赵暮人,赵暮人三岁就被封为了太子,百里王后在宫里的地位稳如磐石,百里家的族人在前朝也步步高升。ъitv 然而就在百里家的家运如日中天的时候,百里王后却在生育第二子的时候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东吴先王虽然没有续娶王后,却之后却和不知名的后妃生下了庶子赵光。 百里家的运势至此中断,家道一落千丈。 坊间传言百里策凌被送到贵阳是因为百里王后去世家道中落导致,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杜子卿深深吸了口气。 东吴先王和王后夫妻情深,在王后去世后不久也哀伤去世,百里策凌作为百里王后唯一的弟弟,只要安分守己,是一定会受到照顾的。 偏偏百里策凌没有。 杜子卿眯起眼睛,他从谢六那里听说过,百里策凌是因为闹事,才被强行遣送到贵阳的。 遣送他的不是百里家的族长,而是东吴国师东方仪。 具体闹的什么事,谢六爷不知道,但杜子卿却能隐隐猜到。 能让一国国师出手,此事必然涉及到王族和国家。百里策凌当年闹出的,绝不是小事,肯定是闹到了宫里。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百里策凌瞥了杜子卿一样,“你这老东西盘算什么呢?” 杜子卿深吸口气,“我在想,你当年到底干了什么混账事,东方仪要把你送到贵阳去,连本国都不给你待。” 唯一的继承人被送走,百里家居然都没有反抗,证明百里策凌所犯之事的严重,东方仪手上应该握有大义名分。 百里策凌的目光冷了下来。 “混账事?” 他冷笑一声,“不管那老东西把我赶到哪里,我都不会承认我做的事混账事。” “所以你到底干了什么?”杜子卿蹙眉。 以他对百里策凌的了解,对方也的确干不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东方仪也并非姬墨那般喜怒无常,怎么会下手那么狠呢? 百里策凌深吸一口气,澹澹开口,“验尸。” “什么?” 一股寒意侵袭上杜子卿的后背,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没干什么,”百里策凌的双眼牢牢锁住他,里面能看见熊熊的火焰。 “从始至终,我只是要求验尸而已。” “我要检查我姐姐的尸体,”百里策凌一字一顿道,“我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难道百里王后不是难产而死吗? 杜子卿有点毛骨悚然,“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要求,难道王后的死有疑点?” 他现在充分明白东方仪为什么会将百里策凌赶出东吴了。 毕竟百里王后已经嫁给了王族,百里策凌作为娘家人要求验尸,这等于是在侮辱整个东吴王室,在往东吴先王脸上泼脏水。 如果引起民众和百官对于宫中私隐的猜疑,那后果不堪设想。 但百里策凌向王室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自然也该明白他会落得什么下场。 本来百里王后难产而亡,东吴先王对于百里家还心怀愧疚,之后也许还会多加补偿。biqμgètν 百里策凌这一闹,可就什么情分都没有了,白白搭上了自己的前程。 百里策凌被赶出东吴的时候虽然年少,却也满十五岁了,不至于傻到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 除非,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杜子卿盯住百里策凌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求验尸?” 换言之,他为什么觉得东吴王后的死有蹊跷? 生孩子对女人而言是一道关,本就是凶险之事,难产而亡者不在少数。哪怕有宫中御医坐镇,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母子平安。 百里策凌不能单凭情感用事,就断定自己姐姐死于非命。 对于百里策凌而言,这是一段极为痛苦的回忆,他低头沉默了片刻,从嘴里模湖吐出了几个字,“尸体……没看到……” 什么没看到? 杜子卿湖涂了,既然百里策凌要求验尸,自然是没看到他姐姐的尸体。 这时百里策凌抬起头,定定望着他的眼睛,“那一天,我没看到我那外甥的尸体。” “你说什么?” 章节目录 第四百四十九章 旧事 大白天的,杜子卿后背汗毛根根竖起。 在草原十几载,各种血腥之事都见过,百里策凌的话和眼神却依旧让杜子卿瘆的慌。 百里策凌的外甥…… 杜子卿心中发凉,他很清楚百里策凌口里指的可不是如今坐在东吴王位上的那个。 他口里的外甥,是百里王后生下的那个死胎。 杜子卿原本以为百里策凌要验的是他姐姐的尸体,怎么都没想到百里策凌想看的,居然是一个胎儿。 一种难以想象的寒意笼罩了杜子卿内心,但他努力保持着不动声色。 “为什么?”杜子卿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轻声问,“你为什么要见你外甥的尸体?有什么问题么?” 百里王后是足月生产,一尸两命。 按照王室的规定,幼子不足月夭折的,不入宗庙,只会在王陵外选择一块地方简单下葬。 百里王后作为东吴先王的正室则是要和先王合葬的,不会和王子葬在一起。 这意味着胎儿是一定从母体中取出来了。当胎儿从母体中取出后,王子的小尸体应该会被迅速处理,用布包着拿走。 至于那取出来的死胎,不给娘家人看到才正常。毕竟那是赵家的孩子,早夭不祥,出了这样的事王室第一时间必然是要遮掩的。 哪个夫家会将死胎拿给孕妇的娘家人看?这不是刺激人吗? 百里策凌要求看死胎,这才是不正常。 “你什么都不知道,”百里策凌的目光阴沉,“我姐姐生产前的前一日,我才见过她。”biqμgètν “她生产前,一直都很好,非常好。” “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她根本就没有御医所说的血虚之症,根本不应该出事的!” 百里策凌情绪激动起来,最后一句话近乎于咆哮。 杜子卿一怔。传闻说百里王后怀孕期间因为害喜身体不适,东吴王特许王后的家人可以随时入宫探望。 百里王后的母亲去世的早,看来这个经常入宫探望她的家人,就是百里策凌。 杜子卿虽然并不精通医术,但他当过父亲,更亲眼目睹过自己儿子的诞生。 女人生孩子往往头胎不顺,二胎时会好很多,百里王后却偏偏在生第二个孩子时出了事。 生孩子对女人而言虽然都是道鬼门关,但会出现难产的妇人往往在怀孕时就会有所征兆,俗称“怀向不好”。 原本听说百里王后害喜严重,杜子卿以为她在怀孕期间就出现了问题,可现在看来,百里王后在怀孕期间,却没什么不对劲的。 那不怪百里策凌会觉得蹊跷。 不过也存在百里策凌因为情感上接受不了姐姐的去世想多了的可能。 况且他要是觉得蹊跷应该去查稳婆和御医,闹着要看外甥的尸体做什么? 血虚之证又是怎么回事? 杜子卿犹豫片刻,向脸色铁青的百里策凌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百里策凌抱着头,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他姐姐死的那天,整个百里家的人都被拦住不得入宫,所以他是百里家见过他姐姐的最后一个人。 百里王后难产而亡的那一天,他就站在产房外。 他姐姐是为了王室诞育龙子凤孙,按照规矩娘家人不被允许入宫。听说姐姐害喜严重想见家人的时候,百里策凌原本诚惶诚恐,还以为姐姐这一胎有什么问题。 毕竟姐姐在怀赵暮人的时候,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 然而进了宫后,百里策凌才发现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样糟糕。 百里策凌抬起头,眼前浮现出这些年一直困在他梦魇中的那些画面。 在他的梦境里,他永远是十五岁时的模样。 …… …… “你来啦?” 大腹便便坐在窗边绣花的女子放在手中的绷子,向站在门外的红衣少年露出微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周围的宫女识趣地退到远处,百里策凌踌躇着踏入宫门,“听陛下说,您身体不适。” 他的姐姐,当今的东吴王后,百里家长女百里溪闻言一笑,“没那么严重,是陛下大惊小怪了。” 长姐的回答并未让百里策凌觉得安心。毕竟从小的时候开始,百里溪就擅长报喜不报忧。 他们的母亲早逝,百里溪早早就有身为家中长女的意识,格外地懂事识大体,但相应的,不会将自己的委屈说出口。biqμgètν 百里策凌的目光落到百里溪的肚子上,忧心忡忡,“是王子他……闹得厉害吗?” 百里溪叹了口气,“唉,你们怎么都这么早早地就认为是个儿子呢?” 百里策凌不禁语塞。哪怕是一般人家生孩子都会希望胎胎都是儿子,为了图吉利,会将胎儿先称作公子,毋论王室。 “我已经有了暮人了,”百里溪慈爱地着自己的肚子,脸上带着为人母才有的微笑,“这一胎,我希望是个漂亮可人的女儿。” 百里策凌也希望能有个外甥女,不过对于百里家也好,肯定还是希望百里溪这一胎还是儿子。 但他不想扫姐姐的兴,附和着道,“若是女儿,一定像姐姐一样漂亮。” “你呀,就是嘴甜,”百里溪笑眯眯道,“不要觉得我是在开玩笑,我有预感,这一胎也许真的是个女儿。” 百里策凌睁大眼睛,“为什么?” “前三个月我的确害喜害得厉害,”百里溪道,“但三个月一过,马上就好了不少。” “比我当初怀暮人的时候,感觉还要轻松许多。” “而且每次我特别不舒服的时候,只要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说话,就能舒服不少,”百里溪爱怜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这孩子懂得体谅为辛苦,真是非常贴心,一定是个乖巧的女儿。” 赵暮人就这么被比下去了…… 百里策凌不禁苦笑。他没忘记他这次来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舒缓百里溪的情绪,总之不管姐姐说什么,他都顺着她就行了。 在那之后他又陆陆续续进了几次宫,每一次都能看见百里溪带着幸福的微笑为肚子里的孩子绣着些什么。 因为笃定肚子里怀的是女儿,百里溪亲手做了许多粉粉嫩嫩的小衣裳。 看着那些小衣裳堆叠在一起,百里策凌不由得期待着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上。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章 悲起 闭上眼,百里策凌到现在还能想起那些小衣服的样子。 从那堆小衣服里,他看出来百里溪这次是真的很想要个女儿,并非只是嘴上客套。 她怀上一胎的时候他也有进宫,百里奚为自己的头胎也做了很多衣裳。但那个时候她做的就全是男孩子的衣服,且每一件都绣着青龙的纹样。 青龙是东吴王室的家纹,只有嫡支或是获得郡王之位的王子才能使用。bigétν 百里溪怀头胎的时候,急需一个儿子来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所以心心念念的都是生儿子。 赵暮人的出生成功让其坐稳了王后的位置,看来他姐姐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要好好做一回母亲了。 百里策凌心情有些沉重。 他其实多少能猜到百里溪为什么这次想要个女儿。因为只有女儿,才能留在她身边让她自己抚养。 东吴老国主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制定了极为严苛的宫规,其中一条就是不允许东吴的继承人长于妇人之手。赵暮人虽然是百里溪十月怀胎生下的,却不允许她自己教养,一生下来就被抱走了。 两岁被封为太子后,赵暮人更是只被允许住在自己的东宫殿中,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能和母亲相见。 虽然东吴先王和王后感情甚笃,却也无法违逆老国主定下的规矩,百里溪性格柔顺,也不愿总是去夫君那里哭诉,只能在夜里默默垂泪。 赵暮人这个外甥,百里策凌也没见过几次。 总之,直到百里溪胎动发作的前一天,她看上去还十分健康精神。百里策凌去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坐在窗边绣着些什么,身边粉嫩的小衣服已经垒起很高的一摞。 百里策凌看着记忆里的自己在姐姐身边坐下,摸了摸那堆小衣服,“生女儿也好,只是若姐姐你最后生的是儿子,那小子可穿些什么呢?” “这个嘛……” 正专心刺绣的百里溪愣了愣,抬起头想了想,目光有些遗憾,“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实在不行就只能重做了。” “如果我赶不及的话,还有针工局呢。” 果然儿子是捡来的,只有女儿的衣服才亲手做。百里策凌苦笑不已。 “不过,如果真是儿子,还是有他能用的。”百里溪从小衣服堆里抽出一件物事,得意洋洋地在弟弟面前晃来晃。 “这是……”百里策凌看清眼前飘荡的东西,愈发苦笑,“这刚生出来的孩子用得上吗?莫不是你给陛下做的吧?” “怎么就用不上了?”百里溪不服气道,“万一那孩子生出来就天赋异禀,头发浓密呢?” 面对眼前强词夺理的母亲,百里策凌只能陪着笑脸,她开心就好。 天赋异禀吗? 百里策凌望着握在百里溪手中物件。 那是一条发带,上面绣着青龙的纹样。 是百里溪亲手所绣。 …… …… 只是,百里溪无法亲手给自己的儿子系上这条发带了。 就在百里策凌进宫的第二天正午,百里溪发动了。 百里策凌正在府里吃午饭,收到消息后立即夺门而出。 然而就在他踏出门槛的瞬间,头顶上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他抬起头,天上乌云密布。 明明清晨还是晴空万里。 百里策凌心中顿时蒙上一股阴影,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而不管天气如何,百里溪的生产一开始是十分顺利的。 孩子本来就到了足月,宫里也早就预备好了产房和稳婆,百里策凌赶到的时候,百里溪的寝宫已经被东吴最为精锐的金吾卫团团围住,只有端着水盆的侍女进进出出。 “是溪儿的弟弟吗?让他进来。” 因为有王后的手令,百里策凌进宫不难,但在寝宫门口被金吾卫拦住。这时一个一个雄健的声音从一边的偏殿传出。 百里策凌被引至偏殿,他一迈进殿中,就吃了一惊。 只因偏殿殿主位上坐着一人,正是他的姐夫,东吴王赵儋。 那时赵儋约莫三四十岁,容貌英武,剑眉星目,是标准的武将相貌。 赵儋身边站在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头戴小小的紫金冠,眉眼几乎和他如出一辙,只是仔细看,能看出一些百里溪的影子。 明明才七八岁,但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即便没见过几次,百里策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孩子就是百里溪的长子赵暮人。 这阵仗多少让百里策凌觉得意外。王室生孩子和民间不同,一国之君一般是不会到场的,都是孩子生下来后才由宫人去禀报。biqμgètν 可今天东吴王和东吴太子居然都到了现场。虽有违常理,但这还不是最让人吃惊的。 最令百里策凌吃惊的是东吴王赵儋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坐着的人须发皆白,紧闭着双眼,身上穿着深青色的祭服,腰上悬挂着巨阙剑。 此人正是东吴国师,东方仪。 为什么一国王后生孩子,国师要到? 百里策凌心生升起巨大的疑问。 看见他进来,东吴王坐着没动,只推了一把立在一边的赵暮人,“见过你舅舅。” 赵暮人眼中满是陌生,但还是走到他面前乖巧地行了个礼,“舅舅。” 百里策凌连忙还礼,毕竟赵暮人虽然年幼,但地位远在他之上。 他躬身礼,视线却偷偷看向屋内除了赵儋之外唯一还坐着的那个人。 东方仪因为年老,又是东吴老国主请回来的人,享有特权,在国君面前也能坐着。 但百里策凌之前见过他几次,东方仪之前还没倨傲到有外人进来连眼都不睁的。 可从自己跨进来到现在,东方仪依然坐在赵儋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双眸紧闭,眉头紧锁。 这模样……简直如同如临大敌一般。 可今天是他姐姐生孩子,又不是有外来的修行者入侵御祷省。 百里策凌心中的不安愈盛,走到赵暮人身边,躬下身颤着声问道,“陛下,王后娘娘有什么不好吗?” 赵儋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现在才刚发动,御医说目前一切正常。” 那为什么这么一堆人围在这里,气氛如此不祥? 就在这时,外面殿阁中传来一声女人的痛叫,百里策凌心中一紧。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一章 悲落 百里策凌以前也旁观过同族的女人生孩子,甚至听过比这更加凄厉的惨叫。但不知为何,那天他总觉得百里溪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在听见那声痛叫的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夺门而出,立即去百里溪的身边。 可他们虽是姐弟,但到底男女有别。东吴王在这里,百里策凌怎么也无法提出进产房的要求。 “陛下,我姐姐她……”bigétν 百里策凌正想问自己能不能靠近产房,可一回头看到东吴王的反应,他心中忽然咯噔一声。 东吴王坐在偏殿的主位上,不知何时也闭上了双眼。赵儋面色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眉心却多了一道刀刻般的纹路。 这一刻,东吴王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父王……” 产房内百里溪的痛叫声一道接着一道,成年人尚且能自持,可才七八岁的赵暮人何时见过这样的架势,显然是害怕了。赵儋紧紧挨到父亲身边,颤声问道,“母后她没事吧?弟弟何时才能出生?” 赵儋紧闭着双眼,没有理他。 百里策凌心中的不对劲愈发增加。赵暮人还那么小,在这又顶不上什么事,赵儋发什么疯非要把他带来? 显然在场这么想的不只他一人。 一个老妇人来到赵暮人身边跪下,颤巍巍拉住赵暮人的手,看年纪打扮应该是赵暮人的乳娘。 “太子殿下,这女人生孩子时间长着呢,这才刚开始,您别担心。王后娘娘洪福齐天,一定能平安诞下二王子的。您今日没用早膳,和嬷嬷我一起回书房去吧。“ 赵暮人没有得到父亲的回应正不安,乳母拉他一时间没动。这时一直闭着眼的赵儋忽然睁开眼,目光如剑,扫了一眼想带走赵暮人的老妇人,“谁说能带他走的?” 君王之声,声如洪钟。 伺候赵暮人的老妇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太子殿下还小,看这种场面恐怕会……” 恐怕会留下心理阴影。 老妇人被赵儋的君王之威吓得没敢说下去,百里策凌默默在心里补完了这句话。 赵儋没有和宫人争辩的兴趣,只是朝老妇人淡淡一挥手。 赵暮人的乳娘连跪带爬地下去了,整个偏殿至此鸦雀无声,再无人提让赵暮人离开一事。 看来东吴王铁了心要让儿子留在这里。 有了这样的插曲,所有伺候在旁的宫人都噤若寒蝉,没人再敢出声。 东吴王赵儋和国师东方仪都闭着眼坐在那里,整座偏殿内的气氛压抑得宛如坟墓。 百里策凌瞥了一眼泪站在一边的外甥,上前一步,“陛下,臣弟想出去看看。” 赵儋睁开眼,扫了他一眼。 那种君王的威压感又来了。 百里策凌心脏狂跳,他的感觉没错,今日的赵儋和平常不同。 以往赵儋接见他的时候,虽然也有国君的架子,但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以姐夫的身份和他说话。 可今日不同。 赵儋看似像是担心妻子的安危来王后宫中陪伴,可此时此刻,坐在偏殿的赵儋,却不是身为一个丈夫的赵儋。 百里策凌定定望着眼前威严深重的男人。 此时坐在龙椅上的,是东吴的王。 并不是百里溪的丈夫。 ………… 面对百里策凌提出的要求,赵儋只闭着眼淡淡回了一句话,“不许去。” 然后就没了。 百里策凌想问,赵儋身后的贴身护卫却上前一步,眼中露出警告。 百里策凌将话咽下,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煎熬。 百里溪的生产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百里策凌也和赵儋赵暮人东方仪等人在偏殿待了一天一夜。 赵儋虽然后有赐座,但百里策凌完全没有心思坐在等待,在偏殿站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十分漫长,百里策凌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渡过的。他只知道他站在偏殿里,听着屋外传来的姐姐的痛叫,心乱如麻,汗如雨下。 百里溪一开始还叫几声,后面就逐渐没了声音。 入宫不是产房内外的宫人神色还正常,百里策凌觉得自己就快站不住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产房外的人越来越多。明明赵儋人坐在屋里一动不动,也没下任何诏令,但却不断有人赶到王后的宫殿。 更奇怪的是,不断赶来的人不是医官,而是兵士和仙官。 百里溪的这场生产,从始至终都透露出诡异的痕迹。 王后的产房外,重兵把守,仙官环伺。 知道的,是以为赵儋重视妻子,派多人来保护王后生产。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王后宫中正在发生叛乱,东吴王在召兵平叛。bigétν 偏殿里鸦雀无声,偏殿外的天乌云密布。 百里策凌记得他昨日离开家的时候天空就是这般风雨欲来的模样,可一整天过去了,天空还是这般压抑的模样,雨一直没有落下来,空气极为闷热。 一切仿佛都焦灼在了一点上。 亟需一个变化来打破。 一日一夜粒米未进,百里策凌喉结动了动,看向端坐了一天一夜犹如一座雕塑般的东吴王,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 就在这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忽然划破天际! “生了!” 移动到屋角处坐着的东方仪猛的睁开双眼。 “生了!娘娘生了!” 所有被气氛压制住的人们都从雕塑的状态中醒了过来,脸上露出喜色。婴儿啼哭,说明生产顺利,东吴王的第二个孩子已经顺利来到世间了! “陛下,恭喜恭喜……哎?” 宫人们恭喜的话还未说完,产房中传来的婴儿啼哭声忽然戛然而止。 不是哭完了,而是像是被掐断了,忽然消失。 正欣喜地踏出门的百里策凌的脚步也停下了,愕然看向产房的方向。 “公子,还请不要进去,接下来,是我们东吴的国事。” 一名全副武装的铁卫挡在他面前,冷冰冰地开口。 “你说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百里策凌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一回头,发现赵儋父子和东方仪居然已经都不在屋内! 那孩子呢?他姐姐呢?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二章 失踪 “等等,怎么回事,你们陛下他去哪了?” 百里策凌语无伦次地开口,可挡在他面前的铁卫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雕像,只是握着长戟挡在他面前,重复道,“公子,请不要靠近。” 他怎么能不靠近?产房内出事的是他同胞的亲姐姐! 百里策凌心乱如麻,百里溪到底怎么了?刚刚不是听到婴儿的哭声了么? 孩子应该已经平安降世了才对啊! 一切都太过突然,百里策凌脑袋里一片混沌,觉得自己这一天就像是在做梦一般,这时外面一声凄厉的女声将他惊醒。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让我进去!我是娘贴身侍女!” “我要守在娘娘身边!谁给你们胆子进来的!” 百里策凌睁大眼睛,透过铁卫的肩膀看去,发现居然有几名宫女从产房内被赶了出来。其中有两人他很熟悉,是百里溪出嫁时带的陪嫁侍女,是他姐姐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几位宫女在百里溪生产的时候一直都陪在她身边,这时候居然被赶了出来? 那百里溪身边此时围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百里策凌汗毛直竖,再也顾不得许多了。百里溪刚生完孩子,贴身侍女却从她身边被赶走,事态明显不正常,有人要害百里溪的性命! “你给我让开!” 挡在面前的铁卫依旧一动不动,百里策凌动了真火,咬牙提气,调动全身真元凝聚在掌心,将此人猛的向外一推! 砰地一声,铁卫一个趔趄向后退去,百里策凌双腿一抖,也差点摔倒。 他顾不得这么多,越过门槛向外冲去,大部分的卫兵都集中在产房外,察觉到偏殿的动静,分出少部分拦了过来。 “都滚开!” 臣子入宫不得佩剑,百里策凌此时手无寸铁,在宫中动刀更是死罪。望着向他围过来的卫兵,百里策凌红了眼睛,一把夺过了一名卫兵手上的长戟,呼呼挥动。 “挡我者死!” 这其实只是一句虚张声势的恫吓。那年他才十五岁,神舞境都未曾突破,根本不是宫中铁卫的对手。 但他可以威胁他们。 他是皇亲国戚,身份贵重。虽然境界不高,但抢了刀剑在手,一般的铁卫很难在不伤到他的情况下拦住他。而没有东吴王的命令,普通宫廷侍卫不敢伤他。 毕竟若是刺到他,铁卫很可能会被处死。 “快去禀告陛下,百里家的大公子疯了!” 一个统领模样的人大声吼道。 疯了? 没错,他是疯了。 百里策凌一边疯狂挥舞着长戟,一边模模糊糊地想着。因为一天一夜没进水米,他精神本就有些恍惚,此时将真元提升至极致,浑身浮现脱力之感,全靠着一股疯劲支撑。 靠着这股不管不顾的疯劲,百里策凌还真的吓退了部分铁卫,逼近了产房。 百里溪的寝宫下有台阶,被赶出宫门的宫女跪在最上面一阶苦苦哀求,百里策凌挥舞着长戟,冲到了最 前面阻挡他的,是一座人墙。 全身披挂着黄金甲的金吾卫组成一座铜墙铁壁,他们手持刀剑沉默地站在那里,也不出手。百里策凌手中的长戟刺在他们身上,犹如刺在铁板上,毫无作用。bigétν “你……你们滚开!” 百里策凌站在记忆长河深处,目光悲哀地看着十五岁的自己。 在绝对的力量前,那时候的他终究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可孩童也有自己的愤怒。 面对着用剑戟刺不动的金吾卫,热血上头的百里策凌选择了最决绝的做法。他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丢掉手中的长戟,兜头向金吾卫手中的刀剑撞去。 不给他进,他就撞死在这里! 最前方的金吾卫古井无波的目光终于发生变化,脚步动了动,却没有后退。百里策凌睁大眼睛,看着雪亮的刀尖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刀刃碰上他的胸膛之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托住了百里策凌的身体,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前进一步。 是真元,不是结界,也不是屏障。 百里策凌错愕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前方,甚至看不到施术者在哪里。 修行者真元外放不稀奇,但他之前从未见过有人能隔这么远就能完全控制住另外一名修行者。 飞花打物,摘叶伤人。 这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境界。 在场众人中能达到如此境界者,只有一人。 百里策凌定定抬起头,不远处台阶上方,紧闭着的宫门中传出赵儋疲惫的声音。 “罢了,让他进来。” 发话的是赵儋,出手的却是东方仪。 吱呀一声门开了,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东方仪站在门后,白须飘飘,神情复杂地望着站在台阶下满脸是血的少年。 站得密密麻麻的金吾卫散开,百里策凌失魂落魄地走上台阶。 没人再拦他,百里策凌就这么顺利地走上台阶,跨过门槛,进入了百里溪生产的屋子。 屋里黑洞洞的,所有的医官宫人稳婆居然全都不见了,只有几个年老的仙官把守在外室。 内室里除了赵儋赵暮人和东方仪之外再无其他人。 东方仪守在门口,百里策凌从他面前经过,国师也依旧一言不发。 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屋子里浓烈的血腥气让百里策凌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加发晕,他如同梦游一般一步步向内室走去,忽然觉得脚底黏腻,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踩在一片血泊之上。 这样的血泊屋子里还有很多,一小摊一小摊,逐渐向床边蔓延。 百里策凌顺着血泊的方向呆呆抬起头,远处的床幔下,露出那张他熟悉的脸。 百里溪躺在层层锦被之下,面白气弱,气若游丝。 大朵大朵的血花在她的身下绽开。 啪嗒一声,一颗血珠坠下。 百里策凌的梦醒了。 “姐姐!” 他失声叫道,扑到榻边。 百里溪紧闭着的眼睫眨了眨,缓缓睁开,望着面前痛哭流涕的弟弟,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策凌,你来……啦。” “只是我,好像是不成了。” 有些话已经不用多说,是个人都能看出百里溪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可百里策凌不明白,怎么就会变成这样,明明前天他还好好的姐姐,怎么就会变成这样。bigétν 与此同时,他还意识到了一处不对劲。 赵暮人握着百里溪的手跪在床边,已经哭得整个人噎住。赵儋则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已经油尽灯枯的妻子,沉默无言。 可是这个屋子里,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 “孩子呢?” 百里策凌浑身一个激灵。 那个出生后只哭了一声的孩子,去哪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三章 离世 “孩子呢?” 百里策凌紧握着百里溪冰冷的手,失神地问道,“姐姐,孩子去哪了?” “孩子……” 百里溪怔了怔,意识恍惚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百里策凌随着她的视线猛地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大门紧闭,只有东方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难道说孩子是被东方仪给…… “孩子已经不在了。” 不等百里策凌想明白,坐在一边的赵儋忽然开口。 “御医说在胎中困的太久,刚出生没多久就没了气息。” 若是正常男人遇到这样的打击,早该五雷轰顶,可东吴王依然稳稳地坐在那里,言语中听不出情绪, “没了气息?” 百里策凌呆了一瞬,猛地一把攥住了赵儋的领口。 普天之下,敢这么对待东吴王的人大概没有几个。 “策凌?” 连床上奄奄一息的百里溪都被吓到,吃力地开口,“你在做什么?快……放开。” 百里策凌没有理会,他紧紧抓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衣领,凝视着对方的眼睛。biqμgètν 赵儋的眼睛是深灰色的,像是蒙了一层雾般,灰茫茫的,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他本身是等阶四点修行者,百里策凌心里清楚,如果赵儋想躲,自己根本没本事攥住他的领口。 百里策凌盯着赵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的孩子,死了?” 他姐姐是为了他们赵家生孩子才弄成这样,这男人居然还能如此淡定? 百里溪怀的可是他赵儋的亲骨肉啊! 面对百里策凌的质问,东吴王不躲不避,微微额首,平静道。 “嗯,死了。” “你!” 百里策凌额角爆出青筋,恨不得勒死眼前这个男人,“你这个!” “陛下!” 屋外传来赵儋贴身侍卫紧张的声音。 “不妨事。” 赵儋面无表情地挥挥手,“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 小孩子? 百里策凌听到这句话只想仰天大笑,脸上又哭又笑,已经无力去想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 他松开赵儋的衣领,垂下脑袋,“你说孩子死了,那尸体呢?我要看尸体。”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儋目光闪烁了一下,“早夭不祥,尸体已经让宫人处置了。” “处……置?” 百里策凌难以置信地开口,那是他姐姐十月怀胎诞下的骨肉,东吴王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处理了? 不,不对劲。 百里策凌盛怒达到顶点,脑子忽然嗡的响了一声,冷静下来。 他虽然愤怒,却还没完全失去理智。 君王虽多凉薄,但赵儋此时的反应明显不正常。之前百里溪生赵暮人时,也不见他这般薄情寡义,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陛下,”百里策凌盯住赵儋的眼睛,“那个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百里策凌心中隐隐觉得,百里溪遇此不幸,和那个孩子有关。 前不久百里溪还和他说这次怀着的是个贴心的孩子,百里溪怀胎时也一直面色红润头脑清醒,不像是被什么邪恶之物附身了一般。 可东吴君臣今日的态度,就像是他姐姐生了个鬼胎一般。 赵儋闻言双眸微微起了波澜,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没什么问题,”东吴王淡淡开口,目光复杂,“只是那孩子命中无福。”当不了他的次子,他也当不了这孩子的父亲。bigétν 命中,无福。 百里策凌呆呆地听着,转头看向身边气若游丝的姐姐,忽然注意到百里溪枕边放着一堆小衣服。 粉嫩的色泽,柔软的质地。正是百里溪之前在怀孕期间精心准备的。 百里溪当时幸福的笑脸在眼前一晃而过,百里策凌像是被人取走了魂魄一般,悲从中来。 他俯下身,将脸埋到了那堆小衣服上。 “策……凌,别难过。” 轻微的触感从头顶传来,百里溪用最后的力气抚上弟弟的头颅,“一切都是我命中……无福罢了。父亲,百里家,就交给你了。” 他怎么能不难过? 为什么他姐姐这么轻易就认了命?能这般的无怨无悔? 百里策凌抬起头,愣了愣,低头看向那堆小衣服。 少了什么。 犹如一道霹雳闪过脑海,百里策凌眼前忽然浮现出前天百里溪和他说笑时的画面。 发带! 少了那条发带! 百里策凌猛地翻找起来,果然没有找到百里溪前日放在一起的那条发带,所以说…… “是……儿子吗?” 百里策凌一把抓住百里溪的手,呆呆问道。 百里溪也愣住了,仿佛没想到会被看穿。 百里策凌如梦初醒,百里溪一定也知道什么,却瞒着他,不愿意说。 “孩子去哪了?” 百里策凌死死盯着姐姐的眼睛,“告诉我,我一定会保护他!。” “他……”百里溪呆了一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点点猩红从她嘴角喷射而出。 “姐姐!” 百里策凌心胆俱裂,发现百里溪浑身经脉居然都断裂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将他的姐姐害成这样? 没人能给他解释了。 百里溪瞳孔涣散开来,望向他,嘴唇动了动,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抱歉……” “……是个好孩子……” 谁是个好孩子? 百里溪最后的话语已经轻若耳语,模糊不清。不等百里策凌追问,百里溪的手从他的掌心滑下,落在榻上。 “娘!” 赵暮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晕了过去。 “来人!带太子回宫!” 赵儋没有倒下,他静静地坐在床边,挥手让人带走长子,随后看向躺在榻上陷入永久沉睡的发妻。 直至今日,百里策凌都没有看懂那时赵儋的眼神。 “王后已薨,”赵儋向外室的仙官一步步发号施令,“让人来收殓。” 宫门打开,从外涌入几十名仙官和金吾卫。 王后的尸体,居然不是宫人收殓,而是由军队和仙官来做。 百里策凌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们抬走百里溪的尸体,清除地上的血迹。 东方仪站在门边,抬尸首的队伍走出,他也跟着队伍准备跨出门槛。 “站住!” 百里策凌忽然暴起,冲向他。 “告诉我孩子在哪!我要见他!” 补昨晚的更新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四章 血气 百里策凌清晰地记得那一声哭声。 即便只响了短短一瞬,但那哭声响亮有力,根本听不出先天不足的感觉,而且……听那声音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百里溪给孩子准备的发带的消失更是坚定了百里策凌的想法。他望向百里溪尸体消失的方向,姐姐走的时候的面容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一张虚弱,却十分安详的面容。 明明遭此横祸,不幸早亡,百里溪走的时候却能够那么平静满足。 这么反常的情况,百里策凌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孩子。 姐姐的孩子还活着。 只有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活了下来,一个母亲才能在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后那么安详地离世。bigétν 可是孩子呢?那个他姐姐用命换来的孩子呢? 百里策凌目眦尽裂地抓住赵儋的肩膀,声嘶力竭,“告诉我,我外甥在哪?” 孩子还活着这件事给了百里策凌些许希望,但同时他也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孩子还活着这件事,百里溪在临死前却不告诉他。 就算有什么理由,可他是孩子的亲娘舅,他不可能害那个孩子的不是吗? 百里策凌想不明白,他能猜到的就是东吴王室出于什么理由,想要隐藏这个孩子的存在。 毕竟王室为了面子,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来。 可他不管这些。 “陛下!” 在他抓住赵儋肩膀之时,屋外东吴王的暗卫又叫了一声。 赵儋却依然是那副不在意的态度,或者说,油盐不进的态度。 “孤已经说过,”赵儋面无表情道,“孩子已经早夭,如今大约已经入土为安了。” 入土为安…… 百里策凌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到底是何等恶毒的心思,能让一个父亲如此诅咒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个儿子还是发妻拿命换来的。 纵然心底还有疑惑,但那个时候的百里策凌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刹那间理性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向君王亮了刀。 “你说谎!” 少年一把夺过身边侍卫的佩剑,不顾一切地逼向东吴王的脖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真的死了的话,我要验尸!” 场面看似失控,却实则不可能失控。 赵儋是他的姐夫,但更重要的是,此人是东吴的王。 “护驾!” 这时事态已经不是赵儋不让暗卫上前他们就不会上前了。 “有刺客!保护陛下!” 暗卫们厉啸出声,但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们出手。 东方仪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门坎处,抬起手。 百里策凌最后的意识就停留在身后有一股寒风袭来,随后他浑身湿透,仰天倒下。 …… …… “再然后,我醒来,人已经在百里府中。” “先王以御前大不敬之罪令我禁足,父亲劝我算了,将我关在房中,但我不听教诲,屡次溜出府邸想进宫,但都会在王宫前被东方仪抓到。”百里策凌站起身,向身边的老伙计轻描淡写地讲完自己的故事。 “再然后,东方仪就将我逐出了东吴。我父亲怕我给家族惹祸,将我送到了贵阳,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百里策凌说完,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 只有沙城外的风沙不断从他们之间穿过。 良久,杜子卿抬起头,瞥了百里策凌一眼,“你还真是从以前开始,就那么冲动。” 或者说,倔的要命。 向一国之主亮刀,可是会被千刀万剐的死罪。 百里策凌笑了一声,“我生就这样的臭脾气,也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臭脾气吗? 杜子卿摇摇头,“你若不是这样的脾气,也不会被国师大人看中。” 不得不说,林书白的眼睛是真的很毒。 这世上为了前程卖女弃子的人都不在少数。百里策凌却能为一个生死不明的孩子赔上自己的前程。bigétν 也只有这样一个人,能在这荒凉之地驻守多年,不过过多久都不放弃最初的目标。 杜子卿望向茫茫沙海,“所以你直到现在,都没有见到那个孩子吗?” 百里策凌点点头,目光复杂,“如果还活着,他如今也该二十出头了。” 杜子卿微微皱眉,“你相信他还活着么?” 二十多年过去了,东吴王赵儋都已经离世。如果当年有留下什么秘密,恐怕也早就被他带走。 百里溪的长子赵暮人都已经登基好几年了,东吴王次子赵光虽然生母不详,但才十几岁,年纪对不上,也从未听说东吴先王有什么私生子存在。 到了这个时候都不死心的人,恐怕也就只有百里策凌。 “只要一天不见到尸体,我就不会相信,”百里策凌淡淡开口。 “就算有尸体,现在也恐怕早就化成灰了,”杜子卿叹了口气,“你到底还想要见到什么呢?” “他还活着,你就能认得他吗?” 就算百里溪留下的那个儿子还活着,被秘密地养在别处长到了成年,百里策凌见到了恐怕也认不出来。 百里策凌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那条发带。” “你说什么?”杜子卿一愣。 “还有那条发带,”百里策凌定定地望着虚空。 他的确从未见过那个孩子,如果能够相会也恐怕也认不出来,但他清晰地记得那条发带的模样,上面的每一处针脚都是百里溪亲手绣的。 说是他的执念也好,妄念也罢,他总觉得百里溪准备的那条发带的消失不是偶然。 百里溪为女儿准备了那么多东西,却没来得及给儿子做什么。但就在孩子要离开她的那一刻,百里策凌相信她一定会留给他些什么。 即便无法亲手养育他长大,那位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的母亲,一定会给孩子留下她能做到的一切。 所以百里策凌相信,如果姐姐的孩子还在世,身上一定还会带着母亲留给他的东西,而他自己一定能够凭借这个信物认出他。 “是吗?” 杜子卿望着执念深重的同伴,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叹息一声。 “那在见到那个孩子之前,你可不能死。” 百里策凌笑了一声,“我尽量。” 他当然不想死,可如今的局势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接下来该怎么办?”杜子卿眯起眼睛,“谢六不来接应,还进攻么?” 百里策凌的目光阴沉下来,“进攻。” “我今晚给谢六送最后一次信,不管他来不来,三日后按原计划,攻打白狼王庭。 补更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五章 时机 如果谢六不出现,依然按照原定计划进攻白狼王庭。 听完这句话,杜子卿沉默了下来,百里策凌脸上也没有踌躇满志,神情十分沉重。 这话说来豪气,但两人都深知其中的风险。 此时此刻沙城里已经聚集了上万名的奴隶和上百名境界较高的暗桩。这的确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可以说此时他们带着这些人去进攻任何一位翟王的领地都是足够的。 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白狼王庭啊。 即便经历过多次迁徙和力量分化,白狼王庭依然是西戎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白狼王本人和一众贵族不提,光白狼王留在身边保护自己的黑骑,就是一股极为可怕的力量。 和西戎铁骑比起来,他们这边的是人手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当然,杜子卿和百里策凌手上掌握的力量并非只有奴隶,他们还不至于天真如此。biqμgètν 林书白曾经说过,手无寸铁之人的力量是强大的,蝼蚁汇聚成海洋,也可以撼动庞然大物。 杜子卿和百里策凌相信这句话,但他们自认没有林书白那样的号召力,所以在筹划起义之时选择了更为保守的策略。 他们将发动上层贵族和下层奴隶相结合,除了暗桩和奴隶之外,他们手上其实还握着一张牌。 杜子卿看了百里策凌一眼,“大翟王那边怎么说?” 百里策凌目光闪动了一下,“派身边人来过一趟,说是会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么? 那就是想浑水摸鱼,看形势站队了。 “行吧,”杜子卿点头,“反正他肯定是带人潜伏在了附近。只要我们占了上峰,那家伙一定会冲出来,趁机咬上他老子一口。” 恐怕还会亲手弑父。毕竟在西戎人眼中,只有亲手杀掉老王的新王,才有让他们效忠的价值。 “不仅是大翟王,”百里策凌淡淡道,“有探子说,昨天在沙漠深处看到了二翟王那边的人。不过因为离得太远没看清,那人又跑得太快,也可能是看错了。” “没错,”杜子卿淡淡道,“他也差不多会想来分一杯羹。” “只不过他的地位不如大翟王,不要指望他能押上一切。” 这里的地位并不是指血缘上的,更多的是武力和威望。 杜子卿透过茫茫黄沙,望向外面无尽的草场。 经常有人认为西戎十二翟王里的大翟王就相当于西戎的太子,将来一定会继承王位。 事实并非如此。 西戎王位继承制度和中原王朝不同,实行的并不是嫡长子继承制,而是贵族推举制,即嗣君从先王有名望的亲族中推选而出。 西戎第一代白狼王将多余的草场分给部落里有威望的子侄,建立起十二翟王制度。十二翟王里并非只有白狼王的儿子,还有他的侄子、孙子以及外孙。第一代白狼王去世时,十二翟王里最有实力最有威望的第四翟王继承了王位,成为第二代白狼王,如此一代代继承。 一般而言在分封的时候,年岁较长排名靠前的翟王能够拿到较为肥沃的草场,实力会更雄厚。 但这并不代表最后一定会是序列靠前的大翟王胜出。 杜子卿深吸一口气,他清楚地记得,这一代的白狼王就是以第八翟王的身份上位的。 在上一代的王位之争中,他年纪最小,为人却最狠辣。原本无人看好,却在获得云中君的支持后,迅速灭掉排行靠前的几位翟王,手刃自己的父亲,登上了王位。 这也是近年来,西戎草原上的贵族会看重年纪最小的十二翟王的原因。 杜子卿垂下视线,贵族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如今的十二翟王淳于夜,行事作风最像现在的白狼王。 在淳于夜的衬托下,大王子的光芒反而有些黯淡。 现在西戎的大翟王是白狼王的长子,二翟王则是王的侄子,两人年纪相仿,也是最早受封翟王的,领地离白狼王庭最近,牛羊和骑兵的数量最多。 被封到偏远的坚昆和丁零的淳于夜和十一翟王,在实力上和前两位翟王差距不小。 排行靠前的翟王对于封地的控制力更强,奴隶们的起义之所以能从坚昆开始,就是因为淳于夜对于领地的管理并不上心。 从这一点上来看,如果白狼王现在立马暴毙,还是大翟王和第二翟王继承王位的可能性更大。 再加上淳于夜最近一直下落不明,在贵族中的威望也不断下滑,就算他突然出现,恐怕也没多少人会支持他。 只是不管最后哪个翟王成为白狼王,都算不得好事。 林书白其实不赞成利用这些翟王,因为换成新的也没有意义。她何尝不知道暗地里支持一位翟王可以更加简单地推翻现在的白狼王的统治? 只是这么做,不过是从一位暴君换成另一位暴君。 杜子卿攥紧膝上的毯子,他们现在所作的事,其实是在违背林书白的意志。 林书白原本的设想,是通过几十年的经营,带领奴隶们推翻各大翟王的统治。如果做不到,就选择一位远支不受宠的贵族少年从小培养,将其推上王位,对大秦称臣纳贡。 现在的十二翟王和白狼王相比虽然都还算稚嫩,但基本上都同样的残忍嗜杀,从小就灌输了西戎人好斗嗜血的性格,如果要让黑虎军选择一人支持,根本选不出合适的。 按照林书白当初的设想,新的西戎王的身份最好是混血,有一半中原人的血统最好,或是从小在中原长大,懂得中原人的礼义廉耻。 可这样找到这样的人选又谈何容易。bigétν 百里策凌目光阴沉,他和杜子卿在西戎草原上已经寻访了十几年,也让其他奴隶留心注意,却从未发现有这样培养价值的年轻贵族。 唯一有点希望的,倒是之前嬴抱月在丁零救下的那个小男孩,他被翟王收为养子,虽然是私生子,但身上也有白狼王的血统。 可是他们现在来不及等那个孩子长大了。 毕竟云中君不在西戎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补昨天的更新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六章 浮起 百里策凌转身,看向城内密密麻麻的帐篷。 他们之所以选择在此时举事,最大的原因就是云中君此时不在白狼王庭,甚至不在西戎。 这可是过去十年间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百里策凌还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云中君来去无踪,即便距离很远也能够通过替身来操纵政事和禅院,谁也不会相信他会真的不在。 说不准他是隐藏在某个地方,来以此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对待这个消息,百里策凌之前一直十分谨慎。 他之前带人突袭禅院,除了救杜子卿外,就是抱着试探云中君下落的目的。 这试探极为凶险,他当时就已经做好一去不复返的准备。 云中君是西戎的国师,可禅院才是他的老巢,是他的底气和最强力量。 正道人士入禅院向来是有去无回,院外之人提起禅院都将其当做龙潭虎穴。 事实也的确如此,以往从未有入侵者真的攻入过禅院,更别提活着出来。可结果他们居然真的偷袭成功了,不仅将杜子卿从刑堂最深处救了出来,还捣毁了对禅院而言极为重要的罗汉堂。 在进攻的过程中,百里策凌亲耳听见有长老模样的人在慌乱下想要联系云中君,却并未得到对方的回应。 经此一役,百里策凌确认了云中君居然真的不在西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甚至无暇和自己手下联系。 恐怕有什么事绊住了他。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云中君连自己的老巢和弟子们都不顾。 百里策凌觉得有些不安,但他也没本事顾及那么多。总之云中君不在,对于他和杜子卿要做的事,是大大的有利。 白狼王固然可怕,但他到底只是个肉体凡胎,可云中君不一样。 对修行者而言,西戎国师更可怕。 有时百里策凌都会怀疑那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云中君一人,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 西戎国师不在西戎的这个好时机要是错过了,也许他们就永远错过了攻破白狼王庭的机会。 和云中君的重要性比起来,白狼王庭内无人接应一事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杜子卿也明白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了,就这么定了吧。」 「今晚再和谢六联系一下,不管他回不回信,三日后攻庭。」 肆虐的黄沙从两人中间吹过,百里策凌望着杜子卿的眼睛,点了点头。 时机不是最好的时机,可他们却已经再也等不了了。 再等下去,有些仇恨就会被人忘记。 当年下西戎军攻打永夜长城命令的人是白狼王,这是他们唯一能够确定的仇人。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哪怕违背林书白的意志也好,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死后下地狱也好,他们都要手刃仇人。 因为他们是黑虎军。 百里策凌静静望着杜子卿的双眼。 他知道对方懂,他也懂。 一直沉在西戎草原水面之下的所有暗桩,会在这一战里全部浮起。 他们要用这一场大战告诉世人。 黑虎军没死,林书白的意志,也没死。 不管过了多少年,这世上都会有为她报仇的人。 「那我去做准备了,你身体不好,别在这坐太久,」百里策凌望着杜子卿轻声道,转身下城楼下走去。 杜子卿点点头,望着前方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忽然叫道,「策凌!」 「嗯?」百里策凌站在台阶上回头。 「你不会后悔吗?」杜子卿望着上了年纪却依然勇武的同伴,神情无比复杂,「如果你回不来,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外甥了。」 以前杜子卿以为百里策凌和他一样,能够抛弃故乡的家人跑到这里,必然是冷情冷性无牵无挂的人,可他现在知道了,百里策凌心中有一直惦念的人。 百里策凌定定望着杜子卿的眼睛,沉默了一下,笑了。 「我不后悔。」 「也许如你所说,那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又也许……」 「也许什么?」杜子卿忍不住追问。 「又也许,我已经见过他了。」 百里策凌闭上眼,眼前浮现出在丁零见到嬴抱月时她怀里抱着的那把巨阙剑。 东吴国师的佩剑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小姑手里? 他当时心中震动异常,在没搞清楚前,这个女孩不能死。他将狼头交给嬴抱月,就是为了保她安全,只要她身上有他的信物,那么西戎所有的暗桩和奴隶都会帮助她。 嬴抱月没有死,她在西戎活了下来,他也查清楚了她的身份和这把剑的由来。 巨阙剑已经不属于东方仪,由东吴国师亲手手交给了他的义子昭华君保管。 「昭华君吗?」 百里策凌低声都囔了一声。 「你说什么?」杜子卿问道。 「没什么,」百里策凌微笑着摇头,「我只是觉得,昭这个字,真是个好名字。」 比寄放的「寄」这样的字要好多了。 林书白的的徒弟,受封昭阳郡主,而东方仪的义子,封号为昭华君。 这一切是巧合吗? 百里策凌不知道。 但他希望这对少年少女都能如昭这个字一般,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子卿,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 百里策凌回头望着杜子卿微笑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做到就是为他们打扫干净地方。」 杜子卿定定望着他,眼中涌动着深沉的光华。 真正应该获得幸福的人,是你啊,策凌。 在黑暗中摸爬滚打十几年,这个男人却希望将光明带给这片土地。 三日后的决战,因为双腿受伤,杜子龙卿无法上战场,所以会带领冲锋的人是百里策凌。 明双璧已经不在了,一直藏在黑暗中的暗双璧,将第一次走上前台。 他将承受最大的关注,也将迎接最大的危险。 「我走了,」百里策凌大笑一声,大步走下城楼,只留下一句话。 「子卿,如果我没有回来,我希望你能替我找到巨阙剑的主人。」 …… …… 起风了。 夜深了,李稷忽然惊醒。 巨阙剑在蜂鸣。 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七章 矛盾 李稷按住不断震动的剑柄,翻身坐起。 外面传来滴答滴答的雨声,李稷透过冷宫废弃的窗口看向外面。因为下雨,天上没有月光,半夜的宫城有些阴森,一切都显得那么衰败颓唐。 一如现在的阿房宫。 李稷守在这里,原本是为了调查云中君来前秦的目的,第一时间搞清楚对方的阴谋。可如今他却发现,被困住的反而是自己。 那一次夜探王后宫殿结束后,李稷就失去了云中君的消息。bigétν 这并不代表着云中君离开了阿房宫,李稷很确定他还待在这里。只是不知为何,云中君也好前秦王后也好,都停下了进一步的动作,彻底蛰伏了起来。 就在他听到云中君和王后耶律静那段对话的第二天,耶律静放出了自己在回宫路上被野猫惊吓胎气不稳的消息。御医给出的诊断是必须静养,否则孩子很可能早产。 嬴晗日吓得不轻,当即下令要耶律静就呆在宫中静养,千万不要再外出,同时送去流水般的补品和宝物,务必要耶律静好好安胎,其他宫殿的妃嫔也不用再去每日请安,千万不许打扰到耶律静。 耶律静肚子里怀的是嬴晗日的“长子”,是整个大秦的宝贝疙瘩。此令一出,其他宫殿的妃嫔和宫人都恨不得绕着王后宫走,生怕耶律静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怪到自己头上。 因为耶律静说的理由是她夜晚出去赏月的时候被一道黑影所惊吓,谁也不知道这道黑影是什么,也许是猫,也许是别的。嬴晗日于是下令加强阿房宫中夜里的巡逻,夜里在宫城看守的侍卫陡然多了三倍。 这给李稷入夜后探查阿房宫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再加上因为王后静养数日依旧不见好转,嬴晗日的性子变得喜怒无常,每日动辄打骂宫人甚至杀人,宫中顿时人人自危,整个阿房宫都陷入了紧张的氛围中。 在如此气氛下,李稷无法再每天晚上出去,只得整日躲避在这废弃宫殿中。 宫内调查陷入了停滞,他也和外界彻底断了消息,被困在了这里。 嬴晗日原本很爱在宫中举办宴会,白天的时候李稷经常能听见丝竹的声音,也能通过偷听一些进宫参加宴会的大臣和王公贵族们的谈话来获得消息。 可自从耶律静闭宫不出后,嬴晗日似乎也失去了宴饮的兴趣,每日缩在自己的寝宫内,不见大臣,也不召幸美人。除了偶尔会召新封的河间王嬴珣入宫闲聊外,几乎不见外人。 王后不出门,大王也不出门,前朝的大臣几乎见不到君主的面。 李稷望着废宫外的春雨,明明应该是生机勃发的季节,可阿房宫内却安静的如一潭死水。 可这潭死水不是安静的水,是会杀人的毒水。 嬴晗日的寝宫和王后的宫殿虽然每日大门紧闭,但后门处却日日都有悄悄抬出去的尸体。 李稷看向身边震动的巨阙剑,目光沉沉,一声叹息。 “又有新的冤魂了么?” 佩剑嗡鸣本该是异事,但近日来李稷却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这段时间巨阙剑也如此蜂鸣过几次,且每次都是在深夜。 巨阙是通神的名剑,这么长的时间已经修出了器灵,就像是小孩子的眼睛一样,能看见许多活人看不见的东西。 现在的阿房宫阴气实在是太重了,每到晚上,外面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巨阙剑会产生不寻常反应也是寻常之事。 毕竟现在的阿房宫到了晚上会飘着多少冤魂,难以估量。 李稷着冰凉的剑刃,思绪纷乱如麻。 如今的停滞下压抑着巨大的矛盾,谁也不知道火山会在何时爆发。 别说嬴晗日现在不见大臣,就算他允许大臣入宫,也没几个臣子敢进宫见他。 在压抑至极的气氛里,嬴晗日的暴虐已经达到了顶峰。 这种情况下,隔三岔五进宫的郡王嬴珣成了十分扎眼的存在。 嬴晗日原本十分忌惮这个堂兄弟,曾多次派人想暗杀他。但不知为何前不久不仅接纳了嬴珣,还封其为郡王。 封王就罢了,在不见大臣的情况下,前秦王屡次召见嬴珣,显得和这位兄弟十分亲密,不禁让人有些想入非非。 宫里已经渐渐有了流言,说是嬴晗日似乎早已身患重病,有意传位于河间王。 在李稷看来这个传言非常离谱,大抵是不满嬴晗日的宫人图一时痛快杜撰出来的。 秦王后胎气不稳,那是因为她怀的根本不是嬴晗日的孩子。可就算耶律静这一胎生不下来,嬴晗日还年轻,不至于会开始考虑传位宗室。哪怕他一直没孩子甚至绝了后,李稷都不觉得他会想将王位传给嬴珣。 嬴珣是故去的皇长子嬴苏之子,和嬴晗日根本不是同一脉。如果嬴珣继秦王位,等于意味着嬴晗日这一脉得位不正,嬴昊一系的大臣根本不会同意。嬴晗日也没有贤良到会产生想把王位还给皇长子一脉的念头。 传位一事绝无可能,那么嬴晗日频频召嬴珣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该不会是真想和兄弟聊天吧? “为什么……” 李稷坐在青石上,低低出声。 “什么为什么?” 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李稷猛地抬头,看向门外。 是了,还有她。 这些天来,被宫里气氛影响到的还有一个人。 姚女官从以前的一天来一次变成了三天来一次,来的时间也不固定,带来的食物也有限。 但李稷毫无怨言,十分感激。 毕竟现在的王后寝宫和地狱无异,姚女官能跑出来,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智慧。 “抱歉。” 姚女官手中没有食盒,她走到李稷面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两个干硬的馒头,一脸歉疚。biqμgètν “我只找到这些。” “足够了,谢谢你。” 李稷掰了半块放入口中,剩下留存起来准备挨过接下来几天。 说是找到,但他心里明白,这是姚女官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的。 秦王后的厨房现在受到严格管控,根本弄不出任何吃食。 “我和你说过,不用冒着风险再出来,保全自己要紧。”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八章 恶化 “不妨事,”姚女官笑了笑,“王后娘娘这几天没怎么发脾气,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睡觉? 李稷心头一紧,耶律静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寻常的孩子,怀胎到了这个月份耶律静变得嗜睡,说明婴儿在大量消耗母体的能量。 难道那孩子要出生了? “昭华君,你怎么了?” 看到李稷失神,姚女官不安地问道。 “没什么,”李稷回过神来,摇头宽慰道。他知道王后寝宫的人这些天来被折腾的够呛,不想再加重姚女官的心理负担。 “噢,”姚女官点点头,以为李稷是在为其他事烦心,“昭华君,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您在说些什么?什么为什么?” 姚女官在李稷身边坐下。 这些天的相处,她对李稷产生了亲切感。因为巡逻的侍卫增加嬴晗日又喜怒无常,楼小楼忙得团团转,没有机会和她见面。在这危险重重的深宫中,唯有在李稷身边才能感觉到安全。 之前陪在嬴抱月身边的时候,她就觉得李稷是个值得信任依靠的好后生,就是性子有些冷。这些天细细相处下来她发现,李稷实为面冷心热,是个难得的体贴之人。 以她的年纪倒也不至于对李稷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对方和她在故乡的弟弟年纪相仿,她也就把他当作亲人看待。看到李稷面容困惑,她便想为他分忧。 李稷并没有因为对方只是个普通宫女就讳莫如深,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何嬴晗日会频繁召嬴珣入宫。 “为什么召河间王入宫……” 姚女官呆了一瞬,朝堂上的事她也不太懂,但既然是她主动问的李稷,也不好不回答,绞尽脑汁片刻后她呆呆开口。 “也许,只是想要见见亲人呢?” 亲人?bigétν 李稷呆了一瞬。 他想了无数可能,却唯独没有去想这个可能。 “抱歉,我就是一个没见识的妇人,是不是说错话了?”看到李稷发愣,姚女官慌忙开口,不好意思道,“朝廷上的事没那么简单吧?你别听我胡说。” 没那么简单么? 李稷沉默下来。王家无父子,更无兄弟,姚女官这样的想法当然天真,可是却也提供了一种崭新的想法。biqμgètν 他义夫东方仪曾经教导过他,如果有什么事他想破脑袋都找不到答案,那么最离谱的那个可能就是答案。 李稷对姚女官的想法来了兴趣,“你为什么会觉得秦王陛下是想见兄弟才召见河间王的?宫中之人应该都知道,后秦王之前一直想杀了这个兄弟的吧?” 姚女官点点头,嬴晗日和嬴珣的不和不是秘密,在后秦简直妇孺皆知。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她叹了口气,“先皇陛下驾崩,公主殿下也出嫁了,陛下身边剩下的亲人,就只剩郡王殿下了。” 这的确是事实,嬴氏王族直系血脉稀少,五服之内居然都没剩多少人。按理说,即便太祖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作为王族人丁也不至于稀少如此才对,但嬴氏王族的现状,却是嬴帝一手缔造的。 作为秦国的嫡长子,嬴帝原本有七八个弟弟,但在他登上王位前,就死了四人,等他登上王位又死了两个,等到了嬴苏长到十岁,大秦一统天下,嬴帝的兄弟们除了他以外已经一人都不剩了。 这些兄弟有些是害病去世,有的是在沙场上战死,他们的后代也多是夭折的夭折,战死的战死,基本没有活到成年的,以至于大秦建国后,都没封几位郡王和国公,宗室根本没几个人。 至于嬴帝父亲的兄弟的子孙,传到这一代已经是远支,凡是王室事务,插不上话。 除了嬴珣之外,嬴晗日还真没有其他同龄的兄弟了。 可嬴晗日那样的人,真的会这么看重亲情吗? “若是放在以前是不会,”姚女官听完李稷的疑问,耸耸肩,“但不是说陛下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么?人在虚弱的时候,总会想要亲人陪在身边。” 虚弱么? 李稷陷入沉思。说嬴晗日身体不好他是信的,毕竟耶律静埋伏在他身边这么多日了,说没给嬴晗日下点慢性毒药那是不可能的。 按照云中君和耶律静的计划,等到肚子里的孩子一出世,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死嬴晗日。只是嬴晗日到底是一国之君,突然暴毙疑点太大,所以他们应该会给他下毒,让他慢慢衰弱而死。 算算时间,嬴晗日也差不多该“重病”了。 这些天来嬴晗日不见大臣闭门不出,很可能是他的状态病到根本不能见外臣,一旦国王病入膏肓的消息传出,朝野上下必然震动。 等等。 李稷忽然毛骨悚然,嬴晗日到底病得如何了?云中君会不会对他做了更可怕的事? 之前云中君就曾经尝试以蛊毒操控北魏王,很难说他这次会不会给予嬴晗日比死更可怕的下场。 毕竟比死人更可怕的,是活死人。 嬴晗日虽然死不足惜,但他身边有不少人是无辜的,尤其是嬴珣这段时间和他走的又近,很难不沾染上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嬴抱月对这个堂哥还是感情很深的。ъitv 不过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也许不仅仅是堂兄妹吧。 李稷还记得嬴珣选择在初阶大典上输给嬴抱月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他,还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 这是这些天来李稷第一次主动想起嬴抱月,心中微微刺痛了一下。 但也只有一下。 他虽然从不主动想起,却夜夜都在梦里见到她。 不过现在提这些无济于补,眼前之事更重要。 “不行,得去看看,”李稷喃喃道。 “看什么?”姚女官愣愣问,“昭华君,您要去哪?” 李稷摇头,“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 嬴晗日的寝宫是比耶律静寝宫更危险的地方,他不想再让其他人为他担忧了。 姚女官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李稷不愿说,她没有追问,重新拾起刚刚的话题。 “对了,说到亲人,倒是从未听您提到您的家人呢,他们都在东吴吗?” 章节目录 第四百五十九章 血缘 “亲人?”ъitv 李稷愣了一瞬,只因之前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家人。 赵光和他童年时期就相识,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所以从不会不识趣地提起。除了赵光外,他也就和嬴抱月以及姬嘉树仔细说过话,这两人又都是有分寸又知礼的人,从不会过问他的私事。 说起来,像姚女官这样的中年女性,他以前从未如此长时间的相处过。 虽然事涉私隐,但对方的眼神热情又真诚,看得出是真的关心他,如果他不回答对方一定会失望,可是…… “我……” 李稷嘴张了张,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噢,抱歉,是我这女人太多嘴了,”意识到对面人的语塞,姚女官一时间尴尬到耳根都红了。 是她太得意忘形,不过是多和李稷说了几句话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居然像个山野村妇一样多嘴多舌的惹人嫌。 “没事,”李稷摇头,“可惜我没什么家人可以说。” 有个人愿意和他聊聊也好,他近来身上戾气颇重,有这样的人说说话,让李稷有种自己还活在世间的实感。 他沉思了片刻,开了口。 “我出生的时候,生母就去世了,”李稷平静道,“我父亲将我单独养在一个偏远的院落里,由下人照顾我长大。” “到我长到十二岁时,被歹人掳去,我半路逃出来后,被一林中的隐居者救了下来。就在一年后,救我的恩人也被杀了,我从林中逃出,被东吴国师捡到收养。” “再然后,我就成了东吴的昭华君。” 短短几句话,就概括了他迄今为止的人生。 “这……”姚女官听得呆住,一时间后悔不迭。 她原本以为像李稷这样境界高深教养良好的人,一定是世家大族里精心教养出来的,从没想到他的身世居然这么坎坷。 “对不起,”姚女官脸涨得通红,眼角泛出泪花,“我……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李稷温和地笑了笑,看向破窗外的月色,“你无需如此在意,对我而言,过去并非都是一些痛苦的事。” 在那些破碎的日子,他的确曾经遇见过属于他的月和光。 即便是早早离他而去的母亲,也将她所有的关爱留给了他。 他是最近才意识到这件事的。 “我的母亲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母亲?” 听到李稷低声的吐露,姚女官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可令堂不是……” 听李稷的述说,他的母亲很可能是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的。李稷那时候刚出生,怎么可能会留下对母亲的记忆?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记得我的母亲,”李稷轻声道,“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 因为太过模糊,那不像一段记忆,更像是一种感觉。 那是他对人世最初的映像。 即便之后发生过那么多黑暗疼痛的事,但他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是无比温暖的。 他记得有一个人的目光笼罩在他身上,暖洋洋的,无比的温柔。 “我的孩子……真漂亮。” 这是李稷记忆中最初的声音。 没有人告诉他,但他知道,这是母亲的声音。 母亲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将一样轻柔的东西放在他身上。 “娘不能陪你走下去,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 一生平安顺遂。 这就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所有的祝愿。 “那个东西是?” 姚女官听得整个人入了神,忍不住问道。 “是一条发带,”李稷微微笑了笑,用指尖稍微比划了一下,“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上面绣着我的名字。”biqμgètν “发带?” 姚女官一愣,声音有些异样。 “没错,”李稷沉浸在回忆中,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姚女官手指紧紧攥在一起,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搪塞道,“您这名字,不太好绣呢。” “我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李稷摇摇头,目光沉静如水,“我以前叫寄,寄放的寄。” 姚女官掌心一痛,她双手紧握着的指尖不小心刺了肉里。 “这名字……” “不太吉利,对吧?”李稷了然道,以为对方是对他的旧名感到惊讶。他的目光冰冷起来,“这名字是我父亲亲自给我取的。” 西岭雪山上他和淳于夜缠斗时曾坠崖昏迷,在深度幻觉中他看到了藏在他记忆深处最早的过去,听到了有关他父母对他名字的讨论。 “夫君,寄这个字是不是有些不吉利……” 即便他母亲反对,但父亲却执意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我意已决,就叫他寄。” “他只是暂时寄放于此,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他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李稷心中喟叹一声,所以他出生的时候,只有名,没有姓。 他和赵光赵暮人他们不一样。 “我父亲不承认我是他的孩子,”李稷淡淡笑了笑,“即便父亲那边还有亲人在世,恐怕也不能算是我的亲人。” 那些人大部分不知道他的存在,知道的,大抵也无法将他当作亲人看待。 李稷目光微沉,眼前浮现出一个站在窗前的高大身影。 “原来……是这样……”姚女官艰难地回答,她十分后悔在李稷面前提起亲人的事。 “你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李稷察觉到对方情绪低落,笑了笑道,“血缘并非是最重要的。” “我就有一个并不知道我们有血缘关系,却依旧待我如亲兄弟一般的弟弟。” “是吗?”姚女官点点头,忽然睁大眼睛,“等等,对方不知道?” 怎么还会有这种单方面知道对方身份的兄弟? 李稷的目光变得复杂难言,“因为那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我父亲并没有公开我的存在,我小时候也从未见过他。” 如果不是他拥有出生时的记忆,他很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但即便他没有那段记忆,仔细回忆他童年生活的细节,不难发现其中的端倪。 他小时候生活的小院虽然破败,却地处宫中禁地,除了生活在深宫的未成年王子和东吴王的亲信,无人可以进入。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那个地方遇见赵光。 将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养在宫中禁地深处。 他,还能是谁呢? 补更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章 业障 他幼年时的生活虽然算不上宽裕,却受到了严格的监视。 表面上像是被丢在冷宫深处自生自灭,四周却有人把守,不允许他出去,也不许其他人进来。 他就像是个不祥之物,被严密地藏了起来。 如果他只是某位宗室子,或是宫人与侍卫私生的野种,大概不可能拥有那样的待遇。 赵光和他说过,他第一次能闯进来,是仗着人小从洞里偷溜进来的,在溜进来前,从没想过那里会有人。 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猜想,甚至妄想。 李稷垂下视线,从小到大无一人告诉他,他是东吴先王之子。 从废院中被掳前他与世隔绝,活得懵懵懂懂。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其他孩子是如何长大的。 所以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的生长环境是多么异常,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只是见到赵光后对赵光有些羡慕。 但到后来他重返东吴,被东方仪收养时,他已经懂事了,意识到了自己生长环境的不对劲,也意识到自己和那座王宫恐怕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他拼命打听他出生那年难产而亡的妇人,结果发现了一个最可怕的巧合。 就在他出生的那一年,东吴王后生下一个死胎后撒手人寰。 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多巧合吗? 李稷不知道。 他从云雾森林中回到东吴后,前代东吴王已经因病去世,他永远失去了和他那个可能的“父亲”对峙的机会。李稷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东方仪,譬如王后生下的死胎葬在何处之类的事。 东方仪面色如常,对所有事毫不遮掩,告诉他葬在王陵外的一块专门安葬夭折宗室子孙的墓地。李稷托赵光去看过,真的在那里发现了一块小小的墓碑。biqμgètν 因为王子出生即夭折不能序齿,墓碑上没有写名字也没有写排行,只写了一个简单的法号。 赵光找遍了整片墓地,都没有找到写有“赵寄”这个名字的墓碑。 李稷深吸一口气。 所以,他到底是谁呢? 他到底是王后的儿子,还是身份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他的母亲到底是东吴王后,还是某个身份卑低下到朝堂无法接受的女子? 不然到话,李稷无法理解他为何会有那样一个童年。 如果他身上真的流淌着王室血脉,他和赵暮人赵光的差别实在太大了。 李稷静静地坐在石头上。 虽然心中有了猜测,但他有时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会想,他真的和赵暮人赵光是一个父亲所生么? 除了东吴王之外,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东吴王宫的深处,曾经藏着一个小孩子? 赵光性格单纯,没有多少心眼,遇见他时年纪还小,一直以为他是个罪臣之子,因为什么缘故被关在了那里。毕竟不了解他生活细节的人,很容易认为他是被囚禁在那里。 后来李稷被东方仪收养时,赵光还特地去求过赵暮人,让赵暮人赦免他的罪过。 由此李稷可以确定,赵光从未想到过他们俩之间会有血缘关系。 毕竟王室素来看重子孙,赵光其母出身一言难尽,东吴王依旧认了这个儿子,赵暮人还将这个异母弟弟封为了郡王。 赵光应该是压根没想过,会有王室直系子孙被遗落在外。 至于赵暮人…… 李稷闭上眼睛,心情格外复杂。 赵光什么都不知道,可赵暮人呢? 不知道是否是王位拥有改变一个人的能力,赵暮人远比赵光心思深沉,晦涩难懂。 李稷一直都怀疑,赵暮人知道他身世的真相。 有些秘密只在君王之间代代相传,据说东吴先王重病期间,曾单独召太子入殿侍疾。 先王在临终前,应该单独告诉了新的东吴王很多事。 毕竟接下来,就需要赵暮人担负这个国家了。 那其中,是否有提到他呢? 李稷搁在膝上的拳头缓缓握紧。据说二十多年前先王后去世的时候,太子就在现场。 赵暮人那时候十岁出头了,记事记应该得很清楚。 所以赵暮人到底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 东吴先王去世前,到底又何赵暮人说了些什么呢? 李稷还记得他被东方仪收养后,赵暮人曾经召见过他一次,赐了些东西说了几句勉励他的话,表现的一切如常。 赵光冲到他身边叫他“二哥”,赵暮人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其实那天赵光是李稷叫来的,就是想试赵暮人一试。 可赵暮人城府太深,无动于衷的一度让李稷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如果李稷的猜想正确,意味着他和赵暮人是同父同母一母同胞的兄弟。ъitv 可赵暮人却表现的他们之间毫不相干。 李稷曾怀疑是自己想多了,直到听赵光提起一事,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二哥,你知道吗?我前不久才知道,小时候我经常能偷偷去找你,其实是大哥给我望的风呢!” 赵光幼年极不得宠,第一次闯入禁地是误打误撞,可之后每次都能进去,就不是巧合了。 以赵光在宫中的地位和能力,还不至于每次都能绕过看守禁地的暗卫。 但有一个人可以。 那就是太子赵暮人。 当年是赵暮人在暗地里帮助赵光打通了道路,赵光才能溜进来找他。 但赵暮人自己,却一次都没有来见过他。 思及此,李稷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赵暮人当年是怎么想的。是只为了帮助赵光这个弟弟实现心愿,还是为了……别的人呢? 望着对面姚女官担忧的目光,李稷静静道。 “我父亲那边的亲人有些复杂,母亲那边的亲人又都迁走了,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他们。” 在猜想自己可能是东吴王后之子的时候,李稷其实有去找过百里家的人。 但得知百里家的独子早年间在北方去世后,其家主万念俱户,带着族人一起归隐了山林,成为了隐世世家。biqμgètν 百里家已经败落,他想寻找母族亲人的路,也就此断了。 况且他也没脸去见那些人。 百里家的败亡和百里王后的去世,而导致百里王后死去的人…… 是那个孩子。 就算他的生母不是百里王后,他依然是夺走了生母性命的孩子。 李稷深吸一口气,看向姚女官,“我母亲是因我而死的,我也没脸去找母亲那边的亲人。” “您可别这么说!”姚女官实在是不忍心,大声打断了他。 也许是因为到了当母亲的年纪,她能够感同身受,听的泪盈于睫。 “别说什么因您而死的话,”姚女官抓住李稷的衣袖,“能看着您平安地来到这世上,您的母亲必然是十分高兴的。” “不然她也不会留下遗物给您。” 李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不仅是留下了遗物给他,因为他的名字是出生后取的,他的母亲还拼着最后的力气,在发带上绣上了他的名字。 “对了,”姚女官望着李稷的眼睛,忽然小心翼翼地问。 “昭华君,您母亲留给您的那条发带,请问现在在什么地方?”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一章 告别 “什么地方?” 李稷怔了怔,“怎么?你是想看一下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姚女官这问法怎么就像是知道发带不在他身边一样? 姚女官藏在袖子下的手攥紧,神情有些紧张,情不自禁点头。 是他想多了吗? 李稷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给你看,只是那条发带被我弄丢了。” “弄丢了?” 姚女官瞳孔收缩,一脸震惊。 不怪她有这样的反应,李稷苦笑,“母亲唯一的遗物被我弄丢,在下实在是个不孝子。” “不,我不是个这个意思,”姚女官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 她心里藏了秘密,憋得难受,却不知道能不能开口。 她不想当个追问不休的长舌妇,可这事关她的秘密,她不能不问。 哽了半晌,姚女官期期艾艾地问,“怎么丢的?” 李稷的态度让人疑惑。弄丢了母亲的遗物,李稷却表现的没有那么痛心疾首,仿佛他知道发带去哪了一般。 李稷看向窗外的月光,“在我和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道别之后,那条发带就不见了。” 那天的事他记得非常清楚。 李昭离开小屋的那一晚,他睡着前十分确定发带还在,但醒来后却找不到了。李昭说没看见,还问他是不是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当时也以为是不是掉到了床缝里去可后来他多次去小屋中找,都没有找到。 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就这么不见了,李稷却莫名的没有那么悲伤。 大概是因为发带是和李昭一起消失的吧。 李昭离开了,将他的心也带走了。 那一夜之前,他曾经数次想要把母亲留给他的发带当作定亲信物送给李昭,李昭数次地拒绝了。biqμgètν 而他的发带就在李昭消失后也找不到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冥冥之中,李昭接受了他的心意呢? 不过这就真是他纯粹的妄想了。 李稷低下头,无声苦笑。 李昭当年从未接受过他的心意,哪怕在他丢了发带后,他去问她,她只是满脸疑惑地说她也没有看见。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依然拒绝了他。 但这不能怪她。 李稷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他活到现在这个年纪,才明白李昭当年的不容易。 换成他,现在有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说要嫁给他,他也只会当成小孩子的戏言,根不会也不敢当真。 孩子本就性情多变,如果大人当真,最后只会是一场悲剧。 更何况男女处境迥异,夫君是女子的依靠,当年才十三岁的他根本没有能力给李昭任何承诺。 他们如果在一起,承担风险的人是李昭。 谁会有勇气接受一个没有家族父母支持又来路不明的孩子的爱? 只有才会这么做。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有这样的妄想。 李稷偏过头,静静凝望着天上的月光。 他那时太小太不懂事,如果上天给他回到过去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再告诉她。biqμgètν 就像现在这样。 李稷眼中涌动的情绪太过复杂,复杂到姚女官不敢打扰他。 只是她能出来的时间有限,姚女不得已开口,“昭华君?” “抱歉,”李稷回过神来,满怀歉意道,“刚刚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没事没事,”姚女官摇头,她不好意思再多嘴,但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您说的对那个对您而言很重要的人是……” 李稷漆黑的瞳仁闪烁了一下。 “是曾经在我小的时候救过我一命的恩人,”他轻声道,“她没有告诉过我她的真实身份,只告诉我她叫李昭。” “李昭……” 姚女官双手紧攥在胸前,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那是个……女子吗?” 李稷一怔,不禁瞥了她一眼,额首,“没错。” 姚女官声音抖得更厉害,“她……比你年纪要大吗?” 李稷心中浮现一丝异样,“没错,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姚女官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我只是在想,昭华君你这么厉害,能救你的人肯定更厉害,一定是像国师大人一样厉害的女子。” 对前秦人而言,他们心中的国师永远只有一位,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 姚女官这时突然提起林书白,李稷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心中异样感更甚,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她的确是个比我年长的厉害女子。” 这世上比李昭还厉害的女人,大概也就只剩下大司命林书白了吧。 姚女官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在做着什么激烈的心理斗争,“那您之前说您和那位姑娘离别了,是怎么回事?” 被当成长舌妇也无妨,哪怕被李稷嫌弃,她都要问清楚。 事到如今,他的过去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李稷抬头看向窗外,“在我十三岁那年,她说要有重要的事去办,让我呆在家里不要出门,随后一个人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再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姚女官嗓子里像是堵着一大团东西,“那位姑娘她后来……” “在我的记忆里,我看见有人拿剑杀了她。” 李稷目光沉沉,“我没有见到她的尸体,如今我也分不清是真有其事,还是我看错了,抑或是我记错了。” “只是……” “只是什么?” 姚女官心揪起,紧张地问。 “只是那天她与我告别的时候,应该是准备去赴死的。” 咔嚓! 窗外传来枯枝折断的声音,姚女官浑身一抖,吓得跳起来。 “你怎么了?”李稷惊讶地问道。 “没什么,”姚女官抚着胸口,“我以为外面打雷了。” 刚刚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霹雳在她耳边劈下,脑海中窜过一道亮光。 脑海中无数过去的记忆,就在李稷说完这句话后复苏。 姚女官额上渗出冷汗。 “你从刚刚开始就怎么了?”李稷观察着她的神态,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 姚女官呼吸有些急促,下意识地摸了摸腰边,“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她此时已经陷入了六神无主的状态,想找人商量却无人可以商量,一时间五内俱焚,看着对面男人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本能地就想逃。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二章 犹豫 “是吗?现在就要回去了?” 李稷注意到姚女官气息有些混乱,以为她是害怕前秦王后。 “算算王后娘娘就要醒了,”姚女官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她如果醒来后见不到我,必然要大发雷霆的。” “那你赶紧回去吧,”李稷连忙道。 姚女官起身行了个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李稷注视着她的背影,发现她脚步有些虚浮,右手不自然地放在腰侧,像是紧紧握着什么。 “等等。” 姚女官浑身一个激灵,僵硬地回过头,“昭华君,怎么了?” 月色下,她的脸色如死人般惨白。 李稷有些吃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哪里不舒服吗么?” “没有,”姚女官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就是怕回去晚了,被娘娘责罚。” “噢,那你赶紧回去吧,”李稷不好再问些什么,快速问道,“你现在还在耶律静面前贴身伺候?” 他叫住她本来也就是想问这件事,听姚女官的口气,耶律静仿佛时时刻刻要见到她似的。 以耶律静现在的精神状态,离她越近越危险。 “是这样,”姚女官勉强笑了笑,“王后娘娘不知道看上了我什么,指名了要我每日贴身伺候。”bigétν 最近耶律静愈发喜怒无常,许多宫人都不敢靠近她。但宫女们越是害怕越会让耶律静生气,连耶律静从娘家带来的陪嫁都被打死了两个。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最近耶律静老是都唤她来身边伺候,着实让她有些惶恐,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李稷眉心拧起,心中十分不安,“那你能应付得了吗?” 这么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您不用太为我担心,”姚女官宽慰他道,“王后娘娘睡着的时候是不要人在身边伺候的,只有醒来才会叫我。她每天要睡上数次,每次睡下都要睡好几个时辰,我大部分时间也十分空闲。” 睡好几个时辰,身边不让其他人靠近。 李稷沉默片刻,耶律静是真的在睡觉吗? 果然还是十分不对劲。 待在这么异常的王后身边,姚女官安危实在难以让人放心。 但现在这个时候,她肯定也无法离开耶律静身边,只要姚女官表现出想离开的念头,耶律静估计就会生吞活剥了她。 李稷低下头思考片刻,哧啦一声从袖子上撕下一片布条,随后反手拔剑出鞘。 “昭华君?” 明晃晃的剑光从眼前闪过,姚女官吓了一跳。bigétν 然而下一刻李稷的剑刃,却割在自己手腕上。 “您这是做什么?” 姚女官大惊失色。 李稷低着头不说话,殷红的血从他手腕上渗出,滴在布条上,血流在布条上蜿蜒流动片刻,如同符咒一般闪烁了一下,迅速渗入消失。 李稷收剑,单手握住手腕上的刀口,将浸透了他的血的布条递到姚女官手中。 “您这是……” 姚女官拿着布条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布条里有我的神魂碎片和真元,十天之内应该不会失效,”李稷沉静地凝视着对面女子的眉眼,“如果在这十天内你遇到什么意外,就毁掉这布条,斩断或是烧掉都可。我会迅速收到消息,赶到你身边。”也就是说,这是他给她保命的手段。 他会来保护她。 姚女官握着布条,呆呆望着面前的青年。 愣了片刻,她猛地回过神,连连摇头,拼命将布条塞回李稷手中。 “不不不,我这种人怎么配呢?” 姚女官羞愧得满脸通红,“我这样卑的人怎么配浪费您的神魂,您快收回去!” 她即便不是修行者,也知道神魂的碎片对修行者而言多么重要,哪怕只是含有神魂的一滴血,她也不配啊! 她做梦都没想到李稷会为了她这种人做这种事。 “这样的东西,至少……至少要给公主殿下才对……” 姚女官结结巴巴地开口,“我这条命根本就配不上……” “不对。” 李稷打断她,目光清正。 他没有纠正姚女官的说法,只是望着她的眉眼认真地问道,“姚女官,你的公主殿下,会说这样的话吗?” 姚女官一愣,整个人呆住了。 这是这些天来,李稷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嬴抱月,还是用这样无比认真的语气。 李稷闭了闭眼睛,轻声道,“你不用把我想的那么高尚,我也只是在和一个人学而已。” “如果你的公主殿下在这里,她一定也会这么做。” 在嬴抱月眼里,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没有区别。 王公贵族的命并不比贩夫走卒更珍贵,来历不明的孩子和禅院的弟子也有资格好好活下去。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也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上,”李稷平静道,“你这么说你自己,抱月会伤心的。”biqμgètν 姚女官望着眼前的青年,忽然泪盈于睫。 她忽然就想起,大半年前她为了保护腰间的荷包被其他宫人毒打的时候,那个从旁边经过,毫不犹豫救起她的少女。 宫人的性命对于嬴晗日和耶律静他们而言只是取乐的道具,但对于嬴抱月和李稷而言,却是宁肯伤害自己也要保护的对象。 “明白了吗?” 李稷凝望着眼前的女子,温和地开口,“在她回来前,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嗯,”姚女官重重点头,将布条握在手心里。 她明白李稷的意思。 嬴抱月总有一天只要回到这里的,她也好楼小楼也好,要准备万全地迎接她,不能出什么意外。 “明白就好,”李稷道,“快回去吧。” 姚女官快步跨过门槛,向月色中走去,就在她要消失在李稷视线中时,她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昭华君!” “怎么了?”李稷正要回到冷宫,闻言转过身来。 姚女官攥紧腰边的衣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下次,等下次我来的时候,我有事想问您。” 她说的这件事,对她而言太大,她必须要谨慎地去办才行,最好能事先和楼小楼商量一下,她才能决定是否要打破她发过的誓言。 她需要一些时间去考虑,也希望命运给她这个时间。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三章 那夜 “昭华君,我走了。” 李稷站在冷宫的门口,静静望着姚女官踽踽独行,走向夜色。 她走了,留下他孤身一人。 李稷走回冷宫在石块上坐下。 他本自出生以来就一个人生活,早已习惯了孤独。但自从遇到赵光和李昭,这几年来反而极少一个人待着。 尤其是在遇到嬴抱月的这大半年来,他更是过上了从未有过的热闹生活。 人一旦在习惯了有很多人在身边的日子后,再回到一人,居然是如此让人难以适应。 李稷坐在冰凉的石块,看向空荡荡的身边。biqμgètν 因为姚女官的话,他终于提起了嬴抱月,同时也想起了和她同行的那些人。 他本来就不可能忘记,逃避并不能让他忘记那些人,更无法忘记那些滚烫的时光。 那个有关亲人的问题,更让李稷久违地想起了那个留在东吴的人。 不知道他独自一人守着东吴,平安与否。 “赵……暮人。” 李稷低低地开口。 从北魏和前秦的前车之鉴足以看出,西戎的势力多年早已渗入六国,只待露出爪牙。 云中君花了数十年布下的这场大局,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东吴作为三大强国之一,不可能被禅院忽略。潜藏在东吴国内的细作,此时恐怕也开始动手了。 也许早就动手了。 李稷握住巨阙剑冰凉的剑柄,心情复杂。 作为东吴国内境界最高的修行者,他此时本该守在国内,至少应该在得知形势不对后尽快赶回国内。 这是修行者的责任,受国人供养,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东吴没有兽神的护佑,国师又已经退境,到现在王室都还没出事,全靠着赵暮人的个人能力。 赵暮人作为君王的能力极为出众,但他并非是万能的。只要境界未能达到极致,对于修行者的手段,他多少都会防不胜防。 谁也不知道赵暮人孤身一人能撑多久。 李稷放在膝上的拳头缓缓握紧。 东吴现在并没有其他直系王族在国内。 赵光他人在西戎,赵暮人没有子嗣。 一旦赵暮人出事,整个朝廷会立即陷入动荡。 李稷闭上眼睛,口中发涩。“请你,撑住。” 如果他没有猜错,姬嘉树等人应该近期会准备回到自己的国家。只要是足够优秀的修行者,都能察觉到天下形势的变化。 按照之前他偷听到的一些情报,中唐北魏后辽这些国家已经开始发诏令召高阶修行者回国了。 可赵暮人也好东方仪也好,都没有向他发出诏令。 李稷知道他应该回去,但他却做不到。 赵暮人也没有逼他回去。 李稷站起身,走到窗边,眼前浮现出那个高大的身影。 每次他奉旨入宫觐见但时候,赵暮人总是站在窗边。 李稷不知道赵暮人在看些什么。 至高的位置过于孤寒,他是否在等有人能够走到他的身边呢?ъitv 李稷闭了闭眼睛。 北魏王刚死里逃生不久,后辽有山鬼,南楚有姬墨,中唐有琼华君宋斋,撇开前秦王不谈,赵暮人是剩下五个王里处境最危险的。 君王么? 隔着浓重黑暗的夜色,李稷望向嬴晗日寝宫所在的方向。 他需要加快自己的计划,不能再在这个地方耽搁太久了。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黑夜中划过一道暗光,李稷越过窗口,向阿房宫深处掠去。 就在脚尖跃过姚女官刚刚离开的地方时,他脑海里模模糊糊浮现起一道念头。 说起来,八年前,他的那条发带,到底是去了哪呢? …… …… 八年前,那个晚上。 嬴抱月静静坐在台阶,望着小李稷在院子中央烤橘子。 可以的话,她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要来。但她也清楚,她不可能在自己的记忆里躲一辈子。 嬴抱月凝望着坐在火堆边的小身影,她原本熟悉的是另外一个高大清瘦的影子,可这些天来,不知何时满眼都是这个小身影了。 有些人,看一眼少一眼。 嬴抱月心尖微微发涩。 坐在火塘边的小李稷注意到身后的视线,还以为是嬴抱月等急了,着急地将火塘上架着的橘子串转了几圈,“姐姐,别急,就快烤好了!” “不,”嬴抱月摇头,“我不着急。” 她希望这些橘子永远都不会烤好。 “姐姐,烤好了!” 火堆边的果实散发出的清香味,小李稷欣喜地将外皮烤的焦褐的橘子摘下来,吹了吹,殷切地捧到嬴抱月面前,“快吃吧!” 两人原本就已经吃过了晚饭,不过是因为她咳嗽了两声,小李稷就提出了要烤橘子。 嬴抱月剥开滚烫的橘子,放进嘴里。 “甜吗?”小李稷在一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嬴抱月点头,“甜。” 她会永远记住这个甜味。 嬴抱月吃完了所有橘子,抬头看向小李稷,“对了,你想好要什么生辰礼了吗?” 今天是赵光生辰的前一天,也是小李稷给自己定下的生辰。 这也是他被人掳走的日子,就在一年前他被掳走后不久,她捡到了他。 之前嬴抱月问他的时候,小李稷说他还要再想想,现在应该差不多想好了。 不过,她早就知道他会说什么。 “唔,生辰礼啊,”小李稷嘟囔道,“倒是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对了!” 小李稷目光灼灼地望向嬴抱月,半开玩笑地说出了那个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今晚,和我一起睡?” 这是他提过无数次,也被拒绝过无数次的提议。嬴抱月知道,小李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这次能够得偿所愿,只是开了个他们之间的玩笑。 但是,他不会知道,她想满足他。 嬴抱月拍拍膝盖站起身,平静地开口。 “好啊。” 这是她和他之间的最后一夜,她想要满足他所有的心愿,将他的眉眼刻进心里。biqμgètν “啪嗒”一声,正如她记忆中那样,小李稷震惊地望着她,震惊到手上的木剑都掉了。 “姐姐?” 看着这小子吃惊的模样,嬴抱月无奈地笑,“这不是你提出的要求么?” “可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是拒绝的吗?” 可是今晚,我想要答应你啊。 小李稷面红耳赤地望着她,突然开始手忙脚乱地解头上的发带,“难道姐姐你决定答应我了吗?” 嬴抱月凝望着那条青色的发带,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闭上眼睛,轻声道。 “答应什么?我听不懂,你解头发做什么?” 适合对照北海卷第六十七章观看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四章 察觉 乌发洒落少年一脸,小李稷懵懵地抬起头。 嬴抱月静静望着他,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就算你现在就想睡觉,也先去洗个澡吧?” “不,不是的!” 就像她记忆中的那样,小李稷红着脸走到她面前,将发带郑重地放到她的手心,“这是信物!”bigétν “这是我给你的聘礼。” 聘者为妻。 “我母亲只留给我这一个遗物,我这辈子也只会有一位妻子。” 嬴抱月望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少年,她想要保持心平气和,心绪却难以平静。 这是她自己的记忆,却不是她第一次看见的记忆。 她曾经在李稷记忆筑成的幻境里,看见过这段故事。 那时她没能看清站在小李稷面前那位女子的面容,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原来这是他们两人共有的记忆。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她就是李昭。 她就是李稷一直记在心里的那个女子。 “一辈子……” 嬴抱月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什么?” 小李稷愣了愣。 “你才十三岁,”嬴抱月知道她不该这么说,她眼前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李稷,只是幻境中的一段记忆罢了。 但受到一股陌生的情绪驱使,她忍不住开口,“再过五年,再过十年,你还会这么想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嬴抱月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我……” 小李稷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嬴抱月顿时后悔,“忘记这些,当我什么都没……” “我会!” 然而她的话被小李稷打断。 小李稷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大的眼睛直直望着她,“未来的事我不能保证。但姐姐,如果我违背了我的誓言,你就拿剑,杀了我,好吗?” 嬴抱月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你……” 这真的是她的梦吗? 眼前少年的目光是那么诚恳,那么真诚,真到她都快信了。 片刻后她才找回理智,“你都在说些什么?傻瓜。” 真傻。 真的,真傻。 小李稷被骂了,却笑起来,脸上的笑容十分娇憨。嬴抱月望着他,心酸到几乎说不出那些早就定好的话。 可她不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 八年前,她到底多狠的心,才能做到不动声色地与他告别? 她为什么会如此痛苦? 是因为她知道,即便过了快十年,他依然没有忘记她吗? 那个时候,她只以为这是少年不懂事的笑言。多年后,才知道自以为是的人原来是她。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忘,忘记一切的人是她。 嬴抱月闭上眼睛,将发带塞回他手中,硬着心肠敲了小李稷脑袋一记。 “小小年纪,谈什么嫁娶,快去洗漱,有汗味的话可不给你上我的床!” “好……” 小李稷收回发带,满脸失望,却又不是很失望。 他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快去吧,晚上我给你过生日。” 小少年兴奋地答应,一溜烟跑向门外。 嬴抱月转身,有点点水珠从她的脸颊滑落,啪嗒一声落在草叶上。 这一幕她在李稷的幻境中见过。那时嬴抱月以为自己看错了,此时才发现,她并没有看错。 李昭的的确确在此时,流下了泪珠。 只是哭的人是李昭,也只是李昭。 嬴抱月迈上台阶,定定望着留在两个人生活痕迹的屋子。 哭的人才不是抱月。 一定不是。 …… …… 正如她之前在李稷记忆中看到的那样,这一夜小李稷缠着她说了很多话。 她没有留在自己的屋子里,而是陪着小李稷爬上专门为他准备的树屋,睡在了他的床上。 对于小李稷而言这个夜晚并没有什么特殊,有的只有新奇和兴奋。 嬴抱月躺在床上和他聊着天,开着玩笑,时间很快就过去,小男孩也终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异常。 他翻了个身,从上而下盯着嬴抱月的脸,“姐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嬴抱月一直在等他这个问题,将要回答时却微微失神。 她仰望着覆在她身上的那张年轻面庞,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冰冷的面具。 “姐姐?” 小李稷狐疑地盯着她,“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我在想你若是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 “我长大后?”小李稷愣了愣,挠头,“我也不知道。” “想必会相当好看吧,”嬴抱月轻声道。 “是……是吗?” 小李稷不好意思地回答,耳根发烫,下一刻猛地回过神,“不对,我是在问你今天为什么这么不对劲!” 她的确是不对劲,简单一句话就惹的他脸红心跳。 “其实,我明天要出趟门。” 嬴抱月轻声道。 小李稷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直觉告诉他,嬴抱月要做的事不是出趟门那么简单。 “你要去哪?” “有点远的地方,我可能要去都城一趟。” 嬴抱月念出记忆中的台词,眼中浮起复杂的情绪。 她现在还没有彻底恢复记忆,不知道自己死前发生的事。原来她离开云雾森林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目的地。 她不是被人逼迫离开的,是以自己的意志决定要离开。 她要去都城贵阳。 八年前,她去贵阳做什么? 嬴抱月心脏缩紧,她的尸身是被安放在黎山下的皇陵中,并不在贵阳。 难道说她真正的命丧之地,不是黎山,是贵阳? “为什么要去都城?” 小李稷睁大眼睛,问出了她之前没有在李稷的幻境中听到的话。 “难道是因为你白天收到的那封信吗?” 信?什么信? 嬴抱月一愣。 她半身神魂中潜藏的这段记忆并不完整,是断断续续的,有时也会有接不上的情况。 说起来,既然是她自己选择今天离开,那的确需要一个契机。总不能是因为她专挑李稷的生辰选择离开的吧? 所以说今天白天,或者说在这之前,她应该是收到了什么情报。 嬴抱月脑袋昏昏沉沉地痛起来。 有人对她的这段记忆做过什么,特地隐去了关键的信息。bigétν “就是今天上午一只金色的鸟儿带来的信啊,”小李稷眨了眨眼睛,“你看完就放在了枕头下面。”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五章 密信 “金色的鸟?” 嬴抱月愣了愣,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一只曾经被朱雀夺过舍的金色小胖鸟的影子。 不会这么巧吧? “怎么,姐姐你不记得了吗?”小李稷眨眨眼睛,“我记得你还和那只鸟说话呢,那鸟好聪明,居然能听懂人话。” 能听懂人话的鸟…… 不管那鸟是不是金翅大鹏,至少是只神兽无疑了。bigétν 嬴抱月心中发沉,所有天上的鸟类几乎都受到朱雀神都驱使,而朱雀神一直都待在姬墨的身边。 所以那信是谁送来的? 虽然早有预感,但真到了这一刻,嬴抱月还是无比不安起来。 她是在离开云雾森林的后死亡的,也是在收到信后离开的。 如果真的是今早送来的那封信让她决定离开,那么等于这封信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 如果是姬墨暗地安排送来的信,那姬墨在八年前她的死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纵然讨厌姬墨,但嬴抱月一直不想真的看到姬墨和她的死有牵扯。 姬墨再不堪,也是清远和安歌的父亲,是林书白过去的爱人。 如果姬墨和她的死有牵扯,对林书白而言将是莫大的打击。 “你说,我将信放在了我自己床的枕头下对吗?” “没错,”小李稷疑惑地点头,“姐姐,你自己放的自己不记得了吗?” “最近有点健忘,”嬴抱月笑了笑,“我去看看。” 一切都要等到她看到那封信后才有定论。 “等等,你说了今晚会陪着我的!”小李稷难得发了脾气,一把拽住她的衣襟。 “嗯,陪你,”嬴抱月笑了笑,在他背上拍了拍,“我这不是没走吗?” 她打定了主意,等小李稷睡着后再去。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小李稷到底是小孩子,兴奋过后疲劳接踵而至,在嬴抱月轻柔的拍打下,他安下心来,向她身边依偎过去,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睡吧,我会一直都在,”嬴抱月手没有停,缓缓着他的乌发。 “嗯……”小李稷攥着发带,沉沉睡去,“不要趁我睡着离开哦……” “嗯。” 嬴抱月点头。 等到少年的气息完全匀净下来后,她轻轻抽出被小李稷脑袋压着的手臂。 “姐姐……” 就在嬴抱月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小李稷的呓语。 “别走……” 嬴抱月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转身一看,却发现少年沉沉的睡着,只是梦话而已。 她定了定神,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心情复杂。 八年前,她没有不告而别。 明明是自己的记忆,现在重新回顾她自己却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没有选择趁着小李稷睡着的时候离开小院,而是第二天他醒来后交代好一切才离开。 哪怕在他睡着前,她也将一切该告诉他的事都告诉了他,包括她可能会回不来的事实。 想起她刚刚和小李稷说的话,嬴抱月目光黯然。 “我不能保证我会回来。”biqμgètν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要一个人好好保护自己。” 她给小李稷留在了足以一个人生活的物资,还交代清楚了如果她没回来他要怎么做,又逼他背了一遍。 嬴抱月推开木屋的门,顺着绳子滑下。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习惯将一切都安排好。” “我又不傻,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去送死。” 这是她和小李稷说的话,却无法说服她自己。 嬴抱月很清楚,在她做好这些安排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回不来的。 八年前,她是作好了必死的觉悟离开云雾森林的。 可为什么她会这么认为? 她为什么要? 夜色中,嬴抱月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屋子。 她原本以为她是被人暗害,但事实上八年前的她在离开云雾森林的时候,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会死。 她的死亡,难道说不是一场谋杀? 她到底准备做什么? 嬴抱月的脑袋再次剧烈疼痛起来。 最关键的记忆迟迟没有恢复,她越是努力去想,脑袋就疼得越厉害,甚至意识都模糊起来。 等嬴抱月回过神来,她已经踉跄地走到了床边。 嬴抱月伸手往枕下一摸,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是个竹筒。 嬴抱月直起身,将竹筒内的密信逃了出来。 一个小小的黄纸筒,仿佛藏着所有的秘密。 因为疼痛她的指尖剧烈颤抖,试了两次才打开纸卷。 …… …… 纸卷上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嬴抱月定定望了一会儿,闭上眼,催动真元。 独属于等阶二的真元拂过纸面,片刻后,一行篆字浮现了出来。 黄纸上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 “帝危,速归,别让她知道。” 没有落款。 嬴抱月定定望着这几个字,她认得这个笔迹。 这是姬墨的笔迹。 只是这不是姬墨寄给她的信。 嬴抱月将黄纸翻了个,点起一盏烛火,将信纸放到火边烘烤。 片刻后,黄纸的背面浮起波浪一般的纹路。 嬴抱月定定望着这纹路,目光复杂。 她在看到这张黄纸时就觉得不对劲。她以前曾经偷偷看见过林书白收到过类似材质的书信。 这种的纸专门用于八人神之间的密信。太祖皇帝在建国后规定,八人神不能未经过他允许离开自己守护的国家,一般的消息可以通过各自的手下传递。 但如果遇到八人神才能知晓的事情时,就只能通过密信了。 某种意义上,这算是山海大陆上级别最高的密信 信上面的文字需要输入等阶二的真元才能显现出来,保密程度极高。 但为了这信落入下面手中也知道该送给谁,收信人的信息则用的是这种简单的方法隐藏,不过也需要知道内情的人才能看懂。 这种波浪式的纹路,是许沧海的代号。 嬴抱月定定望着手中的黄纸。 也就是说,这封信时姬墨寄给许沧海的。 为什么姬墨寄给许沧海的密信会到她手上? 姬墨特意让神兽送信,显然不可能送错。 偏偏她没有收信时的记忆,到底是她截获了这封信,还是有人故意诱导金翅大鹏送到她这来的? 补更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六章 君心 烛火将嬴抱月的身影投到墙上,影影绰绰。 她的目光也如影子一般,晦暗不明。 嬴抱月的目光重新投到信上。这封信上只有三个信息,背后隐藏的意思却细思极恐。 帝危。 这个“帝”所指的人是谁,不需要多想。 在这片大陆上,只曾经出现过一位真正的皇帝。在她认识的人里,也只有一个人名字里带“帝“字。” 太祖皇帝嬴帝,和她死于同一年。 确切的说,甚至可能死于同一个时期。只是她也好嬴帝也好,具体的死亡时间都无法确定,故而不清楚他们的死亡时间到底有多接近。 帝王去世一般都会先秘不发丧,稳定下内外形势后才会公布,至于她自己…… 嬴抱月垂下视线。她是在嬴帝去世的消息传出后不久失踪的。 她虽然没有死前的记忆,但是诸多迹象表明,她被关入棺材的时候很可能没有死。除了她自己外,恐怕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那口棺材里活生生地待了多久。 “帝危。”也就说嬴帝生命垂危,却还没有死。 嬴帝到底是为什么会性命垂危,嬴抱月并不知晓。 皇帝驾崩的原因,自然不会公之于众,恐怕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她离宫的一年,基本上失去了对宫中消息的掌控。林书白作为国师,是离嬴帝最近的人,对宫中的情报了如指掌,却不愿告诉她任何事,只说宫里风平浪静,让她专心归隐。 嬴抱月心里清楚,林书白越是这么说,越是证明发生了什么。 她离开阿房宫的时候,嬴帝的身体还很硬朗,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大问题。虽然因为南征北战有很多旧伤,但嬴帝到底还是等阶三的修行者,身体没有那么脆弱,按理说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身体情况就急转而下。 只是他的身体突然出现问题,倒也并非毫无可能。 否则早有人拿皇帝暴毙一事兴风作浪,说太祖皇帝是被人暗害了。 会导致嬴帝暴毙的原因,嬴抱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丹药。 她离宫的时候,嬴帝正沉湎于长生之道,宫中除了仙官之外还豢养了大量方士巫医,这些人每日都会进献丹药给皇帝。 只是…… 嬴抱月看向自己掌心的纹路,目光复杂。 沉迷丹药修道几乎可以说是古代昏君的标配,但嬴帝在她心中和一般的昏君是不同的。 作为创立山海大陆修行体系的天才,即便是追求长生,嬴帝还是保留了清醒的理智。 大臣们以为嬴帝让方士巫医进献丹药是为了吃,但只有她和师父是清楚的。 那些送上来的“仙丹”,嬴帝一次都没有吃过。 太祖皇帝寝宫深处有一处密室,只有很少的人进去过,连嬴苏都未曾进过。 但就在当年嬴帝要纳她入后宫的时候,曾经在深夜召见过她一次。ъitv 嬴抱月望着眼前的烛火,目光有些恍惚。 说起来,那是她答应嫁给嬴苏之前,见嬴帝的最后一面。 那一天她下午忽然收到了密旨,嬴帝让她在子时去他寝宫一趟。 和如今嬴晗日的寝宫不同,当年嬴帝的寝宫内围并没有侍卫把守。 但没有人会觉得那是个好进的地方,作为当世第一的阵法大家,嬴帝的寝宫遍布机关阵法,如果没有他专门留下的标记,根本无人能够活着走进去。 那一次之前,嬴抱月也从未被召进过他的寝宫。 当她在深夜孤身一人踏入他的寝宫,按照地面上只有修行者能看见的标记一路进去的时候,发现那条路通向的并不是龙床,而是一间密室。 嬴帝孤身一人坐在密室内的矮榻上,周围摆着数不清的架子。 有的架子上摆着各地送来的奇珍,有的摆着残破的铠甲,有的摆着奇形怪状的骨头和兽角,有的摆着结构精巧的测量道具。 离嬴帝最近的一扇架子上,摆着大量的小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放着颜色各异闪闪发亮的“仙丹”。 “过来。” 年过半百的老人就这么坐在这些架子深处,深邃的眼睛望着她。 嬴抱月从这些架子中穿过,认出了很多东西。 比如那些奇珍有不少是六国送来的祥瑞,那些染着血的铠甲是从西戎战场上捡回来,那些骨头和兽角都来自于不同的神兽,有些已经灭绝了,那些测量道具则是用来绘制阵法和咒符的。而摆在嬴帝身边书架上的仙丹,都是不同时期由仙官、方士和巫医们进贡上来的。 她走过这些架子,就像穿过嬴帝的一生。 这位少年天才、绝世君主、修行巨匠,就像是有收集癖一般,将他一生的所有作品都放在身边。 她在嬴帝面前站定。 嬴帝半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块虎皮。 即便这时候他孙子都满地跑了,但受到修行境界的影响,他看上去只有三四十岁,正当中年,只是比他壮年的时候消瘦了一些。 同时目光也更加深沉难懂了一些。 虽然他并非等阶二的修行者,但据很多官员和修行者所说,太祖皇帝身上的气息比人神更为可怖。 可怖吗? 嬴抱月不知道。对于太祖皇帝,她的情感很是复杂。 她敬佩这个男人,同时也读不懂这个男人。 他壮年的时候她还小,他们之间没有说过几句话,嬴帝大部分时间都是来找林书白。在嬴抱月的记忆里,他只是林书白身边一个高大的人影。 不知何时,他成了皇帝,成了天下的至尊。 但在嬴抱月看来,比起逐鹿天下,嬴帝其实更热爱修行。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痴迷于修行之道,以至于对于其他东西,这个人几乎不感兴趣。bigétν “你来了,”嬴帝睁开眼皮,看向她。 男人微微抬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我还以为,你会叫你师父来。”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刚刚接到密旨时的确心中一惊,毕竟皇帝深夜召她去寝宫,万一他想做点什么,结束所谓“三龙争珠”的闹剧,谁也拦不住。 嬴抱月的确考虑过要不要叫师父帮忙,毕竟林书白是这世上唯一能拦得住嬴帝的人,但她想了想,鬼使神差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知为什么,她莫名不想让林书白知道她半夜去嬴帝寝宫的事。 “你觉得,我不敢一个人来见你吗?” 十八岁的林抱月轻声道。 躺在矮塌上的男人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轻笑了一声。 嬴帝的笑意永远不及眼底。 他坐起身,专注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是了,我忘了,你长大了。”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七章 长生 时间久远,嬴抱月其实有些记不清那个晚上嬴帝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总之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否则她一定能记得。 去见嬴帝的过程那么惊心动魄,但真等她站到他面前,嬴帝却只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最近边关有没有被侵扰,手下的士兵听不听话,做饭的厨子烧的菜咸不咸…… 涉及国家大事的一件都没有,也没有提到订婚的事,也没有问她到底想要嫁给谁。 仿佛就是夜里闲着没事干,突然想找个人来聊聊天。 嬴抱月一开始觉得疑惑,但仔细想想,在这宫中他如果想找人说说话,还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过往和他一起打天下的那些武将,要么被赐了金银爵位封到了偏远的地方,要么已经告老还乡,要么因为各种原因已经不在人世。 幼年时熟悉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不知何时都离开了。 只剩下她和她师父和这个愈发高深莫测的帝王待在这宫城之中。 嬴帝同那些叔伯们一样,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可她不能把他当作普通的叔叔伯伯来看。 君心难测,即便皇帝问的都是些家常小事,嬴抱月依然绷紧了神经回答。 “站着不累吗?” 聊了几句后,嬴帝向她招手,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榻,随意地抬了抬下巴,“坐吧。” 嬴帝坐着的不是龙椅,只是个简单的矮塌。可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迟疑片刻后走了过去。 她抱膝坐了下来,但坐的位置不是矮塌,而是榻边的地面。 她缓缓将后背靠在了榻脚上。 嬴帝瞥了眼自己脚边,笑了,“地上凉。” “陛下,微臣位卑,不敢坐在您旁边。” “但却敢背对着朕?”嬴帝望着她,似笑非笑。 嬴抱月转过身,向他拱手,“是微臣失礼了。” “无妨,”嬴帝闲闲道,“如果是你师父,现在已经坐到寡人旁边了。” 嬴抱月蹙了蹙眉头,她不喜欢嬴帝提到林书白的语气。 不过,她果然只是个替代品。 嬴帝真正想半夜找来的人是林书白,并不是她。 这样一想,嬴抱月重新放松了下来,将后背靠到矮塌上,望向密室里一栋栋高大的架子。 每扇架子的每一层上都放着一盏烛火,在黑夜里满室灯火,犹如星辰一般。 这是人造的星海,而嬴帝就一个人待在这片星海中,注视着这片星海,宛如注视着自己打下的江山。 “您如果想要师父来见您,只要下旨就好了。”嬴抱月轻声道。 “可寡人不愿意,”嬴帝也望着密室里的栋栋高架,目光讳莫如深,“朕希望她能永远主动陪在朕身边。” 永远?主动? 林书白已经选择陪在他身边了,连自己亲生的儿女都丢在了南楚。 这个人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嬴抱月目光定在摆满了丹药的架子上,“陛下,这是丹房炼制出的丹药吧?” “嗯,”嬴帝扫了一眼,淡淡道,“还有封国进贡上来的。” 怪不得这么多。 “您把丹药都摆在了这里?”嬴抱月望着数量庞大的丹药,“我以为您都服用了呢。” 她的自称不知不觉从“微臣”换成了“我”,但嬴帝并不在意,往后歪了歪,闲闲开口。 “寡人要是都吃了,恐怕已经不在这里了。” 嬴抱月愣了愣,嬴帝这话的意思是…… “怎么?你以为寡人不知道?” 嬴帝一抬手,架子上一枚朱红色的丹药瞬间飞到了他的手心。 男人指尖把玩着这枚丹药,“这不是什么能长生的仙丹,反而含有大量的朱砂,真的吃下去,只会削减寡人的寿命。” 嬴抱月这下真的吃惊了,她没想到嬴帝知道这些丹药有毒。 “你这是什么眼神?”嬴帝冷笑一声,“寡人在你眼中难道是个不成?” 他当然不是,而是当世无双的帝王。 但对于不懂化学的古人而言,能够意识到丹药有毒,只能说不愧是能够开创修行体系的天才。 嬴帝并未因为年老而变得昏聩,反而头脑十分清醒。biqμgètν 只是嬴抱月更不明白了,“陛下,您既然知道丹药有毒,为什么还要人炼丹给您?” 嬴帝如此大张旗鼓地追求长生,却根本不相信长生不老的仙丹,这也太矛盾了。 “寡人只是知道这些丹药不能助人长生,”嬴帝淡淡道,“但不代表这世上不存在能让人长生的法子。” 他的目光望着架子上数以千计的丹药,“可惜寡人手下都是些废物,只会拿这些东西来搪塞寡人。” 嬴抱月懂了。 嬴帝让人炼丹,其实就是在赌一个概率,看有没有人能炼出来真家伙。 说白了他只是不相信那些术士炼的丹,却并非不相信长生。 “陛下,微臣斗胆进言,”嬴抱月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将那句话说了出来,“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并非靠人力可以扭转。” 一直懒洋洋的男人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哦?你的意思是,世间根本没有长生之道?” 难以想象的威压覆盖了整间密室。 嬴抱月知道自己触到了对方的逆鳞,但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是,”嬴抱月定定望着嬴帝铅灰色的双眸,“天行有常,还请陛下不要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biqμgètν 嬴帝原本满眼怒意,闻言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嬴抱月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 “没想到这话居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嬴帝笑完了,盯着她的眼睛,“如果要顺从天意,那么十八年前,你应该就死在云雾森林里了吧。” 嬴抱月浑身一颤。 “别忘了,你师父不是天生的修行者,但她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成为了后天的修行者,并违背天道将你抚养长大。” “寡人创造修行体系,告诉你师父,这世上有人神的存在,她也不负寡人厚望,成为了人神。” “按照寡人的推算,人神的寿命远超常人,超过百年之数,某种程度上这已经是一种长生了!” 皇帝目光灼灼,定定望着嬴抱月。 “你们师徒也好寡人也好,一直都在逆天而行。” “可如今,你却要寡人不要违背天道?” “真是笑话!”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八章 命好 嬴抱月坐在地上,望着暴怒的男人。 说是暴怒其实也不准确,帝王之怒是非常安静的,安静下藏着血腥的味道。 如果换做是其他仙官,此时第一反应应该是叩头请罪。 嬴抱月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成为皇帝后,嬴帝的性情会越来越无常。师父也越来越多的时间都待在边关和御祷省,而不是这个人的身侧。ъitv 她小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两个人在一起讨论事情,你来我往,激烈非常。 可现在这样的画面越来越少了。 刚刚的确是她不知天高地厚了,还以为她能劝得动他。 嬴帝走入了歧途,师父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之所以不劝,不过是林书白早就知道嬴帝听不进去罢了。 嬴帝已经不是过去的秦王,而是大秦的皇帝。他沉浸于自己的执念中,听不进任何意见。 “陛下,”嬴抱月没有下跪,但微微垂下了头,做出了恭驯的姿态。 “微臣并非这个意思,”她软软地开口,“陛下雄才大略,自然能够改变命运。可陛下刚刚也说了,丹药伤身,微臣只是担心陛下伤了身体。” 嬴帝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别装模作样了,”他躺回原来的位置,“你和你师父最大的不同,就是你比她会敷衍朕。” 男人冷笑一声,“明明你心中不这么想,装那么乖作甚?要是你师父在这,她已经掉头就走了。”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林书白并非不会伪装,她只是不屑于在嬴帝面前装罢了。 林书白对嬴帝的感情和她对嬴帝的感情不一样。 说白了她不怎么在乎嬴帝的身体,真正在乎嬴帝身体的人是林书白。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抬头平静道,“陛下圣明。”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懒得和你废话,你说的都对。 嬴帝眼中划过一丝厌烦之情,“你要只会说这样的话,和底下那些应声虫有什么区别?” 嬴抱月淡淡道,“那陛下希望微臣说什么?劝谏您不要走邪道,好好走正途?” “邪道?” 嬴帝瞳孔微微收缩,“你觉得寡人走的是邪道?那你告诉寡人,什么是正道?” 嬴抱月已经明白了,嬴帝其实什么都知道,他此时的笑容,是恼羞成怒后的笑容。 “正道本就是陛下发现的,”嬴抱月直直望着嬴帝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开口,“您刚刚也说人神的寿命远超常人,这就是一种长生。” “如果陛下真想长生,那就正常地走修行之道,按照您找出的那条路走下去,方为正道。” 修行体系本就是嬴帝制定的,他自己却没有坚持到底,反而想要通过丹药等途径追求长生。 这才是真正的笑话。 嬴帝静静盯着坐在脚边的少女,眼神变幻。他嘴张了张,仿佛咽下去了很多话,片刻后微笑着开口。 “寡人,果然很厌恶你。” 嬴抱月后背微微发凉,却没再觉得有多可怖,“南楚国师也这么说过。” “不,寡人和他厌恶你的理由不同,”嬴帝悠悠开口,“姬墨本身就是受上天眷顾之人,可寡人不是。”bigétν “不,寡人是。” 嬴帝迅速否定了自己的答案,眼中射出一道亮光,“寡人是受上天眷顾之人。” 嬴抱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隐隐约约知道嬴帝口中的眷顾指的是什么。 是修行天赋。 姬墨和嬴帝曾经同时升上等阶三,可姬墨现在已是等阶二,嬴帝却在等阶三停滞不前。 嬴帝并非不知道修行的方法,他比任何都了解修行之道。 也正应如此,他也比任何人都知道修行者的上限。 “说起来,姬墨他生孩子了没有?”嬴帝忽然冷不丁开口,“之前好像生了一个?会走路了没有?” 嬴抱月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犹豫片刻,“你要是说清远和安歌,他们早就……” “我不是说那两个,”嬴帝蹙眉打断,“我是说他和他正牌老婆生的那个!” 好吧……她不该在这人面前提起姬墨和林书白的孩子。 对于姬墨那个小儿子,她也不怎么了解,只知道比姬清远小不少。 “应该大概四五岁了吧……”嬴抱月记得自己思索着道,“走路肯定是会的。” “那境界呢?” “那境界呢?”嬴帝面无表情,“天生的境界是多少?” 嬴抱月蹙了蹙眉头,“好像是等阶九?” “哼,”嬴帝似笑非笑,“那他生的孩子也不过如此,也不知道长大能不能突破人阶。” 嬴抱月不明白皇帝怎么和个五岁的孩子较起了劲,“那孩子年纪还小,谈前程太早了吧?” “早么?”嬴帝斜倪了她一眼,“你如果不是天生等阶六,怎么可能这个年纪就是天阶?” 男人冷笑一声,“从等阶十往上一步步往上爬的路,你根本没有经历过,又怎么可能明白低阶修行者的感受?”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嬴帝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厌恶她的吧。 那个时候的他和她恐怕都没有想到,她这辈子会变得没有天生的境界,经历一条从无到有往上爬的路。 “不过即便如此,姬墨的儿子依然是天生等阶九。” 嬴帝的目光阴郁,“寡人的儿子,天生都是最低的等阶。” 这一点嬴抱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作为修行体系的开创者,嬴帝的子孙却都没有什么修行才能,嬴苏和嬴昊即便成年了依然还停留在人阶。 “当年你师父把你抱到寡人面前的时候,寡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嬴帝淡淡开口,“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天生境界如此之高的孩子。” 他定定望着嬴抱月,“你的命真好。简直不像是人能生下的孩子。” 命好么? 嬴抱月心脏紧缩,直直回望,“那您觉得,我是什么人生下来的?” 嬴帝和她对望了片刻,错开了视线,“寡人也不知道。” “说起来,你嫁给苏儿昊儿其中任何一人都不错,”嬴帝抬头盯着她,目光难懂,“至少你生下的孩子,值得期待一下。”bigétν 嬴抱月记得她当时后背发凉,像是被猛兽盯住了一般。 嬴帝望着她的目光变得更加危险,“或者,你再给寡人生一个孩子也不错。” 男人笑了一声,“如果天生等阶高的话,寡人一定把皇位传给他。” 补更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九章 拒绝 在寂静的深夜里,男人的话语幽幽回荡,看似玩笑又不似玩笑。 对于一个年轻少女而言,这无疑是个危险的话题。 但嬴抱月闻言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听懂嬴帝的言外之意。 “陛下说笑了,”嬴抱月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道,“您太抬举微臣了。” “是吗?” 嬴帝坐起身,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的眼珠,“你是不想和寡人生,还是你觉得,寡人生不了孩子了?” 嬴抱月没兴趣在三更半夜和男人讨论这个问题,面无表情道,“陛下春秋鼎盛,自然能子孙繁茂。” “哼。” 嬴帝自然能听出她的话里毫无诚意,躺回去道,“那你就给寡人添一个小皇子吧,如何?” 嬴抱月不为所动,“陛下之前说要娶微臣,原来只是为了诞育子嗣?” 也就是想把她当作生孩子的工具? “不然呢?”嬴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替夫君开枝散叶,本就是为妾的使命。” 嬴抱月笑了笑,“可是,微臣是不会生孩子的。” 少女的语气平静,却不像是寻常未嫁女子会说出的话。 嬴帝眯起眼睛,气息陡然改变。密室中的气氛也为之一变。 “哦?” 他盯着她,“无论是苏儿还是昊儿,可都是寡人的皇子,不能没有子嗣。”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已经有子嗣了,”嬴抱月笑笑,“不缺我生的。” “如果嬴氏一族不能接受我这样的媳妇,就不要娶我,”嬴抱月坦然地与嬴帝对视,“就放我一人自生自灭吧。” 密室中安静极了,嬴帝静静望着眼前的少女。 他一开始觉得嬴抱月是因为他刚刚的话在赌气,可片刻后,他发现她是认真的。ъitv 不是玩笑,也不是一时冲动。 “怎么?难道你想通过这种手段让他们放弃娶你?” 嬴帝目光冷下来,“真娶了,想不想生难道由得了你么?” 面对帝王语气中的威胁,嬴抱月只是平静地笑,“陛下,如果我不愿意,难道这世上有人能逼的了我吗?” 她是等阶三的修行者,也是《药典》的撰写者,是天地下数一数二的医者。 她想要动点手段令自己不用生育,简直再简单不过。 嬴帝定定望着面前十八岁的少女。 他发现,居然真的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陛下找微臣还有别的事吗?” 嬴抱月站起身,向嬴帝拱手行礼。 “夜深了,如果无事,微臣就退下了。”biqμgètν 嬴抱月不想再和这个大半夜寂寞得要命的男人继续对话下去了,嬴帝虽然对她的身体没有直接的兴趣,但继续这么聊下去,保不准他会想真的做点什么。 “怎么?你丢下这么个难题,就想走了?”嬴帝淡淡道,面上看不出喜怒。 “难题?” 嬴抱月平静开口,“如果是生育的问题,那是微臣未来的夫君要苦恼的事,和陛下没有关系吧?” 她这话说的已经十分无礼,但嬴帝只是目光微微变冷。 “夫君啊,”他端详着面前的少女,“寡人倒是很难想象你做子的样子。你若是嫁了人,会变成什么模样?” 会变成什么模样? 嬴抱月一愣,不知道嬴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小的时候,寡人能想到你长大后大概会变成你师父那样的女人,却想象不出你嫁人生子的模样。” “你和你师父,都和这世间寻常的女人不一样。” 嬴抱月这才想起来林书白没有嫁过人,虽然生过孩子,却没有像普通的母亲那般养育过孩子。 “陛下若想知道,大概不用过多久就能看到了。” 嬴抱月垂下眼睫,轻声道。 她这次大概是逃不过,为了不给师父添更多麻烦,嬴昊和嬴苏,她至少要嫁一个。 “看到?” 嬴帝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她,“你做好决定了?” “陛下,正如您所说的,这件事的选择权不在我,”嬴抱月平静道,“师父让我嫁谁,我就会嫁谁。” “可是书白不会开口的,”嬴帝望着她,目光复杂,“书白会等你自己决定。” 嬴抱月凝视着他,“那陛下呢?陛下希望我嫁给谁?” “你问我?”嬴帝哈哈大笑起来,“寡人的意思难道还不清楚?寡人不是已经暗示过了?你可以直接嫁给寡人。”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陛下,您应该知道,此事不可能。” “为何?” 嬴帝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比起那两个还不知道能否顺利登基的小子,你难道不想直接成为皇后么?” “陛下,你应该知道,微臣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嬴抱月直言不讳道,“况且,微臣也许会嫁给皇子,却永远都不会选择嫁给您。” “为什么?”嬴帝身上的压力骤然变重,“你是嫌寡人老了么?” 嬴抱月摇头,她开始厌恶这个什么都知道却偏要装糊涂的男人。biqμgètν “陛下,微臣不能嫁给您的原因,您比谁都清楚。” 嬴抱月抬起头,直视着嬴帝的双眼。 她目光沉静,却气势逼人。 望着她,嬴帝目光闪烁了一下,“因为书白?” 嬴抱月没有回答,一切都如她之前预料的,嬴帝明明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却偏要反复试探。 当年大秦建国之时,林书白选择成为大秦的国师,成为皇帝身边最近的那个人,定居贵阳。 这一切,都意味着在姬墨和嬴帝之间,她选择了嬴帝。 这份选择也许并非纯粹是爱情,林书白也并没有嫁给嬴帝成为他的皇后,但嬴帝和林书白之间的关系,并非君臣那般单纯。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是绝对不会接近林书白身边的男人的。 哪怕最终要嫁给嬴昊那个,她都不会靠近嬴帝一步。 嬴帝定定望着面前目光柔韧又决绝的少女,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你啊,在某些地方是真的和你师父很像。” “哪怕寡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肯开口让你嫁人。” 嬴抱月心中一缩,“所以陛下今晚召见微臣,还是为了微臣的婚事?” “那倒不是,”嬴帝轻笑一声,“寡人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寡人,为什么这辈子不想生孩子?” 月姐:你们能不能不要催婚又催生?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七十章 欲念 “陛下倒是告诉微臣,为什么微臣一定要生孩子?” 嬴抱月注视着皇帝,“微臣是个孤儿,上无父母,旁无亲族,根本没有传宗接代的必要。” 催婚催生这种事本来就是父母做的,这世间唯一能称得上是她的父母的人只有林书白。 如果林书白开口,她一定会满足对方的心愿,但林书白是不会逼她的。 “没有必要?”嬴帝玩味地重复着她的话,“就算你没有父母,传宗接代是每个修行者的本分。” “你那么好的天赋,就没想着要传下去?” “传下去……”嬴抱月苦笑,“陛下,您确定这东西能传下去?” 天生等阶可以遗传这样的说法本来也是嬴帝提出的,但她对其持怀疑态度。 “陛下,哪怕是清远和安歌,天生的等阶也并不高。” 这天底下论遗传基因,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姬清远和姬安歌这对兄妹,毕竟他们父母双方都是八人神。 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孩子诞生了。 除非她去找个等阶二的修行者嫁了。 但这辈子她是不可能了。 “姬墨和书白现在的境界虽然高,但刚开始的时候不过如此,”提起那对兄妹,嬴帝心中还是十分不快,忍着不快道,“书白更是连天生的等阶都没有,算不上有天赋。” 嬴抱月目光冷下来,“你说师父没有天赋?” “你师父厉害在的地方不是身体,”嬴帝淡淡道,“单论天赋她其实一般,她强在其他地方。”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她虽然容不得别人说林书白不好,但嬴帝的评价也不能说不中肯。 嬴帝自身的修行天赋虽不是最顶尖,但看修行者的眼光却是最顶尖的。 嬴抱月刚想夸他,嬴帝就话锋一转,目光看向她,“但你和你师父不一样。”ъitv “哪里不一样?” 嬴抱月淡淡道,“若是论天生的等阶,那天下修行者都差不了多少。” 按照嬴帝自己提出的理论,遗传是按照父母双方怀上孩子时的境界算,毕竟高阶修行者的体质和寻常人不同,生下的孩子自然也不同。 “是这样没错,”嬴帝平静道,“寡人从没说过只有天生的等阶可以传下去,孩子怀上的时机也十分重要。” “时机?”嬴抱月眉头紧锁,她从嬴帝的话中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嬴帝淡淡道,“别的不说,那对兄妹天生的等阶应该不同。” 那对兄妹?是指清远和安歌? “姬墨大概隐藏了那小子的境界,不过不会超过等阶九,”嬴帝面无表情,“但那个女孩,应该不会低于等阶九。” 嬴抱月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林书白生姬清远的时候境界还未到等阶二,但怀姬安歌的时候已经是人神了。 所以说因为这个原因姬安歌的天生境界一定会比姬清远高? “我没听说过安歌的境界有多高,”嬴抱月蹙眉。 算算年纪,姬安歌也快到了觉醒的时候了,但她没有从南楚听到任何风声。ъitv “那是因为姬墨瞒着在,”嬴帝淡淡道,“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准备养废这两个孩子。”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姬墨的确没打算好好培养姬清远和姬安歌,但师父似乎也没准备干预,她也不好多说。 嬴抱月多少能猜到林书白的心思,作为她和姬墨的孩子,清远和安歌天生就受到关注。如果这两孩子再天赋出众抛头露面,只会让兄妹二人陷入险境。 “所以说,我留下孩子有什么用呢?”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嬴帝,“生下天赋异禀的孩子,然后再被全天下抢夺?” 她之所以不愿生子,就是不愿再有孩子重蹈她幼年的覆辙。 “陛下说微臣命好,”嬴抱月轻声道,“可微臣却不想自己的孩子有微臣那般的命格。” 被人抢夺,被人觊觎,朝不保夕,颠沛流离,命悬一线,连累他人。 所有的一切,她只希望在她自己身上终结。 嬴帝目光凝了凝,随后轻松地笑道,“现在和你那个时候不一样。你未免太不自信了。” “现在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不会再发生乱世时那般混乱的事情,”男人微笑道,“况且就算有那样的事,以你现在的实力,难道还怕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就算你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寡人,”嬴帝眯起眼睛,“寡人是天下之主,阿房宫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你生下孩子,寡人会把他放在阿房宫中抚养长大,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他。” 男人满面微笑地说着,嬴抱月定定望着他,只觉得后背寒气直冒。 原本她只是出于自身意志不准备留下子嗣,此时看嬴帝这个模样,她下定决心一定不能留下孩子。 想起她将来孩子会有的下场,嬴抱月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嬴帝是准备将她的孩子藏在宫中,囚禁终生吗? 他的眼神根本不是看孩子的,而是在看一个试验品。 “陛下,”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微臣这辈子,绝对不会生下孩子,您不用再说了。” “是吗?” 嬴帝双眸闪了闪,闪过一丝嬴抱月看不懂的情绪,笑了笑,“你真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吧。”biqμgètν 男人的语气遗憾,但却又不是非常遗憾,反应很是清淡。 嬴抱月没想到他会这么简单地放弃,心中模模糊糊地觉得那里有些不对。 “你还小,没有动过心,这么想很正常。” 嬴帝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少女的脸,“等你真心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会主动想给他生下子嗣了。” 他深深地看着嬴抱月,目光好像能看穿一切,“知道么?你师父当年遇到我的时候,也曾说过她不想生孩子,不想在这个世界留下子嗣。” “不想……等等,这个世界?” 嬴抱月愣住,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怎么,书白没有和你提过吗?” 嬴帝微笑地望着她,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书白曾经和寡人说过,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终究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七十一章 人心 “怎么?书白没有和说过么?” 嬴帝深深注视着嬴抱月,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嬴抱月当然听说过,毕竟她是和林书白离得最近的人。哪怕林书白没有直接和她说过,从对方酒醉后偶尔提起的只言片语里,她也知道这件事。 林书白的过去和她本人一样,就像是个神奇的故事,对嬴抱月而言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 师父就是师父,不管林书白是从哪来,并不会改变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但嬴抱月没想到林书白会把这样的秘密告诉嬴帝,更没想到嬴帝会相信。 她的师父林书白因为行事风格不同寻常,在没成为人神前,经常有修行者觉得她是个纯粹的疯子。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只会将其当成修行者的胡言乱语。毕竟修行者都是半个疯子,为了将自己和凡人区分开,常常开口就说自己生自不寻常的地方,什么南天门三清门碧落黄泉的都有,林书白的说法比起来都算正常的。 “我听说过,”面对嬴帝审视的目光,嬴抱月尽量轻描淡写道,“师父酒后提起过。” 她没有问嬴帝是如何听说此事,只是轻声问,“陛下相信?” 嬴抱月觉得林书白不可能正儿八经和嬴帝提起此事,最多开玩笑时说过。 “你师父说的话,寡人都信,”嬴帝微笑,“当年全修行界没有人相信她的时候,只有寡人相信她。” 嬴抱月一怔,心中五味杂陈。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 当年林书白带着她投奔秦国的时候,没人会相信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女子能帮上什么忙。只有嬴帝力排众议,让林书白当了他手下的将领,还允许她参与最高等级的决策。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秦国的大公子疯了,迟早要被女人祸国。 嬴帝的确是一代传奇的帝王,拥有常人没有的眼光和超前的思想。 没有眼前这个男人,她们师徒不会有现在的位置。 而这样一个男人,就要走向死亡了吗? 记忆如风一般从嬴抱月的眼前掠过,渐渐化为眼前纸条上的“帝危”两个字。 她其实可以理解嬴帝对于长生的执念。肉体上的衰老和精神上的超脱无法同步。他能够看到很远的未来 bigétν,却无法活到那个时候,那将是一种何等的不甘。 她在嬴帝病危前就离开了阿房宫,无从得知临终前的嬴帝会是个何等的状态。 但既然远在南楚的姬墨都收到了消息,那么嬴帝恐怕衰弱到了一定地步,失去了对朝堂宫廷的控制力。否则这样的消息,绝对会被封锁在阿房宫内。 “速归”是让许沧海速归?归到哪里?阿房宫吗? 皇帝驾崩,各地的诸侯王未必能够都回到贵阳,恐怕会被勒令待在封国。 毕竟如果诸侯王都来了,这皇位到底是谁坐就难说了。但是作为诸侯王的代表,按理说国师是要都去都城奔丧的。 可姬墨的这封信,是只给许沧海的,并未通知其他国师。 其他几个弱国也就算了,可是东吴呢? 东吴和南楚北魏同属三强国,大秦发生了什么大事,按理说也应该三国国师商量,姬墨却绕过了东方仪单独给许沧海送信。 南楚和北魏难道打算联手做些什么? 姬墨如果和许沧海联手,那么这世间的确再无敌手。 嬴抱月心事重重地看着密信上的最后一行字。 “别让她知道。” 这个“她”其实是嬴抱月自己译出来的,在古文中并没有区分男女的“她”和“他”。 但嬴抱月能够想到的只有“她”。 一旦姬墨和许沧海联手,能够节制这两人的,普天之下只剩下她师父林书白。 姬墨和许沧海如果有什么密谋,要瞒着的人也只有林书白。只是这两人,居然要联手将林书白瞒在鼓里? 嬴抱月看着纸条上的文字,感觉到深深的寒意。 姬墨和许沧海平日里私交并不好,世人皆知两人是死对头,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两人最初对立的原因就是林书白。 虽然两人现在都已经娶妻生子,但他们两人年轻时都追求过林书白,他们本是情敌的关系。 现在这两人联起手来,想弄死另一个情敌吗? 不对…… 嬴抱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伸手攥紧胸口的衣服,蓦然想起许沧海在宁古塔前散尽功力后将龟甲交给她时的模样。 那时的许沧海的眼里除了看透一切的平静外,还有着掩饰不住的愧疚。 他在愧疚什么? 按照李梅说法,七年前林书白在永夜长城上化为灵壁的那一刻,许沧海和姬墨几乎赶到了现场,只是两人都迟了一步。 都……迟了一步。 黑夜里,嬴抱月攥着密信的手指开始颤抖。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不对。 姬墨和许沧海两人一南一北,所处的位置距离那么远,他们怎么就能那么刚好,在几乎相同的时间赶到呢? 林书白死在七年前,而她和嬴帝一起死在八年前。 这两人是从八年前开始就联合在一起了吗? 不,恐怕更早。 嬴抱月攥紧手上的黄纸,想让阿房宫内的动静瞒过林书白,需要长时间的布置和埋线,甚至光靠这两人都不够,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两人在阿房宫内应该还有个内线。这个人应该在御祷省中拥有不低的地位,甚至可能是林书白身边极其信任的人。biqμgètν 会……是谁呢? 这只能她自己亲自去阿房宫才能查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她不能再躲在这里,必须得离开了。 嬴抱月将密信折好藏在胸口,随后吹灭蜡烛。 噗,就在烛火熄灭的那一刻,嬴抱月眼前忽然再次浮现出嬴帝的双眼。 那是她踏出密室前一刻,嬴帝忽然从后面叫住她。 “除了你师父外,你有爱上过什么人吗?” 说来奇怪,这是嬴帝问过她的最后一个问题。 后来嬴苏遇害她在大殿上想手刃嬴昊的时候,嬴帝也只是沉默地坐在龙椅上,挥手让人把她拉开,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 嬴抱月没想到这么一个伟大的帝王会问她这样的问题,低头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 她虽然有很多重视爱护的人,但她心里清楚,那些都不是男女之情,不是嬴帝问她的东西。 “是吗?” 老人微笑起来,“你师父当年抱你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你到底有没有人心,能不能长成一个人。” 嬴抱月一愣,嬴帝这是觉得她只有人类的外表,没有人类的感情? “别觉得寡人把你当成怪物,”老人深深地注视着她,“你的确还不懂人心。” “不过寡人期待着,你爱上一个人时的模样。” 补更。最近得闲了,更新会稳定些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七十二章 带走 “期待见到你爱上一个人的模样。” 这是嬴帝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真不像是一个帝王会说的话,这个人直到最后一刻都像是个天马行空的孩子。 嬴抱月熄灭灯火,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心情很是复杂。 她当时并没有把嬴帝留下的这句话当回事,毕竟这人常有些莫名其妙的发言,不是个正经人,对她说的这句话也更像是个调侃。 比起什么爱上一个人,嬴抱月更在意嬴帝说她没有人类感情的前一句话。 这句话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虽然她从小就被人当成异类,但正派修行者的眼里还是把她当成一个正常的人类修行者。 可嬴帝的话仿佛从更深的层面,把她当作了别的存在。 这看法并非侮辱,但是否以二者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做人对待呢? 嬴抱月心中隐隐泛起一股恶心感,但她不明白这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 没有人心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皱起眉头。 她身上缺少了什么吗? 如果只是因为她没有萌生过男女之情就否认她没有人类的情感,这有些太过偏颇。嬴抱月总觉得以嬴帝的眼光他并不是单指这个。 那会是什么? 嬴抱月心境不稳,缓步走出自己的房间,看向月光下的树屋。 她捡来的孩子正在这个屋子里安心地熟睡着。 她明天就要离开他了,他是否会为她感到伤心呢?他口口声声说着想要娶她为妻,这样的心,是否又是出自真心呢? “人心吗?” 嬴抱月轻抚着藏在胸口的密信,轻轻笑了笑。 关于嬴帝的回忆带给她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个世上,难道只有人才拥有心吗? 嬴帝也许从始至终,才是那个不懂人心也不懂真心的人。 盯着清冷的月光,嬴抱月轻手轻脚地爬上树屋,推门进去。 小李稷保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侧身抱着被子呼呼大睡,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条发带。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枕下掏出来的,是梦里也想着向什么人求亲吗? 嬴抱月没有再回到床上,而是在床边坐下,凝视着床上少年的侧颜。 这一刻,记忆中的自己和真实存在的自己仿佛融成了一体。 看了这么多眼,但她总是害怕自己如果离开了这个幻境就会忘记这张脸。 说来不可思议,即便到了现在,她依然想不出长大后的李稷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小李稷和他当成一个人。 经历会改变一个人的模样。 恢复了这段记忆,嬴抱月发现自己反而害怕回到真实世界中再面对长大后的李稷,更害怕面对他那张面具下真实的面容。 她不知道她离开后李稷都经历了什么,面具下的那张脸会不会满是伤疤,会不会是她完全陌生的模样。 她认识的李稷到底是谁,她到底该如何对待他,嬴抱月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如果能够再见面的话,再去想吧。 他和她,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嬴抱月目光落到小李稷手上的发带上,僵了僵。 她意识到了记忆中的她要做什么。 柔和的月光从树屋的窗口射入,照头上挂着的木弓,照上坐在床边如雕像一般的女子。 嬴抱月伸出手,捏住李稷手中的发带,轻轻拽了拽。 睡梦中的少年砸吧砸吧,迷迷糊糊松开手指。 一切就像做梦一般,等嬴抱月回过神来,青色的发带已经落入了她的掌心。 月色温柔,她沉默地望着掌心的发带。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她的记忆并未告诉她偷偷拿走李稷的发带是为了什么,她此时大脑一片空白。 嬴抱月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她的心跳和呼吸十分平静。 记忆中过去的她,似乎不准备将发带还给李稷,也不准备告诉他。 嬴抱月将青色发带小心地折好,放在密信的旁边,一起藏在了胸口。 随后她就像八年前那个晚上的自己那般,在床边坐了一整夜。 …… …… 晨光熹微,躺在床上的少年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姐姐!” 嬴抱月站在门外,听见里面小李稷惊恐的声音,垂下视线。 “你醒了,睡得好吗?” 在小李稷冲出来前,她端着早点走了进去。小李稷看她走了进去,眼神从害怕瞬间转换为欣喜。 嬴抱月全都看见了,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 这一切都是过去发生过的事,她无力改变。 就像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小李稷坐到桌边,戴上面具,乖乖吃起早膳。 吃完早膳,嬴抱月摘下小李稷的面具,细细凝视着他的脸。 “这样,我大概就不会忘记了。” 他幼年的模样,已经牢牢刻在她的心中。 然后,她要封印这一切。 一阵火焰拂过,小李稷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 之前和大李稷在幻境中,嬴抱月陪着他也见到过这一幕,那时候她不知道李昭在做什么,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她是在加固李稷身上的封印。 她当初用自己的心头血和神魂封印小李稷身上部分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东西,而她自己本身,也成为了封印小李稷的一把锁。 可现在她要离开小李稷,他身上的封印必然会减弱,所以在离开前她将一部分的力量转移到了青铜面具上。 这张青铜面具会替代她,成为封印小李稷的锁。 “记住,在你升到等阶二之前,一定不要摘下面具。” 嬴抱月听着过去的自己说出这句话,心中五味杂陈。 李稷身上藏着的东西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守护,所以他至少要等到等阶二,才能打开身上的这把锁。 做完这一切,嬴抱月又将缠着布条的红莲剑交给了他。 “我还有别的剑,这把剑留给你。” 青铜面具是第一层保险,这把剑是第二层,八年前的她还准备第三层保险。 那就是这间房子和这棵树。 “向我发誓,发誓你绝对不会出去。” 小李稷乖乖发了誓,因为他碰不了这把剑,嬴抱月带着红莲剑离开了树屋,随后将剑埋在了大树底下,又设下了强力的阵法。 不仅仅是这棵树边,整座小院她都设下了重重阵法。 外人进不来,小李稷也出不去。 本该,如此。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七十三章 梦中梦 做好一切布置,嬴抱月一遍遍地检查院子里的阵法。 正如她之前所想的那样,院子里的阵法完美无缺。 她这辈子所设下的阵法,从未失败过。哪怕是遇到比自己境界高的对手时,也从无败绩。 但却有那样一个意外的人,生平第一次打破了她的阵法。 嬴抱月将手指从地上湿润的土壤中拔出,缓缓站起身,仰起头。 小李稷正趴在树屋的窗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原本的林抱月,在布置下阵法后就离开了,没有回头。 因为那时的她不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她已经做好了她能够做到的所有安排,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自然能够无悔的离开。 她布下阵法被人打破的事,原本不存在于这段记忆里,毕竟她不可能看见她离开后的事。 但是那一天,在李稷的幻境里,嬴抱月看见了她离开后的事。 小李稷没有遵守和她的承诺,走下了树屋,还冲出了她设下的阵法。 嬴抱月仰着头,和树上的少年四目相对。 小李稷戴着厚实的面具,眼圈红红地望着她,没有叫喊,也没有再挽留。 在目前的阶段,他还是很好他身上的气息还是一个人阶修行者的气息,虽然突破了门槛,但气息单薄,根本没有能力打破天阶修行者设下的屏障。 嬴抱月并不知道小李稷为什么能够打破阵法,她在李稷的幻境里也只看到了结果,并不了解过程,她也没有问过李稷这样的事。 说实话,她觉得李稷本人也许都并不知道原因。 沐浴着小李稷的目光,嬴抱月缓缓转身,朝向门口的方向。 她能找回的只有记忆,所有事情的因果,她只能继续去寻找。 不管怎么说,离别的时刻,还是到了。 背对着树屋,嬴抱月望向眼前空荡荡的小院。 挎着木剑的少年跃过门槛,穿过她的眼前。 “姐姐,我打到了山鸡!今天中午吃烤!” “姐姐,湖边都结冰了,能上去玩吗?” “姐姐,我是想和你一起去。” 无数的身影在院子中跳跃着,春夏秋冬的景色从他们身上映过,点点滴滴的光影从石墙上滑落。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着手,跨出门槛。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她的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结束了。 嬴抱月抬起脚,向前走去。 接下来,是她需要独自面对的一段的记忆了。 前方的路,是冰冷的,黑暗的,未知的。 但她莫名不觉得害怕。 九年前,她万念俱灰走入这片森林,决定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埋骨之地。从那一刻开始,她的时间就停在了那里,她以为她的一切今生都不会再流动。 但一年后走出这里的时候,她的时间已经重新开始转动。 她是以自己的意志走出这片森林,决心去面对一切。 嬴抱月走出小院,抬手摸上自己的胸口,触到她藏在那里面的东西。 原来八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啊。 原来她不是孤身一人离开的。 她走向那条不归之路的时候,身上已经带着十分珍贵的东西了。 即便她现在还不完全清楚那是什么。 但她只能,继续往前走。 嬴抱月抬起头,没有再回头看小院一眼,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她踏上门口溪上的石桥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喊。x33 “姐姐。” 嬴抱月愣住了,她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 这是幻觉?还是陷阱?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恢复的记忆显示八年前她离开小院后就没有再回头,也没有返回。 小李稷虽然后来从小院中跑了出来,但不是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他还呆在树屋里呢! 这是怎么回事? 从她身后传来的毫无疑问是小李稷的声音,但绝不可能是李稷! 嬴抱月攥紧胸口的衣襟,站在桥上一动不动。 难道说她的记忆幻境中闯入了其他东西?还是说是她自己的心魔导致的幻听。 嬴抱月停留了片刻,醒了醒神,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然而下一刻,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离得更近了一点。 “姐姐!” 嬴抱月停下脚步,眉眼冷了下来,调动全身真元。 “你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气势吓到,背后的声音停了片刻,怯生生道,“我是……阿稷啊。” “你不是。”x33 嬴抱月冷冷道,“阿稷现在在屋子里,他不会违背和我的约定的。” 即便违背了,那也是林中传来惨叫他以为她出事了的时候。 嬴抱月悄悄将手伸进怀里,握住怀中的。红莲剑她埋在树下了,不然她现在一剑就能砍了身后这装神弄鬼的家伙。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背后的那个声音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说得对,我现在的确还在树屋内。” 男孩的声音平静道。 “八年前,我这个时候还没有出去。” 嬴抱月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要用那个孩子的声音和她说话! 她握着猛地转身,但就在看到身后的景象后,嬴抱月愣住了。 她的身后没有人,只有树影婆娑。 但就在树影的深处,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是小李稷。 但不是现在的小李稷。 他的脸上没有面具,身上穿着被鞭子抽烂的衣服,乌发蓬乱,长长地拖在背后。 这是她捡到他时的模样。 “你……” 嬴抱月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失去了言语。 “姐姐,不要害怕。” 树下脸上沾着血迹的少年虚弱地微笑了一下,“真正的李稷依然在屋子里,只是他现在不方便出来,我来帮他问一个问题。” “你……这到底是……” 嬴抱月简直怀疑她现在到底身在何方了,这里到底还是她的记忆吗? 树下的小男孩简直像是会读心一般,轻声道,“姐姐,你放心,这还是你的记忆。” “可、可我八年前并不记得有这样的事……” 嬴抱月简直难以形容她的心情,她明明身处自己的记忆,却在发生她也不记得发生过的事。 简直就像梦境里的人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 “这是八年前发生过的事,只是你不记得了,”小男孩轻声道,“是八年前的你,也不记得的事。” 什么意思? 嬴抱月后背忽然泛起寒意。 难道说,是这个孩子消除了她这段记忆吗? 梦中梦,记忆中的记忆 yetianlian。yetianlian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七十四章 今生 “姐姐,你猜得没错。” 树下的少年望着嬴抱月,“你这段记忆的确是被消除了,是你的神魂碎片里本不存在的东西。” 嬴抱月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会在自己的记忆里,体会到何为不知所措。 “是谁消除的?” 嬴抱月简直不知该如何反应,“是你干的?” 树下的影子摇头,“不是我,是那孩子不愿意让你记得。” “谁?” 嬴抱月握着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阿稷?” 树影少年点头,“我只是他的一部分。他并不想打扰你。他很乖的,只想遵守和你的约定。” “他心里有个问题,一直忍着没问,从刚刚一直忍到现在。” “直到你离开他都忍住了。但我想要实现他的心愿,最后问你一句。” “所以我来了,我来代他问你。” 嬴抱月定定看着树下少年的虚影,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没完全明白。 这个虚影的确不是活人,却又不像是小李稷的魂魄。对方和小李稷的性格似乎并不相同,说话的语气也和小李稷不一样,仿佛活了很久一般。 “你到底是谁?” “我说了,我只是他的一部分,”树影少年轻声道,“人不是内心都有很多面吗?更何况……” 树影少年忽然停顿了一下。 嬴抱月皱起眉头,“更何况?” “更何况修行者,”树影少年轻声道。 嬴抱月静静望着他,“即便是修行者,也没那么容易抹去其他人的记忆吧?” 操纵记忆是禁忌之术,小李稷还只是人阶,他不可能做到。 何况她现在身处自己的记忆碎片中,她才是这片幻境的主人。 这树影少年是怎么跳出来的?居然能干扰她的记忆? 还是说这段往事一直沉睡在她意识的最深层,到了特定的情况下被触发了,才显现了出来? “如果是和人相关的记忆,自然没那么容易,”树影少年望着她的目光变得复杂。 “这话什么意思?”嬴抱月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人吗?”ъitv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少年摇摇头,没再开口。 嬴抱月闭上双眼,不再追问这少年的身份。 反正她要走了,再问也没有意义。 “你追上来,是想问我什么?” “不是我想问,”少年摇摇头,转身看向远方,“是那个孩子想问。” 嬴抱月没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缓缓转过身。 “我能说的,已经都告诉他了。” 神魂里没有这段记忆,她不知道八年前的她是如何回答这少年的。bigétν 她第一次脱离了固定的台词,凭借自己现在的想法开口。 “不,你没有都告诉他。” 树影下少年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明明还是小李稷的嗓音,听起来却十分陌生。 “你没有告诉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嬴抱月浑身僵硬了起来。 小李稷是问过她什么时候回来,她答道她不能给他明确的保证,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她不能保证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这是不确切的回答,但对于八年前的她而言,她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 “我还能怎么回答?” 嬴抱月站在原地,头也不回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回来。难道你希望我给他虚假的答案吗?” 前路凶险,她怎么知道她能否活下来? “之前的你确实不知道,”少年轻声道,“可现在的你呢?” 刺骨的寒意笼罩了嬴抱月全身,她一点点转过头,惊愕地望着树下的影子。 那双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可那双熟悉的黑瞳里,却不是她熟悉的小李稷的神情。 树下满脸伤痕的少年就这么直直看着她,目光清明又洞彻,仿佛能够穿越时空。 他这话的意思,简直像是知道她是从八年后来的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僵硬地问道,“什么叫现在的我?” “你不用想太多,只管回答我就好,”少年深深望着她,“我不想那孩子就这么傻傻地等下去。” “你现在,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吗?” 她当然知道了。 八年前,她没能回来。 小李稷所思念的那个李昭,再也没有回来。 这树影下的少年,难道是在向她逼问这个答案吗? 嬴抱月定定望着那个影子,目光变了,“你真的是阿稷吗?” 虽然对方有着只有她知道的李稷的模样,但万一是什么邪神所化,想要逼问她死亡的秘密呢? 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宛如少年的叹息。 树下少年的影子低下头,蓬乱的头发拖到了地上。 “我换一个问法吧。” “我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你?” 少年抬起头,眼神发生了变化。 纯黑的瞳仁泛着微红,透过厚重青铜面具的眼窝,静静望着她。 这是小李稷的眼神。 嬴抱月心尖刺痛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 她知道,她再也说不出欺骗的话了。 “我们……” 嬴抱月站在桥上,望着桥下的少年,她正要开口,淙淙河水从桥下流过。 三途川的河水,也曾经如此从奈何桥下流过吗? 她上辈子,有走过那道桥吗? 所以,她才将他忘了吗? “下辈子……” “嗯?” 树下少年抬起头,殷切地望着她。 “我们下辈子再相遇吧。” 嬴抱月望着远处面具后落下的水滴,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下辈子,我们一定能够,再次相遇。” 她在八年前,原本从不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 但此时面对着注视着自己的少年,她发现言语是那么苍白,她只能许下如此苍白的承诺。 上辈子,她活着的时候,没能回来。 “如果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么下辈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风吹过桥下的湖水,漾起重重波纹。 树影下少年身体的边缘渐渐模糊。 隔着面具,嬴抱月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好。” 少年沉稳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谢谢你答应我这么任性的请求。” “你的回答,我一定带到。” …… …… 树影婆娑,树下已经没有了那个模糊的影子,桥上也只剩下嬴抱月一人。 嬴抱月走下石桥,树屋已经远到看不见。 刚刚那少年的影子就像是路上的一个小插曲,什么都没发生。 “也许真的只是我的心魔吧。” 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小李稷的影子,也没有什么离别前的问题。 嬴抱月走向散布着碎冰的大湖,门口的这片湖通往云雾森林外界,只要她通过这里,也就彻底离开了小院的区域。 正当她一只脚踏入湖水中时,很久之前她听来的一句话,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是赵光的声音。 “对了,公主殿下你知道吗?二哥他,曾经死过一次。” 前世,今生。有的人的确是相信了。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七十五章 值得 “二哥他啊,死过一次,全身经脉都打断了,差点就没救过来。”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是人阶的时候就跑去挑战东皇太一大人,跟不要命了似的。” “那时候他才十四岁啊,国师大人好不容易才将他从阎王殿拽回来,但还是没完全治好,经脉上落下了旧伤,记忆也出了问题,性子也变得有些古怪。” 嬴抱月定定站在原地,赵光絮絮叨叨说话的身影在她眼前浮现。 “所以公主殿下,如果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做了什么无礼的事,还麻烦您多担待。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小时候是个可好可好的孩子。” 当初在前秦初遇李稷的时候,他对常人的态度的确冷漠又伤人。赵光这么说无非是要其他人不要误会李稷,不要对他的兄弟产生偏见。biqμgètν 但嬴抱月从未觉得李稷性格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故而也就没把赵光说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谁都有过去。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冰冷的湖水中,嬴抱月忽然愣住。 赵光所说的李稷挑战姬墨的事,她在南楚也有所耳闻。毕竟东吴昭华君在成名前去挑战南楚国师,在修行界也是件震惊世人的大事。 正如赵光所说,那时李稷还是人阶,按照岁数,是他刚从云雾森林里跑出来后不久发生的事。 可以说,小李稷是刚缓过神来,就跑去挑战了姬墨。 一介人阶去挑战神子毫无疑问是送死,小李稷当时去的理由是找姬墨逼问少司命的下落。 李稷的记忆出了问题,将少司命当作杀李昭的仇人,这件事嬴抱月也知道。当时大司命已经身亡,姬墨成了修行界的首领,如果想要寻找少司命的下落,去找姬墨也没错。 只是…… 小李稷是带着剑去逼问的。 嬴抱月低头望着脚下的湖水,喉头艰难地动了动。 天阶修行者不能对普通人和低阶修行者动手,但那是在对方没有主动攻击的前提下。 按照修行界的规定,只要小李稷先出手对姬墨刀刃相向,那么姬墨就可以还手。 以姬墨的个性,他必然没有耐心去和一个小孩解释少司命是怎么死的。如果她的死和他相关,那他更不可能对李稷好言相劝,更何况那时候她师父去世不久,姬墨的情绪应该是最不稳定的时候…… 所以那个时候,李稷选择对姬墨出剑,根本不能说是送死。 简直就像是……找死。 他的行为根本就不像是去问问题更不像是去报仇,而是只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想要挑战神子的权威,想借神子之手出名,简直愚蠢透顶。 可是,他是那样的人吗? 嬴抱月愣愣盯着面前明亮如镜的湖水,湖水上浮现出少年清亮的黑瞳。 不,他不是。 他明明比谁都聪明,比谁都敏锐。biqμgètν 小李稷不可能不知道,他去找姬墨也不可能问出什么来,只会惹怒对方,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刻骨的寒意忽然笼罩了嬴抱月的全身。 她原本听说这件往事的时候,以为那时的李稷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做出如此不明智的行为。 可如果,那名少年本来就是奔着被打死的目的去的呢?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是人阶的时候就跑去挑战东皇太一大人,跟不要命了似的。” 赵光迷惑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回荡。 李稷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可如果那时候,李稷去找姬墨的目的本就不是寻仇,而是寻死呢? 之所以他要去找姬墨,是否是因为,只有姬墨……才可能杀得了他? 嬴抱月站在水里睁大双眼,猛地退后一步,额角流下涔涔冷汗。 小李稷的体质有多异常她心里清楚,再加上她临走的时候更是给他下了守护咒,只要受到外界的伤害,藏在他身体里的那股隐秘的力量就会全力反抗。 连她都不知道那股力量释放到极致会发生什么。 这会不会导致,连他自己都无法杀掉自己? 嘀嗒,嘀嗒。 嬴抱月脸上的冷汗一滴滴落到湖水中,一种莫名的恐惧忽然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呼吸急促起来,眼前也出现了幻觉。 她看见一个小少年坐在窗下,拿着雪亮的一次次扎向自己的心口,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次次弹开。 这只是……幻觉吧? 嬴抱月缓缓蹲下身,全身都浸泡冰冷的湖水里。 小李稷为什么要寻死? 他后来为什么又会固执地认为少司命没有死,踏上在全国寻找少司命的路? “如果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么下辈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好,你的回答,我一定带到。” 树影少年的脸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嬴抱月泡在水里,浑身发抖。 难道说,是因为她曾经说了这样一句话吗? 只是因为她曾经说过。 他想和她在下辈子相见。 为什么呢? 明明只有一年,她怎么就值得他这么做呢?bigétν 嬴抱月抬起头,有冰冷的液体从她脸颊滑落。 这是幻境中的眼泪,她没有真的哭过。 她站起身,逆着湖水向前走去。 “让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那么他知道他见到她了吗? 如果能再相见,她要问一问他。 …… …… “让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阿房宫中,李稷睁开双眼,从冷宫的石头上坐起。 看来他是在这冷宫中待的太久了,都回想起这么久远的记忆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周围再次陷入了黑暗,耳边传来隐约的雷声,李稷抬起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断壁残垣,目光有些恍惚。 他眼前的视野突然被血色占据,回到那个记忆犹新的南楚雨夜。 “小子,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求死吧?” 少年趴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地抬起头,望向前方负手而立的中年人,气若游丝,“不……我就是来报仇的……” “我要杀了你……” “杀我?” 那时的姬墨和现在相比神情并不相同,他一身白衣,像是在为人披麻戴孝。 望着地上的少年,他眼中的杀气褪去,化为复杂的情绪,淡淡开口。 “你死了,也见不到她。” 抱歉,出国了一段时间,现在回来了。 yetianlian。yetianlian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七十六章 遇见 “见不到?” 原本对姬墨说什么都没反应的少年霍然抬头,“你说谁?少司命?” “少司命只是你口中的仇人,并非你想要见到的人吧。” 姬墨淡淡开口,眼神悠远,像是看透了一切。 “你……” 李稷记得当时的他趴在地上望着眼前的男人,心中无比震惊。 他提着一把剑来找此人,只说了自己是要找少司命报仇,却并没有将自己真正的目的和盘托出。这个人怎么就知道他是想要见人呢? “哼。” 姬墨负手望着地上的少年,轻哼了一声。 “小子,你来找我,根本不是为了寻仇,只是为了送死吧?” 小李稷心神动摇了一下,挣扎着抓住地上的短剑,想要爬起来。 但他伤得太重,砰的一声又跌了回去,脑子昏昏沉沉。 “谁……谁说的,我要杀了你……” “怎么又变成要杀了我?”姬墨冷笑一声,神情有些无奈,“哪怕是伱要找的那个仇人,都没这么不讲道理。” “小子,我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但你脑袋估计出了问题。” 当时的他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现在回想起来,姬墨在那个时候就看出他的记忆有问题了。 以姬墨的個性,居然会提醒他,这一点让现在的李稷也觉得意外。 当时他虽然被姬墨打得半死,但姬墨却也因此似乎对他产生了某种恻隐之情。 “好了,你也别爬起来了。” 看着地上在血泊中挣扎的少年,姬墨淡淡道,“算算时间,来救你的人也差不多快到了。” 说完他似乎已经厌倦这场闹剧,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 血泊中的少年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脚腕,“你还没……说清楚……” “你说我到底……见不到谁?” 原本就要回到房中的姬墨在门槛前停住了脚步。 记忆如潮水翻卷,李稷静静坐在黑暗中,回想着姬墨当时令人玩味的态度。 当时姬墨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说的离开,他力竭之下根本抓不住对方,但姬墨却还是停了下来。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脚边如丧家之犬般的少年,“我对于一心求死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区区一懦夫尔。” “懦夫?” 小李稷太阳穴突突直跳,染血的手指向姬墨抓去,“你知道什么?她……她答应我了,下辈子能够、能够见到的!” “哼,果然是因为这种蠢话。” 姬墨向后一拂袖,满脸厌恶,“和你说这话的是个女人吧?女人的这种话最不可信!” “都是骗子!” “你、你……”小李稷气得七窍生烟,喘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 “东皇大人,你被哪个女人骗过?” 原本气息已经平和下来的男人忽然暴怒,“我不认识什么女人,不想死就闭嘴!” 这个人…… 说起来,虽然变了不少,但东皇太一姬墨从以前开始就喜怒无常。 李稷坐在黑暗中目光复杂,他那时只觉得姬墨这个人性格古怪,现在却已经明白当时姬墨为什么会那么愤怒,又为什么会对他一个素昧平生的小男孩产生恻隐之心。 当时年幼的他,正好踩到了对方的痛脚。 是……大司命吧? 七年前他去找姬墨的时候,大司命正好去世不久。 “不管什么女人,你说清楚……” 面对想要拂袖而去的姬墨,他终于努力抓住了对方的衣角。 姬墨低头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将他一脚踢开,下一刻却不知在想什么,拿剑鞘挑开了他血糊糊的手。 “你全身经脉已断,回去只要不吃不喝,大概也活不了。” “不过,”姬墨低声道,“也没那么容易死就是了。” “你说什么?只要不吃不喝,就行?”小李稷吃力地问道。 姬墨目光沉了沉,下一刻转身走进书房,“真那么想死,随你。”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关上。 “等等!” 小李稷挣扎着向纸门扑去,忽然从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有没有想过,你找的人,也许还在这世间?” “你说……什么?” 小李稷僵在了门口,宛如一座雕像。 “我说了,你死了也见不到她。” 男人没有感情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不如留着这条命,好好完成她交给你的事。” 这是七年前姬墨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稷坐在黑暗里,缓缓站起身。 这也是改变他之后人生的一句话。 看着李昭被人杀死,连尸体都没找到时,他原本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但姬墨的话却让他产生了另外的想法。 李昭的尸体没有找到,少司命嬴抱月的尸体也没有找到。 他的爱人和仇人,会不会都没死? 不管怎么说,只有活在这个世上,才能弄清那些谜团。 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姬墨让他去完成李昭交给他的事,他第一时间能想起的就是报仇。虽然这并不是李昭交给他什么事,她除了安排他去找东方仪也没再交代过什么,但她告诉过他,等他到了等阶二,就可以摘下脸上的面具。 这是不是意味着,等他修行到了等阶二,会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二哥,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被东方仪救回东吴,李稷从昏迷中醒来,看着眼前眼泪汪汪的赵光,他忽然就找到了今后的路。 他要游遍整个山海大陆去寻找爱人和仇人的踪迹,同时拼命提升境界,早日成为等阶二的神子。 这条路,他一直走到今天。 李稷缓缓走到冷宫的门口,看向头顶的明月。 说起来,他还应该感谢姬墨当时和他说的话。 “你死了也见不到她。不如留着这条命,好好完成她交代给你的事。” 李稷微微眯起眼前。 说起来姬墨那句话,与其是对他说的,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东皇太一吗?” 李稷仰望着头顶的明月,喃喃开口。 虽不知今夜他为何忽然想起七年前的事,但恐怕冥冥中是在预示着什么。 他今晚要夜探嬴晗日的寝宫。 李稷足尖一点,趁着夜色迅速向嬴晗日所在寝宫掠去。 正如上次来一样,嬴晗日寝宫外有着最多的护卫和仙官守卫。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王最近实在是太过喜怒无常,四周的护卫们心生畏惧,贴身护卫换班之际,出现了一处漏洞。 李稷抓准时机,闪身跃上屋檐,不远处闪着暗红烛光的屋子,就是嬴晗日就寝的地方。 他正准备靠近,一道人影忽然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 一个身材挺拔的少年正站在卧房外的柱子边,定定望着卧房内。 这个人,李稷认识。 正是他许久不见的曾经的旅伴。 河间王,嬴珣。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七十七章 故伴 李稷潜伏在屋顶上,静静望着站在柱子后的少年。 和当初在南楚东吴时同行时相比,嬴珣的模样没有什么大变,如果说有什么变化,就是头顶上多了一顶象征着郡王身份的小金冠。 深色的衣衫包裹着瘦削的身体,他瘦了很多,眼下有着掩饰不住的乌青。 李稷注视着这个身份提升了许多的少年,本能地觉得这段时间他过得并不好。 嬴珣站在柱子后,注视着嬴晗日的卧房,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片刻后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郡王殿下。” 守在寝宫门口护卫立刻上前,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 “听说陛下找我。” 不等护卫回答,一个内侍打扮的中年人急匆匆从屋内走了出来,一脸谄媚。 “郡王陛下,您终于来了!陛下刚刚梦中惊醒,一直在找您呢!” 明明对方只是个内侍,嬴珣的表情却十分凝重,“孙公公,抱歉,深夜路滑,来得晚了些。” 看来此人是嬴晗日身边的贴身内侍了,李稷发现此人居然有等阶四的修为,不由得提起了警惕。 “的确是晚了些,陛下服了药,刚刚又睡了过去。” 孙公公惋惜地看着嬴珣,“郡王殿下你是晓得的,陛下一旦睡熟,是不能有人呆在一旁的。” “小王明白,”嬴珣点头,谦恭道,“那我就在外面等吧,如果陛下醒了,第一时间就能见到我。” “哎呀,这夜寒露重的,怎么好让郡王殿下在这外面站着呢。” 孙公公眼睛瞅着偏殿,却不开口让嬴珣去一边的屋子等。 “没事,前日我也是在外面等的,”嬴珣微微一笑,“楼侍卫也在,我不会走远的。” 孙公公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满意地一点头,“好,那杂家就进去了,如果陛下叫您,还请您立刻进来。” 嬴珣沉稳地点头。 内侍离开了,寝宫外就只剩下嬴珣和外围的护卫门。 披挂着严严实实铠甲的侍卫首领抬起头,看了嬴珣一眼。 李稷一怔,莫名觉得这侍卫的眼神有些眼熟。 因为头盔遮住了面容,这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李稷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嬴珣往柱子的方向退了几步,淡淡开口,“偏殿那边,还不能进去吗?” “您可别再过去了,”侍卫首领的声音从铠甲下传来,“孙公公让您站在这外边,就是让小人看着你别乱跑。” 嬴珣轻笑一声,“他还是那么小心。” 笑完之后,他忽然愣了愣,往后回头。 夜色深重,他身后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护卫首领问道。 嬴珣目光闪了闪,“楼校尉,得麻烦您费心了。” “我似乎,有一位客人。” 楼小楼愣了愣,忽然心头一跳。 啪嗒一声,寝宫侧后方忽然传来石头落地的声音 “你们几個,去那边看看。” 楼小楼捏住手中的长剑,指挥道。 护卫们散开,楼小楼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郡王殿下,”他转过身低声道,“最多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您小心一点。” …… …… 夜色深重,嬴珣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旷的殿阁外甬道上。 在走到一处完全无人的柱子边时,他停下脚步,淡淡道,“你可以出来了。” 黑影一闪,李稷无声地落到他身后。 嬴珣转过身,看到身后的那张熟悉的青铜面具,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她来了?” 李稷摇头,“抱月没有来。” 两人明明没有交谈,但他却知道嬴珣口中的她是谁。 嬴珣眉梢微皱,“你和她不在一起?” 为什么这人会认为他一定和嬴抱月在一起? 李稷心情有些复杂,但不想把事搞得复杂,言简意赅道,“她有事要办,留在西戎。” “那你来这做什么?”嬴珣直视着面具后的黑瞳,“总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这少年说话的口吻总觉得成熟了不少。 李稷打量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没想到伱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有人一直看着我,我自然会有感觉,”嬴珣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你故意让我察觉到的吧?” 李稷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嬴晗日的寝宫,这本事令他望尘莫及。如果不是李稷故意的,他一个地阶怎么可能察觉到对方的目光。 李稷没有否认,但嬴珣的五感的确比之前敏锐了许多。 在这段时间里,这名少年像是飞快地长大了。 “比起这些,我们之间是不是有别的话要说。” 李稷静静凝望着这个阔别许久别的伙伴。 嬴珣一怔,沉默了片刻,躬身向李稷行了一礼。 “昭华君,许久不见。” 在过去的旅途中他多次蒙此人所救,即便年纪差别较大,但他一直把此人当作值得尊敬的友人看待。 李稷回礼,“的确好久不见,你长大不少,身份也尊贵了。” 嬴珣笑了,笑容有五分苦涩。 他摸摸头上的金冠,“虚名罢了,比不得天阶宗师的名头。” “即便是虚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李稷定定注视着嬴珣头上的郡王冠。 嬴珣这郡王当得奇怪。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一名流亡的王子到前秦的郡王。他是如何认祖归宗的,如何跨越杀父之仇和嬴晗日重修于好,如何让嬴晗日这么信任他?一切的一切,都不符合常理。 嬴珣注意到了李稷的目光,以为对方下一刻就要质问他这个郡王位是如何弄来的,他和嬴晗日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然而没想到下一刻李稷抬头望向他的眼睛,轻声开口。 “抱月,她是谁?” “是你的母亲吗?” 哐当。 嬴珣猛地后退一步,险些摔倒。 他无比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见了鬼一般。 李稷望着对方的反应,黑眸深深,“看来,你果然知道什么。”、 当初在亡者林中,嬴珣恐怕就猜到了嬴抱月的身份。 只有他这个旁观者一直在自欺欺人。 “你……” 望着眼前戴面具的男人,嬴珣脑中一片混乱。但李稷能问出这个问题,想必早就获得了足够的情报,他一个小辈,想掩饰也掩饰不了。 “你为什么这么问?”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七十八章 仇恨 嬴珣犹豫着正要开口,忽然浑身一激灵。 他想起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东吴昭华君将少司命视作仇人,游遍大陆就是为了找到她并杀了她。 李稷找他问嬴抱月的身份打算干什么?难道是要报仇? 看着嬴珣眼中露出恐惧之色,李稷懂对方想到了什么,摇头道,“她现在不在我身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害她。” “你果然是要……” 嬴珣呆望着眼前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他很久没有这么语无伦次。在前秦的这段日子他时刻绷紧神经,努力在众人面前维持郡王威压。可到了李稷面前,他却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看嬴珣的反应,李稷心中轻叹一声。 看来,他不用在逼问些什么。 一切早已明了。 “果然,抱月就是她。” 嬴珣僵硬地开口,“你说谁?” “事到如今,你还想为她遮掩?” 李稷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年,“这世上怎么会有名字完全一样的女人。” 偏偏嬴抱月这个名字还真是太祖皇帝取的,是那个女人现在这副身体的真名。 林抱月,嬴抱月。 两個抱月曾经同时处于同一片时空下。 何等的巧合。 这就是所谓命运吗? “一直以来和我们在一起的人,不是你的堂妹嬴抱月,”李稷轻声道,“是你名义上的母亲,少司命林抱月,对吗?” 如果今天不是遇到了嬴珣,李稷没想着将话说的那么明白。 这些天来,这句话一直闷在李稷的心中。 他早就猜到了嬴抱月的身份,但因为自己内心隐秘的情感自我欺骗。在他无法再欺骗自己后,身边却没了能够说此事的人。 姚女官不是修行者,赵光不在他身边。 况且就算他和他们说,这两人也无法理解他的感受。 他们认识的只是现在的嬴抱月,并不认识过去的林抱月。 李稷原本打算就将真相这么一直闷在心里,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一个特殊的人。 他注视着眼前的年轻王族,不得不说,嬴珣身份实在是太特别。 这名少年在年幼时被少司命所救,受其抚养长大。 长大后,他又遇见了重生后的嬴抱月,将其作为妹妹爱护。 这是个名副其实的,认识两个抱月的人。 仔细回想两人相处的细节,嬴珣一开始应该是真的只将嬴抱月当妹妹看的。 当初在初阶大典时,嬴珣为了保护嬴抱月不惜和前秦遗老对抗,像个兄长一样将妹妹护在身后。那时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妹妹”其实是“母亲”。 李稷不禁好奇,现在在嬴珣眼里的嬴抱月,到底是什么身份。 “昭华君,伱都在说些什么胡话?” 望着眼前目光灼灼逼人的李稷,嬴珣内心乱成一团。 片刻后,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平静了下来,这些天他也经历了无数可怖的事,也快习惯了。 李稷此人极有主见,在问人之前恐怕心中就早有答案,如今否认也无济于事。 嬴珣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尽量平静地开口,“原来你知道了。” 啪嗒。 李稷心跳停跳一拍。 早就猜出来是一回事,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答案又是另一回事。 但他不愿在嬴珣面前暴露内心,浅浅一点头,“是的,我知道了。” “是她告诉你的?” 嬴珣紧盯着李稷的眼睛,他和他们分开太久了。之前一起的时候,李稷对待嬴抱月的态度还算正常,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 嬴珣问法让李稷觉得意外,不禁苦笑,“这种事,她怎么会亲口告诉我?” 这孩子莫不是有些傻? 全世界都知道他视少司命为仇人,嬴抱月是不要命了么?会在他面前自报身份? 嬴珣沉默了一瞬,抬头望着李稷道,“原来你不懂。” 李稷一怔,“什么?” “抱月是一定会告诉你的。之前不过是没有自保的能力,才一直瞒着你,”嬴珣幽幽叹了口气,“她一直不好过,因为觉得她骗了你,利用了你。” 啪嗒。 李稷的呼吸再次停住了。 片刻后,他假装轻松地开口,“怎么可能?你想多了吧,她……” 李稷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忽然想起东吴中阶大典后嬴抱月为他拔针时说的话。 “我有件事瞒着你,等到我成为天阶后,我会告诉你。” 李稷目光恍惚了一下。 他当时没有多想,只以为嬴抱月是在说笑。 难道说,她当时说的瞒着他的事,就是指她的真实身份? 嬴珣打量着对方,毕竟是曾经的伙伴,即便看不见脸,只凭眼神他也能察觉对方的心境变化。 “看来你是心里有数了。” 嬴珣叹了口气,尽量真诚地开口,“我不知道你过去和她发生了什么,但你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和她一起旅行了这么久,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心里清楚了吧?” 当初得知嬴抱月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也为她和李稷未来的关系捏了把汗,但如今真相被揭开,他反而坦然。 两人都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如果有仇,恐怕是什么误会吧? 各种记忆交织在一起,李稷才整理好的心境也有些乱,他抬起头,望着嬴珣的眼睛,“那你呢?” “哎?” 嬴珣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到了他身上。 “你什么时候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 嬴珣抿了抿唇,放弃了隐瞒,“最早是在亡者林的时候。” 果然。 李稷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你又是如何看她的?” “有传言说,是她害死了你父亲。” 嬴珣的双眸急剧收缩。 李稷在心中感到抱歉,但这与其说这是传言,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事实。 当年的三龙争珠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二皇子嬴昊和大皇子嬴苏之间虽然早有龃龉,但嬴抱月选择了嬴苏,让嬴昊愈发怀恨在心,某种意义上激化了两人之间的矛盾。 嬴珣双眸中在一瞬间闪过了无数情绪,胸腔中一股怒气涌起,但片刻后,他将怒气压了下去。 “你说的没错,”他淡淡道,“九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恨她,恨不得……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不得 “恨不得什么?” 嬴珣的话说到一半就断了,李稷忍不住追问。 “恨不得杀了她。” 嬴珣的表情平静,说出的话却令人惊悚,“我曾经拎着我爹留下的剑去寝宫找她,想同归于尽。” 望着李稷吃惊的目光,嬴珣轻笑一声,“谁都有脑子不正常的时候。” 他那时性格别扭,不能以年少轻狂就敷衍过去,只能说阴暗到偏激的程度。 他小的时候很喜欢林抱月,像对母亲和姐姐一样依恋她,但林抱月离开阿房宫去了边关后,日复一日在深宫中孤独的时光,把这种依恋之情变成了一种扭曲的感情。 这种感情在他父亲决定续娶林抱月后爆发,但还不等他做出什么来,父亲就死了。 他整个人陷入混乱,脑子里除了杀人一了百了之外什么都没有。 李稷深吸一口气,“后来呢?” “后来?”嬴珣淡淡道,“她没有给我杀她的机会。” 正确的来说,是她连见他的功夫都没有。 “她自己一个人做了所有的事,在大殿上突破等阶二,马不停蹄地进行了位阶大典。” 她打败了除了姬墨之外所有的神子,从失去未婚夫的可怜女人,变成了睥睨天下的少司命。 登上了人生的顶端后,她又放弃了所有。 少司命林抱月放弃所有身份,自行选择终生幽禁云雾森林,告慰大皇子嬴苏的亡灵。 “她离开阿房宫的那天,我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 林抱月落去所有饰品,穿着一身孝服,孤身一人踏出宫门。 除了腰边悬挂着的红莲剑,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为夫守寡的女人。 在看到那個背影后,嬴珣心中一直熊熊燃烧的火焰,忽然就熄灭了。 “你说,她那个样子,我还能恨些什么呢?” 李稷沉默了下来,莫名想起自己初见李昭时的画面。 女子穿着一身孝服,握着柴刀站在树边,月色下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然后你就想开了?”李稷轻声问。 “怎么会那么简单?”嬴珣自嘲一笑,“彻底放下是前不久的事。” 他那些扭曲复杂的心思被压在了心底,成为了厚厚的疤。 嬴抱月的到来,将那些疤翻了出来。 救了他的,无论何时,原来都是她。 “我原本那么恨她,不过是为我父亲不值,”嬴珣静静道,“他为了她赔上了一颗心,但她的心却不在他身上。” 这份不甘也许不只是为了他父亲。 嬴珣低下头,为自己总拿拿父亲当借口的心思感到不齿。 他自己,其实也怀揣着同样的不甘。 原本嬴抱月只是他妹妹时,他曾经感到过高兴,毕竟他们的身份终于靠近了。 堂兄妹在大秦是可以成婚的。 而当嬴抱月的真实身份揭晓时,他和她再次回到了那个遥远的距离。 嬴珣闭上双眼,他这人真是……说不出来的恶心。 “你还好么?” 李稷望着面前眉头紧锁的少年,莫名觉得悲伤。 “我没事,”嬴珣睁开双眼,“我以前以为少司命为我父亲所做的那些事都只是在赎罪,但在亡者林中,我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她只是太傻而已。 两辈子加起来,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总之,看到了那样的父亲和她,我实在没有再耿耿于怀的理由,”嬴珣笑了一声,“我不配。” 李稷皱起眉头,他能察觉到嬴珣对嬴抱月的确是没有恨意了,但他总觉得嬴珣的态度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好了,我的事讲完了,”嬴珣没有给他多想的时间,快速地开口,“我们时间有限,陛下随时都会醒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李稷这模样,像是在阿房宫中呆了很久似的。 “我是追着一个人来的,”嬴珣对他知无不言,李稷也直言不讳,“西戎的云中君,现在就在这宫里。” 嬴珣瞳孔微微放大,“怪不得。” “怎么?你见过他?”李稷心中咯噔一声,意识到嬴珣知道不少内幕。 “没有直接的见过,毕竟我境界有限,”嬴珣道,“但我之前在陛下的卧房里,听到过陌生的声音。” 这几个月来他早已将嬴晗日身边的人摸得一清二楚,却唯独那个声音的主人一直没找到。 “光靠声音,伱就知道?” 李稷一怔,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忽然察觉到一丝陌生。 嬴珣原本莽撞稚气的眼神里,多了些深沉的东西 之前听姚女官提起他现在是嬴晗日身边的红人时,李稷还觉得难以置信,现在看来,在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嬴珣身上发生的事,并不比他和嬴抱月少。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 李稷细细打量着嬴珣的眉眼,单刀直入,“你是如何取得嬴晗日的信任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秦王之前一直是想杀你而后快吧?” “那倒是,”嬴珣咧嘴一笑,“他追杀了我很多年呢。” 不然他也不用躲到南楚,寄人篱下那么多年。 “之前我们重逢的时候,他还提着剑想亲手捅死我。” 没错,这才是这对兄弟之前正常的关系。 “那为什么他现在会让你近身,还封你为王?”李稷不解地问。 “很简单,只要让他意识到,威胁他王位的人不是我,这天下只有我会真心实意地帮他就行了。” 嬴珣面无表情地开口。 “培养我长大的那些遗老们,之前做的事一直都错了。” 嬴晗日想杀他,不过是因为他是大皇子之子,原本有资格继承王位。 在嬴晗日活得好好的情况下,他自然是嬴晗日最大的敌人。 其实也不能怪遗老们视野狭隘,只因他的身份就是个死穴,不管使什么手段,都不可能让嬴晗日降低警惕。 但他和遗老们都忽视了一个问题。 嬴晗日怕他夺位,那是建立在他自己活蹦乱跳的情况下。 王位固然重要,却比不上王自己的命。 如果嬴晗日下一刻就要死,有人挡在嬴晗日面前,救了他的命呢? “我取得陛下的信任,全靠这个。” 嬴珣冷笑一声,掀开自己的衣襟。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八十章 谋反 李稷额角青筋跳动了一下。 嬴珣拉开的衣襟里,赫然露出一道蜈蚣般粗长的伤疤。 疤痕的位置在左胸,正是靠近心脏的位置。虽已经愈合,但光看痕迹都能看出当时伤口有多深。 “这……” “不过是苦肉计罢了,”嬴珣掩上伤口,若无其事地说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按照前秦遗老们的计划,他应该被刺中的是左臂。最不济也是身体侧面,没人想到他会直接拿胸膛去挡,还差点扎中心口。 李稷深深望着他,“只靠苦肉计,恐怕不够吧?” 若是一般的苦肉计,嬴珣一派的人找个死士作为杀手隐秘带进宫中,在嬴晗日被刺杀的途中嬴珣挺身而出为嬴晗日挡了一刀,这就足够了。 但李稷不觉得嬴晗日会仅仅因为如此就对嬴珣的态度改变如此之大。 嬴珣望着李稷笑了,“昭华君,你果然不一样,是个聪明人。” 他手下那些人的脑子,只足以想出他为嬴晗日挡刀的点子。 “说来也是我运气好,恰逢遇上陛下身体每况愈下,”嬴珣眯起眼睛,“我见到陛下的时候,感觉他已经面带死相了。” 在偷偷来到贵阳后,前秦遗老托朝中的大臣上了面圣的折子。 嬴晗日估计是想亲手杀了他,真就同意了这场见面。 他手无寸铁入殿,见到了被重重仙官守卫着的嬴晗日。 然而时隔七年见到的堂兄,却不复之前的模样。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被酒色掏空的衰败皮囊。 嬴晗日完全不像是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双目无神,面色发黄,脸上皮肤松弛到能看见褶子。 但显然无人提醒他,那人自己还觉得自己年富力强,提起剑就想捅人,偏偏拿剑手腕都在颤抖。 “就在陛下想亲手捅死我的时候,忽然发生了叛乱。” “叛乱?”李稷一愣。 “消息被下令封锁,看来还真没传出去,”嬴珣轻笑了一声,“是陛下身边的一位年轻仙官出的手。就在陛下向我刺出剑的时候,此人突然拔出刺向陛下。” 李稷皱紧眉头。 嬴晗日身边那重重守卫的情况,的确也就他身边人能对他下手。 但这事听起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你将那一刀挡了下来?” “没错,”嬴珣耸了耸肩,“毕竟当时陛下是向我冲来的,我离他最近。” “一击不中后,那仙官立刻就咬破牙槽里的毒囊,服毒了。” 这倒是很符合死士的作风。 “然后呢?前秦王就相信了你?”李稷满眼狐疑,这过程还是太简单了。 “没错,”嬴珣额首,“这事本身不复杂,重点在那小仙官的身份上。” “说起来,他算是我的一位远方表兄。” “表兄?” 李稷心中咯噔一声,明白了些什么,“那人姓嬴么?” 嬴珣摇头,“你恐怕也知道,嬴氏王族五服之内的直系都没什么男丁了。” 早就都被他爷爷太祖皇帝清理的差不多了。 李稷点头,这确是人尽皆知的事。 “其实还是有漏网之鱼的,”嬴珣叹了口气,“毕竟嬴氏还是有不少外嫁的女儿。” 他爷爷杀人是追着姓嬴的男丁去杀,但对外祖那一系,还不至于赶尽杀绝。 “刺杀嬴晗日的那位小仙官,是我姑祖母的孙子。” 姑祖母?也就是太祖皇帝的姐姐或妹妹了。 李稷目光晃动,这关系的确离得有些,却又不能算是没有血缘。 “我爷爷把他兄弟都杀了個干净,兄弟的儿子也都杀了,唯独放过了姐姐的子孙。” 其中有个原因,恐怕也是因为他那位姑祖母唯一的儿子英年早逝,在他祖父大开杀戒前就死了。 他那位表叔虽然早逝,却留下了一对遗腹子。 那是一对双胞胎。 嬴珣直直望着李稷的眼睛,“虽然不姓嬴,可除了我和陛下外,就剩那对表兄弟和太祖皇帝的血缘最近。” 李稷心中一紧,“难道说……” “我那位表哥虽然了,但他的同胞兄弟还活着。” “他是双胞胎中的老二。” 嬴珣面无表情道,“你觉得陛下查到了他的身份后,会怎么想?” 怎么想? 那位仙官虽然刺杀失败后立即,但不难让人推测,他是为了让自己的胞兄成王,才舍出一切去刺杀嬴晗日。 李稷袖子下的拳头缓缓攥紧,凝视着嬴珣的眼睛,“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样的人的?” 嬴珣面色一变,旋即目光阴沉下来。 “怎么?伱觉得这场刺杀是我这边安排的?” 李稷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嬴珣看向远方,“我说了,那可是除了我和陛下外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怎么可能随意听我差遣,还说就?” 除了两人外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吗? 李稷沉默不语。王族之间的王位之争,本就泯灭人性。他倒也没兴趣去追究嬴珣一行人是用什么手段说服了那对双胞胎为了他们的计划献出生命。 嬴晗日会信任嬴珣的理由,他已经差不多明白了。 “那把上,淬毒了吗?” 嬴珣目光有些惊讶,随后点头,“没错。” “我在太医手下九死一生捡回性命,醒来后,陛下就站在我的榻边了。” 毕竟就算是做戏也做的太真了。 李稷深吸一口气,淬毒,远支王族行刺,有别的王族觊觎王位,嬴珣不但没有落井下石,还拼着性命护了自己。 他要是嬴晗日,都会觉得感动。 就差最后一把火了。 “陛下身体不好,自那日过后夜夜都做噩梦,常看见有漏网之鱼的嬴氏王族拿着刀冲过来杀他。”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嬴晗日自己的幻觉。 嬴珣幽幽地说道,“但只要我出现在他身边,陛下就会看不见这些幻觉。” 连最后的一把火,都烧上了。 李稷已经彻底理解为什么嬴晗日会日日召见嬴珣了。 他抬起头,望向嬴珣的双眼,轻声开口,“用了致幻的药物吗?” 嬴珣瞳孔震动,却咧嘴一笑,“昭华君,你在说什么?小王听不懂。” “是吗?” 李稷缓缓吐出一口气。 “做了这么多,是想要王位吗?”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八十一章 迷惘 听到李稷的问题,嬴珣瞳孔先是凝住,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厉害,以至于笑出了眼泪。 李稷皱起眉头,“别这么笑。看着让人难受。” 嬴珣的笑意定在嘴边,最后面无表情地擦去眼角的泪珠。 “昭华君,你都在问些什么有趣的问题?” “什么叫作想要王位?” 少年淡淡道,“我的存在还有别的意义吗?” 他从懂事时开始,所有人就告诉他,他是大秦未来第三代的皇帝。为了社稷要拼命学习文韬武略,不然就是不忠不孝之徒。 后来遭逢大变故,皇位和父亲都没了,但无数人抛妻弃子地跟着他,牺牲自己的儿子也要保全他的性命,恨不得割下肉来喂养他,挖空心思要扶他上位,就是因为他是大皇子嬴苏的儿子,是“真龙天子”,大秦的王位应该是他的。 事到如今,他,嬴珣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稷默默看着面前的少年。 嬴珣看上去面容冷静成熟了许多,言谈举止也很正常。 但李稷总觉得,这少年已经快被逼疯了。 “跟着我的人累死累活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位子么?” 嬴珣平静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死了这么多人,都是为了王位,我必得拿回……” “等等。” 没等嬴珣说完,李稷忽然打断他。 “殿下,你想要当王吗?” 四周一片寂静,李稷的声音无比清晰。 嬴珣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霍然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李稷。 “怎么了?” 李稷有些意外,“没有人问过你这个问题吗?” 还真的……没有。 之前侃侃而谈的嬴珣忽然口吃起来,“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我的身份……” “身份一事先撇开不谈,”李稷摇头,“我问的是你的意志,你想成为这个国家的君王,好好管理这個国家吗?” “我……” 嬴珣呆住,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王位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目标。前秦遗老们告诉他,他出生就是为了继承王位,那些人甚至没有告诉他,他继承王位之后要做什么。 在他们眼里,他只要继承了王位,就能弥补他父亲嬴苏未能继位的遗憾。他一定能像父亲那样礼贤下士,成为一代仁君。 但仁君是什么,治国又是什么,他从不知道。 李稷望着眼前目光迷茫的少年,深深叹了口气。 嬴苏当年盛年而亡的遗憾,扭曲了整个大皇子府内君臣的内心,导致嬴珣的成长也被扭曲了。 这名少年和那群前秦遗老,都被继承王位的执念给诅咒了。 “殿下,恕我直言,你并不适合成为王。” 李稷淡淡道。 面对这完全否定他迄今为止的人生的话,嬴珣却意外地没有觉得愤怒,反而心底长长舒了口气。 “是吗?伱原来这么觉得么?” 简直诡异至极,面对李稷的断言,嬴珣居然有种轻松的感觉。 有种挑了很久的担子,忽然就放了下来的感觉。 “比起现在的前秦王,您的确要适合些,”李稷直言不讳道,“但恐怕好不了多少。” 嬴珣微微皱起眉头。 虽然他没那么自视甚高,但在李稷眼里他居然比嬴晗日这样的昏君好不了多少? “昭华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嬴珣压着心中的不满,“我做了什么让你瞧不起我的事么?” “是我境界太低,你觉得我没本事?” “你不要误会,”李稷平静地摇头,“若论私德,你比嬴晗日要强上许多。” 但当君王,不是私德好就行。 “如今的局势,就算是当年的大皇子顺利继位,恐怕也无济于事。” 嬴珣额角青筋跳了起来,如果不是入宫不能佩剑,他恐怕已经拔剑了。 他咬牙一字一顿道,“昭华君,我对您足够礼遇,您休要辱我父亲!” 面对对面盛怒的少年,李稷依旧一脸平静。 他今晚的话,实在是多了些。 他是个东吴人,秦国的事按理说与他无关,他有什么必要在这指手画脚?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嬴珣之前对他的坦白,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让李稷想要救一救眼前这痛苦无比的少年。 “在下无意羞辱您的父亲,”李稷认真道,“他如果能够顺利在太祖皇帝后继承一个统一的国家,一定能够成为一位合格的太平之君吧。” 当年的嬴苏有人品,有治国的能力,有追随者,正好可以抚慰多年征战后满是疮痍的国家。在作风强硬的太祖皇帝后继位正好合适。 可历史不能重来,如今的前秦不是当初的大秦。 如今的山海大陆,已经重回乱世。 秦从过去的大陆霸主,变成如今的内外交困,朝不保夕。 乱世当用重典。 嬴珣怔怔望着李稷,他好像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他额角的青筋平复下来,“那你说,现在的大秦,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君王?” 李稷没有正面回答,他回头看向嬴晗日寝宫的位置,反问道,“你觉得呢?” 如果嬴珣准备成为下一任前秦王,如果这种事都不愿想也想不清楚,那李稷觉得他还是早点回南楚躲着比较好。 嬴珣望向不远处的灯火,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恐怕只有太祖皇帝再世才行。” 阿房宫是大秦的权力中枢,是帝国的心脏,可连这样的地方都被他国势力侵入了。 他跟着嬴抱月一起游遍山海大陆内的所有强国,亲眼看见了南楚的富庶,东吴的强干,北魏的兵马,连后辽都有着深藏不露的国师,牢牢握着永夜长城东段的兵力。 前秦,或者说大秦,却早已病入膏肓。 既无南楚的国力,也无北魏后辽的兵马。 在失去对永夜长城的掌控后,大秦在外敌面前就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而在嬴晗日骄奢逸下,内政又乱成了一团糟,国库空虚,人才凋敝。 即便他之后顺利继位,面对这满目疮痍的国家,恐怕也束手无策。 “河间王殿下,太祖皇帝已经死了。” 李稷打断嬴珣的设想,“您不妨想想,如果你明天就继承了王位,要如何解决眼下前秦的问题。” “我……” 嬴珣愣住了,在李稷锐利的视线下,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学堂时代,正在面对夫子的考问。 “如果你没有思路,我给你点提示,”李稷淡淡道,“治国最重要的无非是要解决‘兵’、‘钱’、‘粮’三大问题。” “这三样东西,前秦恰好现在都没有。” “你要如何解决?”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八十二章 点破 “兵、钱、粮……” 嬴珣倒吸一口凉气,苦苦思索起来。 前秦遗老并非完全没有教过他治国之道,当初在南楚他外祖父也是特地给他请了名师大儒教导。小时候他在宫中开蒙的时候,也学的都是所谓圣人之学和帝王之术。 如果现在真是在家塾中,面对夫子的提问,嬴珣有大把的话可说。他能够引经据典,说的头头是道。 然而面对眼前的战国六公子之一,嬴珣却觉得哑口无言。 他能流利地背出来的那些答案,根本就说不出口。 支持他的前秦遗老中大部分都是文臣,武将较少,能够排上号只有当初一直陪伴他的霍湛所出身的霍家。 但霍家当初在大秦掌有的军权就较少,来了南楚后更是散了个干净。武将世家和文臣不同,极其看重故土亲缘关系,所谓的家乡子弟兵正是如此。 真正掌兵的家族比如穆家早就带着族人保存力量归隐了,怎么可能会舍弃自己的根基跟着你跑到异国他乡呢? 而前秦本身所拥有的军队,在嬴昊嬴晗日父子上位时都遭到了清洗,和大司命少司命相关的军队被肃清,他父亲的势力更是被赶尽杀绝,整个贵阳城里的守军,留下的都是效忠嬴晗日的人。 前秦遗老早就计划好了,他们发动宫变的时候,这些人都是要杀干净的。 可以说,如果他继位,接手的会是个一穷二白的烂摊子。 那如果他白手起家,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呢? 嬴珣搜肠刮肚地回忆他当年在学堂里答过的那些治国之道。 比如兵,他学的那些圣人典籍上都说,只要君主能够做到品德堪比尧舜,天底下有才之人必然会集聚到君王的麾下。 所以意思是,君王只要好好修身养性,军队就会自动跑到他手下。 嬴珣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 他小时候能够满怀着骄傲将这样的答案说出口,可如今的他早就游遍大陆,亲眼见到嬴抱月等人如何和军队相抗,这样幼稚的答案,让他说都说不出来。 果然军队难得啊,怪不得能够执掌军权的人往往能得到天下。 嬴珣颓败地叹了口气,放弃了军队这個棘手的问题,转而思考其他两个方面。 而钱和粮…… 他更是脑中一团浆糊。 嬴珣从小到大从没缺过钱用,即便落难从前秦逃往南楚的时候,沿途都有曾经受过他父亲恩惠的世家资助他。 想到这里,嬴珣忽然福至心灵,喃喃开口。 “钱和粮,能够寻求那些支持我的世家的帮助,而只要用钱粮募军,想必也会有人来……” 李稷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嬴珣的声音越来越小,耳根也越来越红。 “罢了,”他颓唐地叹了口气,“很可笑吧?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幼稚的可笑。” 他能想到的法子,简直就和过家家似的。 李稷摇摇头,“非也。听起来简单,但之前很多君王,就是用这种方法得到天下的。” 嬴珣没想到李稷居然会认同他这闹着玩似的的法子,呆呆地睁大眼睛,半信半疑。 李稷倒也不是在哄他,造反这种事,反而并非书上写的那般复杂,往往是个简单粗暴的过程。 之前乱世时各股势力崛起,得到某个世家的资助从而上位的穷小子到处可见。 比如南楚王室姜氏,现在看上去有模有样,但鲜有人知道,当初姜氏王族起事时,就是靠着如今南楚王的爷爷舍弃糟糠之妻,娶了当地割据军阀的大闺女后发家的。 嬴珣比起当初的姜氏祖先,好歹还有个名正言顺的王族身份。 如果有世家想要在他身上赌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 李稷望着斯文的少年,心中叹息。 嬴珣可并非姜氏祖先那般皮厚心狠之人。姜元元的曾祖父在得到正妻家的军队后打下了天下,登基后不久就废了王后,重新娶了别人,同时杀掉了妻子的三族,让妻族断子绝孙,及时地控制了外戚。 这一切,都不是嬴珣能够做到的。 但他也并非是觉得,只有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才能成大事。 “能够得到世家的资助,的确有可能成事,只是殿下,”李稷望着嬴珣的眉眼,“您是否有信心能够驾驭那些世家大族?” 嬴珣定住了。 李稷心中有了答案。 嬴珣幼年失怙,效忠嬴苏的势力又大部分被清洗,没能完全继承父亲的遗产,导致他被一些只是想利用他的人困住。 说得好听一点,是被困在鸟笼中的鸟,说的不好听一点,他就是个……傀儡。 因为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嬴珣继承王位后,面对棘手的国政,只能全力依靠扶持他的外祖一族、前秦遗老和各个投机取巧的世家。 受助于人,自然受制于人。 他最终只能成为一个坐在王位上的……傀儡。 “殿下,您现在可以想象出自己继位后的模样了吗?” “我……” 李稷的话没有彻底挑明,但嬴珣已经明白了李稷的意思。 他无力地张了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说凡事并非毫无端倪,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却一直被人推着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了下去。 继承王位对他而言,根本不是梦想的结尾,而是地狱的开端。 在那个时候,迎接他的不是大仇得报的痛快,而是他终成傀儡的现实。 嬴珣默默望着李稷,眼圈红了。 其实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早该明白。 只是他身边知道这一切的人,全都选择了对他缄口不言。 结果是这么一个和他之前没什么交集的外人,向他点破了真相。 “昭华君,”嬴珣红着眼望着他,嘴角挂着微笑,“谢谢你。” 李稷摇头,“我不值得你谢。” 他心里清楚,嬴珣此时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今日点破这一切,只会让这少年之后继续清醒地受苦而已。 嬴珣身边并非没有有识之士,养大他的那些人,是有意地将他培养成这样的。 教导他礼义廉耻,教他礼贤下士,把他养成一个正直善良的人,给他灌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却偏偏不教他领兵打仗,实干之学。 就算是那些下臣里没人会这些,也该告诉嬴珣他该出去拜师学艺。 可前秦遗老们偏不,只将嬴珣困在南楚,关在屋子里教养。 只因这样教养出来的嬴珣,才更好控制。 李稷目光沉下来。 那群遗老们唯一算错的事,恐怕就是让嬴珣去参加了初阶中阶和高阶大典吧。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八十三章 看清 前秦遗老们让嬴珣去参加初阶大典的本意,应该是想让他扬名立万,而并非是想要提升他的修行境界。 嬴珣的父亲嬴苏修行境界也不高,对于一个好掌控的傀儡而言,修行境界不需要高,高了反而麻烦。 然而通过三次大典,反而让嬴珣看清了这世界。 原本受人掌控的傀儡,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所以嬴珣现在才会这么痛苦。 李稷静静凝望着面前的少年,他第一次对嬴珣这个人产生深刻印象,就是他在初阶大典和嬴抱月对战时违背前秦遗老的意志,坚持要让伤痕累累的嬴抱月休息的时候。 从前秦遗老们的反应来看,那应该是嬴珣第一次违背他们的命令。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嬴珣拥有了自我。 看着眼前少年痛苦万分却又清明至极的目光,李稷知道自己能说的,已经都说完了。 接下来就要看这名少年自己的选择了。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时间已经到了三更。 “我的话说完了,该去做我要做的事了,”李稷向嬴珣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嬴珣在后面叫住他。 李稷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不要指望我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或是谁适合当秦王,我不管这些。” 嬴珣僵了僵,想说的话噎在嘴边。 李稷头也不回道,“如果你实在想不出合适的人选,那么嬴氏一族退位让贤也是不错的选择。” 所谓改朝换代,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与其等着被人从王位上赶下来,被逼禅位,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弃,还能保全性命。 嬴珣心中有些冷,但也知道李稷说的是事实。嬴氏一族男丁中,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了,这样下去只会被其他家族推翻。但他们嬴氏一族的事,只能自己解决,他已经有觉悟了。 嬴珣定了定神,“我不是要问你这些。” 李稷愣了愣,微微侧过头 “我想问你,你为什么和抱月分开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怎么话题又绕回去了? 李稷眉头一皱,之前侃侃而谈的气势消失无踪,生硬地开口,“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为什么他就一定要和嬴抱月待在一起? 李稷胸口起伏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道,“小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之前我们一直同行,不过是因为顺路而已。” “是吗?呵呵。” 嬴珣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 李稷额角青筋抽搐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伱准备做的事,就是追杀西戎的云中君?”嬴珣看破不说破,“那抱月现在在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李稷有些恼怒地回道,说完又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劲,缓和了语气,“我们分开的时候,她正打算去禅院救人。” 禅院? 嬴珣紧张起来,“多久前的事?现在人救出来了吗?” “大半个月前吧,”李稷面无表情道,“后面我就离开西戎了,不清楚情况。” “啊,这么久前的事?”嬴珣满脸忧心忡忡。 李稷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姬嘉树许义山等人都在她身边。”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多嘴,非要补充这些做什么! “是吗?那就好,”嬴珣松了口气,旋即又揪心起来,“那到现在她还没新的消息传来吗?” 李稷压着无名之火,耐着性子道,“她有什么消息,为什么会传给我?你还不如去问刚刚那個护卫统领。” 他看得清楚,刚刚和嬴珣交谈的那名护卫,正是在南楚时陪在嬴抱月身边的护卫统领,叫作楼小楼的人。 嬴抱月早就在阿房宫中安插了人手,想必他们之间必然有消息传递的渠道。 嬴珣哪根筋搭错了,偏要来问他? “好,那我等下去问问,”嬴珣从善如流地点头。 李稷吐出一口浊气,正要迈步向前走,袖子却从后面被人拉住。 “昭华君,如果抱月回到前秦,你会找她报仇吗?” 李稷额头青筋跳动,侧目看向身后少年晶亮的大眼睛,有股一把甩掉他的手的冲动。 “郡王殿下,这和你没关系。” 嬴珣此时完全没有被提问王道时的窘迫了,眼中反而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他攥紧了李稷的手臂,摇晃着道,“怎么就没关系了?你不是都猜到她是我娘了么?你要杀我娘,难道还要我无动于衷不成?” 不是,这怎么就叫上娘了? 李稷被瘆得头皮发麻,不客气道,“就算我要杀她,你难道有本事阻拦我?” “的确没有,”嬴珣眨了眨眼睛,“只是昭华君,你真的下的了手吗?” “我……” 李稷嘴张了张,终于用力甩掉了嬴珣的手。 “果然啊。” 嬴珣被甩了个趔趄,手臂直起身,“你是因为不想伤到她,才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吧?”没想到李稷这样的人,遇上事了也会选择逃避。 “别在那胡思乱想,”李稷冷冷道,“我只是为了查明真相。” “如果我真的查清楚,杀了我恩人的人是她,我会对她拔剑。” 男人背影孤傲,话也说得冷酷无情,但嬴珣闻言目光闪了闪。 他原本十分担心两人关系恶化,但此时看到李稷的模样,却放下心来。 原来李稷和他一样,这段时间也一直深陷痛苦之中。 怪不得他刚刚会破天荒说这么多话,看来是同病相怜。 “昭华君,”嬴珣轻声道,“你陷得更深了呢。” “你说什么?” 李稷强忍住回头的冲动,压着嗓子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嬴珣长长呼出一口气,仰头看向天空,目光变得宁静平和下来,“抱歉,刚刚冒犯了。” “我只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吧,”李稷深吸一口气。 嬴珣望向四方高大的宫墙,轻声如私语,“她会来吗?” 李稷怔了怔。 嬴珣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却仿佛隐藏着更深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 嬴珣张开手臂,在四方的天空下转了个圈,声音轻若耳语,“抱月会回来这里吗?会来阿房宫吗?” 李稷恍了恍神,沉下目光,“我说了,我不知道她的行踪。” “好吧。但如果你再见到她,麻烦帮我告诉抱月,”嬴珣微笑着看向李稷,“我在阿房宫等她。” 李稷语气一沉,“我不知道我能否再见到她。” 他说的斩钉截铁,仿佛两人死生都不会相见。 嬴珣微微一笑,“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能再见到她,帮我带句话话应该没问题吧?” 李稷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对方话说到这样,他也没法反驳。 “我走了。” 李稷足尖一点,消失在原地。 看对方离开得这么匆忙,嬴珣不禁好笑地摇头。 李稷今晚要勘察嬴晗日的寝宫,他们等下明明还会见到的,这人跑这么快做什么? 这位修行界的佼佼者,还是一如既往的正经又善良。 嬴珣收起笑意,望向男人的背影,轻声道。 “会见到的。” 李稷刚刚固执地说自己不知道能否再见到嬴抱月,但嬴珣冥冥中有种预感,那两个人会再次相遇。 “你们会相见的。” 少年喃喃细语。 因为,你们的心其实从未离开过对方。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八十四章 见到 “郡王殿下,陛下醒了,正在叫你!” 远处传来内监尖细的声音,嬴珣高声应道,“我在这里,这就过去!” 他抬起脚步,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两人刚刚交谈的地方。 李稷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但嬴珣知道他并未离开。 “我不适合成为王吗?” 嬴珣低声重复道。 那适合成为王的人是谁? 他又应该效忠于谁? 嬴珣低头苦笑。 李稷的评价和他的想法若是被前秦遗老知道,定会被嗤之以鼻,斥为谬论。 在那些人眼里,无论是血统还是能力,嬴氏一族中已经没有比他更适合继承王位的人了。 只是这一次,嬴珣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少年抬头看向不远处满是灯火的宫殿。前秦遗老们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他被困在这深宫中已经出不去了。 如果这时候他提出不想登上王位,那群人恐怕会直接把他药成活死人,哪怕搬着他的尸体也要把他抬上去吧。 阴森的夜色下,嬴珣缓步向嬴晗日所在的寝宫走去。 那里躺着另外一位活死人。 他对嬴晗日这位堂哥毫无感情,只有恨意。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发现他们两人其实很像,至少有一个相同之处。 那就是托生在帝王之家,他们从来都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郡王殿下,您可来了,陛下吵着要您呢!您快进去吧!” 孙公公站在敞开的门口,殷勤地招呼着他过去。 屋子最内部的灯火不知为何熄了,深处满是黑暗。 嬴珣抬头看向黑洞洞的屋子,只觉得那是黑暗中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只能迈开腿,向这个黑暗的巢穴走去。 嬴珣跨过门槛,忽然张开嘴,无声地开口。 “能不能,再来救我一次呢?” …… …… 嘎、嘎、嘎! 乌鸦刺耳的叫声在林中响起,在林中静静行走的嬴抱月猛地抬起头。 怎么了?难道李稷那边现在就出事了? 还是说幻境外面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心神不宁,强忍住回头的冲动,继续往前走。 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因为她已经走到了尽头。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前方云雾森林的出口。 那个时刻就要来了。 她已经听到了远处包围而来的脚步声,虽然很低,但瞒不过等阶二修行者的耳朵。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一步步向出口走去。 她迈过枯枝掩盖的边界,孤身一人站到了森林前,等着那個要来的人。 来了。 许是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对方也不再小心,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无数重甲士兵就像林中蚂蚁般涌出,将她团团围住。 嬴抱月许久没有见到这么多人了,但她的目光没有在这些士兵身上停留。 她等的人不是他们。 她不开口,那个人是不会出来的。 “游骑营?” 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她低声道,“三千人吗?” 游骑营是大秦禁军中的精锐,三千重甲兵足以打下一座中等城池。今日居然只用来对付她一人,她面子还真够大的。 “不愧是将军,看一眼就知道所有兵力。” 轻柔的女声从重甲兵后传来。 嬴抱月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痛。 穿着银甲的女将走上前来,摘下面甲,向她躬身一礼,“将军,好久不见。” 嬴抱月凝望着这个铭刻在她记忆和骨血中的面容,“兰娘。” 李春兰就像她在中阶大典烈火中看到的记忆中那般,穿着属于银蝉卫的银甲,脸上带着伤痕,微笑着望着她。 嬴抱月望向少女头上的银簪。 在离开永夜长城的时候,她曾跟着万流云去了英雄冢,祭奠了那个只插着一根银簪的坟墓。 李春兰望着嬴抱月的目光,眼中划过一丝惊疑。 “将军,你看我的眼神仿佛我就是个死人一般呢。” 她微笑着开口,打断嬴抱月的思绪。 嬴抱月静静望着她,眼中不悲不喜。 李春兰愈发惊讶,强压下情绪,“将军,你不该问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么?” 在林抱月的记忆里,她的确是这么问的。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嬴抱月也不能过多破坏这幻境的逻辑,她轻声问道,“那么,为什么会是你?” 其实真相她早就知道。 太祖皇帝嬴帝想除掉她的势力,给边关下了军令,让银蝉卫带人来除掉她。 看上去这举动是针对她,但更多的是针对银蝉卫。 如果银蝉卫拒绝,太祖皇帝能够以违抗军令的理由正大光明的剿灭银蝉卫。如果银蝉卫中有人遵命前来,那必会作为叛徒被她清除,银蝉卫必然会对她离心离德。 如果真的运气来了,她被自己的属下干掉,那更是一石二鸟。 不得不说,玩弄权术和人心,嬴帝向来是一把好手。 李春兰轻声反问,“为什么是我?” 年轻的女孩微微一笑,“还得是是我,比较好吧?” 是啊。 第二次看见这段记忆,嬴抱月明白李春兰的意思。 如果不是她来,此时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就是李梅娘。 李春兰在银蝉卫三十六骑中排行并不靠前,嬴帝未必认得她这个人。 嬴帝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对她最重要的李梅娘。 如果李梅娘出现在这里,嬴抱月觉得自己此时未必能站得稳。 李春兰是李梅娘从死人堆捡回来的孩子,跟着李梅娘姓李。 为了保护李梅娘,她截了军令来到了这里,选择背叛银蝉卫的将军。 “将军,我是来杀你的。” 李春兰站在重甲卫前方,缓缓拔出雪亮的长剑。 重甲卫们也齐刷刷拔剑,他们的剑上都染血,血腥味逼人。 嬴抱月腰边却没有佩剑,她赤手空拳,脸上却没有惊慌。 这段痛心的记忆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为了这些为她而死的人,她不要伤春悲秋,而要从中得到更多的情报。 “春兰,三千人,可杀不了我。” “我知道,”李春兰目光冰冷,“只要拦住你,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为什么是拦住我?” 这是嬴抱月上辈子没有问出来的问题。 她已经在云雾森林里住了一年了,如果嬴帝想要下手,之前有无数机会,他为什么挑这个时间才来,挑这个他自己快要死的时间? “春兰。” 嬴抱月摸了摸怀中的密信,目光锐利起来。 “伱能不能把你收到的军令,拿给我看看?”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八十五章 篡改 “军令?” 李春兰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嬴抱月会在这节骨眼提这个。 “将军,你不用怀疑,”李春兰瞥了一眼身边虎视眈眈就快控制不住的黑骑兵们,苦笑道,“若是手上没有陛下亲手所书的军令,这些人怎么会跟着我前来。” 与其说是她带领这群人前来,不如说她是被这三千人押来的。 “你别管那么多,我只问你一句有没有,”嬴抱月神情严肃,“有就拿出来!” 李春兰一惊,手本能地伸入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密信。 三千骑兵为首的一人看到她的举动,厉声呵斥道,“校尉大人,你要做什么?!” 李春兰眉头一皱,冷冷瞥了那人一眼,“我已经带你们来了,就这么一会儿你们也等不了么?” “别忘了,陛下的命令可是只要我愿意对少司命动手,就让伱们全程听我指挥!”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李春兰红着眼睛大吼道。 “都到了这时候了,让将军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不行吗!她为大秦奋战了一辈子,临死前想当个明白鬼都不行吗!” 为首的黑甲骑兵都被她的气势镇住,瞥了一眼她身边荆钗布衣的女子,眼中升起敬畏与矛盾,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嬴抱月没有想到李春兰忽然会那么激动,不过这样倒是省得她开口,伸手接过密信,“谢谢。” “不用谢我,”李春兰笑得心酸,“让他们退后的,是将军你的功绩。” 世人皆称少司命林抱月是乱世妖女,但只要是大秦的将士,没有人会不知道她的功劳。 她用鲜血和刀剑拼出了全体将士对她的尊敬,即便奉皇命来杀这个女人,这群兵士却依然从骨子里抹不去对她的敬畏。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嬴抱月淡淡一笑,注意力都放在了打开的军令上。 黄纸上的确是嬴帝的笔迹,笔锋稍显孱弱,但笔迹清晰。 “接令者,带三千游骑营至云雾森林,寻少司命林抱月,拦之。” 下面盖着只属于嬴帝的军印。 虽然写的是拦之,但游骑营在大秦又被称之为“杀营”,只有皇帝在想要干掉某些大臣的时候才会使用。 在贵阳城内,只要嬴帝用游骑营围了某位臣子的家,里面的大臣就会懂得皇帝的暗杀,或上吊或服毒。 不过从文面上理解,这個“拦之”,的确只是拦住她的意思。 如果带领这游骑营的人是她的部下,完全可以选择不杀她。 嬴抱月定定望着军令上的笔迹,一动不动。 “将军?”李春兰有些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嬴帝是马上打下天下的皇帝,十分重视对军权的掌控,除了军印和虎符之外,他要求军中将领都要学会辨认他的字迹。 李春兰截获军令时看得清楚,这军令毫无疑问是嬴帝亲手所书。 嬴抱月作为级别更高的将军,不可能认不出。 “这的确是陛下亲笔所书,”嬴抱月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只是被人改动过。” “什么?” 李春兰大惊失色,身后的三千士兵也起了骚动。 嬴抱月伸手着信上最后两个字,心情无比复杂,“师父。” 只有她知道。 这世上会写嬴帝笔迹的人,不只有嬴帝一人。 “师父?” 听见嬴抱月的低语,李春兰瞪大双眼,“难道说……” 嬴抱月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兵士,拉起屏障,“这封信倒数第二个字,不是陛下写的。” “可字迹一模一样啊!” 李春兰头皮发麻,她也见过会模仿笔迹的人,但从未见过这么相像的!如果皇帝的笔迹这么好模仿,早就天下大乱了。 “的确是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嬴抱月笑容愈发苦涩,“我不是靠笔迹认出来的。” “那靠什么?” “是纸张,”嬴抱月举起密信朝向李春兰,指尖凝出微微火光。 “拦”这个字外的纸张纤维,有微微的凹凸感。 嬴抱月轻声道,“有人裁去这个字原本位置下的纸,填补上了另外的纸张。” 这工序极为复杂,需要选择完全相同材质的纸,理清纸张边缘的纤维细细“织”就而成。 “补纸?” 李春兰瞳孔颤动,从未想到居然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她摸这张纸的时候,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如果不是有神子级别的五感,是摸不出来区别的,”嬴抱月解释道,“补纸之人的技艺极高。” “那是谁呢?”李春兰结结巴巴地问。 其实不用再问了。 光抠去这个字是不够的,还得能够补上一模一样的字迹。 天地下能做到这样的事的人,嬴抱月只认识一个。 看嬴抱月的表情,李春兰也懂了,颤声道,“是大司命殿下?” 嬴抱月点点头。 这天下能够天衣无缝地篡改大秦军令,并模仿太祖皇帝笔迹的人,只有林书白。 李春兰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人,此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国师大人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嬴抱月不奇怪对方为什么吓成这样,虽然是为了救她,但篡改军令在大秦是夷九族的死罪。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种不祥的信号。 篡改军令,以林书白的威望和手段她不是做不到这件事,而是不能去做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对于嬴帝而言,是一个越界的行为。 什么是嬴帝的底线? 军权就是他的底线。 林书白虽然也掌军权,但只有嬴抱月知道,她的军印有阴阳两枚,其中一枚永远掌握在嬴帝手中。 黑虎军和银蝉卫的建制规模一直被嬴帝牢牢控制,无论林书白将他们训练得多么优秀,人数也绝对不会增长。 如果林书白流露出丝毫对军权贪恋的痕迹,嬴抱月毫不怀疑,从那一刻开始,嬴帝就会对她起杀心。 在此之前,林书白察言观色,一直游走在平衡线上,从未染指过嬴帝握在手里的东西。 即便她知道所有军令传送的渠道,即便她会模仿太祖皇帝的笔迹。 大秦的军令一旦发出,层层传递,层层汇报,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拦截。 即便大秦国师也不能。 所以林书白没有拦下它,只是…… 她改了一个字。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八十六章 支开 “这里原本不是拦之,”嬴抱月指着密信上的字,笑了笑,“应该是‘杀之’吧?” 要杀她,嬴帝不会这么绕弯子。 三千黑甲兵大概率杀不了她,但他要杀她的态度,嬴帝会直白地让她知道。 “你临走前,应该有人接见过你吧?” 嬴抱月向李春兰问道。 在这个节骨眼,嬴帝大概没时间亲自接见李春兰,但大概率会派出个心腹去北方办这件事。 毕竟朝廷不可能把这么多精锐轻易交给陌生人。 李春兰点点头,“有个公公见的我。” 嬴抱月皱了皱眉头,嬴帝也到了倚仗内侍的时候了吗? “那你有问对方,陛下为什么要除掉我吗?”嬴抱月问道。 “当然!”李春兰激动起来,“我刚收到军令就问了!” 嬴抱月冷静地问,“对方怎么说?” “对方……” 李春兰神情古怪起来,“一开始对方只说因为将军你是罪人,后来我追问再三,以死相逼,他才勉强开口,说因为你将来会妨碍新帝登基。” 新帝?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不是将来会妨碍,而是现在会妨碍吧,所以嬴帝才会挑这個时间来杀她。 看来嬴帝真的到了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已经开始安排后事了。 只是他凭会认为,她会妨碍新帝登基? 嬴抱月眉头紧锁。 等阶二的神子是一个国家的重要资源,如果没有非杀不可的理由,嬴帝是没理由杀她的。 一是杀她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杀了她,更是极大地损害了国家利益。 她虽然激动之下曾想要杀掉嬴昊,但被阻止后就再没向嬴昊下手过。 通过这一年的归隐,她已经充分展示出了自己与世无争的姿态。即便她依旧算是个不稳定因素,但杀了她的好处,绝没有留下她大。 嬴帝难道担心她会在他死后杀掉嬴昊,扶嬴珣为帝吗? 寻常倒是会这么想。 “将军,陛下恐怕是担心您会立大皇子之子为帝吧?”李春兰打量着嬴抱月的脸色,嗫喏着道。 嬴抱月摇头,“我不会这么做。” 应该是八年前的林抱月不会这么做。 如果她能够未卜先知地知道嬴昊会死在永夜长城丢掉大秦家业,嬴晗日会是个无可救药的昏君,那八年前的她倒是会这么做。 可惜的是,八年前没人知道这些事。 即便再痛恨嬴昊,但她不会失去理智。 她想杀嬴昊的时候,还不知道嬴帝会这么早地驾崩。 嬴帝死的这一年,嬴珣还太小。 主少国疑,嬴苏的势力又在这一年被清空了,嬴昊的太子势力在朝中坐大,如果她和师父强行扶嬴珣上位,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会造成两派相争,引发大秦内战。 所以她不会这么做,嬴帝也知道她和师父不会这么做。 除非她能找到比嬴珣更成熟更有威望的继承人。 可这显然没有。 嬴抱月皱紧眉头,嬴帝凭什么觉得她会妨碍新帝继位? “既然将军您不会,那您一定要去和陛下解释清楚!” 李春兰不懂朝中之事,但她相信林抱月,既然林抱月说不会,那就不会! “可惜啊,陛下看来并不想听我的解释。” 许是太久没听见她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李春兰身后的黑甲兵们已经等不及了。 “校尉!时间已到,我们该动手了!” 之前发话的军官高吼一声,三千黑甲兵列阵,做出了攻击态势。 李春兰想要阻止,但这些兵卒显然已经不再听她的指挥。 “兄弟们,封妻荫子的机会到了!” “这女人功力只剩下一半了!红莲剑也不在她手上,不要怕,上!” 黑甲兵们杀声大盛,结成兵阵向她冲来。 嬴抱月从腿边拔出一把小小的,横于下颚前,红莲烈火从匕刃上熊熊燃起,小小的瞬间变得有如剑一般长。 猩红的火焰,带着死亡的气息。 “不可能!” 领头的黑甲副将愕然止步。 “没有红莲剑,我依然可以杀人,”嬴抱月并不想像上辈子一样嘲讽这些人,只是平静地说出她曾说过的话。 “挡我者死。“ “将军!” 李春兰被六名黑甲兵挡在身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嬴抱月一剑一名黑甲兵的胸口,回头向她笑了一声,“春兰,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她功力只剩一半的消息,她刚刚已经从李春兰那里得知,是一封传到永夜长城的密信上所写的。 她失去一半的功力是在她隐居云雾森林后发生的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连和她一直保持联系的李梅娘等人都不知道。 这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也只有那个人看出了这件事。 那就是来曾云雾森林看她的林书白。 是林书白将这个消息泄露给了大秦军方。 嬴抱月手起刀落,脸颊溅上半边的鲜血,“春兰,告诉我,师父她现在在哪里?” “国师大人,她……” 李春兰被黑甲骑兵推搡着,勉强探出一个头来,气喘吁吁道,“她现在人应该在西戎!” “什么?” 嬴抱月砍倒一名黑甲骑兵,微笑着回过头来。 “师父她为什么会去西戎?” 李春兰心中一紧,忽然觉得嬴抱月的笑容有些可怕。 她挣扎着张大嘴,满脸疑惑,“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听梅娘姐姐说,是你给她发了封密信,让她通知大司命,说在西戎的暗桩出事了。务必让梅娘姐姐把大司命支到西戎去处理!” 咔嚓! 天上划过一道惊雷,嬴抱月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尸体,心跳如鼓。 是她写信……要求支开林书白? 短短的一瞬间,嬴抱月大脑一片空白,转过无数个思绪。 她第一反应是怀疑有人假冒她的身份,因为她记忆里没有她没有寄过这份信。但下一个瞬间嬴抱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一是她的记忆并不完整,即便在这片幻境里,她也出现过记忆缺失的情况。 二是…… 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在林书白面前假冒她。 就像没有人能像林书白那样,精准地直击她的弱点一样。 鲜血汇聚成小溪,流到嬴抱月脚下。 她失去一半功力的消息是林书白传出去的。不是为了害她,而是让这些普通的士兵拥有向她发起挑战的勇气。 林书白的目的是为了让其他人拦住她,绊住她的脚步,不让她出云雾森林。 究其根本是为了支开她,让她远离阿房宫。 嬴抱月站在云雾森林的出口,浑身发冷。 而她也做了同样的事。 只有她知道黑虎军的暗桩在林书白心中地位有多重,她成功抓住林书白这一弱点,调虎离山。 在同一时间,她们师徒二人,都想要支走对方。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八十七章 黑手 同一时间,她们师徒二人选择互相支开对方,都不希望对方去阿房宫。 那么此时的阿房宫,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黑甲骑兵不断地倒下,不断地涌来,嬴抱月的青布衣裙已经被鲜血染红,大脑有些缺氧。 她们师徒二人同时使出了自己的手段,就结果看,是她棋高一招。 林书白通过泄露她功力减半的消息,借助嬴帝之手拦住她,可她虽已力竭,从这些人当中突围出去不成问题。 她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嬴抱月不知道自己最终有没有到达阿房宫。但按后人记述,林书白没有在嬴帝驾崩时及时赶回来。 北方暗桩应该的确出事了,或是有人故意捣乱,将林书白绊在了西戎。 嬴抱月抽出,喘了口气。 接下来,只要她突出重围,在嬴帝死之前赶到阿房宫,她就能知道其中的秘密。 可在这之前,她还需要直面残酷的命运。 这三千黑甲兵,并不是嬴帝唯一安排来干掉她的人。 远处传来记忆中的震动。 “将军……” 李春兰浑身已经负伤,趴在地上颤抖着手解开铠甲。 “将军,我们这些人……只是头阵。” 只是用来消耗她力气的牺牲品。 真正的杀招在后面。 上百名由高阶修行者结成的军阵,正在迅速接近云雾森林。 这才是嬴帝专门给她安排的,送她上路的“仪仗”。 这些人是没有写在军令上的预备队,也是林书白并不知道的安排。 如果林书白知道的话,恐怕就不会那么草率地放出她功力大减的消息了吧。 在御祷省人手吃紧,边关外患加急的情况下,嬴帝居然还隐藏了上百名高阶修行者死士。明明林书白之前向他三番五次的要人,嬴帝都说自己手下无人。 嬴抱月捏紧,眼角滑下血珠。 她弯腰看向趴在地上的李春兰,心里空空的,她一边迅速将左手伸向李春兰怀中,一边说出最后的台词,“你的伤太重,我帮你裹好伤,你赶紧进林子,进林子往北走,那里有我的……” “有我的……” 啪嗒一声。 嬴抱月左手扑了个空,右手握着的掉到地上。 即便她提前知道李春兰想做什么,却依旧没能阻止。 明明知道自己不能改变过去,但嬴抱月却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提前去抢李春兰怀里的剑。 但她,依旧没有做到。 李春兰下手太快了。 深红色的血从李春兰的身下流出,小溪一般,汇成血泊。 嬴抱月手指僵硬着,看着李春兰的手擦过她的手背,将长剑扎入自己的腹部。 咔嚓一声,李春兰身上的铠甲滑落,露出和嬴抱月身上一模一样的青布衣裙。 这是李梅娘亲手缝制的裙子,她和嬴抱月,一人一件。 “将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李春兰嘴角流出鲜血,微笑地看了一眼嬴抱月错过她动作的手,颤巍巍拉过这只手,将剑柄塞在尹宝玉手心。 “姐姐,我不走了。” 李春兰没有再喊她将军,剧痛让她大口喘气,“少司命,会死在这里。” “而你,要离开这里。” 她会代替她死在这里。 少司命林抱月,那年十八岁。 银蝉三十六骑第十六骑李春兰,十八岁。 嬴抱月再一次看着,这个已经比她小了太多的女孩,死在了自己面前。 这名少女的人生,永远停留在了这段记忆,停留在了这个年纪。 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嬴抱月缓缓跪下,抱住面前的少女。 “姐姐,你不要哭。” 李春兰脸上再一次浮现出她曾经见过的幸福的微笑,“不要自责,来之前他们就给我吃了只能活三天的毒药。” 最重要的是,她来的时候,就没准备活着回去。 这世上哪有少司命解不了的毒? 嬴抱月抱紧眼前少女纤细的身体,浑身颤抖。 “不哭,姐姐。” 原本最怕疼的娇气少女,安慰着她。 “能派上这样的用场,我很高兴。” “我有一句话一直没有告诉伱,”李春兰染血的手掌抚上她的脸庞,向她露出最后一個笑容。 “除了梅娘姐姐,一直以来。” “我最喜欢你了。” …… …… 最喜欢。 她哪里值得这么多最喜欢。 嬴抱月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同样的死,她看了两遍,痛了两遍。怀中少女的身躯温热而柔软,那么真实,那么让人痛彻心肺,如春花般美好,却再一次碎在了自己怀里。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一定要经历这些? 少女带血的微笑在眼前飞舞,记忆中的李春兰安静地笑着闭上双眼,变得冰冷的手从她脸颊上滑落。 “春兰!” “少司命,吧!” 远处高阶修行者的气息已经近在迟尺,浓厚的真元威压席卷而来。 李春兰要死了。 可林抱月要活下去。 咬着牙,恨,也要活下去。 嬴抱月跪在血泊里,握紧李春兰塞到她手中的剑柄,长剑的另一端还插在少女的腹中。 对付高阶修行者,她不能再只用。 看见嬴抱月握紧剑,眼中燃起斗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李春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的气息已经极度微弱,到了弥留之际,瞳孔放大,视线也涣散了起来。 就在这时,李春兰涣散的视线忽然聚了聚,看向嬴抱月身后的方向,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什么。 对了。 原本沉浸在悲痛和愤怒中的嬴抱月浑身的血瞬间冷了下来。 这个时刻才是她重回这段记忆的关键,也是她和李稷后来发生分歧的关键。 有人,在她身后。 嬴抱月猛地回头,果然再次看到了那个画面。 那是一个躲在树后的小小身影。 之前在东吴中阶大典上她吸收许冰清释放出的神魂碎片时,这段记忆就到此为止。 就在她想要看清这个身影的时候,记忆画面就消失了。 可现在,她终于看清了。 结合她曾经在李稷的幻境中看到的画面,嬴抱月终于看清了躲在树后的人。 是小李稷。 小李稷躲在树后,呆呆地看着陷在血泊中的她和李春兰。 他光着脚,头发凌乱,看上去是跌跌撞撞刚刚跑到这里。 这个时候的李稷,视线还停留在她身上。 “姐姐,这个人是……” 李稷的目光落在被捅了一剑李春兰身上,瞳孔剧烈颤动。 从他的角度,她一剑捅死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但就在这时,一只大手忽然从李稷身后伸出,一把捂住了他的双眼!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八十八章 光芒 “什么人?” 那只手出现太过突然,太过迅速,嬴抱月丝毫没有提前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那个人将身体藏在树后,林中光线很暗,一时间难以看清此人的面容。 “你是谁!” 嬴抱月猛地想要站起身,但因为怀中还抱着李春兰,她没能第一时间站起来,脚在血泊中趔趄了一下。 就在这个瞬间,小李稷的双眼已经被此人的大掌牢牢捂住,此人的手掌极大,手骨瘦骨嶙峋有如骷髅一般,只用一只手就盖住了小李稷半张脸,牢牢捏住了少年的头骨,用力极大,将少年的脑袋捏得咯吱作响。 与其说那是手,更像是无数枯藤,从小李稷的脑后长出,牢牢缠住他的上半张脸。 “救……” 小李稷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拼命挣扎起来,口中发出悲鸣。 “住手!” 按理说如果此人是想要杀人,此时应该捏住的是少年的咽喉而不是眼部,可此人的动作却比谋杀更加不祥。 “将军……” 李春兰挣扎着推开嬴抱月的手,“别管我……” 嬴抱月心痛难忍,放下李春兰,从血泊中站起。这时不知是不是小李稷的挣扎激怒了那人,那只捂住李稷双眼的大掌手背青筋暴起,捏着少年的脑袋将小李稷提了起来。 大掌的指缝中滴落出黑色的污泥,从小李稷眼角的位置滑落。 这个人,似乎是在将什么东西往小李稷的眼睛里灌! “呜呜!” 少年小手乱抓,悬在半空中小腿乱瞪,嘴角流出血丝。 “阿稷!” 嬴抱月目眦尽裂,来不及拔出插在李春兰腹中的长剑,用尽全身向小李稷所在的方向冲去。 以她的速度,这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因为冲的太快,她的视野在高速中恍惚起来,终于看见了那個藏在树后的男人的身体。 没错,从骨架上看那是一个男人。 虽有着男人的肩宽和臂长,此人却并非是个彪形大汉,而是个身形瘦长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空荡荡的黑色长袍,整个人就像个衣架子一般。 实在太瘦,就像是一个骷髅套着人的衣衫。 如果不是脖颈上还覆盖着人皮,嬴抱月真会把他当作骷髅。 比起骷髅,他更像一个幽灵。 男人身上那身长袍虽然又黑又皱,但嬴抱月看着却有些眼熟。 看那式样,居然有些像祭服,不过是很久以前的款式,她在很小的时候,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 嬴抱月睁大眼睛,那人的脸上戴着一副木雕的面具,面具上是北方常见的修罗面容,她在北魏后辽和西戎都见过类似的面具。 但和她见过的那些面具不同的是,这张面具上没有空出的眼窝。 这是一张全封的面具。 这个男人,没有露出双眼。 木雕的眼睛涂着黑漆,就像佛龛上的神像一样,直直地望着她。 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他又在看着谁。 面对嬴抱月的质问,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将全部的力气都放在了捏着小李稷眼眶的手上。 嬴抱月记得她临走前明明给小李稷戴上了面具,此时他脸上却不知为何没有戴。可现在她想不了这么多了,结合男人脸上这张没有眼窝的面具,这男人捏住李稷双眼的动作必然有深意。 恐怕是在用邪术对李稷的眼睛甚至是脑子做什么! 嬴抱月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男人的手更快,小李稷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犹如刮骨剔髓一般,嬴抱月听得心胆俱裂。 这惨叫仿佛彰显着男人的手段已经侵入了李稷的身体最深处,可这孩子的身体最深处是……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嬴抱月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阻止。 唰啦。 唰啦。 唰。 时间的流速仿佛停止,周围安静了下来,犹如进入一场异域的幻境。 不,这不是幻境。 已经冲到被面具男人所缚的小李稷面前的嬴抱月猛地停下脚步,僵硬地回过头。 时间,的确停止了。 林中原本唰啦啦抖动的树叶,停在了半空。林丛中露出无数高阶修行者的身影,他们狰狞的面容和刀具都鲜明可见,停留在扑过来的瞬间。 李春兰躺在血泊中,腹中涌出的鲜血也停止了流动。 但原本红色的鲜血却不再鲜红,而是变成了青色。 不,不是血变成了青色,而是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被青光所笼罩。 世界变成了青色的世界。 唰、唰、唰啦。 耳边传来细小的声音,嬴抱月将头回过来,看向眼前。 被男人单手捏着脑袋提起的小李稷不知何时不再挣扎,双手双脚软软地垂下,像个破布娃娃一般悬在半空中。 “阿……稷?” 嬴抱月怔怔看着失去呼吸的少年,自己也忘记了呼吸,浑身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 “嗯?” 捏着李稷脑袋的面具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也很惊讶。下一刻,他正想松开了手掌,一阵刺眼的青光忽然从他指缝中射出。 男人的手掌犹如被焚烧了一般,瞬间消失了。 灰飞烟灭。 不知道是不是嬴抱月的错觉,她仿佛在神识领域听到了一声惨叫。 “砰”的一声,少年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双眼都糊满了黑泥。 “阿稷!” 嬴抱月正想冲上去检查他的情况,刺眼的青光忽然从前方迸射而出,眼前白茫茫一片,她瞬间什么都看不见。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动。 原本失去呼吸的少年,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李稷,在发光。 他就像一个青色的太阳,站在光芒的深处。 刺目的青光越来越亮,笼罩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面具男人被青光所淹没,咔嚓一声,男人脸上的面具从中裂开,嬴抱月拼命睁大双眼想看清他的脸,但周围的光芒实在是太亮了。 在炫目的青光里,她勉强看见了一双陌生的眼睛。 那是一双冷漠的眼睛。 不等她看清,男人足尖一点,迅速消失了。 面具男人消失了,但小李稷身上的光芒却没有消失。 “为什么……要杀掉昭姐姐?” “坏人!” “你们都是坏人!” 少年哽咽的声音响在耳边,嬴抱月大脑一片混乱。 “不是,我是……” 不等她说完,更加刺目的青光出现,嬴抱月顾不得双目针扎般疼痛,拼命睁大眼睛伸出手向前摸索。 但她摸了个空。 少年掉头就跑,青光大盛,光芒笼罩了整片森林,她身后传来了激烈的刀兵之声。 噗通的一声,嬴抱月猛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八十九章 前往 “不要怕,这个仪式过后,你身上再也不会痛了。” “记住,在你升到等阶二之前,一定不要摘下面具。” “向我发誓,发誓你绝对不会出去。” 嬴抱月在梦境中浮沉,眼前一会儿是小李稷的面容,一会儿是大李稷脸上的面具。 “我有个不情之请。” 在东吴的小院里,天光将暗,即将参加中阶大典的男人温和地说道。 “我想麻烦你帮我金针封穴。”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李稷不穿衣服时的身体。 梦境中,嬴抱月眼前浮现出当时男人在她面前脱下上衣时的情景。 在她一根根扎完金针后,她轻声道,“你不要回头听我说。” “我隐瞒了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会成为天阶的,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伱这件事。” 当面对李稷愿意将性命交到她手上的信任,她良心发作准备之后选個时间坦陈自己的身份,承受李稷报仇的怒火。 她对李稷藏了很多秘密,但通过刺穴她发现,李稷身上也有很多秘密。 “李稷,你的体内……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那时她是这么问的。 就在她给他扎针的时候,在扎到一个位置时,金针倏然弹出,不但没能扎进去,反而刺到了她的手。 嬴抱月清楚地记得那个位置。 在第六节脊椎,正好是人体的心脏的位置。 她当时是从李稷的背部扎针,连骨头都没触到,只是不小心在外缘碰了一下,就遭到了巨大的反弹。 那时她隐隐察觉到,李稷的身体深处似乎存在着什么东西。 但问李稷,他也一头雾水,还说东方仪为他检查过身体,什么都没发现。 嬴抱月缓缓伸出手,她还记得李稷那片后背皮肤时的触感。 乍一看和周围的皮肤没有什么区别,但其实却要硬很多,光滑却又坚硬。 她小的时候,曾经过类似的东西。 那是…… 嬴抱月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坐起。 梦境结束了。 她回到了现实。虽然是过去的现实。 嬴抱月发现自己倒在了小李稷之前偷看的那棵树边。她扶着树直起身,眼睛还疼得厉害,一阵阵发黑,但周围的一切已经不再都是青色。 “青光消失了吗?” 嬴抱月缓缓环顾四周,四周树木萧瑟,黄叶凋零,就像是被大风席卷过一般,但树枝在正常地抖动,时间的流动已经恢复正常。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察觉到了不对劲。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鼻腔。 嬴抱月缓缓回过头。 在她的身后,是一片血肉地狱。 三千骑兵的尸体,横倒在林中,有的断成半截,有的四肢被扯断,有的肝脑涂地,死状极惨。 在三千骑兵的尸体的外沿,是上百名高阶修行者的尸体。 这些人几乎都两两一组死在地上,身上插着各自的刀剑,厮杀在一起,也死在一起,有的人嘴里啃着对方的肉,有的人的手脚插在对方的体内。 整片树林变成了尸山血海,如大军过境大战之后的战场。 嬴抱月扶着树干站起身,如梦游一般走向不远处的那些死人。 她忽然想起之前参加初阶大典时听其他修行者曾这么评价少司命。 “嗨!那就是个妖女,说她是妖女都是轻的,实打实是个魔头,杀人如麻!” “八年前,在云雾森林前,那女人大开杀戒,一人就杀了三千骑兵,一百多个高阶修行者,连地都染红了!” 她八年前大开杀戒,杀了三千骑兵百名高阶修行者? 看来就是指这件事了。 嬴抱月缓缓巡视着满地的尸体,从这些人死前的动作里,明白了他们的死因。 除了一开始冲向她被她杀死的黑甲兵外,其他人居然都是死于自相残杀。 尤其是这数百名后来才赶到的高阶修行者,没有一个是命丧她之手,全都是互相搏杀至死。 是什么力量让这么修行者自相残杀? 嬴抱月沉默下来。 连她这个从战场上的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武将,都没有看过这么诡异的画面。 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就只有她昏过去前看到的那阵青光了。 当时这些在林子里的修行者和黑甲兵,通通被这股青光所笼罩。 嬴抱月记得她在昏过去前,的确听见身后传来了刀兵之声。 看来就是这群士兵和修行者在自相残杀。 活人被那青光穿透身体,就会失去理智陷入癫狂吗? 嬴抱月心中一凉,忽然想起了什么。 “春兰?兰娘?” 李春兰呢? 她刚刚走过来时,并没有看到李春兰的身影。 嬴抱月凭着记忆走到李春兰原本所在的地方,那里地上积着厚厚的血泥,却没有人的身影,甚至没有一丝尸体骨殖的痕迹。 嬴抱月缓缓蹲下身,将手伸进血泥中。 她的指尖,触着了一点硬物。 嬴抱月从泥抽出手,望着指尖捏着的那支银簪。 银簪上染着血迹。 嬴抱月死死攥紧簪子,望向地上的血泥。 青光卷过,活人发疯,死物烧尽。 李春兰原本解下的银甲,都已经消失无踪。却无人能解释,这支银簪为什么留了下来,没有融化。 “兰娘,你是为了告诉我吗?” 嬴抱月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些什么。 她不能哭,不能馁,更不能停留。 这名少女,已经代替她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她没有资格再喊痛,没有资格在躲在这里。 嬴抱月站起身,从林中找到一些还完整的石块,一块块垒到了血泥所在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嬴抱月将手中的银簪放到了最高的石块上方,躬身闭目,双手合十。 她知道李梅娘之后会找到这里,会将这支银簪带回去,带李春兰回家。 而她,等不到那个时候。 她有另外要去的地方。 嬴抱月睁开双眼,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满林的尸体。 杀掉全部修行者的人并不是她,但她知道,之后这口黑锅会全扣到她头上。 但嬴抱月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嬴抱月看向不远处的大树。 小李稷藏在树后的身影仿佛还历历在目。 李稷去哪了呢? 当时他没听她的解释,掉头就跑。但这不能怪他,发生了这样的事,小李稷的身心当时应该正处于混乱的阶段,只能听从本能行动。 “你听好,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回来,你从林子里出去,向东跑,去找一个叫东方仪的人。” 在她离开书屋的时候,曾经这么交代过小李稷。 按照后来她所了解的,李稷的确顺利找到了东方仪,并成为了东吴国师的义子。 至少小李稷从云雾森林里跑了出去,人应该是安全的。 这中间应该没再发生什么事吧? 嬴抱月有些心神不宁,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找小李稷了。 按照她的记忆,她接下来就要去那个地方了。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前方的路。 阻拦的她的人已经都死了。 她可以去阿房宫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九十章 转向 嬴抱月离开云雾森林,向阿房宫走去。 八年前的云雾森林,从黑夜走向黎明又从黎明走向黑夜。 在更遥远的北方,也有一群人在黑夜中行走。 “到了。” 姬嘉树摘下头上的斗篷,注视着远处被狂沙笼罩的小城。 这座原本不起眼的城池已经变得和他记忆中不一样。 原本空无一物的城外搭起了不少枯枝铁蒺藜堆成的简易工事,城外布满不少帐篷,披着皮甲的兵士穿梭其中。 虽然做着兵士打扮,但从那些人干瘦的身体和粗糙的布满鞭痕的手脚上来看,姬嘉树猜出他们过去的身份应该都是奴隶。 “还真像楚彦说的,被这群马奴给占了啊?” 站在姬嘉树身边的陈子楚也摘下斗篷,吃惊地打量着不远处的沙城,“我们离开还没几天呢。” 这座名唤沙城的小城,正是之前他们和李稷等人分别的地方。 他们三人跟着嬴抱月前往禅院救人,李稷说自己心魔发作要留下来闭关,姬清远、耶律华和孟诗三人则选择留下来照顾李稷。 在那之后,他们和嬴抱月就再也没有收到过留下的李稷等人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沙城。 在回到狼背山既没有找到腾蛇翅膀的下落,也没有找到原本应该在山下等待的赵光等人后,姬嘉树作主,他们四人徒步回到了沙城。 说是徒步并不准确,如果真靠走,他们没这么快能到这里。 腾蛇翅膀那种诡异的转移能力还留在他们身上,之前就在他们在狼背山上犹豫何去何从时,中午休息的时候眼一闭一睁,四人发现他们居然已经站在了茫茫沙海之中。 就在陈子楚等人大惊失色之时,姬嘉树辨认出他们被转移到的地方距离沙城不远,于是他们徒步走了一天一夜,果然到了沙城附近。 冥冥之中腾蛇神的翅膀仿佛在指引着他们往这个方向走一般。 不过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将他们转移到沙城? 走了一天灰头土脸的陈子楚不由得在心中抱怨。 “别忘了,我们在那地下密室里蹲了快一个月,”姬嘉树脸上没有丝毫抱怨的神情,轻声道,“我们离开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们之前一直在高速移动,所以才会忽视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昭华君闭关的如何了,姬大公子和光华君他们也不知道是否还在这城中。” 许义山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已经改换主人的城池,“我们现在该怎么进去?要去叫门吗?” 虽然嬴抱月之前救过这群起义军的首领,但也不知道现在这城中做主的人是否就是原来在碎叶城揭竿而起的人。 万一不是,他们三人都是长城外来的修行者,弄個不好很容易被当成他国细作,被扣留打杀。 姬嘉树凝望着城外巡逻着的守卫,沉默不语。 “要不,我们偷偷溜进去?” 陈子楚忍不住提议,“那些守卫看着就是些普通人,没什么境界。” “就算被发现了,咱们又不是打不过。” 他和许义山不谈,以姬嘉树的能力,就算强行冲卡干掉外面所有卫兵都绰绰有余。 姬嘉树摇了摇头,“还是叫门吧。” 他们虽然也许能悄悄溜进去,但这也不算个事。 姬嘉树拉起袖子,看了一眼手臂上逼近心脏的血线,他觉得腾蛇翅膀将他们丢到沙城附近,大概有神灵自己的用意。 “好吧,如果被当细作给抓了,可不赖我。” 陈子楚耸耸肩,三人重新戴上斗篷,徒步靠近城门。 “什么人?” 城门口的看守虽然都是些面黄肌瘦的奴隶,却都十分警觉,看见姬嘉树一行人前来,立即攥紧兵器围了上来。 “诸位,行个方便。” 姬嘉树摘下兜帽,露出真容,拱手道,“我等只是路人,夜深了想进城投宿。” 守城的兵勇看见他的面容,俱是一愣。 一个原本没有围上来,坐在帐篷火堆边的中年人抬起头,盯着姬嘉树的脸,眯了眯眼睛。 “中原人?” 姬嘉树有些意外,他们三人的外貌虽然的确和西戎人有区别,但能第一时间就判定他们是从长城外来的,并非易事。 毕竟很少有中原人会前往西戎。 在火边烤火的中年人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皮甲披到身上。 姬嘉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些许属于修行者的气息,警觉起来。 中年人一路走过来,周围的兵勇纷纷散开。 姬嘉树意识到此人在起义军中的地位应该不低,后撤一步,拱手望向此人。 来人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大半张脸都藏在头发下面,如果不仔细看,只会觉得这是个流放边关的犯人。 但就在触及到此人藏在乱发下的那双眼睛,姬嘉树心头一跳。 那是一双锐利深邃至极的眼睛,和普通奴隶的麻木茫然完全不同。 “唔,”来人打量了他两眼,顺带扫了一眼他身边的陈子楚和许义山,“南楚人?” 姬嘉树心跳愈快,正犹豫着是否要说出自己的身份。从城门方向忽然跑来一个赤脚的小孩,一路跑到中年人身边。 “刘叔,军师大人给你的信!” 军师? 听到这个中原风格的称谓,姬嘉树顿时一愣。 中年人接过小孩手中的纸条,展开扫了两眼,随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姬嘉树一行人。 “没想到,我们沙城今晚居然来了贵客。” 姬嘉树看向男人手中的纸条,心生异样,难道说城中已经有人认出了他们? “请吧,南楚的贵人。” 中年男人收起纸条,侧身让出一条路,“我们老大要见你。” 老大? 姬嘉树心想,难道是当初在碎叶城最先造反的丁三? “春华,该怎么办?” 陈子楚忐忑地低声问。 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进城。” …… …… 沙城的侧门在夜色下徐徐打开,姬嘉树带着陈子楚和许义山走了进去。 “贵人,这边来!” 之前给中年人送信的小孩在前面引路,赤着脚一路跑得飞快。 姬嘉树等人跟着他来到最大的一顶帐篷前。 章节目录 第四百九十一章 团聚 姬嘉树走到这顶帐篷前,第一反应就是眼熟。 沙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城池,第一次来的时候,这座城给他的印象是穷苦。居住的百姓稀少,城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但现在原本空荡的城池道路边都被帐篷挤满,四处都是奴隶兵丁活动的痕迹。大部分的士兵现在都在帐篷中睡觉,但光巡逻的兵丁就比这座城的原住民都要多。 整座城池已经变得人满为患。 与人满为患相对的,是这帮临时组织起的起义军那异乎寻常的秩序。 姬嘉树没有怎么带过兵,但他读过不少兵书和史书。 在过去的朝代里,底层奴隶们的起义无论在哪个国家都很少成功。 只因无论是佃农还是马奴,底层百姓发动的起义虽然规模可以很大,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农民和奴隶们学识有限,不懂带兵打仗,更不可能懂得如何屯兵备战。 可姬嘉树如今走入沙城,却仿佛走入了一座大兵营。 明明起义军大部分是穷苦牧民和奴隶构成,整座城内却秩序井然,军帐与军帐之间位置得当,旗帜高悬,兵士们间的巡逻也有模有样。 这些起义军已经明显形成了建制,有了正规军队的模样。 更让姬嘉树震惊的是,他发现这座城内的队伍不止一支。 他想起了之前在禅院楚彦曾说过,西戎王庭内各大翟王的领地都发生了不同规模的起义,而这些义军都在往一个地方汇集。 但来自不同翟王领地的起义军想要汇聚起来,就得有一個足够强大的人来统领。 这意味着这个人不但能够自己拉起一支队伍,还能降服其他起义军的首领,并拥有将所有起义军统合到一起的能力。 姬嘉树原本以为在这片贫瘠的土壤上没人能够做到,直到他今晚走进沙城。 他一路走,一路觉得心惊。 这样的人居然藏在西戎,而中原修行者完全不知道此人的存在。 这让姬嘉树在走进大帐前,就对这支起义军的首领产生了敬畏和忌惮之心。 但他之所以觉得眼熟,是因为这顶帐篷所设的地点。 整座沙城现在几乎都被军帐所占据,但这位统领所设大帐的位置却不在沙城中心。 “春华,这地方是……” 这时陈子楚也意识到这地方的熟悉了,“这不是我们之前宿营的地方吗?” 他们眼前的帐篷,正是他们之前来沙城每次的住宿之地。姬嘉树甚至清楚地记得,一个多月前就是在这个地方,嬴抱月和李稷告别,两人分道扬镳。 起义军的总帐,就设在这里? 明明看上去是大军的主帐,但此时帐篷前却无一名卫兵,看上去气氛有些诡异。 “三位客人,军师大人和将军就在里面,再往里面我就不能进去了。” 带他们来的小孩大声道,不等姬嘉树等人回应,小孩撒丫子就跑了个没影。 “哎,你这……” 陈子楚呆住,望着眼前的帐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姬嘉树却从这小孩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这小孩在城门处送来的信,是一位“军师”写的,但中年人放他们进去时,说是“老大”要见他们。 刚刚这小孩又提到军师和将军在里面等他们。 也就是说要见他们的,是两个人。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这座城里,居然有两个人同时做主吗? 姬嘉树心怀疑虑,掀开了帐篷的帘障。 然而等待在帐篷里的,既不是满帐的刀兵,也不是什么诡异的景象。 “哎?你们?” 看清坐在屋里的人时,原本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的陈子楚瞪大眼睛,吃惊地叫出声。 帐篷内摆着一张长桌,长桌边坐着三名修行者,两男一女。 看见姬嘉树他们走进来,这三人也吃了一惊,纷纷站起身。 “春华?子楚?” 姬嘉树也不复冷静,望着最前方的男子,喃喃唤道,“大哥?” 坐在长桌边的修行者,正是姬清远、耶律华和孟诗。 “你们还留在这里?” 看见熟人,陈子楚不害怕了,欢喜地跑上前去,“昭华君怎么样了?闭关结束了吗?” 姬清远摇摇头,神情复杂,“你们离开后不久,李稷就为了追杀鬼华君离开了。” “是吗?” 这是姬嘉树可以预料到的结局。之前李稷提出自己要为心魔闭关的时候,他就觉得对方是在找借口,并不是真心想留在城里闭关。 “那你们就一直留在这里?” 姬嘉树轻声问道,“怎么会呆在这起义军的大帐里?” “对啊,你们怎么会在这帐篷里,吓我一跳,”陈子楚睁圆眼睛,一惊一乍地指着姬清远三人,“伱们三个不会就是那劳什子军师吧?” “怎么可能。” 姬清远三人对视一眼,露出苦笑。 “昭华君离开后,我们三人本来没有再呆在这里的理由,准备去禅院找你们和抱月,”耶律华上前一步,“但就在半路上,我们遇到了往这个方向前来的起义军,被他们请到了军中。” ““请”到了军中?” 姬嘉树皱起眉头,目光锐利起来。 姬清远三人与这些起义军毫无瓜葛,为什么要请他们?恐怕是为了贪图耶律华和孟诗的战力吧? 耶律华知道姬嘉树在想什么,苦笑一声,“一开始的确有些误会,但后来我们遇到了一位先生,说是抱月的故人。” “抱月的故人?” 姬嘉树一愣。不等他反应,帘障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是我。” 地面传来轮子滚动之声,一名老者滚动着轮椅,出现在众人面前。 姬嘉树望着这个人,目光停在他的腿上,震惊地停住呼吸。 “你是……” 来人衣衫整洁,面容陌生,但那双眼睛,他分明见过! “小公子,我们有月余未见了,”杜子卿望着吃惊不已的姬嘉树和满脸迷茫的陈子楚许义山,微微一笑。 “春华,这人谁啊?你认识?” 陈子楚莫名其妙,他一直跟在姬嘉树身边,这人说一个多月前见过姬嘉树,那他怎么没见过这人? 姬嘉树望着轮椅上男人的眼睛,喃喃开口。 “你本来也应该见过他,只是你当时没下去。” “啥?” 陈子楚没听懂,一边的许义山却忽然反应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四百九十二章 询问 “难道说,他就是那晚你们在刑堂下面去见的那个……那个” 许义山语无伦次,杜子卿闻言微笑起来,“没错,我就是那天被关在禅院刑堂下面的那个人。” 陈子楚瞪大眼睛,像是看鬼一样瞪着轮椅上的人。 嬴抱月去禅堂是为了救一個叫杜子卿的人,但他们三个谁都不认识这个人。只是觉得能被禅院掳走,还被嬴抱月这样不惜代价的营救,一定是个重要人物。 当时下刑堂的时候,因为太危险陈子楚和许义山都留在了地面上,只有姬嘉树跟着楚彦嬴抱月下了地窟,最终人没救出来,只在下面见了一面。 陈子楚和许义山俩人从始至终都没见到他们要救的那个人的面。 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地方见到了。 陈子楚脑子里第一反应,这家伙是人是鬼? “你就是杜子卿?当初在丁零救了抱月的大恩人?” 陈子楚围着轮椅转了一圈,除了眼睛亮点,脸上皱纹多了点,他实在没在此人身上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我的确是杜子卿,”杜子卿淡淡一笑,“恩人谈不上,抱月公主于老朽而言,也是救命之恩。” 姬嘉树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杜子卿,当初在刑堂地下,此人被折磨的不样,看上去命不久矣,和现在这副收拾干净的模样差别巨大。 只有一双眼睛保持了原样,他也是靠着这双眼睛才认出了此人。 “楚长老说有人救走了你,”姬嘉树轻声道,“是救你的人把你带来这里的?” 他当初亲眼见过刑堂地下隐藏的怪物有多可怖,实在很难想象居然有人能够突破那群怪物的守卫,将杜子卿活着带出来。 “我能获救,你们功不可没,”杜子卿微笑望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是伱们和抱月一起找到了我,将位置传递了出去,在下才得以重见天日。” “老朽还没有向你们表示感谢。” 他一手按胸,向三人行了一个草原礼仪,“谢谢你们。” “我们没做什么,”姬嘉树退后一步,侧身还礼,“我只是陪抱月一起去而已。” 将杜子卿具体位置传递出去的是嬴抱月,他们对此毫不知情,真论功劳,楚彦比他们的贡献都大。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姬嘉树盯住杜子卿的双眼,“你就是起义军的军师?” 能够让起义军豁出性命去救人,杜子卿在起义军那群人中的地位必然不凡。结合从城门处一路走来的见闻,姬嘉树对此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杜子卿点了点头,欣赏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你猜的没错。” 姬嘉树脸上并没有和故人重逢的喜悦,警惕地望着他,“也是你把我的兄长和朋友带到军中的?” “做主的并不是我,”杜子卿知道这个聪颖少年在想什么,“你不用担心,你的兄长和朋友是来去自由的,我们只是邀请他们和我们同路。” “我们?” 姬嘉树眯起眼睛,“救你的人也在这里,对吗?” 杜子卿刚想开口,帐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够了,子卿,这小子怀疑你呢。” “别和他废话了。” 姬嘉树闻言心中一震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着铠甲的高大男人掀开帐幔,走了进来。 和杜子卿不同,此人身上煞气极重,威压极强,观之居然有令人难以直视之感。 姬嘉树环视四周,却发现陈子楚许义山等人的反应并不剧烈,唯有耶律华和孟诗脸上稍稍变色。 等阶不够高的修行者察觉不到这男人的气息? 姬嘉树心中吃惊,抬头却只见男人深色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姬墨的儿子吗?” 百里策凌玩味一笑,“别看了,我就是你在打听的人。” “是我将老杜救出来的,也是我做主将光华君等人带到军中的。” 姬嘉树刚想开口,姬清远挡到他面前,沉声道,“百里将军,我应该告诉过你,我也是姬墨的儿子。” 百里? 姬嘉树正被兄长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听到这个姓氏愣住。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姓氏。 百里策凌目光在姬清远身上停留了一瞬,笑了一声,“没想到姬墨的儿子们居然如此兄友弟恭。” “好了,”他朗声笑了笑,“我没什么恶意,只是你也该告诉你弟弟,不用那么怀疑我们。” “毕竟这些天,我等也不曾为难过你们。” 姬清远迟疑一瞬,转身向姬嘉树点点头。 姬嘉树回过神来,向眼前高大男人一礼,“请问将军大人,召见我们,是为何事?” “唔,也没什么大事,”百里策凌在桌边找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不是你们要进城么?总不能让你们在城门口和我的兵打起来。” 果然这人在城内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姬嘉树凝望着桌边的男人,他判断此人的境界必然不低,现在肯定隐藏了气息。 “那将军为何要将我兄长和朋友留在军中?” “我只是碰巧遇到了他们,他们和我的兵起了冲突,”百里策凌淡淡道,“后来听到他们的去向后,我觉得他们没必要再北上,就带了回来。” 百里策凌抬下巴指了指杜子卿,“毕竟抱月公主要救的人,我已经救回来了,等他们到了禅院,估计你们都已经离开了。”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 百里策凌说完看向姬清远,“你看,我当初说的没错吧?你弟弟他们人这不就过来了。” 姬嘉树他们三人是来了,却少了一个关键的人物。 姬清远欲言又止,从见到姬嘉树的第一眼他就想问,却一直没能问出口。 此时这个帐篷里的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春华君,”杜子卿滚着轮椅来到姬嘉树身边,问出了那个问题。 “抱月公主,现在人在何方?” 帐篷里近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姬嘉树,除了同样的心虚的陈子楚和许义山。 姬嘉树知道躲不过这一关,深吸一口气。 “我不知道。” “我们三人离开禅院的时候,抱月她还没出来。” 章节目录 第四百九十三章 看上 大帐中霎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姬嘉树,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帐篷中弥漫开来。 姬嘉树早已有所觉悟,抿唇向姬清远低下头,“大哥,对不起。” 在场众人中,最让他觉得抱歉的是姬清远。 他已经知道了嬴抱月是谁,也就知道了她对于姬清远而言意味着什么。 过去姬清远看嬴抱月时的那些眼神,也就都有了结果。 望着对面深深弯下腰的弟弟,姬清远瞳孔收缩,心情一时间极为复杂。他一方面担心嬴抱月,一方面又为弟弟的举动感到心痛。 原来,姬嘉树什么都知道了。 但姬嘉树到底还是太年轻,姬清远瞥了一眼帐篷里其他人,苦笑一声,“你对我道什么歉,那是你的未婚妻。” 姬嘉树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 “罢了,昭华君不在数我年纪最大,和我说也没什么,你也是慌了神吧。” 姬清远走过去摸了摸弟弟的头,轻描淡写将此事揭了过去,“我知道你很自责,但先别慌,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定了定神,瞥了一眼杜子卿和百里策凌。 杜子卿是能让嬴抱月豁出性命去救的人,旁边的陌生男人又是杜子卿愿意托付性命的人,这个帐篷里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姬嘉树将他们在禅院的见闻一一道来,包括嬴抱月跟着楚彦下了密室,在去见少司命神魂碎片的途中消失后再也没出现的事。 “外界风云变幻,我们三人一直呆在那间密室也不是个事,就都出来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拿出楚彦交给他们的玉佩,“禅院的楚长老说,如果之后抱月出现,他会用这信物立即通知我们。” 听他讲完,帐中其他人脸色都变了,杜子卿和百里策凌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下来。 大活人消失在一间密室里,只因为所谓的神魂碎片,若是换作其他人讲述,恐怕都以为姬嘉树在编故事。 姬嘉树在讲述的过程中并没有提到嬴抱月就是林抱月的真实身份,有意地隐去了这一点,但他观察其他人的脸色,发现知道真相的人居然不在少数。 杜子卿和百里策凌这两人来历神秘就不提了,站在耶律华身边的孟诗周身气息波动巨大,显然早就知道内情。 姬嘉树回想起她的出身和经历,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搞了半天,也就是他猜到的最晚,周围都是明白人和少司命的故人。 “神魂碎片么?” 孟诗原本很担心嬴抱月的安危,但听见她是在找回神魂的途中失踪,心却定了下来。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嬴抱月现在处境安全。孟诗心里明白,嬴抱月现在恐怕正身处他们谁都无法想象的巨大试炼之中,身心俱危。 但这场试炼,他们谁都帮不了她。 他们能做到的,唯有相信她。 “春华君。” 孟诗忽然走到姬嘉树面前,“你不用自责,你们当时选择离开,是正确的。” 这一路走来,还是有人第一次这么和他说。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这个帐篷中唯一的女子。 “抱月姐姐,不需要人一味地等待她。” 孟诗认真道,“她会自己走到我们面前,比上一次更加强大。” 她相信她。 当初她被困在宁古塔朝不保夕之时,是嬴抱月跨越万难来到她的面前。 这一次,孟诗依旧相信。 相信那個寄托着无数人信念的女子,会战胜过去的自己。再一次,回到所有人身边。 姬嘉树心中一震,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子。 一瞬间,孟诗的身影仿佛和嬴抱月有所重叠。 坐在桌边杜子卿和百里策凌也都看向孟诗,有些吃惊。 百里策凌微微垂下视线,眼前浮现出那个他忘记不了的画面,那是林书白打马路过街边,向地上的少年伸出手的瞬间。 他意识到这名少女恐怕和林书白和林抱月都渊源匪浅。 “小姑娘。” 百里策凌欣赏地望着孟诗,忽然开口,“我之前并未限制伱们行动,但我现在有个请求,不知你可愿意?” 孟诗感到意外,“什么请求?” 百里策凌深深望着孟诗,“你可愿留在我的军中,掌管一支千人以上的队伍?” “千人?” 孟诗还未回应,周围其他少年先吃了一惊。 受到嬴抱月的影响,姬嘉树等人早已不敢轻视女修。但让女子掌兵,这可不是一般山海大陆上的男人能接受的。 百里策凌虽然没有挑明,但他们都看见过这座城中情况,千人在起义军中可不算个小数目。百里策凌只一句话就愿意分给孟诗这么多人,这魄力着实惊人。 孟诗也很惊讶,“百里将军,我……” 她有些犹豫,但并非不想掌兵。嬴抱月正在直面自己的挑战,如果她什么都不做,没资格站在嬴抱月身边。 “等等。” 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孟诗身边的耶律华忽然开口。 “百里将军,请问你们屯兵在此,到底准备做什么?” 百里策凌挑眉,有些意外。 他早就看出来耶律华和孟诗是一对璧人。一般而言,即便是少年英雄,也会将自己的恋人看做自己的私有物,不愿让其抛头露面。 百里策凌早就做好了耶律华反对的准备,却没想到这小少年一张口,却只问他们出兵的方向。 “事到如今,告诉你们也无妨,”百里策凌沉声道,“后日天明,我们就会出兵,攻打白狼王庭。” “什么?” 帐中的少年们大吃一惊。 沙城中起义军势力不小,但进攻白狼王庭可不是一般的任务,兹事体大,击之有如以卵击石,步子跨得太大。 耶律华紧皱双眉,“请问,可有内应?” 如果没有内应,他实在想不出百里策凌等人哪里来的胆量。 百里策凌对这名少年顿时也生出了赏识之心。能一眼看出他们本有内应,这耶律华也算是心思缜密。 “原本有,但现在情况不确定。” 百里策凌目光沉下来。 他和杜子卿再次联系埋伏在白狼王庭的暗桩相见,却依旧没能等到人。他迫不得已将出兵的日期又延后了三天,对方却依旧没有回应的迹象。 他已经不能再等了。 章节目录 第四百九十四章 提议 他们的等待已经到了极限了。 百里策凌摆在桌上的拳头紧紧握住。 不光是因为他们现在骑虎难下,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是,沙城内的粮草就要用完了。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座小城内,是要吃饭的。 起义以来,他们一直以来都是打一座城破一座城的粮仓吃一座城内的存粮,走的是以战养战的路子。 可他们在沙城内驻扎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沙城内部贫瘠,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即便他们早早干掉了西戎官员拿到了粮库的钥匙,但其中根本没多少存粮。 这些天来,他们用的都是之前从其他城池带来的粮草。 可现在这些粮草也都即将耗尽,周围已经没有其他城池可以再攻打,他们的面前只横亘着一个西戎草原上最大的肥肉——白狼王庭。 只有打下白狼王庭,获得白狼王搜刮来的无尽储藏,他们才可能活下去。 “我们原本预计来接应的内应很可能已经反水,”百里策凌平静地开口,“但不管对方来不来,我们都会按原计划行事。” 耶律华也很平静,脸上有着不属于十几岁少年的沉稳,“你们这是去送死。” 百里策凌笑了,“不管往前往后,这都是条死路,没有必胜的路。” 现在摆在起义军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前进,硬着头皮去打白狼王庭,二是后退,重新回到漠北,去抢北方各翟王的地盘。 但后退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他们一路行来这么大的动静,即便云中君不在西戎,可白狼王和其他贵族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起义军就潜伏在白狼王庭不远处。 杀父上位的白狼王不是草包。 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大军前来讨伐,百里策凌只能想到两种可能。 一是白狼王庭内部出了问题,白狼王忙着处理内乱,没把他们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 这种可能对他们太有利,只是起义军众人出于侥幸心理的妄想。 最大的可能就是白狼王在等他们离开沙城。 沙城只是一座小城,没什么资源,外围还被沙暴笼罩,从外面打进来代价太大不划算。 所以白狼王在等。 他在等他们自己出去。 只要起义军耗尽粮食后主动出城向北逃亡,白狼王的大军就可以立即追击他们,痛打落水狗,将他们一举歼灭。 出城是不可避免的,但主动进攻和弃城而逃之间,士气会完全不同。 百里策凌沉下目光。 如果他们选择北逃,虽然有逃掉的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被白狼王的军队追上歼灭。 如果他们向前进攻,最大的可能也是被主场作战的白狼王军队屠杀殆尽,且没有回头之路。 这是一场死局。 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是死路。 那么,百里策凌会选择轰轰烈烈地向前。 耶律华注视着坐在桌边嘴角带笑的男人,完全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从哪来的狂妄,背着这么多条人命要去攻打白狼王庭,居然还笑的出来。 除了一时热血上头或是狂妄自大的疯子,谁会这么做? 明明从常理上而言这是个疯子,耶律华却无法生出轻视之心。 明明听上去是個无谋的计划,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准备了很久呢? “好吧,这是你们的选择,”耶律华深吸一口气,“我没资格评论什么。” 他看向孟诗,目光凝重起来,“阿诗,你自己选吧。” 他能问的已经都问了,他当然想要阻止孟诗跟着这群疯子去送死,但他也没有资格操控孟诗的人生。 “我……” 孟诗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道,“你们安插在白狼王庭的内应叫什么名字?是否应该派人去找一下?” 既然内应没有回应,那为什么百里策凌等人没有派人进去主动去接触那个人? 虽然这也有风险,但总比带着大军撞上去送死要好。 百里策凌一愣,定了定神道,“我们早已派出过密探,但白狼王庭看守严密,很难混入其中。” 孟诗低头沉思了一下,“要么我去试试?” “我毕竟是个女子,有些事情做起来要方便些。” 百里策凌瞳孔微微收缩,杜子卿脸色也变了。 他们都是军中混迹多年的人,当然懂得所谓的“伪装”是什么意思。女子的确更适合当细作暗探,但这往往意味着她们要付出肉体上的牺牲。 即便孟诗是个高阶修行者,但如以女子身份混入白狼王庭,和羊如虎口没什么区别,谁也不能保证她能全身而退。 之前一直保持着冷静的耶律华身体颤抖了起来,猛地抓住了孟诗的手臂,手背上鼓起青筋。 他发过誓要尊重孟诗的所有选择,但她此时的提议,在挑战他内心的极限。 百里策凌瞥了一眼面如金纸的耶律华,淡淡开口,“不必了。” 孟诗睁大双眼,有些吃惊。 毕竟她的提议对于百里策凌而言是一桩无本万利的买卖,有可能挽救不少人的性命。 百里策凌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平静道,“我是缺将领,不是缺细作,我手下的密探够多了。” 谢六那群人并非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如果他们真的打定主意不协助他们攻打白狼王庭,那么就算孟诗自我牺牲混进去见到他们,也没意义。 那群老鸟可不会被一个陌生的女子说服。 更重要的是…… 百里策凌瞥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杜子卿,孟诗这个提议对他们而言的确是有利的,况且是她主动提出的,他们大可以试一试。 要是放在以前,杜子卿早就同意了,毕竟他们之前那么多伙伴的命都舍去了。 但此时,杜子卿却没开那个口。 “等等,可是……” 孟诗还想开口,一阵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却打断了众人的对话。 “砰!” 帐篷外传来一重物撞在帐篷上的沉闷之声。 “什么东西?” 帐内众人一惊,外面传来小孩的叫声,“哪来的傻鸟?快滚开!” 傻鸟? 姬嘉树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掀开帐篷冲了出去。 众少年之前经历过那么多神兽送信的事,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纷纷跑了出来。 章节目录 第四百九十五章 召回 众人跑出帐篷,只见一只羽毛凌乱的金刚鹦鹉在半空中乱飞。 这鸟显然撞得晕头转向,连转了几圈才稳定住身形,没有直接从天上掉下来丢光鸟族的脸面。 姬嘉树等人多么离谱潦草的神兽他们都见过了,自然不敢轻视于它。毕竟天上飞来只胖麻雀都有可能是金翅大鹏所化。 这金刚鹦鹉一看就不是西戎草原上会有的鸟,能穿越永夜长城飞到这个地方来这本事可不小。纵然它此时就像只落难的山鸡,想必也……有个贵重的身份吧? 那鹦鹉在天上兜了几圈,看向下面仰头望着它的少年们,小眼睛滴溜溜转,像是在找人。 “嗯?” 这鸟的眼神让姬嘉树觉得有些熟悉,赵光有只黑羽鸽子,就有类似的眼神。 “花花?” 身后传来吃惊的声音,姬嘉树回头,发现最后出来的耶律华正吃惊地望着那只鸟。 天上乱转的金刚鹦鹉发出一声啼鸣,猛地俯冲下来,气势猛的让一边的孟诗都后退一步。 耶律华伸出手,像是架鹰一样架住这只鹦鹉,“你怎么来了?” “光华君,这位是?”姬嘉树问。 “哦,这是我等阶九时驯服的神兽,”耶律华转头向同伴们解释了一下,定睛看向鹦鹉的鸟爪,发现鸟的爪子上系着一只竹筒。 能把鹦鹉当信鸽用……只能说不愧是耶律华驯服的神兽。 也只有这种在等阶九时驯服的本命神兽,能够在千里之外精准地找到主人。 姬嘉树看着取下竹筒的耶律华,对于这只鹦鹉是何人派来的,已经心里有数了。 “光华君,谁寄来的信?” 周围其他少年都围上来,耶律华取出竹筒里的密信,乍一看上面写的密密麻麻,却都是众人看不懂的话,想必是北魏王室内部的暗语。 耶律华细细读完,神情复杂起来。 他将密信递给身边的孟诗,轻声道,“父王母后叫我们回去。” “我们?” 孟诗一怔,看向手中的信笺。 曾经在宁古塔内朝夕相处,她能够认得冯燕的笔迹,一眼认出这封信的后半部分正是耶律华的母亲北魏王后冯燕亲笔。 “父王的身体恐怕是真的撑不住了,”耶律华眼中浮现出一股痛意,“我必须得回去了。” 他作为监国太子,原本绝不能离开北魏国境。当初他送别嬴抱月等人时,是他的母亲冯燕读出了他内心的渴望,做主让他离开。 耶律华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到了紧要关头,母亲是不会召他回去的。 他身为太子,就要履行自己的责任,不能再任性了。 他那些可以纵情任性,环游四海的年少时光,终于到了要结束的一天了。 耶律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冯燕给孟诗也专门写了一封信。 “王后娘娘叫我回去?” 孟诗看着密信上的内容,有些难以置信,“这信上提到的娘子军是……” “娘家那边有一只军队,她一直将其藏在暗处。” 即便被关入宁古塔,冯燕也没有完全暴露这支军队,但此时却在密信中提到。耶律华也没想到母亲会将这支军队暴露到明面,毕竟这是冯燕保全家族的最后筹码。 “母后她想要将这支军队交到你的手中,”耶律华轻声道。 “可……我没有资格接受。” 孟诗有些无措,她在军中呆过心里清楚,军队这种东西,不是别人给你你就能拿到手中。 她不是林书白林抱月那样的天才将领,单凭个人能力就能服众。她虽有点修行境界,但不过是一布衣,年纪小没有资历又出身寒微,如何能控制北魏王室的军队? 就算她厚着脸皮接手了,底下人恐怕也不会服她。 “你有资格。” 耶律华沉默了片刻,耳根有些发红,“这要看你愿不愿意。” “如果伱愿意,母后说等你回国就行册封礼。” 孟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册封什么?” 耶律华抬起头,双眼明亮如星,“北魏太子妃。” 周围看热闹的少年们遽然一静,随后都张大了嘴巴,“呜噢……” 虽然经历出身不凡,但此时看到好友们好事将近,他们像是寻常的少年人一般,发出了起哄的声音。 当然,欢呼声都控制在合礼的范围内。 百里策凌推着杜子卿的轮椅站在后面,注视着那群虽然身陷困境但眼中有光的少年人,目光一时间有些悠远,有些复杂。 “怎么?” 杜子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伙计,“羡慕吗?” 百里策凌笑起来,大方点头,“有一点。” “我在想,如果后天谢六能带人来接应,我们能顺利攻下白狼王庭,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能像这群小子一样,举着刀剑欢呼吧。” 那将是如梦一般的场景。 杜子卿低下头来,“谢六恐怕是遇到了难处。” “我知道,”百里策凌平静道,“就算他不来,我也不会怪他。” 他们这些人,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杜子卿望向被少年们簇拥着的孟诗,“看来你看上的这小姑娘,当不了你的手下了。” “也好,”百里策凌叹了口气,摇着头笑道,“我可没那個本事,能用得起北魏的太子妃。” 望着那群生气勃勃的少年人,他淡淡道,“都让他们走吧。” 杜子卿一怔,意外地看了一眼百里策凌。 别人姑且不谈,南楚春华君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如果能加入起义军那将是绝佳的战力,百里策凌居然这么轻易地放走他? “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该跟那堆黑泥决斗的,是我们这些老家伙。” 说完百里策凌向前走了几步。 察觉到他靠近,耶律华目光一凛,少年们对视一眼,稍稍分开。 “光华君,”百里策凌拱手,“既然父母有召,那你就回去吧。” 他看了一眼孟诗,微笑道,“小姑娘,你有更能大展拳脚的地方,祝你一路顺风。” 孟诗心中愧疚,“百里将军……” 百里策凌摇摇头,“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 他看向姬嘉树,“不知春华君之后有何打算?” “我……” 姬嘉树望着耶律华和孟诗手中的密信,目光复杂。 在看到北魏王夫妇给耶律华送信来的时候,他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同为出门在外的战国六公子,耶律华被父母君王惦念着,在危急时刻召回了。 可他的父亲……却杳无音讯。 姬嘉树看了一眼姬清远,发现兄长也在看他,两人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复杂心情。 他们的父亲自从他们离家后就没有来过任何消息,简直就当…… 他们都死了一样。 章节目录 第四百九十六章 去路 姬嘉树伸手摸着自己腰边春雷剑的剑柄,不知不觉,他离家也有一段时间了。 之前在长城内的时候,还有姬家的下人会经常通过姬家的情报网送信来,他也由此得知家里面的一些消息。比如母亲是怎么样的以泪洗面,叶家人是怎么样的暴跳如雷,他父亲又是怎样成日闭关对家事不闻不问。 在越过永夜长城后,姬家情报网的消息就断了,他们姬家三兄妹至此失去了南楚那边的消息。 但是姬嘉树心里清楚,姬家情报网的消息虽然越不过长城,但只要他们那个父亲有那个心,完全是可以送消息进来的。 毕竟即便国师许沧海成了废人,北魏王室都将消息送进来了,神通广大的南楚国师不可能做不到。 只不过看……那人有没有那个心罢了。 姬嘉树低低叹了口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在苦恼些什么。 毕竟在南楚的时候,他明明最害怕收到那個人的传信,现在却为没有收到家书而失落,他也是够矛盾的。 姬清远看了姬嘉树一眼,知道弟弟在难受些什么。说实话,他从不指望他们那个父亲对儿子有什么父子之情。 但从南楚国师和姬家家主的角度,姬墨对姬嘉树的不闻不问,让姬清远觉得十分奇怪。 他和姬安歌就罢了,两个外人而已。可姬嘉树是姬墨唯一的嫡子和正统继承人,姬墨真不怕他就这么死在外边? 这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了无数次死里逃生的情况,尤其是姬嘉树,数次处境凶险舍生忘死,能活下来真就是靠自己造化。 姬墨应该是能够感知到姬嘉树遇到的不少危险的,但他居然从来没有阻止过,哪怕遥遥地传个消息都不曾。 从最近各国的动作上,姬清远明显感觉到大陆局势的紧张,可奇怪的是姬嘉树作为南楚的重要战力和姬家的继承人,姬墨完全没有叫他回去委以重任的意思。 至少到现在都没有。 姬清远陷入沉思。 放在其他贵族家族,为了给嫡子铺路,早早就会将家族产业和朝堂上的资源交给儿子打理,但姬墨却完全没有这么做,姬嘉树在南楚虽然拥有春华君这样的名号,却没有实权和自己的势力。 与之相对的,李稷只是个义子,东方仪却已经将巨阙剑传给了他,并在中阶大典上当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李稷毫无疑问会成为东吴的下一任国师。 姬清远望着和离开南楚时比明显强大成熟了许多的弟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如果放在以前,他只会觉得是姬墨生性凉薄对儿子漠不关心,可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发现不能小瞧任何一位神子。 即便是他最厌恶的那个父亲,很多的行为也暗含深意。 姬墨到底在想些什么? 或者说,姬家想要做什么? 不等姬清远想到些什么,耶律华从孟诗手中拿过密信走到了两人的身边,“姬大公子,春华君,请问你们之后有何打算?姬国师有什么安排吗?” 姬清远没想到对方居然正好点中自己所想,吃了一惊,“你为什么这么问?” 耶律华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么大反应,愣了愣道,“是我母亲在信里,让我问春华君一事。” 北魏王后冯燕? 姬清远意外极了,北魏王后为何会提起姬嘉树? 姬嘉树也没头绪,和姬清远对视了一眼,“请问有何事?” “我娘她问……” 耶律华望着信上最后的一行小字,有些难以启齿,“我娘问,如果南楚春华君没有去处的话,愿不愿意来趟北魏?” 此话一出,周围其他少年都面面相觑,神情异样。 “怎么?你娘是想把春华挖到北魏去不成?”陈子楚一把勾住耶律华的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 若是真的,那可真是女中豪杰,敢挖南楚国师的墙角。 “不是这个意思,”耶律华苦笑,他可一点都不想得罪姬家。 耶律华看向姬嘉树,“春华君,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们攻打宁古塔时率领的那支义军?” 姬嘉树一怔,点了点头。 当时他们跟着嬴抱月一路北上,阴差阳错收拢了许多灾民和盗匪,他自告奋勇去照顾那些人,第一次尝试去率领一支队伍。 在宁古塔被推倒后,他们无法带着那么多人上路,那支义军后来被北魏朝廷所接手,他也就没再过问了。 “我母亲后来作主招安了那支队伍,其中不少人愿意留下在永夜长城当兵,”耶律华神情有些凝重,“但最近出了点问题。” 姬嘉树心头一紧,“怎么了?” 那支义军虽不是正规军出身,却都是些苦命人。他一心希望他们能够安居乐业,不想再见到悲剧上演。 “你别紧张,目前还没出大事。” 耶律华眉头微皱,“那支队伍里的兵出身过于特殊,据我母亲所说,似乎不太服管。” 姬嘉树眉头也皱起来,他觉得恐怕不光是义军的问题。北魏朝廷的军官对那群人估计怀有轻辱之心,没有好好待那群人。 耶律华瞥了姬嘉树一眼,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总之那群人和派去的将领起了不少冲突。我母亲担心有什么冤屈,就接见了义军的人,结果他们说希望继续待在南楚春华君的手下。” 姬嘉树呆了呆。 其他少年在一边也听得呆住。 “喂,春华,”陈子楚用胳膊肘戳了戳好友,“听见没有?那群人只认伱呢。” 姬嘉树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耶律华叹了口气,“事情就是这样,春华君,如果你之后没有其他打算,可愿和我一起回北魏,接手那支队伍?” 姬嘉树回过神来,有些犹豫,“我……” “嘉树,去吧。” 这时姬清远忽然开口,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你也不希望那群人出事吧?” 姬嘉树一愣,没想到兄长居然会支持自己去北魏,“大哥,可我是……” 他是南楚的修行者,按理说在国难之际应当护卫自己的国家才对,去北魏算是什么事? “反正国师大人也没传信让你回去,”姬清远淡淡道,眼中浮动着姬嘉树看不懂的情绪。 “既然北魏王后相邀,你就去看看,把情况解决了再说吧。” 章节目录 第四百九十七章 时机 姬嘉树看了姬清远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从小到大都是被父母安排着长大,离开南楚后又一路跟着嬴抱月,此时姬清远的话犹如定海神针,让他的心安定了下来。 姬嘉树自己并非没有主见,即便姬清远不发话他也不会置义军于不顾,但兄长的话让他坚定了信念。 姬清远虽然修行境界不高,但姬嘉树内心一直很尊重这个大哥。姬清远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虽然这么说恐怕会对方生气,但姬嘉树有时候会从姬清远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 当然这两个人完全不同的,姬嘉树也搞不清楚自己那种错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也许姬清远并不像他们的父亲,那种特殊的气息是来自于他并不熟悉的兄长的母亲吧。 “光华君,”姬嘉树向耶律华郑重其事道,“我愿意跟你们去北魏。” 姬嘉树的前路定下了,这下换许义山和陈子楚头疼了。 “喂喂,春华,那我们俩该怎么办?” 三人本来打算一起回南楚,结果姬嘉树变了方向,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陈子楚顿时头大的不行,姬嘉树有一支非他不可的军队在北魏等着他,他和许义山可什么都没有。 “你们……” 对于一直在一起的两位好友,临时变卦的姬嘉树也觉得愧疚,思索着道,“子楚,你要不要去找子寒?” “子寒?” 陈子楚愣了愣,来西戎太久,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弟弟。 说起来当初他们来西戎找嬴抱月时候,陈子寒被后辽国师山鬼看中给留了下来,之后还给通过风法送了几次消息过来。 “那小子最近没什么消息了,不知道在山鬼大人那修行的如何,”陈子楚托着下巴,“我好歹是個大哥,就这么去投奔弟弟不好吧?” 毕竟山鬼看中的是陈子寒,陈子楚想起那个深不可测的神子就心里发怵,可不敢就这么凑过去。 姬嘉树目光掠过一筹莫展的陈子楚,看向许义山,“义山,你师父还在稷下学宫等你,你要不要直接回南楚?” 许义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表现的比陈子楚稳重许多,“抱月下落不明,我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回去。” 当初离开水院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绝不会一个人回去。 “春华,”许义山望向姬嘉树,忽然躬身下拜,“伱可否愿意收留我?” 姬嘉树吓了一跳,“义山,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许义山摇头,“我们在南楚是朋友,出门在外是兄弟,但接下来,我不是要做你的兄弟。” “这话什么意思?” 姬嘉树一怔,片刻后反应了过来,“你是要……” “你这次孤身一人去北魏掌兵,想必也需要自己的帮手,”许义山目沉如水。军队是最讲究派系和故土的地方,姬嘉树一个南楚人去北魏当将领,即便自小声名远扬,其中困难也可想而知,很容易被人架空。 “在下不才,愿意在你麾下,当一小兵。” 一边苦恼着的陈子楚睁大眼睛,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他眼前一亮,“对啊,春华,我俩可以去当你的兵啊!” 陈子楚一把拽起许义山,兴高采烈,“什么小兵?咱俩要去,春华好歹不得给我们封个百夫长当当!” “住嘴!” 然而陈子楚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许义山却忽然发怒,冷冷看着他,“你若是这么想,趁早去后辽去找你弟弟,别留下给春华添乱!” 营帐边霎时一片安静。 百里策凌和杜子卿在一边远远地看着陷入尴尬的众人,有些感叹也有些欣慰。 “孺子可教,”杜子卿点头,“也许这些小鬼,将来都能成为大人物。” “不是将来,”百里策凌眯起眼睛,“没那么多时间等他们长大了。” 杜子卿一愣,目光瞬间阴沉下来。 等老一辈都死光,年轻人就得扛起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大旗。 以前在军中也有这样的事,看上去一支队伍里有人十几岁就能当上千人长和校尉十分威风,但那是因为队伍里二十岁以上的将领都死光了。 “看来我这帮老家伙还得尽量多活些时候,再顶上一阵子,”杜子卿轻声道,“那群家伙也快吵完了,送他们走吧。” 姬嘉树他们那边的确已经快吵完了。 被许义山这么一抢白,陈子楚顿时神情尴尬,姬嘉树立即来打圆场。 “好了,义山,子楚也就是开个玩笑,这其中厉害他心里晓得。” 陈家是南楚武将世家,陈子楚本就是将门出身,论起来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要家学渊源。 陈子楚缓过劲来,羞愧地向姬嘉树拱手,“春华,我说错话了。” “若是到了军中,我必然听你安排。” 军令如山,如果他们这些好友在军中肆意妄为,只会扯姬嘉树后腿。 姬嘉树原本心中十分没底,如今这两位好友愿意加入义军,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这时姬清远也走上前,委婉地向姬嘉树表示自己也愿意加入义军,虽然他不擅打斗,但可以做军师。 姬嘉树求之不得,立刻应下。 “好,谢谢你们。” “都决定好了?”百里策凌走到众人身边,“既然你们要走,我也不拦你们。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别明天天一亮就走。” “为何?” 姬清远心思缜密,“百里将军,难道说前面……”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百里策凌淡淡道,“现如今想混出长城去,可没那么容易。” 因为起义军的影响,白狼王庭加强了守卫,对于永夜长城的监守也变得更加严格。 姬嘉树等人的神情都严峻起来。 他们之前是伪装成使团进来的,可现在队伍中擅长伪装的人不在。他们这几人只会舞刀弄剑不通庶务,如果出永夜长城,顿时变成了眼前的难题。 找到前路的喜悦顿时消失了,连带着耶律华和孟诗也愁闷起来。 “倒也不用那么担心,”百里策凌淡淡道,“若是放在寻常,出去的确不容易,但现在你们刚好有个机会。” “两日后,我们攻打白狼王庭之时,正是混出去的好时机。” 章节目录 第四百九十八章 磨灭 草原的夜晚,无论是在何时都是很冷的。 马无夜草不肥,喂牲口是件磋磨人的事,要熬身熬眼。按照草原上的说法,铁打的汉子喂上几年马,都会熬成老骨头。 白狼王庭内,夜已经很深了。 即便每晚都要和姬妾战至半夜的贵族的帐篷内灯都已经熄了。但就在王庭角落的一处马棚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马奴抖抖索索地从地铺上爬起来,给马添草料。 老人一手从马棚角落拖过装马料的口袋,一手拿起叉草的钢叉。 看到他过来,已经吃了大半夜的马儿们兴奋地打着响鼻。 老人走过去摸摸头,俯身闷头填料。 “老乌,你至于爬起来这么多次吗?” 一个年轻点的马奴被吵醒,嘴里用西戎语骂骂咧咧,“你就不能每次睡前把槽添满吗?” 老人不睬他,搁上一把草,洒上一层料,一遍又一遍,不声不响地重复着。 旁边另一个模样苍老许多的马奴翻了個身,踹了身边的年轻人一脚,“你懂个屁!” “喂马就得勤倒勤添,一把草一把料地喂。你一把都倒进去,这群瘪犊子就先尽吃料,完了就不吃草了!” 地上的老马奴身边放着一把拐杖,看上去腿有问题,但他还是麻利地爬起来,瘸着腿拄着拐帮最早起来的老人添料。 “添料也得一点点填,全倒进去马鼻子喷气,把草疙节都弄得蔫筋了,吃着不酥马就又不吃了!” “跟你似的,一顿给你三条羊腿,都摆伱面前,你吃得下吗?就得一碗一碗添!” 地上的年轻人不耐烦地捂住耳朵,“给俺十条都吃得下,一群老东西,吵死了。” 年轻的马奴将脑袋缩进破羊皮袄里继续睡去,只剩下两个老头站在马槽边。 “你腿不好,起来做什么,”老马奴放下口袋,看了一眼身边的瘸腿老头。 “这不是夜太寒,又疼醒了么,”瘸腿老头拍拍自己的病腿,感慨道,“早知道当初就该锯了它,省得受这么多年折磨。” “如果锯了,当时没人有把握能让你活下来。”望着瘸腿老头的腿,老马奴脸上的沟壑变得深了许多,“怕是会感染。” 听到这句话,瘸腿老头愣了愣,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周围,深深吐出一口气。 “这还是当初将军在战场上说过的话吧,”瘸腿老头自嘲一笑,“你居然还记得。” 老马奴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看着埋头苦吃的牲口,又撒上一把料。 瘸腿老头盯着老马奴眼窝下乌黑的眼圈,在心中叹了口气。 “来这之前,从没想着喂牲口是件这么苦的活儿。” 真是人一入夜就老得守着侍候它,甭打算睡一点觉。 他七年前被西戎贵族打断了一条腿,看上去很惨,但他这位老友喂了十几年马,没睡过一个完整觉,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不知苍老了多少。 “对了,”瘸腿老头摸着断腿,“那边来的消息,你到底咋想的?” “你真就打算在这喂一辈子马?” 老马奴转过身,背对着瘸腿老头添草,一言不发。 瘸腿老头望着对面佝偻的背影,嘴张了张,唤出了那个已经不太顺口的称呼。 “小六子。” “谢六!” 老马奴瞳孔收缩,握着钢叉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我是老乌。” “不想断掉另外一条腿,就闭嘴。” “好吧,”瘸腿老头叹了口气,“我不提那名字了。” “可老乌,你到底准备怎么办?我们可都在等你发话呢。” “哼,”老乌冷笑了一声,目光却异乎寻常的冰冷,“你就扯吧。” “我现在能叫来的人,可能有二十个?” “老巴、老九、顺子,已经扎到了粪堆里,给那帮贵族倒屎尿倒的亲妈都不认识。桑子我半年前去牵时候,他正给那贵族小崽子当马骑,驴子天天挑石头,脊梁已经给压断了,托人跟我说他这辈子爬不起来了,暗语已经都忘了……” 男人嘴里吐出一长串的名字,却如同吐毒一般,直压得瘸腿老头抬不起头来。 “不提了,不提了。” 瘸腿老头丢了拐杖,爬下来在地上摸了半晌,好不容易从地洞里掏出个陶罐,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股子劣质马奶酒的酸臭味冲了出来。 “来,喝一杯,”瘸腿老头拍拍身边沾着马粪的干草,“把这些都忘了。” 老乌放下钢叉走过去,接过老头递来的酒碗,两人一碰碗,蹲下身将浑浊的酒液一饮而尽。 烈酒刺喉,两个糟老头子的眼圈都红起来,并肩颓唐地坐在一起。 “嗳,”瘸腿老头打了个酒嗝。 “算了,叫他个球,都是些废人了。” 老乌或者说谢六放下酒碗,双眼木然地看着马槽,“双璧倒是真是双璧,不服不行。没想到他俩还活着,还真的聚起了那么多人。” 杜子卿和百里策凌信守承诺,打到了白狼王庭旁边。 可他们在白狼王庭里的这些人,却早已被磋磨的不成样子。 “倒也不能说只有他们本事,”瘸腿老头拍拍谢六的肩膀,“这些年,你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 白狼王庭内的贵族比任何一个王庭都更多,更。 他们这群暗桩光活下来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在苟延残喘中渐渐失去了过去的意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当人的脑子里只有生存,只有如何熬过今天,活到明天,那么渐渐地就会忘记很多东西。 尤其是在失去了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后。 “说实话,若是国师大人还活着,别说我只断了一条腿,就算断了两条腿,老子都要爬出去。” 瘸腿老头拍着断腿,目光痛苦起来,“只是小六子,我就想问,就算咱们拼着千刀万剐冲出去和这帮畜生拼了,可国师大人又能活过来吗?” 谢六沉默了下来。 瘸腿老头的问题,其实是所有白狼王庭内暗桩们的心声。 这也是他为什么无法回应百里策凌召唤的原因。 不是他不想回应,而是人心已失。 愿意进入白狼王庭潜伏的暗桩,是当初黑虎军中对林书白最忠诚的一批人。 这直接导致林书白死后,他们大部分人都失去了奋斗至今的信念。 他们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成了行尸走肉。 章节目录 第四百九十九章 关卡 谢六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血痰。 他们这些人在被林书白招进黑虎军前,都是实打实的人渣,是些得过且过没什么忠君爱国仁爱之念的人。 他们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原本就是因为林书白的一句话,并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 七年前林书白身亡,他们心中唯一的支柱断了。即便失去了效忠的对象,可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深陷这地狱中爬不出来了。 于是很多人认命了,放弃了身为黑虎军暗桩的信念,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苟延残喘。 人的脊梁骨一断,想再接起来可不容易。 谢六喘了口粗气,“以我一个人的本事,现在出不了白狼王庭。除非驴子、老巴、老九、顺子他们都来帮我。” 可连这几个人,他现在都喊不动了。 百里策凌他们在外面呼风唤雨,可他在里面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也就这个瘸腿老头愿意呆在他身边。 “嗨,”瘸腿老头舔舔碗底的酒液,“也怪不了他们。他们要是离开一时半刻,被主子发现了,都得被鞭子活活抽死。” “你现在想差遣得动他们,估计只能国师大人复生喽,”瘸腿老头抬起头,目光有些复杂,“别说复生,只要能看见太阿剑的剑光,那群老东西估计都能不要命地跑出来。” 谢六闷着头不说话,牙关咬得死紧。 瘸腿老头说的没错。他们的心死了,但没完全死,只是让他们愿意赴汤蹈火的人死了。 但在外面那群人眼里,他们恐怕早已经成了不要脸的叛徒。 “罢了,”谢六抬起头,“若是百里他们真有本事打进来,我就赔上我这条命,去下面陪国师大人,反正我也活够了。” “行啊,”瘸腿老头拿空碗和他手上的碗撞了一下,“那我这老瘸子,就和你一起去。” 没有了谢六的看顾,他也不可能活下去。 谢六看了一眼身边的老伙计,青黑的眼圈上露出一丝笑意。 “行,到时候,一起走。” …… …… “砰!” 嬴抱月在夜色中匆匆打马前行,忽然勒住马缰,“谁?” 伴随着她的抬头,远处枯枝上的乌鸦腾空飞起,发出嘎嘎的尖叫。 “没有人吗?”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耳边凭空传来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就像是酒杯碰撞发出的声音一般。 不过也可能是她太久没睡觉,脑子昏沉产生的幻觉。 说起来,她的确得休息一下了。 嬴抱月拉住缰绳,让从飞奔变成嘚嘚小跑,伸手摘下马脖子下的水囊。 她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天阶修行者虽然能够千里奔袭,但那太消耗真元也太惹人注目。如果她就这么施展开功力从云雾森林掠至贵阳城,那么全天下的高阶修行者恐怕都知道少司命从云雾森林里跑出来了。 所以八年前,她是先靠真元掠过没有人烟的区域,见到城镇后到驿站换马,一路骑马奔至贵阳城的。 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牌,上面刻着“御祷巡按”五個字。 这是独属于御祷省中大仙官级别的官牌。只要有这枚金牌,就能作为御祷省的特使受到地方的优待。无论经过哪个驿站,用这枚金牌她就能换到最快的马,也能免费在山海居的产业里打尖住店。 她当初归隐的时候交出了所有的军符和官印,唯独偷偷藏下了这枚金牌,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一轮明月照亮孤身一人的前路,嬴抱月抬起头,望向在路的尽头出现的巍峨城墙。 没想到她是在自己的记忆里,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地方。 贵阳城。 从物理意义上她现在还身处在千里之外,她此时只是在靠近她记忆中八年前的贵阳城。可此情此景依然让人感慨万千。 大半年前,她作为前秦公主嬴抱月被大司马归昌带回来时,也从城门处进过一次贵阳城。 后来她成了和亲公主,坐着马车跟着送亲队伍一路出城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嬴抱月遥望着这座城池八年前的模样,比起沦落到前秦的时候,这座帝都现在还保持着它雍容华贵的模样,外城高耸,全用青黑色的重石砌就,看上去坚不可摧。 谁能想到就在一年后,这座号称天下第一雄城的帝都就陷入兵临城下的危局呢? 嬴抱月喝了几口水,打马向前继续奔驰。 离城不到二十里,她察觉到了贵阳城的异样。 比起嬴晗日当政时期,以前的贵阳城守卫当然更加森严。但也不至于森严到如此程度。 从城外十里开始,就开始百丈一哨,远远看去沿途到处是竖起的长戟的森林,修行者的威压气息也传了过来,几乎如盖子一般笼罩了整座城池。 整座贵阳城,正在戒严中。 虽然沿途不见缟素,但看这势头……嬴帝不会已经死了吧? 嬴抱月倒吸一口凉气,握紧缰绳加快了速度,很快就靠近了最外沿的一处岗哨。 “停下!” “来者何人!” 站岗的黑甲兵大喝一声,嬴抱月勒马,对方手上的长槊差点晃到她脸上。 事实上那黑甲兵的确是想去戳她的脸,打算用槊尖挑起她头上戴着的兜帽。 嬴抱月目光一凛,纵身从马鞍上跃起,轻巧地落到地上。 缰绳在她指尖转了个圈,原本正在往前狂冲的马儿前膝一弯,霎时停下,乖巧地伏到了地上。 看见对方露的这一手马术,原本神情倨傲的黑甲兵顿时愣在了原地。 黑甲兵后忽的闪出一人,身着一身黑色祭服。 嬴抱月看了一眼对方祭服上的纹样,目光深了深。 三品仙官,这人至少得是个神舞境的修行者。 贵阳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三品仙官都被派到城外守门了? “阁下好身手,在下是御祷省三品掌事,请问阁下是何身份?” 黑衣仙官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来对方境界不低。毕竟深夜在贵阳城外纵马了可不是常人敢干的。 对方没有强行冲卡,已经算是给他们面子了,恐怕是自己人。 嬴抱月没说话,将怀中的金牌丢给他。 这仙官看了一眼金牌上的字样,顿时瞪圆了眼睛。 章节目录 第五百章 进城 “御祷省巡按……” 黑衣仙官喃喃念着金牌上的字,看嬴抱月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周围其他巡逻的黑甲兵看见这些天对他们耀武扬威,鼻子仿佛都长在眼睛上面的仙官露出这样惶恐的神情,都吃惊地看了过来。 “喂,大哥,巡按是什么?”有个年纪轻的兵戳身边的老兵,小声问,“比掌事品阶更高吗?” “俺也不知道啊……” 见多识广的老兵一头雾水,“那牌上也没看见写有品阶啊,仙官大人怎么吓成这样?” 他当了快二十年的兵,见过的最高品阶的仙官就是三品。 在大秦只有三品及以下品阶的仙官会在宫外行走,一品、二品的仙官都在宫内伺候皇帝和王公贵族,而在一品以上的超品在普通人眼里就如仙人一样,都住在云端上,不是凡人能见到的。 嬴抱月看着眼前的仙官拿着牌子打哆嗦,松了口气。遇到个高品仙官倒也好,至少能识货,不需要她多费口舌。 没想到,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黑衣仙官攥紧手中的金牌,怀疑地看向她,“阁下……是黑虎军?” 嬴抱月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黑衣仙官顿时提高了警惕。御祷省巡按使并非御祷省内常设的官位,故而并没有品阶。可巡按使这个官位特殊就特殊在,只有超品仙官能够任命这個官位。 而大秦御祷省内的超品仙官就只有两位,或者说曾经有两位。 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和少司命林抱月。 在大秦,能够拿到这枚金牌的只可能是这两人的亲信,可少司命林抱月已经归隐了,能赐下这枚金牌的人就只剩下大司命。 可偏偏…… “国师大人在一个时辰前带着黑虎军十六骑刚进城门,”黑衣仙官捏紧金牌,盯着嬴抱月的双眼,“请问阁下效忠何人?为何此时要进城?” 如果来人是大司命的亲信,那此人应该先于黑虎军等人前来,大司命让亲信提前来探路,这样才正常。 可大司命刚刚带着黑虎军进城不久,这人跟在后面来了,这事就很奇怪。 加上不光怎么探知,都察觉不出来人的境界到底有多深,这让黑衣仙官心里凉飕飕的。 这人莫不是杀了原本的巡按使,抢了金牌过来的吧? 那这样他拦住了对方,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黑衣仙官调动起全身真元,如临大敌地望着嬴抱月。 嬴抱月察觉到对方起了疑心,心中一凛,更让她觉得不对劲的是黑衣仙官刚刚说的话。 国师大人一个时辰前带着黑虎军进城了? 按照李春兰的说法,林书白不是被支去了西戎么?怎么可能刚进城? 嬴抱月不禁混乱起来,李春兰和黑衣仙官的话语顿时在她脑海里打成一团。 难道说是李春兰搞错了,林书白留在西戎只是虚晃一招,实际上她早带着亲信偷偷赶回了阿房宫? 不对! 嬴抱月忽然一个激灵。 现在不是八年前。她是八年后来的人,可是开了上帝视角的。 没有任何的情报和记载显示八年前嬴帝驾崩的时候林书白人在阿房宫。历史的结果显示她就是不在。 所以说,李春兰的情报才是对的,八年前这个时候林书白没有回来! 那这意味着…… 嬴抱月望着眼前一脸严肃的三品仙官。此人没必要骗她,周围其他黑甲兵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异样。 这说明一个时辰前的确有一个林书白带着一对骑兵来过这里,这群人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还让那群人通过了关卡。 毕竟那是大秦国师,什么人敢假扮的呢? 能同时假扮大秦国师和黑虎军的,又能是何股势力呢? 嬴抱月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心跳加速。 “喂,我和你说话呢!” “你到底是谁?” 黑衣仙官原本都做好了对方暴起杀人冲卡的准备,却没想到眼前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修行者听完他的话,就定在了当场,沉默地站在原地不说话。 兜帽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看得他发憷。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嬴抱月定了定目光,伸手握住了腰边的剑柄。 那是她从李春兰腹中拔出的剑,带着很重的血气。 她动作很轻,但黑衣仙官却吓了一跳,头发都快竖起来。男人猛地后退一步拔出佩剑,施展开全身真元,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嬴抱月却并未拔剑,淡淡道,“别怕,也别动。” 她握着剑柄一动未动,四周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大雾弥漫开来。 周围的黑甲兵什么都没看见,后背却仿佛压上了千斤的重量,握着长戟纷纷摔倒,噗通噗通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整整跪了一圈。 黑衣仙官没有跪,但握着剑柄目眦尽裂,嘴角缓缓流下一股鲜血却不自知,他像是看着怪物一般望着嬴抱月。 “你……你是……” “别和我硬扛,”嬴抱月看了他一眼,“筋脉会断的。” 黑衣仙官脸都快黑了,“伱是……” “我无意难为你,”嬴抱月收起部分真元,“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对方没说自己的名字,但黑衣仙官已经知道了她的一个身份。 一个修行界中,重之又重的身份。 他定定望着嬴抱月,放下剑,缓缓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范阳郡王氏王怀山,拜见……天阶宗师。” “天阶宗师?” 周围跪倒的黑甲兵卸掉压力滚落在地,纷纷愕然不已。 修行界不论年纪先后,只论等阶高低。 嬴抱月破境等阶三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正儿八经地下拜,有种终于从荒郊野岭回到大城市的感觉。 但她心中并无喜悦,毕竟在八年前这对她而言不过是寻常事。 “既然你已知我是天阶,想必不再怀疑我的身份了吧?”她淡淡开口,向黑衣仙官伸出手,“牌子还我。” 黑衣仙官犹豫了一下,恭恭敬敬双手将牌子举到嬴抱月面前。 不管这人形迹有多可疑,从这人展露出天阶级别的实力开始,这事就超过了他的职责范围。 就算他面前的是个杀人越货的敌国天阶,那也不是他需要操心的。 反正他和这群黑甲兵也不可能拦住对方,何苦当那垫背的。 好在国师大人已经进城了,就算此人真的心怀不轨,想必大司命也能拦住她。 “驾!” 黑衣仙官目送着嬴抱月骑马离开,心中依然戚戚然。 “天阶的女修,之前怎么从未听说过,从永夜长城来的吗?” 章节目录 第五百零一章 假扮 比起进城时遇到这些的波折,嬴抱月进宫的过程反而比意料中的顺利。 之所以那么顺利,并非是堂堂阿房宫的守卫还不如贵阳城外,而是对她这个打扮古怪拿着“御祷巡按”金牌的仙官会来阿房宫一事,居然有人提前打过招呼了。 “是御祷省巡按使大人吧?” 镇守宫门的腾蛇卫检查过她手上的金牌,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热情道,“国师大人一刻钟前才打过招呼,正在御祷省内等您呢,您快进去吧!” 接过卫兵递给她的金牌,嬴抱月神情不禁复杂。 阿房宫作为天子居所,是大秦内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一般而言不是皇帝召见,寻常人不得入。 但除了皇帝外,天底下还有一人可以召人入皇宫。 那就是大秦国师,林书白。 帮她提前打招呼的,居然是先她一步进宫的“林书白”一行人。 所以这群人早就知道,会有一个拿着御祷省金牌的人会在他们后面进宫,之前没有在关卡处交代,恐怕是没想到在那种地方有人会拦她。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对于这群人的身份,她心中大概有数了。 皇宫内不能骑马,嬴抱月将马缰递给宫门外的守卫,步行进宫。 阿房宫内被一股肃杀之气笼罩,皇帝寝宫所在的方向被无数甲兵包围,经过的所有宫人都敛声屏气,低头快步而行。 看来嬴帝的状态的确是不对劲了。但嬴抱月现在无力去调查嬴帝的死活,她也没那个本事直接靠近皇帝寝宫。 嬴抱月调动全身真元,径直往御祷省而去。 和被戒严的皇帝寝宫一样,御祷省也大门紧闭,连個看门的人都没看见。 嬴抱月定定望着眼前进紧闭的大门,像是回到了她和嬴苏跪在大殿前求皇帝赐婚的那一天。 林书白将其他仙官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御祷省内,将大门紧闭。 但最后,她还是出来了。 在宫内御祷省内当差的仙官其实并不多,大部分高阶仙官都会在贵族府邸中轮值,或是到二道宫门外的御祷省 班房办事。嬴帝病危,此时御祷省内有头有脸的仙官应该都被调到了皇帝寝宫那边,御祷省内没人倒也正常。 嬴抱月走上台阶,将手掌放到木门上。 如同所料,吱呀一声门开了,就像是在等待她的到来。 高大的殿阁内光线幽暗,嬴抱月一步步走进这个她阔别不久的地方。 “你回来了。” 一个柔和的女声从阁楼上传来,听着酷似林书白的声音。 嬴抱月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眯起眼睛。 果然如她所料,“林书白”带着“黑虎军”进宫后就来了御祷省。只是这声音虽然是师父的声音,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是她的房间。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爬上梯子,来到她自己的房间,缓缓推门。 一打门,十几双眼睛望向她。 如果嬴抱月心理素质不是够好,真会被这场面吓一跳。 她在御祷省中的房间并不大,因为有暗通嬴苏寝宫的密道,位置也十分隐秘,只是角落处的一个小小房间。 但此时她不大的房间内,地面上正坐着十几个身着黑色玄铁甲胄的骑兵,还有一个穿着国师祭服的女修,正端端正正坐在她床上。 只看面容,正是大秦国师林书白。 她一开门,屋里所有人都看向她,睁圆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哪一方更加害怕。 嬴抱月和床上的“林书白”对视了两眼,目光下移,望向对方身上的祭服。 乍一看式样素朴,其实祭服前后都在纯黑底色上用更加深邃的玄色丝线绣暗绣腾蛇图腾,花纹繁复雍容,正是大秦国师才能使用的纹样。 但仔细一看才能看到细微的不同。比如说和真正的国师祭服比起来,这件祭服上腾蛇身上绣着的鳞片数量就要少上不少。 国师祭服上有蛇鳞三百六十五枚,这件衣服上只有一百零八枚。 然而除了那些和国师朝夕相对,天天能看到国师穿祭服的人,一般人是无法区分出祭服上的这点区别的。 整个阿房宫内恐怕也只有一阶仙官和皇帝才能做到。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在过城外关卡和过宫门时没被发现的原因。 毕竟这件祭服也是真的,只不过不是林书白的祭服而已。 嬴抱月望了几眼床上人身上的衣服,沉默片刻,开口道,“这是我的祭服。” 她摘下兜帽,露出脸。 床下的兵顿时都激动了起来,纷纷掀开身上的重甲,从坐变跪,“将军!” 这群人在黑色外甲下,都穿着银色的软甲。 这群人并不是黑虎军,而是银蝉卫。 这天底下,也就只有银蝉卫,才能惟妙惟肖地模仿黑虎军。 “将军,这当然是你的祭服,”床上的那个“林书白”跳下来,掀开脸上的人皮面具,笑眯眯地望着她,“这衣服不是你寄给梅娘姐姐的吗?” “竹娘。” 嬴抱月望着年轻女将的脸,眼前浮现出李春兰的脸,心中一痛。 来人是银蝉三十六骑里的第八人,名叫陈玉竹。和李春兰一样,陈玉竹也是孤儿,因为倾慕李梅娘,加入黑虎军后就仿照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名号改了名字。 在银蝉三十六骑中,她武功并不算最高,却最擅长模仿人的声音。 “梅娘她居然让你来了吗?” “对啊,”陈玉竹笑吟吟道,“梅娘姐姐说我擅长伪装,最适合来完成将军大人安排的这个任务。” 将军大人安排的任务。 嬴抱月定定望着陈玉竹手中的人皮面具,一眼认出是自己的手笔。 进宫前事先打的招呼,她成为少司命后拿到手的一次都没穿过的祭服,她自己才能刻出的师父的人皮面具…… 一切的一切的情报汇聚在一起,事实已经无需怀疑。 她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八年前的她,少司命林抱月一手安排的。 八年前,林抱月在同一时刻做了两手安排。 先借用西戎暗桩出事将林书白绊在西戎无法离开,随后她送信给自己的下属,让银蝉卫找人假扮林书白和黑虎军从永夜长城赶往贵阳城,并进入阿房宫。 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造成林书白人就在阿房宫内的假象。 章节目录 第五百零二章 送走 假扮国师这样的大事自然不可能是李梅娘自作主张,一切恐怕都是她自己的手笔,都写在李春兰之前提到的她寄给李梅那封密信里。 偏偏她这记忆恢复的半半拉拉,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寄的那封信的内容。 嬴抱月望着一屋子被自己差遣来的下属,长长呼出一口气。 陈玉竹他们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顺利完成这么大的任务都兴奋不已,跃跃欲试地望着她。 “将军,梅娘姐姐说到了御祷省里就都听您的安排,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 在陈玉竹看来,林抱月这么隐秘地把他们召到阿房宫来,想必有什么隐秘的任务要交给他们。 嬴抱月目光复杂起来。 她不记得八年前自己寄给李梅娘那封信的内容,但这之后对于伪装黑虎军前来的陈玉竹一行人的安排,她的这段记忆里却记得一清二楚。 “你们……”嬴抱月一开口,满屋子银蝉卫都眼睛亮亮地看了过来。 然而嬴抱月的话却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辛苦你们了,都回去吧。” 嬴抱月低下头,拉开自己床下的一个暗格,“我这里有其他仙官的衣物和腰牌,你们把铠甲脱下来,换上衣服拿上腰牌,就都能出宫了。” “不是,将军,我们才到了这里啊……” 陈玉竹目瞪口呆地望着嬴抱月,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们这一群人日夜兼程好不容易赶到阿房宫,椅子都没坐热,结果嬴抱月却让他们什么都不干就回去? “将军,是属下做错什么了吗?” 嬴抱月平静地摇头,“梅娘不是说了么?让你们到了后听我的话。” 她目光冷了下来,“怎么?一年不见,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也是,”嬴抱月自嘲一笑,“毕竟我现在没有虎符和军印了。” “将军!别这么说,折煞属下了!” 陈玉竹被吓了一跳,哪里还敢质疑嬴抱月的决定,“您永远都是我们的将军,您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干什么!” 她放下手上的人皮面具,三下五除二脱下祭服,伸手就去拿床下暗格里放的仙官衣服和腰牌,毫不停歇地伪装起来。 周围其他银蝉卫也都被唬了一跳,不敢多嘴,也纷纷脱下铠甲换上仙官的衣服。 嬴抱月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换装,伸手拿起陈玉竹放在床上的人皮面具。 能够骗过守城的官兵和宫门的侍卫,这张面具当然刻的惟妙惟肖,是她十六岁时的最高杰作。 不过其实如果仔细看,陈玉竹的身形和林书白还是有区别的。多亏她全程没有下马,也没有遇到天阶宗师,普通人不敢直视国师的脸,才得以顺利蒙混过关。 现在想必林书白带着黑虎军进宫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嬴帝的耳朵里。 如果嬴帝意识还清醒着的话。 “将军?” 注意到嬴抱月的动作,正系着腰带的陈玉竹看了过来。 “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嬴抱月此时望着手中面具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没什么,”嬴抱月反手将面具塞进了自己的怀中,“这面具我收回了。伱们打扮好了就从北门出去,宫中没人认得你们的脸,你们只要沉住气,就能顺利出宫。” “出宫后可以拿腰牌去驿站换马,不要在都城停留,直接回长城去,明白吗?” 嬴抱月的语气异常严肃,陈玉竹不敢多话,重重点头,“好,属下明白。” “嗯,那就走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 …… 晨光熹微。 嬴抱月手扶栏杆站在御祷省的顶楼,凝望着陈玉竹一行人穿着仙官的衣服,从阿房宫北门鱼贯而出。 这群人最后应该都安全地回到了永夜长城。 嬴抱月闭上眼睛,这就够了。 按照她八年前的安排,陈玉竹一行人在伪装成林书白和黑虎军进入阿房宫后,他们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她叫这些人来阿房宫,并不是为了帮自己的忙。 她在阿房宫中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一个人完成的。 她当初在阿房宫中熟悉的属下基本上都已经被排挤出宫,属于她师父的那些人她刚刚检查过了,几本都被林书白带走了。 此时此刻,在这座偌大的宫殿里,她已经成为孤身一人。 陈玉竹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嬴抱月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望着床上那件黑色的祭服,嬴抱月摸了摸怀里人皮面具,目光沉了下来。 这件祭服是在她成为少司命后按照规矩赶制的,但她一次都没有穿过,因为没有穿的机会。 陈玉竹将衣服留了下来,她却依旧没有穿上的机会。 因为八年前,她并不是穿着这一身祭服死的。 嬴抱月回想起穿越过来时她在棺材里穿的那身祭服的模样,心情复杂起来。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去找那身衣服。 嬴抱月收起自己的祭服,放进床上的暗格,随后摸索着下楼,走到另一处位置隐蔽的房间。 房间的主人不在,门也没锁。 嬴抱月没敲门,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屋内极为干净,如同雪洞一般。 没有什么豪华的摆件和装饰,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柜,床上吊着青布帐幔,桌上摆着几部书和一杯茶。 书还保持着打开的状态,因为屋主人出去的急,旁边的茶杯里还留着残茶。 之所以没人收拾,是因为这个屋子虽然从不锁门,可除了屋主人之外,没人敢进来。 嬴抱月走到桌边,指尖从瓷杯的边缘划过。 准确的说,这间屋子是除了屋主人和她之外,整個御祷省内没人敢进的地方。 这里正是林书白在御祷省内的房间。 嬴抱月走到床边的衣柜边,拉开柜门,目光从衣柜中的衣物上扫过,露出失望的眼神。 她并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东西。 但既然她最后穿着那件衣服死了,想必东西并非是被林书白带走了,还留在阿房宫内。 那在哪呢? 嬴抱月敲敲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难道是放在凌霄宫?” 林书白的住所并非只有一处,毕竟嬴帝对她的要求是要随叫随到。 只能说那对父子是真的很会差遣人。 当年她的屋子和嬴苏的寝宫之间有条密道,林书白则是在阿房宫内拥有另一间寝宫,名唤凌霄宫,位置么…… 就在嬴帝的寝宫旁边。 章节目录 第五百零三章 光影 说是在嬴帝寝宫边,但凌霄宫实际位置却并非像是一般宫殿内正殿和偏殿所处的位置一般,是和皇帝所住的甘露殿紧挨着。 林书白当年曾经当众立誓“永不入后宫”。即便皇帝日常起居的宫殿位置是在前朝,但她如果有屋子就在皇帝寝宫边,那也太引人注目了。 关于国师和皇帝之间那不清不楚的关系,建国之初本就传得难听,那样只会在阿房宫内传得愈发难听。 可如果不在甘露殿旁边,凌霄宫到底在哪? 答案是,就在甘露殿内。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 住在旁边太惹眼,结果反而变成了住到了里面。 甘露殿作为皇帝的寝宫,并非只是一间屋子,而是一处五进的殿阁,内里的构造十分复杂。宫殿内里有许多房间,地基屋台下也另有乾坤。 严格意义上而言,凌霄宫算是甘露殿底下的一间密室。 即便嬴帝赐名凌霄宫,但林书白只愿意将那个地方叫作凌霄阁。 名字叫作凌霄,密室的位置却在甘露殿高大的台基之下。 这个名字,真的不是讽刺吗? 想起这段往事,嬴抱月心情十分复杂。 她的师父本是可以凌霄而起踏破虚空的凤凰,却为了那个皇帝,屈居于土台之下。 不过林书白对嬴帝那些任性的要求,妥协是有的,但不多。 虽然嬴帝精心在自己的寝宫内为她营造了居所,但林书白只会在白天办公的时候前往凌霄阁,最多只会待半天,且绝对不会在凌霄阁内过夜。 不管嬴帝有没有打着金屋藏娇的算盘,林书白对他都只采取公事公办的态度。如果国家没有发生大的战事,即便嬴帝晚上急召,她也不会理他。 当年在阿房宫内敢于公然抗旨的人,恐怕也就她师父一人了。 毕竟当初嬴帝晚上传召她,她都去了,没有像她师父那样敢视皇命如无物。 不过对于林书白的抗旨,嬴帝也从未惩罚过她,最多就是第二天把她叫来发顿脾气,随后 丢给她一堆折子扬长而去。 久而久之,嬴抱月都搞不清楚这算不算这两人之间的一种互动方式。 得亏嬴帝晚上传旨大部分都是口谕,不然她师父祸国妖女的罪名薄上的罪状还得加上一笔。 拿圣旨调情,世人大概以为皇帝对她师父言听计从,娇宠无限吧? 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嬴抱月着床上的祭服,有条不紊地穿上。 她不是穿着这身衣服死的,但想要靠近甘露殿,还得靠这身衣服。 凌霄阁位于甘露殿下,想要进入凌霄阁首先就得进入甘露殿,可现在整座甘露殿都被皇帝的贴身护卫和仙官们围的水泄不通,一只蚊子都难飞进去。 嬴抱月脑子里刚刚转过了好几個进甘露殿的法子,包括等天黑后悄悄潜入。 毕竟她在和亲前,借着李稷的帮助也曾经闯入过甘露殿见到了嬴晗日。 可仔细考虑后,嬴抱月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是说她真的潜入不进去,虽然功力减半,但靠着对地形的了解和现在已经恢复的境界,她还是有五成的把握能够顺利潜入甘露殿。 可就算她能够突破重重守卫进入甘露殿,也未必能找到嬴帝在哪里。 狡兔三窟,天底下最怕死的皇帝又何止三窟。 甘露殿内光东暖阁内就有二十六张床,更别提其他的暗格和密室了,谁都不知道皇帝今晚会睡在哪张床。 和嬴晗日那个缺心眼的孙子不同,甘露殿是嬴帝自己亲手设计建造的。真正的图纸只有嬴帝知道,嬴抱月甚至怀疑嬴帝都没将这些东西全部传给嬴昊父子。 嬴晗日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他所住的宫殿下藏有多少秘密。 对待真正的一代枭雄,拐弯抹角没有意义。 嬴抱月系好祭服的腰带,缓缓从怀中拿出那张人皮面具,戴到脸上。 她已经选好了进入甘露殿的方法。 那就是大大方方的,从正门进去。 她身上这身祭服虽然骗不了嬴帝和真正的天子近臣,但骗骗外围那群守卫和仙官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书白房间内有一扇一人多高的铜镜,嬴抱月穿戴好一切后,走到铜镜前。 如果陈玉竹她们此时还在御祷省内,此时恐怕会为眼前的景象惊叹。 嬴抱月也是真正以这种姿态站到铜镜前时,才意识到她居然和自己的师父如此相像。 这份相似不仅是面具的容貌,更是身材、姿态、举止和气息。 果然是谁带大的孩子就像谁吗? 嬴抱月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失神。 她从未觉得自己会是其他人的替代品,但在看到此时镜中的自己之时,她终于明白了,嬴帝当初为什么会想在深夜传召她去自己的寝宫。 她终于读懂了嬴帝注视着她的那种让她不舒服的眼神。 那个晚上,他所看到的人根本就不是她,而是透过她的身体,注视着林书白。 林书白从来没有在晚上响应他的传召去他的寝宫,所以那个老男人才选择用她这个替代品来满足他的那点愿望。 既然如此,今天她就满足他。 吱呀一声,嬴抱月孤身一人从里推开御祷省的大门。 晨光穿过阿房宫高大的殿阁射到她的脸上,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她缓步从御祷省中走出。 这一刻,她不是少司命林抱月。 她是大司命,林书白。 …… …… 隔着八年的时空,同一时刻,真正的阿房宫中也天亮了。 李稷趴在甘露殿的重檐之上,静静听着屋檐下的动静。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大半夜了,就在第一缕晨光划破天际之时,他抬起僵硬的脖子,看了一眼从宫墙外的天空。 天亮前的时刻,很像黄昏的逢魔之时。 晨光还未照到甘露殿前,阿房宫内半边明亮半边黑暗。 他底下的宫殿内,就全是黑暗。 天都已经亮了,但内里的折腾还未停歇。 在嬴珣被叫进去后,李稷就藏在了这里,准备等嬴晗日重新睡下后再偷偷摸进去。 然而他没想到,嬴晗日这一醒,就折腾了大半夜。 章节目录 第五百零四章 废人 天都已经快亮了,屋内还是不断地传来嬴晗日摔东西和打骂宫人的声音。 李稷以前听说过伺候久病卧床的人是世上最折磨的活计,但他从未见过比嬴晗日还能磋磨人的混账。 “太凉了!” “太烫了!嘶,你这妇,是想烫死寡人?拖下去,杖毙!” “露水味儿不对!绝不是早上刚收来的!你们以为寡人脑子糊涂了?居然敢糊弄寡人?混账!” 刺耳的瓷器碎裂声再次传来。 经过一夜的折腾,嬴晗日的床边已经满是碎裂的瓷器碎片。在乌黑的石砖地面上,犹如满天星一般散布着。 嬴珣就跪在这些碎片中间,浑身从头到脚都湿淋淋。 那是嬴晗日嫌茶太冷太烫嫌泡茶的水不是清晨刚收来的露水,怒极后将茶一碗碗泼出去的时候溅到他身上的。 没错,“溅”到他身上的。 嬴晗日并没有直接打骂嬴珣,但无论是瓷器碎片还是茶水却总是都会飞到他身上。 透过屋顶上瓦片上的缝隙,李稷从上而下静静注视着跪在地上跪了半夜的少年,目光复杂而深沉。 外面都说嬴珣作为早年间被逼出逃的公子,不知是走了什么大运重获君心,不仅获封王位,还日日入宫伴驾备受圣宠,让世人艳羡不已。 那群羡慕嬴珣的人如果知道,嬴珣日日受到的“圣宠”是这般模样,不知道是否还想取而代之。 在亲眼见到之前,李稷也没想到嬴珣在成为河间王后,天天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原本他以为嬴晗日召嬴珣入宫,不过是兄弟间说说话。就算不是兄友弟恭,也该能够维持表面的体面。 却没想到嬴晗日身体出了问题,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扭曲和。 嬴珣这一夜什么都没做,就像个摆件一般一直跪在床边。 嬴晗日也没有直接欺辱他,地上的瓷器碎片,都是丢出去砸宫人的。泼到嬴珣身上的那些茶,也不是朝嬴珣泼的。不过是那群犯了错的宫人都往嬴珣身后躲,这才让跪在地上不闪不避的嬴珣遭受了“无妄之灾”。 比起只是湿了衣裳头发的嬴珣,那些奉茶的宫人下场显然更惨。李稷亲眼看着在两个时辰内,有六名宫女先后给嬴晗日奉茶,之后都被拖下去,在宫殿一角棒杀了。 下手的是有境界的修行者,穿着仙官的祭服,却拿着不符合身份的大棒。此人显然对此事已经极为熟练,一棒下去就要掉宫女的命,干脆利落。 随后太监将尸体装进麻袋拖出去,处理的更干净利索。 整個宫殿其他侍奉的宫人全都一脸麻木的神情,没有尖叫也没有恐惧。 显然这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 嬴珣被嬴晗日叫进去后,没人命令就直直跪在床边一丈远的方砖上,每隔一刻钟抬一次头,叩头劝嬴晗日保重身体。 不论发生什么事,嬴晗日如何咒骂宫人,他都和事不关己一样,脸上挂着殷切关心的神情,不断重复着一模一样动作和话语。 显然,这也是他日日都做的事。 嬴晗日神经质一般地泼掉一碗碗茶和药,手举到哪就往哪扔,完全也不会避开嬴珣。 他的床边摆着多宝格,满格都是瓷器珍宝,每摔掉一件瓷器,就会有太监补上。不管嬴晗日怎么摔,架子上永远都琳琅满目摆得满满的,只为让嬴晗日摔得尽兴。 终于,在打死第六个宫女,摔碎几十件瓷器,嬴珣身上的郡王袍被茶水药汤浸透到滴水后,嬴晗日青黑着眼圈,终于再次露出倦意。 周围伺候着的宫人眼中都露出了喜色,但都压抑着没有表现得太过。 “陛下,日头已经出来了,奴才这就去看他们露水收集的怎么样了!” “金真人这方子真是神妙,陛下今日这气色看着真是好极了!” 伴随着宫人谄媚恭维声,嬴晗日头往后一歪,靠在迎枕上昏昏睡去,手一松,手上捏着的瓷杯应声而落,成为今夜碎的最后一盏瓷器。 李稷注意到侍立在一边的大太监悄悄退去,在多宝格后的香炉里燃起一根香。 香雾袅袅升起,殿内的宫人们才都松了口气。 李稷鼻子动了动,总觉得这香料的味道有些诡异。 但他不像嬴抱月那般对药材那么敏感,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室内凭空起了一阵微风,多宝格后的香雾向嬴晗日床上飞去,顺道波及了跪在一边的嬴珣。 在嬴晗日床边恭顺地跪了一晚上的嬴珣,神情第一次变了,他身体向后缩了缩,仿佛在躲避那香雾。 “郡王殿下,既然陛下已经睡了,您可以回去了。” 为首的大太监向嬴珣道,他瞥了一眼嬴珣满身的狼狈,眼中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快回去换身衣服吧,陛下也许过不了多久又要醒了。” 醒了呢? 再把嬴珣叫过来跪着? 李稷在屋顶上听见这句话,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然而嬴珣却仿佛已经习惯了,即便嬴晗日已经昏睡的不省人事,但他还是跪在地上行了一遍叩头的大礼,随后才转身不疾不徐地离开。 望着这少年一步一个湿脚印,李稷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很明显嬴晗日愿意接受嬴珣,并非是因为血缘亲情,而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肆意打骂羞辱的对象。 李稷上次见嬴晗日的时候,是在嬴抱月出嫁之前,那时候这人虽然看上去脑子就不太好,但到底四肢是健全的。之前举行中阶大典和高阶大典的时候,他还听说嬴晗日每日都在宫中大开宴席,和王后大臣们没日没夜地寻欢作乐。 有力气寻欢作乐,证明嬴晗日在几个月前至少还四肢健全。 可如今看来,嬴晗日已经变成了一个瘫痪在床的废人了。 李稷这一夜看的清楚,嬴晗日虽然张牙舞爪地砸手边的瓷器,但他的下身一直瘫软在床上,没有挪动过哪怕一寸。 之所以那么歇斯底里地打骂下人和摔东西,恐怕就是为了消耗自己的精力,确保能够再次昏睡过去。 以嬴晗日目前的状态,别说站起来,他一天之中恐怕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渡过,没几个时辰脑子是清醒的。 他只有睡过去,才不用接受自己再也爬不起来的事实。 章节目录 第五百零五章 擦肩 李稷不知道嬴晗日为什么瘫痪了,但作为一名君王,变成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心理上的落差会相当大。 即便是温和善良的人都会性情大变,更别提嬴晗日这个本来就性情暴戾的主儿了。 李稷大概能猜到嬴晗日为什么会同意让嬴珣认祖归宗,甚至封其为郡王。 一切就是因为嬴珣的王族血统足够纯正。在嬴苏活着的时候,嬴珣作为长房嫡子,地位甚至比嬴晗日要高。 嬴珣身份越高,跪在地上任打任骂的时候,就让嬴晗日越痛快,他那因身体不便导致的扭曲内心就越能得以满足。 但是,嬴珣并非是个单纯的受害者。 如今的局面,只能说一个愿打,一個愿挨。 李稷望着嬴珣踏出甘露殿的大门,吐出一口浊气。 嬴珣难道不知道嬴晗日召他来宫不怀好意吗? 能忍胯下之辱的人,所图必然更大。 嬴晗日不是善男信女,想得到他的信任必然要付出代价,嬴珣这日日夜夜的受辱,就是代价。 前秦遗老真的不知道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李稷不信。 那群人当年都是些官场上的老油子,见过的脏事多了去了。不过为了王位,那群人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嬴珣不过是在卧薪尝胆而已。 李稷在心中叹了口气,他之前能说的都说了,他无法干预嬴珣的选择。 只不过有件事,倒是还要问嬴珣。 那就是关于嬴晗日床边燃起的那支香的事,看嬴珣当时的反应,他很可能知道那支香里面有什么东西。 嬴晗日折腾了一夜刚刚睡去,周围护卫们都松了劲一般懒散起来,不少人向楼小楼告假去解手,还有的干脆倚靠着长戟打起来瞌睡。 李稷环顾了一下四周,从屋檐上跃起,敛声屏气地落到地面,足尖一点,就来到甘露殿的后门处。 估计是嬴珣觉得自己一身狼藉看上去实在不体面,离开的时候没有从前门,走的后门。 周围的护卫们正好都偷懒离开,李稷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嬴珣面前。 似乎是早有预感,嬴珣看见李稷的时候并不惊讶。 即便满身脏污,少年依然坦然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向李稷微微作揖。 他知道对方并非是看自己笑话来的,但也做好了应对尴尬提问的准备。 他也是第一次,被除了甘露殿太监外的人看见自己那副卑躬屈膝的丑陋模样。 真是连他在地底下的父亲的脸都丢尽了。 然而就在等待着李稷的质问之时,嬴珣忽然一愣。 只因站在他面前的李稷忽然僵住了。 此时正值黎明,破晓的日光正好从两人的中间穿过,光影将甘露殿分为两半。 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李稷站在光影的深处,如同一座雕像。 嬴珣呆呆睁大眼睛。 每次从嬴晗日的寝宫出来后,他都觉得头昏眼花,可今仿佛真的出现了幻觉。 就在李稷僵住的瞬间,嬴珣看见从李稷的身边有一个明亮轻盈的身影,轻巧地一跃而过。 就在和李稷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带着光的影子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猛地停了下来。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 …… …… 那个影子穿着长长的祭服,却丝毫不显得笨重,衣服下摆从男人的靴子上擦过。 嬴珣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晨曦中转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虽然只是个轮廓,但这身影是那名少女太像了。 这时一缕晨光直射到他的眼睛上,嬴珣本能地闭上眼睛,等他重新睁开眼睛,眼前的光影就像是日光下的水泡,噗的破碎后消失无踪。 仿佛只是他看见的幻觉。 “昭华君,刚刚是……” 嬴珣仔细去看,确认真的什么都没有,他们俩人身边空无一物。他正想开口,却发现李稷却还是那样呆站在那里。 李稷缓缓扭过头,定定看向自己身边。 嬴珣忽然就明白了,不是那个影子消失了,是只有他看不见了而已。 眼前的画面,让人感慨万千。 李稷沉默着,缓缓伸出手,定在半空中。 他指间的前方,便是那半边的晨光。 “为什么……” 两声不同的错愕之声,在不同的时空交错了。 …… …… “为什么……” 嬴抱月穿着黑色的祭服,站在甘露殿后门前的方砖之上。 她刚刚模仿林书白的笔迹,使计用大司命的手令调开了后门的卫兵,大概只能维持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本该抓紧机会赶紧进入甘露殿才对。 可是,她的脚动不了。 就在她要跃入甘露殿门槛的瞬间,她忽然察觉到了一股不该在这里的气息。 一切只能用她的错觉,或是妄想来解释。 因为这个人,此时此刻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她身边的。 嬴抱月站在冰冷的方砖上,怔怔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门洞。 她原本以为是她一个人的错觉,可就在她这么以为的时候,在变幻的光影里,她听见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望着眼前那个朦胧的影子,嬴抱月失去了言语。 为什么呢? 世上有些事,恐怕真的无法解释。或者说她和他之间的因缘,无法用道理来解释。 她此时见到的身影听到的声音,不是这个时空里的李稷,而是实实在在存在于现实中的,那个在沙城和她分别后的成年李稷。 可为什么,她会忽然遇见他呢? 嬴抱月望着眼前被晨光一分为二的光影,忽然就明白了。 现实世界里的李稷恐怕正和她身处同一个地方,也正站在甘露殿后门口的地方。 就在他们俩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受到逢魔之时的影响,他们两人所身处的时空发生了交错,他们也因此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嬴抱月不由得伸出手,在触摸到眼前那团影子的瞬间,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手。 “是……昭华吗?” 对面的光影沉默着,片刻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我。” 李稷并没有询问她的身份,他缓缓收回手,轻声问道。 “你在哪?” 章节目录 第五百零六章 走过 对面的人影不知是否是真实,嬴抱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沉默片刻,她抬起头。 “我在八年前。” 李稷站在晨光前的阴影里,瞳孔猛地收缩。 “昭华君,真的是抱月?她说了什么吗?” 嬴珣观察着李稷的表情变化,发现只有李稷能够听见嬴抱月的声音。 这凭什么啊? 嬴珣往前凑了一步,却依然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按理说都是站在光影交界处,他和嬴抱月的肉体还有血缘关系,就算能够以心传心,也不带只有李稷能听见吧? 李稷看了一眼嬴珣,有些意外他没有听见。 只有他能听见嬴抱月的声音? 事已至此,李稷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含混道,“她现在恐怕在一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 “什么?”嬴珣大惊,“她出什么事了?难道被人暗算了?” 李稷摇头,“我不知道。” 他脑中也一片混乱。什么叫八年前?嬴抱月回到了过去? 她和他分别的时候不是和他说她要去禅院吗?难道如嬴珣所说,她被禅院的什么阵法暗算了? 可就算禅院手段通天,人能够回到八年前吗?八年前…… 等等。 李稷一个激灵,浑身都震悚起来。 八年前,那不是少司命林抱月去世那一年吗? 所以嬴抱月回到了自己死之前的时光?她现在人所在的位置是在八年前的阿房宫甘露殿前? 那她…… 还好吗? 李稷心中一瞬间转过无数個念头,但最后发现他最关心的只有一个。 她是否平安。 但嬴抱月并不知道李稷在想什么,她说完后发现对面就陷入了沉默。这也正常,寻常人听见她说自己人在八年前,恐怕都会被吓到,或是认为她脑子出了问题。 不过李稷未必在乎她人真的在哪。 嬴抱月想起分别时那个晚上李稷的态度,心中微凉。 他们两人之间,有段时间没见了。 李稷原本留在沙城,现在人却在阿房宫,想必他也经历了很多,正在忙于自己的事情。 幻境里经历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再一次见到李稷的时候,嬴抱月以为自己的心态会发生很大变化。 她之前原本设想过很多次她和李稷如果能够再次见到时,她要和他说些什么,还有李稷对她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结果等到真的见到了,嬴抱月却发现,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原来真的相见了,他们只能相对无言。 嬴抱月甚至有些庆幸是以这样一种形式相遇,让她不用直面李稷的脸。 太阳一点点升起,嬴抱月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光影一点点往后褪去。她知道等到太阳完全升起后,她和李稷之间这短暂的连接就会结束。 李稷也知道。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在沙城和嬴抱月分别时他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忽然在脑海中浮现。 这让他现在说什么,都觉得自己虚伪又苍白。 “昭华君?” 嬴珣在一旁看着都着急了,李稷好不容易能够联系上嬴抱月,却什么都不说,可不急死人了! “抱月她人到底在哪?你倒是问清楚啊!” 嬴珣摇晃着李稷的手臂,李稷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发现最后一缕晨光正要从他身上拂过。 没时间了。 李稷脑中一木,干涩着嗓子开口。 “你还好吗?” 原本站在原地等待时间结束的嬴抱月一怔,抬起头。 “我还好,”她低声道。 什么叫好,她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地回到现实世界。 但面对影子对面那声小心翼翼的询问,她只想这么告诉他。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李稷听完并没有安心多少。光影中传来的声音已经模糊了许多,这段近乎神迹的擦肩而过,已经到了濒临结束的边缘。 “那就好,”李稷轻声道,“我这边也很好。” “嗯,”嬴抱月往前走了一步,晨光变得明亮清晰,对面李稷的气息瞬间变得淡薄。 面对再一次的离别,嬴抱月咬了咬牙,“阿稷,我走了。” 她本来应该相叫昭华,但小李稷的脸在她眼前闪过,她不自觉地就叫出了阿稷。 比起无奈的分离,她不如主动离开。 李稷闻言心中一紧,只剩下最后一句话,他不知该说些什么,鬼使神差地开口。 “你小心,我……我们在这等你回来。” 嬴抱月一愣,“等我?” “嬴珣也在这,我们都在这等……” 噗。 光影中的泡沫破碎,世界回归正常的秩序。 李稷怔怔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地面。 和嬴抱月之间的联系断开了,正如她之前所说的,她走了。 同一时间,嬴抱月放下半空中伸出的手,望向眼前黑洞洞的门框。 李稷没有说完的话戛然而止,犹如太阳升起那一刻叶片上干透的露珠,消失无踪,连一个影子都没给她留下。 她隐约听见“嬴珣”这个字眼,猜测李稷此时正和嬴珣在一起。 嬴珣人在阿房宫,还站在甘露殿旁边。 他见到嬴晗日了? 嬴抱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但不管她怎么担心,她不回到现实世界,无法干预那边的事。 “等我回来吗?”嬴抱月低声重复这句话,心情有些复杂。 李稷刚刚说,等她回来。 他是担心她陷入过去的记忆里,回不来了吗? “真是个操心鬼,”嬴抱月小声嘀咕了一声,抬头望向眼前的门洞时,她却不再感到恐惧。 走完这最后的路,她要回去,和那些等着她的人真的相见。 嬴抱月一甩乌发,走进门中。 …… …… “她走了。” 嬴抱月的影子消失后,嬴珣看了一眼垂手站在原地的李稷,淡淡开口。 刚刚能联系上的时候这家伙一句话不说,现在却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李稷抬起头,黑色的眸子已经恢复波澜不惊,“我知道。” 嬴珣轻哼了一声,知道这人此时淡定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他原本还担心这人在知道嬴抱月真实身份后会对她不利,现在看来他真是想多了。 李稷根本就是怕伤害到嬴抱月,才从她身边逃开的。 李稷听出了嬴珣话语中的嘲笑,无心反驳,“郡王殿下,我有事要问你。” “甘露殿里燃的香,那是个什么东西?” 章节目录 第五百零七章 线索 嬴珣闻言脸色一白。 “我并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就在用了这种香不到半个月,嬴晗日就下不了床了。” 嬴珣还记得第一次在甘露殿中闻到那种香甜甜的味道时,他只觉得心旷神怡,以为只是普通的安神香。因为味道太好闻,还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但那天走出甘露殿后,嬴珣莫名就觉得头晕目眩真元不济,险些在门口栽倒。 回到自己的府邸后,身体上缓了过来,他却莫名还想闻那东西的味道,心里痒痒的。 结果那天晚上,嬴珣梦中就见到了之前曾经和他们同行的黑衣女子,那女子警告他不要嗅嬴晗日床边点燃的香料,不然会全身溃烂。 嬴珣猛地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大汗。 那之后他就对那香料产生了畏惧之情,在甘露殿中遇见总是屏息凝神,不敢再多闻一下。 结果他发现嬴晗日却愈发迷恋那种香料,贴身太监甚至将这种香料当成控制嬴晗日的一种工具。 这种香料据说是西域某个小国的特产,宫内原本没有,一开始是作为贡品送来的,但贡品的量很快就用完了,嬴晗日就不断催促身边的人去找,结果还真被太监找到了在宫外卖这种香料的商人。 每次嬴晗日发脾气厉害的时候,贴身的大太监就会故意说香料用完了,嬴晗日就会老实下来,催促太监出宫找商人去拿这种香料,为了得到香料甚至会答应十分离谱的要求。 李稷听完嬴珣的话,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西域小国,什么贡品,全是编好的谎言。这种香料的确是出自西边,但恐怕不是出自西域,而是出自西戎。 那个在梦中提醒嬴珣的黑衣女子,就是曾经和他们相伴同行的腾蛇神的分身。 李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腾蛇神了,按理说前秦如今出了这么大问题,国运岌岌可危,腾蛇作为守护神应该做点什么才对,可祂却对都城内发生的事不闻不问。 想到这里,李稷右臂忽然痛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血线,目光微深。 嬴抱月唤醒了腾蛇,腾蛇已经不在沉睡之中了。 神灵就是神灵,只要醒了,祂就什么都知道。 只是在知道这一切后,祂没有阻止。 腾蛇神,到底想要干什么? 如今的腾蛇神,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本体在澜沧海中,翅膀则在狼背山中。 尤其是翅膀这部分,给他们这群当时进山的人都刻上了血线,扔到了各个地方。 腾蛇神的翅膀长期被西戎人控制,变得亦正亦邪,但李稷觉得,翅膀依然是腾蛇神的一部分。 腾蛇神将他们扔了出去,到底希望他们做些什么呢? 李稷捏着自己手臂上的血线,他现在所作的这一切,是否在腾蛇神的计划之中呢? “昭华君?” 嬴珣的声音唤回了李稷的思绪,李稷定了定神,问道,“甘露殿里的香料,大概什么时候会用完?” “我也不知道,”嬴珣蹙眉,“香料是由孙公公掌管的。” “出宫拿香料的人,也是他?” 嬴珣点头,“他在宫外有一处很大的宅院。时不时就会出宫。” 虽只是个太监,但因为深得嬴晗日的信任,这孙公公在宫外可谓是风光无限,不仅有宅子,甚至有十几个小妾伺候。 李稷若有所思。 太监极其容易被收买,想对嬴晗日下手,利用他身边服侍之人是最方便的方法。 虽然以云中君的本事,即便不收买太监也能向嬴晗日下手。但经过这么多年和禅院的周旋,李稷发现云中君意外是个精通庶务的务实之人。 和寻常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阶修行者不同,云中君非常擅长利用人性和现实世界的规则。 李稷推测云中君的成长经历恐怕和寻常修行者不同,年少时恐怕经历过一段颠沛流离的穷苦时光。 “昭华君,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走了。” 不远处墙角传来脚步声,嬴珣紧张起来,拧着滴水的袍子道。 “有事,”李稷拉起一个屏障,毫不客气地开口,“你在这甘露殿中,安插的有人手吧?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嬴珣额角青筋一跳。嬴珣额角青筋一跳。 有的确是有,但他没想到李稷会猜的这么准,提要求提的这么直白。 “昭华君,小王的处境你昨晚也看到了,”嬴珣掩饰着苦笑,“你真的觉得我能在君王身边安插人手吗?” 李稷静静望着嬴珣的眼睛不说话。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嬴珣有些招架不住,“昭华君,我真的要回去了。” “你要找人帮忙,不妨找楼校尉吧。” “如果没有内应,你在这殿中被人杀了,恐怕都没人知道,”李稷轻笑,“楼小楼是守门的,可帮不了我的忙。” 侍卫可没法和太监打交道。 嬴珣知道糊弄不了李稷,叹了口气,“你要我做什么?” “放心,不是难事,”李稷沉静道,“我只需要下次这位孙公公出门的时候,你立即通知我就行。” “孙公公?”嬴珣一愣,“你要找他?” 不,他要找藏在此人背后的人。 李稷目光深了下来,他昨晚本来是想看看云中君或是淳于夜是否就藏在嬴晗日的寝宫,但潜伏了一晚却什么都没发现。 他在嬴晗日的寝宫中也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异常,除了那些香料。 云中君可能的确来过甘露殿,但现在他人并不在这里。 那会在哪呢? 调查本来进入了死局,却意外发现了香料这条线。 李稷有种莫名的预感。 这也许是他找到云中君和淳于夜的最后一条线。 “好,我知道了。” 卫兵即将绕过墙角,嬴珣紧张地开口,“我会做到,你快走吧!” “好,”李稷点头。 “郡王殿下,您现在出宫吗?” 后门的看守列队走来,但嬴珣的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嗯,我正准备出宫。” 嬴珣向迎面走来的卫兵点了点头,大步向宫门处走去。 迎着初升的朝阳,嬴珣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一直随着他走出宫门。 “同伴吗?” 在跨出门槛的瞬间,嬴珣低声道。 昨日进宫之时他还满心绝望,此时的心情却已经完全不同。 虽然依旧被折磨了一夜,但他再一次见到什么伙伴,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嬴珣抬起头看向北方,说实话他单独看见李稷还有点不习惯。 毕竟李稷身边之前一直跟着个“尾巴。” 嬴珣摸摸脑袋。 “赵光去哪了?” …… …… 在遥远的北方,满脸血泪的赵光猛地打了个喷嚏。 好久没见到我们赵光小可爱了,他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零八章 遇险 “阿嚏!” 赵光横躺在荒草堆里,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打得太狠,星星点点的黑血从他鼻孔里喷出,直直溅到脸边的草叶上。 要是放在以前,遇到这场面赵光早就鬼哭狼嚎了,但他此时立刻紧紧将自己的口鼻捂住,似乎生怕惊动了什么人。 “赵光。” 他身边的草丛里传来一个紧张的女声,那个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担心,“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赵光低声道,“就是鼻子有点痒。” “不是箭毒又发作了吧?”女子紧张地问道,声音发颤。 “不是,”赵光深吸一口气,“安歌,你别担心。” 女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开口,“没事就好。” 姬安歌仰面躺在赵光身边的荒草深处,面庞被草叶遮住,她无声地望着寥廓的天空,眼角发涩。 离她不到三尺远的少年保持着缄默,身旁的草叶都没再抖动半分。 如果是放在半个月前,姬安歌绝对没有办法想象,这个强忍着剧痛无声地躺在她身边的人会是赵光。 正如在来西戎之前,她从未想过那个跳脱又胆小的赵光居然会变得如今这般模样。 这段时间赵光展现出的耐力和意志,远远超过了姬安歌的预料。 姬安歌继续望着头顶的天空,这段时间的经历一一从她眼前掠过。 一个多月前,嬴抱月和姬嘉树李稷等人准备上狼背山时,因为担心上山的路太过凶险,她们这些境界不高的女眷就都留在了山下。赵光的境界不算太低,但因为不能将这些战斗力低下的女眷单独留下,他就主动提出留下保护他们。 姬安歌躺在草丛中,死死握住手边的草叶。 当时嬴抱月要求她们留下山下的女眷总共有三个,她、李堇娘和归离。 但现在留在赵光身边的,只有她一人。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切都要从嬴抱月一行人上山之后说起。 嬴抱月等人上山的前几天,一切都还很正常。 她们三个女子和赵光一起待在马车里,外面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也没有禅院弟子再赶来。虽然担心嬴抱月等人的情况,但姬安歌也知道这么大一座山也不可能那么快就翻完,只能耐下性子等待。 大约就在三天后,山上出了大的动静。 那真的是“大动静”。 狼背山很大,如果只是普通的打斗,哪怕动静再大,他们在山脚下也感受不到。 可那天姬安歌正靠在马车中看书,整座马车却忽然震动起来。 准确的说,震动的不是马车,而是整片大地。 “快出去!” 赵光的反应是最快的,砰的一声踢开车门,将她们三个女子拽了出去,卧倒在十几丈外的草丛中。 姬安歌趴在草丛里,看见就在不远处的狼背山深处,升起一道青黑色的光。 黑光升起,向四周扩散开,带着寂灭的气息降落。 伴随着那道铺天盖地的光芒,整座山连带着整片大地都在颤抖。姬安歌上次看见这样的画面,还是在西岭雪山脚下白狼神现身的时候。 如果只是修行者之间的战斗,绝不可能引起这么大的天地异变。 有了在高阶大典时的经验,姬安歌已经本能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是神灵……” 赵光趴在她身边,牙关打战,“这气息怎么这么诡异,是邪神?” 可怕的狂风带着抑制不住的水汽从山上席卷而来,压得姬安歌抬不起头来。 “怎么回事?腾蛇神变成了邪神?” 难道嬴抱月他们和腾蛇神的翅膀打起来了? “好像不对,”赵光趴在草丛里,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这兽神气息我好像有点熟悉……”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阵的天地异变是应龙神陨落导致的。 他们在遥远的距离,目睹了一场神落。 不过,这是后话了。 这么大规模的异变当然不止引起他们的注意,就在黑光彻底消失后不久,赵光就察觉到有十几道修行者的气息朝他们这个方向飞速靠近。 他们在西戎人的地盘上,唯一的同伴已经都上了狼背山。此时向他们靠近的修行者是什么人根本不需要多想,绝对是敌非友。 面对这样的变故,姬安歌和李堇娘等人本能地就看向他们中境界最高的赵光。 赵光的下巴上瞬间就挂满了汗珠,姬安歌知道他一定非常紧张。 嬴抱月李稷姬嘉树他们在的时候,队伍里根本轮不到赵光拿主意,他给姬安歌的印象一直是轻浮又不靠谱。 可现在厉害的修行者都离开了,赵光就成了唯一的顶梁柱,他的压力必然很大。 就算姬安歌不愿意,也只能等这家伙拿主意。她当时就怕这胆小鬼情急之下不管她们自己跑了。 然而就在姬安歌担心赵光撂挑子时,赵光一抹下巴的汗珠,咬牙道,“弃车!跟着我,跑!” 他们当时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跑的话,除了赵光外她们三个女子脚力都不行,一旦被发现很容易被抓住。 不跑,如果正在靠近的一群人里有高阶修行者,他们的气息也很容易被察觉。 嬴抱月他们虽然留下了快马和马车,但如果骑马逃跑目标太大,铁板钉钉会被来的那群人发现,他们包括赵光在内骑术又不算顶尖,也几乎是死路一条。 真就是一个跑也跑不掉,躲也躲不住的尴尬局面。 在这样的困境下,赵光毅然做出了弃车逃跑的决定。 “把头用草藏起来,躲在草丛里,敛声屏气!” 不知道平素那个总是嬉皮笑脸但从不动手动脚的少年哪来的勇气,猛地伸手拽散了她和李堇娘归离的发髻,同时往她们每人头上糊了一把干草,拽着她们猫着腰在草丛里往狼背山的另一个方向跑。 就在她们跑出十几丈远后,十几个修行者的气息就已经到了马车原本所在的位置。 “堂主!这里有辆马车!” 姬安歌以前待在家中不能出门,跟着兄长学过一些西戎语,能勉强听懂来人话。 从这些人的话语中,她听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他们是禅院弟子! 小赵光要遭难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零九章 诱饵 嬴抱月还有李稷姬嘉树等人在身边的时候,姬安歌从未觉得禅院弟子可怕过。 可此时此刻听见禅院弟子的声音,她耳边嗡的一声,顿时六神无主。 别说是禅院弟子,哪怕只是遇上普通的西戎骑兵,她们这些女子的下场都会非常凄惨。 尤其是她。 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和她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姬安歌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心里乱糟糟的。 她虽然没有来过西戎,但也听说过她母亲和西戎人之间仇怨深重。 之前就有西戎人为了侮辱她的母亲,向南楚提出过要她去西戎和亲。虽然这个离谱的和亲最终没有成功,却给她留下了可怕的心理阴影。 想到她被西戎人捉住后会落得的下场,姬安歌脑中一时间甚至闪现出决绝的念头。 “别怕!” 就在姬安歌因为恐惧甚至挪动不了四肢之时,她冰冷的手被人紧紧地握住了。 姬安歌侧过头,在阴暗的草丛中赵光浅色的眸子亮得惊人。 “你们别怕。” 他不光是在和她说话,也是在和另一边的李堇娘和归离说话。 “我答应过公主殿下,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还记得我们之前商量的暗号吗?等下不管发生什么,就按照我们之前拟定的路线跑,不管听见什么,都千万不要回头!” 赵光声音很低,但很坚定。这让因为恐惧而慌乱的其他三人渐渐恢复了冷静。 之前姬安歌等人在山下等待的时候,并非什么都没做。她们和赵光一起商量过,万一遇见西戎骑兵还有禅院弟子该如何应对,制定了好几套方案。 其中就有选择逃跑的时候,他们应该跑哪条路线,到什么地方躲避,如果跑散了,众人又该留下什么记号,去哪个方向汇合。 赵光在这几天中调查了四周的地形,预演了好几次逃跑时会发生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预演起效了,那一天,在面对十几名禅院弟子的追击,他们真的逃掉了。 但是,并非没有付出代价。 “什么人?” “站住!” 哪怕他们做好了伪装,但就在跑出去几十丈外后,还是被禅院弟子发现了。 就在被发现那一瞬间,赵光松开了她的手。 姬安歌想要抓住,却抓了个空。 “有修行者!在那边!是个地阶!” 赵光从草丛中一跃而起,如同一支利箭向她们所跑的反方向掠去。 “追!” 在他们所设想的方案里,这是姬安歌一直不愿意同意的法子。但在危急时刻,赵光却不假思索地这么做了。 他释放出所有真元,以自己的气息吸引了禅院弟子的注意力。 赵光到底是个地阶修行者,比她们三个女子更显眼。 姬安歌的掌心还残留着那名少年的温度,但他已经不在她的身边。恐惧驱使着她没命的在草丛中奔跑,她最后听见的一句话,是来自于远方的一个中年人的西戎语。 “拿弓来。” …… …… 赵光作为诱饵引开了所有禅院追兵,姬安歌带着李堇娘和归离两人,跌跌撞撞跑了不知多久,终于找到了之前赵光勘察地形时找到的山洞。 她们三人瑟瑟发抖地缩在洞中,直到夜幕降临,都没再看见赵光的身影。 “安歌姐姐,郡王殿下不会死了吧?” 三人之中归离的年级最小,也是第一次离开哥哥。她在逃跑中表现得极为坚强,浑身被草叶划得都是伤也一声不吭,可此时望着山洞外升起的明月,归离终于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蹲在一边的李堇娘白了归离一眼,“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天还早呢,要引开那群人再绕回来,可得花上不少时间。” 嘴上这么说,但李堇娘自己脸色也苍白的吓人。 李堇娘性格冷硬,归离有点怕她,被这么一抢白顿时不敢哭了。 姬安歌沉默着摸摸归离的头,将小女孩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她一抬头,发现李堇娘正盯着她。 “怎么了?” “安歌,”李堇娘蹙眉,“你还好吧?” “我有什么不好的?” 姬安歌攥紧归离的手臂,目光直视前方,“如果赵光明早前没回来,我们就要另做打算了。”“他毕竟是你的……” 李堇娘欲言又止,看见姬安歌目沉如水,她也就没再说下去,头转向一边。 “没想到那家伙真是个汉子。” 赵光虽然是地阶,战斗力却不强。面对十几个禅院弟子,他主动暴露自己,跟送死没有区别。那名看似软弱的少年真的是豁出命来保护她们,这让李堇娘都不禁为之动容。 “如果他真能活着回来,你可要对他好一点。” 姬安歌望向眼前这位原本会成为南楚王妃的女子,扯动了一下嘴角。她想要笑,却无法笑出来。 她们其实心里都清楚,赵光能够生还的几率非常低。 那个晚上,是姬安歌心中祈求神佛次数最多的一个晚上。 同时她也在心中不断呼唤嬴抱月和姬清远等人。 然而神佛也好,兽神也好,似乎都不会搭理一个低阶修行者的愿望。 直到晨光熹微,都没有任何人出现在她们面前。 是姬安歌提出等到天亮后如果赵光没有出现就另做打算,但面对着照到脸上的晨光,姬安歌沉默着不说话,迟迟不起身。 不是她不想起来,而是姬安歌发现自己的双腿僵硬的如同石头,根本动不了。 “罢了。” 李堇娘定定望了她一眼,猛地站起身。 “走吧,我可以女扮男装保护你们。” 同行者又少了一个,她们中必须有人要支棱起来。 姬安歌仰脸望着李堇娘,眼中犹豫不定。 就在这时,山洞前的草丛忽然传出窸窣之声。 “谁?” 李堇娘眉头一竖,猛地握紧怀中的,如临大敌。 姬安歌却猛地睁大双眼,向前扑了出去。 她的双腿僵硬,想要挪动没站稳,一头栽到地上。 “安歌?” “没受伤吧?” 草丛中钻出一个浑身狼狈的人,一手捂着肩膀,跑的太急,也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但他第一时间抬起头,就去查看姬安歌的情况 “赵光?!” 看清来人的模样,李堇娘惊喜地叫出来,但下一刻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惊恐万分。 “你……” “你这是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一十章 中毒 从草丛里滚出来的人仔细看的确是赵光,但和昨天的他相比,却几乎没了人样。 赵光身上原本做工讲究的袍子上全是血污和泥水,看不出本来颜色,发髻散乱如荒草,肩膀上插着一支箭头,箭头周围血肉模糊。 赵光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嘴唇发紫。 这模样一看就是中了剧毒。 此时倒在地上的姬安歌也看清,顾不得双腿剧痛,伸手抓住了赵光的手臂,“郡王殿下?” 赵光看了她一眼,咧嘴一笑,“你……们没事吧?” 少年的笑意僵在嘴角,头一歪。 “赵光!?” 许是见到她们安然无恙,一直撑着的最后一口气散了,赵光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姬安歌吓了一跳,翻身坐起,将他拽到自己膝头。 赵光瘫软如一滩烂泥,任人摆布。 姬安歌和李堇娘合力将他翻过来,只见他后背也扎着一支断箭,箭头发乌。 “安歌姐姐,郡王殿下伤得好重呜呜呜。” 归离从山洞里爬出来,看见赵光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又哭起来。 李堇娘此时也顾不得训她了,看着赵光身上的两处箭伤,死死咬着嘴唇,手足无措。 “安歌,这……” 箭伤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怕的毒箭。以毒性的扩散速度,如果不加以遏制,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光死在眼前了。 偏偏她们三人之中,并没人擅长医术。 “要是……要是公主殿下在就好了……” 李堇娘情不自禁地开口。 这一路上,不管他们受了什么伤,嬴抱月都能第一时间解决,在李堇娘心中简直犹如神明一般。 “记住,公主殿下不在。” 姬安歌的脸色也白得吓人,但她昨晚在心里呼喊了一晚上嬴抱月的名字,此时已经清醒了下来。 嬴抱月不在,昭华君也不在,春华君也不在。 她们,只能靠自己。 “堇娘,帮我把他搬进去。” “归离,去找些树枝和荒草来,把洞口挡住。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 姬安歌强迫自己狂跳的心脏停下来,逐一吩咐道。 “好,”归离抹干泪珠冲了出去。 李堇娘深吸一口气,和姬安歌合力将赵光搬进了山洞。 两人脱下破破烂烂的外衣,混合着树枝草叶勉强铺了张床,将赵光放了上去。 赵光肩膀和后背都插着断箭,甚至都无法躺下,只好让他趴着。 此时赵光的额角已经布满汗珠,脸色变得通红,呼吸急促起来。 “糟了!他开始发烧了!” 李堇娘睁大眼睛,惊恐不已。 即便她不通医术,也知道受了伤的人开始发热,代表情况已经到了十万火急。 “这箭要怎么办?” 望着赵光身上的两根断箭,李堇娘急的满头大汗。 这两支箭在源源不断地夺走赵光的生命,但她们却拿它无计可施。 她们之前逃跑的急,没有带任何物资下来,更别提药品和绷带了。 姬安歌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望着赵光身上的两支箭,她深吸一口气,“。” “怎么拔?万一,万一……” 李堇娘欲言又止,她们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救人的工具。 现在不拔,赵光还有口气在。冒险拔箭,一个不好,万一赵光直接断气了呢? “如果有个万一……” 姬安歌闭了闭眼睛,“算我的。” “我来拔箭,如果他不行了,我赔他一条命。” 李堇娘定定看了姬安歌两眼,忽然勃然大怒,“这算什么?姬安歌,你自己不想活了,别在这发疯!” “万一这小子死了,你是不是要马上抹脖子死在我面前?” 望着李堇娘眼中的怒火,姬安歌怔住。 她低下头,“抱歉,我明白了。” “我尽力而为,”姬安歌注视着赵光痛苦的面庞,轻声道,“如果他没能活下来,我也不会寻死,我会拼命活下来,将他的遗物和骨殖带给昭华君。” 李堇娘倒吸一口凉气,她是想骂醒姬安歌,却没想到这姑娘居然如此决绝。 该说不愧是大司命的女儿吗? “好吧,你能这么想最好。那就拔吧,我来帮你,该怎么做?”“把你防身的借我,”姬安歌伸出手。 李堇娘将交给她,看着姬安歌拔出雪亮的刀锋,为难道,“这刀有点脏……” 她这还是从嬴抱月那里学来的,给伤者动刀,所有器具都要“消毒”。 “没有火折子,没有热水,没有烈酒……” 正在李堇娘感到绝望之时,她的眼前忽然噗嗤一声亮起一团火光。 昏暗的洞,燃起了火焰。 “火的话,我有。” 李堇娘睁大双眼,望着面前的少女慢条斯理地用自己的手指擦拭刀刃。 姬安歌点燃了剑火。 但不是用真元,是用自己的鲜血。 作为大司命和东皇太一的女儿,她当然是个天生的火法者。 可她因为没有正式地进行过修行,所以并不通剑法,更不懂得如何使用真元。 但这不代表她不懂得如何点燃剑火。 “安歌,你……” 李堇娘呆呆望着姬安歌将自己的手指擦过剑刃,鲜血喷涌,化为烈火,拂过刀刃。 “不知道行不行,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姬安歌攥着被火焰灼烧过的,小心拨开断箭四周的衣物。 望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她感到头晕目眩。 姬安歌强忍着晕眩和手指的颤抖,用刀刃割开伤口附近的烂肉。 黑血带着恶心的臭味喷涌而出。 李堇娘瞳孔收缩,不禁捂住鼻子。姬安歌猛地身体颤抖了一下,李堇娘连忙扶住她,“安歌?” 姬安歌不说话,咬紧牙关,将断箭附近的烂肉全部削下,随后一把抓住断箭的尾部。 她用力往外拉,却没能拔动。 这支箭居然不是只扎在肉里,箭尖卡进了赵光肩胛骨的缝隙之中! 原本昏迷的赵光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姬安歌的手猛地一颤。 “安歌……” 李堇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但姬安歌却什么都听不见。 她脑袋昏沉得厉害,眼睛只能看见满目的鲜血和断箭。 她双手抓住断箭,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拔。 噗嗤一声,黑血溅了她满脸。 大家都长大了啊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一十一章 庇护 “安歌?” 李堇娘惊恐地望向姬安歌,却发现平素最爱干净的姬安歌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一只手抓着断箭,直愣愣瞪着赵光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布!” “好、好。” 李堇娘醒过神,拿起准备好的布当作绷带捆了上去。 她们的外衫已经撕完了,这些布已经是她们两人从内衫小衣撕下来的。 生死关头,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一切以救命为先。 可这些布依然算不上干净,李堇娘十分担心会污染赵光的伤口。可她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中毒的原因,赵光的伤口无法自行愈合,如果不用布包扎,根本无法止血。 即便用布将伤口扎上,黑血依然源源不断地渗出。 “安歌……” 李堇声音带了哭腔,姬安歌充耳不闻。 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整个人都高度紧张,头脑发热,进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 脸上的黑血顾不得擦,她用相同的手法,拔出了赵光肩上的另一支断箭。 淋漓的鲜血染红染黑了双手,滑腻的连都握不住。 姬安歌瞪着眼睛看着李堇娘将另一处伤口也裹上,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从僵硬的状态恢复过来后,抖个不停。 身上脸上都黏糊糊的,但她连抬手擦的力气都没有。 “安歌?” 李堇娘裹好伤口,回头看见满脸血的姬安歌,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姬安歌注意力都放在了昏迷的赵光身上。 箭是拔了出来,可谁也不知道刚刚她们那简陋的拔箭过程到底是救命还是催命。 若是换成寻常人,现在早就没命了。姬安歌唯一庆幸的就是赵光是个修行者,虽不能和嬴抱月等人相比,但好歹算是中高阶的修行者,生命力要远强于普通人。 “你的脸赶紧擦一擦,”李堇娘也累的坐倒在地上,忍不住提醒姬安歌,“那血有毒!” 姬安歌这才想起来,抬起衣袖胡乱擦了两把,脸皮火辣辣的疼。 西戎缺水,此时她想用清水清洗都做不到。 “我刚刚已经让归离去找水了,”李堇娘不忍心地望着姬安歌的脸,这么下去这张漂亮的脸蛋都有毁容的风险。 “再找不到水,我们都得渴死。” 赵光作为伤者,嘴唇都干裂了,更是需要水。 姬安歌勉力支撑起酸软的身体,“如果阿离找不到,等下我去找。” “你还是歇歇吧,”李堇娘望着脱力的姬安歌,不忍心地开口,“等下我去。” “你如果倒下了,谁来照顾他呢?” 李堇娘朝赵光努努嘴。 姬安歌沉默下来,望向赵光身边拔出的箭头。 如果是普通的箭伤,以修行者的体质早就开始愈合了,但赵光的伤口不但不愈合还在不停溃烂溃烂,足以见着毒有多厉害。 箭是了,但毒却已经蔓延到了赵光的全身,再加上伤口受到的污染,谁也不知道赵光能不能挺过今天。 “这毒……到底是個什么东西?” 李堇娘抓过箭头仔细端详,望着那乌黑发亮的箭镞,顿时心中发凉。 能被禅院弟子淬在箭镞上的毒,想也知道必然非常厉害,搞不好本来是见血封喉的毒,只是碰到修行者,发作速度才慢了下来。 “如果有解药……” “如果公主殿下在,一定能够配出解药来……” 李堇娘喃喃开口,姬安歌也无心再阻止她。嬴抱月就像她们心中的神明一般,和她比起来,她们实在是软弱又无用。 “等等,你说解药?” 这时姬安歌忽然一个激灵,仿佛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李堇娘侧过头,发现姬安歌手忙脚乱开始在自己身上找东西。 姬安歌手指抖得厉害,将所有衣带都扯开,随后在最贴身的暗袋中一拽,才发现那东西居然牢牢系在自己脖子上。 李堇娘看着姬安歌找了一大圈,从自己脖子上拽出两个油光水滑的小竹罐。 “安歌,这是……” “是姐姐留给我的,”姬安歌望着那小竹罐,呼吸急促起来,“说是遇到危险时可以救命。” 之前嬴抱月要求她们留下时,姬安歌依依不舍去送别时,嬴抱月握住她的手,将这两个竹罐塞到了她手心。 李堇娘一愣,一把抓过,“伱怎么不早说?” 姬安歌不说话,满头大汗地解着脖子上的绳结,她之前实在是太过惊慌失措,居然忘记了这两个竹罐的存在。 李堇娘拿起其中一个墨竹的竹罐正要打开,却发现竹罐上刻着一个字,“毒”。 吓得她赶紧险些扔掉,“这是毒药?” 姬安歌之前也没仔细看过,拿起另一个颜色浅些的竹罐,这上面也刻着一个字,“药”。 “什么意思?” “一个是毒,一个是药,还是说?” 李堇娘蹙眉,这两个字合起来可是“毒药”。 嬴抱月将这竹罐交给姬安歌是为了让她自保,姬安歌没有什么战斗能力,毒就是最好的武器,可以说这点考虑的十分周到。 可另外的那个竹罐里是否是可以解毒的良药,却有待商榷。 姬安歌打开那个写着“药”的竹罐,犹豫片刻,正想往掌心倒,李堇娘一把抓住她的手。 “等等!万一都是毒呢?” 嬴抱月调制出的东西,那肯定非常厉害。 “那也得试一试才知道。” 姬安歌面沉如水,不顾阻拦将药粉倒到了手心。 药味扑鼻而来,什么都没发生。 姬安歌用指尖蘸了一点,抹到了自己脸上。 李堇娘倒吸一口凉气,脸对女子而言重若生命,姬安歌却拿自己的脸来试药? 她不敢说话,屏住呼吸注视着姬安歌的反应。 片刻后,姬安歌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这是药,是能解毒的药。” 原来嬴抱月在临走前,给了她一罐毒药,也给了她一罐解药。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那名女子依然在保护着她们。 “快,试试看。” 李堇娘连忙解开赵光身上的绷带,姬安歌小心翼翼地将药粉一点点撒到赵光的伤口上。 眼看着药粉就要倒完,李堇娘犹豫了一下。 “安歌,你要不要给自己留一点?”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一十二章 询问 姬安歌拿着竹罐的手一顿。 “也不知道这药对郡王殿下的毒到底有没有用,”李堇娘神情复杂,“一下子用完太可惜了。” 既然是嬴抱月留给姬安歌的药,想必是能解百毒的灵药,但并非是针对赵光所种箭毒的解药。 刚刚姬安歌试了,这药的确能够解赵光体内的一些毒性,但能不能将人完全治好,这就是个无解的问题了。 不管赵光能不能活下来,她们三人接下来……还要活啊。 草原上杀机四伏,别说西戎人了,哪怕是毒蛇毒虫,都足以要人性命。姬安歌如果现在就将解毒药全都用完,等于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李堇娘没有将话都说完,但她相信姬安歌都懂。 姬安歌的确懂。 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赵光,她攥紧了手中竹罐,扭头望向李堇娘,“这药,你要吗?” 李堇娘一怔,猛地摇头,“这是公主殿下给你的,那就是你的。” 她提出这建议,并非是想贪图这些药粉。 只有姬安歌才拥有这些药粉的处置权。 姬安歌屏住呼吸,将手中的竹罐对着赵光的伤口倒了个底朝天。 “你……” 李堇娘呆住,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片刻后只能苦笑。 这股子不管不顾的疯劲儿,到底是像她爹,还是像她娘啊? “抱歉,”姬安歌抿紧唇,有些歉疚,“没能给你们留一点……” “罢了,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李堇娘瘫在地上,耸耸肩,“只希望这家伙能够不负你的期望,活下来。” 这注定又是一个难熬的晚上。 赵光用了药后,脸上的黑气褪了一些,却依然高烧不退。姬安歌摸着他滚烫的脑袋,担心这人就算醒来后都会烧成個。 药粉已经用完了,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用归离和李堇娘找到的水拧干破布,一遍遍敷在赵光的额上。 到了下半夜,赵光开始说胡话。 他说第一句的时候,姬安歌回头看了一眼睡在不远处的归离和李堇娘。因为太过劳累又受了惊吓,这两人原本说了夜里要和她换班守夜,但此时都睡得人事不省,连赵光的梦话都没能吵醒她们。 姬安歌松了口气,她本也不准备叫醒她们。反正她也睡不着,打算就这么一直守着赵光。 开始说胡话,至少证明人已经恢复了一定的意识。 姬安歌悬了一夜的心稍稍放了一些下来。 赵光本来是很爱说话的,她曾经嫌他吵,但就在他昏迷的这一天一夜里,姬安歌从未如此怀念他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日子。 此时连这人含糊的声音,听着都可爱了起来。 “赵光?” 姬安歌俯下身,在他耳边喊道,“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是安歌。” “唔唔……唔……” 赵光紧闭着双眼,含混地嘟囔着什么,不管姬安歌喊几声都没有反应。 姬安歌叹了口气,明白对方还是没有恢复意识。 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姬安歌静静坐在昏迷的少年身边,用帕子一点点擦去他鼻尖上的汗水。 “娘……” 终于,从赵光的唇间迸出一个能听懂的字。 姬安歌为他擦汗的手一顿,无奈地望着他,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酸。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往往就会想起那个将他们带到这个世界的人。 她出生后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据说赵光也是如此。 但赵光似乎比她还幸运一些。她听他说过,他能清晰地记得母亲的面容和对他说过的话,可她却连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记不清了。 “娘……” 赵光下半夜的胡话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叫娘。 有时候用中原话,有时候用西戎语,听得姬安歌一脸懵,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被西戎这环境影响的,连梦话都开始说西戎语。 到了快天明的时候,赵光嘴里终于出现了其他人。 “二哥……” 这是在叫李稷了。 姬安歌面无表情地望向山洞外透入的晨光,已经不想看这个躺在地铺上的人。 叫娘又叫哥,总之……就是没有她。 再这么叫下去,姬安歌怀疑连嬴抱月都会出现在赵光的梦话里。 说什么来什么,下一刻,她耳边居然真的迷迷糊糊出现了一声,“公主殿下……安歌?” 呵,这是梦到嬴抱月了,终于顺带想起她了? 然而下一刻,她再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安歌。” 这是和赵光说梦话时完全不一样的语调。 姬安歌愣住,缓缓转过头。 山洞里,仿佛有一对星星。 她看了一天一夜,躺在破布和干草里的那个紧闭双眼的人,睁开了双眼,浅色的眸子如同琥珀一般,静静地看着她。 姬安歌僵在那里,一时间觉得浑身发软,呼吸都停止了。 “安歌。” 赵光挣扎了一下想要爬起来,下一刻就发现身体沉重如石头,努力了一下就放弃。 “你躺着!” 姬安歌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看到他的动作顿时气急败坏,“你敢动一下试试!” “好,我不动。” 赵光面容还极其虚弱,但没被她的气势吓到,反而笑眯眯望着她,“你……一直守着我?” “没有。” 姬安歌面无表情,“我和堇娘阿离轮流的,刚才轮到我换班。” 赵光躺在地铺上,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眼珠子往一边一转,嘴角咧开,“你骗我。” “你看你,好大的黑眼圈。” 姬安歌端坐着,脸别过去,“我天生就长这样。” “傻瓜,”赵光嘴角咧得更大,开心的像个吃到糖的稚子,“我听见了你的声音,一直都能听见。” “安歌,你对我真好。” 人还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却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无赖。 姬安歌愣愣地瞪着他,不知该如何反驳回去。 若是以前,她只会觉得这些肉麻的话恶心的要命,这人又在油嘴滑舌。 可此时,她却从未觉得这些话如此真诚,真诚到她无力反驳,只能转移话题。 “我不是对你最好的人,”姬安歌起身检查赵光的伤口,“你醒了就好,你都叫了半个晚上的娘了,我一直担心你醒不过来。” “娘……吗?” 原本还嬉皮笑脸的赵光愣了愣,吃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安歌,你脱了我的衣服没有?” “什么?” 如果不是这人还伤着,姬安歌只想敲他脑袋一记,“你想什么呢?你伤在后背和肩膀,那里的衣服我都割开了。” “你以为我想看你全身呐?” 这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是吗?”赵光躺了回去,松了口气,那说明胸口还没被她看到。 “安歌。” 姬安歌原本起身想去给他再拿点水,手却忽然被人抓住。 她一怔,看向身下。 赵光的手指冰冷,还在颤抖,却抓住了她的手不放。 “安歌,别走。” “我不是要走,”姬安歌心酸起来,轻声道,“我去拿点东西。” “别走。” 然而赵光的目光迷茫起来,握着她的手,迷迷瞪瞪地看向她。 “你愿意留下陪我吗?” “安歌,你愿意留在这鬼地方陪我吗?”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一十三章 誓言 昏暗的山洞里,少年的呢喃如同耳语,姬安歌心中突突一跳。 赵光这话听着不过是重伤之人的撒娇,但不知为何命运的厚重扑面而来,姬安歌忽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仿佛她如果答应他,就是答应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察觉到姬安歌的僵硬,赵光迷蒙的双眼清晰起来,撑开眼皮偷偷瞄了她一眼。 察觉到对方恢复了清醒,姬安歌叹了口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陪你留在这鬼地方?” “鬼地方是哪?这个山洞吗?” 赵光有些后悔,没有正面回答,含混道,“我现在爬不起来了,你要是抛下我,我可得死在这里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 姬安歌皱眉,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那么没安全感。她在赵光心中难道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吗? “放心吧,在你伤好之前,我会一直照顾你的,”姬安歌耐着性子道。 “那我的伤一直不好呢?”赵光别过脑袋,赌气道,“如果我一辈子站不起来了呢?” 所以他是担心自己成为废人? 姬安歌松了口气,“伱别这么悲观,只要我们能活下来,抱月姐姐和昭华君迟早能找到我们。到时候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连活死人嬴抱月都能治好,只要赵光能撑到见到嬴抱月,姬安歌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成为废人。 “活下来啊……” 赵光低声重复着,眸子里是姬安歌看不懂的情绪。 “万一,我们活不下来呢?” 失去高阶修行者的庇护,想在虎狼环绕的西戎王庭活下来谈何容易。 姬安歌一愣,随后淡淡道,“那就活不下来呗。大家一起死。” 赵光已经回到了她身边,她已经什么都不害怕了。 “你不害怕吗?” 赵光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端坐着的少女。 “你没回来之前,我的确害怕,”姬安歌平静道,“我怕你为我们而死。” 那她会终生不得安宁。 “如今你回来了,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就好。” “生也好,死也好,反正我们都在一起。” 姬安歌怕死,但不怕和伙伴们一起同生共死。 赵光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尚且年幼的少女,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啊,他真是看上了个不得了的姑娘。 望着一脸无畏的姬安歌,赵光咧嘴一笑,“你这话说的。我既然回来了,就会保护你们。” 姬安歌礼貌地笑笑,她知道赵光本事有多大,并不相信他真能护好她们。 “我们谁都不会死的。” 赵光终于下定了决心。 “安歌,”他凝视着心爱之人的脸,轻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不管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一定要让她安然无恙。 哪怕他变得面目全非,哪怕众叛亲离。 赵光闭上双眼,昏迷中他见到的另一個自己浮现在他眼前。那是他心中最深层的恐惧,是他从小到大藏在心中的秘密和梦魇。如果他变成他梦中的那般模样,哪怕嬴抱月和李稷来,都带不走他了。 他没有面目再回到中原,也再也见不到他深深爱着的那些人们。 他只能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无期徒刑,一辈子的孤寂太长,长到他一想到就浑身发抖。 对于这样的未来,赵光实在是害怕得不得了。他刚刚问姬安歌是否愿意留在他身边,就像是即将落水之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即便他知道这个问题就是在自欺欺人。 就算哄骗着姬安歌答应了又如何?真到了那个时候,姬安歌不可能还会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拼尽全力保护她,最终的结果却是会失去她。赵光睁开双眼,定定望着面前他喜欢的不得了的女子,第一次尝到心如刀绞的味道。 望着对方的眼神,姬安歌迟疑了一下,“赵光,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赵光的眼神让她从心底最深处感到无比悲伤,就像是下一刻他就要和她诀别一样。 “没什么,”赵光脸色变得极快,嬉皮笑脸地别过脸去,“我就是想着这伤不好也不错。如果我伤好了,就没理由再赖在你身边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姬安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果然脑袋烧坏了?” “没有,”赵光恢复了一点力气,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就是觉得有些孤单。” “孤单?” “我做了一个梦,”赵光牵着姬安歌的手掌盖在自己的额上,目光直直望着山洞顶,“我梦见我孤身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们谁都不愿意跟着我去,将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我就一个人在那个地方,待到了老死。” 赵光的声音悠远又平静,心平气和叙述着一个梦而已,姬安歌听完却僵住了。 她目光落到对方消瘦的脸上,想起他昨夜在迷糊中说的那些话,想起自己饱受煎熬的这一天一夜。 “赵光。” “嗯?”赵光一脸轻松地看向她,“被我这个梦吓到了?” 姬安歌摇头。 她神情复杂地望着他,深深戏了一口气,“你听好。”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陪着你的。” 嘀嗒。 嘀嗒。 暗红的鲜血从赵光的肩头渗出,但他仿佛毫无知觉,支起上半身,愕然瞪着姬安歌。 “你说什么?” “赵光,你快躺下!”姬安歌吓了一跳,想把对方按下去,但赵光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你再说一遍。” 两人四目相对,姬安歌愣愣地望着他。 赵光浅色的眸子就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一瞬间,姬安歌明白了。 “好,我再说一遍。” 姬安歌认真地凝视着赵光的眸子,“赵光,如果有一天你要孤身一人去什么地方,没有人愿意陪你,我会陪着你。” 她会陪着他,一生一世吗? 赵光张了张嘴,想要问,却不敢再问。 这是多么奢侈的誓言。 能得到这样的承诺,他已经足够感谢上天了,足以让他不后悔自己之后会做下的决定。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也不知道,今日这个在昏暗山洞中做出的承诺,日后会造成多大的改变。 “好了,你快躺下,喝点水吧,”姬安歌照顾着赵光躺下,赵光乖乖让她摆弄,躺在地铺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歌,叫她们两人起来,我有话要说。”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一十四章 失踪 姬安歌叫醒李堇娘和归离,两人发现赵光醒了,面露喜色。 “郡王哥哥,”归离蹭到赵光身边,小心打量着他的伤口,“你的毒解了吗?” “还没有,”赵光笑笑,“这毒厉害的很,想完全解掉还需要一定时间。” 他已经从姬安歌那里得知,救了他的命的是嬴抱月调制的药粉。可这药粉只是缓解了他身体内的一部分毒性,并未完全抵消掉所有箭毒。 不得不说西戎人的箭毒真够狠毒,如果没有嬴抱月留下的解药,他搞不好就交代在这里了。 “还没好?”归离闻言眼泪汪汪的望着他,“那你什么时候能好?” “这……” 赵光本想欺哄归离这小孩子几句,结果发现李堇娘冷眼站在后面,他顿时觉得自己还是说实话好,“我也不知道,看我这身子是否争气了。” “你能活下来就算命大了,”李堇娘上下打量着赵光,她没料到这人能这么快恢复意识。 中了这么厉害的毒,一般人就算能捡回一条命,也得晕乎几天。赵光却一天一夜后就醒了,还头脑清晰,吐字得当。 除了嬴抱月的那药粉,李堇娘总觉得这和赵光本身的体质有关。 说起来虽然看上去不算健壮,境界在一群人中也不算高,但这一路上赵光却从未因为伤病拉过后腿,哪怕到了西戎草原这般苦寒之地,也未表现出任何水土不服的地方。 李堇娘上下打量的目光让赵光觉得浑身凉飕飕的,“李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你醒了就好,”李堇娘道,“谢谢你前日舍命相救,安歌说你有话要和我们说,什么事?” 赵光目光顿时严肃起来。 “如伱们所见,我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公主殿下他们那边也没有消息。” 不知道狼背山上发生了什么,但前日的天地异变实在恐怖,嬴抱月等人肯定是遇上更棘手的问题,没法腾出手来管他们这边。 他们没法指望别人来救。 “虽然很抱歉,但目前我们只能自力更生,”赵光苦笑,“我当时夸下海口要保护你们,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们……” 赵光没说完被李堇娘打断。 “你如果是想问我们是要继续跟着你,还是要自己走,我劝你别废话了。” 李堇娘抱着手淡淡道,“我们有选择吗?” 赵光苦笑,这丫头说话永远这么直接。 “这我明白,我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我们接下来要往哪里去,”赵光道,“是继续躲在这里,还是回狼背山,或是去其他地方。” 他们当初答应嬴抱月他们留在山下等他们,如果不回去,嬴抱月他们下山后恐怕会找不到他们。 但如果回狼背山,很难说还会不会遭遇禅院弟子。 “躲在这恐怕不行,”李堇娘深吸一口气,“我昨日出去找水的时候,发现有禅院弟子在这四周搜寻。” “什么?”姬安歌吃了一惊,“堇娘,你怎么没和我说?” “说了又如何?”李堇娘瞥了她一眼,“你昨天会丢下这家伙跑吗?” 与其让姬安歌为难,还不如不告诉她。 姬安歌噎住。 “你既然醒了,我们还是得早点离开,”李堇娘面无表情道,“你从那群人那里逃脱,他们必然不会放过你。” “对吗?” 她深深地望着赵光的眼睛,“会有人不断在这附件搜寻,找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 赵光浑身一抖,总觉得被李堇娘看透了什么。 “总之,回也回不去,躲也躲不了,只能往前走了。” 不知道禅院弟子为何会对他们这几个小卒感兴趣,李堇娘总觉得问题应该出在赵光或是姬安歌身上。 她和归离虽然在中原也算是身份贵重,但对西戎人的吸引力有限。 经过这一天一夜,李堇娘发现赵光身上应该藏有秘密。 “只能往前走,”姬安歌为难道,“可我们应该去哪呢?回永夜长城吗?” 西戎实在是太大了。 赵光叹了口气,“南边太危险。” 能将姬安歌等人送回永夜长城的确最好,偏偏越往南走越危险,白狼王庭横亘在中间,所经过的翟王领地也都兵强马壮。 没有嬴抱月和李稷等人的帮助,他们难以独立往南走。 为今之计,只能往北走。 “还记得公主殿下之前说过她刚来西戎的时候,是到了最北边的丁零吗?”赵光沉吟道,“那边应该是第十翟王的领地,地广人稀,很少能遇上西戎骑兵。” 姬安歌有些不安,但知道只能听赵光的。 她对西戎的情况实在不清楚,虽然在马车上有问过姬清远,但姬清远之前对于西戎的了解也只限于书本上,兄妹两人都只是一知半解。 赵光看起来比他们更了解西戎的情况。 “那就去丁零吧,”李堇娘比她们更干脆,“也没别的办法了。” “好,”赵光点头,“我这腿大概还需要一天才能站起来,在这之前,还麻烦你们去出去看看情况。” “如果可以的话,找点吃的准备上。” 让这些过去一直被人照顾的千金小姐去做这些事,赵光也很过意不去,但没办法。 “好,”即便都快衣不蔽体,李堇娘却表现的很坦然,“如果可以的话,还得找两身衣服。” 为了给赵光裹伤,她和姬安歌的衣服都快撕完了。 赵光看见了,知道太委屈这两人了,但他为难地皱起眉头,“辛苦你们忍忍,别去。” 要找衣物就得靠近有人住的地方,他不在的情况下李堇娘等人接触西戎人,实在是太危险。 “好吧,”李堇娘叹了口气,“那等下我和归离先去找水和吃的。” …… …… 赵光以为自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却没想到老天还有更让人意想不到的考验等着他们。 他的身子没有想象中争气,第二天并没能成功站起来。 姬安歌安慰他再养一天看看,到了第三天的中午赵光终于能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可这份喜悦并没能维持多久。 因为那一天,出去找水的李堇娘和归离…… 没有回来。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一十五章 神隐 “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夜色渐渐深,姬安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会被西戎人捉去了吧?” 李堇娘和归离都是年轻女孩子且都性格刚烈,如果遇上西戎骑兵会发生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别担心,”赵光拄着树枝做成的拐棍,眉头紧皱,“她们俩出门的时候,你不是将抱月留给你的毒药都给她们带上了么?” 嬴抱月给的毒可不是普通的毒,哪怕遇到西戎修行者,李堇娘和归离拿着那毒粉都有一击之力。 比起西戎兵,赵光心中有一层更深的担忧。 “会不会……是因为白天的那异状?” 姬安歌一个激灵,“你说白天那事?” 李堇娘和归离前两次出门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如果说今天和前两天有什么不同,不得不提白天发生的异象。 他们几人会陷入现在的窘境,追根究底就是因为前几天那场神灵导致的天地异变。今天上午姬安歌正在搀扶着赵光练习走路的时候,再次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较上次而言,这一次的天地异变没有那般的惊天动静,姬安歌甚至都没有特别明显的感觉。 只是赵光在洞中练着走路忽然一个脚底不稳,跌倒了地上。 “赵光,你怎么了?” 姬安歌一惊刚想去扶他,忽然一阵风扫过,她后背一凉,浮起满身鸡皮疙瘩。 姬安歌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冥冥中她仿佛看见一只巨大的黑色翅膀贴着地面拂过天地间,翅膀尖端的一根翅羽直直穿透她的身体。 姬安歌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想象到了如此诡异的画面,一抬头,发现赵光额头上爬满了汗珠。 “安歌,你也感觉到了吗?” 赵光有些魂不守舍,“好像又是神明的气息。” 姬安歌境界太浅没有直面过兽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还是上次那个神灵?” “不,”赵光脸色一阵阵发白,“不是同一個。” 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连续有两个神明相继出现异动。“抱月他们到底在山上干了什么?” 赵光简直难以置信。 姬安歌不懂这些,本能地觉得害怕,“还会发生上次的事吗?会有禅院弟子来吗?” 赵光扶着拐杖坐下来,“我也不知道,这次这位动静没那么大。” 他不知道嬴抱月等人是怎么又招惹了一位神灵,和上次那毁天灭地一般的架势相比,这次的这位神灵的行为……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次神灵大人是想干什么?”姬安歌忧心忡忡地问道。 “谁知道呢?但感觉好像没那么有攻击性?”赵光搔搔自己的后颈,神灵气息拂过的瞬间,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后脑勺抹了一把。 那种触感居然像是……羽毛? 什么鬼。 赵光怀疑是因为自己中毒太深产生了错觉。 兽神能够感受到方圆百里修行者的气息,但恐怕没那个闲心对每个修行者都做点什么。 赵光和姬安歌在地上对坐了一会儿,发现各自身上都没发生什么。山洞外也没什么动静传来,于是把这件事当成了虚惊一场。 直到现在李堇娘和归离没回来,他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当时发生异变的时候,堇娘和阿离可都在外面。” 姬安歌呼吸急促起来,“她们两个不会正面遭遇了那阵气息吧?” 赵光沉默了一下,很有可能。 如果将神灵的气息比作风暴,那么他和姬安歌是在山洞中遇到的,可李堇娘归离则是在户外遭遇的,受到的冲击肯定更大。 可那两位姑娘境界并不高,按理说不至于引起神灵的注意才对。 眼看着太阳就要完全落山,赵光叹了口气,“安歌,扶我出去,我们去找找。” 姬安歌心中不忍,但也没有办法,扶着还颤颤巍巍的赵光,两人走出山洞。 “她们是在这附近找水吗?” “我记得是这里,哪怕堇娘也不敢走远的。” 两人在附近水源处反复找寻,都没见到李堇娘和归离的身影。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姬安歌有些稳不住了,在溪流边蹲下,急的掉下泪来。 “都怪我,让她们两个人出去,阿离明明还那么小……” 如果李堇娘和归离被西戎人掳走遭遇了不测,姬安歌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赵光脸色也极难看,拄着拐杖在四周张望片刻,忽然开口,“不对。” “那两人不是被骑兵掳走的。” 借着月光,他发现溪流四周的荒草齐齐向下伏倒,十分整齐,不像是发生过打斗,甚至没有马蹄踏过的痕迹,倒像是被一阵狂风吹过。 以赵光对李堇了解,如果真有人对她们下手,不管对方多凶狠,李堇娘必然拼死反抗,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 除非有天阶修行者经过,能够悄无声息地两人,将她们一把掳走。 可如果真有天阶经过,不可能发现不了不远处的他和姬安歌,没理由不把他们一网打尽。 赵光盯着面前平坦的草地,眼光发直。 有什么理由让经过这里的高手只带走李堇娘和归离? 除非是知道她们身份的人。 “赵光,你快来看!” 不远处响起姬安歌的尖叫,赵光丢开拐杖扑过去,一把摔倒在草丛里,却正好看见姬安歌所指的地方。 在草丛深处挂着一片小小的布片,上面还带着血迹。 “是阿离的衣服,”姬安歌看到这带着血迹的布片,心跳几乎都停止了,视野瞬间被泪水模糊。 归离是她们三人之中衣物唯一保持的比较完整的一个,看到这染血的衣物碎片,姬安歌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 归离她们一定是遭到了不测。 “等等,这上面好像有字!” 赵光惊也骇不已,但姬安歌已经濒临崩溃,他不能再崩溃。他抓住那布条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没想到真的看出了端倪。 布条上的确有血,但却是用血写的一个字。 “兄……” 留字的人写的急,剩下半个字没有写完,赵光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兄”字。 他捏着布条迷茫地抬起头,“兄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一十六章 带走 “你说什么字?” 听见赵光的声音,姬安歌从崩溃中醒过神来,一把抓过布条。 布条上的血字写的极为模糊,像是被逼着在极短的时间里写就的,字还没写完人就消失了。 等等,消失? 姬安歌捧着布条,愣愣瞪着眼前并不算凌乱的草丛。 她终于意识到李堇娘和归离这场失踪奇怪在那里。看现场留下的痕迹,这两人既不像被人骑着马掳走,也不像是被修行者掠走,像是人就这么站在这里,然后凭空消失了。 大白天里大活人凭空消失,这可能吗? 姬安歌觉得自己是不是急疯了,才会产生如此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将自己想法一说,赵光倒吸一口凉气,“原地……消失?” “我乱猜的,”姬安歌勉强笑笑,“怎么可能呢。” “不,你等等,让我想想,”赵光捂住脑袋,“你还记得抱月是怎么到的西戎吗?” 姬安歌呆住。 两人对视一眼,俱觉得后背一凉。 “抱月她当初,不就是在云首峰顶上凭空消失的吗?” 赵光虽没有亲眼看到这个画面,但听李稷仔细说过当时的画面。嬴抱月当时像是被黑洞一样的东西吸了进去,瞬间消失无踪。 后来他们从嬴抱月那得知,她当时从云首峰峰顶,一下子就到了千里之外的丁零。 瞬间转移,这听着匪夷所思的事情早就发生过了。 这和李堇娘与归离的消失何等相似。 嬴抱月当时是受到了云中君的邪术和白犬神神力的影响,这一次白天的时候他们也感受到了神力波动。 神灵的力量,足以将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 姬安歌和赵光面面相觑。 “所以,堇娘和阿离是被今天上午异动的那个神灵带走了?” 姬安歌勉强能想通,但望着手中的布条,总觉得又有些不对。 如果是被神灵带走,那为什么归离留下的布条上会写着一个“兄”字?如果归离在手忙脚乱下真的想给他们留下什么讯息,时间只够她写一個字的话,她至少应该写神灵的“神”才对吧? 归离……归离……归?姬安歌忽然被自己的一个想法击中,浑身震悚起来。 “安歌?怎么了?” “赵光,”姬安歌抓住赵光的衣袖,“堇娘我不知道,但是阿离有没有可能不是被神灵带走的?” “你的意思是……” 姬安歌盯着布条上的那个“兄”字。嬴抱月曾教过她,当想不明白一件事时,可以将自己代入当事人的身份,去思考那个人为什么会做这件事。 如果她是归离,那她在什么情况下会在有限的时间只写下一个“兄”字? 那就是当她的兄长姬清远出现在自己面前之时。 某种意义上她和归离的境遇很像,都是和兄长相依为命长大的妹妹,对她们而言,兄长是最重要的人,是她们心中的保护神。 只要兄长出现在面前,无论何时都会放心地和他走。 “你是说,归离是被归辰带走的?” 赵光吃了一惊,却越想越真。 这样的话,归离留下的布条上这个血字就有了解释。 可问题是…… “归辰和抱月他们一起上了狼背山啊,”赵光眼角抽搐,“他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个地方,还带走归离呢?” 姬安歌沉默片刻,“有没有可能,是神灵想要将归辰送至千里之外,归辰在途中发现了归离,就一起带走了她呢?” 赵光哑然。 他们这猜想越来越离谱,但仔细一想居然还能说得通。 归辰和嬴抱月一起上了狼背山去寻找腾蛇的翅膀,很有可能他也跟着接触到了神灵。 不知道那神灵是出于什么目的,用神力转移了所有接触到的修行者。归辰放不下自己的妹妹,在被转移的途中发现了归离,将她一起带走了。 归离担心他和姬安歌找不到她会着急,就临时扯下一块布条想写“兄长带我走了”,但时间有限,她只写下一个字就在神力的作用下消失了。 虽然全都是猜想,但望着手中的布条,赵光总觉得他们还原出的这个故事,很有可能就是真相。 “那堇娘呢?” 姬安歌不安地问,“她是被谁带走的?” 赵光皱起眉头,“会不会是被神灵直接带走的?” “堇娘吗?”姬安歌吃惊道。 “有这个可能,”赵光想了想,“安歌,你觉得白天异动的神灵,会是谁?” 会是谁? 姬安歌呆住,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伱不会忘了抱月他们上山是干什么吧?”赵光深吸一口气,“他们是去找腾蛇神的翅膀。” “你是说……腾蛇神?” 姬安歌心神一震,眼前浮现出某个黑衣女子的身影,“可是腾蛇祂应该是在澜沧海里啊。” 不愧是大司命的女儿,提起八兽神跟走亲戚似的。 “谁说神灵的一部分就不是神灵了呢?” 赵光皱起眉,“当初把抱月从后辽变到西戎的不就只是白狼神的狼头吗?” 如果今天白天异动的神灵是腾蛇神,那就可以解释对方为什么会带走李堇娘。 “如果我没记错,腾蛇神和抱月走的非常近吧?”赵光若有所思地望着姬安歌。 知道嬴抱月真实身份的姬安歌有些心虚,“没错,你想说什么?” 赵光对于嬴抱月的真实身份其实早有猜测,但顾忌着李稷的想法才从未说出口,此时看到姬安歌的眼神,他心里有数了。 李堇姐姐,可是当年少司命身边鼎鼎大名的梅花将军。 “倒也没什么,”赵光笑笑,“既然是腾蛇神动手,那么抱月身边的人就都可能被波及,带走李姑娘也就不足为奇。” 也不知道嬴抱月他们在山上是怎么得罪了那尊大神,惹出这样离奇的事来。 “也就是说,她们两人现在都在千里之外了?” 听完赵光的分析,姬安歌长长呼出一口气,目光复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安心,还是该继续担心。 “不管她们俩在哪,现在这里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姬安歌望着对面拄着拐杖的赵光,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来他们是四个人一起留在山下等待,可现在李堇娘和归离不知去向,结果就只剩下她和赵光两人。 赵光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我们……” 当刚想开口,远处却忽然响起了激烈的马蹄声。 赵光脸色一变,“快跑!”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一十七章 逃亡 过往记忆如烟般从眼前消散,草丛中赵光急促的咳嗽声将姬安歌唤回现实。 “赵光?” “我没事,”赵光捂住自己的嘴巴,“你别说话,小心将追兵又引来了。” 追兵…… 姬安歌咬紧嘴唇,在心中死死念叨着这两个字。 在李堇娘和归离消失后,这两个字就成了她的梦魇。 那晚就在她和赵光推测李堇娘和归离是被神灵带走后,远处传来马蹄声,居然是有一群禅院弟子追了上来,连夜搜寻他们的下落。 赵光逃脱的时候身中两箭又剧毒缠身,是个人都会觉得他就算跑了也死定了。 按理说没必要花精力对一個将死之人穷追不舍,可那群禅院弟子却大有一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顶着夜色打着火把四处搜寻赵光的尸体,让姬安歌心惊胆战。 好在后续搜寻的这群人和之前让赵光身中剧毒的禅院弟子不同,境界并不高,更像是外门弟子或是西戎骑兵。 后来姬安歌才得知,禅院有难,境界高的内门弟子当时都接到了召回令,回禅院救援师门。 可这种情况下,那群禅院弟子还留下一群人去搜寻她和赵光,更让姬安歌无法理解。 赵光虽然第一时间发现了那群人,但那时他中毒还深,没法带着她快速逃离,也没法完全隐藏气息,最终他们还是被那群人发现了。 万分危急之下赵光拼了最后一口气,真元爆发和那群人硬碰硬,最后硬是抢下一匹马带着她逃了出来。 结果就是毒素侵入了他的肺部,现在一个多月了,赵光依然每日咯血,不管沿途吃了多少药草都没有好转。 他们也没有完全甩脱那群人,且战且逃,被一路追到了丁零。 没错,他们两个现在人已经到了丁零。 姬安歌躺在冰冷的草丛里,浑身一阵阵发冷。 前往丁零是当初赵光在山洞中定下的计划,当时参与讨论的四个人里,只有他们两人到达了丁零。 丁零比她之前待的漠南地区要冷的多,到了这里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极北苦寒之地。 但比起恶劣的气候,那群永远跟在他们身后,比苍蝇更难缠更恶毒的追兵更让姬安歌受尽煎熬。 之前伪装成商团初入西戎的时候,虽然也每日也担惊受怕,但他们伪装的很成功,一直没有暴露,路上一直是受到礼遇的。 可姬安歌和赵光到丁零的这一路,是真正意义上的逃亡之旅。 姬安歌没有安心地吃过一顿饭睡过一次觉,往往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似安全的地方以为能好好休息一下,那夺命的马蹄声就又响起了。 有时候明明追兵没有来,姬安歌都会在恍惚中听见马蹄声弓弦响,忽然惊醒。 这让她染上了听见马蹄声就心悸的毛病。 不光是日日恐惧追兵,姬安歌还要担心的是赵光的病情。之前为了摆脱追兵,赵光强提功力导致毒素入肺,差点毒发攻心,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姬安歌到现在都不愿回忆。 赵光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姬安歌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 那个瞬间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虽然赵光之后再次顽强地苏醒了过来,但这件事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赵光瞒着她,不肯告诉她身体的真正情况,只会趁着夜深人静一个人偷偷去找些草药来吞食,却于事无补。 赵光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好起来。 姬安歌常常害怕她哪天早上睁开眼睛,身边躺着的就是一具尸体。 她很清楚,风餐露宿的逃亡生活这么持续下去,只会让赵光的身体越来越坏。赵光需要尽快接受正规医师的治疗。 但他们这一路上根本不敢靠近有人的村落和城池,更别提去找医师了。 就算他们敢去,也未必能找到。 姬安歌皱起眉头,有些忧心忡忡。 她和赵光这一路走来,发现整个西戎草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地方。 整个西戎草原,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远离漠南后,姬安歌和赵光原本还想伪装身份找个大一点的城池休整一下,结果不管他们经过哪座城,都能看见里面浓烟滚滚火光四起,或是四周围满兵马,搞得他们不敢进去。 如果只是一座两座城也就罢了,结果他们一路向北,到处都是这样,甚至北部的不少城池已经易主,一些看上去根本不是西戎贵族的人天天带着人马进进出出。 按理说就算发生动乱,也不至于从北到南处处都是动乱。 哪怕赵光和姬安歌对这种事不算了解,也察觉出西戎内部出了问题。 赵光曾经伪装成牧民向逃亡的西戎人打探,才得知西戎在这一个月内战火四起,许多大的部落和城池内部都发生了奴隶起义。 赵光之前在中原也见识过起义,但一般都是在一郡一城之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同的地方同时起义,显然不是偶然,明显是有预谋的行为。 可这样大范围的动乱,是什么人策划的? 赵光和姬安歌总觉得他们被卷入了了不得的事之中,他们伪装成一对逃难的牧民夫妇,一边往丁零走一边打听。 一次在和路过的马队套近乎中,姬安歌和赵光打听到了这次动乱的。 “听说,是先从坚昆那边闹起来的。就在一个月前吧,一个叫丁三的马奴带着人杀了城主!” “十一翟王的领地?那十一翟王干什么去了?不会死了吧。” “呸,你敢骂十一翟王?脑袋不想要了?” “最先出事的是碎叶城,那是十二翟王的地盘!” 姬安歌听着一群大汉用西戎语叽里呱啦地吵架,听得头晕目眩,偷偷戳赵光的胳膊,“坚昆到底是谁的领地?为什么这群人会吵起来?” 赵光轻声道,“既是十一翟王的领地,也是十二翟王的领地。” 经过赵光又是在地上画图又是解释,姬安歌才好不容易听明白。 坚昆和丁零都是之前归附西戎王庭的部族的地盘,虽然地域广大,但都是王庭外围的苦寒之地。 当初新一代白狼王重新分封十二翟王领地的时候,靠近白狼王庭的肥沃草场基本上都被前九个兵强马壮的翟王瓜分,只剩下外围这两块流放之地。 第十翟王身体肥胖并不擅战,但因为年长辈分又高,独占丁零。王庭外围只剩下坚昆这块地方,最后被剩下的年纪较小的十一翟王和十二翟王平分。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一十八章 王军 “也就是说十一翟王和十二翟王两个人,分了同一块地?” “对,”赵光点头。 “搞了半天,原来淳于夜在西戎只有半块领地啊,”姬安歌觉得意外。 之前在中原的时候,鬼华君可谓是赫赫威名,是长城内最出名的翟王。她原本以为淳于夜在西戎腹地拥有着广阔的领地,过得很风光呢。 却没想到淳于夜的领地不仅离得远,还得和兄弟分同一块。 “虽然半块,但地方也不小了,”赵光道,“就是偏远些。” 丁零坚昆两块地方都十分辽阔,夏天的时候也能放牧,但实在是过于远离西戎王庭中心,过去都是流放罪人的地方,实在是无地可封了才将翟王的领地定在了这里。 “淳于夜他平常不会经常待在领地里,”赵光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在白狼王庭长大的。” 坚昆大部分情况下应该都是十一翟王淳于惮管辖的。 成年后淳于夜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禅院,或是外出完成白狼王和云中君交给他的任务。年纪最小的十二翟王之所以会被中原百姓熟识,就是因为淳于夜立下过很多战功,完成过很多任务,这才令中原人闻风丧胆。 “原来如此,”姬安歌点头,“赵光,你懂得真多。” 长城内六国对西戎内部的情况大多一知半解,将永夜长城外当作另一个世界,中原人大多不了解也不屑于去了解西戎内部的情况。 可这逃亡的这一个月,赵光对西戎的了解几乎令姬安歌肃然起敬。 在中原的时候,她本觉得他就只是個游手好闲的王爷,参加中阶高阶大典也只是跟着凑热闹,根本没帮上多大忙。 可到了西戎之后,赵光像是变了个人,变成了一个万事通。 不仅是万事通,还堪称指南车和活地图。 西戎草原大的可怕,每个地方还都长一样,中原人进入草原就没有晕头转向不迷路的。可逃亡过程中赵光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到方向,比指南车都灵。 如果不是有赵光,姬安歌根本无法想象茫茫大漠,她要一个人如何走到丁零。 被夸的赵光却没那么高兴,神情莫名有些尴尬,“过奖了,我也不过是从我二哥那听来的。” “你知道的,我二哥和淳于夜是死对头,”赵光挤出笑容,“那两人第一次相遇,就是淳于夜越过了长城窜到北寒阁那边,正好撞见了我二哥。” 姬安歌听得入神,看来淳于夜的确是很喜欢往中原那边跑。 “那两人一战结仇,因为淳于夜的关系二哥就调查了很多西戎的事,我跟在二哥身边,自然有所耳闻。” 李稷在姬安歌心中是个无所不能的形象,既然赵光说是从李稷那听来的,她也就没有多想。 …… 两人就这么一路打听一路摸索,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到达了丁零的地界。 可就在刚踏入丁零的地界不久,那群阴魂不散的追兵就又追了上来。 丁零位置太靠北,土地上没有树木生长甚至没有灌木。连个可以躲避的地方都没有,除了荒草外满目望去寥无人烟,两人只好躺进草丛中,希望不被追兵发现。 “赵光,追兵走了没有?” 大概在草丛中躺了一个多时辰,姬安歌全身都冻硬了,周围始终没有动静传来。 按照过去的经验,追兵大概已经走了。 可就躺在不远处的赵光却一直没动静。 “赵光?” 姬安歌以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担心的事发生了,急促地呼唤,“你怎么了?” “没什么,”片刻后一边传来赵光含混的声音,“我没事。” “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睡着? 在这么寒冷又外敌环伺的情况下?怕不是伤势加重昏迷了吧? 姬安歌心中一颤,随着越来越靠近丁零,赵光会间歇性地出现这种短暂失去意识的情况,醒来时每次都说自己睡着了。 可姬安歌觉得这只是借口。 “别担心,我是真的睡着了,”赵光翻身坐起,“附近没有修行者的气息了,应该是走远了,可以起来了。” 姬安歌拖着僵硬的四肢,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寒风吹动草丛,荒无人烟的草地显得极为阴森。 姬安歌挪到赵光身边,抓住他的手腕。察觉到姬安歌手掌的冰冷,赵光反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也算不上暖和,却让人安心。 “别担心,”赵光微笑,“我是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他的笑容还像过去那般有点傻气,但因为太久没有收拾,满脸胡子长的如同野人一般,让少年本来温和的笑容显得有些狰狞。 姬安歌心中一动,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等之后安定下来了,要给你刮刮胡子才行。你现在的样子,真是活脱脱像个西戎人。” 她说这话没有任何恶意,这一路上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两人早就全换了西戎人的装束。她头上结着西戎女子的发辫,还系上了新婚女子才有的彩带,赵光则是披散着头发胸口挂着狼牙,和她一起伪装成了一对逃难的牧民夫妻。 然而听到这句话,赵光握着姬安歌的手一僵,瞳孔剧烈收缩。 “赵光,你怎么了?” 这段时间朝夕相处,姬安歌能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情绪波动。 “没什么,我们走吧。” 赵光喉结动了动,牵起姬安歌的手,打了个呼哨。 伴随着尖利的哨声,一匹瘦马哒哒从远处的沙丘外跑来。 这是他们在逃难这段时间内赵光驯服的一匹野马。最开始逃难时抢来的那匹马在半路上就挣脱缰绳跑了。赵光 当初看到赵光拿着一截麻绳就套住一头野马并尝试驯服之时,姬安歌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但不知道赵光怎么做的,这头一开始像疯了一样的野马,还真被他驯服了。 驯马时的赵光,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那一瞬间姬安歌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头沙漠里的野狼,但一晃神,却是赵光牵着马向她走来,露出她熟悉的笑脸。 “灰儿,乖孩子。” 赵光摸摸灰鬃毛,那马就立刻跪下前蹄。赵光将姬安歌扶上马,灰马正要站起,却忽然向前扑腾了一下。 “怎么了?” 姬安歌猛地抱住马脖子,这段时间她已经练出了警觉性,“是追兵?” “不……” 赵光抓着马鬃,愣愣站在灰马边,“这蹄声……” “是王军。”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一十九章 声音 昏暗的灯光和母亲在床上翻身的咯吱咯吱声,这是赵光有关童年最初的记忆。 从他有记忆开始,母亲就一直躺在床上,从未站起来过。 从未站起来的母亲,永远都在怀念一个地方。 那里有着明亮的日光和一望无垠的天空,更有一群一群奔跑的骏马。 母亲并不认字,甚至连说话都不利索。在他年幼懵懂的时候,赵光还以是因为母亲夜夜咳嗽咳坏了嗓子,才会连话都讲不好。 明明他两岁的时候就能说很多话了。 赵光记得他总是趴在床边,奶声奶气地抗议,“娘,你这个字念的不对!” “娘,你教我叽里咕噜说的什么呢!说的不对!” 母亲总是一愣,随后露出他看不懂的表情,磕磕绊绊地重复,“好,是娘错了,娘不教了。” 那时年幼无知他根本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多么的孤独,多么希望至少唯一的儿子能懂她故乡的话。 可惜,一切都不能重来。 他永远无法回到跟着母亲牙牙学语的时光了。 当赵光终于懂得母亲在睡梦中说的那些话语的意思之时,母亲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理解什么是死亡。 死亡就是“没有”,他没有母亲了。他也将替代他母亲的位置,成为宫中的“怪胎”,成为遭人厌弃的“野兽。” “娘,你还没有教我,我到底是谁?” 他跪在床边,哭的声嘶力竭。 躺在床上已经瘦的不样的女子勉力睁开眼睛,“你知道了?” 赵光终于读懂了母亲望他的眼神。 “儿啊,不哭。” 在弥留之际,望着跪在自己床边儿子,母亲向他招了招手。 “光儿,记住这些声音。” 气若游丝的女人躺在床上,曲起手指躺在床板上“哒哒、哒哒”敲了几声。 赵光膝行着靠过去,侧耳倾听,“娘,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马蹄声。” 女子嘴角露出微笑,“每一个在草原和大漠上出生的孩子,都能记住这些声音。” “这是你外祖父的马蹄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 “你听,这是王军回来时的马蹄声。” 那個晚上赵光趴在床板上,听到了很多声音。 弥留之际的女子手指已经软弱无力,她敲出的声音很轻,却分毫不乱。那些她从幼年时就浸透在骨血里的声音伴随着有节奏的敲击,一点点渗入赵光的心里。 …… 在赵光的心里,这些节奏是他关于母亲和回忆,带着温情和无限的悲伤。他从未想过他会在现实中真的听见这样节奏的马蹄声。 更没想到他要以这样的身份面对这杀气腾腾的声音。 这响亮的马蹄声对他和姬安歌而言,犹如死神的脚步声。 “王军?是西戎骑兵吗?” 看着耳朵贴在地面上倾听的赵光,姬安歌懵懂地问道。 她并未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在她眼里这世上最可怕的西戎人莫过于禅院弟子,西戎骑兵还要差上一截。姬安歌熟练地下了马准备再躲起来,不曾想赵光猛地将她往马背上一推,自己也一跃而上。 赵光猛地抽了一鞭,喝道,“跑!” “赵光?怎么了,我们不躲吗?” 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姬安歌费力地扭过头来,不解地问。 “躲不了,”赵光满嘴苦涩,“来的是大队人马。” 那群骑兵会摧枯拉朽一般席卷这整片草原,并将所有藏在草丛里的东西踩成肉酱。 “那我们要一起逃吗?”姬安歌终于察觉到了事态的不对劲。 在逃亡过程中,赵光和她共乘一骑的情况并不多见。赵光大部分时间都会选择独自一人引开追兵,让她骑马逃跑。 “我们只能一起,”赵光紧紧抱着马背上的少女,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全身,“我不能留伱一个人。” 姬安歌她一个人,绝对逃不出去。 可就算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也逃不出去。 “赵光?” 即便是在颠簸的马背上,姬安歌也感受到了赵光的颤抖,“你在害怕吗?” 身后人没有回答,姬安歌屏住呼吸小声道,“你别怕,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赵光攥紧姬安歌的手臂,胸腔颤抖着,姬安歌还不知道,最坏的结果不是他们一起死。 如果姬安歌被扯离他的身边,他可能要亲手杀了她。 要是落入那群人手中,姬安歌连寻死的能力都没有。 “安歌,你……” 赵光声音颤抖了几次,想要问姬安歌愿不愿意苟且偷生,但不等他问出口,两人的身后就腾起了大股烟尘。 即便在晚上,都能看出极为巨大的阵势。 “那是什么?” 姬安歌回过头,愕然看着身后的庞然大物。 “是翟王的亲卫,”赵光急促道,“这里是丁零,应该是十翟王身边最精锐的骑兵。” 在西戎,这样的骑兵队被称为王军,有些类似中原君王身边的金吾卫。 西戎骑兵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各自为战的散兵游勇,但只有翟王身边的亲卫按照传统要进行特殊选拔。只有对淳于氏忠心耿耿的家族子孙才能担任,并且要接受严格的训练。 所以他们的马蹄声才会如此整齐划一,拥有特殊的节奏。 传说第一个统一西戎全土的白狼王,就是靠着手下精锐的王军才得以纵横草原的。此人发明了一种“响箭”,凡是他手中响箭所射的目标,所有王军都要跟着射,不然就会被杀死。后来此人将这种响箭射向了自己的宠妻、爱马,最后将自己的父亲射成了刺猬,训练出了一支铁军。 在此之后,每位西戎翟王都养成了训练王军的传统。 “刺啦。” 就在赵光脑海中回忆起这段他从书上看见的传说时,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鸣叫声,一支响箭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滚烫的鲜血顺着赵光的脸颊滑下,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赵光,你流血了!” 姬安歌颤抖着喊道,但赵光充耳不闻,他摁下姬安歌的头,不断变换着跑路线,一边躲避着身后的箭雨,策马狂奔。 跑!跑!跑! 赵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大规模的王军不可能是为了他们出动,一定还有别的对手在等着这群人,如果拼命往前跑,也许他和姬安歌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老天爷没有听见濒死之人的请求。 就在两人拼命逃跑的前方,出现了一片大湖。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二十章 鸣镝 “这是……” 赵光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水面,愕然睁大眼睛。 就在不到百丈远的地方,蓦然出现了一大片水域,与其说是湖,简直就像是海一般,一眼望去看不见湖的对面,只能看见茫茫的水域。 “这难道是……” 赵光以前研究西戎地图的时候,曾经在大漠北方看见过一大片水域。因为西戎流传出来的地图并不精确,大部分地点只是标了个大致的位置,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逃命的关头遇见这个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姬安歌从未在西戎见到如此大的湖,震惊都掩盖了恐惧。 “这是黑湖,”赵光苦笑一声,“又叫北海。” 这是极北之地最大最深的湖泊,因为太大,古人第一遇见时都以为自己见到了海。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如今是老天要绝他。 在地图上看到这片湖泊被称为死亡之海的时候,赵光还无法理解。可如今看到这片水域,感受到上面盘旋着的冷风和诡谲之气时,他忽然就明白了。 在草原这般缺水的地方,湖泊原本是万物生息之地,这片大的吓人的湖泊却吞噬了无数生命,按照古籍记载,这湖中有无数暗流,更有能让人无法上浮的弱水,湖底下沉着累累的尸骨。 随着距离湖面越来越近,赵光和姬安歌座下那匹野马发出凄厉的嘶鸣,步子慢下来,不管怎么抽打都不愿再往前。 天命如此吗? 赵光闭了闭眼睛,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 他将姬安歌抱了下来,随后一剑斩断马脖子上的缰绳,拍了一掌,“去吧。” 灰马回头看了他一眼,马眼中露出悲伤的神色,随后跑走了。 赵光一手握着姬安歌的手,一手握着长剑,背对着大湖,默默望着前方夜色中腾起的大片尘土。 上千人的马队卷着烟尘靠近,似乎是察觉到了两人已经走投无路,骑兵们也不再射箭了。 姬安歌侧身看了一眼身边人,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也许是因为眼前的事态超过了她的理解 能力,她莫名地不觉得恐惧。 “我们不往后跳吗?”姬安歌轻声问道。 赵光问道,“你会水吗?” 姬安歌摇头,“抱歉,我又拖累你了。” 不管赵光会不会水,地阶修行者在水里是不会淹死的。如果不是因为她,赵光大可以选择跳湖逃走。 “就算会也没用,”赵光笑了笑,“这片湖又叫死亡之海,哪怕境界再高的修行者跳进去,都会尸骨无存。” “不错。” 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没想到会有中原人知道死亡之海。” 赵光听见这個声音猛地一愣。只因这人说的是中原话。 他和姬安歌说话时都是用的中原话,西戎人不可能听懂,远处的那个存在不仅听懂了,还同样用中原语回他! 赵光猛地瞪大眼睛,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无数剑拔弩张的骑兵中间,他看见了一辆高顶马车。 那声音就是从那马车中传来的! 不少骑兵将这辆马车拱卫在其中,仿佛马车中坐着极为重要的人物。 这一幕十分异常,西戎人从小在马背长大,瞧不起骑不动人,只有老人和病人才会坐车。这样的人也会当作没有用的废物,得不到尊重。 可此时坐在车里的人,似乎受到所有骑兵的敬重。 赵光不禁屏住呼吸。即便隔着上百丈,他都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了极为浓重的修行者气息。 这人不是普通的修行者。 赵光牙齿打起战来,“大巫?” 这一队王军中,居然有西戎的巫者? 西戎大巫是西戎修行者中极为特殊的存在,有很多特异的能力,一般都会跟在翟王的身边。类比起来,就像是属于每个翟王的国师一般。 有巫者在此,也就是说第十翟王也在这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骑兵队掀起的烟尘也落下去了一些,赵光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这队人。 这一对骑兵分为前中后三个部分,最前方是轻骑,应该是侦查部队,中间部分身着重甲,是翟王身边的贴身部队,跟在最后面 的是车队,拉着很多大笼子。 笼子里关着许多猛兽和不少赤身露体的奴隶 看到这一幕,赵光呼吸急促起来。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和姬安歌这是撞上翟王的游猎部队了。 传闻十翟王酷爱打猎,尤其喜欢狩猎活人,原来传言不虚。 “不错,这次倒是没遇上个。” 一个大腹便便带着兽毛羽冠的西戎贵族骑着马从中间队伍中行出,望见湖边站着的赵光和姬安歌,脸上横肉都乐的抖了抖,向身边的马车里的人道,“上次遇到的那疯女人,直接就往跳黑湖里跳。” 上次?往黑湖里跳的疯女人? 赵光一愣。 这不会是说嬴抱月吧? “怪不得最近这么乱,原来是有中原修行者接二连三往北方跑,”第十翟王的目光落到姬安歌身上,眯了眯眼睛,“怎么不跑了?倒是有点没趣儿。” “殿下,要活捉吗?” 周围有骑兵上前,向翟王问道。 十翟王漫不经心地拉开弯弓,搭上一支响箭,“女人留下,男人射杀,尸体喂狼。” 赵光瞳孔一缩,如果是有野心的翟王,此时肯定要抓住中原修行者拷问一番。可这位十翟王却毫不在意,只是一味好杀,是个只想守着封地骄奢逸的家伙。 此人身后那些装满奴隶的大笼子,底下的轮子都被人血浸透了。这样把人当野兽屠杀,平日里砍人砍习惯的人,对身边的人恐怕也是随时会下手。 赵光脑子里一瞬间转过无数个想法,可来不及细想,十翟王拉开弓弦,他身边的卫队所有骑兵也立即全都弯弓搭箭,如同被训练好的家畜一般。 数百张弓全都指向赵光,姬安歌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时间也仿佛停止了。 可时间并不会停止。 看见赵光站在原地不逃不避,第十翟王眼中闪过一丝无趣的光,但他的手并未因此停止。 反正对他而言一个人和一只兔子没有区别。 “嘀!” 伴随着鸣镝锐利的响声,无数枝羽箭向赵光飞去!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二十一章 光芒 “赵光!” 姬安歌凄厉的尖叫声响彻湖边,但她的声音瞬间就被箭雨的声音所掩盖。眼前全都是尘土和马蹄,姬安歌滚落在地浑身剧痛,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响箭射出的一瞬间,赵光松开了她的手,将她狠狠往远处一推。 姬安歌想要抬头,一道寒光倏然从她的眼前划过。她的咽喉被剑尖划出一道血线,姬安歌愕然抬头,只见赵光血红的双眼从眼前划过。 赵光眼神中的杀气让姬安歌浑身僵住。虽然只有极短的瞬间,但她却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赵光,他刚刚想要杀了她。 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失手也许是因为犹豫,赵光的剑最终只从她咽喉划过,并未切断她的喉管。 下一刻,少年的身影从姬安歌眼前消失了。 “赵光!” 晨光中,赵光一手执剑,拔足向骑在马上的翟王冲去。他跑的那么快,犹如一只矫健的猎豹,完全看不出之前身中剧毒的模样。 因为速度快,他躲过了大部分冲着他来的箭雨,他原本所站的地方一时间密密麻麻扎满了箭枝。 可即便躲过了集中的箭雨,因为他是朝着第十翟王的方向冲去的,还是继续被余箭射中。 赵光举剑斩断了大部分朝他而来的箭,可双臂、肩膀、大腿依旧分别中箭。 可赵光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然大步流星向第十翟王冲去,速度快到在姬安歌的眼中化作一道深色光芒。 他整个人犹如一柄利剑,深深扎入密密麻麻的骑兵方阵中。 翟王身边围绕着的都是装备沉重的重骑兵,赵光这样凭着两条腿冲进去,重骑兵们一时间难以转向,居然陷入了混乱。 重骑兵内起了骚动,有骑兵想要抬箭想射,却射中了自己人,有挥马刀弯腰去砍的,却砍中了自己的马腿。 但这到底是训练有素的王军,很快领头的卫队长就反应过来,“别射!别转身!后面的人撞死他!” 重骑兵队开始集体向前移动,宛如一股黑色的浪潮。 可在这狂暴的黑色的浪潮中,赵光逆行其上,其悍勇连西戎人都为之震惊。 即便被马刀砍中,但因为没有砍中要害,赵光依旧在马腿之间躲闪翻滚着往前冲。 “这家伙,真的是中原人吗?” 十翟王身处重骑兵的重重包围中,看着赵光丢下女人向他冲过来,原本满脸嘲笑。可此时看着那个逆流而上的被血染红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十翟王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渐渐觉得有点不妙。 “殿下,”身后的马车里传来苍老的声音,“来者不善,请您进马车里来。” “笑话!你居然让本王躲到马车里?” 十翟王狞笑一声,脸上横肉气到抽搐,“前面的儿郎听令,那女人赏给你们了!去享用吧!” 双眼双手都被血糊满了,已经变成了个血人依然不管不顾往前冲的赵光的脚步,第一次停顿了一下。 他耳边嗡嗡作响,四处都是马蹄声,可在这些噪声中,一声清晰的哭喊,远远传入他的耳中。 “放开我!” 那是姬安歌的哭喊声。 那個声音太过清晰,赵光脑子昏沉沉的,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 只要翟王一声令下,身处骑兵堆中的姬安歌,就是狼群中被撕咬的猎物。原本那群男人不下手,不过是按照惯例,女人是首领的猎物,必须先献给翟王。 “撕拉。” 女人衣物被撕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赵光脑子快炸了,他心口涌起的血,继续往前冲。 他已经没有脸再回去见她了。 如果他没有赶上,他应该会后悔自己没有死在这个时候吧。 “赵光!” 姬安歌的喊声响在耳边,赵光没有回头。 他甚至无法分辨,姬安歌是不是在哭。 在地上翻滚之时,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姬安歌想要往湖中跳,但被十几个西戎骑兵捉了回来团团围住。 再然后,他就看不见她了,只看见如虫子一般密密麻麻围上去的西戎人。 她一定恨死他了吧,一定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吧。 重骑兵往前移动,赵光离第十翟王的位置,还剩五十步。 看着红着眼继续往前冲的赵光,十翟王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 在他眼里,中原男人都是些软蛋,看重所谓的礼义廉耻。如果自己带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碰了,中原男人就会在第一时间崩溃。 他一直很爱看这样的场面,时不时就会去捉些奴隶夫妻来玩弄取乐。 可此时单枪匹马向他冲来的小子,却无情的不像个中原人。 赵光冲至第十翟王马前十几步,遍体鳞伤,却依然没被人拦住。 “一群废物!” 第十翟王恼羞成怒抽出马刀,周围亲卫将他环环围住。 已经冲到了最前面,赵光已经无法再闪躲。望见自己贴身卫士朝那血人举起雪亮的马刀,十翟王哈哈大笑,“种,……” 男人的笑意僵在了嘴边。 十翟王忽然发现,自己贴身护卫的脑袋似乎有些不对劲。 咕噜一声,戴着头盔的脑袋从肩膀上滚了下来,换成了一个被鲜血染红的脑袋。 那个脑袋上,有着一双和他颜色相同的琥珀色眸子。 赵光隔着热气腾腾砍得光秃秃的脖子,伸手揪住了对面中年男人的头发。 “陛下!” 不远处的马车里传来一声惊呼,但第十翟王已经听不见了。 赵光跳上第十翟王的马,盯着拎在手中戴着羽冠的脑袋。 “你才是种。” 周围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骑兵全都骇然后退,但赵光无心顾忌这群人,他将第十翟王的脑袋狠狠砸在马背上,“驾!” 翟王的座驾如流星一般冲出。 …… …… 当无数双手向自己的身体伸来的那一刻,姬安歌想过咬舌自尽。 在看见那个少年听见她的呼喊没有回头时,姬安歌如同置身冰窟。 衣物被扒光,肉体被蹂躏,与其活着遭受这样的屈辱,那不如就这么一了百了。 直到底线即将被突破的最后一刻,姬安歌都没有喊救命。 她有她的骄傲,也有自己的尊严,即便她的尊严几乎已经被侮辱殆尽。她作为一个天生的修行者,她无法拯救自己,但至少能够杀掉自己。 咬舌自尽不足以杀掉一个天生修行者,姬安歌闭上双眼,准备震断全身经脉。 沦落如此下场,她并不怪任何人,怪只怪她自己太过弱小,无法保护自己。 人真的到了绝望的尽头,居然会如此平静。 姬安歌深吸一口气,有细小的火光从她身下的草地上泛起,她正准备呼出最后一口气,身上的压力忽然一轻。 姬安歌睁开眼睛,脸上一湿。 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从她肩上跌落,脸上还带着笑。 压在她身上的西戎骑兵,成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周围其他一拥而上按着她手脚的西戎兵大骇,有人一手抓起仍在地上的弓箭扭头,“谁?” “你们的主子。”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姬安歌闻声望去。 赵光骑在一匹黑马上,一手执剑,一手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有西戎兵认出了他手上人头的身份,愕然嚎叫。 “他杀了翟王殿下!” “大胆!” “杀了他!” 不知哪里飞来一支飞箭,赵光一偏头,箭射断了他的发髻,少年披散下头发。 同时因为动作太大,他原本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彻底碎裂,露出上身。 周围正在狂躁的西戎骑兵忽然安静了下来,都瞪大眼睛看着马上之人的胸膛。 “喊什么喊。” 赵光骑在马上,高高举起手中第十翟王的人头,“按照规矩,我是你们新的主子了。” 他一声厉喝,“都跪下!” 第十翟王脑袋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在草地上,周围呆住的西戎兵们望着赵光的胸膛,互相对视。 有一个骑兵放下马刀,呆呆地跪了下来。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西戎骑兵跪了下来。 周围死一般寂静,姬安歌捂着胸口坐起来,看向赵光的方向。 赵光赤膊着上身骑在马上。 他的胸口,刺着一个狼头。 “姬姑娘,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真正的名字吧?” 少年低下头,对她露出一个最温柔的微笑。 “按照我母族的传统,我应该从母姓而不是父姓。” “我的名字应该是。” “淳于光。”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二十二章 接手 在西戎草原上,杀人与被杀,征服与被征服,是像母羊下崽、韭花开花一样生生不息司空见惯的事。 所以当十一翟王淳于惮在坚昆边境收到自己叔父第十翟王的死讯和丁零易主两个消息的时候,他一点不觉得意外。 可当淳于惮带着养子和大队人马渡过两国领土的分界线,准备干掉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胆敢侵吞淳于家领土的野小子,再名正言顺地将丁零收入怀中之时,他却发现事情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由于送信的细作是从丁零叛逃来的骑兵,信送到没多久就死了,淳于惮没能来得及仔细向这人盘问这场叛乱的细节,只听这人含混地提起第十翟王是在部下抢女人时被砍了脑袋。 淳于惮于是就以为这是第十翟王的部下反叛导致的内乱。毕竟以他那个叔父的行事风格,这是迟早的事。 哪怕淳于氏一族出的数量极高,他那位叔父都算是中的,还是個没脑子的。 毕竟就算再生性残暴,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对身边人下手,不然什么时候被身边人下了黑手都不知道。 可偏偏他那叔父是个荤素不忌的,日常喜欢打杀护卫和奴隶就罢了,还常常当着下属的面玩弄对方的妻子。 因为这个喜好,淳于惮一直觉得他这叔父迟早有一天要被身边人砍掉脑袋。 不过虽然他早就看透了这一点,却从未劝过十翟王。 不如说,淳于惮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坚昆和丁零都不算是什么富庶的地方,可十翟王这个草包一个人独占丁零,他却要和淳于夜分同一块,实在是让淳于惮觉得不太愉快。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他这个爱玩的叔父把自己玩死。 因为爱玩,十翟王早早地气死了正妻,也没生下嫡子,倒是和十几个小妾生了十几个庶子,外加难以计数的私生子。 这些血统不纯的儿子在老王死后没一个能服众的,只要十翟王一死,第十王庭必然发生内乱。 只要第十王庭发生内乱,淳于惮就有理由出兵,名正言顺地侵吞丁零。 反正他离丁零最近,等到白狼王庭派人来了,他都已经把事办完了。 只可惜不知是不是老天无眼,十翟王迟迟没有被下属砍死,淳于惮原本都等的不耐烦了。 这一次借着白狼王庭要求十二翟王率领王军平反叛乱的要求,他约定和十翟王一起带着人马在黑湖边集合,就是想借机试试十翟王的深浅。如果机会合适,淳于惮打算派安插好的细作挑起兵变,趁机杀死第十翟王,合并两支王军。 结果淳于惮怎么都没想到,他还没下手,第十翟王就在和他会面的路上死了。 还死于一个无名小辈之手。 不过淳于惮并不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虽然多了一步,但非淳于氏一族的血脉不可能驯服草原上那群野马。既然有人帮他宰了叔父,那他再宰了那个家伙就行了。 淳于惮带着自己的人马继续往黑湖边而去。 可就当他以为他将见到一堆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时,眼前的景象却超乎了他的预料。 黑湖边,第十翟王的王骑依然在风中猎猎飘扬。 所有的骑兵部队都在黑湖边安营扎帐,轻骑兵重骑兵护卫兵分工明确秩序严明,甚至比第十翟王在的时候还要秩序井然。 淳于惮吃了一惊,难道说他收到了假情报?十翟王其实没死? 但随着队伍靠近黑湖,淳于惮察觉到了不对劲。 整个黑湖边,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偏偏湖边的碎石和草地上看不到任何血迹。 这才是最恐怖的。现场已经打扫干净了,血腥味却盘旋不散,足以显示出这地方到底死过多少人。 淳于惮仔细打量着远处的营帐,发现第十翟王的帐篷边还少了一些东西。 那就是十翟王无论去哪都会带的装奴隶的大笼子。 那些特制的巨大笼子就像是第十翟王的标志一样,现在那些笼子还在,却都空了,散落地堆放在空地上。 这是十翟王在世时绝不会发生的事。 就在淳于惮打量那些笼子之时,他身边一匹马上传来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淳于惮瞥了身边一眼,“伊稚斜,你跟那些东西已经没关系了。” 骑在马上的小男孩脸涨的通红,望着那些笼子,眼中露出仇恨的光。 淳于惮很清楚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当初捡伊稚斜的时候,他就是被关在这些笼子里的奴隶。 如果不是嬴抱月从第十翟王的箭下救下他,这小子早就像条野狗一样死在这附近的草丛中。 伊稚斜移开视线,眼中的恨意却丝毫不减。 这时黑湖边巡逻的骑兵发现了十一王庭的王军,一支骑兵小队迎上前来。 淳于惮皱皱眉头,按照规矩,应当是十翟王亲自率兵迎接才对。 “十一翟王。” 打头的骑兵们在马上向他抚胸行礼,“我们翟王殿下等您多时了。” 淳于惮眼角跳了一下,“你们翟王殿下,人还好吗?” “这……” 前来迎接的骑兵们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复杂。 淳于惮眯起眼睛,“看来,你们的主子换人了啊。” 是他低估那个砍了第十翟王的家伙了。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服部众,完全替代了老翟王的位置,到底是他的哪个堂兄弟那么有本事? 要知道他的血缘离前代白狼王就不算近,跟他是堂兄弟可不是什么尊贵的事。第十翟王虽然辈分高,但算不上是现任白狼王的亲兄弟,他的儿子就算是嫡子都不够尊贵,更别提庶子和私生子了。 西戎的贵血制,是按照贵族和历代白狼王的血缘关系来计算亲疏的。就像当初淳于夜的兄长淳于牙,因为是白狼王的亲儿子,前代白狼王的孙子,在西戎贵族中地位超然,能随意打骂他们这些旁支。 不管是人是鬼,见到了就知道。 淳于惮将马鞭丢给伊稚斜,跳下马背,“你们翟王在哪个帐篷里?带路。” 引路的骑兵畏惧地相互望了一眼,带着淳于夜来到一顶黑色毛毡帐篷前。 原本属于第十翟王的贴身护卫打起帘子,淳于惮冷笑一声大踏步走了进去。 “听说有人杀了我叔父?是谁?” “是我。”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帐篷深处传出,淳于惮抬起头,瞳孔微微收缩。 他在帐篷内的主位上看到了个他从未想到的人物。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二十三章 次云 帐篷深处属于翟王的位置上铺着一张血淋淋的狼皮。狼皮上坐着神情阴郁的少年,双眼藏在乱发下,低着头看过来。 淳于惮后心一凉,全身一激灵。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是琥珀色不是碧色的,这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淳于夜坐在那里。 当年淳于夜手刃兄长淳于牙后,淳于惮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这样的眼神。 “是十一翟王啊。” 淳于惮还没从震惊缓过神来,这句话更是让他心中一惊。 只因这句话居然是中原语。 在西戎草原上,会说中原话的翟王只有他和淳于夜两人。所以之前淳于夜乔装成赫连晏去东吴参加中阶大典的时候,才会让他扮演假的鬼华君。 此时眼前这个人居然也说的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不对……这人根本就是个中原人! “你是……” 淳于惮瞪大眼睛望着坐在狼皮上的少年,这人不仅是中原人,居然还是个他认识的中原人。 只因为和上次见到时的气质差距实在太大,淳于惮一时才没能认出来。 “东陵郡王,赵光?” 如果不是在东吴时,赵光那双在中原人里格外显眼的浅色眸子就令淳于惮印象深刻,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这個气息阴冷的少年和当初那个跟在昭华君身后唯唯诺诺的中原郡王联系起来。 “是我。” 赵光淡淡道,“好久不见。” 淳于惮心神大乱,他盯着眼前人,忽然一愣。 赵光披着兽皮敞着怀,借着帐篷内昏暗的光线,淳于惮注意到他胸口刺着什么。 察觉到他在盯着看,赵光朝向他,露出胸膛上的刺青。 这下淳于惮看清楚了,那是一只狰狞的狼头。 狼头染血,栩栩如生,眼看着就向他扑来! “你……”淳于惮后退一步,死死盯着那只狼头,“你是谁?” 胸前的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可并非所有姓淳于的西戎人都有资格刺上狼头。 只有白狼王三代内的直系子孙,或是继承了翟王之位的旁支子弟才能在胸前刺狼头。这刺青显示着他们是草原上黄金家族的成员,体内都流着尊贵强悍的白狼王之血。 淳于惮摸上自己的胸口,连他都是在继承了翟王之位后才刺的狼头,而不是出生就有。 可他眼前这名少年明明是东吴王之子,胸口却刺着代表白狼王直系子孙的刺青。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家伙是白狼王的私生子? 不对,哪怕是白狼王的私生子,都没资格刺狼头! 淳于夜望着赵光愕然不已,“你到底是谁?” 赵光抬头望向他,“原来你们都不记得她了吗?” 那个到死都在怀念着家乡马蹄声的女人,原来她的家乡并没有多少人记得她的存在。 “等等,难道说你是……” 淳于惮望着赵光的眼睛,大脑飞速转动。 东吴王又不是,不会给人白当爹。赵光既然能在东吴被封为郡王,说明他的父亲毫无疑问就是前代东吴王。 那就只能从他母亲的身份去猜。 “伱母亲难道是……” 亲的身份能刺上狼头,说明赵光的生母在白狼王庭的身份一定极为尊贵。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赵光的母亲是白狼王的亲生女儿。 按照年纪,不可能是现任白狼王的女儿,只可能是前代的。 前代白狼王只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居云公主出嫁前就病死了,小女儿稚云公主在西戎名气极大,以美貌闻名于十二王庭,和自己的亲兄长生下了淳于牙淳于夜两兄弟,之后在淳于夜杀了淳于牙后病死。 偏偏在这两个公主之间出生的次云公主,在草原上没什么存在感,老人们都对她的下落讳莫如深。 淳于惮只记得自他懂事时,次云公主就已经消失了。现在的白狼王一直禁止提起这位公主,淳于惮一直以为那个姑姑和她姐姐一样早就死了。 可看来并非如此,至少那位次云公主,还留下了一个儿子。 淳于惮望着赵光的脸,心中惊骇不已。 “你是次云公主之子?” 赵光点点头。 “我母亲在十七年前被送到东吴和亲,”他望着自己胸口的刺青,冷笑一声,“可惜,不管是西戎还是东吴,都不想提起这件事了。” 淳于惮倒吸一口凉气。 西戎给中原六国送去的公主……怪不得白狼王不愿让人提起。 十七年前,那是大秦建国前不久的时候。那时西戎人大败于太祖皇帝和大秦国师之手,连漠南草原都丢了,正处于最为屈辱的时光。 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西戎人为了求和,主动将公主送入中原和亲。 只是淳于惮没想到,白狼王当年居然送上了自己的嫡次女。 居云公主已死,次云公主其实可以算作是大汗的嫡长女。 这实在是西戎人的耻辱,西戎自古以来都是从中原王朝那里娶公主,从未将自家的公主送出去过。 送出去的公主想必也不会受到待见。毕竟在中原人眼里,他们西戎人都是茹毛饮血的野兽。 淳于惮盯着赵光的眼睛,“我在东吴的时候,从未听说过东吴王宫里有出身西戎的王妃。” 赵光低哑地笑了一声,“因为我父亲不愿承认她的存在。” 西戎送出次云公主,原本是打算给太祖皇帝做王妃的。但因为西戎人在边境上出尔反尔,投降后又发动偷袭。太祖皇帝大怒,却又不好杀女人,于是就将西戎公主丢到了东吴,逼他父王接受了她。 偏偏他父亲以痴情闻名,对赵暮人的母亲百里王后一直情深义重。西戎公主的到来破坏了两人的关系,之后百里王后因为难产去世,他的父亲悲伤成狂,恨上了他的母亲。 可就在百里王后去世后,太祖皇帝忽然对西戎王族的血脉产生了兴趣,勒令东吴王要和西戎公主留下后嗣。 于是,就有了他的诞生。 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下,他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缠绵病榻,最后在他年幼时去世。 直到她死,西戎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没有任何一个亲人提出要把她接回来。 他的母亲次云公主,就这样在丈夫和亲人的无视下,在绝望中离开了人世。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二十四章 合军 赵光闭上双眼,胸膛微微起伏。 这段往事,他甚至不是从他母亲口中听说的。 是在他封郡王的时候,赵暮人将他召至密室,跟他说清楚了他的身世。 他的父亲到死都羞于承认有他这个儿子,只在临终前把和他身世有关的事都交代给了自己的大儿子,让新的东吴王来决定要不要认他这个弟弟。 赵暮人选择了认。 “你的身世,我现在都已经告诉你了。现在由你自己来决定。” 在密室中,赵暮人向他如此说道。 “你的身上同时拥有东吴和西戎两国王族的血脉,你可以选择做东吴人,还是做西戎人。” “不管你选了哪一方,在我心里伱都是我的弟弟,除非你选择与东吴为敌。” 当时他跪在密室冰冷的地砖上整整一夜,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要做东吴人。 赵光不是没有犹豫过。因为先王没有公布他母亲的身份,他当时在宫中已经被人当作来历不明的野种,即便他选择当东吴人,恐怕也一辈子得不到承认,要在别人的白眼下过活。 可西戎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也太可怕了。 在赵暮人找他之前,赵光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上有西戎人的血统,事先查了很多东西。 毕竟不管是谁,发现胸口刺着个狼头,总会好奇这是什么。 他胸前的刺青,是他三岁的时候他母亲用缝衣针亲手给他刺的。 当时他什么都不懂,只记得疼得满地打滚。 懂事后他问母亲这是什么,他母亲总是不愿告诉他,赵光就自己去查,查出这是西戎王室的标志。 再结合他母亲口中时不时就会漏出的西戎语,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东吴王宫中被排挤欺负的最狠的时候,赵光也曾偷偷生出跑到西戎的念头。 为此他还偷偷学了西戎语,并私底下将能找到的西戎地图都研究了個遍。 但最终,赵光发现,他还是不想当个西戎人。 那个时候,他已经认识了李稷,还有赵暮人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但还是非常关心他。 虽然在长城内他因为身上另一半的血统遭遇过很多不公,有很多人对他不好,但也有很多对他好的人。 西戎即便不像中原人认为的那样遍地魔鬼,也是个弱肉强食的嗜血世界。 即便他母亲的亲人在那,他也有表兄弟在那,可对于连亲爹亲兄弟都能随便杀的西戎人而言,这点子血缘关系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不想一个人呆在那里,孤零零的度过余生。 “想好了么?你到底是要姓赵,还是姓淳于?” 经过一夜的思考,赵光告诉赵暮人,他选择姓赵。 赵暮人于是领着他到了赵氏王族的祠堂,赵光跪在地上拜了祖先,赵暮人封他为郡王。 那个时候赵光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去西戎了。 他死都不会去。 却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他不仅来了这里,还走不了。 赵光想起嬴抱月被云中君掳走,李稷在林中向他跪下时的眼神。 那时他原本不打算继续跟着他们去西戎,但李稷很清楚他对西戎的了解,求他跟着他们一起去。 赵光知道如果他真的严词拒绝,李稷是不会逼他的,但他终究没有忍心,不忍心丢下这个救过他无数次性命的兄弟,也不放心看着姬安歌跟着他们去往那个虎狼之地。 现在虽然闹成这个样子,但赵光并不后悔答应了李稷,跟着他们来到了西戎。 赵光看了一眼身后的布帘,姬安歌这些天一直那个地方疗伤,虽然她躲着他不愿和他说话,但他不后悔那天杀十翟王时做下的决定。 “没想到啊,你居然是淳于夜的表弟,”淳于惮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端详着赵光的脸,“等等,你们到底谁年纪大?” “不知道,”赵光淡淡道,“这不重要。” “是不重要,”淳于惮眯起眼睛,“对了,老翟王的尸身呢?” 他没有问十翟王的尸身在哪,因为在他眼前坐着的赵光毫无疑问已经成了新的十翟王。 “你是来给他收尸的?”赵光瞥了他一眼。 “不是,就是问问,”淳于惮耸肩,“他好歹是我的叔父。” “那你来晚了,”赵光指了指外面,“他的尸体我丢到黑湖喂鱼了。和他的十几个儿子一起。” 淳于惮脑子嗡的一声,握紧身边伊稚斜的手,“你杀了他们?” “不然呢?”赵光声音清淡的仿佛是在唠家常一般,“我杀了他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大巫去王城把他们找来,全捆到湖边宰了。” 少年极度残忍的话,和极度平静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淳于惮默默盯着他,旋即笑了,“你还真的是淳于夜的弟弟。” 哪怕在中原养了十几年,狼崽子就是狼崽子,变不成羊。 “过奖了,”赵光淡淡道,“我哪里能和鬼华君相比。” 他盯住淳于惮的脸,握住腰边浸透血的剑柄,“我如果是淳于夜,恐怕此时十一翟王就不会站在这和我讨价还价了吧?” 淳于惮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笑道,“我不过是路过看一眼,怎么变成和你讨价还价了?” “路过?”赵光嗤笑一声,“十一翟王,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他在杀了十翟王后,从老东西的怀里掏出了一封密信,读完才明白他和姬安歌为什么那么倒霉会在大晚上撞上王军。 第十翟王和淳于惮约好在黑湖边相见,准备合并军队后一起前往白狼王庭帮助白狼王平叛。 “淳于惮,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是特意在这里等你,”赵光从怀中掏出密信,冷笑一声,“你知道十翟王死了,是准备来趁火打劫的吧?” 以西戎翟王之间的关系,淳于惮可不会这么好心来为第十翟王报仇。这么匆匆赶来,就是为了接手第十翟王的领地。 淳于惮收起笑容,“是又如何?” “如你所见,第十翟王没死,”赵光微笑道,“丁零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如果淳于惮想硬抢,双方王军俱在,他不介意硬碰硬。 淳于惮冷笑一声,“你真的觉得,你能完全号令十翟王的王军?” 哪怕赵光是前代白狼王的外孙,可想要在短短几天就收拢别人的军队,可没那么容易。 “就算不能,也足以与你两败俱伤,”赵光脸上笑容不落,“所以淳于惮,我有一个另外的建议。” “什么建议。” 赵光举起密信,“按照你们原先的计划,我们一起去白狼王庭。”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二十五章 隐阁 这倒是淳于惮没料到的提案。十翟王已经死了,赵光不想着如何收拢旧部回王城坐稳翟王的位置,居然打算和他一起联军前往白狼王庭? 赵光看见淳于惮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开口,“这一次去白狼王庭,不是白狼王发出的诏令么?是翟王都要遵循。” 淳于惮皮笑肉不笑,“你还真把自己当翟王了?” “不然呢,”赵光目光复杂,“我还能回去继续当郡王不成?” 淳于惮一愣,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的确是不能了。 赵光当着第十王庭王军的面干掉了老翟王,按理说是要被千刀万剐的。他是靠着自己血统强夺翟王之位才躲过一劫。如果他不继承这位子,此时帐篷外那些王军就会立刻从他的护卫变成复仇者。 他已经牢牢被绑定在西戎翟王的位置上,不当翟王就只能死。 如果日后赵光想要返回中原,丢下翟王的位置,第十王庭里曾向他效忠的所有骑兵都会觉得受了欺骗,会立即暴动一起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吧。 从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翟王那一刻开始,赵光就只能一辈子待在西戎了。 想明白了这点,淳于惮长出一口气,歇了争夺丁零土地的念头。 赵光既然要长长久久留在这里,自然会全心经营自己的领土。他的血统放在这里,既然已经占了丁零,除非白狼王发话重新分配,否则没人能名正言顺地将丁零抢走。 西戎本来就有王族之间靠杀翟王夺领土的先例,最近的就是手刃亲兄长的淳于夜。 跟淳于夜当年杀掉被寄予厚望的淳于牙比起来,赵光杀一个年老体衰的老翟王还真不算什么。 “你真要去白狼王庭?” “白狼王有令,十二翟王莫能不遵,”赵光似笑非笑地盯着淳于惮,“我这个位置是我抢来的,难免会有人不服。我总得去白狼王庭一趟,请我的亲娘舅承认我的地位。” 淳于惮沉默一瞬,“你想的倒是周到。” 白狼王是次云公主的兄长,居云公主早死没有后代,除了亲儿子外,赵光还真就是草原上和白狼王血缘最近的人。 这次白狼王召集众翟王平叛,如果赵光能立下一星半点的功劳,白狼王一定会在所有翟王面前承认赵光的地位,搞不好还会给他换个更水草肥沃的封地。 淳于惮端详着面前的少年,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赵光像是变了一個人,谁也不知道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淳于惮一甩右臂,将拽着他胳膊的伊稚斜推到地上,“儿子,还不快给你叔父行礼。” 伊稚斜被甩了个懵,跪在地上直愣愣地盯着赵光。 赵光没想到淳于惮的嘴脸变得这么快,正想讥讽几句,却被地上的小男孩所吸引。 伊稚斜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磕巴地开口,“公主姐姐的……朋友?” 赵光一惊,“你是……” 以淳于惮的年纪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这少年必然是收养的。 “忘了告诉你了,这孩子是当初嬴抱月救下来的,”淳于惮拍拍伊稚斜的脑袋,“从十翟王的箭下。为了救他的命,那丫头最后跳了黑湖。” 淳于惮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赵光面色变得苍白,问出了他最好奇的问题。 “伱在这里,嬴抱月在哪?” 赵光神思有些恍惚,“我也不知道。我们和她失散了。” 淳于惮牵起跪在地上的伊稚斜,笑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她在哪,但从黑湖之中都能生还的人,想必不会死吧。” …… …… 嬴抱月的确没死,并且已经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和李稷擦肩而过后,嬴抱月跨入甘露殿的后门。 她躲在树后看着一群护卫们匆匆而过,走到甘露殿主殿后一处玉石台阶边,往上走了三阶,随后从左到右数到第四个砖缝,蹲下,将怀中的砖缝中。 伴随着一阵机关移动的声响,玉石台阶分开,露出一个一人高的洞口。 嬴抱月快步走入,随后踩下洞口内第二阶 台阶边第九块砖头。 吱呀一声,她身后的洞口徐徐合上。 嬴抱月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生前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大半。不然她连进凌霄阁暗门的方法都想不起来,只能硬闯嬴帝寝宫了。 通往凌霄阁还有一道明门,不需要运转这一套机关也能自由出入。 但一般人走不了这道门,只因门就在嬴帝的龙案边。 嬴帝平常批改奏章的大案后立着一排书架,只要推开书架,就能进入林书白所在的凌霄阁。 嬴帝批改奏折时遇到什么问题,就会推开书架,去找他的国师。 嬴抱月站在凌霄阁的入口,驻足远眺,仿佛看见了当年那对皇帝和国师,如同相伴的伉俪一般,共同坐在案边处理国事。 幻象如烟消散,只剩下眼前空荡荡的石阶。 嬴抱月摇摇脑袋,驱散幻象。 这里没人是正常的,有人才令她惊悚。 凌霄阁是嬴帝和林书白之间的秘密基地,平素不允许任何下人进入,连打扫的工作当年都只有她这个徒弟来做。 此时此刻,林书白人在西戎,嬴帝躺在病床上,这里理应空无一人。 嬴抱月一步步走下石阶,脑子里忽然腾起一个诡异的想法。 如果八年前她最终是死在这里,那么临终前,她恐怕一个人都见不到吧? 等等,她为什么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嬴抱月定神前行,发现暗门前镇守的石兽上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是因为她进入云雾森林后,没人来打扫的缘故吗? 嬴抱月感伤起来,吱呀一声推开了暗门。 门后是一间三进套间的密室,嬴帝用了特殊手段打通了墙壁,使里面并不昏暗,虽然在宫殿下,却能有正常的采光和通风。 凌霄阁本来的位置也并非在地底,而是藏在甘露殿高高的底座之下。 最里面的一间屋子是林书白休息的地方,嬴抱月一步步走进去,在殿阁深处的屏风后找到了装祭服的箱子。 她正要打开,身后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二十六章 宫女 在一个绝对不会有人的地方听见人的脚步极为惊悚。嬴抱月后背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会被吓成这样还有另一层原因,她压根没察觉到此人的气息。 这可太可怕了。 放眼整个山海大陆,能做到的都没几个人。 嬴抱月一瞬间都以为是太祖皇帝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可嬴帝走路是没有声音的。 到底是哪路高手,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摸到她身后? 在听见脚步声的那個刹那,嬴抱月脑子里转过无数想法。她握紧落日剑,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打算。 可就在她严阵以待之时,走到她身后的人却忽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了。 嬴抱月一愣,顿时不知道这高人打的什么算盘。 敌不动她不能不动,她还有事要干呢。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 然后…… 她就看见了这个把她吓个半死的“高人”——一个握着扫帚满眼含泪正望着她瑟瑟发抖的宫女。 “……” 这一路上过关斩将,嬴抱月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哑口无言的感觉。 刚刚吓得不行的自己简直就像个大笑话。可仔细看清眼前人,嬴抱月顿时明白为什么没有察觉到气息。 正所谓大道至简,会让等阶二的修行者察觉不到气息,要么是一个人太强,要么就是一个人太弱…… 嬴抱月打量着面前这个差点吓死自己的普通人,哭笑不得。 这就叫灯下黑么? 这个宫女身上没有丝毫修行者的气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在普通人之中她的气息也极弱,一身唯唯诺诺的气质,存在感和威胁感都薄弱的有如空气。 怪不得顶尖修行者察觉不到之人的气息。 这个人根本就毫无威胁,根本无法触及到天阶修行者的本能预警。 察觉到嬴抱月在打量自己,那宫女神色慌张,攥紧手中扫帚把,就像是抓着一柄圣剑一般举起,泪水磕巴道,“你是谁?国师大人说了,任何人都……都不能进来这里!” 嬴抱月一愣,惊讶极了。 这小宫女身上气息这么弱,明显是个胆子极小的人。可这胆小鬼看见她不跑就算了,居然还敢举着扫帚质问侵入者? 冷静下来一打量,嬴抱月更震惊了。 她居然认识这个小宫女。· 望着眼前这张被眼泪糊满的年轻面庞,一个被其他宫女围在地上殴打,却依然倔强不屈的女子的脸浮现在嬴抱月眼前。 她喃喃开口,“阿姚?” “哎?”如惊弓之鸟般举着扫帚的小宫女呆住了,满脸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我姓姚?” 真的是她。 嬴抱月呆了一瞬,心情骤然无比复杂。 这就是命运吗? 原来早在八年前,她就已经认识她了。 眼前这个年轻的宫女,正是姚女官。 那个八年后,她在阿房宫中救下,陪她一起嫁到南楚,经历无数事情一直都陪在她身边的贴身女官。 八年前还是个小宫女的姚女官,就这么活生生站在嬴抱月面前。 姚女官的年纪本来就不大,只是在宫中待久了才显得老成,此时看上去才十几岁左右,瘦弱的如同小白兔一般,看得出平素在宫中没少受欺负。 “你……你到底是谁?” 姚女官……现在该叫姚宫女了,吃惊地望着嬴抱月,“你怎么穿着国师大人的衣服?” 你震惊我还震惊呢。 嬴抱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向这个过去的故人解释,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 “这不是国师大人的衣服。” 嬴抱月从身后拖过一口衣服箱子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来,坐吧。” 她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讲,站着太累。 “不,不行,伱是来偷东西的贼,我不能和你坐在一起!” 姚小宫女明明一脸吓得要死,却还是义正严词地拒绝,“国师大人说了,任何人都不能进这个地方!进来的都要打出去!” “谁来打出去,你吗?用这把扫帚?” 嬴抱月失笑,忽然有点明白师父为什么会在她走后选择这样一位宫女来打扫卫生了。“既然谁都不能进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打扫完就会走,绝不会动任何东西!”姚宫女一脸骄傲地宣称,“国师大人说叫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大殿下有这个地方。我打死都不会说的!” 嗯,八年前的姚女官,脑子有点不够聪明。但某种意义上气质秉性和八年后的她比起来如出一辙。 刚发完誓姚小宫女就愣住了,“不对,现在你知道了。我泄密了……” “我对不起国师大人,没有守好凌霄阁……” 看着这丫头急的恨不得以死明志,嬴抱月赶忙开口,“好了,我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我也不是闯进来的,”嬴抱月伸手摸摸小宫女的头,安抚着道,“我知道机关的开启方法,是自己走进来的。” “你放心吧,国师大人如果知道是我进来了,是不会怪你看管不利的。” 小宫女抬起头呆呆望着她,“你知道进来的方法?” “等等,你难道是……” 姚小宫女的目光忽然停在嬴抱月身上的祭服上,呓语道,“这衣服怎么和国师大人不一样?” 她猛地后退一步,呆呆望着嬴抱月的脸,声音颤抖起来,“您难道是……” 嬴抱月一怔。 一个宫女居然能看出她和林书白祭服的区别?她刚刚进来的时候,连甘露殿的守卫都没发现。 说起来,她刚刚穿着祭服背对着找东西,如果姚女官是从后面接近她,应该第一时间以为是林书白回来了才对。毕竟她的背影和林书白看上去应该几乎一模一样。 不等嬴抱月想清楚,她身前的宫女忽然丢开扫帚,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 “奴婢有眼无珠,还请少司命大人恕罪!” 密室之中,一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嬴抱月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宫女,视线有一瞬间的恍惚,“你认识我?” “奴婢不敢。” 小宫女低着头不敢看她,肩膀颤抖了一下。 “殿下离宫之时,曾经远远地看过一眼。”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二十七章 祭服 她离宫的时候? 嬴抱月一怔。 从她十岁到十七岁的七年之间,她离开阿房宫的次数有很多次。但能特指“离宫”的,只有一次。 那就是一年前,她卸下所有官职和军衔包括郡主的封号,以待罪之身入云雾森林幽禁的时候。 如果说那一次和过去那么多次有何不同,那一次没有人再向她行礼。 皇宫,是这世上最捧高踩低的地方。 按照大秦皇宫中的规矩,宫人不能直视王宫贵胄们的脸,哪怕来不及跪拜都要转身面朝墙壁,否则轻则杖罚,重则剜眼。 之前得势的时候,嬴抱月每在阿房宫行走,所有宫人都会按照规矩跪拜退让。 可一年前她离开之时,不再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和准太子妃,而是大秦的罪人,永无翻身之日。她走那天没有任何官员来送她,宫人也不再对她跪拜。甚至有不少的太监宫女躲在墙角,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脸,一边嬉笑谈论。 可就在大部分宫人都趁机无礼之时,嬴抱月记得有几个人依然在墙角边跪下了。 在一群站着窃窃私语的宫人里面,跪着的那几人就显得极为格格不入,给嬴抱月留下了印象。 可她没有想到,在跪着那几个老实宫女里,原来有人曾经偷偷抬头看她。 察觉到对面人长久的沉默,姚宫女抖得更厉害,“奴婢有罪,奴婢知道偷看您是死罪……” 嬴抱月叹了口气,伸手将地上的小宫女拉了起来。 她其实并不介意她走的时候那些宫人对她的无礼。穿了一遭回来后,她本来就不习惯别人对她行跪拜之礼。 “你哪来的罪?” 嬴抱月强压着姚小宫女在箱子上坐了下来,自己坐到了另一边。 “我已经不是郡主了,你连跪都不必跪我,看两眼又怎么了?” “不!”原本唯唯诺诺的小宫女却忽然激动起来,“您在奴婢心里永远都是郡主,是了不起的少司命大人!” 嬴抱月一愣。她仔细打量起身边这个八年前她应该从未见过的宫女,问道,“你老家难道是在边关?” 小宫女一愣,“不是。您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是边关百姓的孩子,嬴抱月还勉强可以理解对方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尊敬,毕竟她常年镇守边关,救过不少人。 可没想到姚女官居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为什么会认得我呢?”嬴抱月苦笑。 眼前的小宫女瞪大了眼睛,一脸奇怪的表情望着她,“大秦百姓里,会有人不认识少司命大人的人吗?” 可她名声有那么好吗? 嬴抱月想起自己这一路上被人叫着妖女走来,受到无尽的诋毁和谩骂,觉得有些新奇,联想到对方偷看自己的举动,她好奇地问,“你对我感兴趣?” “我……” 小宫女耳根腾的一下子红了,点点头。 “奴婢……一直很佩服您。” “可你不怕我吗?” 嬴抱月笑了笑,“外面现在都说我是大秦的千古罪人。” “不,您不是这样的人,”姚女官猛摇头。 “奴婢虽然不懂修行,可是……” “可是什么?” 嬴抱月问道,被人看好是件好事,但她和姚女官并不熟识,她不懂这位小宫女为什么会在骂声一片的情况下还盲目地选择相信她。 姚宫女吭哧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骂您的那些人,根本不顾念您为大秦做了什么,只觉得您抢了他们的东西!” 嬴抱月再次愣住。 她没有想到这么一個蜗居宫中的小宫女居然能有这样的想法。 “怪不得师父会让伱来打扫这里,”嬴抱月打量着四周,“是她让你打扫的吧?” “对,”小宫女点头。 “你是怎么撞见国师的?”嬴抱月打量着她,“你应该是甘露殿的外围的洒扫宫女吧?” 宫女之间也是等级森严,一般宫女之中只有脑子机灵,模样出挑的才能贴身伺候。其他的会被分管其他职务,洒扫宫女属于各大殿的底层。 嬴抱月瞅着眼前这个性情耿直的小宫女,显然不可能是皇帝的贴身宫女。 姚女官点头,“我原本负责打扫大殿外面的走廊,但有一次冲撞了给陛下送饭的姐姐,被罚在走廊外跪一天一夜。碰巧被国师大人撞见了,她就叫我跟着她。” 给陛下送饭的姐姐啊…… 嬴抱月心知肚明,宫女口中的姐姐都不是亲姐姐,而是那些进宫比她们早地位比她们高的宫人。 “你啊,真是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被人欺负。” 坐在嬴抱月身边的小宫女眼神直愣愣的,“殿下也遇见过我被欺负的时候吗?” 遇见过,不过那是八年后的事了。 “我这么笨的人,本来就不适合在宫中伺候,”姚女官看见嬴抱月不说话,露出羞愧的神情,“如果不是国师大人搭救,我恐怕早就死了。就算逃了一命,我这么笨手笨脚,应该也活不了几年……” “别担心,我向你保证,”嬴抱月看着一脸灰暗的小宫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你还能活很长呢。甚至将来能当上女官。” “我能当上女官?”姚宫女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没错,相信我,”嬴抱月含笑站起身,“你一定能当上。” “你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笨手笨脚,”嬴抱月笑着道,“与之相反,你将来会是个心灵手巧的人。” 小宫女已经听呆了,只觉得嬴抱月是在哄她。 但自己一直崇拜的人说的话,姚女官发誓会一直记住。就算当不了也要朝这个目标努力、 “对了,殿下,您到凌霄阁来有什么事吗?”姚女官问,“是国师大人让你来的吗?” “这……没错。” 嬴抱月迟疑了一瞬,被迫选择撒谎。 如果让对方知道她是瞒着林书白偷偷来的,哪怕她是少司命林抱月,嬴抱月也毫不怀疑这个忠心耿耿又死脑筋的小宫女会立即把她赶出去。 “师傅让我来找一件衣服,”嬴抱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祭服,“和这件很像,但不完全一样。” 姚女官眼前一亮,“您是要找国师大人的祭服吧?” “你知道?” 小宫女看向深处的一排衣柜,指向最左边的一扇,“在那里。” 嬴抱月站起身,走到那扇衣柜门前。 拉开的一瞬间,她仿佛感觉到腾蛇神鳞片上的水汽扑面而来。 看着衣柜深处那件黑色的祭服,嬴抱月目光深了深。 “姚女官,帮我更衣吧。”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二十八章 故地 在八年前的故地嬴抱月遇到了故人之时,也有一个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故人。 在边关清冷的寒风中,钱伯方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起身,穿戴整齐,下楼下了门板,拿着竹丝扫帚开始扫地。 他将山海居门口的青砖扫了一遍又一遍,直扫的每块青砖都碧幽幽发亮。 “钱老板,又亲自扫地呐!” 卖豆浆的大妈经过,看到这司空见惯的场景,朝他打了个招呼。 “嗨,那帮子学徒笨手笨脚,最近生意不行,可不得我自己来吗?” 钱伯方穿着长衫,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拿着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一脸和气的回应。 “人家钱老板真是个勤谨人,怪不得生意做的这么大呢!” 卖豆浆的老妈妈一边称赞,一边推着小车走过空荡荡的街道,只留下车轮滚动的辘辘声。 钱伯方直起身,拄着扫帚望向她离开的方向。 虽然天色尚早,但若是放在以前,清晨的街道并不会如此冷清。 从这個时候开始,山海关城的街道上就会陆陆续续有了行人。 有郊外的农人挑着果蔬进城售卖,在路边买了碗豆浆歇脚;有在流云楼享了一整夜福的公子哥,醉醺醺被小厮背出来送上马车;有铁匠大清早起来就开始劈柴,准备烧火敲打废旧的盔甲;有摘了最新鲜兰花的小姑娘,挎着篮子坐在街角编着花环…… 可如今,却什么都没有。 钱伯方站在街角,静静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青砖街道,目光复杂又淡然。 街道从热闹变冷清,从冷清变热闹,这样的轮回,他已经经历了许多次。 如今的山海关之所以会如此冷清,是因为从一个月前开始,城内一些富裕些的家庭开始坐着马车,带着家人出城外迁。 平民百姓们看见富人们都开始逃了,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有点能力和眼力见的,也开始带着家人卷起家里的那点子家当,挎着包袱出城。 边关百姓在过去好几辈人里一直经历动乱,都养成了对危险近乎本能的嗅觉。 最近一个月里虽没有发生大的战事,但那种风雨欲来的势头,已经被山海关内大户人家察觉到了。 永夜长城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曾经连续两次被破,虽然最终没有酿成大祸,但也导致山海关内的百姓对于边关守军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一旦察觉到要起战事的苗头,城内能逃的百姓就会开始出逃。说是百姓也许并不准确,因为关城禁止百姓出逃。能够出城的,都是能上下打点的人物。 真正穷苦的百姓是逃不了也不会逃的,因为逃出去也没活路,他们只能躲在这座城内,祈祷着城不会破,就算破了,西戎人也不要屠城。 可是会来破城的,真的只有西戎人吗? 钱伯方有些走神,仿佛再次看见了七年前那场噩梦,他摇摇头刚想从梦境里清醒过来,却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 因为刚刚还空荡荡的街道,忽然站着个西戎人。 嗯? 钱伯方放下扫帚,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他走神的时间极短,根本没有看见有人走过来或是走出来。 十步开外那个人,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大白天闹鬼了?还是西戎鬼? 之所以说是西戎人,是因为那人从头到脚都作西戎人打扮,满头丝带小辫,衣衫破烂不堪,简直就像是逃难出来的。 等等,是个姑娘? 钱伯方眨眨眼睛,看清不远处站在流云楼门口那人的容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女子满脸迷茫,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大街上,伸着双臂抱着自己难以蔽体的衣物,惊恐地瞪大眼睛。 远处街角传来脚步声,钱伯方脑子嗡的一声,丢下扫帚狂奔到那女子面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钱……” 不等那女子说完,钱伯方砰的一声踹开流云楼的大门,赶在被人看见前一把将那女子塞了进去。 他随后也跟了进去,死死关上门,才背靠着门板松了口气。 被他推进去的少女还没缓过神来,呆坐在地上,懵然地望着满脸冷汗的钱伯方,“钱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要问的问题。” 钱伯方抹了一把脑门的汗,却来不及和这女子叙旧,毕竟流云楼也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现在是因为清晨,客人们都在楼上睡觉,大厅空无一人,他才能将这女子塞进来,等下有人听见动静下来就糟了。 钱伯方喘匀气,连忙将女子拉到院子里的一道小门前。 他们刚到,门后就传来了敲击声。 小丫鬟的声音响起。 “钱老板,我们老板问是下面是不是你搞出来的动静?” 钱伯方点头,“跟你老板说,我要带个重要的人来见她,让她赶紧梳洗。另外,把门打开。” 吱呀一声,小门开了一道缝。 …… 等到钱伯方拽着女子登上流云楼顶楼之时,万流云只来得及松松挽了个髻。 但比起气喘吁吁站在她面前的人,她显然还是要体面多了。 “怎么了?大清早的,催命呐?” “这姑娘老钱你从哪捡来的,衣服都破成这样?” 万流云原本满脸的起床气,但等她看清钱伯方身边站着的女子的脸时,也瞪大眼睛,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堇娘姑娘?你怎么会在这?” 站在钱伯方身边衣衫褴褛的女子,正是多日前从山海关出发,和许多人一起前往西戎的李堇娘。 被拽着一路狂奔的李堇娘抬起头,正头晕目眩,“我也不知道……” 就算她不晕,她也不知道。 她怎么就眼一睁一闭,就从西戎草原上到了流云楼的大门口。 “那你怎么弄成这样?昭华君他们呢?” 万流云看着李堇娘身上撕成一片片的衣服,还以为她遭了什么大难,眼中心疼起来。 “伱说这衣服?”李堇娘呆呆道,“这是为了给东陵郡王裹伤。对了,我明明是和归离一起来找水的,赵光他受了重伤,安歌还等着我们带水回去,我怎么会在这呢?” “你别急,慢慢说。” 万流云看着李堇娘说着说着激动起来,连忙走下榻,拉起她的手正想安慰,却忽然惊叫一声。 “这是什么?” 李堇手臂上,一条鲜红如血的红线,正在缓缓蠕动。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二十九章 失踪 “你是说,你上一刻人还在西戎草原上?” 清晨的日光射入流云楼的顶楼,照在万流云和钱伯方的脸上。 两人将李堇娘围坐在中间,打量着她手臂上的血线,均一脸凝重。 李堇娘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不过……” “不过什么?” “就在我来这里前,阿离……归离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李堇娘磕巴着开口,惊魂未定。 说起她之前看见的事,说她在做梦估计都没人信。 她和归离原本是出去找水的,可就在她俩来到这几天一直来的小溪边,正要弯下腰打水时,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凉风袭过,周围的草叶都伏到了地上。 那一刹那,李堇娘感觉到有一股陌生的气息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右臂猛地刺痛了一下。那痛感瞬间就消失了,快得如同错觉,于是她当时并未在意,只是立即去寻找就在她不远处的归离。 归离也在找她,看见她无事连忙向她跑来。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归离身后。 “阿离!” 李堇娘看着不远处诡异的一幕,惊得魂不守舍。 归离身后凭空出现了一朵一人多高的黑雾,从雾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归离的手臂。 “啊!” 归离尖叫了一声,猛地回过头,脸上的惊恐却变为惊喜,“哥哥?!” 从黑雾中出现的人影,居然是之前跟嬴抱月一起上了狼背山的归辰。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堇娘瞠目结舌,归辰却没有时间回答她,注意力全在妹妹身上。 “阿离,没时间了,跟我走!” “去哪儿?等等,我要给安歌他们留封信……” 李堇娘眼睁睁看着归离撕下身上布条才写了一个字,人就消失了。 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归辰和黑雾。 只写着一个血字的布条从半空中孤零零飘落。 “归……” 这是李堇娘看到的最后一幕,就在下一刻,她也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就到了这里。” 李堇娘说完自己的经历,惴惴不安地望着面前沉默的中年男女。 她选择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但在正常人眼里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堪比疯话,恐怕根本没人相信。 然而出乎李堇意料,万流云和钱伯方第一时间居然没有怀疑她的话的真实性。 两人对视了一眼,万流云抓起李堇手臂,“老钱,你怎么看?” 钱伯方沉默片刻,盯着少女手臂上的那道血线,“大抵是神灵的某种诅咒。” 李堇凭空出现和归离的消失恐怕都是神灵的力量在作祟。 “果然,你也这么觉得,”万流云叹了口气,看向窗外,“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恐怕腾蛇神已经彻底苏醒了。” “就是不知道,公主殿下要做到何等程度,才能令祂满意。” 钱伯方脸沉了下来,“按照祂的个性,这次肯定要逼抱月下定决心为止吧。”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李堇娘被万流云和钱伯方之间对话弄懵了,“腾蛇神做了什么吗?” 万流云看向她,笑了,“李姑娘,不是我们不愿告诉伱,只是这里面的往事太复杂,说了你也无法明白。” “好吧,那还请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李堇娘泄气道,“我不知道怎么回去,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吗?” 如果留在西戎,她还能照顾受伤的赵光,安慰姬安歌。 结果现在那两人被丢在了西戎,归离被兄长带走,她孤身一人回到了山海关。 这都算什么事? 如果这是神灵的安排,神灵把她丢到这里,有什么深意吗? 李堇娘沮丧了片刻,忽然一個激灵。 “万大家,请问我姐姐在哪?我想见她!” 她上次来山海关时就未能见到她的姐姐,这一次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她至少要见那个人一面。 李堇娘相信,她的姐姐一定能够解答她的疑惑,告诉她应该做些什么。 “你姐姐她……” 万流云瞳孔微缩,有些为难地注视着李堇娘。 “怎么?她还是不愿见我?”李堇娘盯着她,眼圈微红。 “倒也全非如此,”这时钱伯方忽然开 口,“如今见不到她的,不只是你。” 山海居和流云阁的人,此时已经联系不上李梅娘了。 “这话什么意思?”李堇娘大吃一惊,“姐姐她出了什么事吗?” 钱伯方和万流云再次对视了一眼,目光复杂。 “李二姑娘,”万流云深吸一口气,“就在半个月前,你姐姐所在的百人队离城去检查一处较偏远的烽火台,消失在了半路上。” 跟着一起消失的,还有给长城搬石头一队民夫,其中就有楼大楼。 “怎么回事?姐姐她人不见了?”李堇娘吓得浑身发抖。 “你先别急,”万流云其实心中也十分不安,但她握住面前少女的手,柔声安慰,“现在还不清楚你姐姐到底是主动消失,还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以李梅城府和实力,她身边那些普通士兵想要害她难于上青天,除非是边关守军中有地位更高的人发现了她的身份。 在这个局势紧张的节骨眼上,李梅消失可能是受人所逼,但也可能是她蛰伏多年,准备做些什么了。 风雨欲来,一切都未可知。 但从半个月前开始,山海居和流云楼都失去了李梅娘和楼大楼的消息,这是实际的情况。 “那……我该去哪呢?” 李堇娘呆呆站在屋中央,失魂落魄。 她本以为可以投奔姐姐,结果姐姐却失踪了。 万流云看着面前孤零零的少女,一时间也觉得有些为难,“你身上有诅咒,在搞清楚是什么之前,先在我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吧。”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敲击声。 钱伯方和万流云均是一惊,只因这声音不是从楼内来的,居然是临街的窗户外传来的。 这顶楼是他们用来密谈的地方,外面阳台上空无一人,怎么会出现敲击声? “等等,这声音是……” 万流云定了定神,忽然察觉到这声音并非人手敲击的声音,反而像是鸟的喙啄击窗框的声音。 她推开窗户,只见窗外金光一闪。 一只浑身金灿灿的小胖鸟,扑棱着翅膀冲了进来。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三十章 国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太沉,金色胖鸟一路跌跌撞撞,刚飞进窗框就砰的一声直线掉落,生生将青石地砖砸出了个坑。 “这……” 屋内三人均吓了一跳,只觉得好像有块黄金从窗外砸了进来。 李堇娘第一次见到如此滑稽的鸟,揉了揉眼睛才确信地上摔得两脚朝天的东西的确是只鸟,而不是个金块。 这时万流云看清地上鸟儿的模样,忽然脸色大变,猛地蹲下身。 “神兽大人?” 神兽? 李堇娘缓过神来,她明白飞进来的这只鸟肯定不是普通的鸟,毕竟普通的鸟早摔死了。 虽然地上的鸟双脚朝上,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看上去和死了也差不多 “难道说……是金翅大鹏大人?” 钱伯方也反应过来了,猛地伏下身,毕恭毕敬地向地上比麻雀大不了多少的小鸟行礼。 李堇娘愕然看着这一幕,虽然心中疑惑,但迫不得已也跟着行礼。毕竟这两人见多识广,应该不至于认错。 只不过,这肥鸟居然是金翅大鹏? 地上小鸟朝天的两只小脚抖了抖,忽然猛地一个翻身,“朱雀,老子踹你個仙人板板!” 鸟嘴里吐出人话来,还是骂人的话,即便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围在一边的三人还是被吓了一跳。 连万流云和钱伯方这般有城府的人,眼角都微微抽搐。 “它在说什么?朱雀神怎么了?” 这鸟骂人居然还是南方口音。钱伯方看向三人中唯一的南方人,苦笑一声,“李姑娘,你听的懂神鸟大人是什么意思吗?” 李堇娘抬起头,表情有些精彩。 “仙人板板”在南楚方言里,类似“那啥你祖宗十八代”的意思。 这位金翅小鸟,刚刚用了一种不太尊重的方式……问候了朱雀神的祖宗。 听完李堇娘委婉的解释,万流云的表情也精彩起来。 不过她到底是开了那么多年花楼的人,还是稳得住。她转身从柜子里取来一只雕花木盘,铺上金色绢布,捧到地上小鸟的面前。 原本气得炸毛的金翅小鸟瞥了她一眼,目光有些意外,歪了歪头,蹦到了托盘上。 万流云捧起盘子,将金翅小鸟放到了茶几上,三人这才不用一直蹲在地上。 许是被万流云的礼遇平息了怒气,金翅小鸟用鸟嘴梳理了下羽毛,平静了下来。 “唔,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认得我的人。” 万流云笑了笑,“小人曾有幸瞻仰过大鹏大人的画像。请问神兽大人飞来北方有何贵干?” 刚刚平静下来的小鸟顿时又炸毛了,“我不是飞来的,是被丢过来的!” 呃…… 联想到刚刚这鸟的出口成脏,万流云试探着问道,“是朱雀神大人送您来的?” “没错,”金翅小鸟磨牙,“祂让我来这里找一个人,传个话。” 想它堂堂一高阶神兽,居然被当作信鸽使! 金翅大鹏暗暗发誓,下一次朱雀说要请它吃顿好的,它打死都不会去! “找谁?”钱伯方轻声问道。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隔千里之外,将级别如此高的神兽如此精准地隔空丢过来,金翅大鹏要找的人一定就在这房间内。 金翅小鸟地瞥了屋中一眼,视线锁定在李堇娘身上,没好气地道,“我找南楚太子妃。” 屋中安静了一瞬。 李堇娘确定这鸟是在看她,但她却听不懂这鸟的话,“什么人?” “南楚的太子妃啊,”金翅大鹏不耐烦道,“如果我没猜错,就是你吧?” “神兽大人,您可能弄错了什么,”李堇娘脸色难看起来,“小女的确曾和南楚王室有过婚约,但那不过是和陛下的二王子之间。” 姜元元并非南楚的太子,他在南楚王室非嫡非长,只是妾室所生的庶子。 一边的钱伯方和万流云对视一眼,目光严峻起来。两人都是人精,明白南楚国内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朱雀神的背后是姬墨,姬墨身为南楚国师不可能搞错李堇身份。除非她的未婚夫的身份已经发生变化。 金翅小鸟目光古怪起来,“怎么?你还不知道?” 李堇娘心跳急速,自从去了西戎她就没有收到过南楚国内的消息,忽然心神不宁起来,“出了什么事?” “你不仅要当太子妃了,也许很快,伱就是王妃了。” 金翅小鸟的豆豆眼眯了眯,“陛下昨夜驾崩了。” 咔嚓一声,钱伯方捧在手中的茶盏摔成了两半,脸色煞白。 南楚王驾崩了? 这事太大了。为什么之前山海居没有收到南楚王病危的风声?是姬墨封锁了消息? “等等,不对。” 万流云同样受到了冲击,但她脑子勉强还能转动,“如果南楚王驾崩,李姑娘也不应该是太子妃才对。” 姬墨可以隐瞒南楚王驾崩的消息,但新王登基不可能不昭告全大陆。所以南楚新王还未登基,一国太子应该还是太子。而南楚太子早在多年前就定下了,正是南楚王的长子,姜元元的兄长。 “对,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李堇娘呼吸急促,不敢去想那个可怕的可能。 “谁跟你说,昨夜驾崩的只有陛下一人?”金翅大鹏白了她一眼,又丢出一个重磅消息。 “昨夜在宫中侍疾的太子殿下,悲伤过度吐血昏阙,经御医诊断已经油尽灯枯,药石罔效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房间。 万流云钱伯方等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托盘上口吐人言的鸟儿。 国王驾崩,一国太子也在同一时间病危? 对南楚而言,这简直不是天塌下来,而是天塌地陷。 南楚王的长子的确从小体弱多病,但这样的事发生在同一天,真的是巧合吗? “你说的……是真的吗?” 李堇娘脸白如金纸。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只是个传话的,”金翅小鸟无所谓地啄着羽毛,它昨晚又不在老国王的床边,它是飞到国师府吃早点的时候被朱雀一把抓住丢出去的。 “所以宫里现在如何了?” “还能如何?乱成一团呗,”金翅小鸟道,“国师大人做主,让大殿下在还剩了一口气的时候收了二殿下作养子,现在二殿下已经被封为太子了。不过……” 金翅大鹏话锋一转。 “不过宫里现在流言四起,称大殿下会吐血,是二殿下他下的毒。”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三十一章 交易 晨光照在屋中央鸟儿金色的羽毛上,让它屋中央如同一个小太阳般耀眼夺目。 李堇娘看着这枚太阳,却遍体生寒。 “是……二殿下下的毒吗?” “谁知道呢?整个南楚王宫的消息都封锁了。不过,真相真的重要吗?” 金翅小鸟斜着眼看她,似笑非笑,“你觉得是不是他做的呢?” “他能不能做到呢?”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金翅大鹏原本显得呆傻的豆豆眼中居然划过一丝恶毒。 “就算有人证物证说不是他做的,别人又会不会信不是他做的呢?” 李堇娘听得心中一凉。 正如这鸟所说,这样的宫闱秘事肯定不可能为外人所见,就算姜元元义正言辞地说不是他干的,姬墨拍着胸脯保证不是他干的,其他人恐怕也不会信。 因为毫无疑问,南楚二殿下就是这件事的最大得利者。 他有这个动机,也有这個能力在这时候做这件事。 南楚王虽已年老,但并未缠绵病榻。如今突然驾崩,算的上暴毙。在这种情况下,南楚王宫内肯定乱成了一团,如果姜元元真的有野心问鼎王位,这时候下手的确是最合适的。 一旦等南楚太子稳定了政局,宫内就会变得铁桶一般,姜元元这个王弟到时候能不能进宫都难说。 反正南楚的大殿下一直都体弱多病,哀伤过度吐血身亡这正是一个绝佳的借口。 太子没有后代,南楚王也没有其他儿子,只要他死了,南楚的王位就只能落到姜元元头上。 姜元元当初在修行大典中参加过药战,说他不懂医毒都没人相信,更何况他手下并非没有高手。 更何况除了二王子外,谁还能靠近守在南楚王榻前侍疾的太子呢? 这简直是最合适不过的凶手。 南楚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不管是不是姜元元干的,他都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作为一个庶子,他登上王位自然有很多人不愿看到。不管是其他王族还是太子原本的那些势力都绝不会放过他,必然会借这个流言大肆攻击。 “所以南楚大殿下还活着吗?南楚王宫内的局面现在到底如何了?” 钱伯方和万流云在一边也听明白了其中的险恶,忧心忡忡地问。 虽然他们俩人都恨姬墨,对南楚也无感,但南楚到底是林书白的故乡,更是如今山海大陆上的第一大国。如果南楚此时陷入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我被扔出去的时候大殿下还活着,”金翅小鸟道,“不过朱雀大哥说了,大概活不到今天晚上。” 短短两天,南楚王宫内就多了两个要发丧的大人物,到时候连国葬都不知该如何主持。 “国师大人压住了所有要惩治下毒者的声音,如今正坐镇宫中安排丧事。” 不知道是不是金翅大鹏的错觉,总觉得姬墨在一夜之间老了不少。 “朱雀大哥原本是叫我到府内吃早点的,”金翅大鹏嘟囔一声,“结果我到了后,那家伙突然变脸,叫我去把太子妃找回来。” 它当时还以为是太子妃撇下太子在外游玩,鬼知道这位太子妃娘娘居然远在山海关! 朱雀你个大爷! 当初夺它的舍,让它一觉醒来居然鸟在后辽就算了,现在居然用神力把它一翅膀扇到了最北边! 如果不是它神格够高,差点就摔死在半路上了。 “你这丫头跑得可真远啊,”金翅小鸟抬头瞪着李堇娘,半个鸟头都气得直抽抽,“老子亲自来接你,赶紧跟我回去。” “我……” 在太多消息的冲击下,李堇脑子乱成了一团,面对咄咄逼人的小鸟,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我不是……” “不是什么?”金翅小鸟横了她一眼,“少废话,快走,你夫君都快没命了知道吗?” 夫君? 李堇娘眼前闪现过在西岭雪山下姜元元和她分别时的模样。 “我要回南楚做我应该做的事了,你如果想留下,随伱。” “我不会再追你了。” 算算时间,他应该也刚回到南楚不久才对。 李堇娘嘴里泛起苦味,姜元元说的应该做的事,难道就是争夺王位吗? “等等,大鹏大人,您可能有件事搞错了。” 这时旁边一个人忽然握住李堇娘冰冷的手,李堇娘感觉到暖意,吃惊地抬起头。 万流云挡到她面前,温和一笑,“李二姑确和南楚二殿下有婚约。但两人并未正式成婚,二殿下并不能算是二姑夫君。” 她很清楚,李堇娘当初正是为了逃婚才从南楚逃出来的。 “我受故人之托照顾她,如果李姑娘不同意,您不能带她回去。” 李堇娘心跳停止了一瞬,呆呆地望着万流云,眼中涌出感激的泪水。 南楚王室的危机如山般压下来,在国家大事前她个人的意愿如此微不足道,一直没人问她的意见。 没想到万流云在神兽面前,选择了维护她。 “什么?没有成婚?” 金翅小鸟瞪圆了眼睛,“可是朱雀说得清楚,我要带走的人就是李将军的二女儿。国师大人说了她就是南楚太子妃,不可能会搞错。” 万流云在心中叹了口气。 姬墨的确不会搞错,而是他根本就没把李堇娘个人的意愿放在心上。 万流云很清楚,朱雀是受姬墨指使的,是姬墨做主要求将流亡在外的李堇娘接回来。 姜元元继位的法统存疑,现在处境尴尬,无论是出席葬仪还是继位登基,他都需要一个正妻在身边操持。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支持者。 而这个助力,就是李堇父亲。 李堇父亲李梦阳是稷下学宫的祭酒,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势力仅次于陈子楚的父亲南楚大司马陈岩。 陈岩掌控兵马身份敏感,在这种时候只能保持中立,反而李梦阳的态度更为重要。 南楚王给姜元元安排的这门婚事,就是当初老王送给他的最大助力。 在足以灭九族的王位之争中,只有姻亲能够信任。 为了能顺利登上王位,姜元元和李家的这门婚事,此时是不成也得成了。 对于李家而言,这也是一场无比划算的买卖。毕竟嫁一个次女,换一个王后,天底下简直没有比这回报率更高的交易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三十二章 找他 万流云看了一眼身后尚且年幼的少女,心中不忍。 富贵险中求,李家不会放弃这场富贵,姜元元更需要李家这门外戚。在这场交易中唯一不重要的,只有李堇娘这个外逃的女儿。 李堇娘一定会被带回去。不管是毁容了也好残废了也好嫁了其他人了也好,只要她人还活着,姜家和李家就一定会找到她。 此时姜家和李家,还有姬家一定都很急。 金翅大鹏也很急。 “好了,我可不管你到底嫁没嫁,我要的只是把你带回去,”金翅小鸟抖抖羽毛,身上忽然释放出恐怖的威压。 丢它出去前朱雀可是威胁它,如果这事不办好就扒光它的鸟毛。 “好了,跟我走吧。” 李堇娘只是等阶九的修行者,顿时被恐怖的威压控制住,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不再听自己的使唤,就这么如傀儡般走向门口。 “等等。” 就在这时,屋内响起一个冰冷的男声,弥漫在整个房间中的威压忽然一轻。 李堇娘出了一身冷汗,顿时瘫软到了地上。 “堇娘!” 万流云蹲下身握着她的手,给她输入真元。 刚刚动手的人不是万流云。 金翅小鸟收起翅膀,愕然看向一直悄无声息站在茶几边的男人,“你……” 钱伯方正弯腰捡起地上茶盏的碎片,如果不是身上释放出的威压,他看上去就像個人畜无害的生意人。 不如说在李堇娘眼里,他一直如此。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钱伯方不笑时的模样。 李堇娘一直以为万流云的境界比较高,钱伯方只是会赚钱的生意人,却没想到他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 “阁下虽然贵为神兽,但到我山海居内抢人,是不是有些过了?”钱伯方将自己手中的碎片一片片摆到金翅大鹏站着的托盘上,语气平和道。 金翅大鹏像是被烫到一般,瞪着脚边的瓷器碎片,猛地抬起一只脚,变成了金鸡独立的姿势。 钱伯方摆到他脚边的每块碎片都带着阵法的气息,这凡人居然给它下套?想把它困在这里? “大胆!” 金翅小鸟炸毛了,“我可是仅次于八神的神兽,你这竖子不想活了?” “这不是我想不想活的问题,”钱伯方脸上恢复了微笑,但那笑却比不笑更危险,“凡事都越不过一个理字。” “山海关是山海居的地盘,”他伸出手,气定神闲地又摆上一枚碎片,“谁都不能从这里带走不想走的人。” 钱伯方平视着神兽的双眼,神情恬 淡,“就算是朱雀神在这里,也一样。” “你你伱你你……” 金翅大鹏瞪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区区地阶修行者,你敢动老子?” 钱伯方不说话,只是盯着盘中的鸟。 金翅大鹏骂人的声音渐渐低了,它虽然没有心眼,却有着属于神兽的敏锐直觉。 它发现钱伯方的厉害并不在修行境界上。面前这对男女的境界对神兽而言都不算高,但这个房间的气息却很不寻常。 似乎这房间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专克神兽。 这两人像是和这间房间甚至和这处地界都融合到了一起,连地脉仿佛都听他们的。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金翅小鸟的脚脖子抖了抖。本能告诉它,眼前这对男女并不简单,这间房间也并不像看起来那般普通。 可输人不输阵,它到底是一方神鸟,面子不能丢。 “你们为难老子有什么用?老子也不过是个跑腿的!” 金翅小鸟梗着脖子尖叫道,豆豆眼里满是委屈。 它才懒得掺和这些破事好么?不是朱雀那只死鸟逼它,它现在还不知在哪处风水宝地快活呢! 金翅小鸟越想越委屈,浑身金灿灿的羽毛都黯淡了不少。 “大鹏大人,要不这样,”万流云看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你先回去告诉朱雀神,李二姑娘需要一段时间考虑,三天后你再来。” 南楚局势再紧张,三天应该还是等得起的。 就算等不起,她也不能就这么把李堇娘交出去。 万流云很清楚,如果今天李堇娘就跟着这只鸟走了,这名少女将永远地去选择的机会。 这一次姜家和李家绝不会再让她跑出去了。如果李堇娘回去后才后悔,拒绝成为王妃,她会被一辈子关起来。 万流云当然不希望看见李梅妹妹落到这样的下场。 听见万流云的话,金翅小鸟哀嚎一声,一头栽倒在托盘里,“三天后,老子就成一只秃鸟了。” 看着悲痛欲绝的小鸟,钱伯方和万流云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它。 这时原本瘫软在地上李堇娘缓缓站了起来,抓住了钱伯方的衣袖。 “万姨,钱叔,谢谢你们。” “我已经想好了。” 钱伯方心中一惊,回过头,“丫头?” 李堇娘脚还在发软,她拽着钱伯方的袖子站起来,蹲到金翅小鸟边,“我跟你回去。” “堇娘!” “李二姑娘,不可冲动!” 钱伯方和万流云同时出声,焦灼地喊道。 他们都年轻过,能够理解李堇所思所想。但也正因如此他们不想看着她踏入这条路。 李堇娘肩上一沉,发现万流云从后面环抱住了她。 成子的香味扑鼻而来,李堇娘有一瞬间的失神。 “堇娘,你听我说。” 万流云叹了口气,“南楚情势的确危急,但也并非一定要你去牺牲。” 年轻的时候,人总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如果能够牺牲自己一人挽救国家,往往人一热血上头,就会毫不犹豫投身其中。 “堇娘,你是不是觉得,你只剩下联姻的价值?这是你唯一能为国家,为姐姐,为公主殿下他们所做的?” 李堇娘心中所想被击中,愕然回头看向万流云。 她刚刚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不是天赋异禀的修行者,这一生注定做不了什么大事业,她无法像嬴抱月那样,凭借自己的力量拯救那么多人,也无法像她姐姐一样,带领着兵马冲锋陷阵保家卫国。 她从家中逃婚本就是不甘心,可如今在结束了旅程后,她发现她真的就是做不了什么。 可如果她能以她一人的自由换取南楚朝廷的安定,这是否就是她唯一存在的意义呢? 就像过去那么多位和亲公主一样,嫁给一个男人,也许就是她唯一的价值。 “傻丫头,”万流云摸着李堇头,苦笑,“你跟着公主殿下旅行了这么久,怎么还会如此自轻自?” “你信不信如果抱月在这里,南楚国师劝你嫁给国君拯救国家,她会把南楚国师一脚踹出去?” “可是……当初公主殿下不是也为了国家来南楚和亲了吗?”李堇娘懵懂地问。 “你确定她是真的为了秦国?”万流云苦笑,“在那丫头眼里,拯救国家有别的方式,不需要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 “堇娘,如果你不愿意去,就不要去。” 万流云凝视着少女的眼睛,郑重地道。 “如果抱月在这里,也一定会这么说。” 李堇娘怔了半晌,忽然笑了。 这的确是嬴抱月会说的话。 “我明白了。” 李堇娘转过身,拥抱了万流云一下,又转身向钱伯方鞠躬一礼。 “谢谢两位的照顾,我要走了。” 随后她走向门口。 “堇娘?” 万流云没想到自己都说到这种程度都没有说服她,“你真的没必要这么牺牲自己!” “万姨,我不是要自我牺牲。” 李堇娘站在门口,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我只是回去找一个,我放心不下的人而已。”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三十三章 全图 李堇娘离开了。 穿着西戎人衣服的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有她所站过的地方留下一阵青草的气息。 晨光照亮空荡荡的房间。钱伯方和万流云对坐在茶桌边,端起已经凉了茶盏。 “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钱伯方抬眼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女人。 “你开的客栈,我开的酒楼,”万流云抿了口凉茶,“我们两人注定是留守的一方。当初将军如此安排的时候,你不就应该知道了么?” “一直都只能等待,还是让人有些难受,”钱伯方端着茶盏望向远方,目光悠远。 “所以你当初才会跑到东吴?”万流云轻笑了一声,“当时没过够官瘾么?” “我不是想当官,”钱伯方淡淡道,“那时是为了去迎接我的公主。” “你的?”万流云扁扁嘴,倒也没出言讽刺。毕竟相伴多年,她很清楚自己这个老伙计的苦楚。 “你不用担心壮志难酬,之后有的是用你的时候,”万流云握紧茶盏,有些心绪不宁,“山海居之前派到西戎的人都回来了么?” “都回来了,将军没让他们一直跟着,”钱伯方吹吹杯中的茶叶,“伱那边呢?” “也都叫回来了,”万流云也看向窗外,“我让她们去守卫灵壁了,一有动静就向我汇报。” 变得寂静的街道并不意味着这座城变得安全了,而是大战前的预兆。永夜长城如果再次被破,他们两人所在的地方将不再是后方,而是血肉横飞的前线。 “灵壁还撑得住吗?”钱伯方问。 万流云点点头,“多亏抱月之前带来的那枚龟甲。” 那枚由北魏国师许沧海毕生功力所化的龟甲,弥补住了林书白肉身所化的灵壁上的裂缝。 永夜长城还算坚固,形势却不容乐观。 即便长城稳如磐石,和七年前那场大战前比起来长城内一方有一处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兵力不足。 长城内已经没有能够主动向西戎发动进攻的力量了。 七年前,面对西戎人的进攻,长城内有林书白和黑虎军在,还有训练有素的大秦边军在。 即便没帮上什么忙,姬墨和许沧海当时也都健在,后辽山鬼也在全盛期。 可如今大秦帝国灰飞烟灭,北魏和后辽的实力被大幅削弱。 “我现在总算明白,云中君之前为什么要对北魏下手了,”万流云苦笑道。 在大秦分裂后,北魏军就是西戎防线上的最后一块壁垒。可就这块壁垒,已经被云中君给撬动了,甚至差点就给废了。 那男人步步为营,先暗害国君,再算计国师。可怕的是,他几近成功。 北魏王差点被弄死,许沧海成了废人,原本稳固的北魏边军目前岌岌可危。 尤其是许沧海被废,给北魏边境埋下了巨大祸患。 在关键时刻,等阶二的国师可是能起到力挽狂澜的大作用。 可北魏已经没有国师了。北寒阁也一蹶不振,弟子四散流亡。 万流云一想起此事就浑身发冷,后怕不已。 如果不是嬴抱月的重生,没能让云中君完全得逞,现在整个北魏恐怕都已经落入了云中君之手,西戎军已经畅通无阻地入关了。 回头来看,才能发现此人埋下了多么深远的阴谋。 云中君就像一個最老练的棋手,极有耐心的,一点点完成自己的棋局。 而这场局,已经接近走到最后一步。 连万流云都无法预估云中君图谋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他想要成为第二个太祖皇帝? 她唯一能够知道的是,不管云中君图谋什么,第一步都要先攻破永夜长城,只要这样西戎势力才能进入关内。 长城内六国能做的,只有守好永夜长城。 可他们要如何才能守住? 北魏国师许沧海已经废了,南楚国师分身乏术,东吴国师已然退境,后辽国师下不了山,中唐和前秦的国师战斗力低下…… 不过短短七年,原本如日中天的八人神,居然已经分崩离析。 等等,南楚王和太子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不会也是云中君的阴谋吧?一切只为了让姬墨脱不开身。 万流云越想越觉得可怕。 这时她冰凉的手背上忽然一暖。 “云娘。” 钱伯方的手越过茶几,握住万流云的手,他温声道,“别害怕。” “我怎能不害怕,”万流云苦笑,“仔细想想,八人神居然没一个能帮的上忙了。” 没有人神,没有神子,他们要怎么守住来势汹汹的西戎鬼军? “云娘,你还记得国师大人说过的话吗?”钱伯方握紧万流云的手,“不是只有英雄,才能守住家园。” 万流云一愣。 这的确是当年林书白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但万流云当年就不明白。 她还问过林抱月,结果林抱月也不明白。 在万流云看来,能守住边疆的自然是林书白林抱月这样的大英雄。 除了这样的举足轻重之人,又有谁能力挽狂澜呢? 就像林书白,她当初正是以一己之身堵住了永夜长城的缺口,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堵住缺口的的确是国师大人,但如果不是上千的黑虎军在缺口前浴血拼杀,国师大人也无法化身灵壁,”钱伯方道。 “可我们已经没有黑虎军了啊!”万流云颤声道,“银蝉卫也不复存在了。” “即便没有黑虎军了,我们也会有别的军队,”钱伯方目光坚定,看向远方。 “就像国师大人当年所说的,属于百姓的军队。” 消失的李梅娘,前往北魏的姬嘉树等人,不知去向的嬴抱月和李稷…… 钱伯方相信他们肯定回来,带着属于他们的力量回来。 “百姓的军队?” 万流云喃喃地重复,她依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她的手不再发冷了。 “云娘,在抱月和梅娘回来前,我们得守好这个地方才行,”钱伯方放开她的手,微笑道。 万流云点头,“好。” 现在四方局势都变幻莫测,他们还得收集四方讯息,在关键时刻做好他们该做的事。 万流云从枕下掏出一张羊皮地图,在南楚都城丹阳的上面画上了一枚堇花。 钱伯方凑过去,注视着这张地图。 这是一张山海大陆的全图,不仅包括长城内,也包括长城外广袤的西戎草原。 这张图上不同方向上布满了不同的图案记号。 有的是一块玉璧,有的是三撇风,有的是一片树叶。 有的在丁零,有的在坚昆,有的在北魏,有的在西岭雪山,有的在前秦阿房宫。 …… …… “说起来,”万流云提起笔,若有所思,“堇娘说归辰带走了归离,他们兄妹去哪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三十四章 辗转 这是一处破败的院落。 木门只剩下了半块,杂草丛生足足有半人高。从烂掉的纸窗中往里看,能看到里面的家具都积攒了厚厚的灰尘,一架纺车倒在屋中央,上面糊满了蛛网。 归辰牵着妹妹的手站在院子里,沉默地看着他们过去的家。 “明明离开才半年多……” 归离难以置信地望着归家小院。 在这间小院里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眼前却已经物是人非。 归离回头看向破烂不堪的门槛。她还记得就是在那个地方,那个被她哥哥从山上救回来的女子一步跨进来,面对要将她强行带走的父亲,说出来自己的身份。 少女一拳击飞了状如牛的兵士,对着不可一世的南楚大司马,露出一个微笑。 “好久不见。归昌,还认识这张脸吗?” 归离站在小院中,那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对她而言,那是她的人生发生剧变的瞬间。 对她的人生施加了诸多痛苦,在她心中强大到无可附加的父亲,就这么在她眼前被一名给打败。即便没有完全打倒,那名少女也给她展示何为勇气和真正的强大。 那一刻她所受到的鼓舞,是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想象到的。 归离看向自己身边的兄长,归辰也正望着那道门槛。归离知道哥哥也一定是想起了那一天。 只是她兄长的人生,恐怕比她改变的更早。 从他在山下遇到那名少女开始,他的人生就开始改变了。 这间小院原本对他们而言是枷锁,此时却成了他们人生的藏宝盒。 “谁能想到,”归辰走到院中央水井处蹲下身,“她当初什么都做不到,就这么跟我们一起在这院子里烤肉。” 归离望着兄长的背影,知道兄长在感叹什么。 她和哥哥都见证过嬴抱月最虚弱的时刻。 当时谁能想到,那個跟他们一起蹲在这小院里烤火的普通少女,会成为纵横六国的高阶修行者呢? 那时候嬴抱月连修行者都不是。 “可惜姐姐不会再和我们一起回来了,”归离走过去重新拉住兄长的手,有些伤感。 “我们也不能再回来了,”归辰回头看了一眼妹妹,眼中是归离读不懂的情绪,“阿离,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归离被归辰的眼神吓到。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上一刻还在西戎,下一刻已经到了前秦的归家小院。 按照归辰的说法,是因为他还想再看一眼归家。 归离不知道归辰要回来干什么,他们现在回到的地方其实严格意义上也不能算是归家。 “哥哥,要去大宅看一眼吗?”归离犹豫地问。 这个院子只是他们和母亲一起被赶出归家时住的地方,真正的归家大宅在另外的方向。 “父亲不在,但楚姬恐怕还在那。” “楚姬……” 归辰喃喃重复着这个少年时给他带来太多痛苦的女人的名字。 他曾经把这个女人当作毕生最大的仇人,可现在回头来看,此人不过如此。 和他后来遇到的那些想害他和嬴抱月的人比起来,那个女人原来不值一提。 “不去了,”归辰淡淡道,“那里不是我们的家。” 腾蛇神的神力将他带到这里,恐怕是察觉到他心中的犹豫,帮他斩断心中最后的一丝踌躇。 他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和过去的自己告别的。 “阿离,我已经决定了。” 归辰轻声道,“如果再见到父亲,我会杀了他。” 归离手一颤,愕然看向兄长。 她当然也恨那个男人,甚至可能比兄长更恨他,毕竟归昌当初要把她嫁给老头做填房,还要把归辰送到死人营里。 可那人到底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她从没想过要杀了他。 “阿离,父亲是陛下的支持者,”归辰闭上双眼,“可我不会奉当今的陛下为王。” 他已经下定决心做一个乱臣贼子。 嬴晗日不是他的王,却是归昌带领的归家的王。归辰很清楚他和父亲已经走到了两条岔路上。 如果再次遇见,即便他不弑父,归昌也会大义灭亲来灭他这个子。 “那哥哥,你要奉谁为王?”归离浑身发抖,“珣公子吗?” 归辰摇头,注视着归离的眼睛。 “我早就发过誓了。” 吾将全部性命托予守护公主的利剑,奉其为唯一的主君,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这是在云梦泽外,他背着妹妹奔向那个在马车中向他伸出手的少女时许下的誓言。 他的王,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她。 他的心里只有那一个人配得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走吧,”归辰带着妹妹最后看了一眼这一切开始的地方,转身跨出门槛。 “去我们真正的家。” …… …… 迷雾岭上的浓雾还是一如之前,浓郁的仿佛没有尽头。 归辰牵着妹妹的手,望着十步开外掩映在浓雾中的牌匾上“穆府”两个大字。 他没想到腾蛇的翅膀居然如此神通广大,居然真的在转瞬之间将他们从黎山脚下移到迷雾岭。甚至突破穆家的迷魂阵,把他们丢在穆府大门前。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们所有人全都经历了一番幻境的考验,才摸到穆家的门槛。 就在归辰觉得这一切仿佛是在做梦一般时,吱呀一声,穆府一丈多高台石上,大门居然打开了。 归辰本能一躲,门内却没有像上次那般冲出水柱来。 “好久不见。” 一个冷淡却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归辰抬眼,一阵恍惚。 这一幕都仿佛和他们第一次来时一样。 身着儒衫的清冷少年靠在门口,正斜睨着他。 “穆七,”归辰抬起头,望向这个和自己同行过一段时间的旅伴。 之前离开穆家的时候,就是这位穆七公子带着穆家军一路跟着他们去了北魏都城和西岭雪山。后来穆家来信把这些人都召了回去,归辰也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穆七已经换下了劲装,重新穿上了儒衫,似乎彰显着穆家已经又恢复了之前归隐的状态。 下一刻,穆七的话却显得一切又不一样了起来。 和上次站在门口挡人时不同,穆七侧过身,面无表情地开口。 “快进来吧,祖父正在等你。”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三十五章 身份 归辰跟着穆七进去的时候,穆由正抱着许文宁在下棋。 半年不见,这个嬴抱月当初在归家村救下的小女孩居然已经长大了一圈。 看见他们进来,许文宁瞪大眼睛,剧烈地在穆由怀中挣扎起来,“归哥哥!月姐姐呢?” 后面那个名字才是她关心的吧?归辰苦笑,“抱月没和我一起过来。” “噢,”许文宁顿时变成了泄了气的皮球。 “你这丫头,把外公的棋局都搅乱了,”穆由拍拍许文宁的脑袋,“好了,去找你娘吧。” 许文宁脆生生应了,从他膝头跳下,一溜烟跑了出去。将将跑到门口时,一把拽住了归离的手。 “姐姐,娘一直在等你,和我一起去见娘吧?” 归离本能地看向归辰。 归辰点头。他没想到自己母亲收养的这个义妹居然如此聪明,才五岁就会揣摩穆由的意思。 归离跟着小妹妹走了,穆七也跟着离开,关上了书房的门。 屋里只剩下归辰一人。 归辰躬身向棋盘边的老人行礼,“外祖父。” “唔,来了啊,”穆由转过身来,目光在归辰的右臂上停留了一下,“来的挺快。” “表哥说您在等我,”归辰目光复杂,“您早就知道我会来?” “等你想通了,自然会来,”穆由放下棋子,“你虽然姓归,但归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归昌那样目光短浅的子孙,不配当前秦的大司马,也撑不起开国三雄之一的基业。 “从你离开归家的时候,我就在等伱回来,不过没想到你回来的如此之快。”穆由凝视着外孙被晒黑许多的脸,“听说你去了西戎?” 果然。 穆家对于他们一行人的行踪一直了如指掌。 归辰点头,“您都知道了。” “不是都知道,”穆由目光深沉,“你们越过永夜长城后的事,老夫就不知道了。” 对于中原修行者而言,永夜长城就是一道越不过的天堑。不管是再厉害的情报网,只要一过长城,就会立即失效。 迄今为止能将西戎草原上的情报传回来的情报网,就只有大司命的黑虎军。 对于那位能将暗桩埋到西戎草原的国师大人,穆由只能由衷钦佩。 “过了长城后,发生了什么?”老人敲着棋子问道。 归辰整理了一下思绪,将他们伪装成使团和商队,在白狼王庭找回了嬴抱月,又一路上了狼背山,击退禅院弟子,最后在天坑处遇到神秘力量,人员随后四散的经历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遇到了这么多事么?” 哪怕穆由人老成精,听完归辰所叙述的经历都不由得暗暗心惊。 望着面前这個气息沉稳了许多的外孙,老人神情有些复杂。 他一直都很重视对子孙的培养,即便家族归隐了,他也一直全力给子孙创造机会来开阔眼界。 可像归辰这样的经历,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他当初在嬴抱月离开时虽然也派了优秀的子孙跟随,但穆由心里清楚,穆家人来得太晚了,最多只能在嬴抱月身边混个脸熟。那些真正的险境,嬴抱月只会带身边最亲密信任的人去。 他这个外孙虽然没什么修行的天赋,可这机遇不可谓不强大。 穆由望着归辰的脸,长长出了口气。 他当初做主将女儿嫁给归老头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固然有给家族留一条后路的打算,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收获。 “公主殿下现在人在何方?”穆由摸了摸胡子,“她应该没死吧?” “自从在狼背山上公主殿下下了天坑,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归辰放在膝上的拳头紧紧握起,痛苦地说道。 “你不用太担心,她那样的人是没那么容易死的,”穆由若有所思,“北魏边关传来消息,说西戎草原上正在闹叛乱,不知道和她有没有关系。” 按照归辰所说的和嬴抱月等人分开的时间,时间上近乎吻合。 “西戎在闹叛乱?”归辰瞪大眼睛,“那其他人……” 他是回到了中原,可其他人如何了呢?如果他们还留在西戎,岂不是很危险? “你不用操心其他人了,”穆由深深望了外孙一眼,“腾蛇神既然把你送到这里,必然有祂的用意。你要做的事,就在这里。” “是腾蛇神把我送来的?”归辰一怔。 他原本以为是他藏在心底的欲念被神灵察觉到了才会被丢到这里,可穆由的意思却是腾蛇神特地送他来的? “你以为你是想到哪就会被送到哪?”穆由捋起归辰的袖子,呵呵笑了一声。 “你以为你是谁么?你能让神灵如此大费周章?” 归辰满脸呆滞,咬牙低头,“请祖父赐教。” “你手臂上的血线是一种诅咒,”穆由叹了口气,“这说明腾蛇神在你们这些接触到祂的人身上都下了标记。” 靠这个诅咒,腾蛇神能做到远距离操纵这些人。 只是穆由现在一眼看不出这诅咒到底种的有多深,也不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腾蛇神能够控制归辰等人到什么程度。 只能说希望在西戎的那位腾蛇神还未完全邪化,否则单靠祂操纵的那些人,就足以对中原修行界造成巨大危害。 “诅咒……” 归辰呆呆道,“腾蛇神为什么要给我下诅咒?” 他还记得穆由刚刚的那句“你以为你是谁”。归辰咬着唇低下头,“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普通人。” 之前跟着嬴抱月上狼背山的修行者里,只有他的境界最低。 归辰心里清楚,他之所以能跟着嬴抱月走到最后,一是占着铁卫的名头,二就是他脸皮厚,硬是跟着嬴抱月不放。 “是老头子我话说重了,”穆由知道自己的话打击到了归辰,但他不打算多哄孙子,淡淡开口,“如果你只觉得自己是个无名小卒,那对不起把你带出来的公主殿下。” “抬起你的头来。” 归辰愣愣抬起头。 “你既然来找我,那证明你还是知道你的优势在哪里,”穆由凝望着少年的眉眼道。他不缺孙子,如果归辰真是个,他没必要在此子身上浪费时间。 “你境界的确不高,却同时是归家和穆家的血脉,”穆由握住椅边的拐杖,蹒跚地站起。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三十六章 故剑 归辰连忙上前扶他,穆由却挥挥手拒绝了。 “老夫是上了年纪,但不是废了。” 如果形势需要,他还是上的了马拿得了刀的。 穆由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校场内正在演练的子孙们。 “当初跟着太祖皇帝开国大江山的三个老东西,居然就只剩下老夫了。” 大秦开国三雄,金家、归家、穆家。 其中实力最强的原本是金家,子孙也都极有出息,偏偏就是因为太强没被放过。因谋反罪被满门抄斩后,金家军的重要将领也大都被牵连,门生故旧四散,金家是彻底的没了。 归家子息不丰,且都是些不肖子孙,反而因此得到保全。归老头死的早,太祖皇帝看清了归昌是个庸才,归家成不了大气候,为了不背上诛杀所有功臣的骂名,没有动归家。 亲眼目睹了金家的惨状,穆由知道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于是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牺牲了最有出息的嫡长子,保全整個家族。 他靠着藏拙最终带着子孙归隐了山林,大秦三雄最终只剩下归家留在了朝堂上。 归昌这些年来排挤掉了不少真正有本事的将领,留下的也有不少寒了心改投他门。 但归家军的号召力还在,即便就剩个空壳,也是一股可用的力量。 “虽然你决心当一个穆家人,但穆家军不缺领头人,”穆由转身瞥了一眼归辰,“老夫的那些子弟兵,是给穆七留着的。” 穆家子孙虽多,但真的要担起这么多族人的性命,需要一个能平衡家族内势力的人选。 归辰到底是姓归,不能服众。 嫡长子死后,穆由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人,好不容易等到孙子辈里出了个穆七。 穆七还太年轻,挑不起大梁。好在他这个老东西还没死,暂时还不需要穆七接班。 归辰脸色发白,他来投奔归家前也想过这个结果。却没想过穆由不接受他的话,他该何去何从。 穆由的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他也无法厚着脸皮留在这里。 穆七和他不睦,就算他愿意老老实实在穆七手下干活,穆家也不需要他这个境界如此低的小卒。 “您的意思,晚辈明白了,”归辰白着脸起身,“那么晚辈就此告辞了。” “慢着,”穆由重重剁了下拐杖,“老夫话还没说完。” “你这小子怎么如此心浮气躁,老夫刚只说了穆家的兵不给你,就沉不住气要走!跟你家那老爷子一模一样!” 归辰愣愣转过身,“您说谁?” “你爷爷,”穆由哼了一声,“你没见过他。” 在归辰出生前,归家老爷子就因旧伤发作走了。 穆由想起自己的那两个老伙计,深深叹了口气。 他们曾共患难,却未能共富贵。 “穆家的人不能给伱。但别忘了,你到底是姓归,”穆由冷睨了归辰一眼,“就因为有个混账老子,你就不要你归家的人了?” “归家的人……” 归辰喃喃重复,露出了极为苦涩的神情。 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归家的部属,明明他才是长子,却从未被当成继承人培养。 “如果是说父亲的那些幕僚和下属,我从未被引见过,也没有人来见过我,”归辰低声道,“我父亲属意让我弟弟当继承人,他们都去奉承他了。” “你弟弟?你说那个楚姬的儿子?”穆由冷嗤一声,“那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 穆由走到归辰面前,上下打量。 “你父亲固然不是个东西,但你身为归老头的孙子,长这么大了一直没有去找那些人,这也是你没用!” 归辰望着老人,喉结上下动了动,老实实低下头,“是。” 在没有遇见嬴抱月前,他觉得自己没有修行天赋又被父亲嫌弃,于是心灰意冷,只一味地躲在小山村里自怨自弃。 如今看来,的确是他太过软弱。 “知道错就好,”穆由满意地点点头,知道反省,就还能教导。 “有些东西,你那个混账老子可以不给,你却不可不要。” 穆由丢开拐杖走到书案边,从暗格中找出一封书信,丢给归辰。 归辰接过,发现信封上只写了一个穆字。 一张地图迎面丢过来,盖到了他的脸上。 “你拿这封信,去贵阳找一个叫徐季的人。” 归辰拿好地图,呆呆地问,“见了他,该怎么做?” “怎么做?自己想!”穆由吹着胡子喝道,“这是你归家的人,如何能让对方愿意见你,见了后该怎么说怎么做,都靠你自己。” “小子,”穆由如鹰隼一般的眼睛深深盯着他,“能否继承你爷爷的基业,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归辰瞪大眼睛,握着信件和地图,心跳加速,“孙儿明白了。” “明白就好,”穆由舒了口气,“去见下你娘,见完,就出发吧。” …… …… 归辰离开了,书房里只剩下穆由一人。 穆由望着桌案上没有下完的棋局,沉默地坐了很久。 他子孙虽多,但长子死了后,无人能够坐到他的棋案对面。 哪怕是穆七,也不够格。 “穆由,你这步棋下错了。” 穆由抬起头,仿佛看到了那名少女的虚影。 “国师大人,终究还是你的眼光更好啊。” 穆由长长叹了口气,扶着拐杖站起身。 他走到书案后,拉开一扇沉重的黑木大门。 穆家子孙都知道,这扇门穆由平素从不允许其他人打开,哪怕有小辈碰一下他都会生气。 木门缓缓打开,一抹银光映照到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 门内是一副完整的银色铠甲。 铠甲上满是灰尘,却没有一丝锈迹。 穆由抬起头,将手掌放到头盔上,轻轻一震。 唰的一声。 灰尘四散,光芒回转。 原本被灰尘尘封的铠甲,再次焕发出清亮的光辉。 “阿由,你可得跑快点!不然功劳都被我们抢去了!” “阿由,我媳妇来信说生了个小子,将来给你做女婿怎么样?” “呸,你个老匹夫,阿由的大闺女早被我金家给定下了!你儿子敢跟我儿子抢?” 银色铠甲的下方,并排放着三把剑。三把剑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缺损,看上去岁月久远。 穆由凝望着三把旧剑,目光模糊起来。 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 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这三把剑,分别叫云沙、尘骨、龙荒。 在阴暗的室内,曾经金戈铁马身披麟甲相对长歌的三位将军,仿佛依然还活着。 …… ……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三十七章 灭族 “你外公安排你去做什么事了?” 归辰捧着茶坐在廊下,穆氏端着一碟糕点放到他身边。 许久未见母亲,归辰莫名有些生疏,连忙站起身行礼。 “对娘怎么那么客气起来了,”穆氏笑着在儿子身边坐下,摸摸归辰的头发。许文宁从她身后冒出来,小爪子伸到盘子里偷糕点。 “你妹妹梳洗去了,”穆氏从怀里掏出一把木梳,心疼地梳着儿子打结的头发,“我也给你准备了洗澡水和换洗衣裳,等下先去泡泡。” 归辰知道自己身上有多脏,不好意思地应了。 “在外面风餐露宿,很辛苦吧?”穆氏叹了口气,“回来就好,今晚好好睡一觉。” 归辰匆忙咽下嘴里的糕点,“娘,我洗完澡就要走。” 穆氏为儿子梳头的手一顿,目光落到归辰手边的书信上。她没有像寻常母亲那般出言挽留,只轻叹了口气,“这么急?” “现在形势紧张,我想尽快找到归家的人,”归辰低着头道,“这也是外公的安排。” 穆氏沉默片刻,继续梳头,“他老人家做的决定总是对的。” 说起老人家,归辰想起了什么。 “娘,”归辰侧过头来,“您见过我爷爷吗?” 穆氏拿梳子的手指颤抖了一下,“见过,怎么了?” 归辰握住穆氏的手转过身来,注视着母亲的眼睛,“娘,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父亲归昌的关系,归辰一直很讨厌归家的人,连带着讨厌归这个姓。他从未主动了解过归家的事。可穆由的话让他对素未蒙面的祖父产生了好奇。 他的祖父,打下归家基业的龙骧将军归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氏放下梳子,端详着儿子的眉眼,“他是個很开明的老人家。” “说起来,你和你爷爷长得有几分相像。” 和归昌和离后,穆氏已经很少去想归家的事了。 归辰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怀着歉意道,“娘,儿子让您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穆氏摇摇头,“伱爷爷和你父亲不一样。况且就算我和你父亲和离了,你是归家血脉这件事是无法改变的。” “如果你爷爷还活着,也许你和阿离小时候也许就不会过得那么辛苦了吧,”穆氏望着长大的儿子,神情复杂。 如果归昌的父亲还活着,不可能允许归昌做出后来那么多混账事,归辰和归离也都会有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 归家的败落,就是从归老爷子的去世开始的。 “娘,你说我爷爷是个开明的人?”归辰好奇地问,“他开明在哪里?” 他没想到穆氏回忆自己的公公,居然会用“开明”这个词。 穆氏犹豫片刻,“你真想知道?” 对归家而言这不算是段光彩的过去,穆氏也没想好是否应该告诉儿子。 “如果您不愿意就算了,”好奇归好奇,归辰不愿戳母亲的伤疤。 “倒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穆氏摆摆手,让许文宁端着盘子离开,伸手捋着儿子的乱发,“你和阿离都这么大了,听听也没什么。” “娘在嫁给你父亲之前,曾经另有婚约。” 穆氏平静地开口。 归辰猛地瞪大眼睛。 他没想到母亲上来就丢下这么一个惊人秘密。 “和谁?”归辰震惊的都结巴了,“您为什么没有、没有和那个人……” 我为什么没有和那个人成婚吗?”穆氏苦笑一声,“很简单,因为在成婚前,和我有婚约的那位公子就去世了。” 归辰愣了片刻,忽然一激灵,“难道说,您婚约的对象是……” “你猜到了,”穆氏目光复杂起来,“我原本要嫁的人,是金家的儿子。” 归家,金家,穆家……原来如此。 归辰长出了口气,擦了擦额角冷汗。 归、金、穆三家是世交,会互相联姻本就是常事。他之前也就曾感到奇怪,他父母本是青梅竹马,怎么会闹到后面情意全无的状态。 现在看来青梅竹确是青梅竹马,只是这是一个三个人的故事。 “所以您原来的那位未婚夫……”归辰有些难以启齿。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原本是家族里的修行天才,”穆氏仰头看向弥漫着雾气的天空,“我们这些人因家族而生,家族覆灭的时候,也只能跟着覆灭。” 金家被查出叛乱罪的时候,她被父亲禁足在府内,没能见那人最后一面。 “那一夜,金家起了大火。他也在府里。” 按照太祖皇帝的命令,金家男丁全部抄斩,女眷没入教坊司。以防通风报信,那个人作为金家最有出息的男丁,原本是提前和兄弟们一起被召入宫中扣住的。 可那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从宫里跑了出来,一路跑回了家中,赶在禁军到达前将皇命传达了出去。 金家所有女眷为了避免受辱,全部上吊,放火自焚。 禁军赶到时,大火已经烧了起来,只得在外围把守,确保没有一个金家人跑出来。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火灭后,从府中一共点出了三百多具尸骨。 不少尸骨因为烧的太干净,已经无法辨认身份。 穆氏只知道,那个曾经和她许下终生的少年,就在那三百具焦黑的尸骨之中。 有太祖皇帝的铁卫亲自把守,没人任何一个人能够逃出火海。 就这样太祖皇帝还不放心,下令让仵作检查那些尸首,最终核对出上至八十岁老者,下至金老将军刚满月的曾孙,都未曾逃脱。 被关在宫里的那些男丁,没能见到家中老小的尸首,就都被推上了斩首台。 那三天,整个贵阳城中都弥漫着血腥味和烧焦的气息。 穆家子孙实在是太多,那被烧死的三百人里,就有穆氏的一个嫁到金家的堂姐。穆氏还有一个叔叔娶了金家女,在得知亲人死讯后,那名金家出身的女儿,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投水自尽。 按理说外嫁女不再是金家人,但太祖皇帝已经下定决心要灭尽金家的血脉,在金家满门皆被屠戮殆尽后,又下了灭九族的皇令。 父三族、母三族、妻三族。 阿房宫外的断头台上,三天内杀的人头滚滚。 如果当年她不是尚未和金家交换庚帖,穆氏恐怕也逃不过那一场大清洗。 在太祖皇帝的狠心绝情之下,最终和金家有关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消失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三十八章 远见 穆氏的叙述平静和克制,归辰整个人还是被镇住。 他仿佛看见了那熊熊火光,鼻尖闻到皮肉被烧焦的气味。 “娘……” 在捡到嬴抱月之前,归辰一直以为自己母亲就是个逆来顺受的妇人,从未想过母亲居然有过如此惨烈的过往。 他忽然就明白母亲平素的淡然是从何而来。 “我知道小时候你们跟着我这个没用的娘,吃了很多苦头,”穆氏抬起头,目光哀伤,“我总想着我们处境不算好,可比起金家来,却是好多了。” 的确是如此。 归辰以前总是自怨自艾,觉得自己作为世家子弟过得窝囊又不如意。可如今听了金家的遭遇,才明白自己根本身在福中不知福。 “金穆归三家里,归家是唯一还留在朝堂上的,所以你父亲难免会骄纵些。” 归昌当初能那么作践他们母子,就是因为穆家选择归隐,在朝堂上失了势。 归辰小时候也埋怨过这一点,可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有这么一個明智的祖父。 如果穆由当时没有选择急流勇退,穆家就是第二个金家。 “你外祖父当初选择归隐,外人都说穆家没出息,”穆氏轻声道,“但你不知道,穆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急流勇退也不是想退就能退的。金穆归三家当时都正如日中天,如果突然就要卸下军权,手下的将领都不会答应。皇帝也会怀疑你的用心,弄个不好就会让皇帝背上不能容人的“罪名”。 穆由清楚,如果不舍下一点什么,无法化解太祖皇帝的疑心,无法换回自己这一大家子的平安。 穆家想要退居幕后,需要一个祭品。 最终穆由选中的祭品,是自己培养了大半辈子的嫡长子。 “你没有见过我的大哥哥,”穆氏眼圈发红,“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温文尔雅,天赋异禀,谦谦君子。 这些最好的词都能用在穆由精心培养的长子身上。谁都知道等穆由百年后,那就是穆家 下一代的家主。 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为了全族人的性命,被献祭了出去。 祭品不够优秀,安不了帝王的君心。 “当初三家之间,能够和金家嫡子媲美的年轻人,就是我大哥哥,”穆氏轻声道,“可他们都死了。” 优秀难道是一种罪吗? 穆氏能理解父亲的苦心,却无法从情感上正视这一切。 那是她最好最好的哥哥啊! 在朝堂上,穆由这份壮士断腕的决心,最终换来了皇帝难信任。 “陛下说着大哥哥不会叛国,看了爹爹送上的证据后,却毫不犹豫地杀了他,”穆氏静静说道。 她已经失去了悲伤的能力。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谁都知道她兄长根本没有明确的罪证,太祖皇帝忌惮的是穆家的势力。 在杀了穆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后,皇帝才能对穆家放心。 “原来是……这样。” 归辰呆坐在原地,久久未曾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后来您就嫁给了父亲?” “穆家退下朝堂后,不久就招来了弹劾攻讦。” 朝堂上就是这样,伱弱就有人想踩死你。穆家执掌军权多年,在朝堂上又怎会没有敌人。 穆由虽然交出了虎符,但还领着上柱国这个虚职,穆家其他子孙还活得好好的。如果有朝一日皇帝驾崩或是回心转意,穆家未必不能重新起复。 穆家的那些对头就趁着穆家失势,想趁机踩死穆家。 “爹爹在那时做主,将我许配给了你父亲。” 穆氏那段时间一直失魂落魄,等她回过神来,婚书已经放到了她面前。 作为唯一剩下的开国功臣,归家炙手可热,归老将军原本可以选择和朝中新贵结亲。但最终穆由亲自出面,豁出老脸,给她说下了这门亲事。 穆氏知道,她没有资格拒绝。 长兄为了家族付出了性命,她要做的只是要嫁一个自己从小认识的人而已。 为了全家老少的安危,她必须要嫁。 同时她也做好了嫁过去不被归家待见的准备。 毕竟两家如今已经不能算是门当户对。她曾有过婚约,未婚夫年少身亡,按照世间的普遍看法,她是身带不祥的女人。 可就在拜堂成亲的那天,原本卧床多日的归老将军挺着病体出现在了喜堂上。 在她和归辰拜完天地后,穆氏头顶上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 “丫头,请起。” 穆氏顶着盖头在喜搀扶下抬起头来,满心惊惶。 只听已经成为她公公的老人郑重地开口。 “老夫和你父亲是多年的故交,你和昌儿的婚事,是我们两个老东西在你们出生前就定下的。我知道家里有人在乱嚼舌根,你嫁进我们归家,就是我们归家妇,是昌儿唯一的正妻。若是有人在背后敢说些没干系的,老头子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老将军的龙头拐棍往地上狠狠一跺,喜堂顿时鸦雀无声。 穆氏没想到公公不但没有嫌弃她曾经有过婚约,还公开为她撑腰。 “所以我说,你公公是个开明的人,”穆氏重新拿着梳子,给归辰梳顺发丝。 归老将军一生最失败的事,可能就是养出了归昌那个儿子。 不过也许不是失败。 在看到穆家和金家的下场后,很难说归老将军不是故意那么做的。 故意将自己的继承人养废,和穆由献祭自己的嫡长子一样,都算是不得已下保全自己家族的方法。 如果归明真是故意这么做的,归老将军才是三家中最有远见的那个人。 大秦三雄中有两人已归尘土,往事已无人能知。 “你外公让你去见的,应该是你爷爷的老部下,”穆氏给归辰绑好头发,“既然是你爷爷看中的,想必是个可靠之人。你就去见见吧。” 归辰点头,正要站起向母亲告别,不远处的走廊边,忽然闪出穆七的身影。 “姑母,”穆七低头向穆氏行礼,“祖父让我传话,让您也跟着表弟去贵阳。” “我?” 穆氏愣住,“我去干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三十九章 见面 “侄儿不知,”穆七恭恭敬敬道,“爷爷只说让您收拾行装跟着表弟一起去。” “没说让我去做什么吗?”穆氏错愕地起身,“是让我去照顾辰儿的起居吗?” “爷爷没说,”穆七起身拦住要往外走的穆氏,“爷爷说,您也不必去问了。跟着去,家里会安排马车。” “好吧,”穆氏懵然地重新坐下,“我去收拾行李。” “爷爷说让文宁去他那住,离儿妹妹也和你们一起去贵阳。” “好,我知道了。” 穆由什么都没明说。但穆氏很清楚父亲从不会做无缘无的故安排,她心中莫名不安起来。 “娘,别担心。我会保护好您和妹妹的。” 归辰握住母亲的手,母子俩对视一眼,掩住了心中的不安。 …… …… 就在归家母子马不停蹄赶往贵阳之时,重新回到冷宫的李稷也收到了嬴珣的密信。 密信夹在姚女官送来的馒头里,上面就寥寥数语,“酉时三刻,城南客栈。” 李稷攥紧纸条,知道时机已到。 上次分开之时,他让嬴珣在嬴晗日身边的贴身公公出门采买香料时通知他,此时这张纸条上所写的,应该就是那位孙公公今日出宫的时间地点。 “昭华君,这是……” 送饭的姚女官不安地看着李稷手中的纸条。 “我今天下午要出宫一趟,”李稷看向她,“去见一个人。” “您还回来吗?” 姚女官紧张起来,李稷在这里已经躲了十几天了,虽也常出去,却未曾离开过阿房宫。 “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会回来,”李稷叹了口气,“但也说不准。” 按预定的计划,嬴晗日和云中君还在这宫里,他能回来肯定会回来。但如果这一次真的他见到幕后黑手,那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 即便已经登临天阶,但李稷很清楚这世上能杀死天阶修行者的手段,依然应有尽有。 “如果今晚入夜后我还未归,你就不要再来了,”李稷认真道,“以免被牵连。” 如果他不敌幕后黑手被擒,他这段时间的行踪也可能会暴露。 姚女官没想到事态会这么严重,顿时心跳加速,“可是……” “没有可是,”李稷严肃起来,“抱月留你在这里,你想必有你自己的使命。时机到了,她一定会来找你。” “伱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她。在这之前你不能死,不是吗?” 姚女官瞳孔收缩,点点头。 “昭华君。” 她拎着食盒后退一步,向李稷躬身一礼,“祝您武运昌隆。” …… …… 武运昌隆这句话,真是好久没有听到了。 酉时三刻,李稷站在好不容易找到的客栈前,心中感慨。 姚女官那句祝福让他想起了之前和嬴抱月他们一起参加大典时的回忆。那段日子虽然危机四伏艰辛非常,却给他留下了一生难以磨灭的美好回忆。 他们爬过高山,蹚过激流,越过密林,渡过汪洋……真是发生了太多。 无论发生什么,他们这群少年人都在一起。 以后再像那样聚在一起,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李稷孤身一人跨过门槛,走进这家城南客栈。 虽然叫城南客栈,却位于贵阳城的城北,让李稷找了很久。和人满为患的大酒楼不同,这间客栈似乎走的是私房路线,位置十分隐秘,环境清幽。 饭点明明刚过不久,一楼大厅内却只有寥寥几人。几名歌女坐在一边弹着琵琶,桌上只摆着几道小菜。看着冷清,可案上所摆菜肴几乎堪称龙肝凤髓,有几道菜李稷甚至只在东吴的国宴上见过。 单靠这一点,李稷就察觉到这间客栈的特殊。 珍稀的食材大部分都是贡品,这可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 御用的食材想从哪得到?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宫里。 这间客栈的主人和宫中人士想必有着很深的交情,搞不好就是宫里某位大人物的私产。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一位店小二迎了上来,这小二年纪不轻,通身的气派不像是酒楼里跑堂的,反像是高门大户里的管家。 李稷瞥了这人一眼,发现这人弯着腰低头,姿态恭敬,眼珠子却往上翻,在偷偷打量他。 这人不是个善茬,在试探他。 来这间客栈的客人,必然不是打尖也不是住店。这间客栈平素应该只接待熟客。 李稷眯了眯眼睛,没理睬这人,径直往楼梯上走。 “哎,这位客官,”店小二急了,从后面追上来,“雅座都满了,隔壁还有位置,您……” “宫里的人来了吗?” 李稷停下脚步,冷冷瞥了他一眼。 店小二也停了下来,吃惊不已地瞪着他。 李稷有备无患,从怀里掏出一包晒干的药草,在这人眼前一晃,故意冷冷道,“我来送宫里爷要的新货。耽误了,你脑袋赔得起吗?” 这下把店小二吓了個不轻,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个误入其中的客人,没想到居然招惹到了宫里公公的熟人。 “小人无礼了,您老人家大人大量,饶了小的……” 店小二吓了个尿流,李稷用了一点真元加重了此人的恐惧,厉声斥责道。 “还不快带我去!” 由于呼吸被操纵,店小二一时间头晕脑胀,本能地带着李稷向那个最隐秘的、平素谁都不敢靠近的包厢靠近。 在连续拐过好几道墙,店小二在抖抖索索地开口,“大人,到了。” 李稷抬头看着眼前紧闭房门的房门,“好,你可以走了。” 店小二浑浑噩噩抹着冷汗走了,李稷抬头看着厚实的木门,收敛真元气息,敲了敲门。 屋内并无反应,看上去像是没人。 李稷蹙眉,抬手正想再敲,忽然一阵莫名的直觉从头泛到脚。 不对劲! 李稷当机立断转身就走,但已经晚了。他身后吱呀一声,门唰的一声打开,冷风拂过李稷的后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 李稷缓缓回过头。 他身后的房门大敞,孙公公被堵嘴捆成一团丢在地上,一个黑影支着一条腿坐在太师椅上,单手把玩着一只金杯。 这个人脸上戴着一张熟悉的修罗面具,抬眼望他。 李稷定定望着面具里那双碧色眼睛。 “淳于夜。” 章节目录 第五百四十章 设局 李稷静静望着屋里坐着的少年,跨进房间。 冷风袭来,身后大门啪的一声又关上。 这间屋子布置的十分风雅,墙上装饰着文人墨客的真迹,屋中一桌两椅,两把椅子中间摆着一张雅致的茶桌,上好的茶水和茶点正袅袅冒着香气。 茶杯两只,茶点也是两碟。 好一个请君入瓮。 李稷一脚跨过地上被捆成粽子的孙公公,坐到淳于夜对面。 “许久不见。” “也没那么久,”淳于夜弹了弹手中的金杯,清脆一声响,“你不是追着我来到这里的吗?” “你知道就好,”追逐多日的猎物就在眼前,李稷的反应却十分平淡,“省得我去找了。” “我人就在这里,你为何不来抓我?”淳于夜似笑非笑。 李稷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找你,并非是要来抓你。” 倒也不是他不想抓。 可以的话李稷倒是想把淳于夜也捆成个粽子,逼此人吐出所有的秘密。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淳于夜大喇喇坐在这里,态度狂妄,却有狂妄的资本。李稷盯着淳于夜身上披着的厚斗篷,层层叠叠的羽毛遮盖住少年的身形,让人看不出这黑衣下是怎样的一副身体。 李稷察觉到淳于夜和他上一次见时身上的气息又有所不同。 李稷很难形容这种古怪的感觉,面前的这一堆像是各种生灵的气息混在一起。硬要说的话,和当初在西岭雪山山顶时淳于夜被寄生时感觉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与其说他面前此时坐着的是淳于夜,不如说是个披着淳于夜外壳的“东西”。 现在他和这东西此时看上去能对桌而坐友好交谈,可两人之间正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一旦他出手打破这平衡,刺破了淳于夜这层“外壳”,不知会释放出什么样的怪物。 “你不是要抓我,追我做什么?” 淳于夜咳嗽一声,隐斗篷下的身体佝偻了一些。 他像是拼命隐藏着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就要喷薄而出。 “呜呜呜!” 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地上的“粽子”像個虫子一样剧烈地扭动。 李稷不动声色地往地上看了一眼,“在这之前,伱是不是要先解释一下这个东西?” “哦?你说他啊?” 淳于夜漫不经心往地上踹了一脚,“我和他要做的事做完了。接下来要见你,怕这家伙吵闹,就处理了一下。”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李稷端起桌上的茶盏。 “你觉得呢?”淳于夜笑道。 李稷懒得和这家伙玩猜心思的把戏,“你要真什么都知道,此时在这等我的就不是你,而是你师父了吧?” 淳于夜笑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的确不知道李稷的去向。今日是靠推测觉得李稷可能会来,才早早在此准备。 “你一路追在我后面,进了贵阳城后却销声匿迹,”淳于夜淡淡道,“你还能藏在哪?肯定是宫里。” 寻常人只会觉得宫中危险,但李稷不一样,他会一头扎进最危险的地方,甚至藏身在离嬴晗日极近的地方。 对淳于夜而言想要推测李稷的行动很容易。 他只要把自己想成李稷,就能知道李稷下一步会怎么做。 在同样的境遇下,李稷会和他采取同样的行动。 淳于夜就有这样的自信。 “你在宫里也藏身有一段时间了,我猜你也差不多该发现这个秘密了,”淳于夜踹了一脚地上的孙公公,“如果你发现了这家伙今日出宫,你一定会跟出来。” 一切都是他的推测,一切都建立在李稷有本事发现秘密的前提下。 而一切真的都如同他推测那样发生了,李稷就像是准备好赴约一般,准时来到了他安排好的宴席。 “真有趣,”淳于夜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眯眼一笑,“你不觉得这样坐着,我们俩就像在照镜子一般么?” 他们就像是一体两面的同个整体。 “我不觉得,”李稷饮一口茶,“我们不一样。” 淳于夜挑眉,望向李稷手中的茶杯,“不怕我下毒吗?” 李稷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他不觉得自己和淳于夜是同种人。但正如淳于夜所说,他们都能够轻易地猜到对方所想,就像此时他知道淳于夜没必要也不会在茶里下毒都一样。 “若是下毒我都察觉不出,我也活不到现在,”李稷淡淡道。 “那倒是,”淳于夜笑起来,“你毕竟也是能赢下医毒战的人,怪不得能发现甘露殿里的秘密。” 李稷瞥了一眼地上扭动的孙公公,“和他交易的人,就是你?” 淳于夜不可能无缘无故来这里,但嬴晗日身上的香毒下了有些时间了,算算时间淳于夜那时候人还在西戎。 “最近变成我了,”淳于夜笑起来,“同一种香料老是闻,想必秦王大人也会腻,我来给他换换花样。” 之前的香料恐怕只是让嬴晗日变成废人,换成淳于夜调制的毒香,怕就要人命了吧? 李稷沉下目光,“禅院到底想做什么?” “还用我说吗?”淳于夜打了个呵欠,“你在宫里呆了那么久,秦王殿里和王后宫里应该都去过了吧?” 以李稷的精明,不可能猜不到他师父的企图。 李稷放下茶盏,“秦王后肚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又不是我的种,我怎么知道?” 淳于夜冷笑一声,“你不如去问问孩子他爹?” 恐怕秦王后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亲爹到底是谁。 李稷目光更冷,“那你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吗?” 淳于夜端起茶盏的手一顿,微笑抬头看向李稷,“我也不知道。” 他从他出生开始,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不过,”淳于夜盯着李稷的脸上的面具,露出一个堪称阴毒的笑容,“你又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 咔嚓一声,李稷手中的茶盏出现一丝裂纹。 “你就是想知道,才一直追着我的吧?”淳于夜知道自己说中了,意味深长地开口,“我现在人就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保持清醒多久,有什么问题,你不妨现在就问。” 李稷抑制住心中的怒意,将茶盏放回桌面。 “我想知道禅院之中是否有一门功法,可以操纵人的记忆。” 淳于夜笑了。 “有。” 章节目录 第五百四十一章 坦白 “我们禅院有一门特殊的修炼法门,唤作瞳术,”淳于夜盯着李稷的眼睛微微一笑,“只要修炼到高阶,凝望对方的眼睛,就可以操纵活物的记忆。” “活物的记忆……” 李稷目光闪动,“之前在西岭雪山上,你就是用这一招操纵了化蛇的记忆吧?” 当时化蛇将他们当作敌人,差点导致嬴抱月一行人全灭。事后证明是淳于夜混入了化蛇领地下的手,那些恶事明明全都是淳于夜做的,却莫名扣到了他们头上,当时他就怀疑淳于夜掌握了操控记忆的手段。 “没错,是我。” 淳于夜额首,欣然承认。 “真的是你。” 虽然早有猜测,但李稷没想到淳于夜会这么干脆地承认。 今日的淳于夜,有种诡异的坦荡。 他干脆一股脑问到底,“你们是怎么操纵记忆的?在脑子里制造和篡改记忆?” “并非制造,”淳于夜摇头,“记忆这种东西可没法凭空创造。” “禅院瞳术所做的,说白了是对记忆的嫁接。” “嫁接?”李稷心头一跳。 “如果将记忆比作一棵树,就是将这根枝丫接到别的枝干,将这枝头的果子摘下,安到别的枝丫上。” 淳于夜耐心地向李稷解释,“比如说化蛇那次,我将对祂记忆里那些事所做之人的脸换成你们的,就成了。” 李稷明白了,他看向淳于夜那双碧瞳,那里面闪烁着各种情绪,有兴奋、有解脱、有狡诈、有凉薄,复杂到无可复加。 这让他想起在北寒阁外第一次撞见淳于夜时的情景。那时的淳于夜还尚且年幼,双眼里已经闪烁着不符合年龄的复杂神情。 在所作所为上,淳于夜堪称恶贯满盈,李稷却一直无法将其当作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看待。 每次看到淳于夜作恶,李稷都觉得这人就像是在自虐一般。哪怕淳于夜望着亲手制造出的惨状开怀大笑,李稷都不觉得他是真的高兴。 李稷知道同情恶人简直天理难容,但他就是会控制不住地这么想。 他能够推测淳于夜的行为,却无法理解此人。就像此时他无法理解淳于夜今日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他,还对他和盘托出自己门派修炼法门的秘密。 “所以瞳术最大的作用就是替换?” “可以这么说,”淳于夜微笑着补充道,“只要操作得当,将一个人记忆里的爱人替换成仇人,也是完全能做到的事。” 说完他像是在期待对方的反应一般,直直凝视着李稷的眼睛。 李稷手指攥紧了,但尽力保持着不动声色。他本能地想说声谢谢,话要出口却意识到面前坐着的是淳于夜,只能闭紧嘴巴。 “没别的要问了?”淳于夜笑了一声,“你这反应和我预想的可不一样。” “我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李稷面无表情,“痛哭流涕还是悔不当初?” “那倒不至于,”淳于夜靠在椅子上,神情有些疲惫,“不过这些不是你一直都想知道的事么?” 明明心中早有猜测,这家伙却依然能为一个执念追着他不放,果然不是個个正常人。 “没错,”李稷坦然道,“但我更想知道有没有人嫁接过我的记忆。” “那伱就找错人了,”淳于夜笑笑,“我可没那个本事能操纵你的记忆。” “那是你师父?”李稷盯着他的眼睛,“禅院中还有人擅长这门术法吗?” “瞳术需要的天资的很高,除了个别长老外,普通弟子中几乎没人会的,”淳于夜靠在椅背上,“毕竟学这门术法的风险很高。” 李稷蹙眉,“有什么风险?” “你以为操纵记忆是这么容易的?”淳于夜笑了一声,“要用自己的意识去干预别人的意识,且是在对方的精神世界里,如果施术者意志不坚定,一个不留神就会失去心智变成疯子。” “只有精神力足够强的人,才能够在他人精神的主场里操纵主人的记忆,否则不过是肉包子打狗罢了。” 淳于夜嗤笑一声,“当然也有不少自不量力的家伙想修炼这门功法,禅院底下的地窖了关了不少疯子,大部分都是练瞳术练的。” 李稷懂了。 精神领域的功法本来就是所有功法中最难的,就像是幻境往往是最难的考验一般。 “这么看来,你算是精神力强的人喽?” 淳于夜哼了一声,靠着椅背盯着茶盏上升起的雾气,声音也如雾气一般虚无缥缈,“如果不够强,我早就没有办法存在于这里。” “什么意思?”李稷皱起眉头。 “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淳于夜看了他一眼,“你下过禅院的刑堂吗?” 李稷沉默片刻,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淳于夜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寻常人很难想象。李稷想起之前在淳于夜身上见到的寄生狼头,胸中顿时泛起一股恶心。 那样的东西单是看到都令人不适,那植入的过程又如何呢?禅院又在淳于夜身上做过多少试验? 从小到大,淳于夜经历了什么呢? 在永无止境的折磨下,成年人都会变得疯疯癫癫,更何况一个心智尚未完全的孩子? 淳于夜能够保持着清醒的理智长大,的确可以算是精神力极其强大了。 可即便如此,淳于夜依然说没有能力操纵他的记忆。 如果真的有人篡改过他的记忆,那么此人的瞳术水平必然在淳于夜之上。 那这个人,又经历过些什么呢? 李稷已经隐约猜到了瞳术修炼成功的关键。人的精神力和肉体一样,都要经历苦痛并且克服后才能变得坚韧,想要拥有比淳于夜更加强大的精神力,那么这个人必然经历过比淳于夜更为可怕的折磨。 那这还是人吗? 李稷忽然不寒而栗。 “禅院中比你精神力还强的人是谁?” “这还用问吗?” 淳于夜静静将金杯捏扁,“你觉得会是谁?那个人无论在什么方面都是最强的。” 即便从他的角度来看,那个人都活的太痛苦,比任何一个人都痛苦。 李稷深吸一口气,“是云中君?” “没错,”淳于夜将金杯丢在桌上,“我的瞳术,就是他教的。” 章节目录 第五百四十二章 错综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你未免有点太高看我,”淳于夜将金杯丢到桌子上,“他虽是我师父,可不会什么事都和我说。” 李稷盯着他,“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不是吗?” 云中君长久以来都隐藏在草原深处,他对于中原内部的许多干预都是靠淳于夜实现的。传授瞳术这样的绝密法门,让淳于夜成为白狼神的寄主,都足以看出云中君对淳于夜的特殊。 “得意弟子?” 淳于夜险些笑出眼泪,“对他而言,我不过是好用的棋子罢了。” “你以为我和那人之间的关系,像你和东方仪一样?”淳于夜抹着眼角的泪花,“你师父是伱义父,你和他情同父子,可我师父……哈哈哈!” 淳于夜大笑了几声,却怎么都想不出该如何形容他和那个男人之间的关系。 李稷望着眼前又哭又笑的少年。淳于夜以往也有过如此疯癫的表现,但今天却格外不同。 李稷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看着淳于夜,他仿佛看见即将沉入大浪之中的人死死扒着岸边最后一次伸出脑袋一般。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李稷静静望着对坐之人,“你今天准备万全在这等我,是打算做什么?” 淳于夜严阵以待请君入瓮,他原本都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没想到淳于夜只是坐在椅子上和他聊天。 就算是动手前要聊两句,此时也该进入正题了,可对方却迟迟没有动作。 要杀要剐李稷都有心理准备,可这人不会真就打算聊天吧? “打算?” 淳于夜单手撑着脑袋,笑容满面,“我还没想好呢?” “在下告辞,”李稷起身,转身走向门口。 然而大门紧闭,身后传来危险的气息。 淳于夜身上那股“非人”的气息瞬间浓厚起来。 李稷蹙了蹙眉头,重新转过身,正好看见淳于夜扯着大氅正在盖着什么。 看见他又回头,淳于夜挑眉,“怎么?又不走了?” “门没开,”李稷淡淡道,“开下门。” 这间房间的门是淳于夜的真气所操纵的,门没开代表淳于夜并不想放他走。 “门栓卡住了,”淳于夜微笑,“估计要等一会儿才能弄开。” 窗外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一缕月光透过纸窗,落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身披月光的淳于夜,看上去忽然没有了阴郁之感,显得异常的脆弱与凄凉。 李稷定定看了他两眼,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你很无聊吗?”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淳于夜今天还真是来找他说话的。 淳于夜靠在椅子上晃了晃,“我忽然想找个人说说话,却发现找不到什么人。” 所以来找他? 他们之间很熟吗? 李稷无语至极,“你是要死了么?交代遗言也不需要找我吧?” 淳于夜一愣,碧瞳收缩了一下,笑意有些僵硬。 李稷一愣,“我说中了?” “怎么可能,”淳于夜的愣神只有很短的时间,片刻后又挂起了那胜券在握的笑容,“那么希望我?” 李稷面无表情,“这不是理所当然么?” “是啊,理所当然,”淳于夜目光阴郁来,“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李稷心中一动,“你说抱月?” 淳于夜没回答,只低哑地笑了一声。 李稷忽然就明白淳于夜为什么会找他了。在贵阳这个地方,就只有他能够聊嬴抱月。 “她素来嫉恶如仇,”淳于夜摆弄着桌上的金杯,眼中是李稷看不懂的感情,“如果她有她过去那個本事,应该早就杀了我吧。” 嬴抱月的过去…… 李稷闭了闭眼睛,“你说少司命?” “你果然知道,”淳于夜玩味地看了他一眼,“不装傻了?” “我从来没有装过傻,”李稷平静开口,“转生和夺舍这样的事,本来就没人会轻易相信。”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师父告诉你的?”李稷盯住淳于夜的眼睛。 “他一开始没有明说,”淳于夜笑了笑,“等他明说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 少司命消失的时候,他虽然还年幼,却早已听过她的大名。 李稷握紧拳,“她的死和禅院有没有关系?” “你还是先操心自己的事吧,”淳于夜冷哼了一声,“八人神和你我可不是一个辈分的,想要操心少司命的事,我们可不都够格。” 林抱月虽然年轻,却是和他父王一辈的人,在少司命和大司命的事里,他们充其量只能当棋子。 在师父亲口告诉他,嬴抱月就是过去大名鼎鼎的少司命之时,淳于夜也曾无比震惊。 但震惊过后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名女子能在修行界上留下那么多传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怀念她。 因为他也不想放开她。 “你叫赫连晏?” 淳于夜闭上眼,仿佛再次看见在不见天日的密林里,那名少女流光溢彩的眼睛。 云雾森林的篝火边,他低下头,她看过来,构成他终生无法忘记的一幕。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不用当“淳于夜”的一段时光。 “说起来你们之前如果不来找她,她在草原就差点嫁给我了呢,”淳于夜笑起来。 “十二翟王,需要我提醒你,你还有个王妃在草原上等你吗?”李稷冷冷道,“是叫乌日娜来着?” 淳于夜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她恐怕不会等我,我也回不去了。” 就算回去,他不会再是“淳于夜”。 “不是淳于夜你是谁?”李稷听见了淳于夜的低语,冷冷问。 “知道吗?”淳于夜微笑,“我更喜欢赫连晏这个名字。” “不喜欢姓淳于?” 淳于夜笑而不语望向窗外,忽然开口,“李稷,你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李稷一愣,沉默下来,片刻后。 “算是见过。” “不过那个人似乎不认为我是他的儿子。” 在幼年模糊的记忆里,李稷亲口听见过那个人对他母亲这么说。 “寄。” 这是那个人给他取的名字,意为寄放在他这里的孩子。 “是吗?”淳于夜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亲爹是谁?” 李稷冷漠道,“和你没关系。” “是吗?” 淳于夜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那你知道你弟弟,其实是我弟弟吗?” 章节目录 第五百四十三章 开场 李稷第一次难以抑制住心中的震惊。 更令他惊讶的是淳于夜说完这句话没有露出自得的神情,只是无言地注视着他。 似乎对于淳于夜而言,这也是一件严肃的事。 “是,”李稷定了定心神,“我知道。” 这下换做淳于夜吃惊了,“你居然知道?” “赵暮人和我说过这件事,”李稷盯着淳于夜的眼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赵光出生后西戎那边就和东吴断了联系,西戎人是如何得知赵光的存在的? “我的母亲恐怕是当今世上最后一个还记得他母亲存在的人,”淳于夜望向屋外皎洁的月光,仿佛看见了那个一生身不由己的女子在临终前的目光。 “我父亲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赵光的母亲,”淳于夜平静道,“是我娘在临死前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别的兄弟姐妹。” 他父族兄弟不少,但对他而言那些人不是血亲,更像是争夺家产的敌人。 唯一的同母兄弟淳于牙命丧他手,母亲稚云公主自此一病不起,甚至不愿意见他。 可就在她快死的时候,她忽然将他叫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枚干枯的豆荚,颤抖地递给他。 这枚豆荚是赵光母亲从小养大的神兽送给他母亲的。 从母亲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淳于夜才知道原来他还有個早年被嫁到中原去的大姨。这位姨娘在嫁出去后就杳无音信,却在多年后忽然寄了一枚豆荚来。 这枚豆荚是偷偷寄给他母亲的,送信的鸟在送完信后就一头撞上石块死了。 修行者从小豢养的神兽有殉主的本能,所以他的母亲推测,自己嫁出去的姐姐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豆荚寓意着生子,所以我母亲猜自己姐姐在临终前留下了个孩子。” 淳于夜面无表情道,“我母亲临终前留下遗言,要我有朝一日一定要找到这个孩子。” 可找到了,又能怎样呢? 淳于夜并未放在心上。他不认为西戎人的血脉能够在东吴的王宫里平安长大,就算能长大,恐怕也会被当作奴隶和牛马,活的不样。 直到半年前的中阶大典,他在东吴见到了赵光。 在见到赵光的第一眼,淳于夜如遭雷击。 “你只看一眼就能肯定,赵光是你弟弟?”李稷不动声色地问。 淳于夜笑了,“你没有见过,当然不知道。” “赵光的眼睛和我的母亲非常的像。” 原来如此。 李稷望向淳于夜的碧瞳,虽然和赵光的颜色并不相同,但他不得不承认两人的眼角眉梢有着相似的味道。 “你现在提起此事,想做什么?” 李稷淡淡道,“赵光终究是我弟弟,不是伱的。” 就算有血缘关系,但李稷可以肯定赵光不会认淳于夜这个兄长。 “你还真的把他当弟弟?”淳于夜原本以为李稷不知实情,可现在看来,不光这家伙连东吴王赵暮人对赵光的身世都心知肚明,这让淳于夜难以置信。 淳于夜冷笑一声,“他身上可流着一半西戎人的血。” “那又如何?”李稷平静道,“他从小选择当一个中原人,他是东吴的东陵郡王。” “那是因为他没有到过西戎,也没有遇见淳于家的人。” 白狼王的血脉带有诅咒,没人能够逃脱宿命。 淳于夜盯住李稷,眼神有些凶狠。 “你把他带到西戎,就不怕他认了另外一边,变成西戎人?” “就算如此,那也是他的选择,”李稷平静道,“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相信?”淳于夜睁大眼睛,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 “没什么,哈哈哈……” 淳于夜依然止不住笑意,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时,他忽然低低吐出两个字,“如果……” “如果什么?”李稷蹙眉。 “没有。” 淳于夜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这世上没有如果。” 就在刚刚他心底居然腾起一个可耻的念头,如果他是赵光,如果他的养父不是云中君而是东方仪,如果他的兄长不是淳于牙而是李稷和赵暮人,如果他的母亲不是被兄长觊觎的稚云公主,如果他能早一年在森林里遇见那名少女…… 他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 同为一对姐妹的孩子,他和赵光的命运却截然不同。 为什么赵光可以是光,他却只能是夜? 淳于夜闭上双眼,忽然低低地笑出声了。 李稷从未听过如此瘆人又如此凄凉的笑声。 “淳于夜?” “没什么,”淳于夜睁开眼,碧瞳古井无波如同百岁的老人,“有时候,我真的很恨这一切。” 这是李稷第一次或者说最后一次看见淳于夜内心的瞬间。 “你如果想要收手,到这边来,现在还来得及。” “来得及?”淳于夜冷笑一声,“去哪?中原修行界?” 李稷一愣,淳于夜所造的孽足够他死一千次不止。不会有任何一个中原国家和修行者能够接受他。 “你自己为虎作伥,怨不得别人。”李稷静静道。 “我从未怨过别人,”淳于夜又露出了李稷熟悉的笑意,“我本就是个天生的恶人。” “你以为我是谁?”淳于夜眼中露出疯狂之色,“我是白狼王的儿子,是西戎的十二翟王,是中原人闻风丧胆的鬼华君!” 他的一辈子,早就决定了。 “就像我今天留你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绊住你的脚步,”淳于夜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为了不让你发现。” 李稷的脸色变了,“发现什么?” 就在这时,一股诡异的寒意忽然从他灵台深处升起,这是属于天阶宗师的本能在悲鸣! “差不多了,”淳于夜站起身,拢拢身上的大氅,看向远处的阿房宫。 “要开始了。” “要开始什么?”李稷浑身发冷,挥掌一把抓向身边少年的脖子,然而淳于夜倏然后退,如鬼魅般躲开。 “你抓我没有用,”淳于夜眼中是李稷看不懂的神情,“这是你我出生前就已定下的棋局,你我早已都在局中。” “什么?” “这一场棋局,长城内外有两块棋盘,”淳于夜深吸一口气,“已经同时打开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四十四章 托付 “两块棋盘?什么意思?” 李稷浑身发冷,出手如电再次抓向淳于夜,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淳于夜的衣领,却发现掌下之人的体重轻的不可思议。 下一刻他指尖一痛,一股寒意顺着手指爬上来,手背上居然生出了毛茸茸的黑毛! “放开我!” 淳于夜面色一变,腰间寒光一闪,拔刀出鞘。 嚓的一声! 李稷松开手退后一步,两人之间的茶几被一刀两断,茶水流了一地。 李稷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随着真元运转,手背上的黑毛根根脱落。 “你如果再敢碰我,这毒可没那么容易解了。” 淳于夜站在刀痕的另一边,冷冷开口。 毒? 李稷攥紧拳头,他刚刚只是碰到淳于夜的衣领就被侵蚀,那淳于夜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是变成,”淳于夜的神情却十分淡然,“如果不是之前抱月帮我从禅院取来解药,我早就变成这样了。” 当初嬴抱月和他一起去禅院取来的解药,解了慕容恒的血毒,却终究没能解了他的。 从那时淳于夜就知道,他身体内所种的毒不是在血里,而是在骨子里,早已深入骨髓。 那个男人从他幼年开始,就对他的身体进行了改造。 他这辈子,都无法摆脱那个人的掌控。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为那個人的计划而死。 甚至他的出生,恐怕都在那个人的算计之中。 他从一开始,就没得选。 他现在只能豁出一切去帮那个人完成最后的计划,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只是可以的话,他是真的希望他能够见的人,不是李稷这个讨厌的男人,而是那名远在西戎的少女。 啪的一声,淳于夜打开窗户,注视着窗外的夜空。 也就是在这时,李稷发现远处的阿房宫燃起了熊熊火光。 “那是……” 城南客栈离阿房宫已经很有一段距离,依然能看见红光满天,可见出大事了! “放心吧,烧不完的,”淳于夜淡淡道,“放火并不是主要目的。” 只是许多要做的事,需要借助大火的掩盖。 “这就是其中的一张棋盘?” 李稷死死握紧拳头,额角青筋暴起,拼命克制着情绪问道。 他在阿房宫中潜伏了这么久,自然知道里面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布局有多少,早就是个要爆的炮竹筒子。 此时这场大火,正是云中君在阿房宫正式动手的信号。 如果他没有猜错,秦王后应该是要生了。 可是淳于夜刚刚说两张棋局被同时打开了,那另外一张棋局在哪? “你觉得呢?” 淳于夜微微一笑,“昭华君,你觉得另外一张棋盘在哪?” “你是从哪里被送到这个地方来的?”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李稷后心泛起,他忍不住猛地扭头看向北方。 另一张棋局,只可能在西戎,在永夜长城的另一边。 李稷想起离开西戎时遇见的那些叛乱,难道说那些也在云中君的计划之中? “别看了,看也没用,”淳于夜笑意复杂,他知道李稷理解错了,但他并不打算纠正。 寒风吹起,淳于夜站到了窗框上。 “鬼华!” 李稷注意到了淳于夜的举动,知道他打算离开了,顿时拔剑出鞘。 他将真元提升到极致,释放出可怕的威压。 然而淳于夜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鹏般站在窗框上,展开身上的斗篷。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抓不住我,别费那个劲了。” “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下一次再见,我会杀了伱。” 话音刚落,他轻巧一跃。 “淳于夜!” 李稷猛地冲到窗边,窗外却已经空无一人。 “该死!” 他望向远处阿房宫上的火光,也一跃而出。 …… …… “殿下?” 八年后的阿房宫着火了,但八年前的阿房宫里此时还一片静谧。然而就在姚宫女给嬴抱月穿好祭服,正退后一步欣赏时,嬴抱月却像是受惊了一般,猛地回过头。 小宫女被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嬴抱月定定看着虚空的一个方向,“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事?” 姚女官呆了呆,“什么大事?” 对于宫里来说,此时会发生的最大的事就是皇帝驾崩。可如今甘露殿已经被人团团围住,就算皇帝真的驾崩,消息恐怕一时半刻都传不出来。 嬴抱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确定什么都没发生,笑了笑道,“没什么,也许是我的错觉。” 她退后一步,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谢谢你帮我更衣。” 虽然款式很相似,但当嬴抱月真的换上国师的祭服之时,才发现两件衣服穿起来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明明衣料很轻,但穿在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分量。 衣襟深处传来淡淡的芬芳,那是她师父的味道。 望着镜子里的人,嬴抱月缓缓摸上自己的脸。 她还没有开口,身后传来惊奇的声音。 “天啊,从后面一看,简直就像是国师大人回来了一样。” 嬴抱月回过头,站在她身后的小女孩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中满是喜悦和讶异,“真的好像好像。” 因为林书白身份贵重皇帝又对她宠爱有加,宫中宫女和女官们一直都流行模仿她的打扮和举止,但不管其他女子怎么模仿,哪怕身材身高都相仿,林书白身上独特的气质都很难复制。 可此时看着面前身着国师祭服的少女,姚小宫女被彻底征服了。 她从未见过身材气质和林书白如此相仿的人,从后面看简直可以乱真。 “您真不愧是国师大人的徒弟!” 姚小宫女现在是彻底信任了面前这名女子,大声夸赞。 “谢谢你,”嬴抱月笑了笑,“不打扰你了,你去忙吧。” “司命大人,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小宫女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没有了,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嬴抱月笑了笑。 “好,”姚宫女抱着扫帚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但就在她走到门槛前时,嬴抱月忽然从后面叫住她。 “等等,有个事想要麻烦你。” “什么事?” 小宫女转身跑到嬴抱月,只见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她,“能帮我保存一下这个吗?” “这是?” 姚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接过,有些不安,“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奴婢笨手笨脚的,万一弄丢了可就不好了。” “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正因为重要,才想要你帮我保管。”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的小女孩,笑了笑。 “我不想带着它,去见我讨厌的人。” 章节目录 第五百四十五章 救驾 “走水了!” “阿房宫走水了!” 李稷回到阿房宫前的时候,宫内的大火已经彻底烧了起来,宫墙上都泛着滚烫的温度。 宫门紧闭,宫门外站着成群披甲执戟的禁军。 这群禁军站在宫门外不动如山,刀剑泛着寒光,气势逼人,一看就是禁军中的精锐。 此时此刻这群精锐不入宫救火,却一个个严阵以待地把守在宫外,不允许任何官员进入阿房宫内。 “陛下有令!” 为首的将领声如洪钟,“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宫!任何外人不得入宫!” “可宫里着火了!总得让我们这些朝中重臣进去看看,陛下无恙吗?” 嬴晗日到底是一国之主,不少住在王宫旁边的臣子发现王宫着火后,都自发地带着家丁想要进宫,却统统被挡在宫外。 “宫内着火自有宫里的人操心,需要担心的反而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趁乱浑水摸鱼。” 禁军统领板着一张铁面,手中抓着一张卷起来的圣旨,“陛下亲笔圣旨在此!封闭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遇到这样的紧急事态,第一时间封锁宫门的确是明智的决定。 巨大的宫殿群一时半刻想要彻底烧掉不容易,随着大火引起的混乱才是最大的问题。 但李稷很难想象这样的旨意是嬴晗日亲自发出的。 因为毒香的缘故,嬴晗日到了晚上基本上都是神志不清甚至昏迷不醒,别说写圣旨了,恐怕连口谕都说不出来。 那么,此时这道封锁宫门的圣旨又是谁发出的呢? 这场大火的始作俑者是否已经彻底占领了宫内? 望着乌泱泱被拦在宫门外的前秦重臣,李稷大感不妙。 大火将宫内宫外彻底地隔绝了开来,若是这样等到明日清晨,很多事情恐怕都已经尘埃落定。 可即便是天阶修行者,此时在如此森严的守卫下,他也很难像之前那样悄无声息地混入阿房宫。 发出圣旨的人很明显是将前秦最精锐都兵士此时都调来守宫门,宫墙外又密密麻麻站满了前秦官员和看热闹的百姓,到处都是眼睛。 怪不得淳于夜说目的是绊住他,这是算准了只火烧起来,他根本就回不去吗? 李稷望着不远处的宫门,眉头紧锁。 只能硬闯了吗? “快让开!打开宫门!” 这时远处传来车轮剧烈滚动的声音,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看势头居然停都不打算停,长驱直入,直冲宫门。 禁军们如临大敌,“站住!陛下有令……”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谁!”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钻出马车,手上举着一個金牌,火光下金牌闪闪发亮。 “这是河间王的马车!我们王爷有陛下御赐的腰牌,见金牌如见陛下,可以自由出入宫禁!” 守门的禁军瞪大眼睛,纷纷看向自家的统领。 禁军统领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背地里接到的命令是无论什么人,只要从宫外进来的统统不准进,哪怕皇帝陛下的老子来了也不行。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如果胆敢违抗金牌令箭,那他手里的那份圣旨也会变成废纸。 禁军统领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了。 嬴珣的马车完全没有减速的势头,几乎以撞死在宫门上势头继续向前行驶。如果嬴苏的儿子今晚真的撞死在阿房宫门口,禁军统领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此时围在宫门外的百姓们一人一脚都能踩死他。 风吹起车帘,嬴珣端坐在车内。 如此情势,少年脸上却没有慌乱,镇定自若,如同一尊塑像。 听见车外的动静,少年沉默不语,只向外看了一眼。 禁军统领睁大双眼,就在目光接触的嬴珣的瞬间,他双腿一软。 “开门!” 他转身大吼,“只准放河间王进去!”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这辆马车禁军是拦不住的。 轰的一声,沉重的宫门打开了一道缝,河间王府的马车风驰电掣地冲了进去。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马车冲入宫门的瞬间,马车的后轮稍稍往下陷了一下。 …… …… 轰隆一声,阿房宫的宫门在马车后合上,马车一路驶入火光之中。 “王爷,前面路都在着火!” “把金牌挂在车头,挑没有火的路走,绕点路也没关系,总之能到甘露殿就行。” 嬴珣稳重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听不出任何异样。 河间王府的管家在前方驾车,紧张地望着前方复杂的路况,无暇顾及车厢后的情况。 当然他也没有意识到,马车内多了一个人。 嬴珣静静望着坐在对面的李稷,“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李稷看向车窗外,“我见到了淳于夜。” 嬴珣目光闪动了一下,“他故意绊住了你?” 李稷犹豫了片刻,“不全是。” 淳于夜口口声声说他是为了绊住他才说了那许多话,可李稷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那一刻,淳于夜仿佛是真的想找一个人告别,才找到了他。 嬴珣一愣,他知道天阶修行者之间的纠葛不是他能明白的,于是不再纠结,看向窗外,“你从淳于夜那听到什么了吗?这场火是禅院的人放的?” 李稷沉默片刻,直直望着嬴珣的眼睛,“有你们的人参与吗?” 嬴珣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李稷懂了。 淳于夜说阿房宫中有一场棋局,云中君是设局者,却并非唯一的入局者。 阿房宫中发生大火,得利的人并非只有禅院。 嬴珣此时以如此英勇的姿态在众目睽睽之下入宫救驾,如果嬴晗日刚好在大火中暴毙了,那么继任者会是谁? 嬴珣面沉如水,“你如何看出来的?” 李稷摸了摸座下的马车,“我本没看出来,直到你现在都还没有下车。” 宫中的道路并非都着了火,但到处都是逃散的宫人,马车行驶殊为不易。如果说之前冲宫门需要车,那么进入宫内后,嬴珣作为修行者,下车掠走反而更快。 可如此这么一来,嬴珣作为郡王的形象就受到了损失,在宫内慌张掠走,犹如趁火打劫之徒。 可今晚他就是来趁火打劫的。 李稷注视着面前神情镇定目光坚毅的少年。 刚刚在宫门前,所有的大臣和百姓都看见嬴珣坐着马车义正言辞地通过禁军的把守,正大光明地入宫。 这一刻,他就是大秦的功臣。 所以嬴珣没有下车,他要坐在这个挂着国君御赐金牌的马车内,一路驶向嬴晗日的寝宫。 为什么? 因为这是设计好的道路。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河间王来了,河间王来救驾了。 救了御驾之后,守卫住这座宫殿之后。 还有谁,比他更适合成为这个地方下一任的主人? 章节目录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夜袭 马车还在一往无前地行驶,火焰带起的热气拂动车帘,露出外面的惨状。 外面到处是宫人们被火焰灼烧的惨呼声,互相争夺宫中珍宝的怒骂声。 嬴珣坐在马车里,岿然不动。 “你不救他们吗?” 李稷问面前像一座雕像般的少年。 “我没有那个时间,”火光映衬下,嬴珣褐色眸子有些发红,“路边的人救不完。” “大秦之所以会有今日之局面,都是因为没有一个强大的君主。” 所以才连王宫这样的地方都被人从内到外入侵,酿成如今的惨剧。 他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嬴晗日,处死他身边等阶奸佞,拿到大秦的传国玉玺。 只要拿到玉玺和传位诏书,他就能名正言顺地调动宫内禁军救火,更多的人能够得救。 “原来如此,”李稷望着对面脸色苍白的少年,轻声道,“你的确接受了很正统的帝王教育。” 他可以想象那些辅佐嬴珣的大臣是如何耳提面命,要嬴珣进入宫中不要管其他,只一心去弄死嬴晗日,夺回王位。 在那群大臣眼里,今天晚上死多少人并不重要。嬴珣一派的潜伏多年,一切成败在此一举,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王位。 越是这样孤注一掷,越容易被人利用。 “你身边有其他护卫吗?”李稷看向窗外,“到了甘露殿你能进去吗?” 嬴珣只带着一名车夫就直闯王宫太过冒险,他不觉得遗老们只有这点安排。 “甘露殿里有一半是我们的人,”嬴珣静静望着李稷,“阿房宫里也是。” 李稷眼角一跳。 阿房宫这么大的宫殿想要四处在同一时间起火,必然要有人在四处放火。 嬴珣这句话的隐藏意思,此时在阿房宫中放火的人里,有一半是他们的人。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带许多人进宫,他的人原本就在宫里。 可嬴珣一派又是如何将这么多人安阿房宫的?甚至直接嬴晗日身边? 李稷心中发冷,就算是多年经营那群人也不至于如此厉害。嬴珣一派如果真有那个实力将那么多人安宫禁,当初也不至于被排挤到南楚。 这群人突然实力大增,必然是和另外一股力量联手了。 此时在阿房宫中,另外一股的力量又会是什么人呢? 甘露殿中那另外一半人,可不会是嬴晗日的人。 一切的迹象说明,嬴珣一派的人和禅院联手了。 “郡王殿下,”李稷直直望着嬴珣的眼睛,“你这是在与虎谋皮。” 嬴珣放在膝上的双手颤抖了一下。 他又何尝不知呢? 但许多事轮不到他作主。 他已经做了许多错事,现在唯一能够支撑他的念头,就是等到他登上王位,能够亲手修正这一切。 “恕我直言,和西戎人合作,即便你能登上王位,也改变不了什么。” 李稷冰冷的眼神刺激到了嬴珣。 “我又能怎么办?”嬴珣咬牙切齿,“如果我不当这個秦王,难道这地方会变得更好?” “抱月她不在这里,一切都来不及了!” “伱以为西戎人原本打算让谁登上王位?那个还未出娘胎的小崽子,哈哈!” 嬴珣清俊的脸孔有些扭曲,“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们居然就敢筹谋王位,哈哈哈……” 李稷沉默下来,他倒是觉得,西戎人应该是有把握让秦王后生出男孩来。 毕竟那东西……是不是人都不好说,操纵个性别应该不算难事。 “那西戎人答应帮你登上王位的代价是什么?”李稷不动声色地问。 云中君费尽心思和秦王后造出那么个孩子,不可能轻易放弃的吧? 嬴珣脸色难看起来,嘴张了张,难以启齿地开口,“立那个孩子为太子。” 李稷骇然不已,“你答应了?” “不过是权宜之计!”嬴珣咬牙切齿,“主少国疑,从未有刚出生的孩子就能登上王位的,西戎人至少要等他长几年。” 在前秦遗老们的设想中,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他们可以趁机彻底掌控朝堂。只要他大权在握,到时候一个幼童,想杀还是想废,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李稷沉默下来,浑身泛起深深的无力感。 他和嬴珣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 只要是头脑正常的人,都能明白这根本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嬴珣一派已经没有回头路,在疯狂之中走上了绝路。 他们心甘情愿地被西戎人利用了,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在利用西戎人,能够赢到最后。 可正如嬴珣所说,现在这个宫里已经没有其他更适合继位的人选,想要阻止这群人,恐怕只有嬴晗日没有死。 但在火烧起来之时,嬴晗日就已经凶多吉少。 嬴珣能够感受到李稷对他的失望,伸手握住腰边的剑柄,“你要阻拦我吗?” 在他进宫之前,霍湛的祖父反复向他强调,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计划,否则必然遭来大祸。 可李稷已经都知道了。 如果他出手,很可能破坏前秦遗老们多年的夙愿。 李稷瞥了眼满是戒备的嬴珣,“我去杀了他。” “谁?”嬴珣一愣。 “那个孩子。” 李稷静静望着窗外的火海,神情复杂。他无法阻止嬴珣一派发疯,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杀掉秦王后肚子里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以绝后患。 “你……” 嬴珣一惊,“你下得了手吗?” 前秦遗老们不是没想过对王后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可王后宫里的守卫比嬴晗日的寝宫还森严,他们根本安插不进人手。 嬴珣相信以李稷的身手能够进去,但他担心以李稷的宅心仁厚,能否对襁褓婴儿下手。 “有些孩子,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李稷说出这句话时,眼前却浮现出当初那个被独自一人关在王宫小院里长大的少年。 一种难以想象的钝痛从他心底泛起。 “昭华君,你还好吗?” 嬴珣担心地望着他。 “没事。” “停下,”李稷扶住门框,“我要下车。” 甘露殿那边此时嬴珣的人想必已经做好了接应,不管发生什么,那都是嬴珣自己的选择,他不想再插手。 此时他要去的,是王后的宫中。 除了去杀死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李稷还想去找姚女官。 作为王后的贴身宫女,姚女官应该此时正陪在王后身边。 此时宫中一片混乱,他担心她在火海中出事。 可李稷不知道,此时此刻远在西戎草原上,有一群人人点起了一堆更危险的火。 …… …… 夜风冰冷刺骨。 沙城外,百里策凌穿着厚重的铠甲,望向身后举着火把的奴隶们。 雪亮的箭镞照亮那群饱经风霜的人们的脸庞。 百里策凌骑在马上,望向夜色下的白狼王庭,猛地一挥手。 “动手!” 章节目录 第五百四十七章 死战 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大军开拔。 各个城池的奴隶和黑虎军暗桩们组成的起义军,向前方黑压压的帐篷群出发了。 “策凌!” 耳边顺着风声传来苍老的呼喊,百里策凌骑在马上回过头。 杜子卿坐在轮椅出现在城头,即便隔着苍茫的夜色,百里策凌依然能够看见对方眼中的忧虑。 百里策凌知道他在忧虑什么,他们最终没能获得白狼王庭内部细作的回应。可沙城内部给养已经濒临耗尽,再拖下去起义军的军心就要散了,他们只能背水一战。 “你留在这里,”百里策凌朝着城楼上的老伙计咧开嘴角,“等我们凯旋归来。” 杜子卿紧闭着嘴巴没说话,他心知肚明,这一仗想要凯旋几乎是痴心妄想。 “三天,”杜子卿望着城下那个准备去赴死的男人,用口型说道,“你们若是没有回来,我必然随你们而去。” 黑虎双璧,生是一起,死也一起。 “别这样,你还有妻儿,”百里策凌摇摇头,推上面甲,转身奔入队伍之中。 杜子卿带着忧虑目光,目视着黑压压的队伍举着火把远去。 …… 同一时间,不远处的白狼王庭燃起了大火。 百里策凌之所以选择在夜晚进攻,就是为了出其不意,但因为沙城外风沙太大,队伍不得打着火把才能勉强在夜色中行军。 但他早就派出了一支先锋部队,携带大量的油脂和干柴骑快马率先到达白狼王庭,一旦他们这边打起火把,先锋部队就在白狼王庭四周放火,制造混乱。 火焰,就是他们这次行动的号令。 以火光为号,白狼王庭上的大火冲天而起。 先锋部队的行动成功了。 看着远处的烽烟,百里策凌身边队伍的奴隶们眼中都露出了振奋之色。 这场大火同时给了他们信心。 出发之时,不少奴隶的脸上都神色凝重,只因他们要去攻打一个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敌人。在这些奴隶的心中,白狼王犹如他们头上的苍天一般,是不可战胜的。 可是那群身着黑甲的人告诉他们并非如此,此时远处燃起的大火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百里策凌敏锐地察觉到士气的变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望着远处的火光眼中却湿润了。 他派去当先锋的那些士兵都是自己报名的,有奴隶也有暗桩。 此时他们顺利完成了任务,但自身恐怕已经都凶多吉少。 但现在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队伍已经靠近了白狼王庭,单靠肉眼已经能够看见那些燃烧的帐篷。守夜的巡逻骑兵正在恼怒的大喊着什么,惨叫声、怒骂声、牲畜的鸣叫声混杂在一起,奴隶队伍起了骚动,但百里策凌没给他们犹豫的机会。 他必须趁着这個西戎王国的核心还没醒过来的时候,碾碎有生力量。 “杀!” “杀!” “杀!” 队伍中所有黑虎暗桩大吼起来,其他奴隶也都被打动,跟着大吼起来。 “弓箭队准备!射!” 百里策凌没有鲁莽地带着这支杂牌军冲进去,而是安排事先训练过的弓箭手搭上燃烧的箭镞,齐齐向帐篷顶上射去。 三波齐射下去,原本就已经到处是火光的白狼王庭内,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 但被众多帐篷围在中央的几顶大帐篷却没有被点燃。 “儿郎们,上马!” 伴随着一个雄浑的声音,原本陷入混乱的王庭内响起无数呼哨声,再然后,响起了震天的马蹄声。 无数马儿从四个方向跑出,随后大量的骑兵一个个从角落里冒了出来 “可恶,马棚没有点着吗?” 百里策凌低低骂了一声,手心有些发凉。 他知道他们这些人从正面攻打白狼王庭没有胜算,事先制定了很多计谋,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让先锋部队率先去烧西戎人的马棚。 只要马棚着火,战马受惊四散,就能削弱西戎骑兵大半的战斗力。 但现在看来,虽然王庭内部火海熊熊,马棚却并未受到大的损伤。 成功唤回自己战西戎人,就像是蛟龙入海一般,重新生龙活虎起来。 白狼王并未露面,但白狼王庭的王军已经成功聚集了起来。 经过三轮箭雨,百里策凌一方所携带的箭羽已经消耗殆尽。 “儿郎们,宰了这群种!” 一个彪形大汉举着一柄长矛,矛上穿着个血淋淋的人头,打马行至王军之前。 百里策凌瞳孔剧烈收缩,借着火光他认出那就是他派到先锋部队里的一名黑虎暗桩的头。 更多的奴隶尸体被抛到马下,起义军里的奴隶纷纷露出惊恐之色。 这时白狼王庭一方的弓箭手已经摆好了架势,箭雨倾盆而下,起义军中响起惨叫。 “布阵!” “冲!” 百里策凌知道不能再犹豫了,拔刀率先向前冲去。 这一路上作战的经验和在沙城的训练起了作用,起义军们举着简易的武器,按照百里策凌之前设计好的阵法向前冲去。 最前排是举着盾牌的步兵,再然后是拿着长矛的兵士,骑兵紧随其后。 即便盾牌不过是树桩所作,长矛许多也不过是个棍子绑着,但在已经形成习惯的配合下,起义军们居然顶住了白狼王庭的第一波反击。 这时百里策凌作为主帅已经越过了白狼王庭的外围,杀入了敌阵之中。 “干掉他!” 西戎骑兵叫嚣着将他团团围住,然而百里策凌手起刀落,砍西戎人犹如砍瓜切菜。 这神勇的一幕深深刺激到了起义军。 “杀!” “我女人就是死在这里,老子和他们拼了!” “杀!” “杀!” 起义军的军阵冲入了骑兵之中,三人一组,纷纷配合着和西戎人展开了混战。 和奴隶们比起来,西戎骑兵一个个都膘肥体壮,将马刀挥舞的虎虎生风。 然而经过百里策凌的改造,起义军全部三人一组行动,其中一个人手拿盾牌和绊马索等工具,一人拿长兵器,一人执弓箭和砍刀,三人对付一个骑兵,一人绊马一人扎眼一人砍腿,三人分工明确,居然真的缠住了骑兵。 然而骑兵冲击力极大,也有许多的奴隶直接被马蹄踏碎。 火海之中,血肉横飞,宛如人间炼狱。 然而,此时白狼王庭最中心的那顶大帐篷里,却依然表演着歌舞。 白狼王坐在宝座上,手中端着酒杯,专心致志欣赏着舞姬扭动的身躯,仿佛完全不在意外面发生的一切。 “大汗!” 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兵冲进来,噗通一声跪倒。 白狼王头都未抬,“外面如何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四十八章 认出 “外面……外面……” 传令兵磕巴了几句,白狼王淳于瀚抬眼,将自己手中的酒杯丢了出去。 砰的一声,金杯正中小兵的额头,血流如注。 传令的西戎骑兵头晕眼花,磕头到地上,“阿木古将军说,求大汗让贵族们出手。” “一群废物!” 白狼王用西戎语骂了一句,露出凶狠之色。 阿木古是守卫白狼王庭王军的统领,他手下的骑兵大多是低阶修行者和平民,但素来所向披靡,在草原上从未尝过败绩。 “不过是一群奴隶,他居然有脸让贵族出手?” 白狼王怒不可遏,着自己身上挂满的人头皮,碧瞳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对于西戎人而言,骑兵是最大的倚仗和骄傲。 可此时阿木古请求支援,意思就是说王军撑不住了,需要贵族里的高阶修行者出手。 对于白狼王而言,这是足以让他将阿木古碎尸万段的耻辱。 但白狼王没有从宝座上站起,更没有走出大帐去看一眼战况。 对于白狼王庭而言,白狼王是最神秘的存在,他需要保持神秘。如果他轻易走出帐篷,会让那些下之人生出非分之想。 淳于瀚目光阴郁地盯着大帐中央,沉默不语。 帐篷中央的舞姬被地上传令兵的血吓得浑身发抖,却依然在卖力舞动着自己的身躯。白狼王没有叫停,如果她们擅自停下,马上就会被撕成碎片。 这形成一个诡异的画面,一边歌舞升平,一边惨叫连连。 “大王,”帐篷角落一个披着熊皮的男人站起身,向白狼王抚胸行礼,“弟愿意为大王出战,一定把那群种碾成泥作王庭的肥料。” 这话说的雄壮,但说话的男人大腹便便,满脸酒色之气。 白狼王看了一眼自己硕果仅存的兄弟,神情阴晴不定。 这是他的一个庶弟,名叫淳于熊。人如其名,是個蠢笨如熊的家伙。因为没有本事统领自己的封地,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白狼王庭,将封地丢给手下治理。 但好在人算忠心,全家上下都一直唯白狼王马首是瞻,是条忠诚的好狗。 可惜不是条能干的狗。白狼王环视了一圈帐篷里的贵族,他早在火起之时就令所有停留在白狼王庭的贵族都聚集到了王帐之中。他邀请这些人来后,并没有和他们谈论如何御敌,只是继续饮酒享乐。 帐篷中年纪大一点的贵族大部分走路都费劲,只会举着酒杯对着舞姬流口水,倒是年纪轻的小辈围绕在那些老翟王身边,望着帐外跃跃欲试。 淳于瀚收回视线,重新端起酒杯。当初和他一起当翟王的兄弟大多都丧命于林书白之手,剩下的几个老翟王要么年老要么昏聩,都算不上能干。 淳于熊不过是等阶六,但因为和他血缘关系近,在淳于氏一族中也算是首长,让他带领大军出征是不成的,但带领几个年轻贵族们倒是不成问题。 但他首先需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令他蒙受耻辱。 “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白狼王冷冷望着地上的传令兵,“不过是一群奴隶,不可能强过王军。” “可那群奴隶像是有高人指点。” 传令兵有苦难言,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将外面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白狼王碧瞳闪烁,原本轻佻的神情发生了变化,“难道……” “大王?” 淳于熊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已经不耐烦了,“不管是什么人,老子出去一股脑端了!” “慢着,”淳于瀚却没有暴躁易怒,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用人头盖骨制成的酒杯。 奴隶们造反,他本就没当回事,打死了拖去喂狗就是。 但正如他之前察觉到的,有人在利用西戎的奴隶。 那群没脑子的种人再多,也摆不出军阵来,更没那个熊心豹子胆敢对主子动手。 就算有人指使,淳于瀚原本也没放在心上,他统治西戎多年,多少叛乱都平定过。 可此时传令兵描写的场面,却让他想起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夜袭,放火,军阵。” 淳于瀚曾经见过这种作战方式。 这样的作战方式牵连着他脑子里一块和恐惧相关的记忆,被淳于瀚封存在最深处。 外面的厮杀声愈演愈烈,这不是个好兆头,说明入侵者已经逐渐攻破外围的防御,正在靠近最中心的王帐。 “大王!不过是一群,侄儿去砍了那为首之人的脑袋!” 望着王座上若有所思的淳于瀚,有几个年轻王族忍不住了。淳于夜不在西戎,此时正是他们表现的机会,外面又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奴隶,更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想要冲出去大杀特杀。 淳于瀚的回忆被打断,却少见的没有动怒。 他的目光掠过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和一脸献媚的淳于熊,反而停在帐篷深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身上。 这个老人一身念佛的打扮,指尖捻动着一串灰色的念珠,看上去肉体早已衰老到无法骑马。 但只有淳于瀚知道,这老人手中的念珠,每一颗都是他打败的死敌头骨所作。 “叔公,”淳于瀚眯起眼睛,看着那位老人道,“你可否带孩子们出去看看?” 老人睁开双眼,有些意外地看了白狼王一眼。 他听了听帐篷外的动静,“大王,是想起黑虎军了吗?” 这个名字一出,帐篷内的年轻人均露出震惊之色。 对他们而言,黑虎军是故事里的一个名字。在他们小的时候,曾经被父辈抓在马背上被迫迁徙,在那些屈辱的日子里,他们懵懂地问阿爸阿妈为什么要走,父母总是一脸屈辱地回答,“黑虎军来了”。 “黑虎军……不是已经全都死了吗?” 淳于熊脸上横肉抖动起来,他没有正面和黑虎军作战过,但他亲眼曾经看着当年他那些不可一世早早被封为翟王的兄长命丧黑虎军和林书白之手。他被吓得屁滚尿流,扑到父王的脚下求他千万不要封自己为翟王,这才留下一命。 “套用中原人的一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淳于瀚阴郁地盯着帐门,“云那边有消息吗?还没回来?” “国师大人送信说,他还需要在前秦待几天,他已经远程通知禅院的长老前来相助了,应该就快到了。” “十二翟王呢?” “也是如此。” 淳于瀚脸色有些难看,看向坐在角落念佛的老人。 “好吧,”老人站起身来,将佛珠挂到脖子上,“老身就破一次戒。” 章节目录 第五百四十九章 血佛 此时王帐之外,起义军攻势占了上风。 百里策凌一刀砍翻一名骑兵,望向已经可以看见模样的王庭最中央那顶帐篷,抹了一把糊在眼睛上的血。 “百里将军!” 身为副将的丁三从一边浑身血淋淋地凑过来,大声喊道,“白狼王的骑兵已经干掉一半了!” 百里策凌眼中并无喜色,“我们的伤亡如何?” “我粗略清点了一下,也伤亡了近一半的兄弟,”丁三瞪着血红的双眼,“不过将军我们人多,还能继续打!” 单靠简陋的装备和短时间训练出来的队伍,能和白狼王庭的骑兵打出一换一的战损比,这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奇迹。百里策凌望着身边那些浴血奋战的奴隶,他们原本脸上的畏缩和恐惧,此时都化作了豁出一切的勇猛。 这群被压迫了一辈子的穷苦之人,知道自己今天很大可能会死在这里,但他们的眼中却燃烧着希望的火焰。 只因他曾经向他们许诺,要让他们的子孙获得自由。 如果此战能赢,从此西戎草原上将没有奴隶。 奴隶会相信他,因为他也和他们一样在这片草原上当过马奴,尝过那受人践踏,猪狗不如的日子。 “将军,”丁三注视着离他们不远的王帐,兴奋地喊道,“我们能赢!” 百里策凌却并不兴奋。 奴隶们的人数再多,也只是血肉之躯,无法敌过非人之驱。白狼王庭的王军虽然都已经尽数出动,但真正的底蕴却没有暴露。 白狼王庭真正强大的地方,就在于各地的翟王和领主每年有半年的时间要住在这里。 这里是真正集整个西戎最强力量的地方。 最可怕的是外人无法得知哪些翟王和大贵族现在住在这里,又有哪些翟王在外。 之前百里策凌那么着急地想要联系内应,就是想知道现在人在白狼王庭的翟王有哪些,这关系到他之后如何制定战术,可是直到最后他都没能得知。 “万一……”百里策凌低声开口,却没说完。 丁三问道,“将军,万一什么?” “没什么,”百里策凌摇头,他戴好头盔正准备继续拼杀,忽然瞳孔一缩。 原本一直紧闭的王帐,打开了。 从里面没有涌出精兵强将,只走出一个佝偻着背的灰袍老人。 看见这個老人,百里策凌脸色大变,丁三!” “将军,怎么了?” 丁三被百里策凌异常的语调吓了一跳,顺着对方目光看去,“咦,哪来的老头?” 西戎人疯了,在这种时候推个老头出来? 但下一刻丁三面色也变了,只因灰袍老头身后,跟出一长串衣着华贵的青年人。 看打扮就能知道,这些人都是贵族。 “将军,是修行者……” 丁三的声音打颤,百里策凌的目光却依旧集中在那个灰袍老人身上。 “苏曼?”他低声道。 “嗯?”灰袍老人抬眼,隔着极远的距离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居然还有人认得老朽?” 老者锐利的目光隔着人来,百里策凌猛地拉下面甲,闪到一顶燃烧的帐篷后面。 “将军,那人谁啊?” 丁三跟着过来,满脸迷茫,“你见过他?” “大概二十年前,我在战场上见过他,”百里策凌唇抿得紧紧的,“他是前前代白狼王的弟弟,出家前的名字叫作淳于曼。” “前前代?”丁三吃了一惊,“白狼王的爷爷辈的?乖乖,什么老怪物?” 白狼王都是当爷爷的人了,他的爷爷辈,那年纪该多大啊? “他至少九十岁了,”百里策凌眉头紧锁,“出家之后,这位老祖宗就改了一个僧侣的名字,叫作苏曼。” “名字跟女人似的,”丁三哼了一声,“既然都出家当了和尚,这种场合还跑出来做什么?” “不要小瞧他,”百里策凌声音低沉,“他虽已经出家,却是如今淳于氏一族里辈分最高的人。” 百里策凌本来以为这个老不死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如果他没猜错,这老头应该是淳于氏的族长。 “二十年前,他是跟在淳于瀚身边的大巫,”百里策凌眉头紧锁,“淳于瀚当初能杀了父亲夺来王位,和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他还记得当初在战场上遇见时,林书白叮嘱他一定要小心此人。 “可即便如此,一个老和尚能干什么?”丁三不解,“他境界很高吗?” 境界不高就不可能在环境恶劣的草原上活到这么大年纪。 百里策凌并未见过苏曼亲自动手,他觉得可怕的是白狼王让苏曼走出帐篷的这个举动。 淳于瀚在打仗的时候一直让苏曼待在自己身边,从不离左右。林书白曾推测,白狼王是将此人当作自己的贴身护卫,作为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此时,白狼王却让自己这位老祖宗离开了自己。 不等百里策凌去想对方的意图,外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苏曼捻动着指尖佛珠,一脸悲悯地望着王帐外和骑兵厮杀的奴隶们。 “淳于家的勇士们,去帮这些罪人们洗刷身上的罪孽吧。” 跟在苏曼身后的那群贵族修行者听不懂这神神叨叨的话,但好歹明白这是让他们上的意思。 伴随着阵阵狞笑,十几名修行者如狼被放入羊群一般冲入混战的奴隶和骑兵之中。 人群中,绽放出一簇簇血花。 血花不是一朵朵,而是一团团。 王军骑兵大部分都已经和三人一组的奴隶缠斗在一起,可西戎修行者掠过之时根本不分敌我,而是一刀将四个人全都炸成了肉酱。 砰砰砰! 几乎只在一瞬之间,王帐附近十几丈的土地就都被夷为了红地。 这惨烈的场面让外围的骑兵和奴隶都同时呆住了。 看着那一个个踩着人肉血泥走出来的修行者,犹如看见了炼狱里走出来的魔鬼。 “啊!”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尖叫,外围的奴隶有人开始了溃逃。 “等等,站住!” 战场上一旦发生溃散那就全完了,百里策凌瞪大双眼,抽刀上马正要往回赶。 忽然最前方第一个溃逃的奴隶停了下来,呆呆望着夜幕下的草原。 百里策凌握着马缰,整个人也僵住了。 一阵阵强烈的震动,由远及近正在飞速靠近。 有大队的人马来了。 可是,这是哪一方的人马?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五十章 绝杀 百里策凌握着长枪的手更加冰凉,他比谁都清楚起义军没有援军。 此时从外面赶来的,绝对是敌非友。 事实的确如此。 此时天已蒙蒙亮,隔着百丈远的距离,被起义军困在王庭内部的西戎骑兵看见远道而来的队伍所打的旗帜后,全都欢呼起来。 “大翟王来了!” “是大王子!” 原本信心满满的丁三听见呼声,心顿时凉了一半。 “完了,”他望着远处高高挑起的白狼旗,颓唐道,“西戎人的太子来了。” 百里策凌咬紧牙关,“看清了?真的是他?” 不等丁三回答,百里策凌看见了那一面鲜红的王旗。 西戎翟王的王旗全都以白狼为图案,但不同级别的王底色不同。白狼王独用黑底白狼,其他翟王分别用青底、黄底不等,其中最为尊贵的是红底。 红底是独属于大翟王的旗帜,正如丁三所说,大翟王相当于西戎的太子之位。被白狼王看中接班的儿子,就会自动升为大翟王。 前代大翟王被现在的白狼王亲手干掉后,西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封大翟王。这也导致西戎内部权利斗争频繁,翟王们互相较劲。 之前甚至有传言说淳于瀚一直不立太子,是想让自己的小儿子淳于夜越过哥哥们继承王位。毕竟淳于瀚自己就并非长子,是干掉西戎太子后上位的。 但就在不久前,淳于瀚像是终于死心了一般,封了自己的长子为大翟王。 此时赶来的,就是这位没当多久的大翟王。 百里策凌盯着那副血染的旗帜,恨恨道,“怎么来的这么快!” 作为白狼王的长子,白狼王庭有难,大翟王必然会第一时间来援助。不光是其他大翟王,其他各地的翟王也会陆陆续续赶来。他和杜子卿在制定行动计划的时候防着这一手,早早向封地距离白狼王庭近的几个翟王派出了密探。 尤其是一、二、四、五这几个翟王,全都是白狼王的亲儿子,派去的密探最多。在他们行动的时候,密探们会各自在这几位翟王的领地放火制造混乱,以求绊住这几位翟王的脚步。但大翟王还是来了,来的如此之快,完全没把自己领地上的混乱放在心上。 随着这位西戎太子率领自己封地人马到来,战局完全变成了一边倒。 本来高阶修行者的滥杀就打垮了起义军的士气,此时外围赶来的大翟王的王军更是将起义军包了饺子,起义军一时间陷入两面合围的绝境。 哪怕是百里策凌,此时也无法力挽狂澜。 一名头戴羽冠的中年男子骑马从出现在骑兵队前方,正是西戎大王子淳于翼。 此人在队伍前方猛地一挥手,“给我杀!” “杀!” 西戎骑兵士气大振,凶残收割着起义军的性命。 百里策凌只得冲入阵中救人,能救一个是一個。他在奋勇拼杀中忽然察觉到一丝寒意,回过头去,正好和淳于翼四目相对。 这名白狼王的长子并未继承父亲的碧瞳,瞳孔是琥珀色,却没有琥珀般清透,满是算计和疲惫。 淳于翼远远望着在混战中勇猛拼杀的百里策凌,居高临下道,“活捉此人者,赏百金。” 一时间上百名西戎骑兵嗷嗷叫着向百里策凌冲来,将他周围包的水泄不通。 “将军!” 丁三撕心裂肺地大喊想要冲过去,却被人群挡住,满眼绝望。 淳于翼并未等在原地,此时王帐外的起义军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他带着贴身护卫,径直是吗向王帐前行去。 “是吗?阿翼来了?” 这时苏曼已经带着满手血腥的贵族修行者们回到了王帐内,听见修行者们的禀告,王帐内顿时一片欢腾。 “大翟王威武!” “不愧是大哥!” “不愧是大公子!” 其他贵族们都纷纷举起酒杯祝贺,喜气洋洋。白狼王看着这一暮脸上露出笑意,但听见身边人都这么热烈地赞赏大翟王,他眼中露出一丝阴鸷。 “大汗,大翟王远道而来,您是否要出去看看他的战果?” 有人从趁机进言道。 淳于瀚目光闪了闪,坐在王座上没说话。 这时从帐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大汗,大翟王说已经抓到起义军的首领了,请您出帐一看。” “哦?” 这下不仅是白狼王,帐篷内所有贵族都来了兴趣。 “听说此人一人就杀了上百名骑兵?” 淳于熊率先走出了座位,掀开帐门,“老子倒要看看,这领头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看老子不把他碾成肉泥。” 其他贵族也纷纷好奇地走了出去。 白狼王目光掠过重新回到墙角念佛的苏曼,“叔公不去看看?” 苏曼摇头,“刚刚在外面看过了,老朽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倒是大汗不去看看?去晚了,那人搞不好真被性急的王子们给活剐了。” 淳于瀚挑了挑眉,今夜第一次起身,走出帐外。 帐外血气冲天,无数年轻贵族围成一团,“人在哪呢?” 由于过于兴奋,不少人甚至没有注意到白狼王从他们背后走来。 忽然间拥挤的人群分了开来,一人从前方走来。 白狼王站在人群后,看着自己的长子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向他走来。 “父王!” 淳于翼滚下马鞍,向他跑来,“儿子来迟了!” 淳于瀚脸上并未见喜色,但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下,装还是要装一下。他嘴角露出笑意,张开双臂,准备拥抱这个他亲封的太子。 淳于翼也激动地张开双臂,和父亲紧紧相拥。 下一刻,淳于瀚胸口一凉。 帐篷内,苏曼捻动念珠的手指一顿。 帐篷外,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望着父子相拥的这一幕。 淳于瀚缓缓低下头,望着插在自己胸口的。 淳于翼松开刀柄,缓缓退后一步。 这时周围簇拥着的贵族和卫兵们才发现插在白狼王胸口的刀,全都呆在了原地。 谁都没想到,统治西戎几十年,西戎有史以来最为强悍的白狼王,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杀了,还是命丧于自己的长子之手。 借着拥抱刺杀了亲生父亲的淳于翼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他冷静地将淳于瀚胸口的拧转了一个圈,搅烂对方的心脏。 他动作娴熟,仿佛已经练习了无数遍。 “父王,你老了。” “老到连白狼王庭都守不住了。” 淳于翼微笑道。 “这个白狼王,还是我来当吧。”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五十一章 尴尬 以王帐为开端,巨大的寂静笼罩了白狼王庭。 原本在肆意屠杀的骑兵停下了动作,正在往外逃命的奴隶们跑着跑着也停下脚步,因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身后的人不追了。 王帐门口,站在白狼王附近的贵族们个个呆若木鸡。 白狼王胸口插着刀,圆睁的碧瞳直直望着淳于翼。 他张了张口想用最后的力气说些什么,淳于翼眼疾手快拔出了,涌到嘴里的鲜血顿时堵住了老王的喉咙。 鲜血如注。 扑通一声,淳于瀚沉重的身躯倒在了地上,倒在了淳于翼的脚下。 这个声音打破了王帐边的沉默。 “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尖叫,“长生天啊!” “大王死了!” “大王死了!” 在外围拼杀的骑兵听见这個声音顿时陷入了混乱,开始从外围涌来。 “大王死了?” “谁杀的?” “是那个起义军的首领?” 这时候王帐外的贵族们才发现百里策凌根本没有被捉,还在与身边的西戎骑兵拼杀。 “谁死了?” 百里策凌骑在马上砍落一个身边的西戎骑兵,愕然望向王帐的方向。他刚刚无暇自保,根本没注意王帐附近发生了什么,这时才看见淳于瀚不知何时走出了王帐,还倒在血泊中。 “将军,白狼王死了。” 围在百里策凌身边的骑兵纷纷往王帐那边跑去,丁三终于得以靠近百里策凌身边。 “阿三,刚刚发生了什么?” 百里策凌猛地抓住丁三,他知道丁三刚刚在外围,很可能看见了。 丁三呆呆望着他,魂不守舍道,“白狼王死了。” “谁?” 白狼王? 百里策凌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个统治西戎几十年之久,造成无数悲剧的恶魔,死了? “你看清楚了?不是陷阱?” “没错,将军,”丁三倒吸一口凉气,“是被大翟王一刀捅死的,死的透透的。” 百里策凌哑口无言。他从十几年前就渴望能杀了此人,却没想到这个他心中的头号敌人就这么死了,还是这么一个不光彩的死法,被自己亲生儿子给当众捅死。 “大翟王谎称抓到了你,引得白狼王出帐来看,然后两人拥抱的时候,大翟王趁机在白狼王胸前捅 了一刀。” 听着丁三的叙述,百里策凌愈发觉得魔幻,顿时明白周围的西戎骑兵为什么都不知所措。 白狼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谋杀,作为白狼王的臣子,这些骑兵和贵族按理说要为主君报仇。可偏偏杀人的是西戎的太子,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就是下一任白狼王。 所以,西戎人要怎么办? 淳于翼没有给周围人反应的时间。 他粗暴地从父亲的尸体上取下象征白狼王的羽冠,戴到了自己头上,转过身,面对着下方无数懵然的骑兵和修行者。 “都跪下!” 淳于翼志得意满地大声宣告,“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白狼王!” 停下厮杀的西戎骑兵们面面相觑。淳于翼从领地带来的兵马倒是哗啦啦跪下一大片,但白狼王庭的王军却都在观望,从王帐中走出的贵族们更是神情微妙,站着没动。 他们在等,等看谁第一个向这位“新王”宣告臣服。 望着面前层次不齐的人群,淳于翼兴奋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等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等到他那个偏心眼的父亲将大翟王之位封给了他,但权力却还是牢牢捏在父亲的手里。哪怕西戎各地都发生了动乱,他父亲也完全没有要交权的意思,兄弟们对他也不够尊重。 白狼王庭内藏着那么多精兵,他父亲却只叫翟王带着人马来平乱。自己的家底一点都不动,反叫他们翟王用自己养的兵马和那群奴隶们去拼,真是打的一把好算盘。 其他年纪小的兄弟都拖延着上路,偏偏他是长子,必须第一个前来,真打起来,到时候恐怕也是他的人马受损最严重。 万一等他的人马打空了,淳于夜再来千里突袭干掉对方首领,最后这功劳搞不好还得被淳于夜抢去。 淳于翼越想越气,手下的国师和大巫也纷纷献策,让他不如取而代之,这才让他下定了决心。 在淳于翼看来,反正他父亲也是弑父上位,他如果当着众人面捅死了父王,其他人也只能奉他为白狼王。 他是西戎的大翟王,只要父亲死了,这白狼王的位置就是他的! 一腔热血和即将到手的王位让淳于翼头脑发烫,可当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了之后,淳于翼却发现接下来的景象,似乎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白狼王,可白狼王庭的王军并没有立即跪下向他宣誓效忠,那群平素围在他父亲身边阿谀谄媚的贵族,也没有立即调转过来奉承他。 怎么回事? 没脑子的骑兵先不管他,淳于翼看向身边那群眼神微妙的贵族,脸色难看起来。 在他看来这群亲戚平素最擅长攀高踩低,怎么这时候反而没动静了? 王帐周围的寂静还在持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僵持感。 这时候终于有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却不是跪在淳于翼脚下。 淳于熊跪倒在淳于瀚的尸体边,颤抖地伸出肥大的手掌去捂淳于瀚胸前的刀口。 然而淳于瀚的尸体已经逐渐冰冷。 “怎样?” 一个年纪大些的贵族在一边问,“大王……还活着吗?” 淳于熊摇摇头,呆坐在尸体边,像是丢了魂一般。 周围顿时一群贵族挤过来察看淳于瀚的死活,察看了一遍又一遍,却仍然有人不死心。 淳于翼被晾在一遍,尴尬又恼怒,他扶住头顶的羽冠,大喝一声,“够了!” “都看着我!” 为什么? 明明父王都已经死了,这群人还依然只关注他父亲? 这时终于一个年纪大的贵族在周围其他贵族的推搡下走了出来,淳于翼认得他,这是他父亲的一个叔叔,他得喊叔公。 “大翟王,”老人神情复杂地望着淳于翼,“大汗的确是已经死了,但大汗临死前并未说给谁接任。按照老规矩,下一任白狼王得由贵族和翟王们共同推选而出。” “推选?” 淳于翼简直气笑了,“怎么我父亲那一代没有听说有这个规矩?” “那是你年纪小,没听过也正常,”老者缓慢地说道。 “我年纪小?对了,老叔公呢?老祖宗他在哪?” 淳于翼终于发现平素总是跟在父亲身边的苏曼不在这里,急切地喊道。这群人想靠辈分压他,那他必须得找到苏曼,只要苏曼开口,他不信还有人敢不承认他就是白狼王! 然而就在这时,地面上再次传来震动,这是大队人马前来的征兆。 “还有谁?” 百里策凌愕然回头。 居然又有人带着人马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五十二章 哄抢 淳于翼察觉到又有人来了,一时间更加急躁,顾不得外面围着大堆人马,猛地掀开王帐去找苏曼。 王帐内除了都吓得瘫软在地的舞姬,就只剩下那个在帐篷角落念经的老人。 白狼王都死在了外面,苏曼却依然端坐不动。 即便刚刚亲手杀了自己父亲,可此时看见这个人老成精的老头,淳于翼依然觉得瘆得慌。 小时候这老头长这模样,他孙子都有了,这老头还长这个模样。 他从小就觉得这人就像個老妖怪,一直阴魂不散地待在他父亲不远的地方。 刺杀父亲的时候,淳于翼原本十分担心苏曼出现搅局,却没想到这老头连面都没露。 “老叔公,”淳于翼大踏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望着盘腿坐在地上的苏曼,“父王死了。” 苏曼睁开眼,沉默地看向他。 “是我杀的,”淳于翼骄傲地开口。 苏曼依然沉默,只是手上的人骨念珠捻过一粒。 对方油盐不进的态度让淳于翼烦躁起来,这时帐篷外面又传来骚动,估计是后面赶来的人马到了,他更加火冒三丈。 如果不是苏曼的辈分够高,他就要踹人了。 “老叔公,”淳于翼大喝道,“我现在是新的白狼王了,你起来,为我加冠!” 苏曼眼皮半抬不抬,依然沉默地捻着佛珠不说话。 淳于翼彻底火了,猛地拔出还沾着淳于瀚的血的,就朝苏曼的脖子比划而去。 苏曼脖子前的空气忽然有一瞬间的凝滞,然而不等淳于翼发现,帐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吼。 “慢着!” 一个头戴青色羽冠的男子冲进王帐,一把攥住淳于翼的手腕,“你敢对老祖宗不敬?” 淳于翼看见此人,猛地睁大双眼。 “老二?” 来人正是如今西戎的二翟王,他的亲弟弟淳于赫。 …… …… “啊呀,这可真是热闹了。” 帐篷外,丁三看着两队针锋相对的兵马,神情微妙地开口。 就在大翟王淳于翼杀了老子准备登上王位时,二翟王也带着人马跑来了,且带来的人马不比大翟王少。 原本正在庆祝自家主子就要登上王位的大翟王的王军顿时如临大敌,两队人马就这么在王帐前摆开了阵势,互站一边,针锋相对。 白狼王庭残存的王军和起义军被夹在了中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尴尬中。 白狼王庭的王军失去了效忠的对象,起义军也失去了继续打下去的士气。退路都被挡住,不知何去何从,一时间双方都停了下来。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丁三向百里策凌问道。白狼王庭此时最大的危机已经变成了王位之争,现在两个翟王的人马都聚集在了这里,他们逃也逃不走,打也打不赢,到底该怎么做呢? “等。” 百里策凌拉下面甲,“叫我们的人马按兵不动,想跑的也别跑了,跑到外围被抓住只会死的更惨。” 现在双方博弈,争斗一触即发。他们这群外人如果这时冒出来,只会让大翟王和二翟王同仇敌忾,反而先讨伐他们起来。 他们此时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两方博弈搏出一个结果,他们再选择是否要和那个结果打下去。 百里策凌深吸一口气,看向沙城的方向,喃喃开口,“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杜子卿在很久之前就在白狼王长子和次子的阵营都安插了暗桩,就是为了挑动西戎的王位之争。 百里策凌不知道黑虎军的人在这次叛乱中起到了多大分量,但可能是有所贡献。 杜子卿曾经说过,起义军势单力薄,单靠他们这些人的力量难以推翻白狼王的统治,最好的方法就是挑起西戎的内斗。 白狼王有的是儿子,上一代老王也留下无数孙子,只要现在的白狼王一死,西戎必定内乱。 不管谁最后能在厮杀中最后获胜登上王位,西戎的实力都会被大大削弱。 同时内斗之时的西戎是最为虚弱的时候,如果能够找准时机,众志成城,他们未必不能为西戎换一片天。 杜子卿甚至动过扶植一个翟王上位的念头,但现有的翟王全都残忍好杀,且西戎人不可能听从中原人的号令,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现在,就看谁能赢了。” 百里策凌躲在马肚子下,凝视着不远处帐门紧闭的王帐。 二翟王淳于赫刚刚单枪匹马冲了进去。 杜子卿曾经评价大翟王淳于翼是个“自大的莽夫”,二翟王淳于赫是个“狡猾的屠夫”,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淳于翼以为仿照淳于瀚杀掉父亲就能登上王位,完全忽略了他和他父亲在实力上的差距。淳于瀚年轻的时候就是军功最为显赫的翟王,在登上王位之前已经实力雄厚,所以杀掉老王后才能一呼百应。 可淳于翼当上大翟王才不过半年,本人又是个打仗的草包,就算杀掉淳于瀚,其他翟王和贵族也不会服他。 至于二翟王淳于赫,在打仗方面只比他哥哥略强些,胜在颇得白狼王的宠爱,分到的领地水草丰沛,故而兵强马壮,有着足以和大翟王叫板的实力。 这两个人其实谁登上白狼王之位都一言难尽。但排行靠后的几个翟王在能力和顺位上更没希望。十二翟王内,唯一军功显赫和并且拥有打仗和修行才能的,就是淳于夜。 百里策凌目光闪了闪。 如果淳于夜现在这里,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百里策凌想了下,又摇了摇头。 淳于夜虽然个人能力出众,但他作为领地最偏远的翟王并没有充足的兵马,无法与大翟王和二翟王抗衡。 果然,下一任白狼王,就只能在淳于翼和淳于赫之间诞生了吗? 百里策凌紧盯着王帐,忽然只听一声脆响,淳于翼和淳于赫互相用刀抵着对方的脖子,从帐篷内走出。 “大殿下!” “二殿下!” “大胆!” 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顿时一阵骚动,骑兵们纷纷抽刀对准了对方,剑拔弩张。 “别管我!” 淳于翼恨恨地盯着对面的弟弟,大喝一声。 “动手!”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五十三章 晨光 混乱,这是百里策凌此时唯一的感受。 随着淳于翼一声令下,大翟王从封地带来的王军向二翟王的人马发动了进攻。 因为起义军夹在中间,百里策凌不得不盯着两方的箭雨,狼狈地带着起义军顺着两军之间的夹缝向白狼王庭的中心逃去。 好在虽然两放人马争斗激烈,但此时此刻大翟王和二翟王带来的人眼中都只有彼此,残存的起义军得以狼狈地从夹缝中逃出。 原本和起义军战的难解难分的白狼王庭的王军则是护着贵族们在王帐边围了一圈,瞪着激战正酣的两队,神情紧张。 淳于翼看到这一幕气得脑门青筋直跳,他说动手可不是只对着他带来的人马说的,在他心中他已经是白狼王,王庭的王军也理应听他的才对。 “二翟王谋逆叛上,你们这群废物还站着做什么?还不一起动手!” 淳于翼拿马刀抵着淳于赫的脖子,暴跳如雷地吼道。 然而白狼王庭的王军们依然神情犹豫,没有动弹。 “阿木古呢?”淳于翼大吼,“给老子滚出来!赶紧让这群人把叛军给全部砍了!” “大哥,我劝你还是小点声,”淳于赫动了动手上的马刀,目光不善地盯着淳于翼,“你杀了父王,阿木古可是父王的人,你以为他会听你的吗?” “他是白狼王的将军,”淳于翼冷笑一声,“他当然要听我的。” “还真以为自己就是白狼王了?”淳于赫鄙夷地吐了口唾沫,“别忘了,我们西戎人强者为尊,你这个废物,真的以为自己能赢得过我?” 别说淳于翼没有得到父王的亲自传位,就算是老王选好的继承人,如果不能在翟王间的角逐中获胜,也坐不上白狼王的宝座。 也就只有淳于翼这个蠢货,以为杀了父亲他就能当上白狼王。 淳于赫鄙夷地望着眼前暴怒的兄长。论血缘,他们俩是一母同胞所生,这家伙不过比他大了三岁,凭什么王位就是他的? 明明他更得父亲的宠爱,也更兵强马壮。 淳于赫举着马刀,一步不让。 “伱好大的胆子!” 淳于翼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我今天就好好教训你!” 在两个主子的吼声下,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纷纷杀红了眼,谁都知道现在是争王位的关键时刻,败北的一方会被屠戮殆尽,根本没有退路。 整個白狼王庭前方的草原,都被鲜血给染红。 西戎人之间惨烈的内战,让起义军们都看傻了眼。 “将军,我们要不要动手?” 丁三躲在马肚子下,捣了百里策凌一下,“我们现在离王帐可近了。” 起义军现在夹在三方势力中间,反而离王帐更近了一步,围绕在王帐周围的王军们注意力都在前方大翟王和二翟王人激斗上。 “赌一把,也许我们能同时干掉大翟王和二翟王,”丁三悄悄说道。 大翟王和二翟王互相用刀抵着,注意力也都在对方身上。以百里策凌的能力,抓住时机干不好真的能冲到这两人面前。 百里策凌明白丁三的意思,但有些犹豫。 现在的确是干掉大翟王和二翟王的最好时机,这两人一死,必然会产生更大的混乱,起义军未必不能趁着混乱跑掉。 只是他不知道,杀掉这两人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如果这两人死了,西戎的局势又会变得如何? 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够成为下一任白狼王? 百里策凌犹豫不已,但他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再不动手,等到这两方决出胜负,胜者就要对他们下手了。 只能赌一把了吗? 百里策凌握住腰边的刀柄,缓缓向外移动。 但就在他准备冲出去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听好,谁能杀掉这群奴隶的领头者,老朽会推选谁为下一任白狼王。” 是苏曼的声音。 百里策凌脑中轰隆一声,知道糟了。 这老狐狸! 苏曼是看出了大翟王和二翟王两虎相争会削弱西戎整体的实力,所有将这两人的仇恨转移到他和起义军身上! 正在僵持之中的淳于翼和淳于赫闻言一愣,对视一眼后,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兴奋之色。 他们其实也舍不得自己的人马受到损耗,苏曼这句话正好给了他们打破僵局的机会。 “老二,”淳于翼心中依然不忿,但苏曼的承认对于得到王位的确非常重要。 “杀了这群奴隶,再跟你算账!” “我数到三,一起松手。” 这对勾心斗角的兄弟难得有了默契,三声之后,居然真就同时后跳一步,拉开了距离。 双刀一分,两人立即大吼,“先住手,砍死这群奴隶再打!” 杀红了眼的骑兵没那么容易调转矛头,但还是有率先清醒下来的骑兵向起义军发起了攻击。最可怕的是,苏曼的许诺中并没有说只有大翟王和二翟王能当白狼王,王帐边其他贵族们眼睛发亮,也都四处寻找起百里策凌来。 百里策凌头皮发麻,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那个老狐狸一句话,就让聚在这里的三股势力都齐心攻击起义军,让他们插翅难逃。 “丁三,听我口令。” 百里策凌咬牙,“我等下会冲进王帐,吸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你趁机带着人从北边突围。” 他今日大概就要了结在此处,但能多活一个是一个,他不能让这群奴隶和剩下的暗桩都和他一起陪葬。 “将军……” 丁三脸涨得通红,牙齿打战,“属下……属下不能……” “少废话,这是军令!” 百里策凌并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从马肚子下一跃而出。 望着那群眼睛发绿的恶狼,他大喝一声。 “我的脑袋在这,有本事就来拿!” 说话他运转全身真元,向被修行者重重包围的王帐冲去。 百里策凌很难形容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短短十几丈的距离,他眼前晃动着无数个人影,无数柄武器在他眼前闪过,他不知疲倦般挥动着手中的剑,仿佛血液都化作了熔炉中的火焰,燃烧着他的身体。 坐在王帐中的灰袍老者睁开双眼,看向帐门的方向。 透过缝隙,他看到了那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中年人。 苏曼手中的念珠一顿,“百里?” 百里策凌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恍惚了一瞬,就在这极短的瞬间眼角余光赫然闪现出一柄。 淳于赫得意的嘴脸出现在百里策凌身侧,他趁着四五个修行者围攻百里策凌之际,抓住一个空隙,将刀捅向百里策凌的左肋。 百里策凌另一侧还有三人在攻击他的要害,他一时间无法回护。 就在淳于赫手中的正要百里策凌的肋骨之时,忽然铿锵一声。 一支羽箭从后方忽然射出,击飞了淳于赫手中的! “谁?” 百里策凌一愣。 他猛地回头,眼角余光里,百里策凌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一名敞胸露怀的少年骑在一匹马上,身后跟着黑压压的骑兵。 少年手里拿着弓,那双百里策凌曾经见过的琥珀色眼睛,正吃惊地望着他。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五十四章 救场 少年敞开的胸膛上刺着一只明晃晃的狼头,彰显着淳于家子孙的身份。 他身后骑兵队伍的规模和他头上戴着的羽冠来看,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翟王。可他实在是太年轻了,看上去甚至比淳于夜岁数还要小。 百里策凌不记得西戎还有比淳于夜还要小的翟王,更离谱的是他认得这名少年。 当初跟踪嬴抱月等人时,他就在嬴抱月身边见过这个有着琥珀瞳色的少年。虽然离开东吴多年,但东吴到底是他的家乡,百里策凌并未放弃接收从东吴那边传来的消息。 关于这名少年的消息,他也曾经有所耳闻。 就在他姐姐去世后,东吴王添了个庶子,天生一副异族的相貌,不受人待见。先王去世后,赵暮人对这個被视为野种的弟弟却青眼有加,加封其为郡王。 当这名少年出现在李稷身边时,百里策凌一眼就认出了他。 东吴二殿下,东陵郡王赵光。 可现在不能这么称呼这名少年了。 看着露着胸口刺青,一副西戎人打扮的少年,百里策凌百感交集。 他猜过这名少年有西戎血统,但他没想到,赵光此时居然会以翟王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此情此景,比起百里策凌,西戎人这边受到的冲击更大。 “等等,那是谁?” “那不是十翟王的王军吗?可领头的小子是谁?哪家生的?” “怎么从没见过这小子?十翟王的儿子?” “不对呀,十翟王的嫡子中没这个模样的。王叔,你见过吗?” 西戎贵族们乱成一团,一通乱问下来,谁都没见过这个亲戚。 一个血统上足以登上翟王宝座的子孙却没一个亲族认识他,这简直是离了大谱了。 连全部注意力原本都放在对方身上的淳于翼和淳于赫都愕然不已。 “咳咳咳,”就在所有西戎贵族都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之时,一名众人熟悉的面孔才打马从赵光身后绕了出来。 “别这样,别这样,大家都是亲戚。” “淳于惮?!” “十一翟王,你认识这家伙?” 淳于惮带着自己的王军从赵光身后现身,他刚想解释赵光的身份,却一眼看见王帐前淳于瀚的尸体和针锋相对的大翟王二翟王,吃了一大惊。 赶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兵马混战,他还以为是有翟王之间发生了什么小矛盾,可这么一看,分明是出了大事。 他带着人马远道而来只是想占点小便宜,却没想到撞上了这么个大场面。 这那里是小矛盾,这分明是王位之争啊! 淳于惮顿时头疼起来。 以他的身份根本不足以觊觎王位,可偏偏他好死不死这个时候跑来了,那有力的王位竞争者必然会要求他站队啊! 他一个偏远之地的辈分又低旁支翟王,是一点都不想掺进这种事里。 偏偏他还带了个赵光来,简直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事态果如淳于惮所料,他一现身,所有西戎贵族的矛头都对准了他。 好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修行者直接掠至他的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马缰绳。 “哎哎,二表哥,你别急。” “三堂叔,这事说来话长。” 淳于惮赔着笑脸,面对站在王帐外虎视眈眈的一众贵族,硬着头皮将赵光往前推了一把。 “我正要介绍个大家认识,这位是新的第十翟王,名唤淳于光。” “光?” 西戎贵族们面面相觑。 “喂,小子,你爹是谁?你是十翟王的儿子?” 淳于熊走出人群,面色不善地向赵光吼道。 他认识淳于瀚包括私生子在内的所有儿子,可以确认这小子不是白狼王的亲子,只要不是白狼王的亲子,那这血统就没什么了不起。 如果胸前刺着狼头,淳于熊早就把这来历不明的家伙给拉下马了。 面对眼前一堆淳于氏的贵族,说不紧张是假的。赵光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队伍后面的一辆马车,定了定心神,跳下马。 从淳于惮的称呼来看,眼前这堆人应该都姓淳于,可他一个都不认识。 他也注意到此时白狼王庭内阵仗的不对劲,望着远处倒在王帐前的那具尸体,赵光定了定心神,沉着地开口,“我是东吴王赵儋之子,赵光。” “什么?” “东吴人?!” 西戎贵族们顿时哗然。淳于熊猛地拔出马刀,目露凶光。 “喂喂喂,你倒是把话说完啊!” 淳于惮气急吼道,“伱不想活了?” 赵光继续道,“我的母亲,是西戎的次云公主。” “次云公主?” “那是谁?有这么一个公主吗?” 这个名字再次引起了贵族间一阵震动。 年纪轻的小辈们一脸茫然,但上了年纪的贵族看赵光的眼神忽然变了。 “次云的……” 淳于熊脸色的变化堪称最大,他瞪着赵光,腮帮横肉都不由得抖动起来。 淳于惮反应过来,淳于熊是白狼王硕果仅存的弟弟,次云公主的事别人不知,淳于熊一定一清二楚。 毕竟对淳于熊而言,那也是他的亲妹妹。 “喂,赵光,”淳于惮戳了赵光一把,指着淳于熊,“忘了告诉你,这是你舅舅。” 赵光望着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位他素未谋面的舅舅,刚刚上来就想砍了他。 “你是如何成为十翟王的?原来的十翟王去哪了?” 远处的淳于瀚高声问道。 对于已经以白狼王自居的他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翟王的继承和更换必须经过白狼王的同意,血统纯不纯姑且不论,这小子私自调动十翟王的王军,是对白狼王权威的挑战。 “他死了。” 赵光淡淡道,“我杀了他。” “胜者为王,他死在我的手下,他的翟王之位和人马自然都应该归我。” 在场的西戎贵族们再次蒙受了一次震撼。 对于西戎人而言,杀人夺位并不稀罕。可是这个刚刚承认自己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少年,如此面无表情地说出这样的狠话,却还是让众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大胆!” 大翟王淳于瀚愣了愣,回过神来顿时火冒三丈,有种被人冒犯之感。 “只有白狼王才有资格封翟王,你算个什么东西?杀了翟王理应偿命!” “你说这王位是你就是你的?还不快把这小子绑起来!” 然而周围没几个骑兵响应,反倒是赵光身后的骑兵唰的一声拔刀出鞘,杀气腾腾。 “那个废物有千军万马保护还死在我手下,不配做翟王。这位置是我抢来的,就该是我的。” 赵光面无表情望着远处面孔陌生的淳于瀚。他不认识此人,只知道按年纪这人肯定不是白狼王。 “你又是谁?” 赵光皱起眉头。 “我配不配,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五十五章 硬刚 赵光这话一出,原本嘈杂的战场上骤然一静,连淳于惮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淳于翼出离愤怒,僵在了原地。 自打他当上大翟王之后,身边其他兄弟就不阿谀谄媚也是毕恭毕敬,连最桀骜的淳于赫都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骂他。 他许久没见过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了。 “你……”淳于惮无语地望着身边一脸无知者无畏的赵光。 这一路上赵光已经颠覆了他过往对这位东吴郡王的印象。这人说中原话和说西戎话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淳于惮都搞不清楚是赵光之前是一直在伪装,还是西戎的血统觉醒了。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赵光是真的不认得淳于翼是谁。 “喂,赵光,”淳于惮只好用胳膊肘捅他,“这位是大翟王淳于翼,是淳于夜的大哥。” 他怕赵光搞不清这复杂的亲戚关系,就用淳于夜作参考,将王帐周围身份贵重一点的亲戚全都给他指认了一遍。 “大翟王?” 赵光愣了愣,他是搞情报的,自然知道大翟王对于西戎而言相当于太子。但听淳于惮介绍了一路,却唯独没听见对于白狼王的介绍。 之前来救嬴抱月的时候,他就没瞅清楚白狼王的样貌,现在到了白狼王庭,还没见到这位主人。 “淳于惮,白狼王在哪?” 淳于惮一僵,外围的西戎贵族们之间的气氛陡然更加诡异。 “那个……” 淳于惮是真的笑不出来了,他真是脑子被马踢了跑来蹚这趟浑水。他只得凑到赵光耳边,小声开口,“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就是白狼王。” 赵光睁圆了眼睛。 他早看到了地上有一具老人的尸体,穿着甚是华贵,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白狼王横尸在外,几个王子不给老父收尸就开始抢王位。 西戎原来这么“兄友弟恭”的吗? 淳于翼是再也忍不了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公主之子,呵斥道,“哪来的野种敢冒充翟王,淳于熊,把此人绑到我面前来!” 赵光身后的骑兵再次起了骚动。十翟王队伍里的将领已经都认了赵光为主。主人被人骂成野种,是对他们第十王庭王军的侮辱。 淳于惮身后的骑兵统领凑过来,“主子,我们怎么办?” 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完全把他们当成和赵光她们一伙的人,都拿武器对准了他们。 淳于惮脸色难看至极,大翟王和二翟王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现在如果他们真的动手,他们手下不会将十一翟王的人和十翟王的人区分开来。 他是彻底和赵光绑在一起了。 场面再次剑拔弩张,原本正在围剿起义军的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再次调转马头,朝向赵光和淳于惮的方向。 “慢着。” 苏曼的声音再次从帐篷中传出。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百里策凌浑身紧绷,不知这老妖怪又要干什么。 “阿翼,叫那少年进来。” 淳于翼转过头,愕然看向身后的帐篷。 刚刚连他都不肯见的苏曼,居然要见一個来历不明的王子? “老祖宗,那是个野种!只会脏了你的眼!” 赵光并不以西戎血统为傲,但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心头火起。他的母亲到死都在思念家乡和亲人,淳于翼对他身份的侮辱,就是对他母亲的侮辱。 他拔剑出鞘,指向淳于翼的方向,明确地表达了敌意。 淳于惮在一边头都大了,淳于翼眼看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白狼王,虽然其他翟王未必服他,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明确和他对着干,不然等淳于翼真的当上白狼王就没活路了。 毕于白狼王这个位置的恐惧,已经铭刻在了每一个翟王心里。 赵光不会真的以为他驯服了十翟王的王军就所向无敌了吧? 淳于惮一把抓住赵光的手腕,“干什么?你不想活了?” 就算赵光不怕死,他还不想被连累! 果然淳于翼看到赵光的举动愈发火冒三丈,一时间除掉此人的冲动甚至超过了除掉淳于赫。 然而不等他下令,苏曼的声音再次从帐篷中传来。 “阿翼,将那孩子带来。” “老祖宗!” “你若是还认我这个族长,就把那孩子带来,”苏曼语气古井无波,却带着难以违抗的压迫感,“还有,和阿赫一起给你父亲收尸。” 站在王帐周围的贵族们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让杀死父亲的儿子给父亲收尸,苏曼的态度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可……”淳于翼还想说些什么,苏曼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即便是你的父亲,当年在刺死伱祖父之后,也是按规矩给父王下了葬。如果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到,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淳于氏的子孙了。” 淳于翼神色大变。 苏曼不是翟王,但作为淳于氏的族长,他有权力将一个人开除出族谱。如果真的闹到这一步,即便他能以武力占领白狼王庭,也无法名正言顺地登上王位。 淳于翼胸口起伏了片刻,终于没能下决心现在就和老族长撕破脸。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下属,厉声道,“去把那小子带过来,但记住,不许他带任何护卫!” 淳于赫已经挤到了淳于瀚尸体身边抢先拾掇起来,淳于翼怒气冲冲地一把搡开弟弟,开始将淳于瀚的尸体装到天葬用的口袋里。 …… 另一边,面对淳于翼派来接他的使者,赵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他不知道要见他的人是谁,居然能让淳于翼如此忌惮。 “不给带护卫,那本王和他一起前去吧。” 淳于惮抓住赵光的手臂,满面笑容,“正好我也好久没见老祖宗了。” “老祖宗,那是谁?”赵光蹙眉。 “那是如今淳于家辈分最老的人,”淳于惮朝他挤挤眼睛,“等下到了他面前,你千万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也别妄想舞刀弄枪。” “不然,你什么时候死你都不知道。” 淳于惮眼中有恐惧之色一闪而过。 赵光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直到他站在王帐之前。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很深的地方传来。 “进来。”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五十六章 混战 淳于惮跟着赵光正要进去,苏曼的声音传来。 “十一翟王留在外面。次云家的小子,你一个人进来。” 淳于惮头皮一炸,只得松开赵光胳膊,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可千万别乱说话!” 赵光掀开沉重的帐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他以为他将见到一个沉湎酒色的胖子,可王座上空无一人,定睛一看才在帐篷角落发现一个瘦小的灰袍老者。 这老者乍一看极不起眼,但在发现他的存在的一瞬间,赵光突然泛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这名老者身上的存在感太过可怖。 上一次赵光有这样直觉,还是他见到许沧海和姬墨的时候。 他察觉不出这老人的境界,恐怕只有嬴抱月或是李稷在才能看出来。 “过来。” 苏曼捻动着念珠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想认祖归宗,必得过老朽这一关。” 赵光皱了皱眉,他有些抗拒认祖归宗这句话,可为了保护姬安歌,他需要翟王的身份。 他朝苏曼的方向走了两步,胸前忽然一痛。 他敞开的胸口前一块小小的皮肉倏然飞了出去,带出一滴血。 苏曼张开嘴,那滴血落到了他嘴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赵光都没看见苏曼是何时出手的。 苏曼舌尖咂摸了一下血的味道,点点头,“不错,是淳于家的血。” 看见这老人吃血肉的举动,赵光心中一阵恶寒。 但不知是不是确认了他的血脉,苏曼看他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老人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下他的面容,缓缓开口,“你和你母亲的眼睛生的很像。” 赵光没有丝毫动容,冷冷开口,“她死在外面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管过她的死活。” 苏曼对于赵光话语里的怨恨置若罔闻,“你能找到回家的路,看来伱母亲告诉你了很多和西戎有关的事。” 家? 赵光咬牙,“这里不是我的家。” “那你为何要成为翟王?”苏曼捻动一下念珠,古井无波地开口。 “不是我想成为翟王的,”赵光冷哼一声,“是十翟王要杀我。我不杀了他,我就会死。”苏曼捻动念珠的手指一顿,看了他一眼,“你境界不高,一個人杀了老十?有没有人帮你?” “没有,”赵光淡淡道,“我同伴都被人带走了。” “哦?” 苏曼面无表情,“那后面那辆马车里的人,是谁?” 赵光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猛地拔剑出鞘,“你敢动她,我杀了你!” 淳于惮在帐门外踱步,听见帐篷内拔剑的声音,一时间目瞪口呆。 他都交代过赵光不要乱说话,这小子居然对老祖宗拔剑? “赵光?” 淳于惮忍不住伸手去撩帐门,却发现帐篷外被修行者的屏障所包裹,外面的人进不去,也听不见里面人的对话。 淳于惮在外面急的跳脚,帐篷内苏曼的反应却十分平静。 老人瞥了一眼脸涨得通红的赵光,忽然笑了一声,“真稀奇,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对老夫喊打喊杀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 赵光直直望着他,“我知道我很弱小,我能豁出的,只有这条命。” “十翟王的儿子,我都杀了。” 苏曼端详着少年的脸,“倒是有点血性,没被中原人给养废。” “这都是你们逼的,”赵光的双眼泛起血红,“我根本不想这么做。” 苏曼平淡地捻过一枚念珠,“若是后悔,那你就吧。” 赵光一愣,“我不后悔。” “是吗?”苏曼淡淡道,“那就继续吧。” 什么意思? 不等赵光反应过来,苏曼看向帐外,解开屏障提高声音,“此子的确是次云公主的血脉,可为翟王。” 苏曼的声音传出屏障,在白狼王庭的上空回荡。 外面十翟王的王军愣了愣,顿时欢呼雷动。 淳于惮站在帐篷外傻眼了,“这小子,得到了老祖宗的承认?” 苏曼发话,等于肯定了赵光的血统,间接地承认了他作为翟王的地位。除非下一任白狼王上位后废除,不然无人能够夺走赵光的翟王之位。 “居然真的承认了。” 赵光当上翟王的过程顺利的简直让淳于惮嫉妒,但想到这人当初杀第十翟王时的情景,他忽然又释怀了。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在千军万马中孤身杀死一名翟王的。 第十翟王的王军之所以能被赵光所收服,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亲眼看见了那一幕,深受震撼。 西戎人素来崇拜强者,赵光又有白狼王的血统,再加上对待老翟王子女的雷霆手段,自然能让那群骑兵臣服。 淳于惮能够理解赵光为什么配成为翟王,可淳于翼却不能。 “老祖宗!那是个野种!” 淳于翼暴怒地冲进帐篷,整个人宛如一头发狂的狮子。 他觉得苏曼就是来碍他事的。所有人都不够尊敬他,淳于赫敢来和他抢王位,现在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也当上了翟王,他这个大翟王的脸要往哪搁? “我以白狼王的身份,宣布这野种不配为翟王!拖下去砍死,为十王叔报仇!” 帐篷外没有动静。 “你又不是白狼王,”赵光面无表情道,“装什么装。” 他刚开始不了解形势,此时也看的差不多了。 老王被这位太子突然刺死,但这太子却没有收服各方势力,现在谁也不服他。 淳于翼还想骂些什么,声音忽然停住。 苏曼,站了起来。 他掀开帐门,走到了王帐的门口。 看见这名灰袍老者,帐外所有修行者和骑兵的脸上都露出敬畏的神色。 “西戎的勇士们,听着。” 苏曼面向所有人,高声开口,“由于先王没有直接传位,按照惯例,下一任白狼王将从翟王中角逐产生。” “老朽刚刚说的话依然有效,抓住这群奴隶们的首领的翟王,老夫会推选他。” 百里策凌后背一麻,周围顿时射来数十道阴狠的视线。 所有翟王都跃跃欲试起来,望着起义军们的眼神充满杀气。 “这老狐狸,是把我们当作王选的工具了吗?” 百里策凌恨恨开口。 他跃上马背,准备决一死战。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从王帐中走出的赵光。 赵光也看见了他,双眸晶亮起来,朝他快速打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的意思是…… 百里策凌惊愕不已,喃喃开口,“合作?”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五十七章 联手 什么意思? 十翟王打算和起义军联手? 百里策凌盯着赵光的手势,惊疑不定。 赵光曾是嬴抱月的同伴,按理说此人值得相信。可就在刚刚苏曼亲口承认了他西戎翟王的身份。 白狼王已死,所有翟王都有资格争王位,只要拿到他的项上人头,就能得到淳于氏族长的推荐。 如此巨大的利益,足以将一人变成鬼。 百里策凌见过太多这样改变的“同伴”。谁能保证赵光不是想把他骗过去,趁机将起义军一网打尽呢? 毕竟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东吴的东陵郡王,而是西戎的第十翟王了。 “将军!我们往哪逃?” 丁三绝望的呼喊打断百里策凌的思绪,他们已经没有时间犹豫。 翟王们和贵族们都动了起来。原本大打出手的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这次有默契地合在了一起,赵光和淳于惮的人马随之而动,慢慢将起义军团团围住。 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西戎骑兵们打马移动着,像是围捕野兔的猛兽一般,注视着包围圈中的起义军。 不好! 百里策凌心中一凉,这架势正是西戎贵族们最熟悉的打围。 西戎骑兵各自归翟王统辖,但白狼王会定期组织大规模的围猎来训练各大王军集团作战的能力。此时这四支属于不同翟王的队伍,已经重新找到了共同围猎时的节奏。 西戎贵族们是准备将他们合围屠戮殆尽后,再来抢他的人头! 淳于氏一族能够带领西戎人存活到现在不是没有道理。 百里策凌神经高度紧绷,没时间了,必须做出选择了。 一旦等到包围圈形成,他们插翅也难逃。 “将军!” 丁三焦急的声音再次传来。因为西戎骑兵们的包围,原本四散逃离的起义军们在求生的本能下又重新聚拢了起来。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丁三领着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不知往哪个方向突围。 百里策凌勒紧马缰,此时没有骑兵包围的地方就只剩下了王帐,但苏曼一个人站在 那里,宛如千军万马。 “将军!” 电光火石间,百里策凌做下了决定。 “往那边冲!” 他一扬手中的长枪,指向第十翟王王军的方向,“跟着我!” “可是将军,那边是翟王的王军!要突围吗?” 丁三望向百里策凌指的方向看傻了眼。就算他们要突围,至少也要找翟王王军里薄弱的位置,可百里策凌指向的地方精锐密密麻麻,正是翟王率领的王军正中央。他们这么一头扎进去,真的不是去送死吗? “没时间解释了,”百里策凌打马率先冲了出去,“那位不是翟王,是我方的内应!” “内、内应?” 丁三险些从马上跌下来,说一个翟王是他们的内应,哪怕他对黑虎双璧有绝对的信任,此时都觉得百里策凌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他居然凭自己的一個猜想,就相信一个并不知根知底的人,赌上这么多人的性命。 “将军,等等!” 可那是百里策凌,谁能赶上他的速度? 百里策凌已经身先士卒地冲了出去,其他翟王的人马看到他的身影,都兴奋起来。 “抓住他!” 百里策凌一边抵挡着周围的明枪暗箭,一边挣扎着回过头,看向后方茫然的奴隶们,不顾一切地大喊。 “相信我!” “想活下来的,就跟我走!” 被杀了好几轮的奴隶和暗桩们本就六神无主,此时听见百里策凌的嘶吼,都挪动起脚步,跟着他往密密麻麻的骑兵所在的方向跑去。 “不要乱了队形,”百里策凌一边带着奴隶们前冲,一边指挥,尽全力不让起义军失去战斗能力。 赵光是要和他们合作,而不是接收一群没有战斗能力的残兵败将。 “翟王大人,起义军朝我们冲过来了!” 赵光此时已经回到了王军之中,他刚坐稳马背,副将就喜滋滋地向他禀报。 望着向他们一头扎过来的起义军队伍,所有骑兵都像看到了一块大肥肉,摩拳擦掌。 只有和赵光一起回到军中的淳于惮察觉到了不对劲,“等等,你刚刚做了什么吗?那群家伙怎么朝我们冲过来了?” “难道是觉得咱们俩这边比较弱?” 淳于惮倒是希望自己这个猜想是对的,比起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他们两个偏远翟王的人马要弱上一些,而且赶了太远的路,全都兵困马乏。 领头者想从他们俩这边突破大概……也是有可能的吧? 然而淳于惮看着对面那不顾一切冲过来的势头,总觉得哪来不对劲。 赵光翻身上马,望着真的带着剩余人马朝他而来的百里策凌,沉默不语。 “喂,等等,你……不会吧?” 淳于惮望着赵光的侧脸,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 “他是我叫来的。” 沉默片刻后,赵光淡淡开口。 “我要和他们合作。” 淳于惮瞪圆了眼睛,“你……你想干什么?!” 这小子疯了! 苏曼发话要百里策凌的头,赵光要救此人,意味着要和所有西戎人为敌! “你你伱你你……” 淳于惮说不出话来,万般后悔他当初怎么就被这小子给迷惑和这家伙混到了一起。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活下去,”赵光凝望着百里策凌在围攻中奋战的身影,“刚刚我没想好,但现在我想好了。” 刚刚在王帐边,他说和百里策凌合作只是一时的冲动,他不愿看着这群奴隶这么死去。 但在百里策凌选择相信他后,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开始在赵光心中浮现。 “我已经想好我要干什么了。” 淳于惮正准备下令让自己的王军后撤远离十翟王的队伍,忽然颈上一凉。 望着将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的赵光,淳于惮愕然开口,“你想要干什么?” “淳于惮,”赵光凝视着淳于惮的双眼,“我要成为白狼王。” 只有获得绝对的权力,他才能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 所以他决定了。 “我要那群人合作,杀掉淳于翼。” 赵光平静地开口,“现在给你一个选择,是和我一起,还是与我为敌。”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五十八章 同心 “你说你要当什么?你在开玩笑吧?” 目瞪口呆不足以形容淳于惮现在的心情。他在翟王之中虽然位卑言轻,好歹之前也跟着淳于夜一起混过。 哪怕淳于夜这个白狼王的亲儿子当初都没有说过自己要成为白狼王,赵光一个刚刚认祖归宗的外来户,谁给他的勇气,觉得自己能成为白狼王的? 这人不是才刚当上翟王么?就敢肖想白狼王之位? 淳于惮觉得赵光是失心疯了,可偏偏赵光的表情十分冷静。 “十一翟王,我不是在开玩笑,”赵光手中的马刀嗡的一声发出蜂鸣。 淳于惮头皮发麻,这是将真元注入剑锋的声音,这人是真的想杀了他! “你打算干什么?杀了我?” 淳于惮气急败坏,“你以为你杀了我,我的人也会认伱为主?你能从我的王军里活着走出去?” 他可不是十翟王那个窝囊废!赵光胆敢在光天化日下杀了他,他的部下绝对会将其碎尸万段。 “你可以试试看,”赵光浅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动,“只不过你看不到那個结局。” “我会在那之前,把你的脑袋割下来。” 不管部下是否忠心,反正淳于惮是看不到部下为他尽忠的一幕。 “你!” 淳于惮被堵得哑口无言,他之前从未想到东陵郡王原来是这样一位冷静的疯子。放以前他还能猜赵光不敢,可这人已经手刃了一位翟王了,谁能担保他不敢杀第二个? 淳于惮可一点都不想步十翟王的后尘。 “赵光,你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淳于惮尝试缓和气氛,“你可想清楚,如果真对淳于翼动手,可就没回头路了。” 苏曼已经承认了他淳于氏子孙的身份。只要赵光不掺和王位之争,命很大概率能够保住。 可一旦他表现出想要争王位的欲望,那就只剩下两个结局,要么嬴,要么死。 不管怎么看,赵光成为白狼王的可能性都太低了。 这也是淳于惮不想和他绑定到一起的原因。一旦赵光战败,那他作为同谋也死定了。 作为一个不受重视的翟王,淳于惮只想苟在偏远之地,有机会的时候在白狼王面前表现表现多捞点油水,可从未有什么非分之想。 赵光当然知道淳于惮的心思,这也是为什么他趁其不备将刀架在其脖子上的原因。 “我当然知道这是条不归路,”赵光面无表情道,“淳于惮,我这边可是提着脑袋在拼。” 如果淳于惮不愿帮他,那就只能杀了此人。否则待会儿淳于翼振臂一呼,他很可能腹背受敌。 淳于惮看懂了赵光眼中的决绝,脸色骤然铁青。 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最可怕? 莫过于亡命之徒。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赵光现在就是个亡命之徒,硬生生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脖子上的刀刃越逼越近,已经割破了油皮。淳于惮额角渗出了冷汗,眼角余光瞥向一直跟在赵光王军后面的一辆马车,被迫大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就算你不要命了,有没有想过姬安歌?你要是输了,她会怎么样?” 淳于惮心里清楚,姬安歌是赵光最后的软肋,这些天来赵光一直将她放在军中,从未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的这句话灌注了真元,在马车里的姬安歌也能听见。 只要姬安歌出面阻止,也许此时还有转机。 赵光沉默片刻,平静地开口,“不劳你费心,在那之前,我会亲手杀了她。” 王军后方那辆马车的车帘动了动,却没有人影出现。 赵光知道姬安歌听见了,同时她并不打算阻止他,甘愿与他同生共死。 赵光心里有些甜,也有些苦。 淳于惮看着赵光脸上的释然,眼角抽搐。 这两口子是释然了,可他呢? 淳于惮心里怄的要死,裤腿忽然被人拽住。 周围其他骑兵看见两名翟王刀剑相向,都僵住了不敢靠近,谁在这时候动他? 淳于惮低下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儿子?” 伊稚斜还没马腿高,站在两匹马之间,一只手拽着他的裤脚,一只手拽着赵光的腿,小脸上神情严肃。 赵光也注意到了淳于惮义子的动作,他心中不忍,但也下定决心如果此子阻止,他会将这孩子也除掉。 然而伊稚斜的选择却出人意料,“爹爹,叔叔,一起。” 一起? 这是让他们合作的意思? 淳于惮没想到自己的养子会选择站在赵光这边,吃惊不已。但想起这孩子是被嬴抱月救下的,他忽然也释然了。 “罢了,”淳于惮瞥了一眼远处骑兵群中脸色不虞的淳于翼,“大概我也跑不掉了。” 以淳于翼的小心眼,即便他现在临阵倒戈,恐怕也得不到对方的信任,一旦此人登上王位,他也会被清洗。 这人连亲爹都下得了手,杀几个堂兄弟连眼都不会眨。 还不如跟着赵光拼一把,如果成功了那他这辈子恐怕终于能翻身了。 跟在嬴抱月身边的人似乎总是有着神奇的运气,也许这一次也能在赵光身上灵验呢? “放手,我跟你一起干!” 赵光直勾勾望了淳于惮一眼,嘴角露出了笑容。 他弯腰一把捞起伊稚斜放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收刀后退。 淳于惮捂住流血的脖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赵光捞走伊稚斜是来当人质,但他没打算计较,现在这时候玩这种口头骗局也没意义。 他们没有时间左右摇摆了。 百里策凌已经带着人马冲到了两方王军的面前,淳于翼和淳于赫的人马紧追在后。十翟王的王军在赵光的指挥下阵面开始倾斜,淳于惮勒紧马缰,回身大吼,“列阵,左转!” 第十王庭和十一王庭的王军的军阵几乎同时开始往斜后方后撤,连在一起就如同一张口袋张开了大口,将起义军的人马和身后的追兵都包了进去。 “儿郎们听令!” 赵光和淳于惮几乎同时举起马鞭,灌注真元,大声下令。 “不许对起义军下手!” “第一王庭和第二王庭的王军,杀!” 军令一传出,在场的骑兵们有短短一瞬的懵然,下一刻迅速开始执行军令。 不同翟王之间的骑兵本就旗帜不同,以往也发生过冲突,王军们本就是各王庭最忠心也最精锐的骑兵,令行禁止之下,很快就鏖战起来。 百里策凌趁机带着起义军们转身,重新向淳于翼和淳于赫的人马扑去。 原本还志得意满的淳于翼一行人,瞬间被三面包围。 “等等,怎么回事?你这野种,居然敢背叛西戎?” 淳于翼瞪大眼睛,面容狰狞,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五十九章 归来 不管淳于翼多么愤怒,淳于惮和赵光的人马已经和起义军融合到了一起,并将他的人马团团围住。 原本趾高气昂的大翟王的人马还没反应过来,就陷入了被三方围攻的境地。 三方人数量加在一起,勉强能和淳于翼淳于赫的人马打了个平手。但淳于赫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完全将自己的人马和淳于翼的人合并,而是悄悄跟在后面。 淳于赫有自己的小心思,只要淳于翼的人马损耗过半,翟王中就没有人再能和他抗衡。 百里策凌将淳于赫的心思看得清楚,趁机将淳于翼的人马包了个严实,带着起义军转过身来,原本追逐他们的西戎骑兵,反而成了他们的猎物。 赵光指挥着自己的人马紧跟其后,这是他杀了十翟王后第一次指挥王军作战,又几乎赌上了一切,紧张不已。他以前别说指挥一支军队了,连正儿八经的兵书都没读过,十几個人的小队都没带过。 单打独斗能靠自己的一腔热血向前,可战争没有那么简单。 “十翟王,左翼派百人去顶住!” “十翟王,那边!守住那边的缺口!” 出乎赵光意料,百里策凌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窘迫,脑袋后面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不断地给他各种指示。 赵光一开始还心存疑惑,后来发现此人的眼光毒辣至极,每次都能正好抓住淳于翼一方突围的时机,给出的指示都恰到好处,渐渐地开始指哪打哪。 百里策凌不仅给赵光下指示,还给淳于惮下指示。 淳于惮一开始根本不想睬这个莫名其妙的中原人,却发现百里策凌的指令总是能解开他的难处,此人将所有闲置的骑兵调动起来,几乎盘活了整个战局。 原本两个王庭的王军混在一起,就只是一窝蜂地前冲,可在百里策凌的指挥下,三股混在一起的势力居然逐渐变得井井有条,进退有度,就像是事先排练过的军阵一般。 赵光一方进展顺利,淳于翼这边顿时陷入了苦战。明明对手是支杂牌军,结果对方士气越打越旺,自己这边却总是突围不出去。外围的骑兵不断地倒在那群奴隶手中,简直让淳于翼气得七窍生烟。 但不管他怎么抽打身边的副将,却总是突破不出,前锋不断地战死,淳于翼脸色逐渐从暴怒变为铁青。 眼看着百里策凌离他越来越近,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淳于翼的眼中露出一丝慌乱。 “大翟王!” 外围的其他西戎贵族倒也没有闲着,在想方设法地带骑兵去救淳于翼。毕竟现在是合力打围,族长还在王帐前看着,如果他们就这么干看着血亲被杀,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不过这些救援到底有几分真心,那就说不定了。 淳于赫脸上的神情,倒是十分焦急。 “老祖宗!” 淳于赫一边挥舞着马刀,一边扭头看向站在王帐前的苏曼,声嘶力竭,“十翟王十一翟王反叛,敌人实在是太多了!” 言下之意,不是他不去救淳于翼,实在是进不去呀! 望着眼前的混乱局面,苏曼沉默不语地捻动着念珠。 眼看着淳于赫大肆砍杀赵光和淳于惮的人马,却始终不往百里策凌那边靠近,其他贵族又开始观望,苏曼动了动嘴唇。 “修行者,动手。” 正向淳于翼冲去的百里策凌后背一麻,不等他下令让身后人撤退,他的身边就爆出了一簇簇血花。 几个时辰前他所见识到的噩梦,再一次重现了。 在苏曼的命令下,白狼王庭的高阶修行者者再一次出手了。 这一次瞄准的不只是奴隶和黑虎军,还有同为西戎骑兵的王军们。 原本一往无前的赵光第一次勒住了马缰,呆呆地望着自己马前的一滩血泥。 那是他的副将,是第一个向他投诚的十翟王的王军。 可就在刚刚一瞬间,此人就变成了一丛血花,直接在他眼前炸开了。 一道黑光闪过,赵光本能地想要躲避,却察觉到以他的境界无法躲过这一击。 “铿锵”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将他面前的黑光击飞。 赵光定睛一看,只见一名衣衫破烂的陌生男人站在他身边,而此人的前方,是一名披着狼皮的西戎修行者。 是这个男人为他挡住了一击。 “十翟王,在下是黑虎暗桩,代号谢六,”男人快速开口,“对手境界高深,还请您退后。” 赵光立即打马后退,那名西戎修行者看见一击不中,立刻转身去屠杀其他骑兵。 “谢……六?” 百里策凌恍惚中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名字,愕然回过头。 然而不等他看清故人的面容,谢六身影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声尖啸,“小心侧面!” 百里策凌回声防住一名高阶修行者的偷袭,发现原本紧跟在他身边的三名黑虎暗桩已经化为了血泥。 丁三呆呆站在不远处,单手捂住肩,双眸涣散,像是经受了巨大冲击。 “将军,我们……” 在高阶修行者的面前,再精锐的兵士也不堪一击,再精心编织的军阵,也会被冲散。 “苏曼!” 百里策凌握紧手中枪杆,声音凄厉至极。 “任你再是将才,也无法带着一群凡人获胜。” 苏曼站在王帐前,怜悯地注视着人堆中绝望的百里策凌。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百里家的后生是颗千载难逢的将星。但没有高阶修行者,是这支队伍最大的缺陷。 如果真的打下去,哪一方会获胜其实不好说。 但苏曼很清楚高阶修行者所带来的力量压制,会给所有士兵的心中蒙上一层名为恐惧的阴影。 百里策凌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有办法解开这个死局。 黑虎暗桩的数量太少了,境界有限,他没有那么多高阶修行者。 谢六虽然出现了,却只有他孤身一人。 百里策凌能隐约猜到谢六消失的原因,因为一个人,救不了所有人。 噗通一声,百里策凌胯下的战马被砍断腿骨跌倒在地,他从上面滚了下来。 “百里将军!” 赵光看见了这一幕想要打马冲过去,可眼前黑光一闪,刚刚想要杀他的西戎修行者,居然再次掠至他的面前。 赵光拔出剑,绝望至极。 这个人,是个天阶。 就在不远方,他看见另一名天阶修行者向百里策凌举起刀。 百里策凌跪在地上,染血的长发飘在他脸颊两侧。 长刀染血,路已至尽头。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蝼蚁无法反抗。 “国师大人,”百里策凌仰面望向无边无际的青天,微微一笑,“我尽力了。” 只可惜,这终究是修行者的世界,弱者无法成功。 耳边响起刀锋划破空气的响声,百里策凌闭上眼,但就在眼皮完全合上前,他眼角的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百里策凌还以为是他临终前的幻觉,但就在人影的另一边,他看见了赵光瞪圆的眼。 炽热的战场上,出现了骤然的寂静。 赵光呆呆望着那个凭空闪现在战场中央的纤细身影,像是看见了神明。 是错觉吗? 这怎么可能呢?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着鲜红祭服的少女睁开眼,眼中带着大梦初醒的恍然,缓缓地抬头看向他。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六十章 崩塌 轰隆一声,楚彦从睡梦中惊醒。 一种难以想象的震动从地面传来,他抬头望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呆住了。 这些天来楚彦白天疲于处理禅院的危机,只有晚上才会回到嬴抱月消失的密室墙壁前休息。今实在是身心俱疲,匆匆用完午膳后就下到了密室。 他像以往一样注视着那堵仿佛永远不会打开的墙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在睡梦中,朦胧中仿佛觉得有一只手拂过他的头顶,那只手是如此温暖,就像他当年对着火堆练剑,火苗温柔地从他头上拂过时一般。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辛苦了。” 楚彦听到这个声音倏然惊醒,眼前空无一物。他以为一切都是梦一场,可接下来的一切让他明白这不是梦。 让嬴抱月消失的那堵墙,不见了。 最里面的洞口再一次被打开,楚彦看见了那個他熟悉的盛满黑泥的血池,黑池前的火堆还在,但火焰已经熄灭。 楚彦来不及看见太多,因为这间密室开始了坍塌。 地面震动起来,石头不断落下。 落下的石块逐渐掩埋住血池,也掩埋住熄灭的火堆。 血池没有异动,像是随着熄灭的火堆一起失去了力量,被石块永远埋葬。 楚彦呆呆地望着这一幕,眼眶逐渐湿润。 他知道,这一次,那名曾经被困在这间密室的少女,是真的离开了。 “师父!你在哪?” “您快出来!底下要塌了!” 密室外传来小徒儿焦急的呼唤声,楚彦听见了,却没有立即离开。 但他必须得离开了。 这间陪伴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的密室已经岌岌可危。 他的徒弟在唤自己的师父出去,而他的师父,已经离开了这里。 楚彦退后一步,跪下,朝着已经被石块掩埋的火堆的方向,缓缓磕了一个头。 “师父,就此别过。” 嬴抱月的身影并未在密室里出现,但楚彦并不担心她的安危。 那名少女在灵魂最危险最困窘的境地,依然不失本心拯救了其他人。此时此刻,已经取回遗失神魂的她,一定没有问题。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想必她已经回到了需要她的人身边。 楚彦站起身,转身走出了密室的门。 就在他走出去的瞬间,他身后轰隆一声巨响。 整座密室,轰然坍塌。 …… …… “师父,就此别过。” 伴随着青年温和的声音,嬴抱月睁开双眼。 在看见眼前画面的瞬间,她有些懵然。 只因就在上一个瞬间,她还身处阿房宫甘露殿下方的凌霄阁,穿着师父的祭服,孤身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就在把怀里的荷包托付给八年前的姚女官后,嬴抱月温声将忠心耿耿的小宫女劝了出去。 “我等下邀了人在这里谈话,你先出去吧,不用打扫了。” “郡主殿下,您邀了谁?” 姚小宫女怯生生道,“奴婢不该多嘴,但国师大人禁止任何人进入这里,您邀请的人恐怕不能进来。” 嬴抱月沉默片刻,笑道,“你放心,那个人一定能进来。” 能将她师父置于死地的人,又如何会进不了这个地方呢? 望着她的眉眼,姚小宫女瑟缩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个人……就是郡主殿下刚刚说的讨厌的人吗?” 嬴抱月将荷包珍重地交给她保管,说是不想带着这个东西去见自己讨厌的人。 到底是什么人,会被少司命如此忌惮和厌恶呢? 嬴抱月想了想,“说讨厌也算不上。只是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此人。” 姚小宫女听的入神,仰着脸问,“那个人,是谁啊?” 嬴抱月目光复杂起来,最后笑着摸了摸小宫女的头,“还不能确定,只是有个猜想。” 还是得见到了,才能最终确定。 “这样啊,”姚小宫女抱着扫帚恋恋不舍地转身,“那奴婢告退了。” “嗯,我的东西就交给你了,”嬴抱月托着小宫女的背,轻轻推了她一把,“出去吧,跑远一点。” 能离多远离多远。 “好,”姚小宫女走到门口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腰变的荷包,“我一定会小心保管,您一定要记得来找我拿回来。” 嬴抱月微笑地看着她,点头,“一定。” 这是八年前,她和姚女官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姚女官信守了自己的承诺,但她还没来得及信守自己的承诺。 当然,这是后话了。 嬴抱月在幻境中看见的最后一段记忆,就是一个人在凌霄阁中渡过的。 姚女官离开后,整个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嬴抱月走到林书白的书桌边座下,她特地调转了椅子的位置,让椅背朝向门口,随后抱膝坐在了椅子上。 如果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第一眼就能看见她,但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抱膝而坐的这个姿势,是林书白平素思考事情时很喜欢的姿势。 嬴抱月将脸靠在膝头,静静注视着这个她师父待过很久的地方。 坐上林书白所坐的位置,她才发现以她师父的耳力,能够听清上面发生的一切。 师父平素待在这里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当嬴帝不唤她的时候,林书白又会做些什么呢? 嬴抱月不知道,但莫名有些悲伤。 她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从白天坐到了晚上。 差不多到了午夜之时,原本寂静无声的天花板上,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陛下!” 阖着眼皮的嬴抱月猛地睁开双眼。 在第一声凄厉的嘶嚎后,是宫人们的哭声。可就在哭声响起后不久,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有人喝止了宫人们啼哭,随后上方传来一阵阵匆忙的脚步声。 嬴抱月后背升起一阵战栗。她知道,是太祖皇帝驾崩了! 但有人想要隐瞒这一切,选择秘不发丧,甚至不准宫人传出动静。 是谁?嬴帝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僵在椅子上。不等她起身,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啪嗒。 啪嗒。 寂静的甬道里,一声又一声。 有人来了。 独自一人,朝凌霄阁而来。 嬴抱月多么希望这时候不要有人来,可她在等的那个人,真的来了。 门外的脚步声,一声声仿佛都踩在她心上。 脚步声停了,人已经站在门外。 嬴抱月察觉不到任何气息,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住。 她知道,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心中最大的那个谜团就会解开。 是谁? 到底是谁? 吱呀一声,门开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六十一章 破境 对方没有敲门。 嬴帝驾崩后立即来到凌霄阁外的人,直接推开了房门。 嬴抱月很想回过头去,可记忆中八年前的她并没有那么做。 她继续保持着抱膝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门外之人推开门,却并未立即走进,同样一动不动站在门口。 嬴抱月知道对方一定看见她了。 那人注视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开口淡淡道,“你果然回来了啊。” 谁? 这是谁的声音? 滋啦,滋啦。 嬴抱月拼命想要听清,然而她眼前的景象就如同老旧的电视机一般,倏然模糊起来,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泛出雪花点。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那个模糊的声音还在继续,脚步声响起,对方跨过门槛朝她走来,却在离她三步开外停下。 “等等,是你?” 那个人的声音既惊讶,又不是非常惊讶。 嬴抱月身体如同木偶一般转过来,她听见八年前的自己淡淡开口,“怎么?很失望吗?” 唰啦。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刹那,就在她即将看清那个人的瞬间,嬴抱月眼前倏然一片雪白,一片强光袭来,她本能地闭上眼睛。 等到她再次睁开双眼,眼前已经是一片混乱的战场。 赵光一副西戎人的打扮骑在马上,像是见了鬼一般瞪着她。一名天阶修行者站在赵光面前,刀上杀气滚滚,正要劈下。 无数的西戎骑兵黑压压地围在周围,血气冲天,尸痕遍野。 嬴抱月定定望着这一幕,深吸一口气。 她并没有闭上双眼,也没有幻想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当她耳边响起楚彦的声音之时,她就明白,她回来了。 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祭服,还保持着八年前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颜色从黑色变为鲜红,如同被鲜血染就。 她果然真的回去过。 手臂上已经感觉不到血线带来的疼痛。嬴抱月并未捋起袖子看一眼,但她知道那道血线一定已经快消失了。 腾蛇翅膀送她走这一遭,并非是为了诅咒,而是对她的试炼。 这段试炼,快走到了尽头。 “腾蛇,谢谢你,辛苦了。” 嬴抱月轻声开口,就像她对楚彦所说的那样。 她闭上眼,在她的识海之中,一簇鲜红的火焰从血池中浮起,融入她的体内。 她失落在禅院的神魂,全部回到了她的体内。 加上从许冰清那里收回的四分之一,她失去的神魂,她已经收回了四之有三。 和许冰清那一次不同,这一次神魂碎片的融合并没有那么轰轰烈烈。而是如润物细无声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她的体内。 因为这一半的神魂,早就回到了她的体内。在这过去的一個多月里,这一半的神魂让她重新经历了一遍八年前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嬴抱月闭着眼,感受着神魂和血肉彻底融合的感觉,但有人却并不想给她安宁。 “喂!哪里来的女人?” “从哪冒出来的?看见了吗?” “难道是妖怪?” “长得倒是不错,哈哈哈,待会扒了让老子尝尝味道哈哈哈。” 赵光从震惊中缓过劲来,听着四周的胡言乱语,意识到眼前这一幕并非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嬴抱月骤然出现在战场中央,又身着一身显眼的红裙,想不被注意到都难。 周围几乎所有西戎人都不认得她,虽然看的稀奇,但大部分人没把她当回事。 连赵光都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气息,她站在被鲜血涂满的草原上,就像个纤弱的普通女子。 “抱……月?” “你是抱月吗?” 赵光脑子里乱成一团,自从嬴抱月上了狼背山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身上修行者的气息会全部消失。 可就在嬴抱月闻声看向他的瞬间,赵光立刻肯定,这就是嬴抱月。 只有嬴抱月,才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虽然身上修行者的气息全无,但女子的眼神却更加的沉静深邃,只一眼就让赵光心中一跳。 他察觉到嬴抱月和他所认识的那名少女有所不同了,却又说不出来那里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修行者的本能,原本正要对他和百里策凌下手的天阶修行者都后退了一步。但就在看了嬴抱月两眼后,他们确认了对方没有威胁,再次举起屠刀,准备对两人最后一击。 面对天阶修行者的一击,赵光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只能闭眼受死。 嬴抱月虽然回来了,但站在那里没动,谁也不知道她状态如何,又在想些什么。再加上她只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在尚有距离的情况下,哪怕是嬴抱月也来不及阻止天阶的一击。 没人救的了他。 刀风切断额前的头发,赵光鼻尖一凉,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赵光!” 姬安歌凄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赵光心中一酸,眼角渗下一滴泪来。 啪! 一声锐响。 赵光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人头还在。 怎么回事? 同样响起断裂声的还有百里策凌那边。百里策凌也是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可西戎修行者的刀划过他的脖颈,他的脑袋也还在。 发生了什么? 战场上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淳于惮在不远处勒住马缰,呆呆望着这一切。 嬴抱月依然站在百里策凌和赵光中央,垂着手,低着头,看似什么都没有做。 然而咔嚓两声,赵光和百里策凌面前的两名天阶修行者手中的马刀,全部从中间断裂。 啪嗒。 啪嗒。 两柄断掉的刀刃掉在地上,映衬出两名天阶错愕的眼神。 嬴抱月抬起头,双手衣袖微微摆动。 但她的手中空无一物。 站在王帐前的苏曼也看到了这一幕,手中捻动的念珠第一次停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没看见,可他看见了。 是那名女子。 这名忽然出现在战场中央的少女,只凭手中发出的劲气,就击断了十步开外两名天阶修行者的剑。 苏曼的目光凝住了。 他口中忽的迸出一声厉啸,“小心这个女人!” 然而已经不需要苏曼的提醒,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起风了。 原本凝滞不动的空气迅速地流动起来,流云聚起,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地面上小石子弹起,发出微微的震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名红衣少女身上。 这时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意识到了这名女子身上正在发生什么。 她,将要破境。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六十二章 凶险 草原之上,苍天之下,风起云涌。 原本身上毫无修行者气息的少女,此时却成为了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无数的风围绕着她,庞大的天地元气上下升腾,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风法者?” 苏曼眯起眼睛望着那个纤细的人影,目光一变,“不对。” “老祖宗?那女人怎么回事?” “要不要找個天阶杀了她?” 淳于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曼面前,惶惶然问道。 即便是境界不高的修行者,此时都本能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毕竟如此大规模的天地异变,之前哪怕白狼王庭有天阶修行者破境时,都未曾出现过。 “天阶?” 苏曼瞅了一眼惊慌失措的晚辈,“你觉得一个天阶修行者能杀了她?” 这名少女刚刚在没让人看清的情况,倏一出手,就同时断了两名天阶修行者的剑,实力深不可测。只一名普通的天阶修行者,是不可能杀得她的。 “那女人身上明明没有修行者气息啊!” 天地间的威压越来越重,可淳于熊搞不清楚这种压迫感到底从何而来,浑身上下都难受的不行,慌不择言喊道,“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能多厉害?” “我去宰了这装神弄鬼的丫头!” 就像是人面对未知的恐惧一样,淳于熊此时只能通过吼叫给自己壮胆。 “你?” 苏曼面无表情拨过一粒念珠,“不要去丢人现眼了。” “连天阶修行者都杀不了她,你去顶什么用?”苏曼简直懒得理睬这个蠢如猪的小辈,淡淡道,“当场被人杀了,让我们的勇士失去士气吗?” “天阶都杀不了她?”淳于熊这时才听懂苏曼刚刚的言外之意,大惊失色,“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境界?” “她的境界啊……” 苏曼冷眼盯着远处的人群,嘴唇动了动。 两名被断了剑的天阶修行者回过头,对视一眼,身形一闪消失在赵光和百里策凌面前。 下一刻两人就出现在苏曼面前,躬身下拜,“老祖宗。” 苏曼盯着两人,“如何?” 这两人一个叫淳于敦斡,一个叫淳于乌矛,都并非是淳于氏直系的贵族。一个是贵族远支一个是出身禅院的孤儿,两人都在展现出修行天赋被 大贵族收养,改姓了淳于。 天阶修行者难得,淳于一族本家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年轻的天阶修行者了。 这被收养的两人,现在就是淳于氏一族最利的两把刀。 可这两把刀,刚刚同时被一名女子折断了刀刃。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迷茫和愤恨。 他们明明是草原上的最强宗师,却像是刚刚踏入修行界的毛头小子一般,颜面扫地。 作为天阶修行者,他们俩横行草原,几乎未尝败绩,却遭受了这么不明不白的屈辱。 更丢脸的是,他们甚至连对方的虚实都没摸清。 “老祖宗,刚刚是我们大意了,恐怕是有高手藏在暗处。” 与其说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女,不如将一切推给一个暗处的“高人”,更能保住他们的面子。 “一把年纪的人了,少废话,”苏曼懒得听借口,“在我面前还想遮掩?想被家族除名吗?” “你俩眼瞎到连攻击是从哪个方向来都看不清了吗?” 苏曼正将两名天阶当孙子训斥,以翟王王军为中心的战场则陷入了僵持。 百里策凌和赵光逃过一劫,虽然没人看见是何人相助,但天阶的兵刃双双被折断的一幕震慑住了绝大多数西戎修行者。 原本大肆屠戮的西戎修行者都停了手,等待苏曼的命令。 百里策凌趁机躲过追杀,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被天地元气包裹起来的嬴抱月,对赵光大吼一声。 “十翟王!护法!” 赵光立即会意,立即挥手号令自己的骑兵们围成一个圈,将嬴抱月的位置团团包围了起来,形成一个保护的屏障。 他再迟钝都能意识到嬴抱月要破境了,修行者在破境时最为脆弱,况且嬴抱月已经等阶四,这一次再破境,那就是要踏入天阶的领域,更是凶险异常。 “一定要保护好她,”百里策凌打马来到赵光身边,目光严峻,“她这次破境应该很危险。” 嬴抱月的出现救了他们两人一命,却把自己拖入了险地。 破境天阶是一道鬼门关。 寻常高阶修行者破境天阶,都要提前选择隐蔽的风水宝地,找宗师护法,就这样成功率也不过十之有一。 嬴抱月此时破境,时机都场合都糟糕到了极点。 这简直和女人在战场中央忽然要生孩子没有区别。 此时嬴抱月身周的天地元气已经肆虐到了可怖的程度,连赵光带来的重甲骑兵都无法靠近她身边十丈以内的距离。 可如果是高阶修行者强行进入打断,后果不堪设想。 “赵光,找人给她护法,一定不能让高阶修行者靠近她!” “我明白,”赵光额角渗出冷汗,“可我这边没有等阶四以上的高阶修行者。” 二哥……救命啊…… 赵光在心中绝望地呼喊。 嬴抱月上次破境,李稷和姬嘉树都在她身边,可这次破境天阶,她身边一个能保护她的高阶修行者都没有,只有他这个弱鸡。 怎么办…… 赵光还记得当初李稷当初在南楚破境天阶时的可怖画面,心中愈发紧张起来。 “你也别太害怕,”百里策凌看见赵光吓得脸都青了,安慰他道,“按理说天阶修行者破境,会有八兽神来指引。” “她应该还是火法者吧?”百里策凌抬头看向变暗的天空,“朱雀神应该快来了。” “八兽神?朱雀会来?” 然而赵光听到百里策凌的安慰,脸色却变得更加惨白。 “怎么了?难道朱雀神有什么不妥?”百里策凌注意到他的异状,愕然问道。 “不是这个问题,”赵光的表情快哭了,“抱月,抱月她不是火法者啊!” 百里策凌呆住了,“你说什么?” 她怎么会不是火法者呢? 赵光并不知道百里策凌和嬴抱月的渊源,只以为这个起义军首领是在草原上待久了,不了解世事。 “前秦公主嬴抱月出身稷下学宫水院,”赵光哭丧着脸,“抱月她是水法者啊!” 虽然嬴抱月破境的场面自神舞境开始就一次比一次特殊,水法和火法都会同时出现,但她毫无疑问还是个水法者。 赵光比谁都清楚水法者破境天阶的可怕,因为他曾经亲眼目睹过一次。 直到半年前李稷破境成功前,山海大陆上已经有八年没有水法天阶的诞生。 “如果她是水法者,那……” 百里策凌的脸也白了,“青龙神已经不在了。” 指引水法者的神灵已经消失了,那么嬴抱月这次破境天阶,谁会来呢?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六十三章 海底 围观者们心思各异,但嬴抱月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整个人此时进入了一个很难形容的状态。 对她而言破境早就应该驾轻就熟,连破境天阶她都不是第一次,可直到她被天地元气包裹起来的时候,嬴抱月才意识到她要破境了。 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她不是被情势所逼不得不破境,而是她体内的天地元气满的快要溢出来了,不破都不行。 上一刻她还在感受着神魂和身体融合的感觉,下一刻经脉就忽然撑到让她意识模糊。 和之前吸收一点点神魂碎片不同,这一次她一次就找回了一半的神魂。虽然都是她自己的,但这些神魂是属于等阶二少司命的神魂,一次性吸收这么多,对于她现在这副等阶四的身体而言,简直堪称恐怕。 神魂融合的短短一瞬之间,她的肉体就到了濒临崩溃的状态。 这时嬴抱月才明白,为什么之前在禅院的地底,她会回到过去的记忆之中,过去的记忆幻境中徘徊一个多月之久。 这是她的神魂在保护她。 如果没有这一段时间的消化,一下子接受那么多记忆和魂魄,她很可能当场就崩溃了。 可即便有了缓冲的时间,这一半神魂还是瞬间将她推到了天阶位置。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经脉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嬴抱月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初阶大典上强行破境的时刻。 那时候她已经做好经脉破裂而亡的准备,但没想到当时她的经脉的确是破裂了,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恢复,因此捡回了一名。 哪怕对于天阶修行者而言,经脉上的损伤都是极难恢复的。 嬴抱月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当初在南楚她破裂的经脉为什么会恢复。那般的愈合能力,简直只有神灵才能拥有。 可当时受到诅咒,几乎不被任何神灵所接受的她,为什么会拥有神灵的能力? 奇怪,她为什么忽然会想起初阶大典时发生的事? 她不是在破境天阶吗?为什么会想起人阶时候的事? 浑身剧痛加剧,嬴抱月的意识愈发模糊,整個人的魂魄像是被抽离出了肉体,逐渐上升。 在朦胧的世界里,嬴抱月发现自己回到了南楚的上空。 她看见了一场大雨,大雨里有一名少女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跟着一名少年踏入一片空地,跨过一道石刻的大门。 大门里伫立着四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风、火、水、雷四个大字。 是了。 这是上四宫筛选时的事。 嬴抱月漂浮在稷下学宫的上方,望着大雨中在石碑下饱受奚落的那名少女。 她点不燃火石,放不起风筝,引不来雷电。 那个时候她还明白,她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她身上的那个诅咒。 “诸神厌弃,不复轮回。” 按照这个诅咒,她此生原本无法修行,任何一位神灵都不会接受她,她无法修行风火水雷任何一种剑法。 她上辈子用的最得心应手的火法这辈子再也无法唤醒,她失去了所有的天赋,本该变得一无所有。 当初在南楚参加初阶大典时候,是嬴抱月此生最为困窘的时刻。 可就在她几乎陷入绝境之时,一个之前她从未了解过的剑派接受了她。 她明明应该被诸神厌弃,可却唯独能够修习水法。 为什么呢? 嬴抱月漂浮在天上,静静望着下方的那名少女走入水院,从此开启新的修行人生。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水法拯救了她。 一个她上辈子从未打过交道的神灵,成为了她侍奉的对象。 青龙神,真的不在了吗? 画面流转,一道水龙卷冲天而起,嬴抱月看见了站在森林外的少女。 是李稷破境天阶的那一天。 她看见腾蛇对着想要闯入的自己,撕心裂肺地咆哮。 “你这是去送死!这是青龙神的位阶,我都帮不上忙的!你又能做什么!” 是啊。 能引导水法者破境天阶的唯有青龙神。 可为什么那个时候她就那么笃定,她能够将陷入狂乱的李稷给带出来呢? 嬴抱月依然不知道,只知道在看见那道水龙卷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强烈地响起,她一定要去,一定要找到他。 然后,她真的找到了他。 狂风骇浪,人生风雨,天道苍茫。 在她原本不可能靠近的毁天灭地的狂暴暗流之中,她的手穿过了风雨,抓住了他。 在她的手握住李稷的手的那一刻,世界从毁灭变为新生,李稷恢复了神智,原本汹涌碰澎湃的龙吸水在一瞬间平息,化作静静细雨。 那个时候嬴抱月不知道李稷那一夜都经历了什么,可现在她知道了。 因为她正在经历同样的过程。 “嬴抱月!” “还活着吧?!” 伴随着赵光撕心裂肺地呼唤,混沌中的嬴抱月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混乱狂暴至极的世界。 西戎草原上极端缺水,所以她并未掀起巨大的水龙卷,但狂乱的天地元气卷起无数草叶尘土,昏暗疯狂的如同世界末日。 耳边只有风声,可在狂暴的深处,是死一般的安静。 她能够看见赵光等人在风暴外疯狂地呼喊,可除了最开始的一声外,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做不出任何的回应。 在至高的顶点之上,是令人绝望的孤寂。 将所有的一切都淹没的死寂,她整个人仿佛浸泡在深海之中。 暗无天日的,只能让人就绝望地静静沉下去的深海。 她孤身一人,找不到出去的路。 连意识都逐渐变得空白,那些支撑她一路走来的记忆,开始一片片消失。 嬴抱月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慌,她知道她这是在识海中迷路了,等到意识完全消失,她就会变成失心的疯子。 可不管她怎么拼命地去看,拼命地呼唤,一切都如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回应都没有。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失去五感。 可在至深的水底,她连感觉都要消失了。 巨大的疲倦袭来,嬴抱月发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 不,她不能睡! 嬴抱月拼命地想动起来,却发现手脚不听使唤。 呼。 呼哧。 呼哧。 海底深处,少女的呼吸从急促变得迟钝,即将消失。 就在这个瞬间,嬴抱月的后背忽然一痛。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六十四章 原来 痛! 后背肩胛的位置针扎般刺痛了一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破出。 疼痛让嬴抱月神智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挣扎着睁开眼,终于在混沌的视野中看见了一抹小小的火苗。 “那是……” 火光如豆,却犹如黑夜中的灯塔,让她不至于发疯。 嬴抱月睁大眼睛,原本涣散的意识逐渐凝聚起来,重新能够看清四周的模样。 那一抹火苗在障壁外闪烁着,摇曳着,无法指引她的前路,只能让她的意识维持清醒。 她周围依然环绕着厚厚的障壁,看不清出路。 “呼,好险。差一点意识就散了。” 风暴之外,一只火红色的小鸟蹲在赵光的肩头,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光靠我果然还是不够啊。” 赵光僵在马上,大气也不敢出。 肩膀上那只鸟并不重,他却觉得仿佛压着一座山。 听见小红鸟叹气,他抖抖索索地开口,“朱雀神大人?” “嗯?”小红鸟转过脖子,“不用叫我朱雀神,我不过是个分身而已。” 西戎太远,本体实在是不可能过来,让金翅大鹏跑到白狼王庭这么深的地方来也不安全。祂只能在草原上临时夺舍了一只鸟现身。 唉…… 小红鸟又长长叹了口气,“累死个鸟了。” 祂当个火法兽神也实在是不容易,之前从未有火法者跑到西戎草原来破境,好不容易来一次活就得跑这么远。 虽然肩上的鸟只是個分身,赵光依然被吓得够呛。还好不是本体,如果是的话他现在大概已经被压死了。 赵光之前没想到,朱雀神真的会亲自过来,难道嬴抱月实际上是个火法者不成? 不管火法水法,有神来就行! 赵光宛如找到了救命稻草,满眼期盼地望着小红鸟,“神灵大人,求您救救抱月!” “你别看我,我救不了她。” 小红鸟歪了歪鸟头,盯着风暴中的少女,“我就是个打酱油的。” “打、打酱油?” 什么意思? 赵光一头雾水,但又不好质疑兽神的话,神说的话都是神谕,必然都是有深意的。他只好捡自己能听懂的问,“兽神大人,您刚刚说抱月意识散了是什么意思?” “你没看见?噢,你是看不出来,”小红鸟嫌弃地看了一眼身边境界低微的少年,“那丫头刚刚情形十分凶险,差点彻底失去意识了。” 修行者在破境中如果失去意识,哪怕活下来都会变成失去心智的废人。 “是兽神大人唤回抱月的神智的吗?” 赵光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谢谢,太谢谢您了。” 原本他很害怕肩上这只鸟,此时却万分庆幸。如果朱雀神赶来的再晚一点,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和李稷交代了。 “不用谢我,”没想到小红鸟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刚刚是她自己清醒过来的,我不过是在她醒来后稳定住了她的神智。” 原本嬴抱月整个人都要彻底沉入风暴中,但不知她受到了什么刺激,忽然惊醒了过来。 “抱月自己清醒过来的?” 赵光呆住,眼中忽然浮现出一缕希望,“那是不是说,她自己就能破境成功?” 也许真的有人能在没有八兽神指引的情况下破境天阶呢! “那怎么可能?” 小红鸟无语地瞥了赵光一眼,“她是人不是神。若是破境等阶二还好说,但等阶三是化神之路的第一道坎,人是不可能找到方向。” 只有神兽在破境天阶时不需要指引,因为它们已经当了许多年的兽,天生就知道如何和天地元气相处。 可人破境天阶不一样,那是重新换个活法,连身体构造都要彻头彻尾改变。 再天才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天生就会当神。 “当年连林书白破境天阶的时候,可都是老子我引的路呢,”小红鸟撇嘴,“这丫头再厉害也不可能自己找得到去天阶的路。” “那您快帮她啊!”赵光快急哭了,“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修行者破境,拖得越久成功的几率越低, “不是我不帮她,”小红鸟无语望天,“我刚都说了,只靠我一个不行。” 嬴抱月如今虽然算是水火双修,可她这辈子成为修行者的时候,走的是水法的路子, 如今她这副身体的构造,还是以水法居多,兼具一点火法。 这也是祂能感应到她破境能起一点作用,却无法起决定作用的原因。 “她这样子,必得青龙神来才能救的出来。” 小红鸟蹲在赵光肩头,望着眼前越来越剧烈的风暴,目光忧郁。 “这辈子,我叫不回她了。” 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得青龙神来? “朱雀大人,青龙神不是已经……” 赵光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朱雀神难道不知道青龙神已经不在了不成? 难道是同为神灵,朱雀只是客套一下,不好说另一个兽神已经死了。 可当初李稷破境的时候青龙神就没出现,作为一个东吴人,赵光早已不对那个消失多年的神灵抱有希望。 出人意料的,小红鸟瞥了赵光一眼,“你难道以为青龙神死了?” 不然呢? 等等…… 这可是朱雀啊,从朱雀嘴里反问出来的话啊! 赵光眼睛倏然瞪圆了,“青龙神难道没死吗?” 因为太过震惊,赵光甚至觉得一阵眩晕。 “尸体又没找到,怎么就能确认那家伙死了?”小红鸟直直望着眼前的风暴,“你们人都讲究一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兽神难道不比你们人更能活吗?” 哪怕被人谋害,也没那么容易消泯。 “可是……” 赵光张口结舌,“明明那么多年都没有气息……” 他已经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了,“我二哥破境的时候,青龙神明明都没来……” “对了!”赵光忽然福至心灵,“您说修行者自己无法光靠自己突破天阶,可我二哥破境的时候,明明没有八兽神的指引,也化险为夷了!” 李稷可以,为什么嬴抱月就不行呢? 朱雀刚刚的话也太绝对了! 赵光得意起来,以为自己找到了兽神的漏洞,却没想到朱雀下一句话直接把他说懵了。 “八兽神没来?” 小红鸟的豆豆眼瞥了他一眼,“伱这孩子在说什么傻话?” “东吴昭华君破境天阶的时候,青龙神的气息明明出现过。”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六十五章 恩仇 青龙神,在南楚,出现过? 赵光整个人都在风中呆滞了。 “不怪你吃惊,”小红鸟体恤地用翅膀拍拍赵光的脑袋,“九年前青龙神的气息的确彻底消失了,连我都差点以为那家伙死了。” 只是对于兽神漫长的寿命而言,九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又不是消失了几百年,所以祂没有对青龙神的死亡下定论。 毕竟在八兽神中,青龙神年纪最长实力最强。如果真的遇到兽神都无法解决的危机,恐怕也只有青龙神能找出手段解决。 朱雀神并不清楚当年青龙神在和白犬神的大战中到底遇到了什么,毕竟祂和青龙神的关系不算好。八兽神中只有应龙和青龙神关系要密切些。 但那场大战的可怖,哪怕当初朱雀远在南楚都清楚地感知到了动静。 白犬作为邪神直接被诛灭,最近这段时间才有点复苏的迹象。由此可见当初青龙打那家伙打的有多狠。 陷入回忆的小红鸟抖了抖羽毛,有些心有余悸。 近二十年才崭露头角的修行者,是无法理解白犬神当年的恐怖的,甚至会觉得青龙神作为八兽神之首,当年和白犬神两败俱伤极为丢脸。 对于这种人,朱雀神只想骂上一声蠢货,并把他送回二十年前。 小红鸟的眼中浮现出厌恶之情。 修行邪术是直接夺万物的造化,这可比走正道容易多了。当年白犬神正如日中天的时候,祂和腾蛇曾经联手和其对决过一次,结果双方都不是白犬的对手,还差点把自己搭上。 白犬神当时修行的邪术能够对其他兽神的身体造成侵蚀,且那种侵蚀还是不可逆的。 当初祂和腾蛇联手对战时,祂的一只翅膀被白犬的黑泥给泼中,险些波及全身堕入邪道,是姬墨及时用剑将祂半边羽翅削去,后果才没有不堪设想。祂至今都没有恢复,实力大减,姬墨也只能一直闭关,助祂疗伤。 而腾蛇如果不是林书白当初用剑法给祂挡住了白犬神的一击,下场恐怕比祂更惨。 白犬神不仅是修行界的败类,更是正统兽神的克星。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后来在最终对决白犬时,青龙神没有让其他任何一位八兽神插手。 祂选择了在旷野之上和白犬一对一对决,孑然一身解决了这个大祸患。 只有应龙曾经偷偷跑去给青龙神助阵,而这次助阵应该也导致了祂后来被黑泥侵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看到以邪神的姿态出现在东吴中阶大典上的应龙,朱雀神一眼就看出了是谁的手笔。 应龙被邪神彻底侵蚀固然十分可怜,可从那個时候开始,朱雀心中就开始浮现出一个想法。 白犬没有被彻底消灭,那么青龙神会不会也没有死呢? 青龙神的消失本就十分蹊跷。 小红鸟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祂并不知道当年为了消灭白犬,青龙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据当初曾经远远旁观过那场神灵大战的修行者说,在白犬神的身躯彻底消失后,青龙神还支撑这庞大的身躯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才飞上云端消失在东方。 只不过,据说当时青龙的半边神躯和鳞片上都染上了黑泥,看上去半黑半青,亦正亦邪,极为可怖。 但最终青龙神并未被彻底侵蚀,成为邪神。 其他八兽神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如果连青龙都变成邪神,那修行界就真的完蛋,真没有谁能收拾局面了。 但为了拯救这糟糕透顶的世道,青龙神付出的代价是巨大。 青龙神再未在其他八兽神面前出现过。 祂的气息先是变得极度微弱,随后在九年前又彻底消失。按理说神灵即便变得虚弱了,也不至于突然间就彻底消失。 除非有外力干预。 小红鸟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若有所思。 当年,青龙神的力量虽然衰弱了,可全修行界都在寻找祂的下落。这其中大部分的目的不是为了救祂,反而不怀好意。 青龙神是为了救世才变成了那般模样,然而讽刺的是,当修行界从濒临崩溃到恢复元气后,没有多少人记得青龙神的功绩,反而惦记起青龙神的神躯。 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青龙神拥有八兽神中最高的神格和最长的寿命,祂身上一鳞半爪对于修行者而言都犹如灵丹妙药。 谁都知道青龙神重伤后极为虚弱,如果谁能捕捉到虚弱的青龙神,那必然能一步登天。 当年正是林书白成为人神,嬴帝的修行体系被验证的时候。 以人之驱,比肩神灵!这是多么大的成就! 亲眼看见真的有修行者突破了等阶一,获得能和神灵相媲美的力量,整个修行界都陷入了癫狂。 可对于那些多年来都破境无望的修行者而言,要如何成为人神? 既然无法靠自己的力量修炼成神,那么……如果吃掉神灵,获得兽神的力量,那不就能肉身成神了吗? 小红鸟的胸口泛起一股恶心。 疯了。 真的都疯了。 当年林抱月这个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出现的时候,吃了她就能破境的谣言就曾经传遍大陆。在青龙神重伤隐匿后,这种说法再次在修行者中不胫而走。 说白了,不过是想要欺凌弱者。否则就不会去追杀幼儿和伤者。 吞噬他人获得力量,本就是邪道。 小红鸟眼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厌恶之情。 明明这群人是被青龙神拯救,才能好好活在这世上。如果祂是青龙,看到这群人恩将仇报,反而想要吞吃受伤后的自己,不知该有多寒心。 小红鸟呼吸急促起来,只想一下祂都火冒三丈! 所以后来其他八兽神从未主动寻找过青龙神,就是担心被其他人察觉到祂的行踪,反而害了祂。 九年前发现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的时候,朱雀反而放心了些。至少再也不用担心受伤虚弱的青龙被那群混账给发现了。 可费解的是,就在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的一年后,祂的气息又短暂地出现了。 时间极短,犹如昙花一现。 这可把朱雀吓得够呛,因为那一刻连祂都能察觉到青龙神的位置。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六十六章 推理 既然其他兽神能察觉到,那么青龙神的敌人必然也能察觉到。 且青龙神的气息出现不久后就消失了,修行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所以那家伙特意现身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管是为了什么,只要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朱雀都无法理解为何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出现。 既然要销声匿迹,那就藏好一点啊! 小红鸟忍不住在心中呐喊。 虽然青龙的消失给兽神和修行界都带来了大麻烦,祂作为实力仅次于青龙的兽神也被迫背上了沉重的担子,但朱雀内心是赞成青龙神选择销声匿迹。 因为在朱雀看来,青龙神是被自己亲手拯救的修行者们给背叛了。 如果换做祂,不把修行界闹个天翻地覆,弄死那群忘恩负义的修行者是绝不会罢休的。但青龙神,最终却没有选择惩罚任何人,而是独自消失了。 小红鸟深深叹了一口气。祂不知是该感到悲哀,还是感到愤怒。 如果青龙神就那么彻底神落,这世道真是个该完蛋了。 好在老天有眼,八年前再次感受到青龙神气息的时候,朱雀虽然担惊受怕,却也感到了一丝安慰。 那一次青龙神出现气息的时间也很短,但重要的是和之前那种虚弱的状态比起来却十分不同。 虽然并非是恢复到全盛期的状态,却展示出了独属于神灵的威严和压迫感。 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但这一次出现的气息,让朱雀坚信青龙还活着,而且还依旧保持着第一兽神的位阶。 但正如修行者在受到重创后会退境一般,兽神在重伤后位阶也会受到影响。 青龙神子东方仪的退境,就说明青龙神的力量的的确确是衰弱了。 连自己的神子都顾及不到,青龙神残余的力量别说兽神了,恐怕连普通神兽都比不上。 可在那般险恶的情况下,青龙神到底是如何保持住作为最强兽神的位阶的呢? 这一点朱雀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在八年前倏然现身了一次后,青龙神就再次陷入了沉寂。在此期间,水法几乎遭受灭顶之灾,山海大陆再无优秀的水法者诞生。水法也从曾经能和火法并称的最大流派迅速衰弱到无人问津。 如果不是水院还有几个在苦苦支撑,水法者也许就这么在山海大陆上绝迹也说不定。 但比起水法者的存亡,朱雀神更关心青龙神的下落。 好在终于让祂等到了。 有了八年前的那一次现身,对于八年后青龙神的气息再次出现,小红鸟也就没有那么意外了。 因为水法者的稀少,所以东吴昭华君李稷的存在就显得十分特别。以李稷修行境界提升之速,如果他不是個没有前途的水法者,恐怕很早就会遭到修行界的扼杀。 青龙神自身的隐匿,反而给水法者挣得了一丝生存空间。 当李稷孤注一掷选择在南楚破境天阶时候,当时朱雀都不得不赞上一声勇气可嘉。 连祂们这些兽神都说不准青龙神是否能再现世,一个半大小子敢豁出去命来挑战,是真的勇。 大概正因如此,他才能获得那位特殊的神灵的青睐吧? 毕竟以青龙对人类的那颗仁慈之心,的确无法看着那么一个可造之才就这么死去。 唉…… 这就是青龙。 “青龙那家伙是个心软的主,”小红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用喙理了理胸前的羽毛,拍拍赵光肩膀,“你兄长当初破境遇到难关时祂都出现了,大概也不会就这么放任嬴抱月就这么死在这里。” 凡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嘛。 小红鸟一副很懂的样子,赵光却听傻了眼。 “不是……” 赵光都快怀疑李稷破境时他这个人是否真的在那里了,“那天青龙神真的来了吗?祂……请问龙神大人当时是如何显现的?” 难道是因为他境界太低了,才看不到神灵现身? 可是当初腾蛇神从澜沧江里跳出来的时候,他明明看见了啊! “嗯?你当时在现场?” 小红鸟后知后觉,“怎么,没看见青龙吗?” 赵光的确是没看见任何和“龙”有关的东西,小心地问道,“请问,青龙神大人尊颜长什么模样?” “长什么模样?” 小红鸟愣了愣,青龙神的本体有遮天蔽日般庞大,当年连化形后的人形分身都异常引人注目,如果出现赵光不可能没注意到。 水火相克,李稷破境时的屏障异常的厚,朱雀当时是并未看清现场的画面,只是隔着很远感受到了青龙神的气息。 本体是不太可能出现,分身也没去吗? “你仔细回忆一下,现场有没有出现那种……长得不太正常的人?” “长得不太正常?”赵光嘴角抽搐了一下,“什么意思?” “唔……”小红鸟皱了皱眉头,不太情愿地开口,“硬要说,就是好看得异乎寻常,不像是人能够长出的模样。” “这……” 赵光呆滞了一瞬,“当时风暴大的异乎寻常,没有任何陌生人靠近。” “也许不是人的模样,”小红鸟用翅膀比划了一下,“也可能是像我现在这样,附身在其他鸟兽身上。” “你有在现场长得异常漂亮的蛇、长虫一样的东西吗?” 总觉得这家伙是在夸祂自己…… 赵光倒是没有连地上的虫子都注意到,但当时李稷掀起的水龙卷几乎导致方圆十里鸟兽逃亡,根本没有小兽能靠近。 “不会吧?真的什么都没有?” 小红鸟望着赵光困惑的脸,睁圆了鸟眼。 难不成还真是诈尸了不成? “你再想想,当时真的没有活物靠近你二哥吗?” “如果说活物的话,是有的,”赵光脸色有些苍白,“只有一个。” 如果说到靠近,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对,应该就是那个!”小红鸟眼睛一亮,“快说,是什么?” “不管长什么模样,那一定就是青龙神!” “那位。” 赵光指了指风暴之中的嬴抱月。 “当初二哥在破境的时候,唯一进入风暴之中,和他有所接触的人,就是抱月。” “抱月当时境界很低,但非要进去,谁拦也不听。” “她进去后,的确没过多久,风暴就停了。” “二哥后来就破境成功了。” 赵光话音落下。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所以……” 赵光艰难地开口,“抱月是青龙神?”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六十七章 感应 “这……应该不可能吧。” 面对赵光的问题,小红鸟呆滞了三秒,随后下了定论。 虽然赵光这个问题听起来很蠢,却完全基于自己刚刚的推理,小红鸟否认得很艰难。 但再艰难,祂也不认为嬴抱月会是青龙神。 退一万步,青龙神首先根本不可能会是个人。 “不会是人?”赵光傻傻地问,“为什么?” 朱雀神都能变成一只鸟,神灵怎么就不可能变成一个人呢? “附身和化身不是一回事,”听见赵光的嘟囔,小红鸟火冒三丈,“且不说神灵根本不可能转生,就算转生,那也是自寻死路!” “为什么?”赵光从未听过这些观点,继续傻傻发问。 “我问你,把一片海的水全灌到一個瓷瓶里,会怎样?”小红鸟问。 “能怎样?”赵光愣愣道,“这怎么灌的进去?” 海水的量和瓷瓶的容量差别也太大了,根本不够装。朱雀神为什么会问这么明知故问的问题。 小红鸟板起脸,“那如果硬要灌呢?” “那……”赵光张口结舌,眼前骤然浮现出瓷器被撑破的画面。 “看来你明白了,”小红鸟面无表情道,“大海好比神灵的灵魂,瓷瓶则宛如你们人的身体。” 既小,又脆弱。 “如果硬要将兽神的灵魂注入人的躯体,那么不等注完,瓷器就会破裂。” 除非是极为高阶的修行者,肉身和经脉都经过了千锤百炼,才能变成海量的容器。即便如此,至少也要等阶三以上的神子和人神的身躯,才有可能容纳那么巨量的灵魂。 可神子和人神自身的神魂本身就已经修炼的很强大,哪怕是兽神也无法强行夺舍,只能两败俱伤。 所以兽神化身为人,这本身就是个不可能出现的事。 哪怕有神灵或神兽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做了这种选择,要不了多久祂就会跟着选择的那个容器一起陨灭。 古往今来,从来过没有成功的例子。 “好吧,”赵光听明白了,“可如果不是抱月不是青龙神的化身,那我二哥破境成功到底怎么回事?” 他打量着小鸟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是您弄错了?青龙神根本没有出现?” “不可能!”小红鸟断然否认,“我绝不会弄错的!青龙神当时绝对出现了!” 可这样就无法解释他所看到的。 赵光锁紧眉头,“那是青龙神附身在了抱月身上?” “兽神附身只能找同种的生灵,不会附身在其他人身上,”小红鸟思考了一下,目光凝重起来,“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看见小鸟的眼神,赵光觉得有些不妙,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那种可能,你们见过,”小红鸟道,“就是寄生。” 赵光脸色变了,“就是像……淳于夜和白犬神那样?” 小红鸟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 赵光如遭雷击。 淳于夜被白犬神寄生的模样,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只是耳闻就觉得极为恶心。 “寄生会吞噬宿主的寿命,”小红鸟深吸一口气,“是彻头彻尾的邪道。” 祂实在不愿意对青龙神进行这种恶意的揣测,但眼前的一切却又由不得祂这么想。 祂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可能了。 “如果真的是寄生……”赵光僵硬地问道,“会怎么样?” “先等着看吧。” 小红鸟望着被风暴团团包裹的嬴抱月,眼神变幻莫测。 如果嬴抱月真的被青龙神所寄生,龙神不会放任宿主死去,一定会在危急时刻出现。 但小红鸟真的不希望看见那一幕。 祂紧盯着风暴,心情复杂。 就在小红鸟和赵光交谈的这段时间,他们并非什么都没做,而是后撤了近百丈。 风暴实在太大了,连赵光下令为嬴抱月护法的重骑兵都不得在肆虐的风沙中步步后退。 此时此刻以嬴抱月为圆心的百丈之内已无活物的存在。 她破境天阶的阵势已经丝毫不逊色于那一夜的李稷,甚至还有超过的架势。 “抱月!” “嘶,”赵光心中着急往前走了几步,脸颊被风沙击中,立即就被划破了一个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小心!” 小红鸟扇动翅膀将他拉了回来,凝重地望着眼前的龙卷风。 围绕着嬴抱月的风暴此时已经有如刀一般锋利,任何靠近的物体都会被切碎。 连外围都如此,内里的可怖简直难以想象。 风暴最中心的嬴抱月,现在又如何了呢? “朱雀大人……这该怎么办是好?” 看着情况越来越糟,赵光急得脑门冒汗。这时原本被他命令一直呆在后面的那辆马车也顶着狂风靠近了过来,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不顾卫兵的阻拦,从马车中跳了下来。 “赵光。” 听见那个熟悉的女声,赵光转过头来。 “安歌。” 赵光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这里危险,你不要过来!” 姬安歌置若罔闻,顶着狂风一步步走到赵光马下,直直望着远处那个正在高速旋转切碎扭曲的风暴团。 “姐姐,在里面吧?” “我要去见她。” 赵光咬牙,硬着心肠呵斥,“你境界那么低,根本无法靠近,还不快回去!” 姬安歌不说话,只是伸手抓住赵光挂在马鞍边的马刀。 “安歌,伱想干什么?”赵光大惊失色,“你别冲动!” 然而大司命的女儿显然不是他能阻止的,姬安歌拔刀出鞘,以刀为杖,往前走去。 “等等。” 然而一只短短的翅膀,忽然挡在了她脸前。 姬安歌这时才注意到赵光身上蹲着一只怪模怪样通身火红的鸟。 “你是……” 姬安歌呼吸急促起来。 “我是谁并不重要,”小红鸟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远处的暴风团上,“别坏事,快来了。” 什么快来了? 姬安歌愕然不已。 赵光却听明白了,猛地扭头看向嬴抱月的方向,“青龙神来了?” “还没有,”小红鸟快速道,“但再不来,就来不及了。” 风暴中央的气息已经汇聚到了极点,如果青龙神再不出现,嬴抱月将会爆体而亡。 如果青龙神真的寄生在她身上,无论如何都该现身了。 小红鸟屏息凝神。 然而风暴中央只能隐约看见嬴抱月单薄的身影,她身上并未长出什么。 她像是极度痛苦,跪倒在地,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小红鸟发愣,“我猜错了?” “姐姐她……” 姬安歌拼命睁大眼睛看着那个跪在沙地上的身影,泪如雨下。 嬴抱月看上去那么痛苦,却没有人能感同身受,也没有人能救她。 然而就在姬安歌伤心至极时,她的目光凝住了。 “等等,姐姐好像在看什么……” “看?”小红鸟一愣,定睛一看,发现真的如此。 嬴抱月在风暴中抬起头,似乎在定定注视着一个方向。 这副姿态,犹如在等待着一个人。 “她……” 小红鸟脱口而出,“她在等谁?” …… …… 就在西戎草原被风暴席卷,水深火热之时,阿房宫深处,一名女子也在逃亡。 “楼校尉!” “你在哪?” 姚女官提着裙角,在火焰中跌跌撞撞地奔逃。 四周到处都是趁火打劫和慌乱逃亡的宫人,整个阿房宫变成了火海地狱。 姚女官好不容易从王后宫里逃出来,但想起楼小楼今日还在甘露殿外至亲,慌忙跑来寻找他的下落。 然而不管她怎么呼喊,却都无人回应。 楼小楼不会抛下她一个人逃出宫,难道发生了不测? 姚女官越跑越慌,在转过一个墙角时,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啊!” 姚女官惊呼一声,扶着墙站稳,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墙角,跪匐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姚女官吓了一跳,正要尖叫,却发现这个身影有些熟悉。 “昭华君!?”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六十八章 寻觅 面对她的呼唤,李稷跪在墙角一动不动,犹如一块石头。 姚女官跑过去蹲下身,看见李稷的模样,吃了一惊。 李稷脸色苍白,一只手按着胸口,双眼紧闭,眉头紧锁。 姚女官印象中的李稷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哪怕在冷宫里的时候都游刃有余,从未见过他如此身体不适的模样。 姚女官定睛一看,却并未在李稷身上发现外伤,周围也没有打斗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昭华君,你受伤了吗?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李稷没有回应,姚女官鼓起勇气碰了一下他的肩膀,猛地瞪大眼睛。 李稷的身体此时就像一块冰一样冷。 “昭华君,你到底怎么了?” 如果不是眼前之人还有呼吸,姚女官真的以为这是一具尸体。她慌乱起来,伸手摇晃着李稷的身体。 大力摇晃了好几下后,眼前之人终于有了反应。 “咳!” 李稷猛地咳了一声,浑身一个激灵,缓缓睁开双眼。 “昭华君!你没事吗?你……” 姚女官惊喜地开口,声音却戛然而止。只因李稷的眼神,令她觉得非常陌生。 李稷的目光不是她所熟悉的平日那般的淡泊深邃,而是迷茫又懵懂,宛如一个迷路的孩童。 “昭华君,你……”姚女官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李稷摇摇头,“我没事,伱离我远一点。” 既然没事,为何要她离远一点? 姚女官惊魂未定,但天阶修行者的话是一定要听的,只能迟疑地起身,缓缓退后几步。 唰! 几乎就在姚女官退后的瞬间,李稷的身边忽然腾起几道风,绕着他的身体飞速旋转。 姚女官瞪大眼睛,之所以连她都能看见是几道风,只因这风里居然还夹杂着细小的水珠,在火光的映衬下,折射出鲜红欲滴的光芒。 “这是……” 周围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空气里都散发着干燥和焦糊的味道,就在这样的地方,唯有李稷的身边凝聚起了水珠。 水珠不断被蒸发,又不断凝聚,李稷的周身围绕着不断改变形状的水雾,看上去奇异至极。 眼前这一幕犹如奇迹,可奇迹中又夹杂着狂暴。 姚女官看的呆住,脚下忍不住向前迈去。 “别去!” 一只大手猛地从后面把她拉了回去,姚女官的后背砰的一声靠上一副铠甲。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姚女官惊喜地回过头,“小楼!” “我正在找你呢!” 楼小楼也在找她,可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男人的眼中却并无喜色。 他神色严峻地盯着不远处被水雾包围着的李稷,“昭华君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刚刚和谁动手了?” “怎么了?” 姚女官呆呆地问,“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孤身一人倒在墙角,看上去并没有和人动过手。” “没有?”楼小楼愕然,“那他全身的真元怎么会暴走?” “真元……暴走?” 姚女官不懂修行,但并不妨碍她从楼小楼的话里听出不妙的味道。 “他浑身的真元都在外泄,不管怎么收都收不进去,”楼小楼表情一言难尽,“可天阶修行者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天阶修行者对于真元的控制早就修至化境,向来收放自如,不可能出现真元外泄这种低级的行为。 可此时李稷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真元不断外泄。 这只有一個解释,李稷作为一名天阶修行者,正处于失控的边缘。 楼小楼没有亲眼见过天阶修行者失控,但他听说过。 天阶彻底失控后的杀伤力,堪比一场毁天灭地的天灾。如果没有境界更高的修行者压制,后果不堪设想。 可此时整个前秦,根本没有比李稷境界更高的修行者! 楼小楼脸色发白,单手将姚女官夹在腋下,足尖一点,迅速转身离开。 “小楼,你干什么!昭华君还在那呢!” “我们怎么能抛下他!” 姚女官急了,用尽全身力气剧烈地挣扎起来,楼小楼一边要逃跑一边还要压制她,一个不小心姚女官跌落了下来。 “阿姚!” 姚女官在地上打了个几个滚,额头被磕破,忍着浑身的疼痛爬起来。 但她顾不得楼小楼的呼喊,爬起来就往李稷的方向跑。 “阿姚,你疯了!不能靠近他!” 楼小楼从后面拽住她的胳膊,气急败坏地吼道。 “他已经失去理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 “我没疯!” 姚女官尖叫了一声,“我听见了,他刚刚喊了公主殿下的名字!” “什么?” 楼小楼呆住,“你说什么?” …… …… 姚女官和楼小楼争吵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耳中,可李稷却无法回应。 他只希望这两人能逃远一点。 正如楼小楼所说,他此时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全身犹如浸透在粘稠的液体之中,意识越来越模糊。 李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切发生的都十分突然。 一刻钟前,他穿过无数燃烧的建筑,来到甘露殿附近寻找姚女官并顺带准备救火。他正在奔跑的时候,心脏忽然咚的跳了一声。 “咚。” 李稷停下脚步,听见自己胸膛震动的声音。 “咚。” 李稷缓缓跪下身,捂住胸口。 难以想象的疼痛从四肢百骸泛起,最终汇聚到心口。李稷跪在地上低下头,艰难地呼。 周围燃烧的火焰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渐渐地,世界变得万籁俱寂。 一片死寂中,李稷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呼吸都仿佛带着疼痛。 而就在他的呼吸声中,他听见了另一个呼吸声。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的呼吸急促又沉重,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的呼吸声渐渐和他的声音融合到了一起,李稷感到他身体的每一寸律动都被这个声音所牵引。 这一刻,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抱……” “昭华君,你说什么?” 楼小楼和姚女官此时重新回到了李稷的身边,发现水雾之中李稷嘴唇动了动,正在说些什么。 李稷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向水雾外的两人,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抱月,回来了。” 从八年前的时光里,回来了。 他以为他能忘记,原来他一直在等她。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六十九章 离开 “殿下回来了?在哪?” 楼小楼吓了一跳,立马回头去看,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他第一反应以为李稷是说嬴抱月从西戎回来了,可看着李稷的表情,楼小楼意识到了不对劲。 李稷的双眼并没有看向一个具体的方向,而是看向一个虚空的方向。 他像是在透过万水千山,注视着一个人。 楼小楼迟疑地问,“殿下她现在人在哪?” 李稷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的流动,“我不知道,应该很远,还在西戎。” 但比起八年这個时空的距离,此时的她离他更近。 在甘露殿门口感受到八年前的她的那种感觉,李稷已经不想经历。即使和她身处于同一个地方,却身处不同的时空,这种经历说出来都没人相信,他却遇到了。那一刻李稷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咫尺天涯。 好在,她终于回来了。 “既然殿下人还在西戎,你为什么会知道?” 楼小楼望着李稷身边依然狂乱的水雾,愕然不已,“是殿下身上发生什么了吗?” 虽然他觉得不太可能,但李稷此时身体的异常难道和嬴抱月有关? “她……” 李稷停顿片刻,“她正在破境,破境天阶。” 楼小楼和姚女官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一时间都不知所措。 “殿下正在破境天阶?” 他们两人离开嬴抱月的时候,她境界还低,这才过了多久,嬴抱月居然就要升天阶了? 这正常吗? 向来稳重的楼小楼都大惊失色,毕竟破境天阶的凶险只要是个修行者都心知肚明。 “殿下她还好吗?等等……” 楼小楼慌乱过后,才后知后觉地问,“殿下人在千里之外,为什么昭华君你会知道她在破境?” 就算高阶修行者和水法者之间或多或少存在点感应,可这也离得太远了吧? 若是嬴抱月人在前秦也就罢了,可她现在人都在永夜长城之外,看李稷的表情,这人居然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如果这是天阶修行者的能力,也太邪乎了吧?哪怕神子都做不到吧? “是啊,我为什么会知道呢?” 李稷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按理说同为水法天阶即便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存在,那也是在破境成功之后。 可嬴抱月才刚开始破境,成败未知,李稷远隔千里之外就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他闭上眼角,仿佛能够感受到她的每一次呼吸。 这种感觉,就仿佛在甘露殿外遇见八年前的她一般。 而就在感受到嬴抱月正在破境的瞬间,他浑身的真元就沸腾了起来,难以控制。 “这……” 楼小楼无法理解李稷的话。 若是寻常人,此时只会觉得李稷是在胡言乱语,一切都是这人在真元混乱后的臆想。 无奈之下,楼小楼看向身边的姚女官,“阿姚,你觉得这话可信吗?” 他们两人里因为他是修行者,拿主意的往往是他。可李稷此时的话无法用修行者的常识来解释,楼小楼只得向姚女官求助。 毕竟姚女官和李稷打交道的次数更多,刚刚若不是她不顾危险往回跑,他们也不会听见这个情报。 李稷现在的状态很危险,如果涉及到嬴抱月 “我……” 姚女官的确不懂修行者的事,但望着李稷紧锁的眉头,她心一横,“我相信昭华君!” 就当她疯这么一回吧。 “好吧,”楼小楼叹了口气,猛地将手中长剑了地上,“那我相信你。” 既然如此,他就在这等,为李稷护法。 “昭华君,你需要多久能控制住真元?”楼小楼目光严肃,“殿下情况如何,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李稷看向他,正要开口却忽然怔住,像是看见了什么一般,直直望向别的方向愣住。 “昭华君?” 看李稷的反应,楼小楼还以为他看见了什么人。可随着李稷的目光看去,却只有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没有任何人影。 “昭华君,你是看到了什么吗?” 然而李稷此时已经在水雾中闭上了眼,不管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昭华君?昭 华君?” 楼小楼着急了起来,就在他想冒险闯入李稷周身的水雾之中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吃惊的声音。 “校尉,伱怎么在这?陛下正叫你过去呢!” 楼小楼转身,看见自己的副官浑身是血,站在不远处惊魂未定地瞪着他。 “我……” 楼小楼一时间手足无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如果被其他人看见李稷这副模样该怎么办。然而片刻后他发现,副官只是直直望着他,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和姚女官身后的李稷。 怎么回事? “王二,你看不见吗?” “看见什么?”副官一脸焦急,冲过来拽住楼小楼的手臂,“校尉,你怎么还愣在这里?宫里出大事了!” “陛下被人刺杀,您快回去!” 嬴晗日被人刺杀了? 来人身上的血珠洒落一地,姚女官吓了一大跳。又是起火又是君王被刺,同一时间发生这么多事,换作是谁都会反应不来。 “等等,王二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了?还在人世吗?” “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您快和我回去!不然您被当作临阵脱逃,会被凌迟的!” 副官急如星火,拽着楼小楼就往甘露殿内冲。 楼小楼狼狈不已,但事已至此他的确无法再带着姚女官离开,他还没有和宫里彻底撕破脸,作为贴身的护卫,他必须得去见嬴晗日。 临走前,他只能看了姚女官一眼。 火光映衬下,两人两两相望,相顾无言。 楼小楼离开了。 姚女官孤身一人,注视着水雾中闭目不言的李稷。 李稷脸上的青铜面具映衬着火红的火光,犹如一尊石像。 “昭华君,你去哪里了呢?” 经过刚刚发生的事,姚女官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个想法。 那就是李稷很可能已经不在这里,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躯壳。 真正的李稷很可能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可他去哪里了呢? 姚女官在李稷身边坐下,仰望着他脸上的面具,喃喃开口。 “你现在,见到公主殿下了吗?”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七十章 抓住 “昭华君!” 楼小楼和姚女官着急的声音响在耳边,李稷能够听见,却无法回应。 眼前的风景夺走了他的所有心神。 耳边声音明明告诉他自己还在阿房宫里,在那个熊熊燃烧的宫殿外面,可是他双眼一闭一睁之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稷睁开双眼,猛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 “嗯?!” 李稷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后退一步。 他以为这是他的幻觉,拼命摇头,眼前的景象却没有消失。 李稷身处在一片大雾之中,从远处的景色来看,这是一片荒野。 荒野茫茫无际,看不见尽头,尽头处都被浓雾掩盖。 四周没有人烟,没有房屋,没有牛羊。四处是薄霜覆盖的冻土,土上只有大片大片青黑色的苔藓,使这地方显得更加苍茫。 生机泯灭,寂静萧瑟,只有寒风吹过冻土上的声音。 李稷孤身一人站在青黑色的荒野之上。 他脚下是一片几乎垂直的悬崖,犹如被刀斧砍过班锋利,李稷低头看了一眼,也看不到尽头,只能看到浓雾。 这片悬崖也极长,沿着边缘看去几乎延伸到浓雾深处,依然看不到尽头。 这是什么鬼地方?他为什么会到这里? 是腾蛇将他转移了?是他自己创造出的幻境?是识海?还是某个神灵的小世界? 李稷脑子里一连串的疑问,却毫无头绪。 他再也没听见楼小楼和姚女官的声音,更可怕的是,他也感受不到嬴抱月的位置和距离了。 整个荒原之上,真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与世隔绝。 李稷低头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背向悬崖,向相反的茫茫荒原走去。 …… …… 这是什么地方? 嬴抱月被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息弄得精疲力尽,只想闭上眼休息,不想再抗争下去了。 可眼角余光里闪烁着的微弱火光一直支撑着她的意识,提醒着她不要睡去。 可她真的很累了。 她已经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了。 南楚,东吴,北魏,后辽,西戎…… 从棺材里的和亲公主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再到九死一生到达南楚从等阶十一步步爬到等阶四…… 初阶大典,中阶大典,高阶大典…… 她真的很累很累了。 累了这么久,休息一下,应该不过分吧? 她是为了什么,撑到现在都不睡的呢? 说起来……她好像在等一个人? 对了,她在等人。 嬴抱月一个激灵睁开眼,眼中恢复一丝清洗,但很快又被疲惫给掩盖。 她在等谁?为什么一直都不来呢? 怎么还不来呢?再不来……再不来…… 嬴抱月意识模糊起来,自己在等人的念头逐渐消失在脑海。 那个人大概……不会来了吧? 在风暴中,她缓缓地阖上眼睛。 …… “喂,醒醒!”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忽然在嬴抱月耳边响起,犹如一声惊雷把她吓了一跳。 嬴抱月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边的景色已经发生了改变。 原本混乱的风暴和沙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的苍天巨木。 “这里是……” 嬴抱月愣了愣,“云雾森林?” 眼前这景象,毫无疑问是云雾森林。 她怎么会忽然回到云雾森林了?破境怎么样了?西戎兵呢?赵光呢? “你醒了?” 叫醒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嬴抱月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她曾经见过的小小身影站在树下。 是小李稷。 少年身上穿着被鞭子抽烂的衣服,乌发蓬乱,长长地拖在背后,扶着树干正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嬴抱月整个人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看见这少年的模样嬴抱月有一瞬的恍惚,以为她是又回到了刚捡到小李稷的时候。 可下一刻少年的眼神让她醒过神来。 这是小李稷,又不是小李稷。 这不是九年前她刚捡到的那个懵懂的少年,是八年前,李稷睡在树屋里,她离开时见到的另一个小李稷。 和幼年时的李稷不同,这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少年的眼神十分的成熟冷静,甚至有深不可测之感。 这少年曾告诉她,他是小李稷的一部分。在记忆里的时候嬴抱月没想清楚,现在她大概明白了。 这个树影下的少年很可能是李稷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会在特定的时刻出现。 “你认得我了。” 树影下的少年深深地望着嬴抱月,黑瞳里是她看不懂的神情,“你居然能够保留那段记忆。” “按理说你不该记得的。” 嬴抱月知道他指的是她曾经见过他的事,“我为什么不该记得?” “以人的位阶,不该记得我不想让你记得的事。” “你是个例外。” 树影少年苦笑一声,“看来果然没错,是伱设的那个阵法的作用吗?你身体里应该有我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嬴抱月原本思绪就混乱,被这少年的话搞得更乱了。 “什么叫我身体里有你的一部分?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树影少年轻声道,“重要的是,你不要忘记你是谁。” “我是谁?” 嬴抱月愣愣地重复。 “你是嬴抱月,也是林抱月,”少年拖着脚腕上的锁链走到她面前,仰面望着她,“你是火法者,也是水法者。” “你更是救了我,和我分享生命的人啊。” 少年的双眸浩瀚如星海,仿佛有着满天的星辰。 嬴抱月怔怔睁大眼睛。 “你是……” 不等她问完,嬴抱月脚下一空。 她所在的地面忽然如山崩一般,忽然塌陷! 山崩地裂,震耳轰鸣。 嬴抱月随着塌陷的土石一起下落,看着上方少年的脸逐渐远去。 “不要忘记,你曾和我许下的承诺!” 少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承诺? 在铺天盖地的失重感里,嬴抱月想起了在桥边她向这名少年许下的承诺。 “我们下辈子再相遇吧。” “下辈子,我们一定能够,再次相遇。” “如果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么下辈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她答应过他,会再次找到他。 她答应过他的。 嬴抱月随着土石不断地下落,总觉得这种从高处坠落的感觉,之前她也遇见过。 是了,当初在阿房宫她被黑衣人追杀的时候,也曾失足从宫墙上摔落。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得救的? 是了,她被人拉住了。 在铺天盖地的土石之中,嬴抱月拼命地向上伸出手去。 狂风之中她的身躯几乎完全被掩埋,只有一只手伸了出来。 越过无数的时光,无数的艰辛,无数的岁月。 她努力地往外伸去。 下一刻,她掌心一暖。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七十一章 想念 那个人的手掌微凉,原本并不算很温暖。 但就在两人的手相握肌肤相触的瞬间,嬴抱月听见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扑通,扑通。 这是心脏跳动的声音,是活着的声音。 由他们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开始,暖意滋生,顺着她的手臂温暖至她的全身。 身边的浓雾与寒风缓缓散去,嬴抱月仰着头,看见了那只手主人的眼睛。 透过厚重的青铜面具的眼窝,她所熟悉的那双黑眸睁得大大的,正吃惊地望着她。 这和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可不一样。 那个时候这个人盘腿坐在棺材里,满眼严肃,即便在深更半夜从荒郊野岭的地窟里捞出了一個人,却依然八风不动,冷静从容。 可此时此刻,那个素来淡然的人望着她,失去了冷静和淡定。 李稷的眼神很奇妙,像是一个在荒野中跋涉许久的旅人突然看见了绿洲一般,想相信却又怀疑是海市蜃楼。 明明是这么严肃的时刻,嬴抱月却忽然很想笑。 就在她脸上露出笑意的时候,李稷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嬴抱月不知道,他的确是在荒野中跋涉了很久。 身处这片空无一人的荒野,他一开始是往悬崖反方向走去,可一直都走不到尽头,不知走了多久,李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猛地转身重新往悬崖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重新到达悬崖边的事时,李稷发现悬崖边的雾变得浓了许多,靠近悬崖边上,宛如身处于重重云雾中。 这种情况下靠近悬崖边原本极为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踩落下去,可李稷心中却莫名有一种冲动驱使着,他梦游一般,一步步向悬崖边走去。 半只脚掌都踏出悬崖外,李稷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他这才醒过神来。 按理说他应该立刻后退,可李稷莫名地低下头,往崖底看去。 底下依然是看不见尽头的浓雾,失重感传来,李稷知道自己下一刻就要摔下悬崖,可他依然没有抬头。 这时就在浓不见底的云雾之中,他看见了一只伸出的手。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很短的一瞬。 在伸出手的瞬间,他仿佛穿过了很久远的时光,看见了很多的过往。 可这一切他此时无法顾及,李稷只知道,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伸出手,抓住了那只手。 随后,他身边的荒野消失了。 悬崖,寒风,冰雪,迷雾,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个占据他全部视野的女子。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李稷怔怔望着从浓雾中逐渐现身的少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但下一刻看见嬴抱月眼中的笑意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他是真的见到了她。 他们两人都知道,此时的对方,就是真实存在的。 两人四目相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伴随着浓雾的消失,两人脚下的雾气化为坚实的土地,李稷手臂微微用力,将嬴抱月拉起。 嬴抱月在他面前站定,李稷的手却并未松开,甚至握得更紧。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手掌交握的姿势相对而立。 身边的雾渐渐变淡,周围战场上的人影印入眼帘,嘈杂的声音响起。李稷向身边看去,隔着水雾,他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军队,甚至看见了和过去打扮得几乎判若两人的赵光。 赵光一身翟王的打扮,正呆若木鸡地站在水雾外。 实在是怪不得他会呆成这样。 刚刚围绕在嬴抱月身边的风暴倏然安宁下来,赵光心中一喜,正要叫嬴抱月的名字,却忽然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只因他看见身处风暴中央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淡淡的水雾从风暴内围弥漫开,隔着淡淡的雾气,赵光看见嬴抱月面前隐隐约约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的身影即便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这……这是……” 一边的姬安歌也呆住了,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听见姬安歌的声音,赵光发现不只是他一个人看见了,这一切不是他的幻觉。 可这突如其来的大变活人,真的可能吗? “二……哥?” 赵光愣愣开口,李稷闻声看向他,目光有些无奈,也带着歉意。 赵光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李稷身体的边缘变淡了许多。 随着水雾的消散,李稷的身影居然也在逐渐消失。 李稷怔了怔,看向对面的嬴抱月。 嬴抱月一愣,却也忽然明白了。 天阶修行者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有建立小世界能力,天阶修行者破境时天地元气汇聚,正是发生时空扭曲的好时机,之前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引起过水龙卷,内部就曾出现过时空扭曲的异境。 李稷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一个神迹,恐怕就和天阶破境所引起的短暂的时空扭曲有关。但随着破境的结束,原本扭曲的时空正在逐渐恢复正常,他也就会回到原本所处的地方。 换言之,他们俩之间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嬴抱月默默看向对面的男人。 自沙城一别,她与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直接说过话,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疏远。他们上次分别时的情景并不愉快,这让嬴抱月愈发不知如何开口。 即便只是手掌相握,她也能感觉到他瘦了很多。 恢复了不少记忆后,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李稷,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她甚至没有想好,再次遇见他的时候该对他说些什么。 他记得过去的事了吗?他知道她是谁吗?在他的眼里,她现在到底又是谁呢? 无数思绪涌起,堵在嬴抱月的嗓子里,让她说不出话来。 李稷深深望着她,似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嬴抱月以为只能她先开口的时候,李稷却率先打破了死寂。 “你……” 李稷有些磕巴,开口有些艰难,可担心战胜了一切,他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嬴抱月一怔,摇了摇头。 她的身体内部正在发生巨大的改变,可比起之前那种混沌的状态和筋脉的疼痛,此时体内的一切都被捋清楚了,不再混乱和疼痛。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找到了方向。 嬴抱月沉默片刻,“为什么来了?” 李稷愣了愣,苦笑一声,“我破境的时候,你不是也来了。” 明明冒着巨大风险,却还是不要命的赶到了他身边。 她破境,他怎么可以不来呢? 嬴抱月听懂了李稷的言外之意,看向他的双眼轻声开口,“你之前不是说,要离我远一些吗?” 李稷一愣,这才想起这是他在沙城和嬴抱月他们分道扬镳时说的话。当时他心魔加重,担心会忍不住伤害到她,才说出这样的话。 当时嬴抱月反应十分平静,他没想到她会一直记得这句话。 “我……” 李稷张了张口,微微垂下视线,“抱歉。” 嬴抱月一怔,她并非觉得李稷有做错任何事,连忙开口,“我不是……”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发现李稷并非是在为这件事道歉。 李稷抬起头,静静望向她的双眼,“我来,是因为……” “我想见你。”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七十二章 发现 “我想见你。” 在回答前,李稷心中转过无数个理由,脱口而出的却只剩下这一个。 嬴抱月想过李稷会说出无数个理由,却没有想到他的理由如此简单。 这就是大道至简吗? 嬴抱月没想到,她面对李稷第一次脑海一片空白,是因为如此简单的四個字。 她从未想到,原本沉默寡言的李稷会说出这种话来。 也许这就是真诚的力量,面对直直望着自己的男人,嬴抱月忽然觉得之前那么多的顾虑都毫无意义。 不管在李稷的眼里她是谁,是他的故人是他的仇人还是认识不久的人,都不重要。 李稷到底是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来了。 而她在心底深处,为这件事,感到高兴。 她很高兴很高兴。 “你……” 李稷说完这句话,似乎也为自己的直白感到意外,磕巴了几下,默默地望着嬴抱月。 这种期待的眼神,总觉得有点熟悉…… 嬴抱月凝视着面前男人漆黑的瞳仁,脑海里闪过小李稷那亮晶晶的眼神。 这让她明白,李稷在等她的回应。 他说他想她,那她呢? “我……” 嬴抱月自以为远比李稷能说会道,可此时面对那明亮的目光,她的嗓子眼却忽然堵住了。 坏了,恢复记忆之后,她反而不会说话了。 可时间不允许她再犹豫了。李稷的身影随着雾气一起越来越淡,望着沉默的嬴抱月,他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但下一刻化为温和的笑意。 “你没事就好,我要走了。” “你气息未稳,一定要小心。” 说完李稷松开嬴抱月的手,缓缓转身。 与其被迫消失,他选择自己离开。 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在沙城时那般干脆利落,动作有些迟缓。 明明上一次主动离开的是他,结果他现在跑来说他想见她,李稷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也不怪嬴抱月反应不过来。 李稷苦笑着摇了摇头,迈步转身离开。 “阿稷,等等。” 听见背后传来这个称呼,李稷愣住。 嬴抱月有这么叫过他吗?她过去一般都是直接叫他名字或是叫昭华。 一种异样的心情从李稷心底升起,他缓缓转过身。 嬴抱月目光有些躲闪,但下一刻她坚定了目光,认真地凝望着李稷漆黑的眼睛。 “谢谢你来救我,我很高兴。” 是吗? 总之她不讨厌就好。 李稷舒了口气,刚想说句客套话回应,忽然被嬴抱月下一句话夺走了心神。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李稷的瞳孔微微收缩。在他尚未理解嬴抱月这句话的意思之前,他胸腔中就骤然传来一阵钝痛。 闷闷的钝痛,痛彻心扉。 他的心脏先于他的头脑做出了反应。 “伱这话什么……” 不等李稷问出嬴抱月莫名说出这句话的原因,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眼前的景色逐渐褪色消失。 他回去的时候到了。 看着李稷急剧消失的身形,嬴抱月慌乱起来,“李稷!” “别怕!”李稷在虚空中努力稳住身形,回头看向她,“我会再来见你的!” 嬴抱月摇头,“下一次换我去找你,我会跑着去见你。” “你记得,一定要发现我啊。” 李稷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男人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下一刻化为笑意。 “嗯。”他点头。 一阵风袭来,吹散了所有水雾,李稷的身影彻底消失。 除了草叶上的几颗水珠,他像是从未出现过。 嬴抱月浑身脱力,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她低下头,怔怔望着地上的露珠。 “姐姐!” “抱月!” 姬安歌和赵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嬴抱月回过头,看向向她奔来的人们。 …… …… “昭华君!” 火焰燃烧的热度拂面而来,李稷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倒在草丛里。他身体一丈之外的草地全都烧成了黑灰,只剩下他所在的这块地完好,他犹如身处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姚女官跪在他身边,发尾全都烧焦了,衣服上布满了焦痕,手上也被烧出了水泡,正焦急地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不是说了……让你离我远一点吗?” 李稷吃力地撑起身体,刚想爬起来,身体却如石头一般沉重,他噗通一声再次摔倒。 嬴抱月留下的那些话依然残存在他的脑海里,李稷浑浑噩噩,意识有些恍惚。 虽然他反应迟缓,却他没有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昭华君!” 一边姚女官伸手去扶他,手忙脚乱中李稷的脑袋正好摔在了她跪坐着的膝上。 “抱歉,冒犯了,”李稷连忙挣扎着想爬起,头发却勾住了姚女官腰边的一件佩饰。 啪的一声,一个锦囊掉在了地上,旁边一簇野火窜来,正好点燃了锦囊上的系绳。 “啊!” 姚女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把推开李稷,慌乱地捡起锦囊拍打上面的火焰。 李稷狼狈地滚到草地上,但他却并未气恼,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多少知道姚女官有个视若性命的锦囊,从来不许其他人碰。 故而看到姚女官不顾烧伤检查锦囊的完整,急的脸上汗都下来了,李稷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怎么样?” 李稷爬起来,走到姚女官身边,担心地问,“烧坏了吗?” 姚女官低着头不说话,翻来覆去地检查锦囊的表面。 系绳上火苗早就被掐灭,只是锦囊的布面上依然被几颗火星燎到,烧出了几颗黑斑。看上去并未烧透,姚女官长长的松了口气,脸上却依然紧张不已,双手紧紧地攥着锦囊,两眼满是愧疚。 李稷看出了对姚女官重要的大概并不是这个锦囊本身,而是放在里面的东西,忍不住开口。 “要不你打开检查一下,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事。” “若有事,我会尽全力赔偿的。” 李稷倒也有些好奇让姚女官这么珍之重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她从未在众人面前打开过这个锦囊,许是什么私密贵重之物? “不方便的话,我就转过去。” 姚女官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对我而言很重要。” 她小心地打开锦囊,将放在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火光下,青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在看清那个东西的瞬间,李稷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七十三章 是你 柔软的青色发带安静地躺在女子的掌心。 上面刺着青龙和“寄”字,每一缕针脚都保持着八年前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熟悉的模样刺痛了李稷的眼睛,他耳边响起那个总在梦中听见的声音。 “我在上面加上了真元的保护,几十年都不会腐烂破损,你就安心用吧,不用再藏在怀里。” “既然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应该是希望你能好好戴在头上吧。” “姐姐,这发带是我的聘礼,你要不要嫁给我?” “姐姐,咦,我的发带去哪了?你看见了吗?” “我没看见,是不是掉到哪去了?” “姐姐……” 姐姐…… …… …… 无数的声音响在李稷耳边,他的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 这条发带如那名女子的许诺,保持着十年如一日的模样,可许下那个诺言的女子,又在何方? 为什么? 为什么这条他找了八年的发带会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会在一名阿房宫女官随身携带的荷包里? 李稷心中乱成一团,伸手想去触摸,却完全无法控制双手的颤抖。 “昭华君?伱怎么了?” 姚女官看见发带安然无恙,先是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就发现了李稷的异常。 李稷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失神落魄地盯着她掌心的发带,眼里的情绪令姚女官十分陌生。 无助,凄惶,茫然,难以置信,无数的情绪混在男人眼里,看得姚女官心惊肉跳。 看到对方想要去碰自己掌心的发带,姚女官的手本能地往后一缩,这個动作不知怎的刺激到了李稷,他身上骤然泛起了真元的风暴。 可怖的风暴以李稷为中心冲天而起,他的头发在狂风中肆意飞舞,犹如入魔一般。 “昭华君?!” 巨大的真元威压下,姚女官跌倒在地,她紧紧将发带抱在怀里,挣扎着向后退去。 “给我。” 李稷克制着拔剑的冲动,向姚女官摊开掌心,双眸如寒冰一般冷。 “不,不不……” 姚女官浑身都被真元压制着不能动弹,双手却依然将发带攥得紧紧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条模样普通的发带有能引发李稷这么大的反应。但她铭记在心,这条发带的主人将东西托付给她的时候,说自己一定会找她取回。 她一定要信守对那个人承诺。 即便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疼痛,姚女官依然咬紧牙关,挣扎着道,“不给……” 她呼吸困难,声音也断断续续,“我不能给你……” “这是一位贵人托付给我的,非常重要的东西……” “贵人?” 陷入狂暴中的李稷一愣,“谁?” “是……”姚女官喘着气,不知自己能不能说。 李稷的黑眸死死盯着地上一副宁死不屈态度的宫女,“是谁把这条发带给你的?” “我……” 姚女官依然在犹豫能否泄露那位贵人的身份。李稷脑子恢复了一些清醒,将释放出的真元压力降了一点,尽量平静地开口。 “以你的本事,我真要抢,你守不住这条发带。告诉我,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这是我的东西。” “这条发带,是我母亲的遗物。” “你的?”姚女官仰起头,愣愣望着面前从暴怒转为悲伤的男人,脑子转不动了,“怎么可能呢?这明明是……”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李稷的双眸如夜一般漆黑,“这条发带是青色的,上面绣着青龙的纹样,一看就是出自东吴王室的东西。” “东吴……” 姚女官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的发带,心脏砰砰直跳,还真是。 “上面绣着一个‘寄’字,”李稷并不想说出自己的秘密,但此时为了得到眼前女子的信任,他选择说出真相,“这是我以前用过的名字。” 姚女官睁大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在保管这条发带的期间当然也仔细端详过发带的模样,可她从未想过发带上绣着的这个‘寄’字居然是一个名字。 说起来“稷”和“寄”的确读起来很相似…… 她保管了八年的这条发带,真的是李稷的东西? 姚女官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李稷的话有理有据,再加上她对李稷人品的了解,她已经信了八成。 如果这条发带真的是李稷母亲的遗物,不怪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这条发带的主人怎么会是李稷的母亲呢?八年前,李稷多大来着? “怎么,你还是不相信吗?” 李稷凝望着姚女官,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宫廷女官,可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 “我……” 姚女官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她珍藏多年的信物,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不是不相信您,”姚女官目光有些纠结,也有些悲伤,“只是这条发带,是我对我非常重要的另一位贵人的遗物。” “是谁?” 李稷眼里泛起浓烈的情感,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答案。 姚女官攥紧手中的发带,眼角滚下泪珠,“这是少司命大人的遗物。” 咚。 尘埃落定。 李稷耳边嗡的一声,怔怔站在原地。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答案,但是怎么会是这个答案呢?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她呢? 丢失这枚发带已经八年,他从瘦弱无力的少年成长为如今能够呼风唤雨的天阶宗师。但此时李稷站在草丛里,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被人追杀在森林里奔跑的少年。 无措,又迷茫。 他缓缓垂下头,坐到了草地上,原本缠绕在他周身的真元风暴全部消失。 姚女官周身压力一松,试探着站起身,看着垂头沉默不语的李稷,小心翼翼地靠近。 “昭华君,你……怎么了?” “告诉我,”李稷将头埋在臂弯里,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般低声开口,“你是如何收到这条发带的?” “她是怎么说这个东西的?她说是她自己的,还是……” 李稷的声音颤了颤,“还是她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抢来的?”姚女官愣了愣,摇头,“郡主大人说这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自然是郡主自己的。” 李稷松了口气,却不知自己该悲还是该喜。 “那她为什么,会将这条发带交给你?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不是郡主大人的什么人,”姚女官的目光迷蒙起来,“八年前,我只是负责打扫国师大人房间的一名小宫女。” “那一天,就在我走进凌霄阁准备打扫房间的时候,看见一个背影和国师大人非常相似的女子站在桌边。” “可仔细一看……” 李稷微微抬起头,“那个人,不是大司命?” 姚女官有些意外他会突然开口,点点头,“对,你怎么知道?” 他为什么会知道? 背影相似的女子,有所预感的离开。 “阿稷,我要去一个有些危险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能否回来。” 八年前,太祖皇帝离世前的阿房宫,那正是一个无比危险的地方。 姚女官的话和他八年前的记忆一点点重合起来,李稷重新将头埋入臂弯,“我听你叫她郡主,在阿房宫里其他人都这么叫她吗?” 姚女官点点头,眼里浮现出崇敬之色,“郡主殿下并非皇亲却受封郡主,人如封号一般明朗温柔,在宫里十分受人敬重。” 郡主…… 昭阳郡主……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李昭。” 昭阳,李昭。 李稷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哽咽。 是你。 原来,一直是你。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七十四章 后知 “昭华君,你还好吗?” 周围的火焰还在燃烧,李稷身上狂暴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可他整个人的状态却让人分外担心。 李稷颓唐地坐在草地上,脑袋深深地垂在膝下,看上去备受打击一般。 联想到刚刚他发出的哽咽之声,姚女官心惊胆战,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李稷说这发带是他母亲的遗物,昭阳郡主不会是他的母亲吧? 可郡主殿下的年纪最多比李稷大个七八岁……这怎么可能呢? 姚女官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无比荒唐,可若不是如此,实在没法解释李稷为什么会有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 或许,不是亲生的? “昭华君……” 姚女官小心翼翼地跪坐在李稷身边,打开自己紧握在胸前的手掌,“这条发带真是你母亲的遗物?” 李稷没有抬头,下巴微微点动了一下。 老天爷,还真是的。 姚女官哆嗦了一下,“请您节哀,我不知道殿下原来还有位长子……” 按照宫中礼法,昭阳郡主是有嬴珣这個儿子的,可没想到殿下居然还有位这么大的儿子。 “什么?” 李稷原本心中正难受,听见姚女官这神来一笔,思绪瞬间被打断。 他抬起头,愣愣看向身边的宫女,“你不会以为昭阳郡主就是我的母亲吧?” “不是吗?”姚女官错愕不已。 “当然不是,”李稷苦笑,正想纠正,神情却忽然变得无比复杂。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他闭上眼睛,“她救过我,也抚养过我,和母亲的确很像。” “抚养?” 姚女官听得傻眼,“您和郡主殿下到底是……” 什么关系? 李稷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望向身边的中年女子。 能让少司命在临终前将这条发带托付给她,证明这名女子的人品值得信任,姚女官也用自己八年的坚守证明了自己的忠义。 想通这一切后,李稷看姚女官的眼神亲近了许多。 “我和她的故事很长,一时半刻很难说清。” “你如果想要知道,等我整理好我的记忆,我可以细细说给你听。可现在我只能说,她是我的恩人,在我年幼的时候曾经救过我一命。” 男人温和的声音让姚女官听得入神,不由得感叹道,“不愧是郡主殿下,救过好多人呢。” 她的一生,的确是如此。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一直从未未变。 李稷深吸一口气,“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么?” 姚女官点点头,她对李稷本就是信任的。只是涉及到这条她保管多年的发带,她刚刚才那么戒备。“我看伱这么珍视这条发带,能和我仔细讲讲,她将这条发带交给你时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吗?”李稷轻声问。 他基本上已经确认了李昭的真实身份,可更多的谜团也在他心底涌现。 李昭当年并非不告而别,既然是她在离开时带走了这条发带,那为什么当初他清晨醒来问的时候,李昭会说不知道? 她又为何要将这条有着特殊意义的发带交给一名宫女? 更重要的是,到底是谁混淆了少司命和李昭的身份? 为什么他当年会亲眼看见少司命杀死了李昭?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多年以来将恩人当作仇人? 无数的疑问萦绕在李稷心中,这些问题姚女官肯定是不知道的,他只能期望姚女官能够记得多一些关于林抱月的细节,让他能从中发现端倪。 “当时……” “殿下先让我帮她更衣,换好祭服后殿下让我出去,她要一个人留在凌霄阁,同时她说她有个很重要的东西,想让我保管,”姚女官仔细回忆起来。 “我当时也很惶恐,我这么个卑之人,怎么能保管殿下重要的东西呢?可殿下却说,正因为是重要的东西,才要交给我保管。” ““殿下说,她不想带着它,去见她讨厌的人。” “讨厌的人?”李稷愣愣地重复着这句话,心往下沉去。 如果他没有猜错,在托付完这条发带后,少司命林抱月去见的那个人,恐怕就是最终夺去她生命的那个人。 联想起之前李昭当年离开小屋时说她要去个危险的地方,李稷心脏剧烈跳动了一声。 八年前,少司命林抱月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她离开云雾森林的时候,不是去赴约,而是去赴死。 “八年前,我傻的很,什么都不懂。现在年纪上来了,有些事渐渐明白了。” 姚女官低头看想掌心的发带,神情哀伤,“殿下当时打发我出去,就有了必死的决心。” “殿下将发带交给我,应该是不希望这个东西落入她的敌人之手吧。” 姚女官并不知道能害死名满天下的少司命的敌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晚上最终林抱月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身亡的。但每当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林抱月孤身一人在地下密室等待死亡时的情景,她的心就一缩一缩的抽疼。 “不希望落入敌人之手?” 李稷失神地重复着这句话,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林抱月选择将这条发带交给一个陌生人保管,可是有件事他想不明白。 “我不明白……” 听见李稷喃喃的低语,姚女官好奇地问道,“昭华君,你不明白什么?” 李稷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当年,这条发带不是我交给她的。” 姚女官吃了一惊,“难道是郡主殿下自己拿走的不成?她……” 出于对嬴抱月的尊敬,她没有使用“偷”这个字眼。 “本来我就是想交给她,”李稷深吸一口气,“可是她并没有要,但她离开的那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却找不到这条发带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条发带。” 姚女官眯起眼睛,若有所思,“昭华君,我冒昧问一下,您把发带送给郡主殿下的时候,有什么别的用意吗?” “我……” 李稷有些难以启齿,但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多年,他实在是很想知道缘由,叹了口气道。 “因为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是我唯一拥有的重要东西,我原本是打算作为聘礼送给她。” 姚女官睁大眼睛,“您对她……” 李稷耳根发烫,话已至此他索性全都坦白,“没错,八年前我曾倾慕于她。” “不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李稷苦笑一声,“所以我不明白,既然她不答应我的求娶,为何又要带走这条发带。” 姚女官看李稷的眼神变了,像是看一般,“您真的不明白了吗?” 李稷一愣,“明白什么?” “原来您真的没意识到,”姚女官长叹一声,“您在这方面还真是有够迟钝的。” 天阶修行者都是这样的吗? “我迟钝?”李稷呆呆地重复。 姚女官看着对面男人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 世人都说少司命不懂人的感情,可并非如此。 那名女子将自己的心藏的太深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 姚女官长长叹了一口气,“因为殿下对您,并非无情啊。” 能让人在临终前只带着那一样东西离开,还能有什么原因? “殿下她,应该很喜欢你。” 她,喜欢他? 李稷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姚女官所说的,脑子真的无比迟钝,才会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 他无措地喃喃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她当年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姚女官瞪大眼睛,忽然心酸起来。 不知是为八年前的少司命,还是为那个将一切都藏在心里的女子。 “昭华君。” 姚女官直直望着李稷的眼睛。 “她是去寻死啊,她怎么能告诉你呢?” 少司命不是不懂人心,而是她的恋心不能告诉任何人。 当她意识到她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她已经要死了。 八年前,那名少女选择孤身一人,怀揣着自己不为人知的爱情,一步步走向毁灭。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七十五章 后觉 “她是去寻死啊,她怎么能告诉你呢?” 姚女官的这句话在李稷的耳边回荡,震得他魂不守舍。 李稷脑袋昏昏沉沉的,无数过去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姐姐,你看见我的发带了吗?” “没有,是不是掉到哪去了?” “姐姐,这是我的聘礼,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信物!” “我母亲只留给我这一个遗物,我这辈子也只会有一位妻子。” “一辈子……” “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再过五年,再过十年,你还会这么想吗?” “我会!” 小男孩的声音无比自信,“未来的事我不能保证。但如果我违背了我的誓言,姐姐你就拿剑杀了我,好吗?” 她当时说了什么? 是了,她说他傻。 李稷站在时光深处,凝望着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女子摸着小男孩的脑袋,“伱都在说些什么?傻瓜。” 李昭望着他的眼神,年幼的小李稷没有看懂,此时李稷才终于明白。 是了,傻瓜。 他是个,大。 天下第一的大。 他自怨自艾地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得到,可她却明明早就将最珍贵的东西给予了他。 还蠢到意识不到自己记忆有问题,将爱人当作仇人,险些酿成大错。 “我叫李昭。” “我嫁过人,还有一個儿子。” “我做了些错事,为了不再犯错,独自一人住在这里。” 因为犯下过错独自一人隐居在云雾森林里的女子,明明没有嫁过人的迹象,却身着孝衣固执地为夫君守孝。 身怀高深的医术和剑术,修行境界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除了当年名满天下的少司命林抱月,还会是谁呢? 怪不得,怪不得。 过去他所怀疑的所有痕迹此时都有了答案。 嬴抱月和嬴晗日嬴珣之间的关系,她在亡者林和永夜长城下流下的眼泪,都有了缘由。 李稷想起调查过的少司命和皇长子嬴苏的那段往事,脑袋剧烈疼痛起来。 “昭华君?” 姚女官注视着李稷的神色变化,担心地问道,“您还好吗?” 刚刚一口气抒发完想法后,姚女官情绪冷静下来,顿时变得惶恐起来。她刚刚都胡言乱语说了些什么啊?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只凭蛛丝马迹,居然就敢妄议郡主殿下和昭华君之间的关系? “昭华君,奴婢刚刚都是胡乱揣测,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李稷回过神来,摇头,“不,我要谢谢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姚女官的话直击要害,犹如晨钟惊雷,敲醒了他。 不过让李稷感到疑惑的是,姚女官只凭只言片语就敏锐地洞察到了八年前林抱月的心思,却似乎还没发现她现在所侍奉的这位主人的真实身份。 “你刚刚说你在等待着要将这枚发带还给它的主人,”李稷试探着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还给她?她明明就在你身边。” “啊?” 呆若木鸡的人这下换成了姚女官。 “原来你真的没有发现吗?” 李稷苦笑,不知是该他点醒她还是等这女官自己意识到。 姚女官没有发现也正常,毕竟一般的百姓是不会相信夺舍这种事的。 “郡主殿下……她回来了?” 姚女官难以置信地望着李稷,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之前的经历,急得快要落下泪来,“是因为我不是修行者,所以看不见她吗?” 看见对方如此赤诚,李稷反而过意不去起来,“不是你看不见她。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会换一副模样回来?” “换一副模样?”姚女官呆呆道,“人怎么可能会变成别的模样?” “你都能坚信一个死去的人会回来,反而不相信一个人能换一副身体?”李稷苦笑,“不过我以前也不相信,直到我遇见她。” “姚女官,”李稷注视着女子的双眼,“一个人的面貌能够改变,但她的灵魂是不会改变的。” “你再想想,你真的没有再见到她吗?” 姚女官的眼睛睁大了,呆呆地望着李稷。 她想起了那个在她被其他宫女毒打时冲到她面前的身边,想起了那个即便境界低微但却依然带着她从火海中逃生的少女。 那名少女没有前世的修为和地位,但只要呆在那名少女身边,她就不再恐惧。 “她……她是……” “殿下她一直都是……” 姚女官的视线被泪水所模糊。 望着泪眼婆娑的女子,李稷也被深深触动。 “没错,是她,”他轻声道,“你所保护的人,一直都是她。” “不,”姚女官的眼泪一串串落下,“她不记得了,却还是找到了我。” 姚女官还记得她在阿房宫中第一次遇见嬴抱月时的情景。她当时为了护住腰边的荷包被其他宫女打,嬴抱月救下了她时看见了这枚荷包,却并未说些什么。 这也是姚女官一直未曾怀疑嬴抱月身份的原因。 抱月公主在外面被大司马找到回宫后,抱月公主的性情大变,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姚女官不是没有觉得奇怪,但因为她和少司命之间的约定,她觉得如果嬴抱月真的是少司命,即便不认得她这个人,也该能认得交给她的这个东西。 李稷没想到姚女官能意识到嬴抱月失忆一事,“难道说,抱月不知道你这枚荷包是……” “八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打开它,”姚女官隔着泪珠望着掌心的发带,“公主殿下一直不知道我有这个东西。” “我会成为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是因为我在宫中被人欺辱的时候,公主殿下路过救了我。” 原来,只是这样。 李稷怔怔望着面前泪如雨下的宫女。 原来真的会这样。 不是命运,也不是巧合。 原来一个人的善意,真的能够穿越时间。 是那名少女心怀的善念,让她在这一世再次遇见上一世所托付的人。 嬴抱月自己大概还不知道吧。 “昭华君,这发带该怎么办?” 姚女官哭够了,抱着发带站起身来,有些为难。现在已经确认这发带的主人就是李稷,她是不是该把这条发带还给李稷? “还是由你保管吧,”李稷深吸一口气道,“既然是她交给你的,那么下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由你来亲手还给她。” 之后,才是她和他之间的事。 “由我亲手……”姚女官怔怔道,“可我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殿下呢?” “放心,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李稷抬头看向被火染红的天际,轻声开口。 “她现在,是天阶修行者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七十六章 归来 寒冷的风吹过草原,吹动少女鬓边的乌发。 百里策凌骑在马上,定定望着人群中央的她。 依然有风围绕在嬴抱月身边,但风不再狂暴,反而如被驯服的野马一般,在她和她身边的人外面形成了一层厚厚结界,让其他西戎骑兵无法靠近。 只这一个细节,就能看出这名少女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掌控力量。 嬴抱月的破境,结束了。 可周围的大部分骑兵和修行者都没能发觉,还在外围混乱地拥挤谩骂着。 外围的苏曼和大翟王二翟王的人马并非不想靠近。可赵光带来的王军将嬴抱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严严实实,淳于惮带着十一王庭的人马在那外面又围了一层,寻常人根本都看不见嬴抱月的身影,大部分的西戎人到现在都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便高阶修行者想通过真元来窥探,嬴抱月破境时身边围绕的真元漩涡实在太厚,连高阶修行者都刺穿不了。 在场者中如果真的有人能刺穿,恐怕也就只有苏曼,那老狐狸到底看透了没有百里策凌不知道,但他无比庆幸他之前冲到在了赵光身边,有幸待在了包围圈里,才得以看到这场百年难遇的破境。 对于修行界而言,恐怕千年都未必能出现这样的画面。 一名天阶修行者,居然在战场中央诞生了。 百里策凌静静注视着被赵光姬安歌淳于惮等人簇拥在中心的嬴抱月。 姬安歌正翻来覆去地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赵光神情激动地比划着说着什么,淳于惮则在一边惊奇地打量着她。 嬴抱月微笑着回答着三人的问题,像个极有耐心的姐姐,宛如她只是出個远门回来一般似的。 除了目光变得更沉静了一些,她看上去没有什么分别,连被汗水血水浸湿的祭服此时都已经被吹干了。 当然也可能是她自己调动水法驱除了水汽。 不管她有没有动用真元,周围人此时都无法察觉到。 寻常修行者甚至察觉不到她身上境界的高低。 百里策凌也察觉不到,但他本能地意思到了嬴抱月现在状态的可怕。 按理说,天阶修行者破境成功后都会产生天地异变,可嬴抱月除了原本围绕在她外围的风暴被一瞬间荡尽外,什么都没发生。 周围的人甚至没看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全都消失了,让人甚至搞不清楚她的破境是不是真的结束了。 足足好几丈厚贯穿天地的狂风就那么在一瞬间泯灭,连移动的去向都没有,就这么原地消失了。 原本聚集起来的天地元气在一瞬间荡然无存,在慌乱的战场上,甚至没人察觉到消失到何处去了。 百来策凌后背泛起鸡皮疙瘩。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那些天地元气,已经全部被这名少女收到了体内。 在那么一瞬间将那么庞大的天地元气全部收到体内,还能如此面色如常地和人说话…… 百里策凌不知道嬴抱月是怎么做到的,又是如何在青龙神未曾出现的情况下找到了前路。他从未见到天阶修行者能够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破境,在破境后居然还能够这么快恢复如常。 到底是嬴抱月自身已经战胜心魔,还是她在硬撑? 这名少女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 百里策凌注视着不远处正在和赵光等人交谈的少女,眸中掠过惊涛骇浪。 和所有初生的生命一样,天阶修行者在刚破境成功后也会有一段脆弱的时期,这段时间极容易被其他天阶追杀,所以基本都得躲起来。 可看样子,嬴抱月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她真的破境成功了吗? “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个明白人。” 百里策凌肩膀微沉,一只小红鸟飞过,停到他的肩上。 百里策凌看向这只鸟,瞳孔剧烈收缩。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小红鸟翅膀抖动了一下,“小子,你姓什么?” “百里。” “百里?怪不得,”小红鸟蹲在百里策凌肩上,望向嬴抱月,“看来没问题了,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您要走了?”百里策凌一愣,“她真的破境成功了?” “嗯?”小红鸟瞥了他一眼,“那丫头现在剑意圆融,真元吐纳自如,当然成功了。” “可刚刚破境之后不是会……会……”百里策凌不由得有些结巴。 “你是疑惑她刚破境完为什么会这么活蹦乱跳?”小红鸟善解人意地大笑一声,忽然低下头,在百里策凌耳边低语道,“这算什么,她上次破境天阶后,还立即横跨大陆跑到南楚劈开了国师府呢。” 一种难以想象的凉意从后背升起,弥漫到百里策凌的全身,他缓缓侧过头,对上脸边那双只有红豆大小的鸟眼。 他终于看清了。 在这颗豆子大小的眼里藏着的根本不是鸟儿的懵懂,而是比人类双眼更为深邃老成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 百里策凌战栗起来,第一明白了八兽神为何被称为全知全能的存在。 “您……” “好奇我为什么都知道?” 小红鸟将自己的脑洞从左到右拧动了一整圈,将整个战场上的所有景象都收入眼底,望着散布在战场上的那些黑虎暗桩,鸟眼中划过一丝憾意。 “她到底是比姬墨棋高一着。” “那个孩子,真的是死的太早了。” “我原本以为,她能陪我更久的。” 百里策凌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不敢问朱雀神口中的那个“她”是指谁,可心里已经明白。 无论是作为火法者还是作为国师,林书白都比姬墨更加优秀,可她却并不是朱雀神的神子。 “你是林书白留下的人吧?既然如此,你差不多也认出来她是谁了。” 小红鸟收回目光,用翅膀指了指嬴抱月,又瞥了眼正在被西戎骑兵追杀的起义军,“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家底,再不里应外合的话,可就要打空了。” 朱雀神一语点出百里策凌的困境,可他却无法解决。 他刚想请教神灵的智慧,可小红鸟扑通着翅膀,已经飞了起来。 “神灵大人!” “别叫我,我的守护之地不在这里,”小红鸟头也不回地飞上天空,“神解决不了的事,有人能解决。” “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一枚红色的羽毛从空中飘下,落在一位百里策凌的头上。 伴随着这句消失在风雪中的话,百里策凌低下头,睁大双眼。 嬴抱月不知何时分开人群,向他走来。 “好久不见。” 这听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寒暄,但少女的下一句话让百里策凌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在师父的身边。”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七十七章 真名 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各自都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他是一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老马奴,被西戎骑兵鞭打的路都走不稳。 嬴抱月是一身西戎新婚女子的打扮,头上戴着彩带编着小辫,脚步虚浮身体羸弱,正在帐篷里东躲西藏。 可现在,他变成了骑在马上的起义军首领。 嬴抱月身着火红的祭服,成为了天阶修行者。 两人的变化都那么大,百里策凌不知嬴抱月到底有没有认出她来。 他凝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女,如果说第一句“好久不见”只是暗示,第二句提起师父,就是明示了。 距离百里策凌和嬴抱月上一次见面并未过去多久。 至少不能称之为“好久”。 所以嬴抱月说的上次,到底是哪一次? “你是……” 百里策凌握着缰绳的手指僵硬起来。他缓缓滑下马背,嬴抱月刚好走到他面前。 嬴抱月仰视着面前这个高大马奴的眼睛,“我之前就有些疑惑,我以前到底在哪里见过你。现在我想起来了。” 她刚出现在战场中央的时候,就注意到赵光身边的百里策凌。毕竟他实在是太过显眼了,她几乎只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在丁零将狼头项链给他的人。 虽然打扮和姿态和那个老马奴完全不同,但百里策凌的眼睛让她印象深刻。 之前因为腾蛇翅膀的力量被四处转移的时候,她曾经躲在草丛里听见百里策凌和副官的对话,再结合杜子卿在禅院刑堂下告诉她的情报,她已经明白了这個男人的身份。 他,就是起义军的首领,杜子卿之外的另一位黑虎双璧。 但让嬴抱月心生触动的,却是她刚刚才想起来的一件事。 黑虎暗双璧的身份是只有师父才知道的机密,嬴抱月上辈子并不知晓。她进入黑虎军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在西戎卧底了,按理说她应该未曾见过这两人。 可就在刚刚,不知道过去的记忆变得清晰的原因,嬴抱月忽然想起,她曾经在林书白身边见过一次拥有这双眼睛的年轻人。 那是她十三四岁的事,有一次因为急事闯进师父的营帐,发现一位面容陌生的将官在给林书白磨墨,因为面生,她就多看了两眼。 林书白注意到她的目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手让那个年轻人出去。 “这里危险,你先回去吧。” 那位年轻将官沉默地站起身,走出营帐的时候,回头看了林书白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就离开了。 嬴抱月每天在军营里要见很多人,但那一眼,却给她留下了印象。 她当时虽然闯入了营帐,那名将官却始终未曾抬头看她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林书白身上。 在那之后,嬴抱月再也没有在林书白身边见到过那名将官。 林书白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一向很多,嬴抱月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在十几年后,在茫茫草原上和这双眼睛再次相逢。 “你……” 百里策凌听完嬴抱月的回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记得这件事。 十几年前,他得知自己将被卖到最偏远的丁零之时,曾经抑制不住思念跑回永夜长城过一次。 当然不是用百里策凌的身份,他通过易容改变了自己的模样。 易容术是每个暗桩都必备的技术。 易容成其他人后,他利用黑虎双璧的令牌成功混入了军营。可在揭开林书白营帐的瞬间,他知道林书白就认出了他来。 暗桩偷跑本该是死罪,可林书白看了他两眼,什么都没说,只让他磨墨。 在他磨墨的时候,有人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 为了隐藏身份,他并未仔细去看此人,可只凭气息他就知道她是谁。 能年纪轻轻拥有那么高的境界的少女,只有林书白那位视若珍宝的徒弟。 林书白开口让他离开,他离开了帐篷,随后返回了丁零。 他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心愿达成,便也无悔了。 可百里策凌怎么都没想到,当时的擦肩而过,林书白那个临时闯入的徒弟却记住了自己。 他的脸甚至都不是现在这张脸。 她是怎么记住的? 更重要的是这段经历,只有他、林书白和林抱月三人知道。 眼前这名少女真实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最让百里策凌意想不到的是,嬴抱月对他提起此事,等于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她难道不准备再隐藏了吗? “你是……” 嬴抱月笑了笑,“是我。” “也许你已经猜出来了。“ ”我是大司命林书白的徒弟,林抱月。” 姬安歌原本追在嬴抱月的身后,听见这句话,猛地停住脚步。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少女的背影,喃喃道,“姐姐?” 大司命林书白的徒弟,林抱月。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可姬安歌从没有想过,她今生会从嬴抱月的口中再次听见这句话。 嬴抱月的声音不大,加上战场上的嘈杂,只有距离百里策凌较近的几名修行者听见了,可这依然十分了不得。 一边呆住的还有赵光与淳于惮。 两人被震住,哑口无言。 即便之前早就对嬴抱月的身份有所怀疑,但谁都没想到嬴抱月会在这个场合主动承认此事。 更可怕的嬴抱月承认这件事所释放的信号。 “抱月,伱难道……” 嬴抱月回过头,看向头戴着翟王羽冠的赵光,“对了,我忘了问你,你现在姓什么?” 刚刚时间有限她没有细问,但赵光和姬安歌都大变样了,她能够想象这段时间两人都经历了什么。 赵光浑身一震,嘴唇动了动,“淳于。” 他已经从赵光变为了淳于光。 “是吗?”嬴抱月低声道,“这才是你真正的身份么。” “我不知该不该恭喜你,但既然是你选择的道路,那只能辛苦你了。” 赵光望着嬴抱月的眼睛,心里忽然难受的要命,低声应道,“谢谢,你也是。” 他突然明白,嬴抱月能够设身处地地明白他的感受的。 因为她也要走上一条更辛苦的路了。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赵光身边,目光有些落寞,“嘉树他们不在啊。” 在作为嬴抱月的最后的时光,她真的非常希望见到他。 赵光屏住呼吸,声音有些哽咽,“嘉树他们,应该去了永夜长城。”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那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了。” “谢谢你们,过去的大半年我过得很开心。” 姬安歌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呼吸急促起来,“姐姐,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嬴抱月摇摇头,“这次醒来后,我想起了很多东西,我差不多该从一个梦里醒来了。” “既然我回来了,也应该告诉其他人了。” 她转身面前眼前嘈杂的战场,将真元灌注入声音之中。 “听着!”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七十八章 复生 一顶漆黑油腻的帐篷里,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奴隶跪在地上,正在清理一滩臭气熏天的污渍。 旁边酒醉吐了一地的西戎贵族懒洋洋地躺着,一脚揣在他的脊梁上。 “这老东西,还不快点,爷还等着出去给翟王们助阵呢!” 老奴隶险些脸朝下被揣翻在呕吐物里,他缩着背一声不吭,忍着疼将地上的赃物全拾掇到布里,弓着腰兜着脏东西慢吞吞挪动出了帐篷。 “老虾米,”贵族盯着那狼狈的背影,冷笑着骂了一声,“这辈子腰就没直起来过。手脚这么慢,早点冻死在外面算了。” 冻死在外面吗? 老奴隶拖着风湿肿胀的腿缓缓挪到帐篷外的马棚外,扶着拴桩子喘气,刚刚那一脚让他受了内伤,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血在地上很快就结成了冰。 一个同样蓬头垢面的马奴在马棚里轧草,他行动迟缓,背上布满鞭痕,浑浊的眼睛藏在打了缕的头发下,是个白狼王庭内随处可见的奴隶。 看见外面扶着桩子吐血的老奴隶,老马奴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两人像是毫不相识。 冷风吹过,风声带来血腥味和厮杀声,但两人都毫不所动,像是听不见一般。 对于白狼王庭而言,这些都家常便饭。 奴隶要关注的,是如何干完今天的活,不被冻死和打死。 苟延残喘,麻木度日。 老奴隶注视着地上结了冰的血,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缓缓直起身,弓着背,摇摇晃晃走向另一顶等着他去收拾的帐篷。 马棚里老马奴哆嗦着手,一言不发地轧着草。 老奴隶在冰雪地里一直走,经过一顶顶帐篷。 谩骂声传来,一個瘦弱的奴隶连着一盆脏水被踹出帐篷。 右边的墙角处,一个抬着粪桶的奴隶噗嗤一声滑到了,秽物撒了一声。 一顶帐篷的缝隙里,一个赤着上半身的奴隶跪在地上,披着羊皮,一双贵族的脚放在他的脊梁上,把他当脚凳用。 …… …… 老奴隶缓缓往前走,经过这每天都会经过的一切,目光麻木冷漠。 他绕过一处墙角,提起放在角落的一只水桶。提起后,他看见水桶底下的地面上画着一个略显怪异的符号。 老奴隶瞥了两眼,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像没看见一般提着桶继续向前走去。 他要去干活的另一处帐篷,就在前方了。 老奴隶想加快脚步,但年老体衰的他脚底晃了晃,就要一头栽倒地上。 这时他耳朵动了动,忽然停住了脚步,像根锥子一样站在了雪地上。 “什么声音?” 老奴隶提着桶,呆呆地看向远方的天际。 男人蓬乱头发下眼珠里,露出迷茫又难以置信的神色。 “听着!”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的声音并不够洪亮,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白狼王庭,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天阶修行者才拥有的能力。 而且她用的是中原话。 老奴隶目光微微凝住。 天阶,中原人,女修。 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缓缓地转动头颅,向外面的战场看了一眼,片刻后收回了目光。 他已经太老,做不了什么了,况且哪怕是来自中原的天阶修行者,那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个世道,没人能改变。 老奴隶定了定神,重新提起水桶,向前走去。 这时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诸位许久不见,我是少司命林抱月。” “我回来了。” 扑通一声,水桶从老人的手中落下。 寒冷的污水,溅了他全身。 …… …… “诸位好久不见,我是少司命林抱月。” 赵光站在被鲜血浸透的冻土上,呆呆地望着眼前女子的背影。 嬴抱月跃上百里策凌的马背,微微一笑,镇定地宣告。 借着真元的力量,她的声音传遍了四方。 赵光不知道她的声音能传多远。他有一种错觉,嬴抱月的声音仿佛能够传遍全大陆。 恐怕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她正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归来。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我,”嬴抱月朝向偌大的草原,声音传出去很远。 “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她想干什么? 即便没有亲历那个时代,赵光都知道少司命的仇家如云,一旦暴露身份必然引来追杀。再加上嬴抱月刚刚破境天阶身体还很虚弱,李稷和姬嘉树等人又不在身边,她这么贸然暴露,实在是太危险了。 赵光不明白,百里策凌却能明白。 同时白狼王庭内,还有一个人能明白。 “少司命……回来了?” 一处正在燃烧的马棚边,谢六抽出插在一个西戎兵脖子上的,呆呆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小六子。” 瘸腿老头站在他十步远的地方,嘴上沾满了血,他刚刚用牙咬断了一名西戎士兵的喉管。 此时他大张着嘴,呆呆望着谢六,“瘸子我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我听见了什么?” “你没听错。” 谢六目光也有些失魂落魄,“郡主大人,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郡主大人不是在国师大人之前就已经……” 瘸老头说不下去了,双眼呆滞,“莫不是骗子吧?” “我刚刚在外面救人的时候,的确看到了一名高阶女修,”谢六道,“看上去十五六岁,正在破境天阶。” “十五六岁的天阶?”瘸老头睁大双眼,“难道真的是……” “我不知道,”谢六声音颤抖得厉害,“过去在长城的时候,我就没见过郡主几次。” 少司命是银蝉卫们的将军,不是黑虎军们的将军,黑虎军中不少人都没有直接和林抱月打过交道。 但谁都知道,林书白和林抱月之间是密不可分的。 她们的关系早就深入了骨血,没有人能将她们分开。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化成灰都会为林书白报仇,那就是只会是林抱月。 而现在,那个人说她回来了。 谢六的呼吸急促起来,远比他收到黑虎双璧的暗语通知时要急促的多。 瘸老头的神情也变了。 就在这时,两个人的身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谢六转过身去,望着眼前的一幕,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瘸老头也呆住了。 两人站在一起,呆望着眼前稀稀拉拉出现的人群。 这是一群歪瓜裂枣,丑陋不堪的人们。 赤着上身披着羊皮的瘦子,身上沾满污秽的挑粪奴隶,压断了脊梁趴在地上的乞儿,拎着水桶攥着脏布的老头,抓着铡刀满手是血的马奴…… 他们一个个,从帐篷中走出,出现在冰雪之上。 章节目录 第五百七十九章 灯火 雪水混着血水滴落在地上。 谢六呆呆看着一个个走出帐篷的奴隶。 他们有些眉眼间还有些许过去的影子,有的却已经苍老凄惨到连他都认不出了。 和他比起来,年纪更大的瘸老头显然能认出更多人来。 “老巴,老九,顺子……” “驴子,顺子……你小子原来没死啊……” 浑浊的老泪混着黑灰,在瘸老头脸上滑出两条道道。 谢六嗓子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过去和瘸老头喝酒时他说过的话响在耳边。 “老巴、老九、顺子,已经扎到了粪堆里,给那帮贵族倒屎尿倒的亲妈都不认识。桑子我半年前去牵时候,他正给那贵族小崽子当马骑。驴子天天挑石头,脊梁已经给压断了,托人跟我说他这辈子爬不起来了,暗语已经都忘了……” 那些他原本以为今生都爬不起来的人们,今生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们,此时此刻,全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只是因为那个响彻白狼王庭的声音,提到了那個他们刻在心里至死都忘不了的名字。 提着水桶的老头蹒跚地走到谢六面前,嘴唇动了动。 “老巴。” 谢六有些吃惊,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过这个老暗桩说话了。 “她……说的……是真的?” 因为多年没有说过中原话,老巴的语调有些怪,嘶哑模糊。 “外面真的是国师大人……的徒弟?” “少司命殿下真的……没有死?” 老巴的话音落下,在场所有奴隶都看向了谢六。 望着奴隶们一个个渴望的目光,谢六呼吸急促起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着无数暗桩的命,他不敢断言。 “外面的确有个刚刚破境天阶的女修,可年岁和样貌有点对不上。” “那女子的模样,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 谢六深吸一口气,“只是黑虎双璧,似乎认为她就是。” 老巴的目光凝住了,低下头嘟囔,“十五六岁……” 其他奴隶的目光都有些失望,有几个已经转身想要回到原本的帐篷去。 因为做事的奴隶突然消失,几顶帐篷内已经传来贵族的叫骂声,再不回去,很快就会有贵族出来抓人了。 “年纪……不是问题。” 然而就在这时,老巴忽然抬起头,提着木桶蹒跚地往王庭外的方向走去。 “老东西,你往哪跑?” “地还没擦干净,你不想活了?” 这时一声叫骂从旁边的帐篷里传来,一个袒胸露怀的贵族骂骂咧咧提着马刀踹开帐门,看见帐外的老奴隶,气得提刀就往他脊梁上砍。 对于这个贵族而言,这是他寻常干惯了的事。 对于奴隶而言,要么爬在地上躲开,要么被砍倒在地上,再被一脚踹开跑到角落舔伤口,哪怕死了,也不过是死了个奴隶而已。 贵族眼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光,他已经能看到这个行动迟缓的奴隶被他砍倒在地的惨叫的场面。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前黑光一闪。 沉重的木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如闪电一般砸在贵族的脑袋上! 哐当一声。 崩裂的脑浆伴着污水,溅落在雪地上。 “什……” 帐篷里还躺在一个年轻贵族,他看着帐篷门口的画面,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下来。 那个平素腿脚迟缓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的老奴隶,忽然像是高了一大截,挥起手里的木桶一把砸死了一个贵族。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个擦地的老奴隶他平时经常见到,一直都是趴在地上和污水为伍,衰老又无力。 可突然像是鬼神附体一般,居然用木桶打死了一个贵族!? “长生天啊!” “有鬼!” 周围几顶帐篷同时传出尖叫声。 谢六远远看见这一幕,也愕然不已。 暗桩各自的身份和本领都是机密,他也从未见过自己的这些同伴们动手。他更没想到,那个被折磨了十几年的暗桩,居然还有着这样的身手。 老巴提着木桶的手垂下,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跨过,继续默默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巴大哥!”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巴回过头,发现是那个脊梁断了趴在地上的奴隶。 男人吃力地抬起脖子,“你觉得是真的?外面不是……陷阱?” “得出去看看……才知道。” 老巴浑浊的目光依然呆滞,“这说话的语气,我有点熟悉。” “她既然敢说,就要能证明。” “不然,我就杀了她。” 趴在地上的乞丐低头在污泥里想了想,猛地吸进一口气,憋住。 下一刻,男人身上的骨头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谢六已经跟在老巴身后同样向嬴抱月等人所在的方向奔去,听见这个声音,他猛地回过头。 “驴子?” 只见那个趴在地上的乞丐浑身的骨头如同重组一般,一根根鼓起,男人的脊梁也一节节直起,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你不是个瘫子吗?” 驴子的主人正好走出帐篷,看见这一幕如同见了鬼一般。 他已经瘫了五年,也在地上爬了五年。 重新站起的男人捋起额前浸满泥水的头发,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的面容原来十分年轻。 谢六隔着十几丈远,定定望着这个白狼王庭内唯一比他年轻的暗桩。 “六哥。” 名唤驴子的暗桩缓缓走到谢六面前,“对不住了,我不是忘了暗语。” 他只是看不到希望,不愿再听谢六的号令。 反正他们无法为国师大人报仇,那他站不站得起来,并不重要。 可现在不一样了。 “我明白。” 谢六不愿多说,看向已经快走到王帐边缘的老巴。 年纪最大的暗桩和年纪最小的暗桩,都选择了暴露身份孤注一掷,只因那个黑暗中的灯火出现了。 少司命,大司命。 这两个名字就是有这样的力量,能够唤起如此的奇迹。 “我们走吧。” …… …… 嬴抱月说完自己的身份,就立刻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从不远处传来, 她顺着目光看去,果不其然看见站在王帐门口一身僧袍的老人。 “苏曼。” 嬴抱月骑在马上笑了笑,“伱还活着啊。” 苏曼看着嬴抱月的眼神已经完全改变。 之前他只把她当作一个境界过高的碍事女修,可现在她在他眼中的危害已经远远超过了天阶, “许久未见,郡主风采依旧。” 话虽如此,他却完全没有叙旧的意思。 苏曼看向自己的子孙。 “所有人,不计一切代价,杀了她。”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八十章 来了 苏曼一声令下,所有西戎骑兵神经立即紧绷。 白狼王已死的现在,苏曼已经成为了西戎实际上的精神领袖。 族长的指示自然是要执行的,可具体要往哪打,王军们都在等待各自翟王的一声令下。 王军们挤挤挨挨地散开,露出大翟王和二翟王被寒风吹得僵硬的两张脸。 淳于翼和淳于赫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状况。他们抢王位抢得正热闹,结果一个女人出现在战场上,突然打断了一切。 就说,这王位还抢不抢了? 淳于翼岁数一大把了,经历过白狼王庭被大秦骑兵压着打的年代,知道少司命这个名号的分量。 可八年前他还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王子,因为境界太低,正面战场上向来轮不到他登场,他从没亲眼见过那对被传的无比邪乎的师徒。 在他少时的想象里,能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混得开,那对师徒必然都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泼妇模样。 他就不明白了,眼前这個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少司命了呢? 年纪和模样都对不上啊。 看老族长那个反应,居然还是真的?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王位。 “老祖宗,那那个起义军首领,还追不追捕了?” 淳于翼心里还记挂着苏曼说过,谁捉到起义军首领就支持谁当白狼王,扭头朝着苏曼大声问道。 苏曼一直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悦的情绪。 “蠢货。” “那两个人是一伙的,你看不出来吗?” “一伙的?” 被当众这么骂,淳于翼脸上有些挂不住,骂骂咧咧抽了一马鞭,“反正都是些找死的家伙,宰了就完了。” “儿郎们,跟我走!” 淳于翼肚子里窝着一团火,举起马刀指向人群中的嬴抱月,“爷的帐篷里正好缺个舞姬,抓住这丫头!” “得令!” 大翟王王军打了一整天,攻击的对象一直在变,都头晕眼花了,听见号令只能强振精神向被淳于惮和赵光人马围住的嬴抱月冲去。 另一边淳于赫旁观了苏曼和淳于翼的对话,知道那名红衣女子现在才是老祖宗心中的心腹大患,早就带着精兵冲向了赵光等人的方向。 西戎贵族们同样摩拳擦掌,嬴抱月的声音传遍整个白狼王庭后,许多原本坐山观虎斗的贵族都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四面八方不断浮现出新的修行者的气息。 起义军们此时跌跌撞撞都聚集到了十翟王和十一翟王王军附近,人员损耗过半,士气大打折扣,每个人都伤痕累累,如同一群狼狈不堪乞丐。 望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赵光的头发都要炸了起来。 眼前这一幕,就像是一群狼要围攻一群躲在马腿下的羊。 他们是羊。 还是一群被困在孤岛上的羊。 嬴抱月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白狼王庭内部不断涌出新的修行者和骑兵,可他和淳于惮已经拉出了所有人马。 他们孤立无援,对面的人手源源不断。 赵光很想带人逃跑,可无处可逃。 敌人也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 “赵光!” 风中传来淳于惮的嘶吼声,十一王军那边一片惨烈。淳于翼和淳于赫像是看出了淳于惮那边的守备较为薄弱,集中兵力向他那个方向攻来,淳于惮被打得抬不起头来,不断朝他这边逼近。 “你倒是想点办法,我这边快撑不住了!” 淳于惮的铠甲上溅满了血,作为翟王都带着亲卫加入了战场。十一王庭远在坚昆,很少参与大范围的围猎,本来战斗力就不高,再加上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为了帮自己的翟王争夺王位士气正盛,他的部下没有这个目标,完全抵御不住攻势。 “我也没有办法!” 赵光偏开脑袋躲开一只冷箭,姬安歌已经在他贴身护卫的保护下重新退到了马车里,他身边护卫空缺,自己也狼狈地砍杀起来。 嬴抱月在他这边,攻向他这边的西戎修行者是最多的。在嬴抱月天阶修行者的威压下,好歹没有再次出现修行者一剑灭掉一群人的画面,但如果没有百里策凌的起义军的相助,他这边也是顶不住。 “抱月!” 赵光一边狼狈抵挡,一边努力靠近骑在马上的嬴抱月,百里策凌将自己的坐骑让给了她,下马厮杀去了。 嬴抱月握剑坐在马背上,在真元威压下,普通骑兵无法靠近她,她身边露出一块几丈开外的空地。 她整个人看上去一动不动,视线却一直停在远处王帐外的两名天阶身上。 除了对修行者进行真元压制外,她并没有动手。但赵光不敢多打扰她,他知道嬴抱月是在戒备着西戎那边的两名天阶修行者。 可他和淳于惮的人马实在是快要撑不住了,只能向嬴抱月求助。 他们这边士气不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被包围了,缺乏高阶修行者助阵,打起来束手束脚。 他们之所以会成为众矢之的,嬴抱月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光挤到嬴抱月身边,发现他可以进入嬴抱月身边的范围。 “抱歉,”嬴抱月注意到赵光的靠近,看了他一眼,“今天的对手太多了。” 赵光后背发凉,意识到嬴抱月恐怕还面对着很多他察觉不到的对手。 少司命这个名字真是可怕,只是当众说了出来,就引来那么多力量的窥探。 “抱月,你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公布自己的身份?”赵光终于忍不住抱怨了出来,“你不知道你这个身份有多危险吗?” 实在是将她和她身边的人都置于险地。 “抱歉,”嬴抱月眼中露出一丝歉意,却没有悔意,“我知道这很危险,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说出来。” 她眼里浮现出赵光看不懂的感情,“只是如果我不说,他们就不会来。” “他们?”赵光愣了愣,“谁?” 嬴抱月看向白狼王庭的方向,轻声道,“看,他们来了。” 赵光朝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瞳孔一点点收缩。 在第一王庭和第二王庭王军的后方,忽然起了一点骚动。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八十一章 火种 骚动并不算大,却如星星燃起的烈火,范围不断扩大。 第一王庭和第二王庭王军的后方,有骑兵不断地倒下,诡异的是看不见动手的人。 别说骑兵或是修行者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附近的骑兵扭头往脚下看去,脸上先是露出嘲笑之色,可神色随即变为愕然。不等赵光多加观察,围观者们也纷纷消失在马背上。 偏偏看不见是被什么东西拖下去的。 到底发生什么了? 赵光望着那边诡异动静,倒吸一口凉气。 “那边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在攻击那群人?” 听嬴抱月刚刚的口气他还以为有援军什么的,可结果压根没看见任何能被称为援军的东西。 大翟王和二翟王的骑兵的确是受到了侵扰,可那动静更像是被什么野兽从地面给袭击了一般。 什么兵能那么矮?都被淹没在马腿下了。 嬴抱月沉默着没有说话。赵光只能继续跟着她看去,可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 密密麻麻的军队如同一片海洋,此时有一股力量,正将这片海洋分开。 高大的骑兵阵被一点点切开,一点点碾碎。赵光睁大眼睛尽全力往下方看去,终于看清了。 那不是野兽,而是一群衣衫褴褛、模样怪异的人。 说怪异,其实并不怪异。那群人身上遍布的鞭痕和伛偻瘦弱的身形,正是西戎王庭内随处可见的做最不起眼粗活的奴隶。 可当这群奴隶出现在骑兵队伍中央的时候,却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他们应当跪在帐篷角擦地,给贵族捏脚,窝在马棚里铲马粪,用脑袋顶着酒肉上菜…… 总之,他们会出现在无数个阴暗的角落,偏偏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中央。 精锐的西戎骑兵和一群衰老的奴隶,简直是力量上两个极端的对比。 不光是赵光看的吃惊,硬生生被从中间穿过的两队王军更加震惊。 白狼王庭是各翟王王军都会来的地方,所以骑兵在酒宴上还见过这些奴隶。此时看见这群他们平素随意打骂的奴隶居然敢闯入战场,先是哄堂大笑,后是厌恶至极。 “哪家狗跑了出来,爷现在不用擦靴,滚!” 一名骑兵狞笑着向一個之前为他擦过靴子的老奴隶踹去,然而下一刻,他胯下一凉。骑兵的大腿被一柄锋利的镰刀勾住,一把拽落在马下。 拿着镰刀的老奴隶弯下腰,面无表情地割断躺在地上瞪大双眼的骑兵的喉管。 此时此刻,他不是再任人打骂的奴隶,而是收割生命的死神。 骑兵的眼珠子呆呆望着天空,至死都想不明白这群他平素最瞧不起的奴隶怎么敢朝主子挥刀,甚至能将他一刀毙命。 “长生天!” “反了!” “杀了这群虫子!” 周围靠得近骑兵看见这一幕都双眼喷火,翟王的命令都顾不得了,纷纷冲向提着各种农具的奴隶们。 骑兵一旦调转方向,阵型就乱了。王军的数量多,穿着重甲行动不便马匹又占地方,拥挤之中,有更多的骑兵被从马上拉下。 在贵族骑兵们记忆中动作迟缓年老体衰的奴隶们像是变了一个人,弓着腰在马腿间动如鬼魅,一旦有人坠落马下,就会有一只骨瘦如柴的老手从后面摸上他的脖颈。 脖子一凉,那人就会被刮胡刀、削尖的树枝、捏扁的酒杯、绑木桩的铁丝、轧草的铡刀等各种意料之外工具割断喉咙。 快准狠,一击毙命。 原本还狞笑着高吼着冲来,以为自己挥挥刀就能让这群趴在地上的虫子吓破胆的骑兵们,动作渐渐停滞起来。 望着这群低矮的奴隶,西戎骑兵们的眼中逐渐露出恐惧之色。 原本在最前方指挥战斗的大翟王和二翟王也终于注意到了这群人,他们原本以为派去一两支小队就能解决掉这群莫名其妙出现在战场上的虫子。 结果不但没有解决掉,派到后方的那支小队也瞬间全灭了。 怎么回事? 这群奴隶中邪了吗? 面对着无法理解的事情,西戎人只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邪魔入体。 “是魔鬼!” “有魔鬼上身了!” 西戎语的惊叫声在骑兵中不胫而走,反而更加增添了骑兵们的恐惧之情,第一王庭和第二王庭队伍愈发混乱,除了被暗杀的骑兵外,还有不少骑兵被踩踏而亡。 “住口!” 这时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慌乱的西戎兵都停了下来。 苏曼站在王帐前,长袍飘飘。 两个天阶修行者站在他的左右,如护法一般。 苏曼的灰眸前所未有的冰冷,“什么魔鬼!这些人是中原的细作!” 只要有眼力见的修行者都能看得出来,这群奴隶虽然披着奴隶模样的皮,下手杀人的动作却干脆利落,这不是杀羊杀牛能练出来的。他们的队伍看似散乱,但行动之间却暗含吗,某种阵法,每一个人之间都有互相配合掩护的痕迹。 个人能力极高,却还能进退一致,不需要指挥就能合作进攻。 苏曼只曾经在一种人身上见过这样的景象。 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所率领的修行者军团。 苏曼望着那群任何人都没有发现异常的奴隶,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来。 “黑、虎、军。” “什么?”他身边的两名天阶都吃惊地望向他,“怎么可能?黑虎军怎么可能是那般模样?” 在他们的记忆里,黑虎军是大秦最精锐的黑骑兵,比西戎的王军都要更加雄壮威武。 那群都老到掉牙的奴隶,比起高贵的骑兵更像是阴沟里的杀手。 “正是搞成那般模样,才让你们认不出来!” 除了对林书白最忠诚的黑虎军,又有什么样的人能够有这般心性,能隐姓埋名地在苦寒之地潜伏十几年之久? “老夫听说过黑虎暗桩的传言,却没想到是真的。” 苏曼望着那群奴隶的目光既仇恨又复杂。 在他和白狼王的眼皮底下,黑虎军居然潜伏了这么久。这让苏曼恨之入骨,但作为一名修行者,他又不能从心底感到钦佩。 正是他们真正当了西戎人的奴隶,当了足足十几年,才彻底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更可怕的是这群人在林书白死后,依然十年如一日地一群一般继续着自己的潜伏任务。 居然没有放弃,甚至还能保持如此可怖的战斗力。 修行者的能力并非一成不变的,如果不是每日磨练,再优秀的本领都会丧失。 所以这群人是如何在一边扮演奴隶,一边抽空修炼,保持自己杀人的水平的? 又是什么样的信仰,让这群人保存着自己的能力,一直等待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苏曼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所以可怖。 苏曼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在林书白死后的第七年,再一次意识到那个女人的可怕。 这些人,是林书白埋下的火种。 而这些火种,此时被另一个女子唤醒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八十二章 证明 “那些人是……黑虎军?” 赵光顺着风声听见了苏曼的话,眼睛瞪得犹如铜铃。 嬴抱月骑在马上,望着那群劈开西戎骑兵的队伍朝她走来的人们,目光复杂至极。 “是,应该是。” 她从未见过这些人,这些人此生也不会在任何记载中留下痕迹与自名字。 但他们拥有一个统一名称。 那就是大秦第一军,黑虎军。 黑虎军并非只有在战场上纵马驰骋的骑兵,更多的是这些隐姓埋名的人。 看到他们,她就明白他们是谁。 他们有着黑虎军们才有的眼神。 赵光愣了愣,忽然如梦初醒,扭头看向嬴抱月,“你刚刚公布身份,就是为了引出这些人?” 嬴抱月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人,就算有,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 这是一场豪赌。 她并不知道当初成功潜伏进白狼王庭的黑虎军有多少,最多不可能超过百人。就算有百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还能剩下几个。 就算他们成功活了下来,又有多少人会响应她的号召? 就算有人能响应她的号召,在苦寒之地磋磨十几年,又有多少人还保持着修行者的能力? 就算还有人能战斗,又有多少人愿意追随她? 她毕竟不是她的师父,作为死过一次的人,她身份的真假更是令人怀疑。 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一场收获渺茫的赌局。 “你……真是个疯子。” 赵光听得张口结舌,只能不管是嬴抱月还是林抱月,她这性子真是从初阶大典开始就没有变。 “我知道希望渺茫,是我自己想要相信。” 她希望能见到这群人,希望这世上有一群人和她一样,还没有忘记那名女子。 为了见证这一切,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只是她没有想到,连她都没有期盼过的奇迹真的发生了。 看着那群面目全非,却带着过去的眼神朝她走来的奴隶们,嬴抱月的眼圈微微发红。 这一群衣衫褴褛的奴隶,接近百人。 他们活了下来,披荆斩棘,为那個人而来。 “师父,你看到了吗?” 这一幕,嬴抱月真的很想给那个人看看。 “是你说,你是……少司命?” 这时从白狼王庭里走出的奴隶队伍的最前方,有一名老者居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老人提着个已经敲打的坑坑洼洼的水桶,语调怪异,像是多年没有说过话了一般。 看上去虽然骨瘦如柴,可刚刚从骑兵群里拼杀出来时,此人所向披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是不符合年龄的悍勇。 此时这名老者站在马下,一双老眼死死盯着她,目光如锥子一般。 嬴抱月注视着这双眼睛,跳下了马背。 “抱月!” 赵光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这些奴隶的身手有多可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每个人都是顶级的杀手!虽然敬佩,但他本能地就想离这些人远一点。嬴抱月对他们却毫无防备。 太危险了。 这群人看上去是为她而来,可此时审视她的目光冰冷的可怕。赵光毫不怀疑,如果嬴抱月没法证明自己是少司命,这群人会立刻将她撕成碎片。 “我是。” 嬴抱月只是简单地解释道。 “是我。” 老人眼珠颤动了一下,“八年前,你没死?” 嬴抱月知道他们在期盼着什么,如果她没死,似乎就能证明七年前的林书白也没死。 “不,我死了,”嬴抱月认真道,“大半年前我重生于这具躯体上,前不久才找回上辈子的记忆。” 老巴……以及他身后逐渐赶来的其他奴隶们听见她的话,身躯瞬间都僵硬了许多。 嬴抱月知道,她的这句话打破了他们心中原本存在的幻想。 “师父的确已经不在了,”嬴抱月强忍着心脏的疼痛,“永夜长城上留下了师父身躯的一部分,如果伱们想要见她,打赢这场仗,我带你们回去。” 林书白,真的已经不在了。 谢六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百里策凌正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 “哟,”谢六扯扯嘴角,勉强打了个招呼。 “谢六,你这个混球,”百里策凌眯起眼睛,冷冷开口。 谢六知道是在责怪他没响应黑虎双璧的召集令的事。 “不能全怪我,”谢六环视了一圈身边的老弱病残,“他们都是听见你身边那位小丫头的声音才出来的。” “小丫头啊,”百里策凌的目光落到嬴抱月的身上,“他们相信吗?” 他在极近距离见过林抱月,所以他能信这世上真有夺舍一事。可这群潜伏了大半辈子的暗桩,嬴抱月没那么容易赢得他们的信任。 “我也不知道,”谢六目光低沉,“她值得相信吗?” 他们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可没那么好利用。 “所以你是夺舍?” 老巴目光阴沉地盯着嬴抱月,“你怎么证明你真的是少司命?” 他是他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个曾经远远见过当年的昭阳郡主的人。 可他也只是隔着千军万马,在战场上见过她战斗时的模样。 眼前这名女子无论是年纪还是容貌,都和过去的少司命不同,他认不出来。 就算拿出信物来,他也不会信。 “我没有直接的方法能够证明,”嬴抱月笑了笑,夺舍这种事根本没有证据,无法向陌生人证明。 她一开始就没想要证明。 “如果你们愿意,就跟在我身边看吧。等你们觉得我真的是,再跟我走。” 嬴抱月一边说着,一边握紧手中的落日剑望向王帐的方向,目光严峻起来。 她察觉到了两道异常的气息。 “敦斡,乌矛?” 察觉到不对劲不只是嬴抱月,站在王帐门口的苏曼忽然觉得不对,猛地看向自己身边。 果不其然,刚刚还在他身边的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都不见了! 两道黑光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冲向嬴抱月。 正是那两名西戎天阶。 在看到西戎高贵的骑兵被奴隶所杀,那群奴隶还纷纷奔向嬴抱月的时候,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实在是忍无可忍,对视一眼,决定一把除掉这个祸根。 天阶修行者能杀的,只有天阶修行者。 “蠢货!”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八十三章 实力 苏曼的怒骂声回荡在寒风中。 周围的西戎贵族吃惊地看过去,之前众人从未见过苏曼发这么大的火,发火的原因更是让众人难以理解。 “老祖宗,您何必这么生气?” 有高阶修行者凑过去道,“敦斡大人和乌矛大人也是为了王庭着想。不管是不是那女人是不是少司命,尽快除掉好。” 今天发生的怪事太多,不光是骑兵,在那群奴隶倾巢出动后,连修行者都折损了不少。这让原本还勉强能保持淡定的西戎贵族们都淡定不了了。 不管是否真的是有鬼神上身,一切的怪事都是围绕着那个女人展开的。那么灭掉那个女人,不正是现如今最正确的事吗? 自家修行者一个個倒在卑如泥的奴隶手中,已方唯二的两名天阶却被苏曼拘在身边,早就已经有不少西戎贵族感到不满。 能在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只有天阶修行者。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此时冲过去诛杀嬴抱月,再英勇明智不过了,苏曼有什么好生气的? 难道还怕之后被报复不成? 凑在苏曼身边的高阶修行者咧嘴笑了一声,”老祖宗,就算杀了少司命,大司命又不会活过来找我们算账。“ 他以为自己说了个好笑话,不曾想苏曼更加震怒。 “蠢货!” 苏曼扇了自己的子孙一个耳光,“你以为少司命这么好杀?” 他心里清楚,其实并不怪自家子孙会这么想。如果不是嬴抱月之前露的那一手,苏曼相信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甚至不会选择两个人一起出手,只会选择一对一,不然有损他们身为天阶修行者的骄傲。 两名成名多年的天阶修行者联手诛杀一个刚刚破境的天阶修行者,结果板上钉钉,根本没有失手的可能。 本该如此。 可如果这名少女,真的是少司命的话…… 事情就并非如此了。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的速度太快,已经无人能阻止。等到赵光意识到的时候,两道人影已经出现在嬴抱月的面前,近的鼻尖几乎能贴上鼻尖。 “啊!” 赵光骇然大叫,就在他叫出声的瞬间,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巨大的风压和真元碰撞将他击飞,飞了十几步远后才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周围十几丈内的骑兵和修行者全部齐齐向后仰到退去,一时间兵荒马乱。 “起来。小子,还活着吧?” 百里策凌抓住赵光的手掌将他拉起,赵光撑着剑站起来,不顾浑身剧痛,心急如焚地看向嬴抱月所站的方向。 嬴抱月原本所在的位置变成了个巨大的土坑,无数灰尘腾空而起,让人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动静简直堪称被投石机砸中一般。 赵光看得心惊肉跳,颤声问道,“抱月呢?” “她没事,”百里策凌的眼力比他好一点,死死盯着坑底,“她赢了。” “赢了?我都没看见开始打呢!” 赵光哑口无言,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啊!? 在初阶中阶大典的战场上,他曾无数次旁观过嬴抱月的对战。可从未像这次这般,他还没看见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此时周围被风吹得人仰马翻的其他骑兵们也渐渐回过神来。 “快看!” 坑底的烟尘随风散去,只露出一个瘦削的身影。 “长生天啊!” “是恶魔!有魔鬼附体!” 在看清坑底的一切后,周围爆发出巨大的尖叫声。无论是西戎骑兵们还是西戎修行者,都僵在原地,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切。 赵光也呆住了。 嬴抱月站在坑底,红衣飘飘。 之前向她冲来的两名西戎的天阶修行者都面朝下倒在地上,两人的脸悄无声息地埋在土里,身上看不见任何伤痕。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的剑之前都已经被嬴抱月所断,所以两人攻来之时都没有用剑,用的是双掌的劲气。 嬴抱月的落日剑插在一边的土里,看上去她也没有动剑。 刚刚赵光的确也没有听见兵刃相撞的声音。 所以到底这三人是如何打斗的? 赵光望着趴在地上的两名西戎天阶,喃喃问道,“死了吗?” 百里策凌眉头紧锁,仔细观察片刻后,摇了摇头,“还活着。”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两人都还有气息,只是不过…… “只不过他们全身的经脉都断了。” 赵光倒吸一口凉气。 修行者全身经脉俱断和死了没什么分别,天阶修行者的话也许还能活下来,可这辈子也无法修行了。 瞬息之间,两名天阶同时被废。 这可能吗? “怎么可能?她……怎么打的?” 按理说同境界修行者之间对战,就算不势均力敌,也不可能出现这么可怕的碾压状态。 更何况刚刚是两个人啊!两个天阶同时出手的啊! 赵光差点咆哮出声,此时他能够理解为什么周围看到这一幕的西戎修行者都快要疯了,满嘴嚷着鬼神附体了。 毕竟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被断了全身经脉,身上却连伤痕都没有,太邪门了吧。 “不,有伤痕。” 百里策凌双眼都布满了血丝,终于在两人身上看见了伤痕,可看见后却更加心惊,“你看那两人脖子后面。” 赵光定睛看去,这才看见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颈后靠近后脑的位置有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 “难道说……” 赵光看向嬴抱月的手指,在她右手的食指处发现了一处血迹。 嘀嗒。 嘀嗒。 嬴抱月指尖的血珠滴落在草叶上,她低头看了一眼,抿紧唇。 “抱月,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赵光艰难地走到土坑边缘,朝下面喊道。 嬴抱月虽然赢了可看上去并不高兴,难道是受了什么内伤? “没受伤,”嬴抱月摇摇头,“只是我刚刚下手太重了,不应该。” 她并没打算震断这两人全身的经脉,只打算让这两人再起不能。却没想到她的身体还没习惯恢复力量,她还像之前境界低的时候一样一出手就用了大力,结果下手重了。 “这……” 赵光听得哑口无言,他忽然意识到嬴抱月从参加初阶大典时开始,一直面对的就是远比她境界要高得多的对手。她一直在越境对战,一直在超越修行者的极限。 所以她是在境界低的时候养成的战斗习惯一时间没有改过来,结果变成了这样? 所以她原本,到底有多强? “说起来,我记得少司命十年前有一个绰号来着,”百里策凌想起过去听见的传闻,忽然开口。 “什么绰号?”赵光不禁问。 “你们知道她过去有个名字叫什么吗?” 同一个时间,苏曼目光阴沉地盯着坑底,也缓缓开口。 “少司命林抱月,曾被称作……” 两人的声音在寒风中重叠。 “天阶杀手。”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八十四章 胶着 “天阶杀手,什么意思?” 旁边的西戎贵族呆呆地重复。他年纪不过三十已经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在西戎内部一直被人看作是下一代国师的有力继承者。 正因为一直受宠,他才敢凑到苏曼身边打趣。 “什么意思?”苏曼冷冷道,“意思就是她最擅长杀死天阶修行者。” “专杀天阶?怎么可能?” 青年望向坑底奄奄一息的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大吼一声,“敦斡大人和乌矛大人一定是受了暗算!我去将他们带回来!” 青年足尖一点就要冲过去,苏曼拦不住天阶还拦不住他?老人一把伸手抓住了青年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砰的一声掼到地上。 “畜生,能不能擦亮你的眼睛!” 地上的青年被摔得嗷嗷直叫,爬起来双眼依然布满倨傲,“老祖宗,您为什么阻止我!” “因为你去了也是送死!” 苏曼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忽然觉得林抱月的确是死的太久了,导致他根本无法让这群小崽子理解少司命的可怕。 “天阶修行者之间,存在什么暗算?” 在场众人里,大概只有苏曼刚刚看清楚了三人间动手的过程。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看上去行事冲动,但两人一出手却配合的天衣无缝,明显是早有预谋。 两人应该是打算前后夹击,将嬴抱月一击毙命。他们靠着天阶修行者的速度眨眼间穿过人群,一前一后到达嬴抱月的面前。 淳于敦斡在前,掌劈嬴抱月的面门,淳于乌矛在后,封住后路,肘击嬴抱月的后心。 两人的走位和计谋都十分完美,如果顺利实施,任何天阶修行者都会被一击毙命。 问题就出在,嬴抱月的速度和反应比他们更快。 天阶之间,速度不可能差太多。能那么快的做出反应,证明她早就在防着这两人。 “那两个傻小子,”苏曼喃喃开口,语气从暴怒变为痛心。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天赋太高,在西戎很少遇到对手,这也让两个人养成了骄傲自大的性格。 那两人以为自己出其不意,却没想到行动早已被嬴抱月预判。 就在两人动身前嬴抱月就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杀气,做好了准备。 苏曼闭上双眼,刚刚看到的一幕从他眼前掠过。就在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站好位置准备前后夹击那名红衣少女之时,嬴抱月已经从原地消失了,两人瞄准的根本只是她的残影。 这是一场修行者之间的顶尖对决。正如他刚刚所说,天阶修行者之间根本没有暗算,有的只是速度和杀人技巧间的巅峰对决。 嬴抱月先闪身至淳于敦斡身后,将指头他的后脑,淳于敦斡扑地,露出淳于乌矛的身影。淳于乌矛用反手肘击嬴抱月后心,此时还没来得及转身,嬴抱月的手臂擦过淳于敦斡头顶,手指淳于乌矛的后颈。 然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嬴抱月直击要害,直接碎了两人的脊梁骨。 无论是在时机、力道、角度的把握上,一切都掌握在那名红衣少女的手中。 看完这一幕,苏曼已经不再怀疑那名少女的身份。 不管披着什么样的外皮,面对两名天阶修行者的夹击,普天之下能打出如此这般的战斗,除了林书白之外,就只剩下林抱月。 大司命和少司命虽是师徒,但战斗方式有细微的区别。和剑法大开大合的林书白相比,林抱月因为从小被人追杀,数次以弱胜强,所以精通更多的暗杀手段,更擅长从刁钻的角度一击毙命。 所以这名红衣少女毫无疑问就是少司命。 苏曼无比后悔之前没有将淳于乌矛和淳于敦斡的腿打断,彻底限制住两人的行动。 他之所以将两人都叫回身边,就是怕两人贸然行事,白白送了性命。 和他们两人比起来,身经百战的少司命在对战的手段和经验上都不知要高上多少倍。如果真的撞上少司命,除非境界远高于她,否则任何人都不可能有胜算。 没成想还是没拦住。 林抱月真的活了过来,还被他撞上了。 苏曼一粒一粒捻动着念珠,即便他修行养气功夫多年,但己方骤然折损两名天阶大将,还是让他浑身气血翻涌。 原本白狼王意外身亡他不算慌乱,毕竟白狼王的儿子够多,就算奴隶反叛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可现在这局面他是真的觉得棘手了。 “老祖宗……真的不用将两位宗师带回来?” 一边的西戎贵族咽了下口水,还想说了什么,苏曼冷冷瞥了他一眼,“那两人已经不中用了。你真想去送死,就去杀了那群老奴隶。” “但记住,不要向那个女人出手。” 哪怕是天阶也不能让断了经脉愈合,全身经脉被断的天阶修行者和死狗没有区别,苏曼已经懒得再管那两人。 按照规矩,天阶修行者不能向境界低于天阶的人出手,除非对方主动发起袭击。所以只要他们这边的修行者不主动向嬴抱月动手,她应该还不至于能杀太多人。 只是苏曼心里清楚,他们这边的形势,是彻底的不利了。 苏曼心里清楚应该怎么选,但他依然不甘心,希望再挣扎一下。 原本安静下来的战场再次沸腾起来。 淳于翼和淳于赫清醒下来后也发现自家两名天阶修行者被杀了,震惊之余后暴跳如雷,他指挥手下的骑兵抢回了奄奄一息的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嬴抱月全程站在原地没动,有两名骑兵忍不住向她出手,被一人一剑砍下马。 嬴抱月身边彻底清静了。 战场上再次变成王军和王军之间的对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势逐渐发生了改变。 淳于翼和淳于赫的队伍显现出颓势,士气大减,原本插手其中的西戎修行者也被起义军和黑湖暗桩们给控制住,没法再给骑兵们带来恐怖。 没错,突围出来的奴隶们全部加入了战斗。 百里策凌看着在骑兵中浴血拼杀的谢六和老巴等人,感到热血沸腾。 就在嬴抱月出手灭掉西戎两名天阶后,没人再怀疑她的身份,都自发地加入战斗中,并开始配合起义军的军阵。 黑虎军,彻底融合到了一起。 他们创造了一场奇迹,而嬴抱月也为他们创造了一场奇迹。 原本逆风的战局居然被彻底扭转了过来! 可淳于赫和淳于翼的队伍人数太多,虽然起义军和十、十一王军都打的气势如虹,但丢无法彻底消灭对方,战况渐渐陷入胶着。 嬴抱月站在坑顶注视着战场上的情况,下一刻她闭了闭眼睛。 苏曼头痛欲裂,也正硬撑着观察着战况,忽然他眼前一黑。 清风徐来,他的眼前扬起一抹鲜红的色彩。 嬴抱月居然出现在他面前,身边没有带一個护卫。 “老祖宗!” 周围其他西戎修行者大惊,正要冲过来,苏曼举起手,“慢着!” 嬴抱月看向他,轻启朱唇。 “我们谈谈。”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八十五章 推举 前方战事如火如荼,嬴抱月和苏曼两人四目相对。 周围其他西戎贵族有不少想冲上去的,都被苏曼用眼神制止。 苏曼慢慢捻动念珠,宁望着眼前面前面容极为年轻的少女。 如果嬴抱月真想对他不利,那么在她现身的瞬间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虽和记忆中的少司命容貌并不相同,但在近距离看见这双眼睛的瞬间,苏曼心底响起一个强烈的声音。 是她! 就是她。 这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只要见过一次,就能让人终生难以忘怀。 苏曼捏紧念珠,慢慢开口,“郡主,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自从白狼王庭搬到北边就没见过了吧,”嬴抱月仔细端详着老人的面容,“苏曼,你老了啊。” “十年前老夫就已经是快要喂鹰的人,自然是老了,”苏曼笑了,“倒是郡主大人,不仅风采依旧,反而更加年轻貌美了。” “不用客套,我可没你活得久,”嬴抱月握上腰边的剑柄。 西戎修行者们骤然色变。这女人连杀两名天阶,没人再敢小瞧她,这么近的距离她想杀死老族长绰绰有余! 唯独苏曼不慌不忙,抬了抬眼皮,“郡主是想杀了老夫吗?” “老夫并不是天阶修行者,你不能对我动手。” 嬴抱月眯了眯眼睛,“你只是故意不升阶,不代表你没有天阶修行者的能力。” 苏曼之所以能活成个老妖怪,就在于他极其怕死,求生的欲望远超他的野心。 几乎没有修行者能够克服升阶的诱惑,可为了不在战场上被天阶修行者诛杀,苏曼却做到了,他选择一直不破境,龟缩在等阶四。 “我从不是個迂腐的人。对于拥有等阶三能力的修行者,我不认为杀了会有违天道,”嬴抱月淡淡道,“再说了,我违背天道的事干的还少吗?” 苏曼捻念珠的指头抖动了一下,“你是真的要杀我?” 嬴抱月摇头,“我并不想杀伱。” 苏曼死了比活着更麻烦。 不是所有的战争杀死主帅就能结束。白狼王已死,苏曼是就维系西戎贵族和白狼王庭的最后支柱。他死了,淳于家会彻底群龙无首,这群没人约束的子孙只会让场面更混乱。 “我是来找你谈谈的。” 苏曼目光凝重,“你想谈什么?” “你应该明白再这么打下去没有意义,”嬴抱月淡淡道,“主力都是你们西戎人,打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白白消耗白狼王的子孙。” “那可未必,”苏曼目光集中到战场中拼杀的奴隶和起义军身上,“不也混进去那么多害虫吗?” “黑虎军,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群人并不怕死,”嬴抱月静静望着苏曼的眼睛,“想要弄死哪怕一个,你们都必然要付出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修行者的代价。” 苏曼瞳孔缩紧,“你想说什么?” “我们讲和吧,”嬴抱月道,“你们一开始会打起来,不就是为了抢王位吗?” 她已经从赵光处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狼王淳于瀚已死,百里策凌他们进攻白狼王庭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了,继续这么打下去没有意义。嬴抱月也不觉得仅靠这些人手就能彻底征服白狼王庭。他们不过是被卷入王位之争难以脱身了而已。 “弑父不祥。那位大翟王不是过去的淳于瀚,他压不住众怒,不适合当白狼王,”嬴抱月淡淡道,“他那几个弟弟也不合适,如果其他弟弟们上位,淳于翼必然不服。” 苏曼目光冷下来,“我们西戎人选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是吗?”嬴抱月目光同样冷下来,“你是个聪明人,如果你真想把一个蠢货推上王位,我也没意见。” 如果不是心疼起义军和黑虎暗桩,赵光又牵扯其中,她乐的看西戎人自取灭亡。 苏曼和她对视片刻,终于败退下来。 “好吧,你说说看,”苏曼目光闪动,“你觉得该选谁?”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吗?” 嬴抱月微微一笑,让开身,露出身后不远处的第十王军。 赵光正骑在马上焦头烂额地指挥着队伍,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此时发现不少人都看向自己,才意识到嬴抱月居然不知何时跑到了王帐前。 “第十翟王,就很合适。” 嬴抱月笑容灿烂,“他能够收复第十王军,并得到起义军的信任,还和我有亲戚关系,正是各方势力都属意的最佳人选。” “你推举第十翟王为白狼王,扶他登上王位,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就此停战,如何?” 什么? 赵光远远听见这句话,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抱……抱月?” 嬴抱月回头微微一笑,“你不是说了想当吗?” 他这么说是为了鼓舞下属的士气……再说了,这是他想当就能当的吗? 赵光目瞪口呆,想说些什么却被嬴抱月用眼神制止。 “你先别说话,还没谈成呢,”嬴抱月转头看向苏曼,“如何?” 苏曼慢慢转动着念珠,“他年纪太小,又有一半中原人的血统,不会有人服他的。” “那就是之后的事了,”嬴抱月淡淡道,“如果他坐不稳这个位子,就没有格成为白狼王。” 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结束这场纷争,而赵光是各方势力均衡后最合适的人选。 她之前也没想过赵光能够成为翟王,还是单枪匹马夺了别人的王位。 这名少年的潜力远超她的想象。 谁又说有中原血统的修行者不能成为白狼王呢? 之前可从未出现过赵光这样有两国王室血统的人。 “我既然推选他,就会扶持他,”嬴抱月笑了笑,“他会成为你们家族史上助力最强的白狼王。” 苏曼捻动念珠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忍不住抬起眼皮敲了敲天空,想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大秦的少司命居然要扶持西戎的白狼王…… 这是能让淳于家的祖宗和嬴氏的祖宗在地底下听见都能气活过来的消息吧?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八十六章 愿意 长生天上的太阳并没有变化,西戎却很可能要变天了。 如果那个人还不回来的话。 苏曼捻动着念珠,“那么多年的世仇,你以为这么简单能化解?” 让一个年仅十五岁在西戎毫无根基的少年登上王位,简直是个如同儿戏般的决定。 “我当然知道不能,”嬴抱月淡淡道,“不过是解决燃眉之急罢了。” 西戎如果这么简单能平定的话,她师父和太祖皇帝也不用奋斗那么多年了。 多年积淀的仇恨,只能用同样长的时间去化解,不是一個有两国血统的王子登上王位就能解决的。 想法如果这么天真,赵光只会死的比任何一位白狼王都快。 她当然知道赵光并不适合在这个时机登上王位,问题是在场翟王中就没人适合,这么下去之后只会打个没完没了。 白狼王的人选不先定下来,这场闹剧就不会结束。赵光和百里策凌就只能带着人继续拼杀下去,直至打空所有的士卒。 那么就算他们最后赢了,也没有意义。 蛰伏多年的黑虎暗桩和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的起义军,不该白白消耗在淳于翼和淳于赫这两个翟王的兵马手里。 这不值得。 嬴抱月很清楚他们真正的对手不是这两人。她要为真正的幕后黑手储蓄力量。 那就先给目前这场闹剧先划上一个句号。 她相信苏曼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此人和淳于瀚的行事风格不同。他能屈能伸,是个最擅长苟的老乌龟。 果然,苏曼望了她一会儿,“你的提议有谈论的价值,但你的筹码不够。” “就算我同意,其他西戎贵族也不会同意。” 苏曼目光落到远处一脸发蒙的赵光身上,“这小子娶亲了吗?” 嬴抱月瞬间明白了苏曼的意思。联姻是王族巩固实力的最常见也最有用的方式,十二翟王中除了赵光之外,其他翟王基本上都背靠其他大贵族的力量。 要么母族实力强劲,要么妻族助力雄厚。 可赵光没有这样的背景。 父母方面,他本是东吴的郡王,但在选择加入淳于家后,东吴王室还愿不愿意承认他这个子孙都另说,更别提能添什么助力了。 那么他能剩下的助力,就是妻族了。 “他还没正式成婚,”嬴抱月道,“如果族长大人愿意,倒是可以亲自主持他的婚礼。” “没娶亲?那倒好,”苏曼眯起眼睛,“淳于翼的长女正好与他同龄,尚未婚配。让他娶为正室,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赵光远远听见这句话,脸色顿时变了。 嬴抱月沉默下来。 从形势来看,苏曼的提议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均衡各方势力的最好手段。 淳于翼当然会不服气,但能成为白狼王的老丈人,能够堵住他的嘴,他的外孙会是再下一任白狼王。 赵光和淳于翼的女儿联姻,能够一举平息各种纷争。他的王位能坐得更稳,各方也能少流很多血。 王室婚姻,本来就是这种东西。 “抱……抱月?” 赵光望着嬴抱月的背影,目光绝望,因为他想不到少司命会拒绝的理由。 在西戎经历了那么多劫难后,他已经明白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的过去,还得看所处的位置。 嬴抱月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需要受人保护的和亲公主了,她是八人神之一的少司命了。那是一个他十分陌生的,只存于传说中的名字。 少司命的当务之急是让追随她的这么多人活下去,不再做无谓的牺牲。 那他个人的意见,就无关紧要了。他无法撼动任何事,他被裹挟进淳于光这个身份里,已经骑虎难下了。 赵光不后悔成为翟王,那个时候的他不这么选,他和姬安歌活不下来。 他闭上眼睛,等着嬴抱月最后的宣判。 出人意料,嬴抱月沉默片刻后,淡淡道,“这是个好主意,但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苏曼眯起眼睛,目光不善,“什么好主意?你自己嫁给他吗?” 他没想到嬴抱月会拒绝这个提议,毕竟西戎这边已经退了一步了,就算这样他压下族人的异议都要大费周章。 除非嬴抱月准备自己嫁给赵光,那他还能考虑考虑。当年前代白狼王就曾经派使者向大秦皇帝提出要昭阳郡主和亲,结果提亲的文书连同使者的耳朵被一起送了回来,两国之间仇怨更深。 少司命这个名号对西戎人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不管赵光是否只有一半的西戎血统,淳于氏的子孙要是能将林抱月娶回来,那也算是报了当年的一耳之仇。 嬴抱月摇摇头,“我不能嫁他,这可乱了辈分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想得倒美。 苏曼目光瞬间变得阴冷起来,“看来郡主殿下毫无诚意,不过是想拖延时间,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并非我没有诚意,”嬴抱月淡淡道,“而是我有个更好的王妃人选。” “谁?” 嬴抱月看向自己掌心的剑刃,做了个很大的决定,用真元将自己的声音传了出去。 已经回到马车里的姬安歌,耳边忽然响起嬴抱月的声音, “安歌,你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不愿意就不要出来,我保证会把伱平安送回家,不会让任何人说你一句不是。” “这不是一般的决定,你好好考虑。” 姬安歌浑身一个激灵。她不知道嬴抱月在哪,可嬴抱月的声音清晰的就像坐在她面前所说一样。 一股寒意从头到脚,慢慢席卷了姬安歌全身。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听见嬴抱月这么问,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眼前掠过很多的景象,最后定格在和赵光藏身在山洞里的那个夜晚。 赵光望着清冷的月光,带着莫名的悲伤问她,“你愿意陪着我吗?” 那时她不明白赵光这个问题的含义,也不明白她答应后他为什么会那么高兴,现在她明白了。 “姐姐,”姬安歌抬头看向车帘,缓缓开口,“我愿意。” 她愿意。 她愿意留在这里,陪他一生一世。 嬴抱月闭上双眼,心情无比复杂。 “好,你出来,摘下面纱。”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八十七章 内幕 “安……歌?” 苏曼听见这个名字,微微眯起眼睛。 他年轻时曾越过长城游历,懂中原话,能听懂嬴抱月在说什么。苏曼总觉得这个名字他似乎从白狼王的口里听说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嬴抱月注意到他的神情,“是了,你应该认识她。” 姬安歌还年幼时西戎曾向南楚提出过要大司命的女儿去西戎和亲,后被姬墨断然拒绝。苏曼作为淳于氏的族长在议亲时必然听过姬安歌的名字。 想起此事,嬴抱月心情不由得复杂起来。如果当初告诉她,要送姬安歌去西戎和亲,那她将白狼王庭推平了都不会允许这件事。 可如今,她却要亲手将姬安歌留在这片草原上。 嬴抱月握剑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这样真的好吗? 不等她后悔,远处的骑兵队伍里已然响起了鼓噪之声。 姬安歌走出马车,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之前被前代十翟王王军包围险遭毒手后,姬安歌即便在赵光面前都包的严严实实,从未摘下过面纱。 赵光的亲兵虽然一直护送这辆马车,却从未见过这名准王妃的容貌。 此时姬安歌登上马车的高处,当众摘下面纱,顿时惊呆了一片众人。 年纪大一些的骑兵和西戎贵族见到她的容貌,更是吓了一大跳,甚至有人本能地想跪下来,缓过神来才意识到这张脸比自己记忆中的那张要年轻许多。 “她是……” 虽然隔得远,但苏曼眼力超群,一眼就看清了这名少女的容貌。 他也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即便很清楚不可能是那个人,可看见那张脸的瞬间,苏曼还是感觉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怎么会这么像? “你应该知道她是谁了吧?”嬴抱月与站在马车上的姬安歌遥遥相望,克制着心中的刺痛,“她就是我师父和姬墨的女儿,姬安歌。” 姬安歌的这张脸,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身份。 苏曼目光复杂起来,“大司命的女儿怎么会在这里?” “她跟着我来的西戎,途中和我失散,一直和淳于光在一起,”嬴抱月冷冷看向苏曼,“这個孩子成为淳于光的王妃,分量够不够?” 拥有两名八人神血统的孩子,将成为西戎的白狼王妃。 这可是一件大事,苏曼自己都不知道会对整个西戎和中原修行界造成多大的影响。 “够自然是足够,”苏曼沉默片刻,“可这是你能做主的么?” 这女孩不仅是大司命的女儿,还是东皇太一的女儿。 姬墨当年可是拒绝了和亲,如果他不同意要夺回自己的女儿,会给西戎带来新的麻烦。 “姬墨如果发难,自有我来阻拦,”嬴抱月面无表情道,“至于我能不能作主,你难道就能完全作主吗?” 嬴抱月深深注视着苏曼的眼睛,“有些事咱俩都明白。你不过是个被留下来的人。” 苏曼心中一凛,捻动念珠的手第一次停了下来。 他忽然明白,对于隐藏在白狼王庭下的秘密,嬴抱月心里一清二楚。 罢了,毕竟她是少司命。 苏曼在心中叹息一声,“老夫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借着真元将自己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诸位西戎的儿郎听着!” “老夫以淳于氏族长的身份,推举第十翟王淳于光为下一任白狼王!” “西戎的儿郎们,停止争斗,效忠新王!” 苏曼的声音在白狼王庭上方回荡,原本还在拼杀的骑兵们一个个停了下来,茫然四顾。 淳于光?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听到第十翟王,他们很多人又都明白了他是谁。 一束又一束的目光,过来。 赵光握着剑的手从马上缓缓垂下,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刺猬。 但他没有躲避这些目光,而是在亲卫的保护下,打马前往姬安歌的马车所在的方向。 远处响起一声暴怒,如惊雷一般。 “凭什么!” “混账!” 淳于翼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举着马刀就朝赵光冲了过来,他疯狂砍杀身边之人,一时间血光四溅。 嬴抱月眉头一皱。 不等她出手,苏曼嘴唇微动,“拦住他。” 从苏曼身后窜出两道黑影,倏然出现在淳于翼身边,一左一右挟持住他,一人伸手点了他的哑穴。 淳于翼身边的亲兵看见这一幕,都愕然睁大双眼,但不等他们出手,他们的脑袋就全都从脖子上滚落。 还有其他骑兵的想妄动,但都被其他的西戎修行者制住。 苏曼声如洪钟,“这是淳于氏族长的决定,如果有人不服,就走到我面前来!” 没有人能活着走到他的面前。 淳于赫察觉到情况不对,带着自己的王军开始远离主战场,往白狼王庭外逃窜。 苏曼并未派人追击,只是注视着二翟王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 嬴抱月望着远处控制住淳于翼的那两道黑影,这两人的身手她很熟悉。 嬴抱月深深地看向苏曼,“这是禅院的人吧?” 苏曼目光闪动,沉默不语,只是不断吩咐身边人,将场面稳定了下来。 其中他吩咐的很多人,是嬴抱月之前并未见过身影。 苏曼身后的王帐,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断从里面窜出新的黑影。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这群人之前通通藏身在地下。 这些人的出现,也为嬴抱月解开了她心底的一个疑问。 那就是淳于瀚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刺杀。 一代枭雄殒命于亲身儿子之手,看上去是因为淳于瀚没有提防淳于翼的原因,可这实在是太离谱了。 淳于瀚要是那么容易被杀死,大司命和嬴帝根本不需要忙活那么多年。 淳于瀚会命丧亲身儿子之手的真正原因,是禅院放弃了他。 如果这些人刚刚在,淳于瀚根本不可能会被淳于翼刺死,就算他们不在,有苏曼在身边,淳于翼那点本事,怎么就能杀掉叱咤风云半个世纪的白狼王? 是淳于瀚变弱了,无论是头脑还是身体,都变得衰弱得太过了。 是淳于瀚身边的人变弱了。他被调走了身边的暗卫,连最信任的老族长,都不再支持他。 众叛亲离,身中剧毒。 嬴抱月心中发冷,想起了阿房宫中的嬴晗日和当初险些被毒杀的北魏王。 她没有想到,云中君所下手的君王并不止步于长城内六国。 他临走前最后一个毒杀的君王。 是淳于瀚。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八十八章 去向 赵光带着姬安歌的马车,一路往王帐处行来。 混乱的战场渐渐平息,拥挤的骑兵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这场争斗开始的突然,结束的诡异。 赵光没想到他能这么顺利地走到王帐前,他原本以为这一路上应该有无数不服他的人冲上前来想一刀杀了他。 可就在一刻钟前还在疯狂互相厮杀的士兵们和修行者们只是站在路边,排成一排,静静注视着他走过。 这些人的目光,很是瘆人。 赵光的亲卫如临大敌,可直到他们走到距离王帐不到十丈远的距离,什么都没发生。 王帐外站着很多淳于氏和其他大贵族的年轻子弟,他们大部分都是在白狼王庭充当人质的角色。 这群人也只是默默地站在苏曼身后,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一切。 空气里安静极了。 就是这种寂静,更让人心里发寒。 赵光在所有人注视下走到王帐的台阶,后背被冷汗浸透。 他就像是披着狼皮的羊,一步步走入狼穴。唯一让他有点安全感的,就只有站在苏曼身边的嬴抱月。 距离还有十步远,赵光勒紧马缰,跳下马背。姬安歌的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赵光伸手将她扶下马车。 姬安歌的手非常凉。 赵光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牵着手踏上王帐前的台阶,一步步走到嬴抱月和苏曼面前。 嬴抱月和苏曼年龄差距巨大,此时却并肩站在一起,如同父母一般,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你们来了。” 最先开口的事苏曼。他手上拿着一顶染血的羽冠,赵光认出这是从死去的淳于瀚的尸体上扒下来的。这冠先是落到淳于翼的手里,后又被苏曼拿了回来。 赵光胸口泛起一股恶心之感。 嬴抱月注意到他的变化,眼神复杂,“赵光,你还好吗?” “别叫这个名字了,”赵光勉强笑笑,“他已经不存在了。” 东陵郡王赵光已经死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硬下心肠,“你准备好了吗?” 赵光点点头。 “十翟王,白狼王正式登上王位的日子需要大巫的卜卦,情况仓促,现在老夫先为你加冠。” 苏曼举起手中老王的羽冠,威严地开口,“跪下。” 向西戎人下跪,赵光心里并不愿意。但这场戏他必须演下去,他心一横,跪倒在地。 姬安歌跟着跪到了地上,但她面朝的方向是嬴抱月。 嬴抱月看着她,咬紧了唇,“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小,但姬安歌依然听见了。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 姬安歌仰头露出一个笑脸,“这是我自己选的。” “我出嫁的时候有你在,我很高兴。”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从耳边摘下一个小小箭镞,弯下腰戴到了姬安歌耳边。 姬安歌愣了愣,摸着耳边的箭镞,“姐姐,伱这是……” 她在嬴抱月身边那么久,自然知道这是嬴抱月戴了很久的东西。 “我没有什么东西好给你的,”嬴抱月注视着姬安歌的眼睛,“这枚箭镞在我弱小的时候保护过我很多次,现在希望它能够继续保护你。” “谢谢,”姬安歌眼中有泪光闪动,“我会保重的。” 赵光戴着白狼王的羽冠,牵着姬安歌的手站起,朝向台阶下的骑兵和起义军们。 第十王庭和十一王庭的队伍里发出震天的呐喊声,这声音渐渐波及周边的队伍,西戎人的欢呼声逐渐响成一片。场面虽然不说众望所归,但也足够热闹了。 热闹结束后,就是收拾残局了。 淳于翼被挟持后第一王庭的人马就开始外逃,苏曼并未阻止。且不知是不是他放水,淳于翼在赵光戴上羽冠后就挣脱了控制,带着人马朝自己领地的方向而去。 最终第一翟王和第二翟王都选择返回自己的领地,恐怕等着图谋再起。 剩下的骑兵和修行者开始打扫战场,起义军和黑虎暗桩们聚集到了百里策凌身边。 争斗结束,谈条件的时候到了。 苏曼屏退左右,带着嬴抱月、赵光和姬安歌一起走进了大帐。王帐内还残留着上一场酒宴的残骸,酒宴的主人却已经换了一波。 苏曼示意赵光坐到白狼王的宝座上,自己则重新回到帐篷的角落,盘腿坐下如同一座雕像。嬴抱月没有坐,笔挺地站在帐篷中央,仿佛随时准备着离开。 苏曼捻动着念珠,“那群奴隶你带走吧,老夫可以不追究,但所有人都得走干净。” 嬴抱月点头,用真元传出声音,吩咐百里策凌先带着起义军和黑虎暗桩回沙城。 百里策凌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着手带领人马撤退。 外面响起起义军撤离的声音,苏曼抬头看了嬴抱月一眼,“至于你,这段时间最好一直留在白狼王身边。” 赵光根基太浅,勉强戴上了王冠,却谁都还没服他。一旦离开嬴抱月的保护,恐怕立即就会被刺杀,成为史上最短命的白狼王。 嬴抱月自然知道这些,只是她和赵光恐怕都无法在白狼王庭留太久。 “新的白狼王已经定下,你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了,”嬴抱月走到苏曼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白狼王庭的主力,到底去哪了?” “什么?白狼王主力不在王庭内?” 赵光坐在王位上,原本只打算当個乖巧的吉祥物,却没想到听到如此消息,惊的猛地站起。 白狼王的主力不在白狼王庭,那么他们之前到底在打什么? “当然不在,”嬴抱月盯着苏曼满是褶子的脸,目光比寒冰更冷,“不光是王军的主力不在这里,白狼王身边的暗卫,禅院出身的高手,通通都不在。” 在淳于翼杀死淳于瀚之前,白狼王庭就已经是个空壳了。白狼王淳于瀚最重要的死因,就在于他的国师离开了他身边。 不仅离开了他,云中君还带走了白狼王庭里大部分的主力。 云中君去了前秦,可那么大规模的军队不可能移动的那么快,那群人去了哪里? 苏曼捻动着念珠,缓缓睁开眼睛,“你觉得,他们去了哪?” 嬴抱月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难道说……” 云中君对西戎漠不关心,他想要的,从来就只有中原。 她猛地看向南方。 …… …… “春华!” 永夜长城上,陈子楚惊恐的叫声响起。 “来了吗?” 姬嘉树身披铠甲,望着远方黑压压的军队,如临大敌。 章节目录 第五百八十九章 危夜 夜已经深了。 白狼王庭内大部分的火已经扑灭,因为少了许多奴隶,善后的人手有些不足,导致不少地方还燃着小股的火焰。 被烧毁的帐篷上搭了不少临时的帐篷,供赵光和淳于惮带来的人马暂住。 白狼王所在的王帐灯火通明,里面传出淳于惮的叫声。 “什么?你说你要带兵去永夜长城?” 淳于惮站在赵光面前双眼喷火,看那架势如果对方头上不是带着白狼王的羽冠,他就要拔刀砍上去了。 坐在王座上的赵光却十分平静,沉稳地点头,“你没听错。” “因为是长途奔袭,我预备只带走有修行境界的青壮,伤兵和年级较大的骑兵都留下,由你管理。” “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留在白狼王庭内的所有人马,不管是第十王庭的王军还是白狼王庭的守军还是修行者,都由你号令。” “我已经手写了王令,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西戎的国师了。” 从十一翟王变为西戎国师,淳于惮的心情是崩溃的。 “伱在开什么玩笑?!” 淳于惮揪着自己的头发咆哮道,“你让我当我就当?我还不到二十岁,你以为我有办法能约束的了这么多人?” 让他代替云中君的位置? 他恐怕还没答应,就被那群老贵族给削成一片一片的了! “没有办法也得找出办法,”赵光目光平静,“现在我能信任的西戎贵族就只有你一人。放心,有老祖宗在,不会有人敢当面对你动手的。” 不当面动手的杀人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淳于惮面色铁青,忽然转过身,“好,那我走行了吧!” 他这就回坚昆去,这摊浑水他不蹚了总行吧! 淳于惮走到帐门刚想出去,一个人影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淳于惮抬起头,顿时头皮发麻。 嬴抱月单手拦在淳于惮面前,轻声细语道,“这么晚了,十一翟王要去哪?” “你们……你们……” 淳于惮胸膛起伏,气得真的想瘫倒在地了。 “你们就算把我在这杀了,做不到的事情还是做不到!” “只是你觉得做不到而已,”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我就问一句,如果现在坐在王位上的是淳于夜,你帮不帮他?这国师你当不当?” “淳于夜?” 淳于惮一愣,浑身的横劲忽然松了下来。 赵光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有些不自在。他心里清楚,如果淳于夜在这,这王位之争根本结束不了。 “今日的王位之争,你我都知道,有个人一直被忽略了,”嬴抱月道,“如果淳于夜在这,有不少人是会支持他的,对吗?” 淳于夜是比淳于惮更得人心的人选,当年是因为太过年幼,才位列十二翟王。 不论是修行天赋还是個人战绩,淳于夜是远比淳于翼更能服众的人选。 之前西戎就有传言,淳于瀚一直拖着不立太子,就是在等着淳于夜的年岁再长一些。 淳于惮目光闪烁,“他不在这里,这就没什么好说的。” 他之前之所以带着坚昆的人马来白狼王庭,就有等着淳于夜回来里应外合的打算。 在他心里,唯一服气的下一任白狼王就是淳于夜。 却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淳于夜居然不在西戎,被赵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摘了桃子。 赵光已经戴上了羽冠,但淳于惮心中还是相信等淳于夜回到西戎,一定会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当然淳于惮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毕竟不管是苏曼还是嬴抱月,都能轻而易举地捏死他。 嬴抱月将淳于惮的心思都看在眼里,淡淡道,“你之前卖力抵抗淳于翼,也都是为了淳于夜吧?你不想让别人抢了王位。” 淳于惮沉默片刻,“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嬴抱月朝赵光使了个眼色。 赵光走下王座,来到淳于惮面前,“我知道我登上王位不能服众。如果淳于夜能回来,并发誓好好对待西戎百姓,不再入侵中原,我愿意将王位还给他。” 淳于惮的眼睛瞪大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你也该知道,我本就没想当白狼王,”赵光道,“我走到这一步,都是为了保命而已。” 这一点倒是不能否认。 淳于惮的目光移到嬴抱月身上,这个女人才是一切的操纵者。 他可没忘记嬴抱月和淳于夜有仇。 “如果淳于夜真的能回来,且不乱来,我不会反对他登上王位,”嬴抱月淡淡道,“毕竟我也没时间一直在白狼王身边当护卫。能有个众人心服口服的翟王登上白狼王位,自然是最好。”“好吧,”淳于惮的心定了下来,“那既然如此,这国师我就硬着头皮先干着。” 他不是没有建功立业的宏愿,只是之前没有机会。 形势将他逼到这里,那他干脆赌上这条命干这一把。 赵光带兵出征更好。既然他们把他留在这里顶住各方的压力,那等他们回来,白狼王庭到底属于谁,可就不归赵光说了算了。 淳于惮打定了主意,看向赵光,“大王这么急着出征,到底要去哪?” “我要去永夜王庭,去将白狼王庭的王军找回来。” 赵光道,“云中君背叛先王,带走了王庭内的主力,我作为新王,自然要将他们带回来。” “你说什么?白狼王庭的主力去了永夜长城?” 淳于惮这才知道云中君居然私自带走了白狼王庭内的主力,怪不得之前百里策凌带着些奴隶就能烧了白狼王庭。 至于云中君带兵去永夜长城会做什么,根本不用问了。 怪不得嬴抱月急成这样。 淳于惮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现在云中君带着白狼王庭的主力,在攻打永夜长城?” “不是他率领,”嬴抱月目光发冷,“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当统领。” 淳于惮愕然,“那国师大人在哪?” 嬴抱月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李稷握住她的手时身后出现的幻影。 “云中君在阿房宫。他在前秦王身边。” “什么?”淳于惮脑子已经不够用了,“他在那里做什么?阿房宫又怎么了?” 阿房宫…… 嬴抱月握紧双拳,体会到何为分身乏术。 “阿稷……” 她现在只能在心里牵挂着李稷那边的情况。 …… …… “昭华君,找到河间王了!”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还在熊熊燃烧着烈火的甘露殿外,楼小楼带着姚女跑回李稷身边,神情惊惶。 “他在大殿里面!” 李稷不等两人回答,已经顺着两人跑来的方向察觉到了嬴珣的气息。 除了嬴珣之外,他没有察觉到其他活人的气息。 晚了吗? 李稷身形倏然从两人面前消失,下一刻已经闯入火场。 大殿内黑洞洞的,到处都是尸体。 李稷顺着尸体累成的道路往上看,只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影捧着一个盒子,正站在龙椅旁边。 他心头一颤,“嬴珣?” 章节目录 第五百九十章 消失 血淋淋的人影转过身来,正是提前一步进入甘露殿的嬴珣。 看见他的模样,李稷心中一寒。 嬴珣的脸颊和手上都是血,让人难以想象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龙椅旁就是嬴晗日的寝室,寝室内的病榻上被褥散乱,除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半个人影也无。 “嬴珣,发生了什么?嬴晗日呢?” 李稷在帮助嬴抱月破境完恢复清醒后就立即赶往甘露殿,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原本以为会看见嬴珣一派和嬴晗日一派打斗的场面,可怎么都没想到,他只看到了一片尸山血海。 大殿里倒着的尸体,既有嬴珣带来的人,也有甘露殿内原本的太监和侍卫,许多相同打扮的人互相将武器了对方的心口。 应该是嬴珣一派安插在甘露殿内的人和效忠嬴晗日的人互相残杀导致。 原本就都是能力水平差不多的人,一旦动手,只能同归于尽。 可为什么会只剩嬴珣一个人在这里?嬴晗日呢? “嬴晗日不见了,”嬴珣捧着盒子,目光空洞,“床上的病人是太监假扮的,我已经将对方砍成两段了,确认不是他了。” 李稷心里瘆得慌,“那他是逃出去了?” 嬴晗日的贴身护卫都死光了,以嬴晗日的境界他还能跑到哪去? “这不可能,”嬴珣一口咬定,“我们的人已经将甘露殿团团围住,没有任何人能逃出去。” 嬴晗日的身边他早就安插了人手,连太医都买通了,哪怕嬴晗日让太监假扮自己,那也是今天之内才会发生的事,否则他一定会收到消息。 “那嬴晗日能去哪?” 李稷一愣,甘露殿已经变成了一个密室,嬴晗日从密室内消失了? “这间寝宫下面,一定还有别的密道,”嬴珣低头看向自己脚下,“这是太祖皇帝修的宫殿,他和大司命之间一定有别的秘密通道。” 说不定这就是秦王之间口耳相传的秘密。 嬴珣刚刚已经在这间宫殿内找了個遍,却怎么都没找到密道的入口。 也对,那两人设计的密道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我找不到那密道的入口,”嬴珣双眼直直地望向李稷,眼睛红得吓人,“不过有个人一定知道入口的位置。” 李稷心感不妙,“你说谁?” “抱月。” 嬴珣也不说是哪个抱月,捧着手中的血盒子走到李稷面前,直直望着他,“昭华君,抱月在哪?你能感觉到她的位置对不对?” 疯了,真是疯了。 李稷意识到,所谓的王位争到最后是真的能把一个好好的人逼疯了。 “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先看下自己的模样?” 李稷忍无可忍地拔出巨阙剑,浑身浮出无数水珠。甘露殿内的残余火焰被瞬间荡尽,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清凉。 被荡尽的还有嬴珣身上的血水,李稷兜头向他泼了一大盆冷水。 嬴珣身上滴滴答答滴着水,眼中的红色褪去,一点点恢复清明。 “清醒了么?”李稷冷冷道,“你刚刚的模样跟鬼一样。” “我……昭华君……” 嬴珣清醒后的目光变得迷茫又痛苦,“我刚刚杀了……” “你杀了谁?嬴晗日?” 李稷迅速打断他,把事情拉回正题,也避免嬴珣想起那些黑暗回忆。 “不,我没找到他,”嬴珣低下头,望着手上的盒子,“不仅他不见了,兵符也不见了。” “兵符?” 李稷一愣,“你手上的这是什么?” 不等嬴珣回答,嬴珣手上的盒子就在水珠的作用下碎裂了。 一枚明晃晃的玉玺出现在二人眼前。 李稷睁大眼睛,“这是传国玉玺?” 嬴珣点了点头。 大秦建国之初,太祖皇帝嬴帝曾取昆山之玉刻下传国玉玺,即便大秦帝国已经不复存在,可这枚玉玺一直传了下来。 嬴珣望着这枚玉玺,这就是前秦遗老们渴望了那么久的东西,他找到了,可并不觉得有多开心。 李稷也高兴不起来。 玉玺已经落到了嬴珣手里,嬴珣一派这场夺位之变看似成功了,可细想下来简直问题一大堆。 嬴晗日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嬴珣只找到了玉玺,没找到兵符。 对于君王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有两样,一是玉玺二是兵符。 太祖皇帝当年创制了虎符制度,一半交给将帅,另一半由皇帝保存。只有两个虎符同时合并使用,持符者才能获得调兵遣将权。 按照秦国军制,秦国重兵只认虎符不认玉玺,所以嬴珣等人等于弄丢了军权。 嬴珣连玉玺都能找到,证明他潜伏在嬴晗日身边这么长时间,早就搞清楚了两样东西存在的位置。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丢失,只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那是谁带走了兵符? 如果嬴晗日是自己逃走的,那他不可能只带走兵符不带走玉玺。所以他很可能 实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人带走的,而带走他的人更看重军权,不将玉玺放在心上。 不仅是兵符,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 “嬴珣,耶律静呢?”李稷猛地看向嬴珣,“秦王后她人呢?” 那可是一枚关键棋子! “霍湛带人去追了,”嬴珣颓然道,“我们一开始就兵分两路。” 耶律静身怀嬴晗日的骨肉,如果她跑了,那后果就严重了。 嬴珣一派准备的还算周全,可嬴晗日这边搞成这样,李稷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不等嬴珣多说一句,殿外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大公子。”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霍湛穿着染血的盔甲站在殿外,身边还站着几个陌生的中年人。 霍湛满脸悔恨,“人跑了。” “什么?” 嬴珣紧抱着玉玺,三步并作两步奔至霍湛面前,“谁跑了?” “耶律静。” 霍湛满脸难以置信,“真是见了鬼了。我们的人早就将宫殿都围住了,没有任何宫人进出,那女人大着肚子,却硬生生从宫殿内消失了。” 可不是见了鬼吗? 李稷闭上眼,想起耶律静肚子里那个鬼胎,不祥之感愈浓。 这时霍湛身边几个中年人注意到嬴珣手中的玉玺,都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大公子!玉玺到手了?” “我们赢了!” “大仇得报!” “还请陛下早日登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跟在嬴珣身边的人都死绝了,但跟着霍湛的人还剩下一些,此时都跟着那几个中年人呼啦啦跪了下来,满脸喜气,山呼万岁。 在一片万岁之声中,嬴珣的脸色却十分苍白。 李稷脸色也不好看。 嬴珣一派觉得自己赢了,可今日之事根本就在另外一拨人的操纵之中。 大祸,还在后面。 果不其然,就在一片恭贺声中,一个满脸惊惶地小兵冲到霍湛面前,“霍公子,伱让小的去看着城门,城门……城门那边……” “城门那边怎么了?” 嬴珣单手拎着玉玺,从侧面一把揪住来人的领子,“快说!” “城门处有大队兵马出城!” 李稷瞳孔一缩,也揪住了此人的领子,“何人率领?去向哪个方向?” “那人戴着鬼面,看身形像是……像是鬼华君!去的方向是……” 小兵上气接不上下气,好不容易吐出四个字。 “永夜长城!” “他们去了永夜长城!” 章节目录 第五百九十一章 挟持 等到嬴珣和李稷赶到城门处的时候,贵阳城城门大开,城下堆满了被骑兵踩断胳膊腿的城门守军。 嬴珣站在城墙上,望着下面的一地狼藉,脸色难看至极。 作为刚刚拿到玉玺的“新君”,他原本应该留在阿房宫中收拾残局。可他刚刚不顾霍家人的阻拦,还是跟着李稷一起出了宫。 从这一点上来看,嬴珣还算清醒,没有被短暂的“胜利”冲昏头脑。 李稷瞥了身边少年一眼,“你怎么看?” 嬴珣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身边紧紧跟着贴身护卫,“霍公子那边的消息送来没有?” “还没有。” 李稷知道嬴珣在等什么,在刚刚出宫前,嬴珣让霍湛去查淳于夜到底带走了多少兵力。 大概一刻钟后,霍湛的密信终于送到了嬴珣手上,嬴珣看完,才终于开口。 “宫中三分之二的禁军和郊外三大营的人,都被带走了。” “合起来至少有五万以上的人马。” 李稷之前早有预料,可听到这个人数,还是心中发寒。 五万的人马听起来不算太多,可淳于夜带走的都是守卫都城的精兵,且都是骑兵。 这可是前秦最后的家底了。 一下子调动这么多兵马,单把一个病恹恹的嬴晗日攥在手心里都不够。 毫无疑问,甘露殿里消失的兵符就握在淳于夜手上。 至于嬴晗日的下落么…… 李稷还在思索,嬴珣却已经下了定论。 “淳于夜带着兵符和嬴晗日去了永夜长城!”嬴珣双手撑住城墙,满脸愤恨,“西戎人想干什么?想在西戎再建一个前秦朝廷不成!” 嬴珣此时说出口的与其说是真相,不如说是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阿房宫内前秦遗老们已经宣称嬴晗日病死了,在临死前将王位亲口传给了嬴珣,并将玉玺亲手交给了他。 虽然没有传位诏书,但这种东西伪造一份并不难。 可在甘露殿内没有找到嬴晗日的尸体,万一淳于夜带着嬴晗日在永夜长城现身,那嬴珣一派的这套说辞就会被立即戳穿,他们会瞬间变成篡位者。 这可和前秦遗老们一开始的打算不一样。 李稷凝视着身边满脸悔恨的少年。 想要成为王,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起兵,和旧势力硬碰硬,自己打下城池,收拾旧河山,胜者为王,这叫作夺位;还有一条路是夺权,在朝堂争斗中蚕食对方力量,最后让前王主动禅位,拿到传位诏书,也勉强算是名正言顺。 除此之外的道路,就都是乱臣贼子了。 从嬴珣选择成为河间王,在嬴晗日身边伏小做低时开始,遗老一派就已经放弃了夺位的道路。就不能再提什么王位本该就属于嬴珣的父子嬴苏,嬴昊父子窃国的话。 如果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嬴晗日主动传位,现在嬴珣一派才是窃国。 这個国家的法定继承人是耶律静肚子里那个孩子,不是嬴珣。偏偏那个孩子此时也下落不明。 对于嬴珣一派的人而言,当务之急就是嬴晗日的死活。 可这种急切也影响了他们的判断。 嬴晗日的死活对嬴珣而言很重要,问题是……对西戎人也是如此吗? 李稷低下头静静观察着城墙下的马蹄印,“嬴晗日身体不好,淳于夜不太可能带着他。” 淳于夜兵符在手却没有带走所有禁军,不是因为他好心,而是因为他只要骑兵。 留下的那三分之一禁军都是步兵。 只要骑兵,说明淳于夜准备长途奔袭,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永夜长城。 那么在这样的急行军中,不太可能带着一个病人,那实在是个累赘。 即便要带,嬴晗日那身体被这么带着跑到永夜长城,估计人早就凉了。 李稷推测淳于夜最多找了个和嬴晗日身形相仿的人伪装,不可能带着嬴晗本人上路。 嬴珣双眼恢复神采,“也就说嬴晗日还在城内?” 他猛地看向身边随从,凄厉地吼道,“找!去告诉霍家,让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得……” 暗卫还没来得及回应,嬴珣脖子一凉,呆呆看向面前人。 李稷的巨阙剑的剑尖,正抵在他的脖子上。 “陛……陛下?” 暗卫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尖叫起来,“来人啊!护驾!有人刺杀……” “闭嘴。” 李稷只看了他一眼,那个暗卫的嘴就像被缝起来一般闭上了。 嬴珣只有最初的慌乱,片刻后就冷静了下来。 李稷静静望着他的眼睛,“看这眼神,不相信我会杀你?” “天阶修行者不对天阶以下修行者出手,”嬴珣不动声色,“更何况,你别忘了,我是她的儿子。” 嬴珣心知肚明,李稷未必会遵守天阶的戒律,却不可能不顾和嬴抱月之间的情谊。 “昭华君,今日事情匆忙,有一事我忘记和您说了,”嬴珣盯着李稷的眼睛,“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国师?” 这不是他的一时兴起,反而是在嬴珣心中萦绕许久的想法。虽然李稷现在只是等阶三,但将来一定能成为神子。以他的名望和实力,请他当国师其实是前秦高攀了。 前秦目前的情况虽然混乱,但嬴珣相信如果能争取到李稷当他的国师,现在这点混乱立刻就能平定下来。 李稷虽然是东吴人,但他的义父东方仪还健在,他要当东吴国师还得等上不少年。 可他愿意现在就将这个位置双手奉上。 “怎么样?” 嬴珣紧紧盯着李稷的眼睛。 李稷沉默地望着他不说话。 嬴珣咽了口唾沫,声音和缓许多,“这里毕竟是抱月的故国,她终究有一日会回来,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一片混乱的场面。” 这是他唯一能够和李稷打的感情牌。 李稷端详着嬴珣的脸庞,不知道他是真的脑子不清楚,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为什么,我不直接当抱月的国师呢?” 李稷慢慢地开口。 嬴珣的脸色变了,“你……” 他想动,但动不了。 因为李稷的剑尖正抵在他的脖子上。 “李稷,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只希望伱们停止这无意义的内斗,”李稷抓过嬴珣的肩膀,抵着他的脖子看向周围已经吓傻的暗卫。 “去告诉前秦遗老们,集结他们手上的所有骑兵,来城门处集合。” “不然,我就让嬴苏一脉,断子绝孙。” 章节目录 第五百九十二章 背叛 嬴珣被拿刀抵着,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稷居然敢拿他父亲的名字威胁人!? 他不顾自己脖子被割出血转过头去,“李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李稷目光不再温和,嬴珣觉得陌生无比。 “这个名字是插在她心上的一把刀,对于我也是如此。” 李稷凝视着嬴珣的眼睛,笑了,“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你死了,很多事都能迎刃而解。” 嬴珣第一次发现,李稷的笑声居然如此恐怖。 他惊惧不已,周围其他奉命来保护“陛下”的暗卫更是吓得屁滚尿流。 立刻有十几道黑影飞向阿房宫报信,毕竟在李稷面前再多的护卫在这也没用。 调动军队需要时间,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和难熬。 “你到底想干什么?想前秦和东吴开战吗?” 嬴珣尝试和李稷交流,对方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前秦都自顾不暇了,还能跟东吴开战?” 李稷冷笑了一声,瞥一眼还在燃着火光的阿房宫,淡淡开口,“我不想干什么,只希望你们带人去驰援永夜长城。” 嬴珣一派此时正急于巩固战果和肃清异己,根本没心思顾忌整个国家的存亡。他不挟持嬴珣,根本无法逼前秦人去永夜长城。 恐怕在前秦遗老心里,永夜长城一带属于后辽和北魏,跟前秦根本毫无关系。 “嬴珣,伱不会已经忘了,大秦是如何灭亡的吧?” 秦二世皇帝嬴昊,死在了永夜长城。 七年前,西戎人攻破长城,中原岌岌可危。 是大秦国师林书白,化身灵壁堵住缺口,勉强为长城内六国续上了这七年的国祚。 可策划七年前那场浩劫的人并未死心。 淳于夜此时带着窃取的大秦禁军赶往永夜长城,就是想要复制七年前的那场浩劫。 消失的嬴晗日,淳于夜口中的棋局……还有少司命八年前离奇的死和如今的复生。 李稷心中有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淳于夜带禁军去了永夜长城,西戎军必然也会从白狼王庭到达边关,”李稷目光越来越冷,“云中君策划的,是里应外合的一战!” 嬴抱月破境的时候人在白狼王庭,此时她必然也已经察觉到了西戎人的图谋,肯定也会赶往永夜长城。 如果…… 如果…… 如果真到了城破的那一刻,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李稷不敢想下去。 他不敢耽误任何的时间,不敢放弃任何一股力量。 他绝对不允许…… 她步上她师父的后尘。 …… …… “春华,来了!” 此时的永夜长城早已被战火笼罩。 正站在城墙上的姬嘉树等人还不知道,有一支五万人的大军正日夜兼程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袭来。 眼前的敌人就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了。 “嘉树,投石车又来了!” “让风法者和雷法者都集结到最前面,务必不能让石块落到城墙上!” 尚未和敌人短兵相接,姬嘉树身上的铠甲上并没有多少血水,却布满了灰尘。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眼里布满了血丝。但姬嘉树丝毫不敢休息,紧紧握着春雷剑,死死望着百丈外如潮水般的敌军。 这些敌军是在大约一周前从草原上抵达永夜长城前的,看打扮是西戎人里的精锐,大约有三万人之众。 人数虽并未超过这一段长城的北魏守军,却装备精良,携带有投石车这样的大型攻城器具,且有不少高阶修行者在军中。 这般阵势很难说只是来挑衅的,只进攻了三天,永夜长城原本的守军就撑不住了。 北魏守将向山海关内送来了求援信,姬嘉树于是带着义军和山海居流云楼的高手加入了战斗。 可即便有他们加入,也只是勉强守住了这段城墙,并未打退敌人。 姬嘉树所带的义军大部分都是穷苦百姓出身,并非训练有素的骑兵,他并不敢带他们出城追击。而这群西戎骑兵的进攻方向也十分诡异,专门往城墙上招呼,大块的石头呼啸而过,轰隆隆砸在城墙上,听起来十分可怖。 永夜长城是用特殊的龙鳞岩建造,本不怕石头和修行者的攻击,可是这群西戎骑兵的攻击方向十分可怕,全都朝着永夜长城七年前的缺口,也就是那处被唤作“灵壁”的地方攻击。 姬嘉树当初是亲眼看着嬴抱月如何带着许沧海给她的龟甲来加固灵壁的,自然知道这段城墙有问题。 虽然已经加固过,可毕竟比不得原本的城墙,故而他派修行者严防死守,力求不要让西戎人的攻击落到灵壁上,他自己也不眠不休在城墙上支撑了三天三夜。 可是对方人数实在过多,他们这边一直没有援军,渐渐难以支撑。 “春华,要不要再叫光华再加派点人马过来?”许义山扶住疲惫不堪的姬嘉树,在他耳边喊道,“我让人送信给孟诗去!” 耶律华和孟诗虽然和他们一同回的永夜长城,但在到达长城后不久,北魏国内就传来北魏王病危的消息,耶律华立即起身返回北魏国都。 为了避免边境城镇趁着国主病危发生暴动,耶律华将孟诗留了下来,她现在正以北魏太子妃的身份坐镇山海关城。 耶律华手握北魏边关六镇的兵符,在临走前将其全部都留给了孟诗。 “不,不行。” 姬嘉树握住许义山的手,“山海关虽然危险,可其他五镇的兵力不能再抽调了!” 此时北魏边境有一半的兵马已经都集中在了山海关,各地的人马汇集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既然永夜长城破过一次,那么其他位置的城墙未必不会破。 如果将兵力全都集中在一处关隘,风险太高。 “好吧,”许义山咬紧牙关,“可为什么西戎人还不退兵?他们损失明明也很惨重,也没有打下任何缺口啊!” 按照兵书上所说,此时明明应该到了双方都退兵的时候。 明知双方力量相持,无胜利之希望,西戎人还在等什么? “他们……” 姬嘉树也感到迷惑,他强撑着精神往城墙下看去,突然发现西戎人内有人在往山海关城的方向张望。 难道说…… 姬嘉树心中一凉,一個模糊的想法在他心中升起,但不等他想起,远处忽然传来烧焦和血腥的味道。 “春华君!” “不好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奔上城墙,扑通一声在姬嘉树面前跪下,声泪俱下地开口。 “山海关城内出了叛徒,城门……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章节目录 第五百九十三章 城破 山海关,城破? 听见传令兵的禀报,姬嘉树险些没有站稳。 长城的作用就是为了保护山城,山海关的城门被人从内部打开,那和城破几乎没有区别,等于他们会被内外夹击。 “春华!”许义山在背后撑住了姬嘉树,对传令兵吼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城门怎么会被人从内部打开?” 山海关城内有点财产的人几乎早就逃空了,又戒严了好几个月,怎么可能会有叛徒混进去? “是谁?” 姬嘉树一把抓住传令兵的领子,“什么人打开了城门?” “是……是北魏守军,”传令兵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他们说太子妃一介外姓女流,不配掌管兵符。又说是北魏王后牝鸡司晨,所以北魏王的身体才会日渐愈下,他们是耶律家的忠臣,要为耶律家清君侧……” “混账!” 姬嘉树一拳死死砸在龙鳞岩上,鲜血从指缝渗出。 “什么忠臣?那些人不是北魏守军,是西戎人的细作!” 姬嘉树几乎可以肯定那群守军的真实身份,根本不是什么北魏人。 北魏朝廷当初就差点被西戎渗透,如果不是北魏王后冯燕力挽狂澜,北魏王耶律朗就彻底交代了。 耶律朗虽然捡回了一条命,渗透进北魏朝廷的西戎势力却没有彻底清除。 这也是为什么姬嘉树不同意调外围的北魏守军进山海关的原因,国家动乱之际,边关鱼龙混杂,谁也不知道调来的军队都是些什么货色,万一混入细作就糟了。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 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什么牝鸡司晨,什么女人不配掌兵符,不过是贼人作乱的借口。真正的北魏忠臣,怎么可能在西戎人进攻长城的时候打开城门? 姬嘉树愤恨不已,更是心急如焚,“太子妃怎么样了?孟诗她怎么样了?” 那群叛徒打着既然那样的口号,此时在城中的孟诗就是众矢之的,岌岌可危。 即便孟诗身手不凡,但也抵不住成千上万暴徒的冲击。 “那群暴徒冲击了山海居,太子妃殿从楼顶跳到了流云楼,”传令兵刚从尸山血海中逃出来,整个人几近崩溃,“流云楼的暗卫和山海居的高手们拼死保护太子妃。只是……” “只是什么?”姬嘉树声音颤抖起来。 “那群暴徒煽动了百姓,说是女人掌兵违背天道,杀了太子妃,西戎人就能退兵……” “城内的百姓们已经将流云楼团团围住,太子妃不忍对百姓下手,眼看就要……就要撑不住了!”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一群畜生。” 姬嘉树发现人在愤怒至极之时,反而会失去发泄怒火欲望。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这样的声音了。 他无力去怪罪民众们的愚蠢。这些天来因为西戎军的围困和大量守军的进驻,山海关内的粮食和物资被大量掠夺,民众怨声载道,城内百姓的情绪已经到达了一个极点,急需发泄。 那群暴徒的言论,就是给百姓们的怨恨提供了一個缺口。 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此时需要一个可以去责怪去怨恨的对象。 如今的孟诗如此。 曾经的少司命和大司命也是如此。 世世代代承继天命的王族男人们不能怨,那么能去怨恨的,就只有那些突然出现的、没有根基的女人。 毕竟人挑柿子,向来挑软的捏。 这很合理,对吗? 对个屁! 姬嘉树松开传令兵,拄剑猛地站起身,看向城墙下密密麻麻的西戎兵,咬紧牙关。 腹背受敌,没有能调走的兵力,如果他现在离开…… “嘉树。” 之前一直在城墙前奔走的陈子楚走到他面前,脸上是少见的严肃神色。 “你去吧。” “子楚?” 姬嘉树一愣,“可这边……” 陈子楚伸手摘下姬嘉树头上的头盔,戴到了自己头上。 “我赌上我们陈家满门忠烈的名义,在你回来之前,绝不会让这堵墙被攻破。” 姬嘉树怔怔望着好友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南楚大司马。 “我也同样可以保证,”许义山望着姬嘉树的眼睛,眼里是满腔怒火,“孟诗绝不能出事。” 如果孟诗出事,他们不仅不能向耶律华交代,无法向嬴抱月交代,无法向全天下的女修交代。 更无法向这天下的公道交代。 如今兵力吃紧,他们无法回身去救,如果有一个人能单枪匹马地救出孟诗,那就只有姬嘉树,只有南楚的春华君。 “我明白,”姬嘉树脱下身上沉重的铠甲,恢复一身白衣。 “等我回来。” “我会带她回来。” …… …… 这不是孟诗第一次见到城破。 山海关城破的画面曾经是她童年时最深的梦魇,却也是她生命中最大的转折。 在她从耶律华手中接过兵符入主山海关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所见到的人生第二次城破,不是破于西戎人之手,而是破于她的同胞。 她被无数人围困辱骂,不是困于西戎人之手,不是困于修行者之手,而是困于无数个她想要保护的百姓。 “妖女!” “滚出来!” “!” “还我的儿子!” “拿火烧,烧死她!烧死她们!” 流云楼早已不复之前的雕梁画栋,而是被刀劈斧砍的乱七八糟,大厅和楼下布满了密密麻麻愤怒的民众。 万流云死死攥着孟诗的胳膊,拖着她坐在被木板钉得密密麻麻的顶楼里。 “万大家,你不用这么拽着我,”孟诗看了一眼一边的万流云,对方的打扮早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风情万种的模样,而是一身软甲,头发高高束起,如同一名武将一般。 孟诗早就知道山海居和流云居不同寻常。却没想到二者的底蕴居然如此深厚。 今日如果没有万流云,她估计就被身边的叛徒五花大绑献给百姓们做祭品了。 耶律华当初留给她的副官四人之中有三人叛国,在她的饮食里下了无色无味的麻筋散。剩下的那个人被其他三人乱刀砍死,她中毒后拖着酸软的身子从山海居的楼顶跳到了流云居,如果不是万流云察觉到她的动向瞬间跑上楼顶拉住了她,她已经摔落而亡。 “谢谢你救了我,”孟诗轻声道。万流云救了她后,迅速喂她吃下了解药,她的身体才逐渐恢复知觉。 “你不用谢我,”万流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峻,“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是禅院特制的毒,我那解药解不了全部。你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功力只剩下三成了。” 此时的孟诗如果落入百姓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章节目录 第五百九十四章 孟诗 “楼主!” 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厮冲进顶楼的厢房,“楼下的百姓越围越多,您还是快带太子妃殿下走吧!” 万流云没说话,只是盯着小厮额角的伤口。那并非是刀剑所伤,明显是被人用砖块砸的,鲜血正汩汩而流。 愤怒的百姓们拥挤在一起,真的能砸的那么准吗? 恐怕是有修行者躲在人群里伪装成百姓下手吧? “楼主?” 万流云回过神来,“钱大人他们怎么样了?” “钱大人带着他的义子义女都在楼下抵抗,但钱大人只准我们这边的修行者用木剑,对面那暴民都用锄头镰刀和石块,我们这边不少人都挂彩了。” “门板快被砍烂了,备用的也都用完了。” “百姓们冲进来只是时间问题!” “楼主,求您了,让我们用剑吧!” 小厮眼中闪烁着怒火和无奈,显然对于钱伯方的抵抗方式很不满。 万流云明白钱伯方为什么会这么下令。山海居和流云楼都不缺好手,可修行者一旦用剑,必然会造成百姓的伤亡。 只要有一个百姓死了,场面就会瞬间失控。 他们将再也没有办法控制住民众的怒火,就彻底如了策划这场暴动的人的愿了。 可如果不准他们的人动手,那他们的人就要受大委屈。 流云楼不比山海居,在山海关出事前万流云已经遣散了楼内的人员,但楼里此时依然有很多无家可归孤苦的女子在。 如果流云楼被攻破,这里会瞬间变间炼狱。 百姓可并非等同淳朴与无辜。越是在这种国破家亡的时刻,人性的恶越会暴露无遗。 “楼主!你再不下决断,地痞流氓们就都要混在百姓里闯进来了!” 护院小厮急的额角的汗和血一起往下流,声泪俱下,“刚刚小蝶姐姐们险些被几个百姓欺负,老汪他们为了救她们,头都被打破了!” 孟诗的瞳孔缩紧了。 万流云一直拽着她,立即察觉到了她的气息变化。 “太子妃,你可别……” 澎湃的真元猛地充斥于狭窄的厢房内,巨大的冲击力让万流云不由得松开手后退几步,门口的小厮也险些跌倒。 “太……” 万流云震惊地望着屋中央握着剑站起的少女。孟诗身上原本穿着的属于北魏太子妃的衣裙在真气的作用下全部碎裂,露出底下的麻布劲装。 “别叫我太子妃,”孟诗朝她笑笑,“我还是习惯你叫我孟诗。” “不是我不想做他的妻子,只是现在还不合适,”孟诗用破碎的衣带将头发高高挽起,“那群人之所以拿我是個女子的名头来惹事,不过是我还没能配上这个称号。” 那群人说她不配掌兵符,她并没有那么愤怒。她未曾在北魏军立下任何战功,的确不配掌管兵符,有人不服气很正常。 但对于那群人煽动民众背叛边关的龌龊行径,她绝不饶恕。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可别想着跑出去,”万流云看着孟诗这副架势心叫不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外面那群百姓可不会听你的道理。” “即便我不出去,他们迟早也会闯进来,”孟诗望着万流云的眼睛,“流云楼的密道,已经被封住了不是吗?” 不然万流云早就带着楼内的人转移了。 万流云闻言一僵。孟诗说的没错,流云楼内原本的确有通往外界的密道,可如今因为暴动的百姓太多,密道的出口也被堵住了。 她带着人在楼内抵抗不过是为了拖时间,希望有人能发现这里的情况,能够尽快来营救她们。 她不相信消失在长城下的那两个人真的消失了,真就不管流云楼了。 “我了解长城上的兵力,他们自顾不暇,没有人能来救我们,”孟诗严肃地开口,“我们只能自救。” “我若是不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去,北魏人永远都不会承认我。” “可伱身上的毒怎么办?” 孟诗没中毒的话倒还罢了,她一个等阶四至少能自保。可如今孟诗的功力只剩下三成,出去太危险了。 万流云眉头紧锁,孟诗此时看似全身真元澎湃力量无穷,其实是她强提真气后的真元爆发,虽能够短时间恢复等阶四的状态,但会导致毒深入经脉,不知何时就会倒下。 “万大家,相信我,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孟诗走到楼梯口,回头朝万流云一笑。 “我可是从宁古塔里走出来的女人。” 万流云闻言一怔。她收回想要阻拦的手,望向少女的目光里浮现出敬意。 “好。” “孟姑娘,祝你武运昌隆。” 她不能跟着她去,她的使命是保护流云楼和流云楼里的人。 嬴抱月曾说过,一个人的命只能自己来保。 万流云相信孟诗记得这句话。 …… …… 孟诗走出楼顶的包厢,厮杀和怒骂声扑面而来。 流云楼的大门虽未被彻底冲破,但已经有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壮汉闯过家丁护院的防线冲到了楼梯上,这些人虽作百姓打扮,可一看手上的剑茧就知道是低阶修行者假扮的。 刚刚小厮说想要欺负楼内姑人,就是这群人。 楼内所剩不多的家丁护院正在和这群人一对一地激烈搏斗,孟诗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太子……妃?” 谁都没有想到,北魏太子妃会以这样的打扮孤身一人下楼。孟诗也没有给他们反应时间,她走过那些人身边,嗖嗖几剑,割断了他们的手筋和脚筋。 她没有废话,没有听这些人的哀嚎,继续往前走。 孟诗穿过空荡荡的大厅,走到被砸的咚咚作响的大门前。 门上已经被砸出好几个大洞,外面不断有百姓的手伸进来,尝试跳进来,并丢入砖头和火把。 一只大手抓着燃着毒烟的火把正要往里塞,孟诗看了一眼,剑光一闪,割断了那只手,剑风连火把带手丢了出去。 外面百姓砸门的毒骂声一停,响起一声杀猪般的哀嚎。 正在奋力抵着门的山海居弟子转过头,愕然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孟姑娘?” 钱伯方看见了孟诗动手的全过程,他震惊地望着这名少女,张了张嘴。 “很抱歉违背了你的命令,但我不会改用木剑,”孟诗静静看向他,“如果月姐姐在这,她大概也会如此做。” 嬴抱月是仁慈的,同时也是杀伐果断的。 她孟诗是百姓出身,不代表她不会对百姓下手。 正因出身于微末,才能准确地分辨什么是善恶,什么人才是真正的百姓。 “开门,”孟诗望着钱伯方的眼睛,“这群冲着我来的人,由我来解决。” 钱伯方定定望着她,挥手向义子们示意。 门开了。 孟诗走出门去,瞬间被人潮淹没。 章节目录 第五百九十五章 银甲 全城暴动的百姓围着流云楼打砸了快整整一天,没想到这栋花楼异常坚韧的大门忽然就这么打开了。 这栋大门背后仿佛藏着庞然大物。 “大家退后!” “小心有诈!” 立刻有人警惕地招呼众人后退,群情激奋的百姓基本没几个听见,顺着人潮就往前挤去。 回应他们的,是一阵飓风。 “出去!” 巨大的风浪掀翻了前面往里面挤的百姓,血腥味扑面而来,不少百姓吓了一跳,纷纷在求生的本能下往后退。 “钱伯方,关门!” 吱呀一声,沉重的大门又合上了,百姓们正要继续怒骂,猛然发现门前站着一个瘦削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子,右手提着一把滴血的长剑。 她身后站着一众山海居的人。不少人头破血流看上去十分狼狈。但和之前不同,每人手上握着的不再是木剑和木棍,而是明晃晃的兵器。 孟诗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钱伯方并非让所有人都跟了出来,站在她身后的都是他境界较高的义子女。 境界越高,越能控制下手的力道。 山海居主人的确考虑周到。 “诸位不是想见北魏太子妃吗?” 孟诗面向有些呆滞的民众,“我就是,不过我更希望你们能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孟诗。” “你……真是太子妃?” 之前凶神恶煞地砸门的百姓看见着门口的少女,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部分人印象里的达官贵人家的女性,并不是这样的做派和打扮。他们恨不得杀之后快的,是他们记忆里那些欺压百姓的贵族和官员。 可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却只是個衣着朴素,面容苍白的瘦削女子。 这让不少举着棍子和农具的百姓都有些迟疑。 一些躲在后方的人看了,连忙喊道,“大家不要给这女人骗了,看见她剑上的血没有?就是她杀了老百姓!” “我大哥死得好惨啊!大哥你……” 偷偷躲在人群的人还没哭完,一条麻绳忽然穿过人群朝他飞来! 只听砰砰两声,两个人影飞出人群摔在众人前方的空地上,其中一人正是刚刚被砍断手的人。男人拼命嚎叫,可手臂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分明是个修行者。 另一个大张着嘴的瘦小汉子翻身从地上坐起,死命解着套在身上的绳索,惶恐地环视着四周。 孟诗一手攥着麻绳,上前一步,一脚踏住此人的胸膛。 “不是哭你大哥死了么?”孟诗冷冷望着他,“可他不是活得好好么?” 她上下扫视着外貌身形毫无相似之处的两人,“你俩真的是兄弟?” “咦,还真长得不一样哩。” “这两人是哪家的小子,没见过的面孔啊……” 周围百姓睁大眼睛,望着地上一高一矮的两人,窃窃私语起来。 一些打扮成百姓模样的“百姓”听见议论,不禁有些慌乱,“大家别被这女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这女人……” “小心此时说话的人!” 孟诗一声清喝,“我就是北魏太子妃,我人就在这里,兵符也都在这里!” “我敢站在这里,可有人不敢!” “你们被利用了!有人已经打开了山海关的大门,要放西戎人进来屠了这座城!” “此时杀了我一人,能解决西戎人吗?能让山海关得救吗?” “那么到底谁才是北魏的叛徒?” 孟诗的声音如一把利剑人群,原本暴怒的百姓们渐渐平息下来,面面相觑。 “屠城?” “城门都被打开,那我们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跑?” “大祸临头了!光杀个女人有什么用?” 不会有边关百姓不知道屠城意味着什么。 他们原本是因为家中无粮和亲人纷纷去往前线而暴动,对于城内外的危机毫不知情,屠城二字彻底唤回了他们的理智。 聚集在流云楼的百姓开始溃散,往城门和自己家中涌去。 “蠢货!” 藏在百姓中的修行者暗骂一声,十几道黑影倏然飞向孟诗! “弟兄们,杀了这女人!” 随着这个声音飞身而出的黑影虽都身着百姓的衣服,却个个身手不凡,一看就是境界不低的修行者。 “孟姑娘,小心!” 楼上传来一个女声,说时迟那时快,孟诗后方的山海居弟子收到提醒,纷纷提剑和这群人战成一团。 这群人图穷匕见了! 万流云站在楼顶一直关注着下方的动态,看见孟诗喝退民众,她并没有放松警惕。果然不出她所料,潜伏在百姓中的细作见煽动不成,立即选择和孟诗鱼死网破。 “小心,他们中有禅院弟子!” 山海居弟子们虽然训练有素,可假扮百姓的这群修行者个个下手歹毒,和中原修行者不是一个路数,从农具中抽出的刀剑刀刃黝黑发亮,一看就是淬了剧毒。 眨眼间,不少山海居弟子就在打斗中中毒,面色发黑倒地不起。 更有许多来不及跑出去的老弱妇孺被波及,或中毒,或被踩踏,倒在地上哀鸣。 “钱伯方,疏散民众!” “想杀我的人,跟我来!” 孟诗双眼发红,猛地提气越过密密麻麻人群,往僻静的小巷里飞奔而去。 她必须离开人群,如果她不离开,那么此时她周围的老弱妇孺全都会死! “那个傻姑娘!” 万流云在楼顶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一时间悲愤交加。 她明白孟诗为什么这么做,既无奈又痛心。那名少女最终还是选择将所有危险揽到了自己身上。 孟诗表现的已经非常出色,她的确杀伐果断,可还是拥有一颗慈悲心。 真的是……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孟诗是在场境界最高的修行者,没有人能跟上她的速度,钱伯方来不及找人跟上她,少女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墙角后。 同时她带走的还有十几个身手歹毒的禅院弟子。 “快去追上孟姑娘!” “一定不能让她有事!” 钱伯方知道来不及了,只能厉声下了这样的命令。 “义父,我去!” 方大抹了把脸上的血就冲了出去,却在转过街角时呆住,站在了原地。 “怎么了?” 钱伯方远远看见这一幕,心不禁颤抖了一下。 难道人已经出事了? 高手对决胜负在毫厘之间,如果孟诗刚好毒发,瞬间就会死在那群人手上。 钱伯方顾不得一切,朝义子的方向奔去,在他转过街角时,也呆住了。 在几十丈外的街角,孟诗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墙角。 可她身边围着的不是举起屠刀的禅院弟子,而是十几具尸体。 刚刚去追孟诗的杀手,全都死了。 十几具尸体散落在孟诗身边,趴在地上,每人后心都插着一支羽箭。 孟诗倒在地上,已经陷入了昏迷。 这显然不是她干的。 是谁? 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了所有的禅院弟子? 钱伯方的视线顺着羽箭的方向缓慢移动,停在街道的尽头。 一名年轻的骑士身披银甲骑在马上,手中的弓弦微微颤动。 章节目录 第五百九十六章 归蝉 钱伯方望着街角的银甲骑士,眼圈渐渐红了。 银甲骑士没有摘下面甲,一双漆黑的眼睛望向他。 两人对视之间,往事如烟,无数沙场风允从身边掠过。x33 “你……” 银甲骑士没有下马,钱伯方知道她必然还有极为重要的事要去做。 “多多,城门已重新关上。” 来人言简意赅,语速极快。 “春华君孤身一人在城门处迎战数十名修行者,我去帮他。 “解决城门之事后,我带蝉们去灵壁。” “城内交给你和云娘。” 钱伯方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城门被破却一直没有大量敌军涌入。原来是有人为他们顶住了城门处的压力。 姬嘉树一人守住城门。 钱伯方不敢想象那场面会有多惨烈,连忙点头道,“好,我明白了,你去吧!” 银甲骑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远远丢到钱伯方手里,“给她服下。” 来人看了一眼昏迷的孟诗,“只能抵一时之急,想彻底解毒,只能等将军回来。” 这世上只有一人能配出禅院之毒的解药。 “将军……” 钱伯方没想到会从她口里再听到将军两字,呆呆道,“你怎么知道……” “山海居还没收到消息?” “高阶修行者应该都听到了传音。” 银甲骑士调转马头,回头看向钱伯方,“七天前,在白狼王庭少司命林抱月昭告全大陆。” “她说她回来了。” 银甲骑士说完就快马赶往城门,身影轻捷如闪电。 钱伯方站在原地注视着银甲骑士的背影,全身热血忽然都涌到了脸上。 他如喝醉了酒一般脸颊通红,走过去扶起孟诗,和义子一起搀着她往山海居走去。 “义父,刚刚那人是谁?”方大又惊又疑,“她说少司命回来了,是真的吗?” “既然她说回来了,那就是回来了,”钱伯方一步一步往前走,“估计是山鬼大人用风法封锁了山海关和灵壁一带的消息,我们才没收到传音。” 长城一带现在别有用心之人太多,山鬼应该是不想看到七年前的悲剧重演。 可既然少司命回来了,那么他应该很快就能见到那个人以她真正的身份站在自己面前。 因为她绝不会抛弃他们,就如他们不会放弃追随她。 钱伯方要用尽全身意志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双脚不打颤。 他稳稳地向前走着,走到一地狼藉的流云楼下,向从楼顶俯视的万流云,露出一个笑容。 银蝉卫和山海居的主人回来了。 他们已经不需再隐藏。 …… …… 山海关,城门。 姬嘉树一身白袍已经被染成血红,他手执血迹斑斑的春雷剑站在紧闭的城门前。 他的身边倒着无数修行者和骑兵的尸体,城门处已经没有守军了,但所幸他并非孤身一人。 一個身材高大的民夫站在他背后,提着一柄巨大斧头,整个人如山一般稳重。 战场的残酷会让境界再高的修行者都胆寒不已,可这名民夫面对着尸山血海却极为平静。他用手中的斧头无比熟练地砍断马腿,无数骑兵倒在他手上。 姬嘉树不认识他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帮他。x33 他本是想进城救孟诗的,但经过城门的时候却遇见城门处居然守军全无,没有人去将城门再度合上。流窜而来的西戎骑兵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城中,北魏叛军放任西戎人肆意屠戮百姓。 姬嘉树做不到视而不见地穿过这一切,他于是被迫加入了战斗。 如果不将城门重新堵上,山海关内必然变间炼狱。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姬嘉树也不知道自己一人支撑了多久。 他一边奋力杀敌,一边担忧着城内孟诗的安危,一时间五内俱焚,渐渐精疲力尽。 而就在他反应不及险些被背后一名西戎修行者偷袭之际,忽然有人出现在了他背后。 姬嘉树原本还以为是敌人,只是他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咔嚓一声,他身后传来兵刃碰撞的声音,却没有砸在他身上。 姬嘉树眼角余光往后看去,就看见一名民夫打扮的大汉抓着斧头站在他身后,将偷袭他的敌人统统击飞了出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十个身披铠甲的骑兵,一路飞奔进入山海关城。姬嘉树正想阻拦,身后拿着斧子的男人嗡声嗡气地开口,“春华君,他们是进去帮忙的。” “北魏太子妃交给我。” 一名银甲骑士一马当先,看上去是这群骑兵的首领。经过姬嘉树身边时,他瞬间感受到了高阶修行者的气息。 “是友非敌。” 银甲骑士丢下一面令牌,姬嘉树认出这是山海居的信物,收起要刺出的春雷剑。 还没等他看清此人,银甲骑士已经飞奔入城,持斧的力士则留下来和姬嘉树并肩作战。 其他的几十名骑兵则飞奔上城楼,开始承担起守军的职责,一边向城下射箭,一边将想爬上来的敌人掀翻下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姬嘉树看不出这群人到底是从哪来的队伍,和他一路上见到的和在长城上见到的北魏军和后辽军都不同。好不容易打退一波攻势,姬嘉树一边喘气一边问道。 “难道是北魏太子派来的人吗?” 持斧大汉摇头,“我不是北魏人。” “那是后辽?” 大汉依然摇头。 “那是……” 不等姬嘉树问完,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之前一马当先进入城内的银甲骑士已经回来了。 “校尉大人!” “老大,你回来了!” 城楼上传来骑兵们兴奋的声音。 果然,这名银甲骑士是这支队伍的首领。 可单看身形,此人却是这群人里身形最瘦削的一个。 姬嘉树远远看着马上的那个身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伱回来了。城内没事吧?” 大汉拄着斧子问道。 银甲骑士点头,“城内的禅院弟子我已经全部清理了。就算有漏网之鱼,多多和云娘也能解决的了。” “就是北魏太子妃中毒了,需要专门配制解药,我没那个本事。” “只能等将军回来了。以她的速度,应该快到了。” 姬嘉树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惊涛骇浪,“你们到底是……” 银甲骑士看向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忽然面色一变。 “大楼!你听见了吗?” 持斧大汉看向远方,目光也骤然凝重,“这动静……” “至少有三万人,”银甲骑士咬牙,“都是精锐骑兵!” x33 章节目录 第五百九十七章 存亡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书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好书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好书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pp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pp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好书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好书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好书阅读app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好书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好书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五百九十八章 见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五百九十九章 守护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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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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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章 遥远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零一章 为难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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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零二章 白衣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零三章 拥抱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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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零五章 吸引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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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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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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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零七章 真心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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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零八章 爱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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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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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一十章 赶来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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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一十一章 预见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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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一十三章 选择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一十四章 母亲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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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一十六章 怪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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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一十七章 邪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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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一十九章 魔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二十章 筹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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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二十二章 蛊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二十三章 再会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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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二十五章 剑道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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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二十六章 王座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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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二十八章 重见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二十九章 驾崩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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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三十章 两难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三十一章 察觉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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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三十二章 真身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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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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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三十四章 代价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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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三十万章 破境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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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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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三十七章 翅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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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三十八章 登临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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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节目录 第六百四十章 玄武 「青龙神的一部分在她体内?」 姬墨目光微微波动,「为什么会这样?」 林抱月封印神灵的举动是大不敬之罪,按理说兽神不给她下个魂飞魄散的诅咒都算是便宜她了。怎么还会将自己的一部分转移到她的体内,之后还助她成为水法者? 「那你就要问青龙神了,」红衣少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在兽神之中那家伙的性格也算是相当古怪的,八兽神中也就应龙和祂相熟一些,我向来不知道祂在想些什么。」 姬墨手指微微动了动,「说起来应龙神在哪?还有那个叫花璃的神兽。」 自从嬴抱月等人陷入腾蛇的诅咒之后,那两个神兽就不知去向。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从气息上看,大概是在西岭雪山。」 「西岭雪山?」 姬墨目光微微发冷,「山鬼……那家伙又想做什么?」 「后辽长城一直没失守,可多亏了她,你可别再带入私人恩怨了,」红衣少年瞥了姬墨一眼,「北魏那边可是水深火热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李梅娘到底是李家的亲女儿,如果真的死在塞外了,李家撂了挑子,光靠陈家可守不住南楚。」 「哦,不对,陈家的次子也在北魏,北魏长城如果真的失守了,后果可不堪设想。」 「等等,清远也在北魏,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即便不出兵,也该派点修行者去吧?」 姬墨静静着桌上的剑鞘,「我在等一个人。」 红衣少年皱起眉头,「你在等谁?」 姬墨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红衣少年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无语地叹了口气。 「算了,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操心,怎么还会担心别人的子孙。」 红光一闪,少年化作小红鸟站在窗棱上。 「我去了,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嘉树的吗?」 小红鸟扇动着翅膀回过头。 姬墨抬头看了祂一眼,目光微微闪动。 「不了。」 沉默片刻,男人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没什么和他可说的。」 「你这人……」 小红鸟无语望天,红光一闪,身影消失在天际。 …… …… 阿房宫上方,黑云压城城欲摧。 两大神灵现身,再加上李稷和鬼胎在半空中缠斗,高台下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是所有人都意识到,前所未有的剧变正在发生。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原本在修行界好几年都难以出现一个的天阶修行者居然接二连三地诞生,且这些天阶修行者还都那么年轻。 「简直像是二十年前一样……」 「都是在一个女子身边……」 有位年长的仙官伏在地砖上喃喃开口。 周围其他的仙官都看向他,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说起来,这一幕的确很像是历史的重现。 二十年前,围绕在大司命林书白身边,也曾经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一大批年轻的天才,也曾经出现过如此这般众神云集的场面。 嬴帝、姬墨、许沧海、山鬼、宋斋…… 当年那群年轻的男女携手,彻底改变了山海大陆。 而此时此刻一个上一个时代的结束者,却重新引领了一个新的时代。 「快看,快看啊!」 广场上再次响起人群的惊叫声,一团巨大的红云出现在甘露殿上空,鲜红的羽翅从 云层中刺出,伴随着一声锐利的鸣叫,几乎所有修行者都知道这是谁来了。 「朱雀神!」 终于,继腾蛇神和玄武神之后,现任的最强神灵也出现了。 「朱雀神来了!」 「姬墨难道也来了吗?不对,好像没看见朱雀神子出现。」 听见朱雀的鸣叫,正处于破境之中的姬嘉树微微有些分神,他睁开眼往上看了一眼,旋即全身的经脉传来剧痛,痛到意识都恍惚起来。 「专心点,小子。你才是破境最凶险的一个。」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姬嘉树噗通一声跪倒在咳出一口血,意识却清明了许多。 他恍惚着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眼前的迹象和人群都消失了,他跪倒在一个漆黑水潭之前,周围是一片虚空。 「抱月?」 姬嘉树慌乱起来,眼底泛起红色。 「慌什么!」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出现,寂静的水潭上浮现出阵阵涟漪,一个巨大的龟壳从水中浮起,一个黑衣少年翘着腿坐在龟壳上,一双竖瞳冷冷注视着前方。 姬嘉树一愣,「您是……」 「又不是第一次见了,」黑衣少年的声音和面容并不相符,十分的老气横秋。 对方嫌弃地瞥了一眼跪在水潭一身狼狈的姬嘉树,「你火候未到偏要强行破境,不想走火入魔的话,就不要心怀杂念,将注意力集中在内观上。」 「可是……抱月她……」 「可是什么?她现在还轮不到你来操心,」黑衣少年磨了磨牙齿,看上去十分不满,「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怎么就我这么倒霉!偏偏摊上的雷法者都是情种,许沧海如此你这家伙也这样……」 「前辈,你说什么?」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姬嘉树在五内俱焚之时依然能保持灵台清明,可是玄武神的话却同时让他觉得迷惑。 「没什么,」黑衣少年没好气地开口,「你还是好好破你的境去吧,脐下三寸集中力量冲破关元穴,下半身就都通了。」 姬嘉树按照少年的话去做,果然突破了一个难关,但旋即撕心裂肺的剧痛再次袭来,他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被压碎般被重新锻造了一遍,忍不住发出痛叫。 「啊!」 「叫吧,都是要经历的过程,」黑衣少年看着惨叫的姬嘉树打了个哈欠,「你这个岁数如果真能破境成功,也算是大陆头一遭了,比你老子要强,不过还是不能和那个女人比。」 「罢了,也不能和她比。」 天空中的雷鸣一声比一声激烈,逐渐响彻整个大陆。 北寒阁外一座荒山上,一名白衣男子走出草庐,静静望着远方的天空。 「爹爹,怎么了?」 一个神情天真的少女跑到他身边,撒娇地拽着男人的手臂摇晃。 「没什么,」许沧海将女儿耳边散落的发丝掖到她耳后,温和地开口。 「快下雨了,进去吧。」 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六百四十一章 北寒 许沧海陪着女儿走进草庐,却发现桌边坐着一个他出门前并不在屋内的年轻人。 「爹爹,这个哥哥是谁呀?」 许冰清仰着头问道,「他说他是来找爹爹的。」 许沧海定定望着坐在桌边白绫缚面的年轻人,神情变幻。 片刻后他低头看向许冰清,「清儿,去厨房看看你娘饭做好了没有,爹爹有话和这个哥哥说。」 「哦,好,」许冰清乖巧点头,走出了门。 许沧海将门关上,走到桌边坐下。 坐在桌边的年轻人虽然用白绫遮着双眼,眼睛的位置却一直追逐着许冰清离开的方向。 「许久不见,」许沧海注视着自己曾经的大弟子,「看来你突破等阶四成功了。」 拓跋寻摸了摸眼上的白绫,微微一笑,「可惜还没能完全看见,只能看见一些隐约的人影。」 「等你到了天阶,就能看见了,」许沧海淡淡道,「对你来说应该不需要多久了。」 嬴抱月和姬嘉树都已经相继突破天阶,以拓跋寻的实力,如果当初不是留在北寒阁而是跟着嬴抱月等人一起远游,也许早就摸到了那道门槛。 「师父说笑了,」拓跋寻微笑道,「我离天阶还远着呢。」 「我说过你不用叫我师父,」许沧海面无表情道,「我已经是一介废人,你现在才是北寒阁的主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拓跋寻摇摇头,「您永远是我的师父。」 「不用废话了,」许沧海淡淡道,「你来找我这个废人做什么?你最近不应该忙着进宫么?」 北魏如今内忧外患,孟诗身陷长城水深火热,耶律华本人在宫内也焦头烂额,听说日日都请北寒阁阁主进宫议事,拓跋寻今日怎么有空来找他这个老头子。 「师父你果然还是知道如今的形势,」拓跋寻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在屋外玩耍的少女,「您真的不考虑重新出山吗?」 「如今的陛下他……需要一位国师。」 耶律华虽然名义上还是太子,但距离成王也就只差一个登基大典而已。 按照山海大陆的惯例,没有哪位新王会在没有国师的情况下登基,最近耶律华日日都在为了国师的人选而烦忧,刚刚御祷省又传来消息说玄武神离开了北魏,更是引来了朝野震动。 「新国师的人选不该问我这个废人,」许沧海神情冷淡,「你应该让你们陛下去问玄武神。」 「新的玄武神子就是北魏国师。」 拓跋寻瞳孔微微收缩,「难道玄武神已经有新的神子的人选了吗?」 许沧海沉默片刻,「你应该经心里有数了吧?」 拓跋寻也沉默了,他看向窗外的层层叠叠乌云,艰难地开口,「十六岁的天阶,这真的可能吗?」 如果姬嘉树成为最年轻的雷法天阶,以他的资质和经历,那他很可能也会成为最年轻的雷法神子。 「嬴抱月破境天阶的时候才十五岁吧,」许沧海淡淡道,「时势造英雄,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形势下,一切皆有可能。」 许沧海望向桌边自己的得意弟子,目光第一次发生了变化,「是我耽误了你。」 「我一直觉得,你能成为玄武神子。」 「阿寻,都是师父的错。」 「我不该将你一直困在北寒阁。」 拓跋寻怔了怔,震惊于许沧海突然如此坦白,沉默片刻后他笑了笑,伸手握住了许沧海的手。 「师父,话不能这么说。」 「春华君和抱月他们都吃了很多的苦,是我技不如人,我并不觉得可惜。」 「只是以春华君的身份,即便成为玄武神子,恐怕也难以成为北魏国师,」拓跋寻皱起眉头,「陛下登基已经迫在眉睫,必须得先选一个新的国师。」 「朝堂上给陛下的压力很大,不少世纪大族都想塞自己人进去,包括……」 许沧海看了他一眼,「包括拓跋家和冯家,对么?」 拓跋寻苦笑,「对。」 耶律华一意孤行决意立孟诗为后,已经彻底得罪了多年来身为后族的拓跋家和冯家。 如今权力中心就剩下国师这个位置,这两大家族怎么可能会放手。 许沧海静静凝视着拓跋寻,「既然如此,你来当这个国师不就行了?」 「我?」 拓跋寻闻言浑身僵住,下一刻不禁露出苦笑,「师父,您别开玩笑了。」 「这世上哪里有连天阶都不是的国师?」 拓跋寻笑着叹气,「您别抬举弟子了。」 「我不是在说笑,」许沧海淡淡道,「你的家世地位足以服众,无非就是年轻些。我当上国师的时候并不比你要年轻多少,你只是现在境界,不代表你将来突破不了天阶。」 「你大可以在御祷省立下誓约,如果五年内不能突破天阶,就辞去国师之位。」 「我哪里能和师父您当年相比?」拓跋寻额角冒汗,「您是靠实力服众的,至于我……」 他虽然姓拓跋,但不过是个一直不被家族承认的残废,他…… 「你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许沧海打断拓跋寻的话,「只要你成为国师,拓跋家自然会贴上来。你在危难之际上任,这个位置吃力不讨好,很可能你代领众人渡过难关,最终却被从这个位置上赶下来。」 「肯定会有人对你不满,也肯定会有人不服你,但是重要的是……」 许沧海伸手摘下拓跋寻眼上的白绫,注视着青年那双无神的双眼。 「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背负骂名承担起这个责任,哪怕以身为祭也在所不惜。」 拓跋寻呆呆望着桌边的老人,无神的双眼渐渐露出神采。 「我明白了,师父。」 他扶着桌子站起身,「在姬嘉树来北魏之前,我会和陛下说,我愿意成为国师。」 许沧海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耶律华同意,拓跋寻就会成为山海大陆上最年轻的国师。 那群年轻人啊…… 赵光成为白狼王,姬安歌成为白狼王妃,姜元元成为南楚王,李堇娘成为南楚王后,耶律华成为北魏王,孟诗成为北魏王后,拓跋寻成为北魏国师…… 再加上已经突破天阶的李稷、姬嘉树和嬴抱月…… 许沧海想起当初在中阶大典上看到聚在一起的那群少年少女,忽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谁都没想到,那群还那么年幼的少年少女,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就要担负起整片大陆的重担。 「不过师父,我现在还没法上任,」拓跋寻忽然开口。 「怎么?你要出门?」 许沧海眉头一皱,心中有了预感。 「我已经决定带一半北寒阁弟子支援永夜长城,今天下午出发,」拓跋寻道,「阁内事务我将全部交给贺兰承,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如今全大陆的焦点在两个地方,一处是北魏长城,一处就是前秦阿房宫。 「我明白了,」许沧海望着他的眼睛,「北寒阁现在是你的,你作主即可。」 他们俩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去很可能回不来,甚至葬送北寒阁的全部基业。 可是许沧海去并没有犹豫。 拓跋寻望着许沧海,忽然单膝跪地,向许沧海行了一个大礼。 「师父,弟子去了。」 「去吧,」许沧海深吸一口气,「覆巢之下无完卵,去了就不要后悔。」 「寻儿,武运昌隆。」 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六百四十二章 寻她 就在玄武神在阿房宫上方盘旋之际,朱雀也终于见到了嬴抱月。 按理说正在破境的嬴抱月本来早就应当身处幻境之中,可朱雀刚到达阿房宫时就发现嬴抱月的潜意识居然没有进入虚空之中。 她根本没有陷入意识恍惚。 居然有修行者能意识清醒地破境等阶二吗? 破境高阶时所出现的幻境是对修行者的保护,破境时修行者越清醒,肉体和精神要承受的痛苦就越大。 朱雀神心急如焚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会儿,才终于寻见一丝幻境缝隙,猛地跃入。 眼前一暗,红衣少年走入虚空之中。 只见嬴抱月和一名黑衣女子并肩坐在一张桌案之前。 这里是……一间书房? 红衣少年打量着嬴抱月的模样,心中疑惑。不同的修行者破境时看到的幻境不同,破境时看到的幻境能反映出破境者的内心和过去印象深刻的记忆。 朱雀过去从未见过这样的幻境。 祂朝桌边的两人走去。嬴抱月和腾蛇并肩坐在一起,桌案上摊着一册竹简,竹简上刻着的文字和山海大陆的文字有些不同,又有些相像。 嬴抱月出神地凝视着桌上的竹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来凑什么热闹?」 腾蛇抬头看了一眼走进的红衣少年,目光嫌弃,「南楚那边很闲吗?」 「腾蛇,你这家伙!」 红衣少年险些被气得火冒三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居然嫌弃帮手多的!」 「怎么?你是觉得她破境等阶二太简单了是吧?」 红衣少年指着坐在桌边的嬴抱月说道,虽然少女看上去状态很正常,但朱雀神本能地察觉到嬴抱月的内心其实正处于巨大的震动之中。 嬴抱月的确能在没有兽神引领的情况下破境。 九年前林抱月第一次破境等阶二的时候,就是在没有八兽神在场的情况。 可她上次破境就是在心神俱裂的情况下,虽然境界成功突破了,可林抱月整个人几乎到了一个快要自毁的状态。如果当时不是林书白及时赶到拼尽全身功力制止了将要入魔的林抱月,她很大可能会在杀掉嬴昊之后经脉俱断而亡。 红衣少年望着安静地坐在桌边的嬴抱月,目光极为复杂。祂这次不远千里赶来,就是不想让她再次经历那么惨烈的破境。 嬴抱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用手指一个一个着竹简上的文字。 她这样安静的模样,真的很像她原本的身份。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名少女的十几岁,永远都过得那么惨烈。 红衣少年叹了口气,走到桌边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轻声问道,「阿月,你在看什么?」 「名字。」 嬴抱月抬起头,望着神灵的目光像孩童一样纯真,「这是师父亲手刻的竹简。」 「用的是师父那个世界的文字。」 怪不得和山海大陆上的文字长得不一样。 朱雀神低头看着竹简上的文字,「这上面都刻了什么人的名字?」 「有很多,」嬴抱月用指头一个个抚过,「有嬴帝、姬墨、许沧海、慕容音、宋斋、嬴苏……」 朱雀听着她念着这一个个名字,胸腔莫名颤抖了一下。 「还有我,」嬴抱月着刻在竹简最后的那个名字,眼泪顺着眼角静静滑落。 「师父最后思念的那个人,是我。」 红衣少年快听不下去了,抬头看向腾蛇,「这竹简是你给她的?」 腾蛇 摇摇头,「是她自己在幻境里找到的。」 腾蛇的目光落到嬴抱月的手腕上,那道缠绕在她手腕上的诅咒已经化为了鲜红的藤蔓。 按理说嬴抱月只要成功破境等阶二,就能解开这道折磨她很久的致命诅咒。 可腾蛇没想到这道诅咒并没有彻底消失,嬴抱月胸口佩戴已久的那块红玉落到了她的手腕上,红玉和她手腕上的诅咒融合,在幻境中化为了一株藤萝。 在藤萝的深处,嬴抱月找到了这枚竹简。 在看到这枚刻着现代文字的竹简的时候,嬴抱月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七年前那么强大的师父会突然失去一半的功力,为什么她会转生到另一个世界,为什么她会带着红玉重生在现实世界,为什么她会在现实世界即将遭遇车祸之时触碰到红玉之后又回到山海大陆。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师父在保护她。 七年前,在她肉体死亡一年之后,她的师父找到了她。 「腾蛇。」 嬴抱月的眼泪一滴滴落到竹简之上。 「师父找到我了。」 嬴抱月将竹简翻到末尾,在许多人名之后,是一篇简短的日记,上面刻着好些行字。 「九年一月,出城寻她。」 「三月,南楚东吴已寻遍。」 「五月,北魏后辽无踪,北寒阁似有隐情。」 「六月,阿音劝我放弃,说抱月肉身大抵已经陨灭。」 「我不信。」 「八月,肉身遍寻不着,梦中多次听见她的声音。」 「她一定是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九月,西戎动向不对。」 「十月,找到了。」 看到这三个字,嬴抱月心尖一颤。 「神魂被禁锢,却无踪迹,她到底被藏在了何处?」 「是何人,连她的魂魄都不放过?」 这几笔刻的极深,仿佛能看见刻骨的恨意。 竹简上的字逐渐变得凌乱起来。 「十月,快没有时间了。」 「暗桩出事了。」 「十一月,禅院生变。」 「原来是他。」 「我必须回宫了。」 「没有时间了,我来不及去找她了。」 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颤抖地翻开最后一根竹简。 「抱月,师父送你回家吧。」 大司命林书白,死于始皇九年十二月。 七年前,她的师父遍寻大陆在找了她整整一年之后,一直未能找到她的肉身,却找到了她被禁锢于地下无法转生的魂魄。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西戎攻破永夜长城一事,林书白在遍寻她不 见的情况下,动用了自己一半的力量,送她的魂魄轮回转生。 这也是为什么上辈子那么强大的大司命,会最终受人暗算。 她佩戴至今的那枚红玉,她从胎里带来的那枚红玉,是她师父的心头血所化。 她的魂魄原本应当被禁锢在地底永世不得轮回。 可她的师父找到了她,将她送到了另一个自由的世界。 嬴抱月的泪一滴一滴落在竹简之上。 原来无论今生还是前世,无论她在什么地方。 她的师父,都会来救她。 …… …… 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六百四十三章 神女 有冰凉的手指触碰上嬴抱月的脸颊。 她抬起头,站在她身边的黑衣女子伸出手,一点点擦去女孩脸颊上的泪水。 「抱月,」腾蛇看着她,蛇一般竖瞳里看不到人类的感情,却更令人心碎。 祂将女孩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哭。」 「腾蛇。」 嬴抱月回抱住那具冰冷的躯体,那里面有着她小时候熟悉的味道,「为什么师父那么傻呢?」 「腾蛇。」 「她为什么会觉得,没有林书白的地方,对我而言会是家呢?」 「真的好残忍。」 她的确活了下来,拥有了新的人生。 可无论她在哪个世界,她都找不到那个人了。 腾蛇的身体闻言僵住,蛇是没有眼泪的,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怀中的这个女孩,只能轻轻摸着嬴抱月的头发。 「我想,她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怪自己,也不要怪她。」 「即便失去一半的功力,如果不是遭人暗算,书白也不会离开这个世界。」 是这样没错。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平复着呼吸。 害死她师父的仇人,她还没有找到。 嬴抱月拾起竹简,指尖摩挲着那个「原来是他」四个字。 这个「他」是谁? 山海大陆上的文字里的「他」是不分性别的,但林书白出身的那个世界里的文字并非如此。 所以可以断定,这个「他」是个男人。 原来是他,也就意味着这个人是林书白早就相识的人。 甚至有可能是十分熟悉的人。 嬴抱月的心发起冷来。 「腾蛇,」嬴抱月问道,「夺走你翅膀的人是谁?你当初看清了吗?」 腾蛇摇摇头,「我只是在睡梦中忽然被一团黑泥裹住,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被分成了两部分。」 朱雀神在一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只靠一团黑泥就能将神灵和自己的力量源泉分离,这到底是什么邪术? 「说起来,当初侵蚀应龙的也是那种黑泥,那到底是什么玩意?」朱雀皱眉,「腾蛇,话说你为什么没有成为邪神?」 应龙那小子被泡了那黑泥就彻底邪化了,可腾蛇此时看上去状态很正常,朱雀刚刚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发现应该不是装的。 腾蛇和嬴抱月对视了一眼,「我曾经的确失去过意识,但在天坑底部碰到抱月之后,我原本的意识就苏醒了。」 「不过我和应龙不同,那些黑泥虽然想要侵入我的身体,但一直没有做到。」 这又是什么道理? 朱雀皱起眉头,这时祂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了一些细节。 「说起来,抱月你似乎对那些黑泥有抗性,」之前在西岭雪山的时候,这些黑泥只有在碰到嬴抱月的时候会发生退却的情况。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似乎是这样。」 嬴抱月道,「我过去一半的神魂被禁锢在禅院地底,在装满黑泥的水潭里泡了整整八年,但是我并没有受到侵蚀。」 「在一个水潭里泡了整整八年?等等……」 朱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说的不像是用黑泥来侵蚀嬴抱月,反而像是…… 嬴抱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红衣少年,明白了朱雀想了什么。 虽然伪装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但对方早已不知活了多少岁,是这片大陆上真正意义上见多识广的老祖宗,当然了解这片大陆上的阴暗面。 「你是觉得,这不像是在用黑泥侵蚀我,反而像在用我的神魂生产这些黑泥,对吗?」 红衣少年目光严肃起来,点了点头。 虽然听起来残忍又,但正如诅咒和阵法相生相克一般,有光的地方就会有暗。 林抱月是天生的等阶六,当初是这片大陆上最天赋异禀的修行者,神魂极为纯净。 而越是极致纯净的神魂,反而能够产生出最邪异的东西。 「的确有这种可能,」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也曾这么猜想过。」 八年前置她于死地的人肯定不是想单纯杀了她,不然没必要将她的魂魄禁锢于一口棺材之中还给她下了永世不可超生的诅咒。 神魂是属于修行者的灵魂,她的魂魄则是属于她原本那个普通人的灵魂。 林书白送走的是她作为普通人的灵魂,她的神魂则被永远地留在了山海大陆上。 对方之所以要禁锢她的魂魄,自然是要她的魂魄有用。 当然那些黑泥的力量不可能全部都来自于她,在她被害之前,这些黑泥就已经存在了。 但她的神魂恐怕是加强了那些黑泥的力量,类似于药引子一样的存在。 而她和师父以及腾蛇的力量都系属同门,如果这黑泥真的有部分力量来自于她的神魂,那么黑泥无法对她和腾蛇造成致命伤害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抱月,你过去的神魂都取回来了吗?」朱雀神皱眉问道。 嬴抱月摇摇头,「还剩下四分之一。」 当初她从许冰清那里取回了四分之一,从禅院地底取回来二分之一,可还剩下四分之一的神魂不知去向。 这剩下的最后四分之一的神魂,也和她死前最重要的那部分记忆有关。 「那你能顺利破境等阶二吗?」 朱雀神皱眉看着抱着竹简坐在桌边的嬴抱月。 祂就没见过这么诡异的破境过程。 「可以。」 嬴抱月抱着竹简站起身,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看了一眼朱雀,「神灵大人,不要忘了,我今生并不是火法者。」 「抱月,你……」 红衣少年一愣,「难道你……察觉到了?」 「嗯,」嬴抱月点点头,「上次破境天阶的时候察觉到的。」 她失去了一部分的神魂,可是她的体内却又多了一部分原本不属于她的存在。 这部分存在让她成为了水法者,当初在南楚她勉强破境经脉破裂却能愈合,也是多亏了这一部分存在。 经脉愈合本来就是只属于神灵的力量,可她居然到现在才意识到。 朱雀神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说起来嬴抱月上次破境根本还没过多久。有半个月吗?还是不到十天? 即便上辈子有破境的等阶二的经历,但时间间隔这么短就再次破境还是太冒险了。 「抱月,你要不还是再等等,太危险了,你……」 「我不等。」 嬴抱月打断红衣少年的话,抱着竹简站起身。 「我不能将所有的危险都留给阿稷,留给嘉树,留给梅娘他们。」 「腾蛇,」嬴抱月仰起头望向黑衣女子的眼睛,「我要活下去。」 「我要找到害死师父的那个人。」 腾蛇伸手擦掉她眼角残留的泪珠,目光复杂,「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嬴抱月抱着竹简,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 「抱月,等……」 朱雀的话语没能说完,他伸出手想要挽留,却只来得及看见那名少女的背影。 下一刻,嬴抱月打碎幻境,走了出去。 在她走出去的瞬间,她就成为了神女。 …… …… 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六百四十四章 神战 夕阳西下,红光冲天。 在高台之下被神灵威压控制得抬不起头来的人们,在一声锐利的剑鸣中抬起头来,只看见一道红光直冲天际。 腾蛇扇动翅膀,朱雀发出鸣叫。 红光之下,露出那名少女单薄的身影,她身上仿佛有燃不尽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而就在火焰的外围,居然还荡漾着层层的水光。 这是一幅极为奇异的景象。 「这是……」 「和九年前一样……」 一位跪在地上须发皆白的仙官抬起头,怔怔看着站在高台上那个身影。 「和九年前一样啊……」 九年前他只是一个在甘露殿角落侍奉的小官,只是在人群的缝隙之中看见昭阳郡主在痛极之下破境的景象。 他永远忘记不了看见那一幕。 那是一名少女站在燃烧中的火焰中的景象。 他没有想到他有生之年能再次看见这样的景象。 少女从火焰中走出,火焰像是流淌一般从她身体表面一点点褪去,她睁开双眼,双眸比火焰更加摄人心魄,仿佛装满了这整个世间。 「公主殿下,破境了!」 高台之下不知是何人喊了一声,年长的仙官浑身颤抖了一下,心悦诚服地俯下身去。 他身后其他御祷省的仙官们呆滞了一瞬,随后一个又一个,俯下身去。 在听见嬴抱月就是少司命转世的消息的时候,御祷省内不少仙官都并不相信,可如今有些事由不得他们不信。 和容貌、出身、血统、年龄通通没有关系。 只有那个人,可以在逆境之中,一次又一次地做到这样的事。 「是少司命!」 「少司命大人回来了!」 「我们前秦的八人神回来了!」 站在高台上云中君眯起眼睛望着高台下群情激动的前秦仙官们,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嬴抱月握着剑转过身,看向身后深藏不露的男人,「我以为你会阻止我破境。」 不得不说云中君的行事风格实在是太令人捉摸不透。 虽然有朱雀和腾蛇护法,但她离他这么近,云中君只要稍稍出手,就能干扰她的破境。 可是这个人却什么都没做,包括刚刚李稷破境的时候也是如此,他居然就这么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云中君到底在想些什么? 即便他这边有鬼胎和他在,但他们这边现在已经多了两名等阶二的修行者。如果姬嘉树再破境成功,那么双方力量差距就差不多可以被彻底弥补上了。 可云中君看上去却依然是不慌不忙的模样。 「就算你破境成功了又能如何?」 戴着面具的男人轻笑了一声,「上辈子你就是等阶二的神女,大司命是人神,你们有赢到最后吗?」 嬴抱月心中微微发冷。 「你看这群人,」云中君抬下巴指了指高台下的仙官,「前脚还认为你是妖女,后脚只是因为你有用了,就改了说辞。」 「即便大司命当年在修行界独步天下,却依然尸骨无存。」 男人嘴角含笑,「和人心比起来,再高的境界又有什么用?」 嬴抱月内心有一个地方被深深地刺到,她握紧双拳,指缝里渗出鲜血,「闭嘴。」 「怎么?」云中君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被老夫说中了?」 嬴抱月举起剑,「我先砍下你的脑袋,你再来说说看境界有没有用。」 一道锐利的剑气朝云中君而去, 云中君眸光微闪,伸手往下一按。 砰的一声! 两人之间的石砖层层碎裂,溅起大团烟尘。 烟尘落下,布片化作灰烬落在地上的大坑之中。 云中君右边宽大的袖筒碎裂,露出枯瘦的手臂,手上却没有任何伤痕。 嬴抱月的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她刚刚破境境界不稳,这一击让她胸口气血翻涌,但毫无疑问这是等阶二的一击。 云中君居然赤手空拳地就拦下了这一击。 虽然他不是徒手就接住了这一剑,而是用掌心的劲气改变了这一剑的方向,将剑气导到了地上,但这实力依然无比惊人。 更令嬴抱月无法理解的就是云中君到现在都没有拿出兵刃。 从他抵挡她剑招的手法里,嬴抱月察觉到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名剑客。 明明是剑客,却为何不用剑? 在这种场合隐藏实力毫无意义,即便她比他弱,云中君徒手接剑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嬴抱月将剑锋平抬至面前,做好了第二剑的准备,「你不用剑么?」 云中君微微一笑,「对付你,还不需要用剑。」 「好大的口气,」嬴抱月并没有被小瞧了的愤怒,下一刻她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了。 嬴珣此时已经被前秦遗老们护着退到了台阶的中段,来到了正在破境的姬嘉树旁边,他在狂风中抬起头,正好看见这一幕。 「好快!」 嬴珣脱口而出,心脏狂跳不已。 即便当初在中阶大典和高阶大典他已经围观过许多次嬴抱月以及高境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但他是第一次看见神子之间的战斗。 高台之下的其他修行者也是如此。 神子向来分隔各地,除非是在位阶之战中,否则绝不会交手。 但神子之间的位阶之战,以为也只有天阶修行者才有资格旁观。 此时此刻这恐怕是山海大陆上第一场发生众目睽睽之下的,神子之间的对战。 就在嬴抱月消失的瞬间,云中君就抬起了右手,用手刀偏身朝自己身体左侧砍去。 嬴抱月的身影出现在他左侧,但就在云中君手刀砍下的瞬间她已经提前提步扭转身体,一剑刺向他的右侧,云中君虚晃一招,用肘为基点朝后翻起,嬴抱月提前一剑抹向他的膝盖,云中君的脚尖却已经等在了那里,踢向嬴抱月的手腕…… 唰! 唰! 唰! 嬴珣睁大眼睛看着那忽隐忽现的身影,只觉双目刺痛,下方其他高阶修行者也纷纷一幅应接不暇的状态。 太快了。 两人各自预判了各自的动作,反应速度和出招的速度都太快了。 这就是天阶之间的战斗吗? 和嬴珣之前所想象的神子之间的大招斗法不同,嬴抱月和云中君之间的战斗居然是近身搏斗。 两人所出的每一招,都是真元、力量和剑法近乎极致的结合,蕴近乎完美的杀人技巧。 只是远远旁观就令人喘不过气。 就在嬴珣几乎就要在真元威压下站不稳的时候,一只手从他旁边伸出,扶住了他的胳膊。 嬴珣猛地侧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春华?」 姬嘉树站在他的身边,周身已经褪去了雷电,他身上的衣服依然破烂不堪,可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已经愈合。 嬴珣呆呆看着他,只觉得姬嘉树身上的气息令人陌生。 「你破境成功了?」 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六百四十五章 对手 姬嘉树提着春雷剑沉默片刻,向嬴珣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勉强吧,」姬嘉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实力不够,多靠了玄武神的帮助才勉强渡过难关」 这个笑容让嬴珣找回了姬嘉树过去的感觉,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却忽然发现姬嘉树颈侧多了好几道金色的纹路,看上去像是闪电一般。 「春华,你的脖子上……」 「是我留下的,」一个黑衣少年倏然出现在姬嘉树身边,吓了嬴珣一跳。 看着那双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竖瞳,嬴珣结巴起来,「您……您是……」 「我是谁不重要。」 黑衣少年的竖瞳朝姬嘉树那边转动了一下,「小子,你听好了,最多三招。」 「每出一招你脖子上的烙印就会少一道,等烙印全部消失你如果还动用真元,哪怕是我也护不住你的心脉,你的经脉会承受不住真元的压力爆裂而亡。」 嬴珣在一边听得心惊胆战,姬嘉树却抱剑朝黑衣少年一礼,嘴角含笑,「谢前辈成全。」 他勉强破境原本无法参加对战,是玄武神听取了他的心愿,助了他一臂之力。 「哼,」黑衣少年冷哼一声,「如果这次你能不死,未来倒是不可限量。我可以允许你登上等阶二后做我的神子。」 嬴珣和周围的前秦官员听见这句话,看姬嘉树的眼神都变了。 只要是修行者都能明白这个许诺意味着什么,任何一名天阶修行者听见都会狂喜不已。 可姬嘉树的反应却十分平静。 「谢前辈抬举,」少年抱剑再次行礼,「我会努力活下来。」 黑衣少年看了一眼天上布满雷电乌云的云团,眯了眯眼睛,「我要回北方了。」 北魏现如今没有神子镇守,祂不能像朱雀一样离开守护地太久。 「谢谢您,前辈。」 姬嘉树抬起头,朝眼前这位黑衣少年真心实意地道谢。 黑衣少年瞥了他一眼,一言未发,身影消失在原地。 天空中属于玄武神的异象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一幕等于坐实了这名黑衣少年的身份,不少前秦官员腿软地跌坐在地,嬴珣勉强稳住心神,刚想问姬嘉树那烙印是怎么回事,却只见姬嘉树紧握着春雷剑,全神贯注地盯着台阶上方。 嬴抱月和云中君的战斗依然在继续。 两人的身影已经快到没有任何修行者能看清,只能看见空气中如星子般滑动的剑光,由最坚硬的铁岩建成的高台上已经全是剑痕。 「春华,」嬴珣看不懂这场战斗,这下身边终于有个能商议的人了,一把抓住姬嘉树的胳膊,「现在谁占上风?」 姬嘉树盯着台上不断碰撞的两个光点,沉默片刻,「云中君。」 「什么?」嬴珣脸上苍白,「不是势均力敌吗?」 姬嘉树摇了摇头,「云中君没尽全力。」 他升入天阶后终于能勉强看清两人的动作,看上去两人战得你来我往,可嬴抱月一直在单方面进攻,云中君只是空手防守,却防的滴水不漏。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云中君的实力更占上风。 这并不奇怪,嬴抱月在这段时间内一直在高强度战斗,内里早就亏损严重,如今又是勉强破境,状态根本不在巅峰,又如何能和当了那么多年神子的云中君相比。 但姬嘉树不明白的是,云中君为什么只防守不进攻。 他明明有着打败嬴抱月的实力,却躲躲闪闪不主动出招,仿佛在顾忌和掩饰着什么。 可云中君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姬嘉 树总觉得这个躲在西戎修行者背后操纵一切的禅院主人,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 他所见过的淳于夜和乌禅胥等一众西戎修行者都比眼前此人更加疯狂和放肆。 这个人……好奇怪。 如果一直这么下去,这场对战很可能发生变数。 姬嘉树眯起眼睛,即便云中君实力高于嬴抱月,但是嬴抱月有着一般修行者没有的锐气和强悍。虽然他占上风,但嬴抱月绝不会放过对手任何一处破绽,她最擅长以弱胜强。 要知道嬴抱月在过去的一年内一直做的一件事,就是和实力高于自己的修行者战斗。 「呲!」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个瞬间,两团高速碰撞的光点之间,出现了一个停顿。 云中君撤身一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嬴抱月保持着挥剑的姿势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云中君的脖颈之上,渐渐出现一道血痕。 这道痕迹很浅,只缓缓渗出一颗血珠。 和云中君比起来,嬴抱月身上的伤痕更多,但这一幕已经足以震惊所有人。 谁都知道在高阶修行者之间,这浅浅一道伤痕意味着什么。 嬴抱月让云中君受伤了。 这是个不同寻常的信号。 「你若是再不拿出真本事来,」嬴抱月缓缓回过头看着云中君道,「我真的会砍下你的脑袋。」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难道还在试探她吗? 云中君笑了笑,「在砍下我的脑袋之前,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这世上没有燃不尽的柴。经过这么多场战斗,只要有眼睛的修行者都能看出来,嬴抱月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不过是在硬撑而已。 「你可以试试看,」嬴抱月也笑了,「是我先倒下,还是你先被我斩首。」 天空中的腾蛇和朱雀仿佛在响应她的话,释放出庞大的真元威压。 云中君收起笑容,下一刻看着嬴抱月又笑起来。 「你可真够疯的,」他捻动着指尖,「果然疯子就应该让疯子来对付,老夫并不擅长这件事。」 嬴抱月蹙起眉头,「你想做什么?」 站在台阶上的姬嘉树忽然头皮发麻,识海深处属于修行者的本能发出一阵阵警告,仿佛感觉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高速靠近。 「抱月,小心!」 姬嘉树猛地一步抢上台阶,用后背护住嬴抱月,下一刻一团巨大的黑泥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啪的一声砸到嬴抱月和云中君面前。 恶臭弥漫,无数泥点溅上姬嘉树的后背,嬴抱月猛地出剑扫清那些泥点。 她的目光穿过姬嘉树肩膀,直直看着前方那团黑泥。 「抱月?」 姬嘉树察觉到嬴抱月身体的僵硬,缓缓回过头。 在看清从黑泥里站起的那个人之时,姬嘉树也僵住了。 一个瘦削的人影摇摇晃晃地从泥沼中站起,恶臭的黑泥从他伤痕累累的脸上淋落,露出那双熟悉的碧瞳。 …… …… 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六百四十六章 约束 「淳于夜?」 看见从黑泥中站起的少年,姬嘉树震惊不已,「你不是在山海关城的地牢里吗?」 在离开山海关之前,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去看过被关在牢里的淳于夜。 淳于夜轻轻抹掉下巴上的泥点,声音无悲无喜,「我在哪里,并不由我。」 嬴抱月没有姬嘉树那般震惊,她伸手将姬嘉树拉到自己身后,直直望着淳于夜苍白如死人一般的脸庞,只问了一句话。 「你是淳于夜,还是白犬神?」 嘶…… 听见这句话,姬嘉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句话的隐藏含义太可怕了。 姬嘉树一下子就明白了嬴抱月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和嬴抱月等人曾经被腾蛇神用神力瞬间转移过,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熟悉。 这种让一个人从一个地方瞬间出现在另一个地点的力量,实在是只有神灵才能做到的事。 淳于夜此时的样子,也十分接近在西岭雪山上他被白犬神附身时的模样。 不……他比那个时候更加可怖。 淳于夜沉默片刻,望着嬴抱月咧了咧嘴角。 「你觉得我是谁,就是谁吧。」 反正他从来无法成为他自己。 「阿夜,」云中君负手站在他身后,淡淡开口,「动手。」 「杀了她。」 淳于夜皱了皱眉,下一刻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斗起来,黑泥从他的小腿爬上他的身体,窜上他的后背,他后背有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一阵涌动,随后破体而出。 这一幕简直是令人熟悉又恶心。 姬嘉树泛起浑身的鸡皮疙瘩,一把攥住嬴抱月的手臂刚想出剑,下一刻一股大力袭来,他的身体被骤然抛起,甩下了高台。 「喂!」 站在台阶中段嬴珣一把接住被精准抛进他怀里的姬嘉树,噔噔瞪连退好几步,在霍湛和其他前秦老臣的拼命搀扶下才没有摔倒。 「珣儿,帮我看住他。有邪神,别让嘉树出手。」 嬴抱月的声音响在耳边,嬴珣头皮一炸,伸手全力圈住姬嘉树,愕然抬头,「邪神?」 就在抬头的瞬间,嬴珣看见了此生见过的最为可怖的东西。 两个血糊糊的狼头从淳于夜的肩膀两侧长了出来,半个狼的身子从他的脊柱后方爬出,他手肘上两侧同时长出两条血淋淋的骨头,半月的形状,像是剑一般。 和在西岭雪山上时相比,此时淳于夜和白犬神的融合程度显然变得更高了。 嬴抱月握着红莲剑怔怔看着这一幕。 云中君简直是不榨干淳于夜最后一丝血肉绝不罢休。 这样的形态,已经完全变不回人了。 嬴抱月看向淳于夜的脸,却已经看不见那双熟悉的眼睛。淳于夜连眼角缝隙中都渗入了黑泥,那双碧瞳的颜色被黑泥污染,变得浑浊僵硬,犹如嵌在泥板中的两颗珠子。 台上台下所有能看清这一幕的人都被骇得说不出话来,只有一个人在笑。 「淳于夜,」云中君望着在站在泥沼中一动不动的淳于夜,皱了皱眉,「你还等什么?快动手!」 伴随着他的一声厉喝,高台上黑泥飞溅。 「淳于夜」动了起来。 没人看见他是怎么动的,就已经出现在嬴抱月身前,脸几乎贴到了嬴抱月的脸上,他的身体以不可思议地角度翻折并高速旋转,手肘高高抬起,肘部凸起的骨刀以难以想象的刁钻角度刺向嬴抱月的腹部。 「淳于夜!」 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 ,抬剑格挡,但从淳于夜腿上渗出的黑泥犹如藤蔓般抬起头,缠住她的剑柄。 嬴抱月剑柄一弯,猛地下压剑刃勉强挡住腹部的骨刀,可就在同一时间淳于夜左臂的骨刀已经扫向她的脖颈,嬴抱月猛地仰起头,骨刀贴着她的鼻尖扫过。 刚扫过的瞬间淳于夜抬脚,锋利的脚爪刺向嬴抱月的小腿,嬴抱月偏身闪过,小腿被爪尖扫到鲜血淋漓,不等嬴抱月退后一步,淳于夜肩膀上的左边的狼头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她的头顶…… 等台下的姬嘉树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过了好几招,每一招都步步惊心,惊险万分。 嬴抱月几乎每一个瞬间都在和死神擦肩而过。 姬嘉树看着这一幕心跳简直都要停止了,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浑身无力,嬴抱月将他丢出去的瞬间还点了他的穴道。 姬嘉树咬紧牙关,开始集中全身的力量去冲破穴道。 「春华,你冷静点,你不能去。」 嬴珣惨白着脸抓住姬嘉树,这下他明白嬴抱月为什么将姬嘉树甩下来还让他看着。这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插手的对战,淳于夜已经不能算作人,而是个无差别杀人的恶魔。 「那是个什么怪物?」 天上的朱雀神看见这一幕都惊诧不已,下一刻化作红衣少年落到了高台之上。 一个黑衣女子同时出现在祂身后,站在淳于夜身后的云中君看到这一幕,眼神第一次有了变化。 「两位是要打破规矩吗?」 「别忘了,八兽神曾和太祖皇帝立下过誓约,神灵不得插手修行者之间的争斗。」 按照誓约,即便双方交战,兽神也只能在神子的指引下和对方派系的神灵互斗,不能直接对人下手。 红衣少年冷笑不已,指着和嬴抱月缠斗中的淳于夜,「你管那个叫作人吗?」 云中君笑了,「至少他和你们是不同的,依旧是人身。如果两位想要出手,就是在违背誓约,违背天道。」 「区区一个凡人造出这等不人不鬼的东西,还来和本神谈天道?」 「我倒要试试看天道到底站在哪边!」 红衣少年简直要气笑了,抬手一道红光朝淳于夜冲去,然而下一刻祂脚底的青石板忽然亮起无数道纹路,束缚住红衣少年的身体,下一刻祂掌心的红光消失无踪。 「朱雀?」 腾蛇抓住红衣少年的手臂,低头看向地上的纹路,愕然不已,「这是……」 红衣少年拳头握得咯吱直响,「嬴帝……」 「居然还留着在?怎么会这样……」 腾蛇盯着地面后背微微发凉。 地上此时出现的纹路毫无疑问是一个阵法,而这阵法之中居然透出一股祂极为熟悉的力量。 这是极为精纯的,独属于兽神的神力。 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六百四十七章 独战 「是我们当年留下的精魂,」腾蛇喃喃开口。 当年八兽神和嬴帝立下誓约时,为了保证誓约的效力,除了白犬神之外的兽神都从自己的神魂中提炼出了一缕精魂交给了嬴帝,以此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祂们脚底的这个阵法,气息高深莫测,是用极为高明的手法将兽神们当年留下的精魂融入了阵法之中,利用兽神自身的力量约束神灵本身。 纵观整个大陆,普天之下能做到这件事的阵法师也只有嬴帝莫属。 「是嬴帝留下的阵法……居然藏在阿房宫地底。」 腾蛇心中发寒,祂虽然曾从林书白那里听说过嬴帝临死前留下过不少阵法,但她没想到这这世上居然真的有能够约束神灵的阵法存在。 然而朱雀神却没有那么震惊,祂看着地上的刻印,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阵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什么?」腾蛇愕然,「这怎么可能?」 能克制神灵的大阵如果曾经出现过,早就在世间引起轩然大波了,祂不可能不知道。 「等等,我明白了。」 朱雀神忽然明白这种熟悉之感是从哪而来了。 「九年前,我在云雾森林见过一个相似的阵法,」朱雀神红衣少年倒吸一口凉气,,「是抱月所作。」 嬴帝并不是这世上第一个尝试压制神灵的修行者,林抱月才是。 林抱月上辈子是个火法者,身为神女,她撕裂神魂时的异动是瞒不过朱雀神的,所以九年前在林抱月分离自己神魂的时候朱雀就察觉到了。 当祂发现林抱月居然尝试用阵法封印青龙神的时候,红衣少年就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那丫头疯了。 但当年林抱月下手实在是太决绝,朱雀神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真的做到了这件事。 在那之后,青龙神的气息就彻底消失了,谁都不知道祂是生是死。 直到半年前在西岭雪山上,朱雀才再一次察觉到青龙神的气息,以金翅大鹏的身份和青龙神进行了接触。但那时也只是暴露出了一点气息而已,之后青龙神本体依然下落不明,直到刚刚李稷破境,才算有明显的青龙神的气息出现。。 只能说,林抱月当年对青龙神的封印真的十分彻底。 而她当年到底付出了多大代价,就只有九年前的林抱月自己知道了。 朱雀神盯着地上的刻印,这和当年林抱月让小李稷跪在地上时她画在院子里的阵法,有很多地方十分相似。 嬴帝和林抱月不可能是互相商量好的,只能说当年两个人都在独立的情况下,创造出了这种阵法。 如果说这世上哪一个修行者能在修行才能上和嬴帝媲美,那就只有林抱月了。 且和嬴帝不同,她既有才能,又有天赋。 红衣少年有时候都怀疑林抱月才是嬴帝的亲生女儿,这两人在有些方面实在是太过相似了。 「现在该怎么办?」 嬴抱月和淳于夜的战斗已经接近白热化,外人已经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两人的周身已经被剑气剑光和和天地元气团团围住,只能时不时看见飞溅而出鲜血和黑泥。 腾蛇想要插手,但只要她一动念,地上的阵法就传出摄人的气息,让她有种自己要被封印的错觉。 「我们俩注定是插不了手了,」红衣少年盯着地上阵法眉头紧锁,他九年前在云雾森林就见识过这阵法的厉害,嬴帝虽然不在了,但兽神精魂的力量还残留其中。 如果轻举乱动,祂和腾蛇还真有被封印的风险。 「如果真有谁能插手,恐怕也得是那位,」红衣少年朝天上努了努嘴。 腾蛇看向天上战斗最激烈的云层,愕然不已,「你说……李稷?」 「对,」红衣少年目光复杂,「你我虽是人形,却都是神灵的分身,完全受到这阵法的限制。但那位此时算是半神半人的存在,大概能绕过这道阵法。」 此时正在和嬴抱月颤抖的淳于夜就是最好的例子。 淳于夜能借助白犬神的力量却不被誓约阵法限制,很明显就是因为云中君钻了这阵法的漏洞。 「这老儿早就知道这阵法的存在。」 红衣少年看了一眼淳于夜身后嘴角噙着一丝笑容的云中君,心中发寒。 祂原本不明白为何白犬神要附身在一介凡人的身上,现在终于搞懂了。 只有附身在修行者的身上,才能既能使用神灵的力量,又不受天道誓约的约束。白犬神因为寄生在淳于夜身上,得以不被这阵法识别,所以可以肆意妄为。 不得不说这云中君和白犬神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李稷他现在根本腾不出手来……」 腾蛇望着天上满是暗雷的云层,那云层厚得连祂这个神灵都看不透,可想而知内部发生的战斗有多可怖。 可以说此时在场发生的战斗中,李稷和鬼胎的战斗才是最危险和级别最高的。 「那就没办法了,」红衣少年将手背到身后,静静盯着战斗中嬴抱月和淳于夜,「只能相信抱月。」 神灵本身就是这片大陆上的旁观者,亲身入局本身就不是明智之举。 神灵过度介入修行者之间的争斗只会导致悲剧,当年的青龙神就是最好不过的例子。 想到当年之事,朱雀神目光再次复杂起来,竖瞳里的情绪浓郁到无法化开。 腾蛇看了祂一眼,「朱雀?」 「怎么了?」红衣少年淡淡瞥了她一眼。 「没什么,只不过……」 黑衣女子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不自然,「你的眼神,越来越像个人了。」 「哼,」朱雀沉默片刻,「还比不上你。」 「也比不上当年的青龙。」 如果不是那几个奇怪的人类,祂们也不会变成这样。 红衣少年闭上双眼,一挥手,淡淡的红光笼罩了整个高台。 姬嘉树和嬴珣等人被庞大的气息逼得退后几步,云中君眉头一皱也退到了高台边缘,站在了红光带外侧。 「这是……」 嬴珣望着台上的红光,皱紧眉头。 「是结界,」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朱雀神封锁了整个战场,不允许任何人插手这场战斗。」 朱雀神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神灵不准备插手,也不会让其他人插手。 姬嘉树攥紧双拳,一动不动地望着结界内激烈战斗的嬴抱月和淳于夜。 汗水渐渐布满他的额头,姬嘉树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脆响。 剑气漫天。 高台上两人的身影在高速碰撞之后,戛然而止。 姬嘉树瞪大双眼,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谁赢了?」 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六百四十八章 诛心 结界外的众人睁大眼睛,紧张到无法呼吸。 漫天的剑影缓缓消散,露出一上一下交叠在地面上的两道身影。 姬嘉树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是嬴抱月。 嬴抱月将淳于夜压在身下,手中的剑锋抵在淳于夜的咽喉之上。 淳于夜肩膀上两个狼头的其中一个已经被削去,另一个也被砍得血肉模糊,只有白森森的牙齿还在蠕动。 从眼前的景象来看,这场一对一的战斗毫无疑问最终是嬴抱月的胜利。 然而令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是…… 淳于夜还活着。 即便如一滩烂泥一般被压在地上,但淳于夜的胸膛还在微微地翁动,很显然他还有呼吸。 嬴抱月的剑锋就压在他的喉咙上,只要往下一压就能要掉他的性命。 可是她……却迟迟没有下手。 嬴抱月执剑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不只是脱力了还是怎么回事,手往下微微压了好几次,却始终没有下手切断淳于夜的喉咙。 「抱月?」 姬嘉树瞳孔微微收缩,心中浮出不详的预感。 难道说…… 「抱月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杀了他?」 周围其他人也十分纳闷,嬴珣看了一眼负手站在结界外的云中君,浑身发凉,他生怕下一刻眼前的战况就被扭转了。 连他一个低阶修行者都知道在这种生死之战是不能犹豫的,只要有一丝犹豫都有可能被对方反杀。 按理说嬴抱月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无论前世今生,少司命杀人素来下手干脆利落,怎么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停住了? 「抱月,快动手啊!」 「等下万一被这怪物反击了怎么办?」 然而结界中的嬴抱月整个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望着身下淳于夜的眼睛一言不发。 「抱月……」 「抱月的手……在抖?」 姬嘉树望着结界中的两人,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 他实在是太熟悉嬴抱月的一举一动了。即便从侧面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从细微的肢体动作上,他从嬴抱月的身上感觉到了巨大的痛苦。 为什么? 嬴抱月她面对淳于夜……居然下不了手? 从南楚到西戎一路走来,淳于夜不知道对他们下了多少次杀手,更是不知道暗算了嬴抱月多少次。此人杀人如麻罪不可赦,此时又和邪神彻底融合,根本不能算是个人。 面对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为什么嬴抱月会下不了手? 腾蛇站在结界内看着这一幕,也十分震惊,「抱月?」 祂比谁都清楚,嬴抱月心慈却并不手软。 哪怕是她亲手培养起来的手下只要犯了原则错误她都会毫不犹豫砍了对方的脑袋,哪怕自己痛苦不堪,但只要她觉得这个人有罪该杀,她就能下得了手。 以淳于夜的罪孽,这人绝对是该死的,可为什么嬴抱月会犹豫? 「果然。」 「你果然对阿夜下不了手。」 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云中君的笑声打破了一切。 笑够了,他静静望着嬴抱月想压却压不下手,目光中涌动着看不懂的情绪,「你看过这家伙的记忆了吗?」 嬴抱月没说话,她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死死握着剑,望着身下之人的眼睛。 周围的世界仿佛和她隔离了开来。 淳于夜眼角的黑泥已经退去,双眸重新恢复了碧色,他全身的经脉几乎都断了,气息 奄奄。 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将至,少年的眼中没有恐惧,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那双碧绿眼眸看上去居然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纯净。 看着这双眼睛,嬴抱月仿佛回到了那个云雾森林的夜晚,在篝火边第一次看见这双碧瞳时的瞬间。 「和那个时候,很像呢。」 淳于夜干裂的嘴唇咧开,望着嬴抱月笑了,「你好,我是赫连晏。」 嬴抱月呼吸一窒,她想闭上眼睛,她不想再看到这双碧色的眼睛。 可这是在生死对战之中,她不能闭眼。 「你不是,你是淳于夜。」 她的剑紧贴着淳于夜的胸膛,一字一顿道,「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 「你是白狼王的儿子,你是杀人如麻的鬼华君。」 「是啊,」淳于夜静静望着她,流血的嘴角上居然挂着笑容,「你也从一开始就骗了我。」 「你不是嬴抱月,你是和西戎有血海深仇的少司命。」 嬴抱月握紧剑柄,「仇恨是相对的,你们杀了太多的人。」 「是啊,」淳于夜笑了笑,「我从一出生就注定要杀太多的人。」 他不杀人,他对师父就没用,他就没办法从袋子里出来。 他不杀掉兄长,他对王庭就没用,他就没办法在西戎活下去。 「住嘴。」 嬴抱月手抖得更厉害,厉声呵斥道。 那些在冰塔林里身处其中互相交换看到的记忆在她脑海里一遍遍的浮现,令她头痛欲裂。 嬴抱月定定望着身下那双碧色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里,她再次看到了那个被装在袋子里的孩子。 看到了那个一生颠沛流离,靠杀人才活下来的孩子。 和她一样的,不杀人,就会被杀的孩子。 她没有办法向淳于夜下手。 因为看到他,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抱月,你……」 听见腾蛇的声音,嬴抱月朝黑衣女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一眼,腾蛇的心就揪住了。 她极少看见嬴抱月露出这般眼神,虽然她不了解淳于夜的过去,但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你这……」 腾蛇看向站在淳于夜身后居然还在笑的云中君,心中泛起杀意。 她从未对一个人类产生如此强烈的厌恶之情。 腾蛇终于明白为什么云中君明明自己有一战之力却偏偏要让淳于夜下手了。 这个男人最擅长的不是杀人,而是诛心。 云中君命令淳于夜下手,就是要诛嬴抱月的心。 淳于夜是个恶人,却不是天生的恶人,大概有着十分惨痛的童年经历。 偏偏嬴抱月是最不忍心向和自己有着类似童年经历的人下手的。九年前她会那么义无反顾地救下小李稷,恐怕也是因为在小李稷身上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嬴抱月必然会失败。 无论是胜是输,她的身心都会受到重创。 就在僵持之中,淳于夜肩膀上被砍得只剩半个的狼头忽然再次蠕动起来,有什么新的东西仿佛就要长出来。 「抱月,快动手!」 周围的腾蛇朱雀姬嘉树一众人都紧张起来,淳于夜身上的白犬神毫无疑问就要重生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望着身下的淳于夜,拿着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淳于夜的瞳孔一瞬间再次被黑泥占据, 但下一刻他身体剧烈的痉挛了一下,仿佛在做着什么抗争。 下一刻他睁开眼,恢复碧色的瞳仁直直望着嬴抱月,笑了。 「抱月,杀了我。」 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六百四十九章 尸潮 嬴抱月必须杀掉淳于夜。 这世上没有别的答案。 这世上也不容许别的答案存在。 嬴抱月定定望着身下的那双眼睛,握剑的指缝渗出鲜血,一滴滴落到淳于夜的脸颊上。 淳于夜眼珠往旁边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大概是他这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真心的笑容。 他这样的人并不值得她的眼泪,但至少她为他流过血。 淳于夜闭上双眼,嬴抱月咬紧牙关,胸膛剧烈起伏,闭上双眼手猛地向下刺出。 「等等。」 下一刻,一只大手忽然从身后探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掌。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高台之上高台之下,所有人都定住了,包括两位神灵。 谁都没看清他到底是何时出现的,又是如何赶到嬴抱月身边的。 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嬴抱月睁开双眼,回过头。 李稷半跪在她身后,一只手扶着嬴抱月的肩膀,一只手拽住了她正要出剑的那只手。 「昭华君?什么时候……」 「鬼胎呢?」 朱雀猛地抬头,才发现之前天上厚厚的云层不知何时消失了。 只听「啪」的一声,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天上落下,如同装满烂泥的破布口袋一般落在李稷脚边。 「那是鬼胎?昭华君赢了吗?」 腾蛇瞪大双眼,发现那摊烂泥里那个勉强算是人形的东西还在蠕动,却已经没有了修行者的气息。 「昭华君,废了祂的修为吗?」 腾蛇打量着那团烂泥里那个「东西」,半疑半信地问。 「至少没有杀祂,」红衣少年目光聚集在李稷身上,目光复杂。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控制住云中君精心制造出的这个怪物,这实力实在可怕。 只是…… 他到底是谁? 是他还是祂? 谁都没有想到,李稷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赶到嬴抱月身边握住她的手。 他这是在做什么? 李稷没有看脚下的鬼胎一眼,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嬴抱月身上。 「阿……阿稷?」 嬴抱月望着李稷漆黑的眼睛,说不出来。 李稷此时身上的气息既陌生又熟悉,让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要是下不了手,便不用下手。」 李稷握着嬴抱月握剑的手拉到自己胸口,他大口喘着气,气息十分不稳,声音却很温和。 「就算你现在杀了他,也不过是让白犬彻底复活,于事无补。」 他身体里的那个存在比谁都了解白犬。 附身在淳于夜身上的白犬神并不会因为宿主的死亡而死,只会马上寄生到下一个人身上。淳于夜至少还能勉强抵抗白犬神的意志,如果换一个人,未必能好多少。 淳于夜躺在地上,意识已经几乎涣散,他撑开眼皮看了一眼嬴抱月身后那个模糊的黑影,「我以为……你一直很想我死呢。」 李稷暼了他一眼,「我不想让她伤心。」 淳于夜看了李稷一眼,随后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也不再动弹。 不管现在的他到底是谁,终究没有人能胜过他。 李稷从怀里的空间法器里掏出一条锁链将淳于夜的手脚捆住,随后扶着嬴抱月站了起来。 李稷的手很凉,凉的嬴抱月有些不安。 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去看他的眼睛,低头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鬼 胎。 「阿稷,鬼胎……」 「就如你杀不了淳于夜一样,我也杀不了他,」李稷低头看向躺在烂泥中的那个小小婴儿的身影,「我下不了手。」 他说完这句话就扶住了额头,身体摇晃了一下,仿佛受到了剧烈疼痛的折磨。 「阿稷,你还好吗?」 嬴抱月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发颤,李稷看上去很正常,但她心中越发慌乱。 「我没事,」李稷笑了笑,伸手将嬴抱月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我不会有事。」 他伸手将嬴抱月耳边的发丝掖到耳后,温声道,「我还要看着你登上王位呢。」 李稷额头上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见他苍白的脸颊。 嬴抱月手指微微发颤,伸手想要撩起他脸上的发丝,然而李稷在半空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抱月,」他看向站在王座之后冷冷注视着这边的云中君,「我们先解决你面前的障碍吧。」 「障碍?」 云中君望着并肩站在淳于夜身边的嬴抱月和李稷,笑了,「你们觉得你们这就赢了吗?」 鬼胎和淳于夜两张王牌都被打倒,可是他的心情却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样。 嬴抱月望着云中君面具下满是笑意的双眼,心中发寒。 这个人,还有什么底牌? 「你们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 云中君跺了跺脚,众人的脚底下忽然传来了震动。 「怎么了?」 「怎么回事?」 阿房宫内所有宫殿的大门忽然通通打开,无数宫人和禅院弟子从地道和宫殿内涌出,将高台团团围住。 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高台广场上的百官和修行者均面色大变。 「为什么宫人们会……」 「是蛊毒,这些人都中了噬心蛊!」 「整个阿房宫的宫人都纵了!」 嬴抱月看着那些宛如僵尸一般神情僵硬的宫人,握紧了拳头。云中君用蛊毒操纵了所有阿房宫内的宫人这件事她和李稷在进宫之时就知道了。 这些宫人大都没有修行境界,战斗力有限,但是胜在数量众多。且这些人都是一条条人命,都是大秦的子民,比起战斗力,这些人更像是人质。 嬴珣带来的这些禁军,很难对这些宫人下手。 果不其然,禅院弟子将这些宫人驱赶至最前方,让这群人打头阵,向高台上的禁军们扑了过去。 「等等,这群家伙!」 「滚开,不要命了吗?」 禁军们和仙官们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这群人就像是僵尸一般不知道疼痛,只知道往前涌动,被砍断手脚也不会退缩,一时间广场上血花四溅,其他文官被眼前这血腥吓得浑身发软,纷纷瘫软在广场上。 有红着双眼的宫人抓住这些官员,朝着对方的脖子就啃了上去。 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五十章 吞噬 被咬过的官员脖子鼓起一道道纹路,如行尸走肉一般站了起来,啃向自己同僚的脖子。 「这蛊……会传人!」 「杀人啦!」 广场上响起一阵尖叫,原本就混乱的广场上顿时更乱成了一锅粥,恐慌中的文武百官开始四处奔逃,冲乱禁军的队形,不少人更是直接落入禅院弟子围杀的包围圈里。 「等等,稳住!不要乱跑!」 广场上禁军统领和仙官们努力地想要维持秩序,可是眼前的诡异景象让所有人几乎都疯了。修行者只顾着自保,踩踏和尖叫声响变整座宫城。 禁军们被冲得四零八落,有禁军不小心被宫人们啃咬到,行为也变得奇怪起来,开始向身边的伙伴下手。 禅院弟子如鬼魅一般穿梭于混乱的人群之中,时不时刺上一剑,加剧场面的混乱。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对自己身边的人失去了信任,只顾上胡乱挥舞自己的武器,禁军之间甚至开始自相残杀。 「住手!」 「快停下!」 「寡人命令你们住手!」 高台上嬴珣看着广场这一幕惊得魂不守舍,他想要冲下高台,却被身后的前秦遗老们牢牢扯住。 「陛下……大公子,万万不可啊!」 前秦遗老们望着眼前的混乱景象也都吓得不知所措,他们之中无论是文官武官还是仙官,都无人见过这样的场面。 慌乱之中,有人拽着嬴珣在偷偷朝嬴抱月李稷的方向靠。 「少……」 之前骂过嬴抱月是妖女的仙官望着嬴抱月的脸上全是尴尬,可面对这样的场面,他们又找不到其他的主心骨。 大秦当年的开国功臣几乎被太祖皇帝屠戮殆尽,剩下的要么隐退要么老死。他们这些跟着嬴珣的官员要么是当年的二线贵族,要么是功臣的后代。 当年大秦分裂的时候,有姬墨和许沧海在场主持大局,基本上算是平稳地完成了权力粉过渡,并没有发生过于大规模的战斗,他们又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 前秦遗老里年纪大的这次基本上没有入宫,跟来的都是些青壮年。眼前的混乱,实在超过这些官员们毕生的想象了。 但少司命不一样,她经历过开国之战,帮过太祖皇帝夺权,甚至在嬴帝和林书白在前线对战西戎的时候,和嬴苏两人作为统帅守住了阿房宫。 前秦的官员们不得不承认,高台之上,没有人比少司命经历过更多的大风大浪。 前秦官员原本还指望着嬴抱月主动控制这场混乱,然而她和李稷并肩望着台下的景象,目光冷峻,一言不发。 「少……公主殿下。」 嬴珣身后的官员尴尬又难受,但又想让嬴抱月拿个主意,在众人的推搡下,那个骂过嬴抱月的白胡子老头一脸晦气地凑到嬴抱月身后,刚想开口,嬴抱月却忽然转身,像是没看到对方一般走了过去。 「你……」 白胡子老头脸憋得通红,但高台上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 嬴抱月走到血泊边,伸手提起烂泥里的鬼胎,将红莲剑抵在婴儿的头上,面无表情地看向云中君。 黑泥顺着她的手臂流到地上,黏腻不堪。 「抱月?」 李稷嬴珣姬嘉树看着这一幕都心惊胆战,但谁也来不及阻止她。 「怎么?」 云中君背着手看着嬴抱月,笑了,「你想威胁我?」 「那些蛊已经不受蛊王的控制,」云中君看着嬴抱月手中的鬼胎,「你就算杀了他也没用。」 「而且……」 云中君嘴 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你真能下得了手吗?」 「虽然说你是夺舍,但这个孩子是和你现在这具肉体血脉相连的血亲,是前秦正统的继承人。」 「住嘴,」李稷喝道,「我亲耳听见,你和耶律静说过这孩子并非嬴晗日的孩子,是你和前秦王后的孩子!」 「那只是骗那个女人的一个手段而已,」云中君淡淡道,「不这么说,怎么能让那个女人对我死心塌地?」 「不是同样的血缘,是不可能相连的。」 云中君的目光看向躺在下王座的嬴晗日。刚刚在鬼胎出生后嬴抱月等人破境前,云中君就将原本在台阶之下的嬴晗日转移到了王座后的一个阵法里。 嬴晗日之前一直像一具尸体一样昏迷着,气息全无。因为云中君上来就称其为先王,大家都默认他已经驾崩了,之前忙于战斗的众人根本没人来得及关注他。 此时大家才注意到,这位名义上的大秦的主人还躺在这里,不管是死是活,至少他的身体没有消失。 「陛下。」 云中君忽然开口,却不是对着嬴晗日的方向。 所有人都一激灵,都不知道他在喊谁。下一刻众人发现云中君居然是在喊嬴抱月抓在手里的鬼胎。 「陛下,去吧,去吃了你的父王,这样你才能成为真正的王。」 什么东西? 嬴抱月猛地攥紧手中那个婴儿,然而下一刻她掌心的手感忽然消失了。原本还被她抓在手里的鬼胎仿佛融化一般化作一滩黑泥流出她的手心。 嬴抱月猛地出剑,剑光一闪,黑泥在半空中被斩断却又在地面上融合,黑泥落到地上朝嬴晗日的方向流去,在半路中又化为人形,爬上嬴晗日的胸口。 「住手!」 李稷猛地出手,无数水珠如利箭般射向鬼胎的身体,然而落到嬴晗日胸口的鬼胎身上忽然发出刺目的亮光,将无数水珠通通弹开。 那些水珠如暗器一般锋利飞向周围的嬴珣姬嘉树等人,李稷嬴抱月出手为身边人挡下,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奄奄一息的嬴晗日猛地睁开双眼,发出一声惨叫。 鬼胎融化的下身化作一层黑色的薄膜将嬴晗日彻底包裹住,随后嬴晗日在黑泥的包裹中,渐渐消失了。 这个过程,和之前耶律静被黑泥吞噬时几乎一摸一样。 在继吞噬完自己的母亲之后,这个东西又吞噬了自己的父亲吗? 「哥哥!」 嬴抱月听见了自己的身体深处发出一声尖叫,她猛地捂住心口。 这是残留的,这具身体的意识。 嬴晗日和嬴抱月毕竟是兄妹。 嬴晗日是真的死了。 嬴抱月愕然看着眼前的画面,原本被李稷废了修为的鬼胎在吞噬完黑泥中的那具躯体后,身上再次出现了修行者的气息。 「你们不是要你们的王么?现在你们的王已经在我的王体内了。」 云中君嘴角露出微笑,牵起鬼胎的小手。 「原本效力前秦王的人听着,无论是从血脉还是从能力上,这才是大秦真正的王!」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超越了所有人的理解能力。 无论是效力嬴晗日的官员还是支持嬴珣的官员,此时都呆住了。 广场上的混战还在继续,禁军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场面,御祷省的仙官也在四散奔逃,更有有的人望着吞噬掉嬴晗日的鬼胎,陷入了迷茫。 而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马蹄的震动从地面上传来。 「怎么了?」 姬嘉树猛地回过头,看向城外的方向。 有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在靠近! 免费阅读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五十一章 护驾 一支军队的强大与否,在还没到来之前就能被察觉。 远方传来的马蹄震动强劲有力又秩序井然,单论动静居然给姬嘉树一种西戎王军到来的感觉,而并非中原军队那种散漫无力的感觉。 可都到了这个时候,又从哪里突然冒出一支这样的骑兵? 这支军队,是敌是友? “什么人?” “哪里来的队伍?” 广场上察觉到动静的其他官员和修行者也都慌了,纷纷猜测起来。 云中君抬起头看向宫门的方向,目光似乎一如既往的淡漠,但姬嘉树却察觉到了对方情绪里的细微变化。 这支军队的出现,似乎并非在云中君的意料之中? 所以他们是…… 阿房宫的宫门早就被锁上,但显然拦不住这支气势汹汹的铁军,对方似乎还拥有攻城的武器,只听撞门木砰的几声巨响,已经受损宫门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塌。 烟尘腾起,缓缓落下。 在倒下的大门后出现的,是一支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兵。 “这盔甲……是秦军?” 广场前秦有武官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连秦人都难以相信眼前的这支军队居然是秦军。 “等等,式样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仔细一看,众人发现这支军队的铠甲和广场上现在的秦军有细微的不同。 虽然擦得铮亮,但这支军队的铠甲式样十分老旧,不少还是旧式的皮甲。 “这是二十年前的秦军铠甲。” 广场有上了年纪的武将瞪大眼睛开口,整个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 宫门外仿佛出现了一支穿越时空的军队,像是二十年前纵横大陆的秦军忽然出现在了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 高台上嬴珣姬嘉树等人也十分震惊,然而下一刻姬嘉树发现,这支军队里不少兵士的眉眼,他居然有些熟悉。 “进!” 就在这个时候,这支军队所打的旗帜,终于出现在众人眼中。 这是一面黑底腾蛇纹路的旗帜,而在旗帜的正中央写着一个大字。 “穆!” “是穆家军!” “真的是……那个穆家军?” “怎么可能?” 广场上虽然还一片混乱,但有点年纪的官员和修行者都停住了脚步,脚底生根地站在原地,像是见了鬼一般盯着那个大字。 他们的确觉得自己见了鬼。 他们见到了一支消失了十几年的亡灵之军。 这支骑兵虽然只有千人,但全部散发着肃杀之气,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骑着一位身材高大的武将。 他戴着面甲看不清面容,身形矫健腰杆笔直,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尤为可怖。任何人都能一眼就能看出此人必然是经历过无数场战斗,是一名从尸山血海中蹚过的老将。 这名武将身上的铁血之气浓到所到之处连已经发疯的宫人和禁军都不自觉地后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路长驱直入,纵马一路行至王座台阶之下。 老人行至阶前下马,摘下头上的头盔。 满头银发如瀑布般散落。 “你是……” 高台之上的云中君盯着这名武将,目光变得极度冰冷复杂。 嬴珣身后的前秦官员们看到此人则是全都呆住,一脸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表情。 广场上之前被此人的肃杀之气吓退的其他兵士和官员也都呆住了。 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高大健壮的武将,居然是一位老人。 老人摘下头盔,仰头看向站在高台之上的嬴抱月。 一老一少,隔着长长的台阶静静对视。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住了。 姬嘉树站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幕,不禁屏住了呼吸。 只是一个眼神,他们仿佛就能理解彼此。 嬴抱月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着台下的老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老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目光,随后朝她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老臣救驾来迟。” 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铠甲,向浑身浴血的少女单膝跪拜。 “请您恕罪。” “陛下。” “不,”嬴抱月站在高台上向穆由伸出手。 “你来的刚刚好。” “我的骠骑将军。” 这一打破了广场的寂静,原本不知所措的众人们不禁惊叫出声。 “是骠骑将军穆由!” “我的天,穆老将军居然出山了?” “他居然还能上马?大秦三杰是不是只剩下他活着了?” “等等,穆老将军刚刚叫公主什么?陛下?是不是我听错了?” “那是在叫嬴珣公子吧?” 不,穆由不是在叫他。 嬴珣僵硬地站在嬴抱月的不远处,望着台下白发苍苍的老臣。 他从小就听说过穆由的名字,作为仅剩的大秦开国功臣,前秦遗老们曾经挖空心思让他去争取穆家的支持,甚至抛出了让他娶穆由女儿为正妻,他继位后一定会封穆家女为王后的条件。 但不管他们这边提出什么条件,穆由一直以年老体衰早就不参与纷争为由拒绝出山。 之前嬴抱月等人到穆家的时候,嬴珣知道穆由曾经想撮合嬴抱月和一位穆家的子孙,但嬴抱月拒绝了这件事。 可是现在,穆由依然来了。 这位老臣不是不愿出山,他只是一直没有等到那个让他愿意效忠的君王。 可现在,穆由等到了。 只是这个人,不是他嬴珣。 “穆家的儿郎们!布阵!” 穆由转身向身后的穆家军发号施令,这支军队像是训练过多次一样,配合默契,秩序井然,他们熟练地将混乱的宫人分成小块后团团围住,只围困不下手,随后修行者出手一一击打那些宫人的穴道,将其击昏在地捆绑起来。 “小子们,去那边!” “叫你们的统帅来!你是许将军的门生?慌什么,去收拢残部!” “你是文官?文官聚集到那个方向去!不想死就别乱跑!” 穆家军中有不少老将,对于处理这样的场面似乎十分有经验,甚至能命令得动禁军中的将领。 原本陷入混乱中的秦军渐渐恢复了秩序和战斗力,广场的局面得到控制,原本到处游走的禅院弟子渐渐缩拢到一团,全部缩至云中君所在方向的台阶脚下,面色不善地望着广场的军队。 嬴抱月回过头,看向王座下的云中君。 “你还有什么手段?” 她冷冷望着他,“不妨都使出来。”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五十二章 援军 云中君的目光越过嬴抱月的肩膀,看向广场上以及大部分被控制起来的宫人和陷入穆家军包围之中的禅院弟子。 他的目光冰冷至极,却依然没有丝毫慌乱。 嬴抱月是真的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自信到底来自何处。 不管从何种角度来看,禅院此时都已经大势已去。 在穆由没有前来驰援之前,她的确也没有对阵禅院的底气。可穆由带着穆家军来了,腾蛇和朱雀都在天上,李稷、她和姬嘉树也都顺利破境,淳于夜和鬼胎也基本都被打倒。 云中君到底还能有什么翻牌的手段? “大秦三雄的确是不一样,”云中君的目光扫向在广场指挥战斗的穆由,淡淡道,“狡兔死,走狗烹。明明都已经被赶尽杀绝了一次,居然还肯效忠于嬴氏。” “不愧是能亲手杀了自己儿子的男人,为了前程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穆老将军的长子,当年看来是白死了。” 嬴抱月心中深处的某个被狠狠扎了一下,目光警觉起来。 穆家当年能顺利归隐,是穆由自己举报了自己的长子,亲手毁了自己培养多年的继承人,牺牲了一个儿子才换得了全家人的平安。 但这样的事到底是不光彩的。嬴帝在卷宗上篡改了当年的记录,除了一些已经过世的肱骨老臣,已经很少有人知道穆家长子当年是穆由自己大义灭亲的。 可云中君看来十分了解大秦朝堂当年的秘辛。 这个人,到底多少岁了? “穆将军效忠的并非嬴氏王族,”嬴抱月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云中君,“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是吗?” 云中君笑了一声,他这声笑极为复杂,复杂到嬴抱月心中腾起一股异样之感。 这个人…… “你以为你们已经赢了吗?”云中君收起笑容,“老夫倒是很意外,你们选择将所有的战力都集中在阿房宫之中。” “看来过去的教训,秦人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即便你们在这里击败了老夫,又有何用呢?” 云中君的目光看向北方,意味深长地开口,“那边,真的没有问题吗?” 嬴抱月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知道云中君在说什么,阿房宫对大秦而言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地方。 大秦的最后一位皇帝可不是死在阿房宫中的。 三万禁军已经被嬴珣从边关带回了,她、李稷和姬嘉树这三个高阶修行者也都集中在这里,穆由带来的穆家军也是穆家的全部主力,现在最关键的那个地方兵力和修行者都十分空虚。 禅院带来的弟子没有当初她在地穴中见到的那么多,最多只来了一半,甚至没有出现几位重要的长老,乌禅两兄弟也不在这里。 那他们会在哪呢? 嬴抱月猛地抬头看向北方。 永夜长城! …… …… “将军!” 一抹鲜血溅上城头,李梅娘身边一位小将发出一声惊叫。 “我没事,”李梅娘拔下肩上刚中的箭镞,箭镞上带着倒刺,牵出一整块血肉,但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将箭丢在地上,随后挥剑一剑斩下想要趁机爬上城头的敌人。 “将军,你快去后面休息一下吧!您不是应该在这里的人啊!” 她身边的小将满脸都是血,血和泪混合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泪。 当一支军队已经需要主将上前线拼杀的时候,证明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绝境。 “能多杀一个是一个,”李梅娘已经厮杀了三天三夜,眼中满是血丝,却没有丝毫的疲倦。 她的目光极为淡漠,只是注视着城墙下源源不断如蝗虫一般涌上来的敌人,似乎永远不会感到绝望一般。 “剑圣大人那边怎么样了?” 李梅娘一边斩杀敌人,一边问道。 “剑圣大人所在东边城墙目前还能守住,可是西边陈子楚大人和许义山那里比较危险,已经出现几个缺口了。” 李梅娘眉头微皱,“赵光不是也在那边?” “白狼王已经派人补上了,但是人手不够,王军损失过半,似乎内部出现了问题。” 赵光刚刚成王威信不够,西戎人打西戎人难免会内讧,尤其是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 李梅娘深吸一口气,“让我这边的十几名银蝉卫调过去支援,我这边不需要再加人了。” “不行啊!” 副将被吓得魂飞魄散,“将军,这些人是您最后的亲卫,如果他们也调走,您太危险了!” 擒贼先擒王,这是战场上所有人都懂的道理。经过这数日的激斗,无论是西戎人还是禅院弟子都很清楚李梅娘才是永夜长城这边的主帅,西戎那边一直集中了修行者和兵力在进攻这边,高价悬赏李梅人头。 所以李梅娘身边的兵力万万动不得,仅剩的这些银蝉卫如果都调走了,那后果…… “既然已经山穷水尽,不需要在意这些。不管哪一边被打开一个口子,就全完了。” 李梅娘淡淡道,“放心,我会在被擒前自己将脑袋割下来的。” 她早已做好了战死在城墙上的准备。 大秦当年是集聚六国兵力才守住的长城,分裂后仅靠北魏一国之力本就守住整段城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这是李梅娘在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就已经心知肚明的事。 这本来就是一场不可能赢的战斗。 李梅娘看向东方,远远能够看见朱雀和腾蛇那巨大身躯留下余晖。如果她没有猜错,嬴抱月应该已经破境成功了。 李梅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她的使命,快要完成了。 只可惜她不能亲眼看见嬴抱月登基了。 “将军!” 有四名禅院弟子趁着李梅娘疲惫的间隙登上城墙,四人联手向李梅娘攻来,副将急忙去救,却被远处的一名禅院弟子用暗器击倒。 李梅娘一剑刺死正面一人,一左一右两人被她用手臂的铠甲架住,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却再也无法挡住最后一人。 她终究只是一个肉体凡胎,她是人,不是神。 她已经尽力了。 锐利的剑尖刺破银色的铠甲,李梅娘抬起头看向染着血色的天空,目光有些恍惚。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穿上这身银色铠甲的时候。 “春兰……” “梅娘!” 城墙下,楼大楼一锤砸死一个敌人,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李梅方向,只见一名西戎兵士将剑李梅后心。 楼大楼睁大双眼,呆滞地看着李梅娘软软滑下的身体。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只利箭忽然破空飞来,一箭刺穿那名西戎士兵的身体。 那支箭的力道是如此之大,原本拿剑的西戎兵士连剑带人瞬间粉碎开来! “谁?” 时间仿佛停滞了。 楼大楼转头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远处的山坡上,一名身着青色铠甲的骑士抬着弓,正注视着李梅娘所在的城墙。 “你是……” 看见那个身影,楼大楼不禁呆住。 …… …… 就,感慨万千。 无数条线,汇聚到了一起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中年 青甲骑士注意到了楼大楼的目光,然而他的目光越过城墙前满地的尸体,只落在李梅娘身上。 对了,李梅娘怎么样了? 楼大楼猛地惊醒,回头看向墙头,看见李梅娘靠着城墙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身后是大片的血花。 她嘴角渗血,后背的铠甲上也全是血。 楼大楼心跳险些停止。 然而就在他悲痛到几乎无法呼吸之时,李梅娘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还活着。 楼大楼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李梅娘,还活着。 有惊无险。 他亲眼看着西戎士兵将那一剑刺进去了,应该是在刺进李梅娘心脏的前一刻,那个西戎士兵连人带剑被青甲骑士的一箭给粉碎了,剑碎在李梅身体里,她才会流那么多的血,好在没有刺进要害。 实在是太千钧一发了。 楼大楼缓了口气,额角的冷汗这才淌下来。 不得不说刚刚那一箭,堪称神之一箭。 如果不是那箭射得那么准,又灌注了真元将西戎士兵手中那把剑瞬间粉碎,后果不堪设想。 否则就算西戎士兵被一箭,那一剑还是会刺进李梅娘心口。 换一个人来,刚刚那个瞬间还真的不可能救下李梅娘。 楼大楼重新看向那名青甲骑士,目光既惊又疑。 这样的一箭,在这片大陆上又有几人能射出呢? 李梅娘强撑着一口气,挑出胸口的碎片,随后抬剑一剑击杀了远处暗算了身边副将的禅院弟子,随后才扶着城墙勉强站直身体。 她抬起头,看向远处山坡上的青甲骑士。 青甲骑士面甲后有一双深褐色的眼睛。 两人隔着数百米,静静对视。 楼大楼屏住了呼吸,远远注视着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却仿佛只能看见对方的两人。 青甲骑士并非一个人前来,直到这时他身后的人马才追了上来。 密密麻麻的马蹄声击打着大地,随风传来的还有一群人着急的叫喊。 “陛下!您不能冲得那么快!” “快!金吾卫还不快护驾!” 陛下…… 楼大楼闻声僵住。 在山海大陆上,如今没有几人能担得起这个称呼。 青甲骑士摘下脸上的面甲,露出轮廓硬朗的面庞。男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望向站在城墙之上的李梅娘。 李梅娘一言不发,也只是静静看着他。 边关的风沙从两人之间吹过,两人的脸上都有着岁月和风霜留下的痕迹,眼神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们俩人,都不再年轻了。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肆意妄为的东吴太子。 她也不再是那个胆大包天风华正茂的女将军。 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赵暮人再一次回到了边关,以东吴王的身份。 李梅娘垂下视线,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指挥身边副将继续抵挡西戎士兵攻城。 赵暮人移开视线,也没再说什么,看向气喘吁吁赶到自己的身边的武将,淡淡开口,“扬旗。” 一面绣着青龙的东吴王旗高高挂起。 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面北魏的王旗,这表明赵暮人是取得了北魏王的允许才到达这里的,是友非敌。 乌泱泱的人马出现在赵暮人身后,城墙上的北魏兵和修行者们呆呆注视着这一幕。 随后整片城墙沸腾了。 “是东吴兵!” “天爷,居然是东吴的援军!” “我没看错吗?那旗是东吴的王旗吧?东吴王御驾亲征了?” “东吴王,居然亲自来了北魏?等等,陛下居然准了?” 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兵望着远处山坡上的景象,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 在大秦分裂之后,北魏和东吴都成了独立的国家。东吴会派兵来援助北魏本来就已经是十分离谱的事了,更何况还是一国国君亲自带兵踏上另一国的领土。 这件事堪称大秦分裂后整个山海大陆上开天辟地第一遭的大事件。 要是放在平时,这毫无疑问会被当作东吴入侵北魏的行为。 不管是赵暮人还是同意赵暮人进入北魏的耶律华……都足以令世人震惊。 且赵暮人带兵从东吴到北魏,路途十分遥远,如果不经过前秦必然要取道中唐。 这意味着赵暮人在带兵全副武装的情况下,还通过了中唐的国土。 中唐王居然也同意了这件事…… 之前一直没有任何的消息泄露东吴军的行踪,赵暮人所带的这支军队宛如神兵天降,穿过几乎大半个大陆,出现在了永夜长城之前。 原本猛烈进攻的西戎兵士从未想过这种情况下,北魏军会突然出现援军,一时间士气剧烈受损,进攻变得混乱起来。 “动手。” 赵暮人带来了一万骑兵,虽然千里奔袭看上去风尘仆仆,但武器装备携带的十分充足,同时随行的还有一位北魏的将领。 在北魏军的帮助下,东吴两千射手登上城墙,箭雨扑向长城下的西戎士兵和禅院弟子。 经过不到一个时辰的激战,西戎那边顶不住压力,放弃了这波进攻,选择撤退。 城墙下的攻势渐渐弱了下来,李梅娘不敢放松,指挥兵士收拾残局,堵住城墙上每一处缺口。 赵暮人则带着东吴兵士分散各路,确保东边和西边也得到充足的援助。 永夜长城的城墙很长。 直到傍晚,赵暮人才带着亲兵回到李梅娘镇守的那段城墙。 李梅娘依然站在墙头之上,指挥兵士们打扫战场,加固城墙。 她很清楚西戎人这次只是暂时撤退,之后必然还会发起进攻。 赵暮人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身边,和李梅娘并肩注视着城墙北边的茫茫大漠。 墙头上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两人的副将和卫兵默默退到了远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空上闪烁着几颗星子。 两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赵暮人瞥了李梅娘一眼,“战况如何?” “北魏这边损失过半,那边的战力没有见底,”李梅娘言简意赅道,“你带来的这些人,如果不离开,可以抵挡下一次进攻,但很难彻底击退。” 赵暮人沉默片刻,淡淡开口,“东吴那边有东方仪在,我暂时不会离开。” 李梅娘握剑的手动了动,看了赵暮人一眼,“为什么来了?”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也许也是今生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赵暮人显然有些意外,他看向身边女子的眼睛,又看向染着鲜血的城墙和远处扎着断裂武器的大漠,他的眼前浮现出今日李梅娘在阵亡前露出的眼神。 沉默片刻后,赵暮人开口。 “我只想告诉你。” “你不必再独自守望。” …… …… 最让我感动的一句话就是,“两个人都不再年轻了。”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五十四章 最强 “永夜长城那边,没问题吗?” 听到云中君满是恶意的暗示,嬴珣都有些撑不住,在嬴抱月身后忧心地问道。 他有些后悔将三万禁军都带回贵阳,至少应该留下一万帮助李梅娘镇守山海关。 可当时他稍一流露出这个念头,就遭到了身边官员的强烈反对,甚至有老臣偷偷将他的虎符藏了起来。 在前秦遗老们看来,既然大秦已经分裂,永夜长城在北魏境内,那么镇守长城就是北魏的事,怎么能将前秦拥有的宝贵战力分给北魏? 纵然嬴珣以长城一旦被攻破全大陆都会遭殃这个理由反对,但那群老臣依然坚定地认为西戎人既然七年前没能打进来,七年后依然不会。他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带兵回阿房宫,稳固住自己的王位。 在身边人激烈的反对下,嬴珣最终选择了妥协。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在前秦的威望没有自信,这三万禁军的兵力对他而言至关重要,实在是容不得一点闪失。 可现在云中君提起永夜长城的危机,嬴珣再次害怕起来。 嬴珣知道嬴抱月一定也非常担心永夜长城那边的情况,毕竟那边有许多对她十分重要的人。 然而嬴抱月的反应却出乎嬴珣的意料。 “不管长城那边能不能撑住,都没有办法。” “我现在不会离开阿房宫。” 面对云中君的暗示,嬴抱月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停留云中君的身上,眼里仿佛只能看到这一个敌人。 “我给梅娘下的命令是死守,我相信她能完成这个任务。” 嬴珣愕然看着嬴抱月,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不是,抱月你怎么能……” 他简直难以想象这句话是从素来最护短的嬴抱月口中说出的。 死守…… 这意味着留在长城的守军必须拼死奋战,要么城破,要么全军覆没,决不允许撤退。 “抱月,你怎么会如此狠心?” “狠心?” 嬴抱月回头看了嬴珣一眼,声音平静如水,“我和梅娘,在分开时都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她是人不是神,不可能同时顾得了两边。 她和李梅娘对此都心知肚明。 李梅娘在山海关城接下镇守长城这个任务的时候,就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来救她。 同样,不管阿房宫这边发生什么,李梅娘也绝不会离开永夜长城一步来救她。 她们各自有要完成的使命。 看着嬴珣难以置信的眼神,嬴抱月并不想解释什么。 这是她和李梅娘两人之间的默契,不需要别人明白。 “可长城那边的兵力实在是空缺……”嬴珣有些难以启齿,毕竟他也是将兵力调离长城的人,此时反而责备嬴抱月不顾李梅娘那边,难免虚伪。 “珣儿,我们不可能一个人力挽狂澜。” 嬴抱月望着他平静道,“长城不是北魏一国之长城。” 这就是她和她师父不一样的地方。 她也好,李梅娘也好,林挽弓也好,义军也好,赵光也好,为了全大陆的安危他们的确可以拼尽全力,但是不能在所有的责任都压在他们身上。 “如果长城内的其他国家不出手,那长城终究还是守不住。”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开口,“如果真变成这样,那就让那堵墙那么塌了吧。” 云中君眯起眼睛,看嬴抱月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你和你师父不一样,倒是意外的残忍呢,”云中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准备放任长城守军全灭?” “如果我能在这里杀了你,那么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嬴抱月握紧手中的两把剑,指向云中君的胸口。 只有这样,过去那些受她连累的人才不会白死。 嬴抱月的心口剧烈疼痛起来。 “春兰……” 嬴抱月低声开口。 那个名字横亘在她和李梅娘心中,她们谁都无法放下。 这也是为什么,她们俩人之前会下死战的决心。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做了这些事,但今天,我要在这里斩断这悲剧的连锁。” 她不能放任这个人再继续在背后操纵人心。 “我要杀了你。” 嬴珣望着嬴抱月的背影,头皮发麻。 他境界不够,但却依旧本能地察觉到了嬴抱月身上气息的变化。 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和他以往所旁观的所有嬴抱月的对战时都不同。 这是一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意。 在场的高阶修行者更清楚地感受到了嬴抱月的决意,云中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他瞥了一眼闭眼躺在地上束手就擒的淳于夜,眼中露出一丝厌恶,随后暗光一闪,淳于夜身边的剑落入他的手中。 云中君执剑了! 姬嘉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高台上的杀意一瞬间浓厚到令人窒息的程度。 不光是嬴抱月,云中君身上的气息也变了。 姬嘉树很难形容此时云中君给他的感觉,他已经升入了天阶,见过无数对手,可是云中君身上此时升腾起的气息,居然令人心生恐惧。 姬嘉树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仿佛全世界的恶意都集中到了一起,而这个男人都见过,并从最残忍的黑暗中爬出了出来。 这个男人,仿佛是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爬上来的怪物。 空气的流动仿佛都被浓稠的杀意和血气停住。 “那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云中君瞥了一眼高台下被穆家军堵到一起士气大减的禅院弟子,冷冷甩下一句话,“别忘了你们临走前服下的连心蛊,你们今日若是败在这里,不仅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道宫门,一家老小也全会横死,一个不剩。” 原本退缩的禅院弟子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眼睛纷纷泛起血红。 “不好!他们要反扑!” 姬嘉树心中一凉,云中君居然拿禅院弟子的家人做威胁,这意味着这些禅院弟子全都是死士。 人在必死无疑的情况下,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潜力。 果不其然,原本被围困的禅院弟子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纷纷悍不畏死地和穆家军血拼起来。 原本局势已经稳定下来的广场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云中君面无表情看向嬴抱月,挥出一剑。 他的剑,毫无声息。 这一剑极快,嬴抱月反应也极快,立刻出剑格挡。 然而犹如世间最暗的光划过黑夜。 只听咔嚓一声。 嬴抱月手中的剑,断了。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五十五章 无解 咔嚓。 咔嚓。 咔嚓。 断裂的剑一片片跌落地面,声音清脆至极,击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 姬嘉树怔怔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断剑。 断的是落日剑。 这把跟着嬴抱月从稷下学宫一路征战至今,断了无数次却都被嬴抱月修好的剑,这一次彻底粉碎了。 他甚至没能看清这把剑被折断的过程。 落日剑当然算不上什么好剑,只不过是嬴抱月从旧剑堆里捡来的一把废剑而已。 但武器的力量要看其使用者,嬴抱月一路走来,握着这把剑打败了无数比她强大许多的对手。 在姬嘉树看来,落日剑这把剑的存在就相当于嬴抱月这名修行者本身的强大。 落日剑代表着没有少司命光环的嬴抱月的强大。 在红莲剑回到她手中之前,她不是林抱月而是嬴抱月。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够一次次地以弱胜强。 可是这一次,这把剑断了。 再无修复的可能。 这一幕对于一直看着嬴抱月战斗的人而言,冲击力简直无与伦比的大。 “抱月?” 嬴珣显然也受到了冲击,一直紧握着姬嘉树手臂的手忍不住松开。 李稷没有动弹,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嬴抱月和云中君的身影。 对战的两人身形只交错了一下,随后便背身而立。 嬴抱月脚下踩着断剑的碎片,脸上表情看不出变化。 李稷知道,那是因为她在和云中君交手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的剑要断了。 所以她才会在交手的一刹那选择只用落日剑去格挡。 刚刚云中君那一击,如果嬴抱月用的是红莲剑应战,红莲剑也会断。 如果她同时用两把剑,两把剑都会断。 高手对决,实力深浅一个照面就知道了。 这是李稷和嬴抱月第一次直面云中君的强大。 “抱月。” 嬴抱月的落脚点离李稷只有一步之遥,李稷在她出手时就做好了护住她的准备。他用巨阙剑的剑影遮住她,嬴抱月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双方就都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很强。 或者说,最强。 李稷在嬴抱月的眼中得到了对自己猜测的肯定,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 云中君并没有参加过位阶之战,也没有什么战斗记录留下,所以世人一直不知道他的实力。在过往的印象中,这个人比起一个纯粹的修行者更像是一个只会在幕后玩弄手段的卑鄙小人。 李稷没有想到,此人的战斗实力居然如此之强。 嬴抱月的身体状态没法和她上辈子相比,但她有着积攒了两辈子的战斗经验,目前的状态足以打败姬墨和许沧海。 云中君能一击断她的剑,证明他的实力现在远胜于她。 这意味着,云中君此时就是山海大陆上最强的等阶二修行者。 这人有着顶级的玩弄权术人心的头脑,居然还有着顶级的战斗力。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李稷蹙紧眉头,这样一个怪物不可能凭空出现。 哪怕当年智谋无双的太祖皇帝嬴帝,至少还有修行天赋不佳战斗能力不强这个弱点,可他们眼前的云中君却几乎没有弱点。 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养出这样一个人? 如果他是西戎人的话,实在是太会玩弄人心了,对中原修行界和朝堂的了解又太深了。 而且这个人的剑术…… “你……”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转身望向云中君的背影,“你的剑法,师从何人?” 云中君握着剑转身,深色眼眸极为淡漠。 “对付你,老夫需要剑术吗?” 他抬剑指向嬴抱月手中的另一把剑,微微一笑,“不需要。” 云中君刚刚只出了一剑,按理说的确看不出什么剑术,但李稷知道嬴抱月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事实上,他当年和淳于夜对战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异常。 淳于夜的剑法就和他过去遇见的西戎人都不同,粗中带细,隐约有些中原剑法的影子。当然,高阶的西戎修行者为了提升实力素来也会学习中原剑法,他之前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看来,淳于夜的剑法应该是幼年时期由云中君亲自传授的。 有些幼年时形成的用剑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就像他现在用剑的很多习惯,都是李昭当年教给他的。 李稷还没理清思绪,云中君的第二次攻击已经开始了。 嬴抱月的身影消失在李稷身前,不等姬嘉树等人反应过来,地上已经瞬间出现了几十道剑痕,嬴珣等人被腾起的剑风逼退十几步,高台之上一时间只有李稷的身影还留在原地。 伴随一声闷响,嬴抱月回到原地,蹬蹬瞪踉跄着后退几步。 李稷一把扶住她的肩膀,将真元灌入她的体内,嬴抱月低头噗的咳出一口血来,暗红色的血瞬间染红她的胸口。 李稷从身后揽住她,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目光冷峻地注视着不远处身上毫发无损的云中君。 姬嘉树稳住身形,仰头看着高台这一幕,垂在身边的左手指头微微颤抖。 太强了。 简直如铜墙铁壁一般。 姬嘉树无法看清两人的战斗过程,但他到底已经是天阶修行者了,他能够看出嬴抱月已经尽了全力,却依然不能撼动云中君分毫。 无论是在境界上还是战斗技巧上,这个男人都无懈可击。 最可怕的是,姬嘉树居然在两人的战斗中看到了云中君和嬴抱月身上有种某种相似的东西。 在姬嘉树看来,嬴抱月一直以来最强大的并非她的修行天赋和战斗技巧,而是她的战斗意志。 那种经历过一切遇到任何残酷的情况都波澜不惊,为了活下去能燃烧一切拼尽一切不惜一切代价的可怕意志和韧性,他以前从未在别的人身上看过,只偶然从那些尸山血海中蹚过的人身上才能察觉到些许。 姬嘉树简直难以相信,这种他只在嬴抱月身上见过的特质,他居然在云中君身上看到了。 姬嘉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特殊的感觉,下一刻嬴抱月的问题给了他答案。 嬴抱月擦着嘴角的鲜血抬起头来,看着背对着她的男人,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死过一次吗?” …… …… 从实力设定上,云中君是迄今为止最强的神子。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五十六章 实验 云中君没有回答嬴抱月,只是转过身,将染血的剑尖再一次对准她。 嬴抱月站起身注视着男人的脸,即便对方脸上戴着面具,可她却清楚地察觉到,他在笑。 面对这样一个问题,这个男人,在笑。 他的身上干干净净,只有手中的剑尖滴着鲜血。 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犹如死神一般。 嬴抱月心中一紧,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云中君和她一样,都是彻底死过一次的人,或者说都是曾经死而复生的人。 过往的身份彻底抛去,等醒过来,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 “你……” 不等嬴抱月再说些什么,云中君手中的剑再一次动了。嬴抱月刚想应战,却被人一把按在原地。 “你歇一下,我来。” 巨阙动,惊雷起。 李稷的身影消失在原地,随后剧烈的真元冲击出现在高台之上。 姬嘉树伸手搭在额前,压住被狂风吹得乱飞的头发,心脏剧跳。 如果说嬴抱月和云中君的战斗是顶级杀人技巧的较量,那么李稷和云中君的战斗就是顶级力量之间的碰撞。 面对李稷的水法剑,云中君选择用风法来对抗,两者明明都是以柔克刚的剑法,可却被两人用得狂暴至极大开大阖,澎湃的真元气息如海浪一般在高台上铺开,压得所有生灵喘不过气。 四处乱窜的气流简直趋近疯狂,天地元气简直像是不要钱一般被剧烈压缩后狠狠撞在一起。明明朱雀神和腾蛇神都设下了屏障,可是姬嘉树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丢入了深海之中,在绝对的力量压迫下眼珠子都要爆炸了一般。 “这个家伙……难道吃了白犬神吗?” 腾蛇和朱雀在天上观战,祂们无法插手这场战斗,只能尽量隔绝开战斗导致的真元扩散,护住其他生灵。 可光是旁观,底下的这场战斗都让神灵们心惊肉跳。 李稷在破境后的身体状态朱雀本来就已经看不懂了,没想到云中君的身体更加邪门。 在朱雀神看来李稷此时的状态更接近于半人半神的混合状态。人类的经脉是不可能承受得那么大的量的真元爆发的。此时的李稷比起人更像是一个神灵的分身。 可面对李稷如此不计后果的真元爆发,这个云中君居然能和他拼上一个不分高下…… 简直不好说到底是谁更不像个人…… “哪怕是等阶二,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身体强度,”腾蛇深吸一口气,“此人的身体应该被彻底改造过,简直就像……” 黑衣女子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诡异的感觉,这时她的目光落到地上奄奄一息的淳于夜身上,脑中忽然被一种想法击中。 “难道说……” “怎么了?”红衣少年察觉到身边神灵气息的变化,“腾蛇,你发现了什么?” “淳于夜这种将邪神寄生在人身上的邪术,不可能一次成功,死亡率应该极高才对。” 邪术因为不是正道,更容易失控,所以任何一种邪术都需要在人身上反复试验打磨才能施行,不然不可能稳定地施术。 用林书白以前的话来说,就是需要试验品。 淳于夜必然不是这世上第一个被邪神寄生的试验品。可这样的试验,又不是任何资质修行者都能作为试验品的。 所以这世上第一个被白犬神寄生的修行者,又会是谁呢? “你是说,云中君以前也想淳于夜这般,变成过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 朱雀听完腾蛇的推论,浑身发冷,“可看他的样子,意识清醒,完全没有被寄生的模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因为他完全接受了邪神,已经和对方融为一体了?” 腾蛇神深吸一口气,“朱雀,你有多久没有看见白犬的本体了?” 朱雀愣住,心中咯噔一声,“说起来,自从那家伙和青龙大战之后,好像就没见过祂了……” 白犬神的本体是一头巨大的白狼,朱雀到现在还记得那头巨狼和青龙在西戎群山之中缠斗的模样,双方大战了一天一夜,无数雪山巨峰都在那场战斗中被夷为平地。 而在那场战斗之后,那头巨大的白狼就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青龙神的本体。 “淳于夜和他师父比起来火候差得太远,他的身体没能完全接受邪神,所以才会变成那般不人不鬼的模样,”腾蛇压制住内心的波澜,注视着底下激战中的李稷和云中君,“这个男人,很可能已经和白犬神完全融合了。” “不,这怎么可能……” 饶是朱雀神见多识广也难以接受这种推论,这时高台上传来一阵巨响,无数真元冲散开来,李稷和云中君错身而立。 “阿稷!” 嬴抱月一把扶住退到她身边的李稷。 然而下一刻,她扶在李稷后背上的手掌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种坚硬的,有如鳞片一般的触感。 不是人类后背的触感。 “阿……稷?” 李稷的身体也颤抖了一下,明明知道嬴抱月在喊他,他却不敢回头。 “阿稷,你回头,你看看我。” 然而李稷依然没有回头。 嬴抱月回想起之前李稷破境时反复切换的不同眼神,她意识到了什么,呼吸急促了起来。 李稷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弯下腰吐出一大口黑色的黏液。 不是血,而是黑色的黏液。 嬴抱月看着地上的那堆东西,浑身发冷。 “阿稷,你……” “看来你还是没能完全适应这副身体啊,”这时背对着他们云中君转过身来望着,用发丝遮挡着面庞的李稷,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 “你是我的第一个试验品,阿夜是第二个,”云中君微笑望着他,“只可惜你们都没有成功。” 李稷推开嬴抱月的手,站直了身躯。 “你错了,我不是你的试验品。” “我是以自己的意志站在这里的。” 姬嘉树此时站在另一个方向,面对着李稷,他隐约看见李稷发丝下的两只眼睛,赫然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颜色! “昭华?” 姬嘉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等他反应过来,李稷的身影再一次消失了。 这一次,前所未有的磅礴真元笼罩住了整座高台,剧烈的真元震荡将嬴抱月都推下了台阶! “李稷?” “他想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五十七章 怪物 高台上的真元风暴庞大到连天上的朱雀和腾蛇的本体都快要被掀飞的程度。 地上的黑衣女子伸手抓住了从高台上摔下的嬴抱月,红衣少年则是护住了嬴珣姬嘉树一行人。 在狂风之中能站稳身形的大概就只剩下这两个神灵分身,腾蛇一手拽着嬴抱月的胳膊,一手望向台上的动静,然而不等她看清,她手里拽着的那个人就不安分起来。 “等等,抱月!” 嬴抱月的脚跟刚沾到地面就重新想往高台上冲去,险些挣脱腾蛇的手,腾蛇慌忙拽住她的手腕,下一刻却被她的脉象吓了个魂飞魄散。 嬴抱月的脉象十分虚浮,已经透支到了极致,根本不能再调动真元进行战斗。 刚刚她离那两人太近,心脉估计受到了冲击,此时气息极度不稳。 腾蛇惊魂未定地握紧嬴抱月的手腕,抬头看向高台上身陷狂暴气息之中的李稷,忽然间就懂了。 她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李稷会如此不管不顾地调动神灵的力量。 云中君实在是太强了,只要云中君不死,嬴抱月就会继续战斗下去,直到燃尽自己的生命。 “抱月,你不能上去!那不是你能参与的战斗!” 腾蛇望着被自己用神灵的力量困住却还不死心想往上冲的嬴抱月,简直是无奈至极。祂心里清楚,如果不打昏这丫头,嬴抱月就算把自己手腕拉断也会冲到李稷身边。 这世上不会有比她还要倔的人了。 李稷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选择不计一切代价只想尽快结束战斗。 然而……神灵的力量不是一介凡人可以轻易操纵的。 “腾蛇,那是……” 身边传来朱雀带着颤抖的声音,腾蛇深吸一口气,“你别喊了,我知道,是青龙。” 此时高台之上已经看不清两人的身影,厚厚的天地元气如云层一般遮天蔽日,只能看见两道模糊的黑影。然而腾蛇却十分庆幸有这道天地元气的遮挡,不然高台内部的景象很可能会吓到世人。 云层之中的两人,恐怕已经没有人形了。 腾蛇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青龙神的气息,而且是祂阔别已久的,属于青龙神本体的气息。 与此同时,腾蛇也感受到了白犬神的气息。和在淳于夜身上冒出的那个狼头上感受到的气息不同,这是一股更为浓郁也更加邪恶的气息,带着那种她最为厌恶的腐臭味。 云层之中正在对战的两个黑影,与其说是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更像是两个猛兽在互相撕咬。 这时腾蛇感觉到一直在自己手中挣扎的嬴抱月忽然停下了动作。 嬴抱月站在台阶之上,只是呆呆地望着高台上的黑影。 她这样的举动反而让腾蛇心中狠狠一惊,“抱月?” “腾蛇,”嬴抱月望着台上的两团黑影,轻轻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你看到李稷了吗?” 腾蛇望着嬴抱月站在台阶上的背影,喉头忽然哽住。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腾蛇仿佛看见了幼年时期的嬴抱月。 她仿佛看见那个孤单的小女孩浑身染血站在澜沧海边,抬起头天真地问她,“你是谁?你见到我师父了吗?” 每当嬴抱月要失去重要之人的时候,她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抱月……” 腾蛇忍不住松开手,伸手去摸嬴抱月的头发,“你别这样,昭华君他……” 不等腾蛇说完,高台之上厚厚的真元漩涡中发出一声巨响,大量的天地元气爆散开来,云中君和李稷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两人的衣衫都破碎了许多,尤其是后背的部分,但比起被兵刃划破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撑破的。 腾蛇望着两人后背的印迹只觉心惊肉跳,只能说此时两人还能保持人形,已经算不错的了。 有些秘密真的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 “谁赢了?” 眼前这场战斗已经是腾蛇都无法把握的程度,只能选择去问和青龙同为天之四灵的朱雀。 “这……” 红衣少年紧紧抿着嘴唇,“不分高下。” 青龙神虽为八兽神中最强,但是李稷的状态很不稳定,体内的青龙神尚且完全复苏,是一种刚刚新生尚处幼年的状态。与之相比白犬神和云中君的融合程度更高,云中君运用神灵的力量也更老练。 “这个男人真就一点破绽都没有吗?” 腾蛇神攥紧嬴抱月的手腕,连祂都觉得绝望起来。 “他到底是怎么能在被邪神寄生的情况下还保持自己的意识的?” 淳于夜被白犬神上身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被控制的状态,意识混乱行为失控,可云中君却一直保持着清醒,眼神清醒得可怕。 反观李稷这边,青龙神不是邪神,但李稷的自我意识早已出了问题,看上去正在失控的边缘。 人和神灵在神魂的强度上本来就完全不是一回事,按理说哪怕只有短暂的相融,人自身的意识都会迅速被神灵吞噬掉。 “也许,并非是白犬神吃了他,”红衣少年目光复杂地望着,“而是他吞噬了白犬神呢?” “你说什么?” 腾蛇活了那么多年,从未觉得这么震惊过,祂从未见过还有人能吞吃神灵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个男人真的是个活生生的怪物? 只是看上去披着人皮,但内里早已不知变成了何等模样。 “不管怎么说,必须在这里打倒他。” 只能说还好他们这边也有李稷这个特例,否则在太祖皇帝设下的这个逆天阵法下,祂和腾蛇都无法对这个人皮怪物下手。 但哪怕是现在的李稷,都不是云中君的对手。且李稷的状态不对,看上去似乎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李稷身为人的意识消失完全变成青龙神,很可能会在阵法的限制下也无法对云中君下手。 这个人皮怪物真的没有弱点吗?朱雀神从未觉得眼前的情况如此棘手过。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绝不能再放跑这个怪物,这个扭曲的存在太可怕了。 “这个怪物留着贻害无穷。” 朱雀神皱紧眉头,“必须在李稷的意识完全消失前,干掉这个家伙。” “你说什么?” 原本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嬴抱月猛地回头,“什么叫完全消失?” 朱雀神倒吸一口凉气,祂第一次看见嬴抱月露出这样的眼神,居然有些吓到祂了。 “不是,抱月,我是说……” 伴随着朱雀神的僵硬,高台之下禅院和穆家军的战斗也陷入僵持之中,就在这时宫外再次传来马蹄声。 居然又有人来了。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五十八章 誓言 此时被操纵的禅院弟子已经杀红了眼,广场上已经几乎要变成血肉横飞的地狱,青石的地砖都已经被鲜血染红。 哪怕穆家军再训练有素,面对这群已经失去求生意志只知道杀死对方的疯子也产生了恐惧之心。 毕竟他们是神智清醒的血肉之躯,而对方却已经不是。 因为这场战斗对于穆家军而言根本没有输赢之分,现在和他们战斗的禅院弟子都是死士,早已身中蛊毒,这些必死之躯只要能在死之前干掉更多的对手,那就是禅院赚了。 对方就像是一滩烂泥,只想扯着所有人一起毁灭,某种意义上所有的禅院弟子此时都变成了蛊,而云中君就是真正的蛊王,只要他不停手,这群蛊就会继续蠕动扭曲着,将更多的人拖入深渊。 穆由戎马半生,面对这种死缠烂打毫无撤退自保意识的对手,也觉得十分棘手。 他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无论是高台上对战云中君的嬴抱月和李稷等人,还是广场上对战禅院弟子的穆家军,此时都陷入了泥沼之中。 而就在这个时候,听见外面再次传来马蹄声,令所有人都重新燃起了希望。 “谁来了?” “还有谁来?” “是敌是友?” 云中君察觉到众人的动静,不禁笑了一声。 “谁来都没有用,”男人微笑着看着,穆由率领的穆家军的出现给了前秦人不切实际的妄想,以为来的人都是救世主。 “哪怕你们的那个皇帝和国师死而复生,都救不了你们。” 听见云中君的冷笑声,不少前秦官员和修行者群情激奋,高台上的腾蛇朱雀以及嬴抱月却一言不发。 事实上云中君并没有说错,此时的情况哪怕嬴帝和林书白再世都没有用。 此时此刻他们缺的不是战斗力,她、李稷和姬嘉树的境界已经不算低,腾蛇朱雀和尚未完全复苏的青龙神都在这里,却依然无法打败这个男人。 这并非是说云中君作为修行者已经强大到无人能敌,而是为了这一场战斗,这个人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 他事先就预料到了所有情况,抓住了所有对手的弱点,设好了这场精巧至极的对局。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这个眼含笑意的男人,撇开正邪立场,这个男人的确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为了今天的这个局面,他至少设局埋线了十年。 这样的心性,这样的能力,寻常人又如何能打败他呢? 嬴抱月原本以为云中君是一个纯粹的恶人,然而此时她意识到她想得太简单了。 这个人和她见过的白狼王、乌禅胥等人都不同,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人。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云中君走到这里的? 到底是何等的境遇和恶意的喂养,才能产生出了这样一个人? 嬴抱月不明白,能在邪神的寄生中都不失去意识,这绝不是一般的意志力和绝望能够支撑。 嬴抱月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恨意。 这是一个真正见过地狱的人。 云中君见过远比眼前的场面更可怖的事,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恐惧,也不会退缩。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他都已经武装到了极致。 嬴抱月第一次从一个对手身上感到了一股无力感。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打败这个人。淳于夜是他养大的,但他能够将其作为道具毫不留情地利用殆尽,虽然鬼胎已经证实不是云中君亲生,但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嬴抱月相信云中君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也会毫不留情地牺牲吧。 就在这时,已经倒塌的阿房宫的宫门前,出现了新的阴影。 “是军队!” “是秦军!” 看清对方的铠甲和装扮,广场上的官员们再次激动起来。 居然这个时候还能有秦军来援,实在是超乎了众人的预料。 “哪来的?打的什么旗帜?” “不认识,等等,好像是……” 来的是上百名骑兵,铠甲式样老旧,但依然能看出是秦军的式样,人数虽然没有穆家军多,但带着一股老兵的铁血之气。 “那个旗帜上绣的字是……” “归?” 广场上尚存的一些禁军老兵们揉了揉老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怎么居然能在一天之内又看到一个许多年没有看见的旗帜。 归家! “难道说,是归昌大司马带人来了?” 嬴晗日重病弥留之际,归昌身为前秦大司马原本应该留在宫中主持大局,然而此人却和嬴晗日身边的不少亲兵一起消失了。 因为朝堂上一片混乱,这种重臣在君王出事是落跑的事情在过往也不算罕见,也就没人去关注此人到底去了何处。 此时归家的旗帜一打出来,众人这才想起那个消失已久的大司马。 “不,领头的不是归大司马!” 有官员惊叫起来,众人这才发现这支骑兵领头的是一名看上去极为年轻的少年。 他骑马在最前方,身后远远地跟着一辆马车,马车外围有十几名骑兵护送。 穆由骑在马上注视着那名少年带着骑兵纵马进宫,松了口气,目光十分欣慰。 他之前的布置,到底没有白费,那名少年真的取回了自己的东西。 “归辰?” 姬嘉树等人站在高台上,看着那名领头的小将的面容,吃惊不已。 他没想到之前在狼背山上和他们一起消失的归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还领着一支陌生的军队。 “是归家军!” “居然归家也来了!看那军威,都是归老将军亲自带出来的人!” 嬴珣身后有上了年纪的前秦遗老激动起来,抓住嬴珣的肩膀,“陛下,归家一直忠于王室,归家军必然是来给陛下护驾的!” 归家是大秦三雄中唯一仅存的一家,归昌又一直担任大秦的大司马,在前秦遗老们看来归家是支持正统的,嬴晗日已死,那归家军必然就是嬴珣的人了。 然而面对手下的激动,嬴珣却面无表情。 “不,”他瞥了一眼身边定定望着广场上的嬴抱月,静静开口,“那不是我的人。” 如果说别的势力还有支持他的可能,可眼前的这名少年却绝不可能。 “只有他从一开始,就是抱月的人。” 归辰一路打马行至高台下,穿着铠甲下马,随后单膝跪地。 “吾将全部性命托予守护公主的利剑,奉其为唯一的主君,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这是当初他在云梦泽边许下的誓言。 而现在,他终于有了实现这句誓言的机会。 他是她永远的铁卫。 “殿下,”归辰抬头望向嬴抱月,“归家,前来护驾。” “只有他从一开始,就是抱月的人。” 归辰啊,最初的铁卫啊 章节目录 第六百五十九章 本名 嬴抱月望着归辰的眼睛,她想要说些什么,似乎又什么都不必说。 这个从最初的原点一直陪着她的人,在最后时刻克服万难赶到了她身边。 他已经不是那个在院子里被亲生父亲派的护卫压在地上无力反抗的少年了。那个原本被家族抛弃的少年,已经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是她这辈子第一个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她的人,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相信他。 只是嬴抱月没有想到,他会做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找回归家散落的部众,得到这些人的承认,归辰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呢? 嬴抱月心中有些烫也有些酸,她不敢去想,此情此景她也无法和归辰说太多,只能朝他点点头。 归辰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随后目光转为坚毅,转头号令身后部众加入广场上战斗。 众臣惊讶地发现归家军中有不少将领居然和穆家军里的人认识,有些人不是本来互相认识,而是从故人之子身上找到了老友的痕迹。故交相见,每名兵将眼中的都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即便十几年未见,物是人非,可配合起来却依然天衣无缝。 众人感到惊讶的同时,又恍然意识到这些人和他们的父辈在十几年前都隶属于同一个人的麾下,也许就是同个战壕并肩作战过的兄弟。 在归辰和穆由的指挥下,穆家军和归家军的军旗合并,靠在一起在空中飘扬。 眼前的场面犹如时光倒流一般,足以让上了年纪的人感慨万千。 “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样的场面……” “秦军,这才是秦军啊!我们大秦的虎狼之师啊!” “已经消失的穆家军和归家军居然能够重现,不是我在做梦吧……” “回来了,回来了,不愧是龙骧将军的后人啊!” “好似回到了大秦开国时的模样……” 归辰带来的人虽然不多,却极高地提振了穆家军和禁军的士气,广场上原本一团散沙的秦人似乎找到丢失多年的骨气,变得空前团结起来。 浑身浴血的穆由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幕,铁石之心都有些触动。 在二十年前,由太祖皇帝和大司命率领的秦军是山海大陆上最强大的军队,素来有“虎狼之师”的威名。 可自从八年前那场浩劫之后,秦军的威名就被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又有谁敢挑战秦军? 过去的时代,终究已经结束了。 穆由望向不远处亲自冲锋陷阵的归辰,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死去的老友的影子。 “归明啊,你也终于后继有人了。” 穆由喃喃念着老友的名字,握紧手中的长枪。 看着归辰奋战的模样,穆由既感到欣慰,心中深处有一个地方却又感到隐隐的痛意。 看到归明孙儿的模样,让他情不自禁想起了另一个没有留下后代的朋友。 “阿诚……” 如果金家没有出事,穆家原本是打算和金家联姻,而不是和归家。 骠骑将军穆由,车骑将军金诚,以及龙骧将军归明,大秦三雄最终活在人世上的只剩下他一人了。 如果金家没有出事,金诚不会绝后,他的女儿也不会错嫁给归昌受多年磋磨。 但这样的话,也不会有归辰这个孩子出现了。 穆由闭目长叹一口气,只能说这都是命。 从归家军出现开始,他就注意到了队伍最后方归辰派人专门保护着的那辆马车。看来现在贵阳城内的确已经乱成了一团,让归辰甚至不放心将母亲和妹妹安顿在城内,只能带着她们上战场。 归家……也实在是不容易。 穆由收起复杂的心绪,将所有精力都投入了眼前的战斗之中。 他和归辰能做的,也只有稳定住广场上的局势,控制住禅院弟子的攻势。 最终能打败云中君的,却只有嬴抱月他们。 然而…… 穆由看了一眼高台,忧心忡忡。 …… …… “铁卫?” 云中君站在高台上,漠然地看了穆由一眼,望着嬴抱月轻笑出声,“一个境界那么低的毛头小子,带着那么点人,能抵得上什么用?老夫还以为你能有什么援军呢。” 嬴抱月面色平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来了,就可以了。” 云中君收起笑容,目光变得冰冷至极。 “所以寡助者,必然就是失道者?” “这世上多的只有墙倒众人推的豺狗。不,那群人连狗都不如。” 嬴抱月蹙了蹙眉,她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到底哪里刺激到了云中君的神经,但她总觉得他的情绪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无论发生什么,这个男人都像是置身事外,有一种俯瞰众生的冷漠和轻蔑。 可自打归家军出现开始,这个人嘴上嘲讽,情绪却不复之前的冷静。 坚不可摧的冰面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 怎么回事? 嬴抱月心中有一丝模模糊糊的感觉一闪而过,但不等她抓住,强烈的杀意和腥臭味扑面而来。 “还是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吧,看一群蝼蚁这么救来救去,真是恶心至极。” 云中君冷笑一声,脸上的面具下似乎有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了一下,身形在原地消失。 杀气瞬间掠至嬴抱月的鼻尖,但不等她出剑,云中君的剑尖就被巨阙剑一剑挑开! “阿稷!” 李稷的身影也消失了,两人再次陷入激战。 嬴抱月想要冲上去却被腾蛇从身后一把抱住,浓烈的黑云再次缠绕住激战中的李稷和云中君,庞大的真元气息覆盖住整个高台,这一次连嬴抱月和腾蛇等人都被包裹入了两人战斗引发出的真气漩涡之中。 庞大的真元冲击让嬴抱月头晕目眩,她勉力睁开双眼,只能看见在漩涡的中心两个高速碰撞的身影,两人看上去势均力敌,然而就在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之时,在剑光之中,她忽然听见云中君的声音。 “你长大了呢。” “你母亲如果还活着,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大概会很是欣慰,”云中君含笑看着李稷的眼睛,“说起来,你的眼睛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还记得你原本的名字么? “赵寄。” 嬴抱月的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当年绣在发带上的那个“寄”猛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赵寄,这是李稷本来的名字。 章节目录 第六百六十章 弱点 世人皆有弱点。 在听到云中君提到李稷本名的时候,嬴抱月心中顿时就涌出不祥的预感。 她想要喊李稷,但不管她怎么张口发声,她的声音都传不进去。 围绕在云中君和李稷的真元威压太过浓厚,嬴抱月看向身后的腾蛇和朱雀,两位神灵面露迷茫,仿佛根本没听见云中君在说什么。 “抱月,你听见了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听见啊。” 腾蛇不解地望着嬴抱月,“那两人在说些什么吗?” 难道是她一个人的幻听不成? 嬴抱月浑身发冷,但就在这时云中君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虚无缥缈,仿佛直接进入了她的脑子里一般。 嬴抱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幻境。 在顶级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中,如果在剑招上无法分出输赢,就会演变成在幻境中的精神对决。云中君是将李稷拖进了自己打造的幻境之中,而她不知为何也进入了这个幻境之中。 “你想说什么?” 幻境中的李稷知道云中君故意提起他的母亲是想撼动他的道心,面无表情地开口,“赵寄这个名字我早已抛弃了。” “这名字也不是我娘给我起的,我并不在意。” 对于给他起了这样一个不祥之名的父亲,李稷知道对方有苦衷,无爱便无恨。 “是啊,你抛弃了那个名字,亲生父母给你的姓和名你都不要了,”云中君微笑地望着他,“不愧是出生就害死了自己母亲的孩子呢。” 李稷目光发生了变化,握剑的手有一瞬的颤抖。 嬴抱月听得头皮发麻,云中君实在是太擅长诛心了,她一张口四周就有狂风朝她扑来,朝她嘴里涌去。 “阿稷,不要听他胡说八道!那不是你的错!” 嬴抱月大口喘气,强顶着窒息之感朝李稷撕心裂肺地喊道。 然而李稷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一般,执剑指着云中君的手微微颤抖,但最终还是稳定住了,“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是青龙神选择了我,”李稷强忍着心中不适,淡淡开口,“难道是我在娘胎里操纵了神灵不成?” 云中君是想把他母亲的死归咎到他身上,令他内疚。 那这个男人可就想错了。 他并非愚孝之人。如果说他当年的出生是一场错误,那也是操纵了他人生的幕后黑手的罪孽,不是他的罪孽。 “你倒是很会为自己推脱,”云中君微挑眉梢,“那你知道,为什么青龙神会选择你吗?” “你原本,应该是个死胎。” 李稷握剑的手僵住了。 “不知这位神灵大人是慈悲心发作还是怎么回事,在自己气息奄奄的时候,还想着救一个胎儿的性命,居然选择转生到了你的身上。” 明明有那么多强大的神兽可以附体,青龙神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本该胎死腹中的人类孩子,这一点实在令人玩味。 “最终你活下来了,但母体却没法承受神灵的力量血崩而亡,”云中君微笑地望着李稷,“你说,此事和你毫无关系?” “你在胡说。” 李稷胸口微微起伏,“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你不过是胡编乱造,想要扰乱我的道心。” “哦?”云中君笑得意味深长,“你若是真想这么自己骗自己,那就你就继续骗吧。” “不过,你出生前的事你想要推脱,出生后的事难道还想推脱不成?” 云中君微笑着望着李稷的眼睛,“你的一生,就是不断地害死别人,让自己活下去而已。” “八年前吗,那个给你起了新名字的女人,你不是也害死了她吗?” 李稷握着剑的手彻底颤抖了起来,“你……住口。” “看来这件事你心里有数,”云中君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我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为了封印你体内的青龙神,少司命当年又怎么会自我削弱,功力大失呢?” “不枉费当年我让人把你从冷宫里带出来,诱导你跑进云雾森林。” “你说什么?” 李稷愕然了,握剑的虎口渗出鲜血,“是你……” “是啊,是我。当然是我,”云中君笑着点头,“我就知道,那个女人能够发现你体内的神灵,如果她想要救你,就必然要杀掉一半的自己。” “当年的少司命太强了,几乎无懈可击,”云中君摇头感慨道,“如果不是你在她身上打开了缺口,别人又如何能够害她呢?” 嬴抱月站在结界外,听见这句话也愣住了。 当年她和李稷的相遇,并不是偶然,而是被人设计的? “林抱月原本没有弱点,她唯一在意的人只有林书白,而林书白比她更强大,”云中君在半空中翻转剑尖,围着李稷画了个圈,“是你,成为了她的弱点。” 李稷握着剑后退一步,掌心的鲜血一滴滴落在青石板上,“我……”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你,她原本可以一直躲在云雾森林里不出去。” 李稷后退一步,云中君就上前一步。 “保护我?”李稷目光恍惚起来,喃喃开口,“为什么……” “如果你是青龙神转世被发现,你就会像她小时候一样,被世人追杀吧,”云中君大笑起来,“真有意思,这大概是一种物伤其类?” “她是为了隐藏你的行踪,才选择主动出去和五千伏兵硬拼。” 李稷握着剑再后退一步。 “如果她不出去,李春兰就不会死,她也不会抱憾终身。” “只是可惜了,我原本还打算让你亲手杀了她呢。” 李稷猛地抬头,目眦尽裂,“是你?是你操纵了我的记忆?” 当初他躲在树后,亲眼看着李昭被人杀死,在他的记忆里杀死李昭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少司命。 而禅院的瞳术有操纵记忆的能力。 “没错,是我,”云中君瞥了一眼嬴抱月所在的方向,意味深长地开口,“你不记得我了吗?当初我可就站在你身后。” 嬴抱月一股凉意从头泛到脚。 所以当初她在恍惚中看见的,当年那个站在小李稷身后的人,就是云中君。 “没想到你那么容易就被人操纵了记忆,”云中君端详着李稷的眼睛,“把做所爱之人当成所恨之人,是不是很有意思?” “可惜了,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擅长隐藏自己的身份,你在黎山脚下重新遇见她的时候,就已经杀了她吧?” “我说的对吗?昭华君?” “你敢说,在过去的一年里,你没有产生过杀了她的念头吗?” 章节目录 第六百六十一章 真容 李稷握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高大的背影仿佛一瞬间塌了下来。 嬴抱月注视着那个背影,心如刀绞。 “你应该知道的吧,一旦和神灵融合,人就不能说谎。” 云中君愉快地望着李稷,更是越过李稷的肩膀,微笑注视着站在他身后的嬴抱月。 李稷却忽然止住颤抖,抬头望向他,“有过。” 嬴抱月心中一颤。 “我怀疑过她的身份,也想过要杀了她,也曾经无法控制对她的杀意。” “这一切都是真的。” 李稷静静注视着云中君,“我这么回答,你满意了吗?” 云中君眯起眼睛,“即便你的记忆是被人操纵,但是杀意却是从你的本心中产生的。” “别想推脱,就是你想要杀了她。” “就算真如你所说,那又如何呢?”李稷平静道,“我终究没有杀了她,而是爱上了她。” “我爱上了自己记忆中的仇人。” 嬴抱月愣住了。 身处幻境中的李稷坦诚得简直不像是平时的他。 云中君应该是隐藏了她的气息,故意想要李稷在她面前说出他曾想杀了她的事实,却没想到了李稷不但没有逃避,反而选择了直面这件事。 “我曾经对这件事感到无比的痛苦和罪恶,但是万幸,我爱上了她。” 李稷直视着云中君面具中的双眼,“我前后两次,都爱上了同一个人。” “你又不知道那是同一个,”云中君面无表情,“能把移情别恋说的那么好听,脸皮倒是真够厚的。你真的觉得夺舍之后,还能算是同一个人么?” “李昭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 “就算不是同一个人,又如何呢?”李稷平静道,“至少我此刻的心情是真实的。” 就像他也不知道他是谁,是人还是青龙神,是李稷还是赵寄。 他已经不想再犹豫和纠结了。 移情别恋也罢,负心薄幸也罢,爱恨不分也罢,此时此刻他只想坦然面对自己的心。 不管是对,还是错,这就是他。 不管他是人还是神,是李昭的阿稷还是嬴抱月认识的昭华君。 他的心从未改变过。 “如果我违背了我的誓言,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自会向她请罪。” 说完这句话,李稷的双眸变得前所未有的明净,他举起剑,指向云中君的心口,“你再怎么煽动都是无用的,因为我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 “而你呢?” 李稷注视着云中君的双眼,“你又能看清自己的心吗?” “我?”云中君笑了,笑声里满是轻蔑,“老夫已经无心很多年了。” “是吗?”李稷也笑了,“无心之人,如何能玩弄人心?” 李稷目光冷下来,“只有被剜过心的人,才能懂得如何诛别人的心。” “我说的对吗,云中君?” “不,”李稷一动不动地盯着云中君脸上的面具,“你真正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你不是西戎人吧?” 云中君眼中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你又懂什么?” “我已经摘下面具了,你也该摘下了,”李稷的目光锐利起来,后背的皮肤下有什么鼓动的东西一闪而过,瞬间无数水珠浮现在他身边,“让我来看看你的真面目!” “竖子!”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两人身边的幻境碎裂,剑锋狠狠撞在一起,无数气流奔散,地动山摇。 嬴抱月脚跟一晃往后倒去,腾蛇从后面扶住她,“抱月,发生什么了?” 嬴抱月无暇回答,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再次陷入激战的李稷和云中君身上。 两人出剑的速度已经快到连她这个等阶二修行者也看不清,剑光剑锋水珠风刃,无数股力量在半空中交汇,昏天暗地。 这般对战的阵势连朱雀和腾蛇都险些照拂不住,死死顶住护着众人的屏障,愕然看着眼前两人交手。 “这两个家伙,都不要命了吗!”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对战,还是青龙神和白犬神本体在西戎草原群山之中翻腾之时。 朱雀和腾蛇此时倒是庆幸嬴帝借助神灵力量给这阿房宫设下了层层阵法,否则如此交战之下,这片土地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广场上原本还在激战的禅院众人和秦军此时也被对战产生的剧烈冲击冲得四零八散,别说交战了,只能在慌乱中自保,死死抓住身边能抓住的任何东西不被吹飞。 “那两个疯子是想同归于尽不成!这么打下去,所有人都会……” 腾蛇死死抓住嬴抱月的肩膀,于狂风中抬起头来,祂实在是不知道云中君和李稷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打法根本不是对战而是搏命,这两人和寄生在他们身上的神灵这是想要不死不休啊! 神灵和神灵搏命到底能有什么好结果?夹在之中人类的身体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疯了,真的是疯了。 腾蛇简直说不出话来,这时一声清脆的锐响响彻整个高台。 腾蛇从掌心感觉到嬴抱月的肩膀剧烈颤抖了一下。 难道说,胜负已分? 风暴渐渐平息。 众人瞪大双眼。 一片又一片的青铜碎片,落到了剑痕累累的青石板上。 嬴抱月抬起头,怔怔望着眼前的画面。 云中君和李稷相对而立,云中君垂手而立,李稷则保持着举剑的姿势。 云中君脸上的面具,碎了。 嬴抱月呼吸一窒,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云中君的脸上看去。 她的心跳停跳了一拍。 云中君的真容第一次暴露在世人面前,然而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面容。 青铜面具从男人的脸颊上一片片掉落,露出一张面目全非满是剑痕和烧灼的脸。 四周鸦雀无声,李稷也愣住了。 没有人能形容的出这张脸的可怕,谁也看不出这张脸本来的模样。 面对众人愕然的眼神,被击碎面具的男人却忽然笑了。 “怎么样?好看么?” 李稷望着这张脸,原本坚定的道心有一瞬的震荡,云中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缝隙,眼中闪过一丝凶意,掌心腾起真元。 然而就在这时,高台下广场的角落忽然响起一声尖叫。 “娘!” 嬴抱月浑身一抖,那是归辰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发现归家军后方的那辆马车不知何时被掀翻了车顶倒在地上,归离浑身狼狈,正搀着一名妇人走出马车。 在看到那名妇人之时,已被云中君攻至面前正要抵抗的李稷发现,对方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章节目录 第六百六十二章 目光 嬴抱月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穆容音了,她没想到归辰居然将母亲也带在了军中。 对于没有境界的普通人而言这个场合实在是太危险了。看见马车塌了嬴抱月顿时也吓了一跳,看见归离扶着穆容音走出来,两人虽然模样狼狈但看上去没有受重伤,归辰也立即赶到了娘俩身边,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声轻微的噗嗤声传入她 亦阳那冰冷冷的表情,不但没有遭人厌,反而还让人觉得有些酷酷的。 汉中军将领看到汉中军将士都不起身准备,顿时脸色大变。汉中军将领再次向城外一看,只见南阳军已经搭好云梯浮桥,向着南郑城下跑了过来。汉中军将领心中是又急又怒,纷纷再次大喊起来。 若是宝甲在身又何惧眼前这拼命三郎?穿上宝甲后就是喜欢会拼命的对手。 刘焉听得刘备说完,再看看李牧的神色,也是一阵头皮发麻。得,自己这贤侄不抢功劳,直接抢战利品了,但是李牧刚立下大功,他岂能愿意? 而且卡莱尔知道,波波维奇那个家伙肯定不会对墨菲受伤的消息无动于衷。前两场球,马刺队都主打外线。下一场比赛,波波维奇很有可能将决胜的关键放到内线来。 解说毒蛇的言语并没有偏袒哪一方,而是直接说出了当前比赛的局势,那就是gnr已经岌岌可危,即将被bf给乘势给一波扫平高地了。 正在场面一阵尴尬时,只见众人上方出现了一个宛若城池般的巨大怪兽。 黄巾军守城月余已经劳累不堪,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现在已经身心疲惫,现在见到身后官兵追来,顿时心中大乱。黄巾军将士回头看去,只见官军浩浩荡荡,喊杀声震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杀来。 怪物蓦然睁开双目,赤红如血,三颗如同蜥蜴的头颅仰天长吼,一条手臂急速挥拳轰向牛角箭。 “还有一个在等人招呼,诸位道友,没人愿意试试?”乾疆掌持仙兵已经轰烂了怪物的两条手臂,此刻更是大占上风。 即便是真面目过来,智枭也不担心有什么意外,因为柳自尘想要救古禾,肯定不会承认自己就是柳先生,而且他知道古禾没有见过柳先生,这两点加起来就成了绝杀。 对于这个结果,任毅还是比较满意的。任毅自己也有点担心,自己运气不好,抽到牛耕当自己的队友,结果就有点蛋疼了。好在陈到和魏延实力都还不错,三国前十五猛,够用了。 你个,居然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你哪来的这么大的勇气和胆量。 这些利润,可都是大卫和西蒙的私房钱,不包括家族生产医疗防控物质的利润。 怪只怪凌菡太过粗枝大叶,如果她仔细回想一下便可以知道,这些日子,每次她回到娘家,街坊邻居们都会围上来,脸上带着意味不明地笑。 神农鼎毕竟也生活了无数岁月,知道的自然也很多,再加上现在处于全盛时期。 同时附带上几张王尚维和张雅睿在一起的照片,以显示消息的可靠性。 阿斯加德人其实都很狂野,毕竟是海盗嘛,就算富有了之后,本性收敛了很多,但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没办法改的,他们喜欢战斗,也推崇战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在篝火旁舞蹈,在敌人的头颅旁歌唱,这才是他们。 章节目录 第六百六十三章 父子 李稷没想到云中君察觉到形势不对,说跑就跑。 他和嬴抱月等人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这么多神灵都聚集在此,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让这人跑了,他们这边才输得彻底。 “想跑,没那么容易!” 李稷再次举起巨阙剑,正要聚集全身真元提气出剑,脑袋忽然嗡的一声,有些眩晕。 他身体晃了晃,捂住头。 “阿稷?” 嬴抱月心停跳了一拍,就想冲上去。 “腾蛇神!求您拉住她!” 李稷一只手往后一按,声嘶力竭地吼道,“别过来!” 上一次嬴抱月就是被这黑色漩涡带走的,他怎么敢再让她靠近这个东西? 腾蛇神连忙从后面抱住嬴抱月,就算李稷不求祂,祂也会这么做的。只是听见李稷那句恳求,腾蛇骤然头皮发麻,浑身都激灵了一下。 这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向神灵祈求,这副身体不会产生这样的反应。只有一种情况祂会产生这样的反应,那就是在神格不对等的时候。 只有上位的神灵破格向下位神灵请求的时候,祂作为神灵分身才会产生这种不对劲的感觉。 腾蛇从后面环抱住嬴抱月纤瘦的身体,心中微微发凉。 难道说李稷已经…… 这时腾蛇发现,嬴抱月的身体居然比祂这个冷血动物的身体还要凉。 腾蛇忽然不敢看嬴抱月的表情。 这件事对她太残忍了。 “朱雀!” 碍于地上的阵法,神灵虽然不能直接攻击云中君,但现在他想跑,出手困住他应该没有问题。 腾蛇控制住嬴抱月和保护嬴珣等人就已经焦头烂额,只能连忙向另外一位神灵求助。 “知道!老子不会让这家伙跑了!” 红衣少年憋了一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少年的身影从地面上消失了,随即一声锐利的鸣叫声在天上响起,熊熊火焰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云中君身后的黑洞上! “噗。” 云中君吐出一口黑血,身躯晃了晃,单膝跪倒在青石砖上。 他身后的黑色漩涡变小了许多,却没有完全消失。 天上的朱雀神扇动着翅膀,烈火继续朝云中君身上冲去,然而就在火焰要烧到云中君身上之时,青石砖上的阵法再次亮起,朱红的火焰被瞬间吸入地上的缝隙之中,无影无踪。 “吱!” 天上的大红鸟气得身上的羽毛都要竖起来了,却毫无办法。 李稷按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缓缓抬起头来。 瞳孔的颜色在他的手掌下几经变幻,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没有人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那是一种从里到外都被一次次撕裂开,他却必须要一次次再缝合起来的痛。 撑下去,他必须要撑下去。 “拜托,”李稷轻声对自己体内的那个存在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答应过一个人,让她等他长大。 他说过,等他长大了,他一定能保护她。 李稷手掌下的双眸重新恢复黑色,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云中君。 云中君刚好抬起头,也正在看他。 在看见李稷布满血丝的双眼之时,男人的眼睛眯了眯,“你……” 云中君满是烧伤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还真是没给自己留后路啊。” “你还有心思管我?” 李稷淡淡一笑,“我和你不一样,并非孤家寡人。即便我不在了,我还有同伴能够延续我的意志。” “可你只想着一个人逃跑,谁又会来救你呢?” 云中君刚刚那个架势明显就只想一个人离开,完全不顾还留在广场上尚存的那些禅院弟子以及被他们这边抓住的淳于夜和鬼胎。 正如嬴抱月所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这样的人即便自身的能力再强大,最终也只会自食恶果。 “你今天一个人是无法离开这里的。” “哦?” 云中君望着李稷的双眼和他身后的嬴抱月,忽然闭上了双眼,淡淡道,“谁说我是孤家寡人?” 怎么?难道这人还留有后手? 李稷皱了皱眉头,“你要是不用蛊毒和邪神控制人,谁还会来救你?” “是吗?” 云中君面无表情地睁开双眼,看向躺在高台边缘宛如一具尸体一般的淳于夜,“你要装死到什么时候?我知道你没死。” “起来,带我走。” 嬴抱月一惊,她比谁都清楚淳于夜身上拥有何等潜力,与其说之前的战斗中他是失去了战力,不如说他是失去了战意。 他是甘愿败在了她的手下,而不是她打败了他。 区区锁链并不能束缚淳于夜。 如果他真的还想继续为云中君卖命,那么…… 然而下一刻,淳于夜依然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已经够了吧,师父。” 淳于夜微微睁开双眼,眼中满是疲惫,“我为你做的事卖的命已经足够偿还你的养育之恩了。” 他战斗了一生,真的已经够了。 他已经不想再战斗下去了。 他累了,就让这一切都在今天结束吧。 “如果你今天无法离开,你放心,我会陪着你一起死在这里。” “放弃吧,师父。” 这个人还想要他怎么样呢? 他已经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对于这个操纵了他一生他恨了一生却也一生无法摆脱的男人,他做不到亲手杀了他,但也实在不想再为他做什么了。 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淳于夜说完这句话就无限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不愿往云中君那里再看一眼。 云中君定定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少年,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声。 “是吗?” “可就算养育已还,你还有一恩未还。” 什么? 淳于夜微微撑开眼皮,满是疑惑。 “你今天必须要救我离开,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丧命于敌人之手,”云中君望着淳于夜,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阿夜,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轰! 宛如一记惊雷落入池塘,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嬴抱月和李稷对视一眼,都各自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无比震惊。 最震惊的人莫过于淳于夜。 “你说什么?你说谎!” 淳于夜坐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碧瞳中涌动着汹涌的情感,“你说过,娘也说过,我姓淳于,我是白狼王的儿子!” “是啊,我们是这么说过,”云中君微笑地注视着淳于夜的碧瞳,“淳于瀚对自己的亲妹妹拥有如此扭曲的感情,如果不这么说,他又如何会让你活下来呢?” …… …… 怕有的读者忘记了,淳于夜的母亲稚云公主是前代白狼王淳于瀚的亲妹妹,淳于瀚等于是霸占了自己的亲妹妹,淳于夜之前杀掉的那个哥哥淳于牙就是淳于瀚和稚云所生,稚云公主在生下淳于夜之前就和自己哥哥生了一个孩子。 章节目录 第六百六十四章 残忍 淳于夜睁大双眼,愣愣看着不远处面目全非的男人。 他才发现云中君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碎裂。 他并非第一次看见云中君的真容,他小的时候也曾经无意中撞见师父摘下面具时的模样,但他只偷看了一眼,就被毒打了一顿。 这张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和自己相似的模样。 然而这个人,这个折磨了他十几年的人。 说他是自己的父亲。 淳于夜目光恍惚起来,这一刻他仿佛再一次变成了那个装在袋子里挂在马背上的孩子。 他张开嘴,想发出声音嗓子却已经嘶哑。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最终,他笑了。 “你在说谎,”淳于夜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的嘴里有过半点真话吗?”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人有多擅长玩弄人心。为了活下去,云中君什么谎言都编的出。 淳于瀚那么一个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帮别人养儿子?更何况他后面还成了翟王,王子的血统更不可能搞错了。 淳于夜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淳于氏的人。” “你的确是淳于氏的人,”云中君微笑地凝视着淳于夜的眼睛,“你的眼睛和你的母亲很像。” 淳于瀚和稚云的眼睛都是碧色的,淳于夜长得像他的母亲。所以淳于瀚光凭肉眼分不出来很正常,谁叫他和稚云是兄妹苟合呢。 “你和赵光,都是前代白狼王的外孙。对了,现在应该改叫他淳于光了,”云中君淡淡道,“从血统上你们都有资格成为翟王。” “只要你是你母亲生的,承认你的血统并不会混淆淳于氏的血脉。” “你忘了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淳于瀚是想杀了你的。” 淳于夜的双手颤抖起来,脑海里模糊的记忆逐渐复苏。 他想起来了。 他第一次见到淳于瀚并咬掉他手背上一块肉的时候,淳于瀚大笑之后说的话是。 “不错,是淳于氏的孩子。” “行吧,我就承认他的身份吧。” 淳于瀚从没有说过,他是他的儿子。 然而淳于夜依然无法相信 “不,这不可能……” 淳于夜喃喃道,“那个人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 以淳于瀚当年对他母亲那病态的迷恋,怎么可能放任她和别的男人生下儿子,还带回身边养大。 “你出生后他的确第一时间就想杀了你,是我带着你离开了白狼王庭,你才活了下来,”云中君微笑地望着他,“之所以五年后才带你回去,是因为你觉醒了修行天赋。” 他相信淳于瀚能看出这个孩子的潜力。 “你继承了我的修行天赋,淳于瀚可生不出这么境界那么高的儿子。” “大概是五年的时间让他想清楚了,他不仅需要你的母亲,想要稳固王位,他还需要我。” “与其直接杀了你,不如让你认你是他的儿子,让你为西戎卖命。” 这群人…… 嬴抱月看着云中君一边说话一边走近淳于夜,简直难以相信一个人怎么能残忍到如此地步。 淳于夜是云中君的亲生儿子这件事比起他不是,对淳于夜而言要更残忍百倍千倍。 淳于瀚,云中君,还有淳于夜的母亲稚云公主。 他们到底把这个孩子当作什么? 如果她是淳于夜的话,此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命运。 “不……不……” 淳于夜手脚并用往后退去,“我不相信,你在说谎……” “哦?” 云中君面无表情地靠近他,“到底是还是不是,你心中应该有数才对。” “你娘应该告诉过你吧,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能伤害我,绝不能对我动手。” 淳于夜僵住了。 的确说过。 在他被送到禅院的时候,以及在他杀死亲兄长淳于牙之后,都说过。 尤其是在淳于牙死后,母亲病的奄奄一息,连声音都快发不出了,在临终前却还是固执地抓着他的手朝他重复。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对你师父动手……” “阿夜,你不能,杀了他。” “求你,不要……” 那个时候淳于夜不明白他的母亲到底在害怕什么。 现在他明白了。 他的母亲是害怕他再一次犯下弑亲的罪孽。 母亲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犹如魔咒一般环绕了他整个童年。 淳于夜的碧瞳剧烈收缩,望着云中君一言不发。 “看来你想起来了,”云中君望着地上少年的眼睛,“所以你该怎么做?” “你要看着你的亲生父亲被人杀死吗?” 他走到了淳于夜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这世上没有人对你有感情,除了我这个唯一的血亲。” “如果你娘在这里,这时候一定会让你保护我。” 淳于夜仰头看着云中君,瞳孔剧烈颤抖。 嬴抱月浑身发凉,刚想说些什么,淳于夜低下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很难形容这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嬴抱月心中一颤,不由得想起在草原上伤痕累累朝天长啸的狼崽。 “淳于……夜?” 一股剧烈的黑气从淳于夜的身体表面涌现,狰狞的狼头重新从他肩膀和后背上长出,七窍都涌出黑泥,犹如血水一般流淌至全身,浑身上下迅速被黑泥包裹。 “不好!” 庞大的黑风席卷开来,带着难以想象的恶臭和邪气,李稷瞳孔一缩身形一闪挡至嬴抱月面前。 嬴抱月没有动,只是呆呆地注视着从风暴中心站起的淳于夜。 他垂着头手臂向下塌缩着,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他快要疯了。” 李稷抓住嬴抱月的手臂,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淳于夜。 极致的痛苦是邪神的养料,淳于夜在痛苦到极致之后,彻底唤醒了白犬神的能力。 淳于夜的后背长出了一对黑色的翅膀,伸手抓住了云中君的手臂。 李稷想要上前拦住他,但剧烈的狂风居然令他也无法靠近。 “站住!” 云中君于狂风中回过头来,朝嬴抱月露出一个微笑,他嘴唇动了动。 嬴抱月眼前黑光一闪,脚腕传来剧痛。 原本已经瘫软在地的鬼胎不知何时一跃而起,狠狠咬住了她的脚腕。 一种难以想象的抽离感传来,嬴抱月眼前忽然一阵发黑,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要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了一般。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何处隐约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住手。” “阿云,留她还有用。” 今天是我的生日,这真的是和《大月谣》一起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啦。 章节目录 第六百六十五章 夺走 那个声音很轻,宛如耳语。 嬴抱月听见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然而正在啃食她的鬼胎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忽然间就冻住了。 嬴抱月也被定住了。 这个声音她是陌生的,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又觉得有种熟悉感。 她察觉到云中君听到这个声音身体也有一瞬的僵硬,眼神一瞬间复杂到令嬴抱月都感到震惊。 她很难形容这种眼神,有仇恨有轻蔑有紧张甚至有……恐惧?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鬼胎也好云中君也好,之前都从未表现出对任何人和事的恐惧。然而这个地底下的人仅凭声音,居然就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云中君的反应让嬴抱月联想到淳于夜见到云中君时的模样。 难道说云中君的背后,居然还有人隐藏着在? 疯狂如云中君,居然也只是被人操纵的存在吗? 这个认知让嬴抱月如同置身冰窖。 云中君已经设下了一场如此庞大的棋局,如果连他都只是一颗棋子?那隐藏在那个局背后的人,到底又有多可怕? 然而嬴抱月此时没有时间去思考如此庞大的问题。 鬼胎明明已经被李稷废了修为,刚刚却差点吞噬了她的神魂,此时再不除掉祂,那她将永无宁日。 就在鬼胎定住的瞬间,嬴抱月手起剑落,一剑刺穿鬼胎的肩膀,将祂钉在了地面上。 黑乎乎的一团张开嘴,发出尖锐的啼叫声,声音真如婴儿的哭声一般。 嬴抱月心尖一颤,握着剑的手发起抖来。 她此时只要将剑往横向一拉,就能砍下这个怪物的脑袋,但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告诉她。 这是个孩子。 即便变成了如此的怪物,但祂的身体来自于嬴晗日和耶律静,是十月怀胎刚出生的婴儿。 这是由人的血肉孕育而出的一个孩子。 耶律静临死前的眼神不断地在嬴抱月面前闪过,令她头痛欲裂,就在这时,张嘴哭喊的鬼胎猛地侧过脸,一口咬在嬴抱月的剑上。 咔嚓一声,红莲剑上居然出现了裂纹。 “抱月!” 嬴抱月猛地回过神,她双手握住剑柄,然而握剑的手依然颤抖得厉害。 云中君看见这一幕,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你果然,很弱啊。” 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双手僵硬着向前划去,忽然有一双手从后面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是李稷。 但这一次李稷没有阻止她,而是推着她的手向前刺去。 “阿稷?” 嬴抱月愣住了,她的胸腔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不行,你不能动手,不可以……” 她心里清楚李稷比她更难下手,只因鬼胎的命运实在是和他太像了。他们都是在母亲的肚子里的时候就被附身,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被人当作孽障诛杀。 这种情况下让李稷去杀鬼胎,等于让他亲手抹杀童年的自己,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自己可以,你放手!” 李稷轻轻摇摇头,“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来承担这份罪孽。” “抱月,你不要害怕。” 我在,所以你不要害怕。 嬴抱月心尖颤抖了一下,她想要说些什么,但手下忽然传来震荡。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死期将近,剑下的鬼胎剧烈挣扎起来,黑乎乎的嘴张开,似乎在叫喊着什么。 “娘!” 就在那个模糊的字符喊出来的时候,嬴抱月和李稷的手同时动了。 红莲剑的剑尖划过鬼胎的喉咙,黑泥喷溅而出,那具小身体在地上颤抖了几下,不动了。 他死了。 哐啷一声,红莲剑从嬴抱月手中滑落,她跪坐在地上,呆呆地注视着那个小小的尸体,汗如雨下。 鬼胎临死前喊的最后一句话,是“娘”。 这个孩子,在临死前忽然有了自己的神智了吗? 他…… “抱月。” 李稷从身后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不要想了,都结束了。” 是,都结束了。 被淳于夜护在怀中的云中君望着地上鬼胎的尸体,眼中既有怒意又有不甘,但他望了地面一眼,最终收住了自己的眼神。 “阿夜,”他瞥了一眼半人半鬼的淳于夜,淡淡道,“带我走。” 淳于夜伸手抓住他,展开黑色的翅膀。 “站住!你们想往哪里跑!” 李稷和朱雀同时出手,但都被淳于夜身上翅膀扇动起的黑色飓风弹开,云中君和淳于夜的身影没入两人身后的黑色漩涡之中。 嬴抱月站起身,神情复杂地看着一点点消失在黑洞中的两人。 这时风暴中的云中君忽然从淳于夜的怀里抬头看向她,“嬴抱月,你以为你今天赢了吗?” 云中君的目光掠向广场的一角,旋即收回。 他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露出一个微笑,“我被夺走的东西,你终于也要失去了。” 这话什么意思? 一边的姬嘉树听见这句话不禁皱起眉头,虽然他们这边损伤惨重,但鬼胎已除,禅院弟子也基本被剿灭,云中君和淳于夜被迫夹着尾巴逃跑。 嬴抱月已经克服了她能克服的所有困难,穆家归家都已经公开支持她,她毫无疑问就是今天的赢家。 云中君此时说这危言耸听的话,是什么意思? “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向前一步想要追问,但黑色的飓风冲天而起,云中君和淳于夜的身影消失在黑洞中,随后黑洞也在半空中消失。 嬴抱月追出去几步,停在原地。 白犬神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高台上的众人愣愣望着空荡荡的地面。 这时广场上爆发出一片欢呼,嬴抱月回过头去,只见穆家军和归家军已经俘获了所有禅院弟子,并且控制了所有宫人,士兵们举起兵刃,发出一阵庆祝胜利的呐喊声。 都结束了吗? 嬴抱月怔怔转过身,望着广场下欢呼雀跃的人们,怔怔说不出话来。 朱雀神和腾蛇神对视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原本神情紧绷的众人松弛下来,纷纷对视着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啊,真的结束了。 “阿稷……” 嬴抱月转过头,想要看向那个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然而就在这时,噗通一声。 李稷的身体晃了晃,倒了下去。 章节目录 第六百六十六章 成王 看着那个从自己眼前滑落的身体,嬴抱月的心仿佛空了一瞬。 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住了,手臂僵硬得甚至没来得及扶住他。 李稷的肩膀擦着嬴抱月的掌心跌落,倒向地面。 “昭华?!” 谁都没想到是姬嘉树第一个发现了李稷的异样,少年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眼疾手快撑住了那个软倒的身影,“你没事吧?” 李稷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就在众人以为他已经晕厥的时候,他挣扎着撑起脑袋,看向姬嘉树。 李稷看着姬嘉树的眼神似乎也很意外。 姬嘉树也是第一次和摘下面具的李稷对视,两人静静对视着,目光都有些复杂。 最终,李稷朝少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没事,谢谢你,春华。” 姬嘉树盯着那双熟悉的漆黑眸子,心里感觉有些异样。他总觉李稷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什么。 姬嘉树看向僵硬地站在一边的嬴抱月,这种异样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若是放在平常嬴抱月早就冲到李稷身边了,可她此时站在李稷一步开外,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居然像是不敢靠近一般。 “抱月。” 李稷扶着姬嘉树的肩膀,抬头望向嬴抱月的眼睛,黑眸里满是安慰和理解,“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你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吗?”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众人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 嬴晗日和鬼胎都已经死了。 嬴珣尚未正式登基。 穆家和归家已经归朝,却并没有向嬴珣效忠。 那么大秦下一代国君,到底是谁? 嬴珣身后的前秦官员们纷纷意识到气氛不对,神情紧张起来。 嬴珣和嬴抱月之前一直分别站在不同的位置,王座下此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支持嬴珣的前秦官员们站在他身后,位于王座下的左侧,而嬴抱月身后站着李稷和姬嘉树,站在王座的右侧。 腾蛇和朱雀的分身对视一眼,消失在原地。 按照规矩,神灵不得插手这种事。 然而腾蛇神的本体依然在嬴抱月的头顶上盘旋,鲜明地表达了祂的态度。 伴随着神灵分身的消失,高台上的气氛紧张起来。 此时广场的人马也开始分成两派,穆家军和归家军纷纷往右边靠拢,一些支持年长的文官悄悄往左边靠拢,而一些仙官则站在中间左右摇摆。 不少年长的官员抬起头,看向站在高台上的嬴抱月的,目光相当复杂。 若是放在之前,谁都没想到,一介女流居然能在王位之争中入局。 在今日之战之前,根本没有人会考虑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可就在今日之战之后,没有人能够再忽视嬴抱月这个名字。 不管她是前秦公主还是少司命,毫无疑问,这个女人拥有足够的力量左右大秦的王位继承。 问题是,这个王位到底应该由谁来坐? 拥有权力和打破传统不是一回事。 站在嬴珣身后的官员望着嬴抱月的眼中满是警惕,似乎想要朝嬴抱月那边叫骂但又勉力忍下。 高台上的气氛相当微妙。 嬴珣毫无疑问是王位最正统的继承人。但是经过今日的战斗,所有人都意识到嬴抱月拥有的力量太大了。 如果她想,她甚至可以废掉嬴珣,选择从宗室里抱个幼帝扶上王位来当傀儡。 这时嬴珣身后终于有官员忍不住了,一位年轻的官员从人堆中走出朝嬴珣跪下。 “陛下,还请速速登基,安定民心。” 这位官员似乎是想要趁机朝嬴珣表忠心,回头看向嬴抱月一行人,冷冷道,“至于无关人等,还请速速退……” “退下”二字还没说完,之前骂过嬴抱月妖女的白胡子老头呵斥了一声,“王家小子,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滚到后面去!” 年长的官员一发话,原本嬴珣身后蠢蠢欲动想要趁机表现的其他年轻官员又都纷纷缩了脑袋。 白胡子老头走到嬴抱月面前,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公主殿下,您的功绩我等都看在眼里,我等十分感谢您为大秦所做的一切。” “不过,”老人语重心长地开口,“以公主的身份您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僭越了。您如果愿意待在您应该待的位置,那么大秦的国师之位……” 没有等他说完,嬴抱月收剑入鞘,径直走到躺在王座台阶底端的鬼胎尸体面前。 白胡子老头没想到自己会被无视,脸顿时憋成了紫色,抖着手指指着嬴抱月的后背。 “你……你……” 嬴抱月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伸手抱起那具小尸体。 嬴珣注视着她的背影,闭上了双眼,长出一口气。 白胡子老头气急败坏地转过头,“陛下,苍天在上,还请您速速登基,以告慰您父王的在天之灵。” 他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嬴珣身后的所有前秦遗老们齐刷刷跪地,随之齐声高呼。 “陛下,请您速速登基!” 广场上有一些官员也稀稀拉拉地跪下,但更多的官员目光犹豫,四处张望。 “陛下!” 然而面对这些人的呼声,嬴珣只是站立不动。 他长久地注视着嬴抱月的背影。 嬴抱月抱着鬼胎的尸体站起,转过身看向他。 “陛下!” “大公子!” 白胡子老头急了,跪着去拽嬴珣的袍角。 嬴珣扯出自己的袍角,静静走到王座台阶的底端。 白胡子老头和前秦官员眼中顿时绽放出激动的光芒。 然而就在这时,嬴珣忽然转过身,朝向站在一边的嬴抱月。 他掀起袍角,朝嬴抱月单膝跪下。 “陛下?” “大公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大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站起来!”白胡子老头看到这一幕简直就要疯了,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你对得起你父亲吗?你……” “住口。” 一直沉默的嬴珣忽然开口,冷冷道,“闭上你的嘴。” 这是嬴珣从来没有用过的语气,连嬴抱月都有些震惊。 嬴珣抬起头,注视着嬴抱月的双眼,轻声道。 “我想要自己,做主一次。” “这世上,我愿意俯首称臣的人,只有一个你。” 嬴珣望着嬴抱月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愿意成为我的王吗?” 嬴抱月长久地注视着少年这双和他父亲极为酷似的眼睛,点了点头。 “我愿意,但不光是因为你的请求。” 嬴珣笑了,“我知道。” 这个王位不是谁让给她的,而是她下定决心要得到的东西。 那么这世上,就没有谁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目光一点点从这些她熟悉的人身上掠过。 穆由、归辰、归离、穆容音、霍湛、嬴珣、姬嘉树、李稷…… 还有很多很多此时没有到场的人。 她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了。 她已历尽艰辛。 而她终将成王。 这一次,是她自己要成为王。 嬴抱月转身,抱着鬼胎的尸体,一步步走上王座台阶。 王座下还沾着耶律静生产时留下的血和一滩黑泥。 嬴抱月弯腰将鬼胎的尸体轻轻放在他母亲的尸骸边,随后转身,坐到了王座之上。 高台之下寂静了一瞬,随后以穆家军和归家军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前秦王万岁!” 归辰人群中举起拳头,最先喊出了这句话。 “前秦王万岁!” 腾蛇神在嬴抱月的头顶上扇动着翅膀,秦人的山呼声响彻整座阿房宫,也在同一时间,响彻了整片山海大陆。 “前秦王万岁。” 姬嘉树站在人群之中,无限感慨地望着坐在最高处的那名少女,轻轻重复着这句话。 然而就在这个最热闹的时刻,姬嘉树忽然发现,原本站在他身边的李稷不见了。 “昭华?” 嬴抱月坐在染血的王座之上,第一眼就看向下方她最想看到的那个人,可她却发现。 她找不到他了。 嬴抱月浑身僵住,刚想从王座上站起,下一刻她的唇上忽然传来温软的触感。 男人的发丝拂过她的面颊,李稷就站在她的面前,眼含笑意望着她,然而他身体的边缘却有些模糊,犹如身处幻境中一般。 “谢谢你,多给了我这么些时间。” 李稷低下头,仿佛在跟自己身体的某个存在说话一般。 “阿……稷?” 嬴抱月摸上自己的唇,声音有些颤抖。 李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是他们之间最初也最后的一个吻。 他望着坐在王座上的少女,眼中有着不舍有着痛苦,但更多的是释然骄傲和疼惜,“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他真的已经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的时间到了。 到了告别的时刻了。 “当初你离开我的时候,和我约定下辈子再见。” 李稷望着嬴抱月,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仿佛他还是那个在云雾森林里等她回家的少年。 “现在我也和你约定。” “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塞北卷】完 【山海卷】始 写作时间最长的一卷,也是最难写的一卷,好在都写出来了,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下一卷就是大结局卷了。(补充一下我从不写be,不要担心) 章节目录 第一章 迷惘 阿房宫的夜晚,灯火通明。 距离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剧变已经过去了三天,但大殿前青石板上的血迹依然尚未完全洗清。 被解救的宫人们虽然蛊毒已解,但大部分还身体虚弱不能回到原本的岗位。恢复宫内秩序的工作大部分都由穆家军和归家军接管,到处能看到站岗的军士。 整个宫殿内气氛肃穆,能明显看出处于临时的紧张状态。但在嬴抱月这些天的安排和穆家军和归家军的努力下,整个阿房宫和贵阳城正在逐步恢复正常秩序。 夜已经很深了,姬嘉树一身素袍,沿着阿房宫侧面的石阶一路向前,拾级而上来到前秦御祷省前。 前秦王原本居住和处理政事的地方都是在甘露殿,但经过三天前的那场大战,整座甘露殿都已经坍塌需要重建,嬴抱月就将自己起居的地点临时搬到了御祷省原本属于国师的书房里。 书房前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穆家军,姬嘉树认出了其中一人。 “穆七。” “春华君,”在门前站岗的穆七摘下面甲,少年人的眼里布满疲惫的血丝,看得出累得够呛,好在精神头还足。 “你今天都守了多久了?还不换班吗?”姬嘉树问道。 “等到下半夜楼校尉会来替我,”穆七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看了一眼身后亮着灯的书房,“楼校尉今天在搜查宫内残存的禅院弟子,累了一整天了,我多守一会儿,他能多歇一会儿。” 姬嘉树点点头,“你们辛苦了。” 嬴抱月刚登基,宫内外反对的势力都很多,身边并没有多少能相信的人。她宫内的守卫只能由固定的几个人来担当,难免辛苦。 不如说这三天,嬴抱月身边的人都忙得昏天黑地,宫内宫外有太多事要安排了。 归辰和穆由就不用说了,这三天姬嘉树就没看见这两人的人影,连归离、穆容音和姚女官等人都忙着照顾宫人,并安排嬴抱月的饮食起居。嬴抱月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要仔细核查,因为就在昨天,御祷省内就发生了一波投毒,有两名仙官不幸身亡。 前秦目前的状态说是百废待兴都不为过,偏偏朝廷内外那些官员都无法信任。嬴抱月登基的第二天就清除了一波禅院安插的奸细,剩下的那些虽然现在还没查出什么问题,但也都无法保证真的效忠于新君,只能先观察着。 除了守卫之外,这些天来他们这些嬴抱月旧相识基本上都是一个当五个人用,忙得脚不沾地。 然而……只有一个人例外。 姬嘉树犹豫片刻,看了一眼穆七,“今天昭华君来过了吗?” 穆七目光陡然复杂起来,“来了一次,但只和陛下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 姬嘉树目光闪了闪,“是陛下让他离开的吗?” 穆七似乎有些不安,咽了口唾沫,悄悄点了点头。 姬嘉树心头一缩,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天前的那一幕如同一根刺一般,一直深深扎在他的心中。 他们这些一直和嬴抱月一起旅行的人之中,最能干的人就是李稷。之前出了什么事,李稷也是那个最先出来主持大局的人。 可现在在这个最忙乱的时刻…… 李稷却缺席了。 直到现在姬嘉树都没有搞清楚李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闭上眼,三天前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就在嬴抱月坐上王座,他找不到李稷之时,抬头看见李稷骤然出现在嬴抱月面前。 从他的角度,他只看见李稷弯腰和嬴抱月说了些什么,随后退后一步,昏倒在了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在他们以为李稷身上出了什么大事之时,原本昏迷的李稷睁开了双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站了起来。 李稷低头看了嬴抱月一眼,转身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他身上原本的伤痕都愈合了,看上去一切如常,甚至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神采奕奕,原本虚浮的脚步都稳健了。 原本慌了神的众人发现是虚惊一场,继续纷纷笑着庆祝嬴抱月登基。 但姬嘉树当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李稷明明没事了,可嬴抱月定定站在王座之前,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的背影,像是丢了魂一般。 “抱月?” 在一片欢声笑语里,姬嘉树看见嬴抱月的嘴唇动了动。 他只听见了微弱的几个字,弱的仿佛是他的错觉。 “不是……” “不是啊……” …… “春华君?” 姬嘉树猛地回过神来,看向穆七,“抱歉,我走神了。” “没什么,您还好吗?听说您好几天都没合眼了,”穆七担心地望着他,“您千万要注意身体啊。” 新的前秦王虽然已经登基,但前秦国师之位目前仍然空悬,御祷省群龙无首。大部分重要事务虽然目前都由嬴抱月亲力亲为,但仍然有很多事都需要一个能服众的高阶修行者拿主意。 姬嘉树虽然才十五岁,但如今作为阿房宫内除了嬴抱月之外境界最高的修行者,他担起了国师应当做的大部分事务,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这些人的主心骨。 穆七等人原本以为会是李稷来担当这个角色,却没想到登基大典结束后,李稷就称病不出几乎不见外人,他们遇到事情只能去找姬嘉树。 “我没事,”面对穆七担心的眼神,姬嘉树笑了笑,他看向依然亮着灯的书房 “抱……陛下还在处理公务吗?” 穆七点了点头,“您要进去吗?” 姬嘉树点头。 穆七让开身,姬嘉树踏进书房之中。 虽然这三天他每天都要来很多次,但姬嘉树进去之后,看到坐在公文之后的那个瘦削的身影,还是心中狠狠一痛。 嬴抱月坐在林书白过去的书桌前,桌面上各种信件、竹简、公文堆积如山,几乎要将她埋在其中。 但她面上却没有丝毫疲惫,只是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所有事务,时不时传音入密吩咐着什么。 姬嘉树知道她是在和山海居的暗卫讲话,虽然她人在阿房宫,但她关注着整片大陆的局势,眼线遍布长城内外各个国家。 察觉到有人进来,嬴抱月头也不抬就知道是谁。 “嘉树。” 她写完手上的一封奏章才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有什么事吗?” 姬嘉树手头上的确有很多事务要和她商量,但看见她的那双眼睛,姬嘉树心中狠狠被扎了一下。 嬴抱月的目光很冷静,很清醒,但深处……有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她人在这里,却仿佛无比孤独,遗世而独立。 “抱月。” 姬嘉树实在忍不了了,他伸手抽走嬴抱月手上的奏折。 “别敷衍我了。” “告诉我,”姬嘉树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你都累成这样了,他为什么不来帮你?” “李稷到底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二章 神格 姬嘉树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但他之前问的时候,嬴抱月都以李稷在和云中君的战斗中受伤严重需要好好休息为由搪塞了过去。 姬嘉树之前倒也相信了,毕竟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李稷在那场战斗中付出了多少。 无论是鬼胎还是云中君,如果没有李稷当时近乎突破极限的战斗,那一天的局面简直难以想象。 在受了那么大的重创后,李稷要休息调养也无比合理。 但让姬嘉树无法理解的,是嬴抱月对待李稷的态度。 嬴抱月够奏章的手停在半空中,她沉默片刻,垂下头道。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昭华他太累了,需要休息。” “抱月,”姬嘉树没有再叫那个他还不习惯的陛下,望着眼下一片青黑的嬴抱月,他胸中久违地燃起了怒火。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伸手扳过嬴抱月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在你眼里,我很像一个吗?” “还是说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值得你信任?” “是我的错吗?是我还是太弱小,太年轻了吗?” “我们不是伙伴吗?还是说你现在是少司命了,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辈?” 姬嘉树胸膛起伏,“前世今生,你只愿意信任那些上辈子就与你相识的人吗?” 嬴抱月注视着姬嘉树的双眼,愣住了。 望着少年眼中受伤的情绪,她眼中有光芒闪烁。 “抱歉,”姬嘉树情绪爆发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僭越。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躬身道歉,硬邦邦道,“前秦王陛下,是草民冒犯了。” “嘉树。” 嬴抱月苦笑一声,“不要这么叫我,我说过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不用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你这么叫我,是故意在让我难过吗?” 姬嘉树直起身,叹了口气,“抱歉。” 身份的骤然变化的确令人难以适应,要想一点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赵光和姜元元不也都成为王了,对了,还有莫华,”嬴抱月仔细一想,只觉得细思极恐。 当初聚在一起他们那一行人仿佛要承包了整个山海大陆的王位了一般。 “你之后见到他们几个也要陛下来陛下去,这么拘谨吗?” “那倒是……不会。” 姬嘉树愣了愣,他思考了一下,也觉得这个画面很是滑稽。 仔细想想他们之前一起旅行的这一波人,在短短一年内许多人的身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和之前就很正经的耶律华比起来,姜元元和赵光这两个最不靠谱的损友居然成为了一国之主,这点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嬴抱月是他们一行人中的第四位王。 姬嘉树心情放松了一点。但在内心深处,虽然都是王,前秦的国力甚至要弱于其他几国,但他总觉得嬴抱月这个前秦王是特别的。 他总觉得,她不会止步于此。 等等…… 姬嘉树回过神来,“私下里我不叫你陛下就是了。但你不要转移话题,李稷到底怎么了?” 嬴抱月再次沉默了,她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深夜里黑沉沉的阿房宫。 姬嘉树走到她身边,“真的不能和我说吗?” 嬴抱月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要告诉你,是我自己不想承认这件事。” 姬嘉树心中咯噔一声,“什么事?” 嬴抱月伸手抓住窗框,指尖用力到发白,仿佛要扎入其中一般。 姬嘉树吓了一跳,慌忙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继续用力,“抱月,到底怎么了?” 虽然不知道李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至少人还活着不是吗? 三天前在那场神灵之间的激战中,姬嘉树真的很担心李稷会有个三长两短。虽然他和李稷之间的关系颇为复杂,但作为一起历经生死的朋友,无论如何都希望各自能够平安。 看见李稷倒下的那一刻,姬嘉树真的觉得心脏都被吓停了。 好在李稷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至少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不管发生了什么,哪怕记忆神魂经脉这些出了点问题,只要人没事就好。 姬嘉树之前是这么觉得。 此时看嬴抱月的反应,他终于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嘉树。” “我们认识的那个李稷,他……” 嬴抱月紧紧抓住窗棱,深呼了好几口气,似乎接下来的几个字,对她而言有千斤重。 “李稷,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 姬嘉树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嬴抱月说了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那这几天的出现在宫里的李稷是谁?”姬嘉树简直心惊胆战,“李稷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嬴抱月咬了咬牙,“嘉树,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什么吧?” 那一天,就在李稷醒来众人都松了口气没有察觉到异常的时候,唯独姬嘉树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他的确是有点不对劲,只是……” 姬嘉树有点语无伦次,“可我以为他只是伤太重了……我以为……” 就在李稷晕倒又苏醒后,他看众人的眼神变得非常陌生。姬嘉树以为是李稷受伤太重,神魂受损导致记忆出了问题。 李稷之前也出过这样的事,他以为李稷只要养养伤就能恢复正常。毕竟他们初相识的时候,李稷也是这样看人冷冰冰的。 “难道他被其他人夺舍了不成?”姬嘉树联想到嬴抱月的经历,喃喃道。 嬴抱月摇了摇头。 “阿稷从出生开始,身体里就有两个人格存在,”嬴抱月喘着气,仿佛受着无尽的煎熬。 “我们所认识的那个李稷,是作为人的李稷。” “可李稷的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他存在着。” 这个存在,其实在八年前她就见过。 八年前,就在李稷已经睡下她离开云雾森林里的那个小院之时,她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脚上拖着锁链浑身血迹斑斑的小李稷。 那个“小李稷”说他来帮李稷传话,她于是和他许下了下辈子再见的诺言。 而三天前大战刚结束,李稷在昏迷又苏醒后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抱歉,我们又见面了。” …… …… 章节目录 第三章 崩坏 在听到那个语气看到那个眼神的瞬间,嬴抱月就认出了他是谁。 这不是她认识的李稷。 即便有着和李稷同样的外貌同样的嗓音同样的姿态。 但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养大的那个孩子。 当年她离开小屋前第一次见到那个脚踝拖着锁链的孩子时,就明白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原本的李稷。 当时祂也承认了。 八年前离开小屋时匆匆一瞥,嬴抱月来不及去想那个凭空出现的另一个姿态的小李稷是谁。她甚至怀疑是她自己在脑海中幻想出来的,只为了弥补她无法和李稷认真告别的遗憾。 可现在,她再次见到了这个人。 祂长大了,和李稷外表看上去完全一样的人。 她也终于彻底明白了祂是谁。 某种意义上而言,此时此刻身处阿房宫中的李稷,正是九年前她耗费半身功力精血封印起来的那个存在。 “抱月,你说什么?” 姬嘉树听完嬴抱月断断续续地叙述,整个人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另一个李稷是什么意思?那现在这个的李稷到底是谁?” “你应该能看出来吧,”嬴抱月抬头看向姬嘉树的眼睛,“三天前李稷和云中君战斗的时候,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的气息?” 姬嘉树手抖了一下,狠狠恍惚了一下。 李稷和云中君之间的那场战斗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远超等阶二修行者之间战斗的规模。 连朱雀神和腾蛇神在一边也只能勉强护住他们不被波及。 那几乎是一场神战。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云中君是被白犬神寄生了,已然变成了半人半神的存在。 那李稷呢? 能和云中君战至难舍难分的李稷,身体里又有着什么力量? 姬嘉树僵硬地开口,“是青龙神吗?” 嬴抱月看着他,点了点头。 消失已久的青龙神居然寄生在李稷的身上。 这种事…… 若是放在以前姬嘉树实在是难以想象这种事。但如果发生在李稷身上,他又觉得合理了起来。 从第一次见到李稷开始,他就觉得李稷身上有种难以言说的特别气息。 只是他没想到,他居然一直离传说中的青龙神那么近。 “所以李稷到底和青龙神是什么关系?” 姬嘉树蹙着眉头,一脸纠结,“是寄生吗?还是转生?还是……” 说实话他曾经猜测过,李稷是不是青龙神的转世之身。 虽然姬嘉树不是很想承认,但在他心里,李稷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像神一样无所不能的男人。 嬴抱月垂下眼眸,“其实我也没弄清楚。” 九年前,她还是林抱月的时候,在云雾森林里第一眼见到被人追杀的他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出青龙神的魂魄寄居在了这个孩子的体内,且正在不断侵蚀他的经脉。 如果不加以控制,这个孩子会在成年之前就爆体而亡。 她封印住了青龙神的魂魄,但是她一直没搞清楚青龙神到底是如何看待李稷的。 以青龙神的强大,就算到了山穷水尽的程度,祂的灵魂强度也绝对要强于一个人类的胎儿。 按理说祂完全可以彻底占据那个人类胎儿的身体,抹杀掉身体内原本的那个魂魄。 可青龙神不但保留了身体内原本的那个胎儿的魂魄,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让那个孩子的魂魄作为身体的主导。 嬴抱月在幻境中看过李稷的记忆,李稷小时候除了每天在辰时会全身经脉剧痛,基本上听不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李稷对青龙神而言是宿主?是祭品?是转生的对象?还是说…… 青龙神的魂魄和李稷的魂魄原本就是同一个?根本就不存在一体双魂的情况? 嬴抱月不敢再往下想,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李稷的体内有两个人格,一个是作为人的,另一个是作为神的。 “三天前的那一战,李稷动用了他体内还无法掌控的神灵力量,然后……” 嬴抱月攥紧胸口的衣服,仿佛要抠进自己的胸口一般。 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她心底升起,痛彻心扉。 “抱月?” 姬嘉树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抓住她的手,“到底怎么了?” 嬴抱月抬起头,“他和我告别了。” 她露出一个有些凄凉的微笑,“我们约定下辈子再见。” 这一次,换她被一个人留下了。 “你说什么?” 姬嘉树有一瞬的呆滞,下一刻望着嬴抱月绝望的眼神,他忽然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身为人的李稷,消失了。 如今留在这世上的,只是作为青龙神的李稷。 那个和他们一起旅行一起参加大典,一起跨越六国,历经生死和考验,虽然面色总是冷冷的但会保护队伍里每一个人时不时也会嬉笑怒骂的昭华君李稷…… 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失去了那个他又敬又妒的朋友。 嬴抱月失去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 虽然嬴抱月没有直说过,但看见她看李稷的眼神,姬嘉树其实一直明白。 经过三天前的那一战,他更是明白得彻彻底底。 他早就输了。 哪怕李稷不在了,他依然不可能嬴。 “李稷他在和云中君战斗之前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吗?”姬嘉树喃喃问道。 嬴抱月呼吸困难起来,“他……知道。” 那一日,李稷在选择破境之时,应该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李稷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正如她了解自己身体的情况一样。他之前入魔的时候也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人格有些不稳,才选择避开她。 他什么都知道,却依然选择了调动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去和云中君对抗。 只是为了保护他们所有人。 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她。 姬嘉树定定注视着面前沉默的嬴抱月,心中五味杂陈。 他轻而易举地就猜到了李稷的想法。那一日的战斗中,如果李稷不挺身而出,那么嬴抱月就会和云中君与鬼胎死战到底。 为了嬴抱月的安全,李稷选择了牺牲自己。 姬嘉树闭上双眼,死死握紧了双拳。 “他,还会回来吗?” 不管怎么说,李稷肉身还存在的这个事实,给了人一丝侥幸的希望。 姬嘉树从未如此希望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李稷没有死,他只是失忆了,也许下一刻就恢复了记忆回到了众人身边。 如果李稷就这么永远不回来,那他这辈子都无法赢过那个男人了。 。 姬嘉树在心中低低骂了一声,不知是在骂李稷,还是在骂他自己。 “我不知道,我……” 嬴抱月抬起头,声音颤抖,“如果我承认了……我……” “我之前不愿意说的……我……” 姬嘉树明白,他望着嬴抱月眼下的青黑,心如刀绞。 “好好好,我们不说了。” “都怪我,我不该问你。” 如果嬴抱月此时此刻承认李稷真的不在了。 姬嘉树很清楚,她就要崩溃了。 姬嘉树、抱月和李稷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是非常阳间的。从之前嬴抱月睡着李稷和姬嘉树的那个谈话时相信大家就能看出来,姬李二人都相当坦荡和光明磊落,两人之间也有属于自己的友谊,两人并非有你没我,而是我爱她那是我的事,与旁人无关。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两人的人格。 章节目录 第四章 人选 姬嘉树望着眼前身形消瘦的少女,心里酸疼得要命。 他眼前的这个少女,虽然是等阶二的修行者,但她依然是血肉之躯。 经过这么多天的生死之战,嬴抱月的身心本来就已经到了极限,又遭受了李稷离开这个巨大的打击。偏偏她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每天有海量的人和事需要她处理。 她早就该崩溃了,偏偏她不能崩溃。 她在最伤心痛苦的时候成为了一国之君。 整个国家,甚至整个大陆的命运都需要她来担负。 谁都可以倒下,唯独她不能倒下。 即便心如刀绞,但嬴抱月还得保持着一切如常的态度处理国事。因为王座之下无时无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只等她表现出一丝错漏,就扑上来撕咬她。 嬴抱月说完那句话,就再次转身回到了书桌边,取下另一封奏章开始批示。 刚刚她站在窗边时眼中流露出的脆弱仿佛只是姬嘉树的幻觉。 “抱月。” 姬嘉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走到她身边,将他之前拿走的那封奏章还给她。 嬴抱月打开,盯着奏章上的字眉头微蹙。 “怎么了?”姬嘉树不禁问道。 “没什么,又是老调重弹。” 嬴抱月草草扫了一眼,就将奏章丢到了桌边的一个筐里。 姬嘉树这才发现她脚边放着好几个筐子,里面像是扔一般凌乱地堆着大量的奏章。 姬嘉树蹲下身翻了翻,不禁露出苦笑。 他知道嬴抱月为什么会这么对待这些奏章了。 这些筐子里的奏章主要分为三大类,一类是阿谀奉承问陛下今天身体如何的废话,一类是请陛下尽快册立王夫安定后宫繁衍后嗣的鬼话。 姬嘉树看着这些奏章上写的内容简直要头皮发麻面容扭曲。 王夫……后宫……甚至还有自荐自家子孙的…… 他不知道这些前秦官员是接受能力太强,还是在借婚假试探大陆第一位女王的态度。 总之这件事先搁置不谈。 剩下的最后一类,就是刚刚嬴抱月丢进去的那个筐子。 那里面的奏章,都是奏请嬴抱月尽快确立国师人选的。 其中有很多封来自于前秦遗老,在奏章上强烈要求嬴抱月册封嬴珣为国师。 嬴珣…… 姬嘉树握紧手中的奏章,目光复杂起来。 嬴抱月作为前秦第一位女王取代嬴珣登上王位,原本拥有继承权的嬴珣的地位一下子就变得尴尬起来。 放在过往历朝历代,嬴珣这样的身份,迟早要被新王除掉。 不少人都在猜测嬴抱月会如何对待这位前皇长子的独子。 嬴抱月在登基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恢复了之前嬴晗日封嬴珣的河间郡王的地位,让他回贵阳城内的郡王府内休息,无诏不得入宫。 嬴抱月并没有圈禁嬴珣,但这三天来嬴珣一直闭门谢客,待在郡王府内不出门一步。 嬴珣自愿放弃了争夺王位,可那群效忠他的大臣们并不甘心。 嬴晗日封的那位国师,嬴抱月已经下旨让对方告老还乡了,随后一直没有定下新国师的人选。 这就给了各方势力心思活动的机会。 嬴抱月现在手握军权,针对她这个王位目前敢动心思的势力还少,于是纷纷盯上了悬之未决的国师之位。 有林书白这个先例,秦国的国师拥有极高的权力,既掌控御祷省又掌控朝堂,凌驾于朝廷三公之上,甚至在战时能掌有兵权。 这几天为了帮助嬴抱月,姬嘉树仔细研究了前秦的律法,这才发现大秦的国师有多特别,更深刻体会到了林书白当年手上的权力有多大。 说是第二个皇帝都不为过。 虽然秦国的律法赋予了国师很大的权力,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控的。 比如之前嬴晗日任命的那位国师,就因为境界不够,在御祷省和朝堂均不能服众,形同虚设。 “这些大臣想让嬴珣当国师,是不是有些勉强?” 姬嘉树放下手中的奏章站起身,“境界不够吧?” 嬴抱月在手上的奏章快速书写着什么,“他们是在试探我的态度,想要点补偿。” 在那群人眼里,嬴珣身为王室正统主动放弃了王位,她必须要拿出一个位高权重的位置来补偿他。 “如果我不答应,他们下一步应该就是提出让我给嬴珣安排一块封地。” 姬嘉树皱了皱眉,“他原本应该有封地吧?” 按照惯例,郡王都会有自己的封地,一般是一个郡县大小的地方。 “他们嫌嬴晗日给的那块地方太小太偏,想要这块地方。” 嬴抱月转过身,在身后的六国地图上画了圈。 姬嘉树一看愕然不已,居然是前秦和南楚接壤的最为富庶的十个郡县,占了前秦土地的三分之一。 加上嬴珣外祖父在南楚的势力,嬴珣如果真拿到了这块封地,等于拥有了前秦的半壁江山,可以和嬴抱月直接叫板。 “痴心妄想!这是想分裂前秦!” “是啊,”嬴抱月淡淡道,“所以我将这些奏章都丢筐子里了。” “我暂时没空理那群人。”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要这群人不蹦跶得太过,她准备先搁置这个问题。 姬嘉树看了嬴抱月一眼,忍了忍没有开口。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嬴珣的身份实在太敏感,只要他活着一天,那么围绕着他的争端就不会停止,一定会有别有用心的人那他生事。 更别提嬴珣还短暂登基被人叫过陛下,甚至执掌过禁军。 但凡是个正常的君王,就算现在不动手,最终也会一盏毒酒彻底解决这个祸患。 姬嘉树把不准嬴抱月是怎么想的。 如果是她本人,姬嘉树相信她绝不会伤害嬴珣。可是她如今已不再是单纯的嬴抱月了,她是前秦王。 他的父亲从小就告诉他,无论身为君王还是身为国师,有些事必然身不由己。 “你看我做什么?” 嬴抱月停下笔,“担心我不知什么时候就给嬴珣送一盏鸩酒吗?” 姬嘉树吓了一跳,“抱月,我……” 嬴抱月笑了笑,“我就和你直说了吧,我永远不会伤害他。”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梦魇 姬嘉树心中微微震动,但他不说话,只看着她。 嬴抱月望着他的模样,不禁笑了,“嘉树,有人教过你,是吗?” “抱月,”姬嘉树苦笑道,“我不是不相信你说的话。” “我明白,”嬴抱月毫不介意,反而感到欣慰,“你这样也好。” 她原本还担心姬嘉树品行太过纯良不适合进入官场,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他毕竟是那个人的儿子。 “君王之言不可信,”嬴抱月道,“你父亲告诉过你这句话吧?” 姬嘉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嬴抱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既觉得心酸,又觉得安心。 某种意义上,姬家的确是家学渊源。如果她没有猜错,姬墨应该是从小就在把姬嘉树往国师的方向培养,无论是在修行上还是在为人处世上都是对他能灌多少灌多少。 嬴抱月大概能猜到姬嘉树从小受到了多么严酷的培养。 虽然这么培养孩子的手段过于残忍,但出身在这样的家族,有些事情无法避免。如果只是觉得孩子年幼什么都不锻炼他,那么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就会变成许冰清那样。 许沧海选择以已之力护女儿一生一世。 姬墨则是选择将儿子直接丢入残酷的人间斗兽场,让他凭自己的力量活下来。 倒也无法评价这两人到底谁对谁错,毕竟姬墨这种养孩子的方式,如果不是姬嘉树资质足够心智坚强,很可能挺不过去。 “君王之言不可信啊,”嬴抱月抬头看向窗外漆黑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宫墙。 “我师父上辈子也告诉过我这句话。” 但她不知道,林书白本人到底自己有没有真正相信这句话。 王权是个怪物,能够吞噬掉一个人的本性。 不管你和一个人之前是多么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当那个人登上王位之后,他说的话就全都不可信了。 狡兔死,走狗烹。 嬴抱月想起嬴帝登基后金、穆、归三家的遭遇,心里堵得慌。 “以我的立场很难保证我不对嬴珣下手,”嬴抱月叹了口气,“我说我能保他一世平安,估计也没人相信。” 就算现在她不下手,等到局面稳定下来后,她身边的近臣也会不断地劝她除掉嬴珣。 嬴珣的存在会成为朝堂不安的源泉。 嬴珣是她亲手带到这个世界上并允诺照顾一生一世的孩子,哪怕她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她。 但她不能保证她永远都不会伤到他。 为了嬴珣的安全,她选择连自己都不相信。 “我本来不想说这些,”嬴抱月笑了笑,“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就会将嬴珣送走。” “送走?”姬嘉树一愣,“送到哪里去?” “后辽。” 嬴抱月目光重新转移到桌上摊开的奏章上,“那里有一个人,是嬴苏的朋友。即便我有朝一日鬼迷心窍想要害他,那个人也会保护好嬴珣的。” 谁? 姬嘉树有些反应不过来,从嬴抱月口中听到嬴苏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震撼了。 “是山鬼大人吗?” 嬴抱月摇了摇头,她笑了笑,“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姬嘉树发现她似乎格外看重手上的这份奏章,凑过去看见奏章上的笔迹,他顿时就明白了。 这封奏章上打着山海居的纹章,出自李梅娘之手。 姬嘉树顿时紧张起来,“长城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这些天来除了阿房宫内部的这些事,嬴抱月最关注的就是永夜长城那边的局面。 “禅院和叛变的西戎人暂时没再进攻,不过……” 嬴抱月目光凝重,“赵光发来消息,又有两个翟王宣布独立了。” 西戎总共有十二王庭,在赵光宣布继承白狼王之位后,只有八个响应了他的诏令。而宣誓效忠于他的八个王庭中,此时又有两个宣布脱离白狼王的掌控。 “云中君,应该是已经回到西戎了。” 嬴抱月目光微沉,“不然这两个翟王不会突然倒戈。” 赵光名义上已经登基,但西戎此时至少一半的力量不听他的号令。 这个局面就很糟糕。 现在看上去局面已经稳定,但事实上只是暴风雨的前兆。 “我被夺走的东西,你终于也要失去了。” 云中君在临走前对她说的那句话,已经兑现了。 她失去了李稷。 嬴抱月伸手扣住书桌的边缘,强忍住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 所以云中君,也曾被夺走过重要之人? 他到底是谁?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那张满是烧痕的脸,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但她还需要一个人帮她确定一下。 “嘉树,”嬴抱月抬头,“现在太晚了,你明天早上来的时候,可以帮我请一个人过来吗?” “好,请谁?” 姬嘉树原本还以为嬴抱月要找穆由或是归辰,却没想到她沉吟片刻,“我想见归辰的母亲,你明天带她过来吧。” 姬嘉树有些惊讶,还是点了点头, “太晚了,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吧,”嬴抱月继续低头看手上的奏章。 “抱月,”姬嘉树皱眉,“你不睡觉吗?”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此时已经三更了。 “嗯,我看完这封就睡,”嬴抱月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骗我,”姬嘉树看向书房另一角的矮塌,上面的被褥整整齐齐,三天来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 “你要睡觉,”姬嘉树按住嬴抱月拿笔的手,“哪怕打个盹都行。” 前两天局势太过紧张,姬嘉树不敢劝她,但现在李稷的事也说开了,前线暂时也没有发生大的战事,嬴抱月真的需要休息一下。 嬴抱月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就像一张一直绷着的弓弦,姬嘉树真的很害怕她不知什么时候就断了。 “我在这里替你看着,你就算睡上几个时辰,也耽误不了这些国事,”姬嘉树加重了语气,“一个合格的君王也要学会休息,过度疲劳会让人判断力下降。” 嬴抱月之前虽然也喜欢逞强,但她心里有数,知道如何偷空休息,放松自己的精神。 可是这些天来她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火炉,只是一味剧烈燃烧,死活不肯松弛下来。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姬嘉树,笑容有些凄凉,“嘉树,不是我不想睡。” “我睡不了。” “我只要一阖眼,就会回到那一天。” 回到李稷和她告别的那一刻。 章节目录 第六章 远客 一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她就觉得很痛。 “嘉树,我觉得很痛,”嬴抱月看向他,眼神无助,“可是我不知道我哪里痛。” “失去嬴苏后,我遇到了他,可现在,他也离我而去了。” 甚至同样是因为保护她而离去。 她又如何能走的出来? 姬嘉树呆呆地站在原地,僵住了。 嬴抱月眼中的情绪仿佛只要打开一个口子,就汹涌地让人无法承受。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父亲教过他很多,却没有教给他如何面对这种事,如何劝慰遇到这种事的人。 这种事是教不会的。 姬嘉树此时才意识到,他的人生阅历到底是太浅了,经历的生离死别也太少。 他从小到大都还没有真正经历过重要之人离开。 可嬴抱月……少司命林抱月不一样。 从嬴苏到大司命再到李稷……姬嘉树只是想想都为她感到痛,而他能够感到的痛不及嬴抱月的千分之一。 这三个人中的每个人都可以说是世上最爱她也最护着她的人,却接二连三地离开了她。 看着嬴抱月眼中的悲伤,一种难以想象的恐惧浮上姬嘉树的心头,他连忙伸手捂住嬴抱月的眼睛。 “抱月,快别想了,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不睡就不睡吧,”姬嘉树呼吸急促起来,“但你要答应我,如果身体撑不下去了,一定要叫我,记住了吗?” 姬嘉树理智上知道应该劝嬴抱月休息,应该想个法子让她将体内的悲伤释放出来,就这么郁结在心迟早会出事。 但他心里清楚,他做不到。 不是嬴抱月不够信任他,而是他所参与过的她的人生,实在还是太少了。 如果林挽弓或是李梅娘在这里,嬴抱月也许还能面对着这两人哭出来。 可他不行。 偏偏这两人现在都在永夜长城,离不开一步。 姬嘉树内心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偏不能表现出来。 嬴抱月拿下他的手,收住眼中的情绪,朝他笑了笑,“嘉树,别担心,我没事的。” “我答应你,如果累的受不了要倒下的时候,我一定会第一个叫你,好不好?” “你今晚先回去休息吧。” 姬嘉树看着对方勉力挤出的笑脸,虽然心中焦虑但知道他的确不该再留在这里了,不然嬴抱月还要分心去顾忌他的情绪。 “好,我先告辞了,明早我带穆夫人来见你。” 嬴抱月点点头。 姬嘉树走出书房,回头看了一眼合上的书房门,忧心忡忡。 “怎么办呢……” 他一边发愁一边走下台阶,姬嘉树知道自己解决不了嬴抱月的痛苦,但他并不打算放弃。 既然他无法让嬴抱月释放出情绪,那就只能找来让嬴抱月能哭出来的人。 但除了林挽弓和李梅娘,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她完全放下防备呢? 姬嘉树捂住脑袋,想着自己要不要去问问穆由。毕竟现在阿房宫里也就只有穆由资历足够老,了解少司命过去认识哪些人。 就在姬嘉树焦头烂额之时,耳边忽然传来穆七的一声怒喝,“什么人?” 姬嘉树猛地抬头,发现台阶下原本空荡荡的广场,居然站着一个人影。 他顿时一个激灵。 以他的境界,居然没有发现此人的气息! 来人穿着一身雪白的祭服,腰跨一柄长剑,低着头看不清神情,身上的气息深不可测。 这个时间段不可能有大臣入宫,能够绕过那么多守卫悄无声息地出现阿房宫中,这个人至少是个天阶修行者! 偏偏此人还深夜出现在嬴抱月的寝宫前。 “来者何人!站住,不许再靠近了!” 书房前的所有护卫一时间全部如临大敌,姬嘉树猛地伸手拔剑出鞘。 就在他要调动全身真元的时候,台阶下方的那个身影缓缓抬起了头来。 看见那张脸,姬嘉树猛地愣住。 “你是……” 这时穆七端详着那人身上祭服的样式也愣住了,喃喃开口,“后辽国师?” “什么?”姬嘉树猛地回头,“你说谁是后辽国师?” “那个人身上的祭服……”穆七抬手指向来人的胸口,“爷爷教过我们,只有后辽国师才能将白虎的头像绣在祭服胸口。” 每个国家在国师祭服样式上的传统各有不同,既然是穆由所说的,那应该是没错的。 可后辽国师不应该是山鬼吗?怎么会变成这个人? 难道山鬼出事了不成? 姬嘉树陡然吓出一身冷汗。 台阶下站着的青年像是会读心一般,看向他微笑着开口,“别担心,山鬼大人无恙。” “抱歉,事出突然,大概天亮后阿房宫就会收到消息了。” “我这次来,就是亲自向前秦王陛下解释这件事。” 姬嘉树松了口气,他收剑入鞘,“你怎么来了?” 他犹豫片刻不知该如何称呼此人,对方到底要年长于自己,思来想去,姬嘉树拱手向对方一礼,“慕容殿下。” “好久不见,春华君,”慕容飞澜拱手还礼,他上下打量着这个一身疲惫但看上去成熟了许多的少年,眼中浮现出敬佩。 “你已经是天阶宗师了啊。” “我火候还差得远,当不起宗师之名,”姬嘉树苦笑,“倒是你,什么时候破境的天阶?” “前不久的事,”慕容飞澜笑了笑,“西戎骑兵冲击后辽长城,在下不得不冒险破境。” 慕容飞澜轻描淡写几个字,姬嘉树却已经能够想象当时的凶险。 在整个永夜长城保卫战中,出事的一直都是北魏境内的长城,后辽从未向其他国家求援过。 但这并不意味着后辽国内风平浪静。 后辽在其他国家没有关注的情况下,自行实现了政权的平稳过渡。 如今的后辽王已经是原本的后辽太子,先王选择自行退位将王位让给了长子。 但和其他几国临危受命的年轻继承人不同的是,后辽太子并不年轻,连孩子都已经不小了,继承王位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只是姬嘉树没有想到,慕容飞澜今夜会以后辽国师的身份来到这里。 按照传统,不是只有白虎神子才会成为后辽国师吗? 章节目录 第七章 靠谱 “国师由神子担当一直都没有明确的规定,”慕容飞澜看着一脸疑惑的姬嘉树笑了,“只是习惯性地这么认为了而已。” “山鬼大人不能下西岭雪山,这些天来指挥长城上的战斗十分不便。” 即便山鬼能够千里传音,但在危难时刻国师不能亲临战斗现场,多少还是会有损将士们的士气。 “所以经过商议,山鬼大人决定将国师之位让出来。” 慕容飞澜道,“后辽王已经昭告天下,国师之位暂时由二殿下慕容飞旭担任。等到新的白虎神子出现后,再考虑是否要选择新的后辽国师。” 战争时期做出这样的决定倒也是合理,只是这个人选…… 慕容飞旭? 姬嘉树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所以说您现在是……” “我是飞旭啊,”慕容飞澜笑眯眯地望着姬嘉树,“我和春华君在中阶大典上有过一面之缘,你难道已经忘记了?” 好吧…… 看来那两兄弟又在玩身份互换了。 姬嘉树算是明白了,当慕容飞澜想要行动自由的时候,就会变成和自己容貌相仿的二弟慕容飞旭。 经过在西岭雪山下的相处,他已经不会认错这兄弟二人了,只看眼神姬嘉树就知道对方不是原本的后辽二王子慕容飞旭,而是原本的后辽太子,如今的后辽王——慕容飞澜。 姬嘉树倒是能理解慕容飞澜为什么要隐藏身份。毕竟他之前参加个中阶大典都要伪装成弟弟。现在他的身份已经是后辽王了,不可能随意外出,更别提夜访阿房宫。 只是…… 为什么不让真正的慕容飞旭来呢? 姬嘉树定定望着含笑站在台阶下的男人。 身为后辽王的他现在应该也日理万机才对,到底有什么事需要一国之君深夜亲自来阿房宫一趟呢? 后辽早已独立,更换国师一事根本不需要通知前秦王。 “春华,”慕容飞澜看出了姬嘉树的疑惑,朝他笑了笑,“她还好吗?我是来见她的。” 姬嘉树心中被狠狠撞了一下,顿时明白了慕容飞澜深夜到访的目的。 “你跟我来。” 一众护卫虽然满脸疑惑,但看见姬嘉树亲自领路,也就没说什么让了开来。 姬嘉树带着慕容飞澜行至嬴抱月的书房前,展开一个屏障。 慕容飞澜感觉到了,停住脚步看向他。 “她的情况不是很好,”姬嘉树盯着眼前紧闭的书房门,“李稷出事了。” “昭华君?” 慕容飞澜目光凝重起来,深深叹了口气,“怪不得。” “我不知道你知道了多少,”姬嘉树道,“我不能说很多,你进去自己问吧。我先走了。” 慕容飞澜微微吃惊,“你放心让我一个人进去?”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姬嘉树笑了笑,“我能做的事已经都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转身走下台阶。 慕容飞澜望着少年的背影,眼中露出敬意。 他转身看向紧闭着的书房们,神情再次变得严峻起来。 吱呀一声,他推开了门。 …… …… 坐在书案前的嬴抱月抬起头来。看见来人,眼中没有丝毫的意外。 “我们许久未见了,你倒是惊讶一些啊。” 慕容飞澜反手关上门,笑着开口。 “可我早就察觉到你的气息了啊。” 嬴抱月无奈一笑,放下手中的奏章,“你怎么来了?” 慕容飞澜随意地走到书案前,翻了翻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看来你这王位真不好坐啊。” “你还说我,”嬴抱月苦笑,“你难道坐的就轻松吗?” “我起码十几年前就接受这个命运了,”慕容飞澜弯腰靠在桌子上,靠近盯着她的眼睛,“可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当他在后辽收到嬴抱月登基成为前秦王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真真切切感到了震惊。 在女修都被抵制的情况下,成为山海大陆上第一位女君主,这将是一条多么艰难的道路,慕容飞澜很清楚。 当年大司命林书白在距离王座那么近的情况下都没有染指王权,嬴抱月却选择走上这条路。 嬴抱月沉默片刻,抬头望向他,“你说,嬴苏会怪我吗?” “这是一个不可能的假设,”慕容飞澜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明明那么聪明,看来真是累到神志不清了。” “如果嬴苏还在,你根本不需要背上这副担子,”慕容飞澜望着嬴抱月消瘦的侧脸,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在我原本的设想中,嬴苏会成为皇帝,而你会成为他的国师。” 这是他年轻时所能设想的最美好的珠联璧合。这样的愿景让他最终甘愿放弃了和昭阳郡主的婚约,接受自己本来的命运。 但嬴苏的英年早逝改变了这一切。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珣儿不适合当皇帝,”慕容飞澜把玩着嬴抱月耳边的碎发,“说实话,嬴苏当年也不适合。” 嬴苏性格过于仁慈,不精于权术,所以最终成为了朝堂斗争中的牺牲者。 “你真敢说,”嬴抱月苦笑,“你以前明明说过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那是建立在你会在他身边辅佐他的基础上,”慕容飞澜冷静道,“嬴苏的能力不如太祖皇帝,这一点有目共睹。” 嬴珣的能力比之他父亲又更不如,又是从小被臣子养大的,在如此乱世中登基,只会成为被利用的傀儡。 “即便嬴苏还在,他也不会想看见自己儿子当一个这么窝囊的君王。” 现如今嬴抱月将这份苦差事接了去,为他儿子顶去了所有压力,嬴苏如果还在高兴还来不及呢……不。 慕容飞澜端详着嬴抱月的脸叹了口气。 嬴苏如果还在,看到她现在这个模样,只会心疼死。 “你不用担心嬴珣的事,他如果这么登上王位才会不得善终,”慕容飞澜直起身来,“我今晚来也是为了带走他,对外你就说他身体不适去西岭雪山休养了,那边自有地方安置他。” “我会照顾他一生一世的,不枉我和他父亲相交一场。” 慕容飞澜真的是个靠谱的大人 章节目录 第八章 选择 嬴抱月一怔,她原本就有这个打算。 慕容飞澜是嬴苏生前最亲密的朋友,人品贵重又能力出众,正是负责保护嬴珣的最好的人选。 且让嬴珣去大陆最北边的后辽,也能让他避免受到在南楚的外祖家的控制,安度余生。 只是嬴抱月没想到,她还没有联系慕容飞澜,对方就自己提了出来。 “怎么?” 慕容飞澜望着愣住的嬴抱月,揶揄道,“你是太感动了说不出话来了吗?” “你这人,”嬴抱月忍不住笑了出来,点点头,“这件事我本来就打算找你帮忙。谢谢你,飞澜。” 她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位上辈子的老友到底有多靠谱。 能认识这样的人,是她一辈子的幸运。 “有什么好谢的,”慕容飞澜耸耸肩,“按辈分嬴珣还得喊我叔父呢,我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倒是你……” 慕容飞澜端详着嬴抱月的脸,眸光流动,“我带着嬴珣走了,谁来照顾你呢?” 嬴抱月再次愣住。 她沉默片刻,低下头,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知道吗?” 慕容飞澜盯着她的头顶的发旋,“你从话没有底气的时候,就会避开别人的视线。” 嬴抱月攥紧了手指,抬头恶狠狠盯着他。 “我已经恢复到等阶二的境界了,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欺负我?” 慕容飞澜笑了。 “阿月,看来你的记忆真的恢复得差不多了。” 连生气时的神情都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和他记忆中的小阿月一模一样。 慕容飞澜忍不住伸手摸上她的头顶,“去西戎,吃了很多苦吧?” 嬴抱月摇摇头,“都过去了。” “能想起来的事基本上我都想起来了,除了临死前的一些事情。” 慕容飞澜目光严峻起来。 那就是一些最重要的隐秘还没想起来。 “抱歉,一直没能来帮你。” 嬴抱月摇摇头,“你稳定住后辽那边的局面,就已经帮了最大的忙了。” “说实话,我之前并不是很担心,”慕容飞澜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因为你身边有很多帮手。”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嬴抱月的身边永远能吸引这个时代最闪亮的星辰追随左右。 尤其是在东吴中阶大典,当他看到李稷和姬嘉树两个人的时候,慕容飞澜就知道这辈子她已经有了新的守护者。 特别是李稷。 看到嬴抱月看李稷的眼神的时候,他真的心里一咯噔。 恐怕那两个当时自己都没察觉到吧。 慕容飞澜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你现在为什么过来了?”嬴抱月朝他一笑,“我的状态真的那么糟糕吗?” 慕容飞澜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在他的目光里,嬴抱月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刚刚是春华君领我进来的,”慕容飞澜淡淡道,“我本以为是昭华君会留下来帮你。” 嬴抱月像是被烫到一般,放在桌边上的拳头猛地握紧。 “飞澜!” 所以说有的人多智近乎妖也是非常讨厌。 “抱歉,是我冒犯了,”慕容飞澜叹了口气,“不过我本可以说的更过分。” 比如,他本以为昭华君才是她最终选择的人。 “春华君说李稷出事了,到底怎么了?”慕容飞澜凝视嬴抱月的双眼,“那孩子的身世应该不一般吧?是不是和百里家有关?你既然恢复了记忆,是不是可以把所有事告诉我了?” 嬴抱月定定望着他,“你可真够可怕的。” 聪明到可怕。 “和琼华君比起来,那还是差一点,”慕容飞澜眯眼一笑,“那位才是真的老妖怪。” 很好……她以后一定要把这小子这个评价告诉宋斋。 嬴抱月整理了一下心情,简明扼要地将她上辈子和李稷的相遇、李稷的身世、以及他和云中君战斗中遇到的事讲了一遍。 慕容飞澜听完,一言不发盯着一个地方出神,沉默了大概一刻钟时间。 嬴抱月知道他是在整理大脑中的信息。 某种意义上,这位青年是她两辈子里见到过的全大陆最聪明的人。 ……除了宋斋之外。 一刻钟后,慕容飞澜抬起头来,“你想听我的结论吗?” 嬴抱月头皮微微发麻,“说实话,不是很想。” 她很害怕从他那里听到那个确定的答案。 “不用害怕,你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慕容飞澜苦笑道,“我是人不是神”。 人的行为他能预料,可神灵能做出什么事,不是他一个凡夫俗子能想象的。 毕竟当年谁能想到,消失已久的青龙神会附身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的上? “如果云中君没有说假话的话,李稷的命运只掌握在青龙神的手上,”慕容飞澜目光复杂,“既然当年是青龙神让他活下来的,那么他能否重新回到人世,只能看青龙神的意志。” 李稷等于和青龙神做了交易,他借助青龙神的力量抵抗云中君,作为代价他自己的人格和意志会消失。 青龙神占据李稷的身体也是理所应当的。 没人可以指摘,也无人有能力干预。 别说人了,神都做不到。 青龙神本来就是八兽神中位阶最高的神灵,朱雀也好腾蛇也好,都没有资格指挥祂。 “抱月,你应该明白,至少短时间内他是没有办法回来了。” “我知道,”嬴抱月紧闭着双眼,死死咬着牙关。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慕容飞澜瞥了一眼她脚下堆满奏章的筐子。 “国师的人选,不能一直空置。” 再这么空下去,只会导致前秦朝堂上的混乱。 嬴抱月作为秦王,想要坐稳王位,当务之急就是赶快立好自己的国师。 “我明白,”嬴抱月睁开双眼,叹了口气,“只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选。” “是吗?” 慕容飞澜定定望着她的眼睛,“你明明知道,你身边就有合适的人选。” 嬴抱月定住,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 慕容飞澜毫不退让,只是冷静地盯着她。 最终嬴抱月败下阵来。 她低下头,攥紧书案上的毛笔。 “他不合适。” “他太年轻了。”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前路 “你果然知道我说的是谁。” 慕容飞澜眯起眼睛,“年龄不是问题,他和你现在这具身体不是正好年龄相仿吗?” 嬴抱月偏过头去,“那不一样,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慕容飞澜笑起来,“抱月,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别忘了,如果你和他那场和亲真的落到实处,他现在估计连自己的孩子都已经有了。” “慕容飞澜!” 嬴抱月咬牙切齿地喊他的名字,有点想把这家伙这张嘴堵上。 “抱歉抱歉,”慕容飞澜严肃起来,“但年龄不是春华君当不了国师的借口。” “自古英雄出少年,”他的目光认真道,“你上辈子统领三军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而已。” “他如今已经是最年轻的天阶修行者,又有那样的父亲,没有人会怀疑他将来能够成为等阶二的神子。” 就算现在年轻了一点,但无论是修行者还是文武百官,无人敢真的轻视他。假以时日,姬嘉树足以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姬家本来就是按照国师的标准去培养他的,你将他留在身边,算是占了南楚的大便宜。”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他的确能够成为国师,但不是我的国师。” “你说得对,嘉树迟早会成为等阶二的修行者,”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如果不出意外,他能够成为下一任的玄武神子。” 到那个时候,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去北魏成为耶律光的国师。 北魏有效忠于他的义军在,有耶律华和孟诗在,姬嘉树一定能大放异彩,大展宏图。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北魏还有许沧海和拓拔寻在,”慕容飞澜淡淡道,“你身边现在没有比他境界更高更擅长处理国事的人。前秦比北魏更需要一位称职的国师。” “我自己就是等阶二,”嬴抱月面无表情道,“我就是前秦境界最高的人。我不需要国师,我可以自己解决所有问题。” 慕容飞澜的目光冷下来,“抱月,你想把自己累死吗?” 嬴抱月低头重新坐到桌边,“也就忙这么一段时间,等一切步上正轨就好了。” “你这是在回避问题,”慕容飞澜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加重了语气,“这不是你的作风。” “姬嘉树一个南楚人留在阿房宫里,这些天应该也在为你忙上忙下,你不给他一个官位,只让他束手束脚。” 嬴抱月低头望着慕容飞澜的手。 那上面有很多伤痕和茧子,可以看出他这些天有多辛苦。 如果不是真的担心她,这么个聪明人是不会开口干预其他国家内政的。 她沉默片刻,“飞澜,谢谢你。” 慕容飞澜笑了,“那肯和我说实话了吗?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你应该知道。” “我不能给他他想要的东西,。” 嬴抱月抬起头来,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感情,“就这么把他留在我的身边,对他不公平。” 姬嘉树还年轻,他有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多的选择。她不能在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回应对方感情的情况下还将他绑在身边。 她不能。 慕容飞澜望着嬴抱月认真的神情,微微动容。 但他并没有像嬴抱月想象的那样闭嘴,反而点了点头,“我的确知道。” “但那又如何呢?” 慕容飞澜耸了耸肩,“你以为姬嘉树想要什么?你王夫的位置吗?” 嬴抱月咬牙,今天第三次想要把这人丢出去。 她忍不住深呼吸,在心中重复对自己说这人大老远跑来一趟不容易,不容易……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慕容飞澜伸手点了点嬴抱月的眉心,“你身处那两个人的中央,看不明白也正常。” 这也是他今天来这一趟的目的。 这种事若是放在平常,以嬴抱月的清醒她完全能够处理好。 可偏偏嬴抱月对于姬嘉树心怀愧疚之心。这种愧疚困住了她,也困住了他们三个人。 “抱月,我就直说了,”慕容飞澜目光锐利起来,“哪怕今日李稷没有出事,我也不认为他适合当你的国师。” 嬴抱月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万人之上不需要两个相似的人,”慕容飞澜淡淡道,“国君和国师应当是互补的存在。” 嬴抱月和李稷,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这两人的成长环境都不正常,战力卓绝又心性坚定。若是遇上同一件事,这两个人大概都会拿出同样的处理方案。 “你和李稷身上的味道很相似,都少了点人味,”慕容飞澜笑了笑,“一个国家不需要两个像你们这样的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我没人性吗?”嬴抱月假装生气道。 慕容飞澜笑了,他知道嬴抱月明白他的意思。 在不知道李稷身世前,他还不知道如何形容李稷那种奇异的感觉,但现在他明白了。 李稷的身上有一种神性。 恰好嬴抱月身上也有。 一个国家不需要两个具有神性的人。 嬴李两人如果放在同一个国家,是对战力的一种浪费。 “对于昭华君而言,他的最佳去处,不是在这里,”慕容飞澜看向嬴抱月身后的那张地图,“是西戎。” “他应该去西戎当国师,辅佐白狼王。” 嬴抱月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一顿。 慕容飞澜说的是对的。 她不得不承认,她这个老友,眼光太毒。 “姬嘉树才是最适合你的国师,”慕容飞澜用食指叩击着桌面,“他是世家子弟出身,名声极好,父母又都是世家出身。有那样的家世,无论是朝臣还是修行者都要卖他三分薄面,无论做什么都方便。” 换句话说,姬嘉树的人味十足,正好和嬴抱月互补。 嬴抱月以女子之身继位,本来就争议极大。所以她需要一位出身正统,受到各方势力承认又对她忠心耿耿的人来当她的国师。 姬嘉树正是最好的人选。 “我知道你对他心怀愧疚,但你要是这么想,未免太小瞧他。” “也太小瞧我们修行者了。” 慕容飞澜声音冷了下来,“正如我刚刚所说的。他从小勤学苦练,是只为了成为你的王夫吗?” 嬴抱月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住。 “男女之间的感情固然重要,但我们修行者有我们的抱负。” 慕容飞澜深深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不是吗?” “你的师父一生未曾婚嫁,但她是大秦唯一的国师。你可曾问过,她是否后悔?” 嬴抱月的双手颤抖起来,“她从未后悔过。” “没错。” 慕容飞澜知道嬴抱月能想明白。不如说她本就明白,只是身处其中着相了而已。 “你若真心为他不值,就应该给予他修行者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一条施展才华的通道。” “既然是人才,就应该去往他最能发挥才能的地方。” 玄武神子也好北魏国师也好,这并非姬嘉树作为一名修行者所能够达到的顶点。 “我觉得,”慕容飞澜俯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不会只满足停留于现在这个位置,你身边的人也是如此。” “我说的对吗?” “前秦王。” 章节目录 第十章 释放 慕容飞澜将前秦王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变了。 不再是看朋友的眼神。 书房中的气氛骤然改变,嬴抱月抬头看他,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她知道这一刻的慕容飞澜不再是她和嬴苏的朋友,而是代表整个后辽利益的君王。 她合上手上奏章站起身,和慕容飞澜平视。 “这种事我怎么能轻易告诉你呢?” 嬴抱月笑了笑,视线变得锐利,“让我先把秦王的位子坐稳了再说吧。” 慕容飞澜的一席话已经彻底点醒了她。 这么多内忧外患都需要她一个个去平定,若是在立国师这样的内政上她都在这里犹豫不决,还配当什么秦王? 这个回答相当疏离,但慕容飞澜听的十分高兴。 嬴抱月的眼中已经恢复了不少昔日的神采,找回了过往的魄力。 “看来你想明白了?” 嬴抱月点头,“你说的没错,既然我已是秦王,那必须先以秦国利益为重。” 如今正在战时,她必须要为这个国家挑选一个最合适的国师。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南楚不放人她都要和南楚抢,到了手的人才她还在这里犹豫属实是矫情了。 “你能想明白,那就没有问题了。” 慕容飞澜露出一个微笑,“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嬴抱月只要正式进入一国之君的状态,秦国就没有任何需要操心的。 现在需要操心的,就只有她本人的状态。 “既然有国师帮忙,这堆奏章可以不用看了吧,”慕容飞澜捏住嬴抱月的肩膀,朝床那边抬了抬下巴,“去睡觉。” “等一下,我还……” “这堆东西到底有多重要需要你这么废寝忘食地去看?” 慕容飞澜淡淡道,“真正重要的事根本不是在书房中处理的。” 嬴抱月无法反驳。 对方是更有经验的一国之君,话说的是实打实的。 慕容飞澜不容非说将她拽到了矮塌边,按着她坐了下来。 “飞澜,你先回后辽吧,我真的没事了。” 嬴抱月仰头望着他,“不是我不想睡,我实在是……” “我不是想逼你睡觉,”慕容飞澜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让你听听自己的声音。” “你这样,让我怎么回去?” “抱月,你在哭啊。” 嬴抱月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一走进来,就听见了哭声,”慕容飞澜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你在哭。” “骗人。” 嬴抱月冷静下来,微笑着望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哭了?” 慕容飞澜静静望着她的眼睛,“你的心在哭。” “你忘了?我一直都能看得出来。” “九年前,我就看出来了。” 九年前林抱月的身边还有林书白的陪伴,可九年后她的身边并没有多少真正了解她的人在。 所以他知道他必须尽快来一趟。 在踏进书房看着嬴抱月从书堆里抬起头的那一刻,慕容飞澜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嬴抱月孤身一人坐在书房里的时候,她其实一直在哭。 那是一种无声的恸哭。 望着慕容飞澜认真的目光,嬴抱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夜里非常安静,整个书房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两人呼吸的声音。 “抱月,你以前告诉过我。” “眼泪可以冲淡世间的悲伤。” 慕容飞澜轻轻着嬴抱月的脸颊,这种不带男女之间的欲望,只有家人之间的疼惜。 嬴抱月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紧紧抓着慕容飞澜的衣摆一点点弯下腰去,肩膀微微抖动。 “哭吧,”慕容飞澜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无比温和。 “这里没有其他人会看见,有屏障在也不会有人听见你的哭声。” “在天亮之前,把该流的眼泪流完吧。” 嬴抱月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无声又急促的哽咽。 “飞澜,为什么每一次当我意识到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离开我呢?” “为什么我不能再强大一点呢?” 如果她足够强大,师父就不需要为了保护她牺牲自己。 如果她足够强大,上辈子嬴苏就不会被人暗算。 如果她足够强大,她就能自己对战云中君,李稷就不会出事。 大颗大颗泪珠落到慕容飞澜的鞋面上,慕容飞澜心头一紧。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拍着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的后背,“就这样,哭出来就好。” 慕容飞澜知道,嬴抱月需要的不是安慰,这些事她自己能够想通。 她需要的是情绪的释放。 这段时间她遇到太多的事了。 心爱之人的意外,大司命之死的真相,以女子之身登上王位的压力…… “哭吧,抱月。” 慕容飞澜的眼眶也红了。 “这世间的很多事本来就是无解,哭够了,擦干眼泪再上路就好。” 嬴抱月低着头弯着腰,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不知哭了多久,她肩膀的颤动渐渐停下,身体向前软了下来。 慕容飞澜伸手接住,将她弯腰抱起,放到榻上盖上被子。 望着榻上紧闭双眼的少女,他的目光严峻起来。 慕容飞澜转身走到书房前,打开门。 果不其然,之前已经离开的姬嘉树正面贴门站着,满脸紧张。 门突然打开,姬嘉树双眼猛地睁大,满是警惕。 慕容飞澜没有多说,“进来。” 姬嘉树闪进门内,一眼就看见躺在榻上的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剧烈波动起来 “抱月她……” “她没事,但也有事。” 慕容飞澜迅速解释道,他怕解释的太晚这少年会拔剑出鞘把他砍了。 “她哭了一场,心里的热毒都泄了出来,”慕容飞澜皱眉道,“但她体内暗伤太多亏空严重,乍一放松下来,疲劳都泛了上来。” 从前秦到南楚到东吴到后辽到北魏到西戎…… 这一路上无论受了多少伤,嬴抱月一直靠着意志在硬撑,她从未停下来过,还不断的突破极限强行破境。 她的这具身体,从里到外,早已伤痕累累。 如今在大痛大悲之后,身体一放松,她积攒的疲劳和伤病就一股脑泛了上来,来势汹汹。 姬嘉树伸手搭上嬴抱月的脉门,手指像被烫到一般跳起来。 嬴抱月的脉搏混乱到令他难以想象。 “这……这……” 这绝非一般的医者能够解决的情况。 姬嘉树想不到有什么人能够医治她,嬴抱月自己就是他见过的医术最为高超的人。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人能救她。” 慕容飞澜深吸一口气。 “谁?” “琼华君,宋斋。” 专业产后护理人士(不是) 准备回娘家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送人 “你是说中唐的渔阳王?” “没错,”慕容飞澜点点头,“宋斋智慧天纵,是我见过最有办法的人。他的话应该有法子给抱月调理好身体。” “那赶紧派人去请宋大人来吧。” 姬嘉树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嬴抱月,心急如焚,“需要我们这边做什么尽管说。” “请?” 慕容飞澜有些意外,“你是说让宋斋到阿房宫来?那恐怕不行。” “为什么?”姬嘉树一愣,“是需要很高的代价吗?” “那倒不是,”慕容飞澜弯腰摸了摸嬴抱月的额头,果不其然烧的滚烫。 “抱月有事,宋斋是一定会救她的,只是琼华君他出不了中唐。” “他身份贵重,境界却低,离开自己的地盘会有危险,”慕容飞澜解释道。 宋斋作为中唐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境界却只有等阶七。这导致他出行不便,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府邸。 “再说了,他境界不够无法快速赶路,就算要赶到阿房宫最快也要半个月的时间。” 嬴抱月目前这个状态,可拖不了那么久。 “那怎么办?”姬嘉树愈发焦急,“那派人去接他,可否可行?比如我去,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保证他的安全。” 慕容飞澜摇头,“最好的办法是送抱月去中唐。” “中唐气候温暖,是个疗养的好地方。” 嬴抱月的身体会损耗到这种程度,和她这一年来多次出入苦寒之地有很大的关系。即便已经成为了天阶修行者,身体构造发生了改变,但修行者依然是肉体凡胎。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不好好调养的话会落下病根,如果将来她要……” 慕容飞澜欲言又止,考虑到姬嘉树的年纪,将有些话咽了下去。 姬嘉树没有意识到问题,呆呆发问,“将来什么?会对抱月有什么影响吗?” 慕容飞澜有些无奈,低声道,“嬴珣母亲和之前东吴的先王后都是因为难产去世的。” 姬嘉树呆滞住了,连话都说不顺畅,“你、你是担心……” 担心嬴抱月留下病根影响生育? “是心太多了,”慕容飞澜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说,毕竟生不生育是嬴抱月的选择,“但她这副身体的确需要好好调养。” 如果不趁这次将隐疾全部解决,又被嬴抱月勉强遮掩过去,之后真的会出大问题。 “我明白了,”姬嘉树的神情严肃起来,“既然如此,就送她去中唐。” “其他的问题,我们来解决。” 嬴抱月刚登基却要离开阿房宫,他很清楚这件事会对前秦的朝堂局势造成多大的影响。 但为了嬴抱月的身体,不管有多大的压力,他们都要撑下来。 慕容飞澜知道此事的艰难,看见姬嘉树能下定决心,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有魄力,不愧是新的前秦国师。” “国师?”姬嘉树闻言呆住,“你说谁?” “说你啊,”慕容飞澜笑了笑,“抱月在昏迷前已经告诉我,她决定封你为前秦的新国师。” “我?” 姬嘉树整个人都僵住了,“我怎么配……” “国师配不配位是国君说了算,你不用担心那么多,”慕容飞澜淡淡道,“她决意要用你,你只要说你愿不愿意就可以。” 姬嘉树低下头,沉默了片刻。 “她如果能够信任我,我愿意。” 慕容飞澜静静望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少年,仿佛看见了十几年前另一群雄心勃勃的少年人。 他闭了闭眼睛,“祝你武运昌隆。” “相信你的成就将来会超过你的父亲。” 姬嘉树笑了笑,“我并不想和那个人比较。他是他,我是我。” 慕容飞澜微微睁大眼睛,笑了,“你说得对。” 虽然眼前这位少年比自己要小十岁,但慕容飞澜并没有在他面前摆长辈架子,平视着他的双眼,“那么前秦国师,我们先来讨论下怎么送抱月去中唐。” 这才是令人头痛的问题。 姬嘉树沉重地呼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向床上的嬴抱月,“她……会这么一直昏迷不醒吗?” 如果嬴抱月一直昏睡,就需要用马车将她带去中唐,那么路上耽搁的时间就会很长。 “不会。” 慕容飞澜低头看了一眼,“如果我现在离开,她应该立刻就会醒。” 姬嘉树闻言一怔,他顺着慕容飞澜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嬴抱月的手一直抓着慕容飞澜的衣角。 就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样。 慕容飞澜在心中长叹一声,幼年时颠沛流离的成长经历将她的身体改造成了这般没有安全感的模样。 即便身体伤痕累累,但只要察觉到危险,嬴抱月就会本能地立刻绷紧神经强逼自己保持清醒。 “嬴苏刚过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慕容飞澜道,“只有大司命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能睡着。” 姬嘉树愣住,“原来是你这样。” “她有没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在你身边睡着过?”慕容飞澜问道。 姬嘉树点点头,他不禁想起西岭雪山的那个夜晚,“那个晚上李稷也在。” “是吗?” 慕容飞澜垂下目光,神情有些复杂。 “按理说,你作为国师应该留在阿房宫稳定大局,但以稳妥见还是陪她一起去吧,至少送她到中唐。” 反正以姬嘉树的境界,一个人从中唐回阿房宫也不过半天不到的时间。 姬嘉树如释重负,他刚刚还在担心慕容飞澜不让他送人。 嬴抱月现在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心慌。 “抱月大概要在中唐待多久?” 慕容飞澜沉吟了片刻,“以她的伤势,至少要疗养半个月左右吧。” “半个月?” 姬嘉树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那……阿房宫内怎么办?” “要如何向朝臣解释呢?” 嬴抱月此时如果称病不朝,必然会在朝野内外引起轩然大波。但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她作为国君好几天不露面,这也搪塞不过去。 其实有个办法,就是让嬴珣作为郡王代理理政,但姬嘉树心知肚明,这是决不能碰的法子。 “我有个办法,”慕容飞澜笑了笑。 “让抱月御驾亲征。”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加入 “亲征?” 姬嘉树闻言傻眼,片刻后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假的?” 让嬴抱月假借御驾亲征的由头带人离开阿房宫,离开前秦后她到底去了哪里,可操纵的范围可就大了。 “没错。” 慕容飞澜笑起来,“东吴王赵暮人已经御驾亲征,目前正在永夜长城逗留。有这个先例,文武百官也不能说什么。” 永夜长城的局势放在那里,嬴抱月去那边视察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至于国内,就先由国师监国,”慕容飞澜道,“你明面上不要跟着君王出城,私下汇合。送完抱月到中唐后,就立即赶回来。” “我明白了,”姬嘉树点头,神情凝重,“就这么办。” “不过,出征的时候怎么办?” 既然他明面上不能跟着嬴抱月,那嬴抱月出城的时候,身边又由何人护送呢? 姬嘉树和慕容飞澜面对面站着沉默了。 两人心中都有一个人选,偏偏那个人选已经消失了。 “我去找归辰吧,”姬嘉树叹了口气,走到书房门口。 他刚一打开门,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正站在门外。 看见这个人影,慕容飞澜和姬嘉树同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你是……” …… …… 六月,中唐。 马车声辘辘,姬嘉树掀开车帘,看着外面一片鸟语花香的景象,不禁心中赞叹。 在北方颠沛流离了近半年,他不知有多久没有见过这般生机勃勃的美景。 窗外的风景已经完全远离了北方的萧瑟和沙漠的干燥,温婉又富丽,一派江南水乡的富庶。 只是呼湿润芬芳的空气,身体仿佛都松弛了下来。 如果马车里不是这个气氛的话,这的确算是一场还算轻松都旅行。 姬嘉树放下车帘,有些头大地回过头。 中唐的气候的确很温暖,他们此时所坐的马车内部也很豪华。只是马车内的温度却很冷,和车厢外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 一切都还得从此时坐在马车内的一个人说起。 这辆马车是他们进入中唐地界的时候坐上的,此时车内有五个人。嬴抱月躺在车内一张固定的床上正在昏睡,姚女官坐在榻边照顾她,慕容飞澜坐在床的另一边在看书。 而就在床脚的位置,端坐着一位长发飘飘的青衣男人。 这个人就是车厢内寒冷气流的来源。 青年在嬴抱月的床尾盘腿而坐,闭目入定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像一般。 然而祂身上的可怕存在感,让人无法将祂只当成雕像。 三天了。 和嬴抱月等人一起走南闯北的这一年里,姬嘉树坐过很多次马车,却从没有经历过这么寂静压抑的旅行。 但也不能怪车厢内的其他人不敢说话。 毕竟不是谁都有和青龙神一起共居一室的机会。 姬嘉树小心翼翼放下车帘,绕到床的另一边坐下,察看了一下嬴抱月的脸色。 嬴抱月睡得很沉,像是要把这一年都没睡够的觉都睡完一般。 姬嘉树看着她的模样,既心酸又有些安慰。 三天前在和慕容飞澜商量好将嬴抱月送到中唐的细节后,慕容飞澜将自己的衣角从嬴抱月手心抽出来,嬴抱月果然就醒了。 姬嘉树原本还以为嬴抱月会反抗去中唐的事,却没想到嬴抱月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乖乖按照慕容飞澜的安排行事。 最终一切都按照他们制定的计划顺利行事。嬴抱月假借御驾亲征的名头,带兵去视察永夜长城那边的情况,带着归家军和穆家军的部分人马离开了贵阳城。 离开贵阳三十里后,兵马由穆由归辰接应,他则和慕容飞澜带着嬴抱月姚女官沿小路离开。 在他们进入中唐地界之后,一切变得更加顺利。 基本上他们每到一个郡县,都会遇到提前来迎接他们的人。 “是前秦的客人吗?在下是松阳县丞门客,我家主人让我在此等待诸位。” “是前秦的客人吗?在下是淮阳县丞侍郎,我家主人让我在此等待远客。” “是前秦来的贵客吗?在下是渔阳王府黄门侍郎,我家主人让我在此迎接诸位。” …… 无论是食宿还是马车,一路上都被提前安排得井井有条,未卜先知到让姬嘉树觉得恐怖的地步。 他问过慕容飞澜是不是提前将他们的行踪告知了中唐这边,然而慕容飞澜只是摇摇头。 “我是发了一封信说我们要去,但具体的路线应该是宋斋自己推测出来的。” 只靠推测,就能做出这么妥善的安排吗? 这天下真的有这么聪明的人吗? 姬嘉树之前没有和宋斋打过交道,最多只是在宴会上远远地见过一面。越是靠近中唐,他对这个只有等阶七却被誉为战国六公子的人感到好奇。 总之,因为宋斋的手眼通天,他们这一路上基本上没有遇到任何困难。 嬴抱月从进入中唐后就开始精神不济,一直在昏睡,宋斋安排的马车可以急速飞驰却不颠簸,他们在宋斋安排的人帮助下一直畅通无阻地走官道,在研途驿站不断换马,明天就能到达中唐的都城了。 一路上都很顺利,除了…… 这个人的存在。 姬嘉树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瞥向端坐在床脚的“李稷”。 这位成员的加入,是他们路上唯一的意外。 三天前,就在他打开书房门之时,发现李稷居然贴着门就站着门口。 不,应该说是有着李稷模样的青龙神。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 谁也不知道祂什么时候来的,又站了多久。 从嬴抱月身上得知李稷身上发生了什么之后,姬嘉树还是第一次和这位面对面接触。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打了个照面,如果不是自己境界足够,姬嘉树觉得他能被吓得坐到地上。 “昭……李……青……” 姬嘉树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愣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 青衣男人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若是不习惯,还是像以往那样叫我即可。” 祂的声音和李稷时一模一样,却毫无温度,简直不像个活物一般。 姬嘉树后背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呆呆看着对方穿过他的面前,一路走到嬴抱月床前,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等等,您要做什么?” “你们要送她去中唐是吗?” 青衣男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我也去。”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江楼 对于已经被青龙神占据了身体的李稷,姬嘉树完全不知该如何和对方相处。 过去在和嬴抱月他们一起旅行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和神灵分身相处过,比如腾蛇神,在西岭雪山遇见的花璃甚至还有变成小孩子的应龙神,他都接触过。 刚开始相处的时候,姬嘉树也觉得很惶恐,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可青龙神不一样。 哪怕在八兽神之中,青龙神也是最为特别的一个。作为天阶四灵之首,青龙神可以说是神灵中的神灵,祂留下的传说太多,祂太强大也太神秘。 姬嘉树从未想过,有朝一会和这位传说中的古神离得这么近。 最令他无所适从的是,对方还顶着李稷的脸。 摘了面具的李稷的这张脸,同样令姬嘉树很不适应。 如果李稷还在,他觉得他应该会忍不住开口,“你还是把面具戴上吧。” 真的是很难让人形容的一张脸。 在昏暗的马车内,那张脸简直如一轮明月一般,灼灼照亮了车厢的一角,令人无法忽视。 真的是神一般漂亮的一张脸,美得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不过现在也的确不是个人了。 察觉到了视线,端坐如一尊雕像的男人睁开双眼,漆黑的瞳仁看过来,“怎么了?” 姬嘉树内心抖了一抖,立即低头看书,“没事。” 他总不能和这位说希望祂戴张面具吧? 青衣男人闭上双眼,继续打坐,仿佛天地万物都与他无关。 姬嘉树听见身边传来一声轻笑,抬头看去,只见慕容飞澜的视线从书页上移开,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你笑什么?”姬嘉树恼火。 这两天他渐渐和慕容飞澜混熟了,说话也随便了起来。 “没什么,”慕容飞澜笑着将视线转回书页上,“你俩这相处方式,挺有意思的。” “那您和他去聊聊呢?” 姬嘉树露出一个微笑,“麻烦问问他为什么要一起来中唐。” 慕容飞澜耸肩,“我可不敢问。” “问了恐怕也不会和我说。” 三天前,当青龙神提出要和他们一起送嬴抱月去中唐的时候,他和姬嘉树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反对。 他虽然擅长揣测人心,可并不擅长猜神灵的心思。 毕竟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在没有遇见嬴抱月之前,慕容飞澜对于八兽神的印象都是天上的庞然大物。也就在遇见嬴抱月后,他才发现神灵原来也会从天上下来。 只不过…… 慕容飞澜目光掠过坐在床尾的青衣男人,眼中浮现出敬畏之情。 作为一名高阶修行者,有一件事必须时刻铭记在心。 那就是不管神灵的模样有多么像人,永远不能忘记祂们的位格要远高于你。 和神灵相处某种意义上与和猛兽相处时是相通的。不管对方表现得有多通人性多么友善,都决不能忘记对方是动动手指就能要你性命的存在。 人是人,神是神。 青龙神虽然在过往的传说中都被描述得善良又正派,但那毕竟只是传说。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青龙神。 没有人真正了解这位神灵,也没有人敢说自己了解神灵的想法。哪怕是所谓的神子,也只能算是八兽神的奴仆而已。 在这座马车,青龙神真正不会动的人,大概就只有嬴抱月一人而已。 慕容飞澜并不敢多加揣度那位存在,他收回目光,望向沉睡中的嬴抱月。 嬴抱月在清醒的时候,对待这位青龙神的态度也是尊敬而又疏离的,和对待腾蛇神时完全不一样。 青龙神提出要和他们一起去中唐,她也什么都没说,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 对于这位神秘的青衣男子……姑且称他是人吧。 比起“他”的真实身份,慕容飞澜更在意的是嬴抱月对待此人的态度。 说实话这两人在一起时给他的感觉,真的相当微妙。 这三天来,青龙神在马车中大部分的时间都这样一直盘坐在嬴抱月的床脚一动不动。 但当嬴抱月短暂苏醒的时候,他又会消失在车门外,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等到嬴抱月再次睡着后,他又会悄无声息的回来,继续打坐。 慕容飞澜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有种不够用的感觉。 如果真如嬴抱月所说,李稷身为人的部分已经彻底消失,此时占据李稷身体的是青龙神,那么该如何解释青龙神这诡异的行为? 作为神灵,既然已经取回了自己的力量,那么祂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回到东吴,守护自己的国家么? 跟着他们来中唐到底想干什么? 但如果说李稷没有消失,此人的一举一动又和李稷并不相同,那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威严和冷酷不是假的。 慕容飞澜叹了口气,既然想不通,他也不准备去想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见到一位远比他更聪明的人。 他想不明白的事,就交给宋斋去想吧。 …… …… 中唐的马车比姬嘉树一行人预估的速度还要快,就在夜幕降临的时刻,一座繁华的都城出现在了道路的前方。 “诸位客人,那就是我们中唐的都城,衡阳城。” 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姬嘉树伸手揭开车帘。 难以想象的热闹景象远远地映入眼帘。 中唐都城的城门远没有南楚和前秦那般高大,简直像是没有城门一般,到处都是摊贩和货车,灯火通明,看得出商业极为发达。 衡阳城凭江而建,有山有水,秀丽温婉。 车夫拿出一面金牌,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城,停在江边一栋极为风雅的高楼边。 借着一盏盏挂在江边的灯笼的光芒,姬嘉树看见楼上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风雨楼。” 中唐风雨楼。 姬嘉树心中一凛,这是在姬家的情报网中受重视程度不下于北寒阁的一个地方。 这里就是中唐王宋德明名满天下的弟弟,渔阳王宋斋所执掌的风雨楼了。 “诸位贵客,我们主人等待多时了。” 马车在风雨楼前停下,一位模样精干的管家带着五名打扮得十分利索的伙计站在门口,满面笑容。 “请进。”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娘家 姬嘉树以前只是有所耳闻,进入风雨楼内部之后,他才真正领会到什么叫江南烟花之地的富庶。 风雨楼外部看上去和山海居与流云楼都差不多,一进入内部,姬嘉树才发现别有洞天。 外部是酒楼,但内里完全就是宋斋的王府。极大的一个园子临山而建,亭台楼阁弯弯绕绕犹如迷宫一般,草木繁茂,明明身处闹市之中却有着隐居深山的悠然与静谧。 嬴抱月依然昏迷不醒,但渔阳王府的管家提前为嬴抱月准备了软轿,一切准备都十分妥帖。 姬嘉树等人跟在软轿的后面一路走进去,有种进入独属于风雨楼主人的王国的感觉。 他现在能够明白,为什么当年林书白两次生产都会选择在中唐这个地方。 这是独属于琼华君宋斋的地盘,也是世上最坚实隐蔽的堡垒。 如果是陌生人进入没有人引路,不管多高阶的修行者,都一定会迷路。 姬嘉树打量着这个既隐蔽又绿意盎然的地方。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真的很适合金屋藏娇。 不知道上了多少台阶,转过了多少弯,一个小小的院落出现在众人眼前。 院子所有的屋子都是竹子搭建,雅致非常,非常像江南巨富之家的闺秀会居住的地方。 “这里是我们主人给抱月小姐准备的房间,旁边也有各位落脚的地方,”管家露出一个微笑,“房间已经布置好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只要敲击床头的玉磬,就会有人把东西送来。” “我们主人还在会客,请诸位先歇歇脚,他一会就会过来。” 抬轿的伙计放下软轿,从院内走出几位同样干净利落的侍女,将嬴抱月安顿到室内睡下后,就又懂礼地退下了。 姬嘉树发现这栋风雨楼内的下人也都与众不同。每个人都像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干活利落却毫不多言,眼睛也绝不四处乱看。 服侍的侍女们退下后,整个房间内又再次恢复了在马车内的状态。 还好宋斋给嬴抱月准备的房间里,除了闺阁小姐用的东西还有好几个书架,让他们这几个大男人不至于无事可干。姬嘉树走上前翻了翻,书架堆满了珍贵的草药和武学典籍,每一都像是精心挑选过。 “这个房间……” 姬嘉树的目光扫过房间内奢华却又低调舒适符合嬴抱月喜欢的陈设,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算中唐财力惊人,这么些奇珍异宝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准备好的。 难道宋斋从很久以前就安排好了这个住处,只等着嬴抱月回来吗? “就像养女儿一样,对不对?” 慕容飞澜走到他旁边耸了耸肩,“真是宠的没边了。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明明这丫头这一年来一次都没想着要回来。” 姬嘉树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床上传来动静,一直昏睡着的嬴抱月咳了几声,睁开了双眼。 “殿下,你醒了!”姚女官惊喜地开口。 姬嘉树回过头,果不其然之前坐在床尾打坐的青龙神睁开双眼,朝床上淡淡扫了一眼,走出了房门。 “我这是在……” 嬴抱月捂着脑袋,缓缓坐起身,看见身边陌生的环境,眼中浮现出疑问。 姬嘉树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嬴抱月怎么会睡得这么熟?之前和她一起旅行的时候,不管受伤再重看上去睡得再沉,她都会保持一丝清醒,对周围环境的变化保持警惕。 嬴抱月从未像现在这样,仿佛全然放下了警戒睡得完全失去了意识。 哪怕有慕容飞澜和他在身边,但身体的本能按理说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的。嬴抱月不可能那么容易改掉自己睡觉的习惯。 难道是她的身体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吗? 又或者,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改变了嬴抱月的身体呢? 姬嘉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看向青龙神离去的方向。 嬴抱月每次醒的时候这人就会离开,在她睡着后再回来,坐在她的床尾一动不动。 之前姬嘉树以为只是青龙神不愿和清醒的嬴抱月碰面,可现在这种情况…… 难道说是青龙神做了什么吗? “李稷”在的时候,嬴抱月似乎总是睡得格外的沉。 姬嘉树思绪正在纷乱,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风雨楼的下人们都是练家子,境界虽不说绝顶但都不低,走起路来都轻手轻脚。姬嘉树一下子就听见门外之人脚步粗重,是个低阶修行者。 这是…… 姬嘉树还没反应过,一位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走进了房间。 姬嘉树曾经在宴会上远远见过宋斋一次,当时就记得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风姿俊朗,胖胖的模样哪怕穿着祭服也只像个商人,令年幼的他感到十分失望。 可这一次见面,姬嘉树才明白是他小时候眼光太浅薄。 宋斋大概是刚从宫里上赶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身体依然是那样圆润,胖胖的肚子上镶嵌着宝石的腰带绷得紧紧的。 但是人在举手投足间的风姿与身材无关。 渔阳王宋斋站在门口,一双明亮的黑眸含笑朝坐在床上的嬴抱月看过来。 “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 刚睡醒的嬴抱月还有点懵,可是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她恍惚的眼神一下子就凝住了。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很多无言的东西在他们之间流淌。 姬嘉树左右回头看着两人的眼神交流。 他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看嬴抱月的眼神里,看到了“慈爱”这种情绪。 无论是他的父亲姬墨还是曾经的北魏国师许沧海,他们看嬴抱月时候,眼神远比宋斋复杂冰冷许多。既像是看着一个敌人,又像是看一个替身,他们仿佛总是在透过嬴抱月在注视着另外一个人。 唯有宋斋站在那里,眼里真真切切地只映衬出嬴抱月一人,目光的暖意就如同中唐的气候一般,如潮水般包裹而来。 姬嘉树想起慕容飞澜那句“简直就像是在养女儿一样”,顿时恍然大悟。 宋斋大概真的把嬴抱月当女儿来看。 “好久不见,”嬴抱月注视着宋斋的双眼,抓紧了被子,“你还好吗?” “我很好,”宋斋笑了笑,“只是你看上去不太好。” 嬴抱月苦笑,摸摸身上的被子,“要是好的话,我也不会被人送到这儿来。” “那倒是。” 宋斋走到嬴抱月床边,伸手搭上她的脉门。 片刻后,他笑了笑,“我先确认一件事。” “小阿月,你不会怀孕了吧?”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看病 宋斋这句话简直像是给屋子里丢了一个炸雷,所有人都猛地呆住。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宋斋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嬴抱月手起刀落,一个枕头直直的砸在中唐除了国君之外最尊贵的渔阳王头上。 即便宋斋为嬴抱月挑选的枕头是中唐材质最为柔软的羽毛枕头,但嬴抱月的手劲依然不可小觑。枕头正中宋斋的脸颊,羽毛漫天飞舞,胖墩墩的男人后退几步,险些坐到地板上。 “王爷!” 姬嘉树听见屋顶上传来几声紧张的叫声,在出声前他甚至没感觉到这些人的气息。他顿时明白宋斋身边应该是一直有暗卫在保护,且每个人都身手不凡。 但比起这个,他更震惊于嬴抱月的反应。 嬴抱月之前不管受到什么诋毁和说辞都喜怒不形于色,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嬴抱月这么像小女孩一样使性子发脾气的一幕,觉得既新鲜又惊讶。 “没事,没事,你们退下。” 宋斋拍拍身上的羽毛,笑呵呵地摆手,那群人的气息这才消失。 “你啊,”宋斋拎起地上的枕头重新垫到嬴抱月的背后,“生病了怎么手劲还那么大。” 嬴抱月白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我可没动用真元,不然你现在已经飞出去了。” “我又没说什么,你闹这么大脾气,”宋斋掖了掖嬴抱月的被子,“我不就是确认一下嘛。” 嬴抱月瞥了一眼身边人各种精彩的脸色,深吸一口气,“我没做过任何会导致怀孕的事,你说出这种令人误会的话,我不砸你砸谁?” “我怎么知道你做没做过,”宋斋摊手,“你真以为我什么都知道啊?” “你的脉象乱成这样,比你师父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还乱,我会这么猜测也没办法。” 天阶修行者的脉象与普通人本来不同,喜脉会掺杂在混乱的脉象里,难以诊出。 “我会这么猜,不还是因为你师父每次遇难来找我的时候,都是已经怀了嘛。” 嬴抱月顿时语塞,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宋斋这话……倒也没说错。 林书白个性要强,带着她漂泊四方的时候哪怕再落魄也不会向人求助。 只有唯一的两次,林书白曾经向同一个男人求助过。 一次是怀姬清远的时候,一次是怀姬安歌的时候。 尤其是怀姬安歌的时候,林书白已经是嬴帝身边的得力干将,但她依然不放心在秦国生孩子,还是带着她来到了中唐,请求宋斋的庇护。 某种意义上,风雨楼简直像是她师父专门用来生孩子和坐月子的地方。 所以宋斋会这么误会,倒也是合理的…… “师父每次过来是来生孩子的,我不是,”嬴抱月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很清楚我没有怀孕。” “你确定?” 宋斋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意有所指,“你的身体里……”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姬嘉树等人,似乎在顾忌着什么。 姬嘉树心中一紧。 “你说就是了,”嬴抱月平静道,“他们可以信任。” “你的身体里,似乎有不属于你的东西,”宋斋静静打量着嬴抱月,“你心里有数吗?” 嬴抱月点点头,吐出一口气,“很早就是这样了。” “如果我有了孩子,不会这样,”嬴抱月抬头直视着宋斋的眼睛,“它会真正成为我的一部分。” “那就好,我明白了,”宋斋松了口气,似乎也放心了许多。 他伸手摸了摸嬴抱月的头顶,“的确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 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他也会保护好她,尽量让他的小女孩不受到更大的伤害。 姬嘉树在一边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大概明白嬴抱月不是真的有孕,只是一场误会,也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心跳都吓得险些停止。 如果不是怀孕,这段时间嬴抱月的嗜睡又该如何解释? “既然不是怀孕,就好好调理身体,”宋斋重新在嬴抱月床边坐下,细细为她把脉,片刻后目光变得极为严肃,狠狠看了嬴抱月几眼。 姬嘉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想要责怪但又难以开口的复杂感情。 宋斋深吸一口气,最终只一字一顿说了一句话。 “你太胡闹了。” 素来嘴硬的嬴抱月第一次紧张地攥紧了手指,低下头,“抱歉。”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宋斋站起身,“只能说幸亏你现在没有怀孕。” “你这身体我也没有办法,你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去山里找华严了,”宋斋道,”那家伙太难找了,不过知道你来了,大概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出来了。“ “华严?”姬嘉树愣了愣,“是……” “是这丫头师父的一位老朋友,”宋斋看了他一眼,“姬清远和姬安歌算是他和抱月一起接生的。” 姬清远明白了,看来大概是一位隐世的神医。 嬴抱月苦笑,“麻烦了。” “医者不自医,”宋斋叹了口气,“这时候也只能找他了。” 林抱月本身的医术已经能算当世第一,所以她很擅长用自己的医术把自己的身体逼迫到极限。她生病的时候,只能找和她在医术上势均力敌的人来帮她。 这可实在不容易,只能说好在有那么一个人。 “会用到的药材我都备好了,”宋斋看了嬴抱月一眼,“你要给自己先开点汤药喝喝吗?” 嬴抱月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既然他希望我多睡一会儿,我就先睡吧。” 什么意思? 姬嘉树在一边听得一惊,他是谁? 难道说是……青龙神? “好,我明白了。” 宋斋看着嬴抱月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咽下了。 “宋斋?”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要问我,我也有很多事想要问你,”宋斋不容分说道,“但一切都等华严给你瞧过病再说。” “另外……”宋斋的目光转到姬嘉树身上,“这位大概也需要看看病了。” “什么?” 姬嘉树没想到火还会烧到自己身上。 嬴抱月看向姬嘉树,目光也严肃起来,“你说得对,我来吧,嘉树你……” 宋斋制止了嬴抱月起身的动作,“你不要再耗心神了,风雨楼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春华君,跟我来。”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天机 姬嘉树跟着宋斋来到旁边的一座小楼,跟着进了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 他注意到这个屋子里虽然堆满了书籍,却都是一些地方县志、戏本传奇这样消遣用的书。屋内的布置十分悠闲松弛,书桌边的椅背上还搭着宋斋的常服。 看得出来,这里并不是宋斋平时用来处理公事的书房,应该是用来消遣放松的地方。 姬嘉树注意到书桌边有个和屋内摆设格格不入的东西,是个煎药的小炭炉,上面摆着药罐和扇子。 这些器具像是许久未用了一般,虽然似乎常有人打扫,但也蒙上了细细灰尘。 宋斋注意到了姬嘉树的目光,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 姬嘉树有些尴尬,只能主动开口,“这里是……” “你大概已经猜到了吧,”宋斋笑了笑,弯腰从书桌下的抽屉里摸出一个小匣子,“抱月现在住的地方是书白当年用来坐月子的地方。” “书白来的时候我会住在旁边这个小院,”宋斋看了一眼书桌边的小碳炉,“有时候她夜里要吃补药,我会给她煎一点。” 按理说大司命上一次有孕至少也是十几年前的时候,可这间屋子却还像是时常有人来住的模样。 姬嘉树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长辈们之间的关系,知道的越多越奇怪,不管怎么评价都觉得冒犯。 毕竟大司命和他父亲是那种关系。 林书白在中唐的时候怀的还是他父亲的孩子…… 救命…… 想起这一点姬嘉树就觉得更怪了,尴尬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哈哈,”宋斋笑了出来,“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这么照顾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的女人,很奇怪吧?” “不不不,”姬嘉树尴尬地摇头,“晚辈……晚辈……” “没事,我并不介意别人的看法,”宋斋依然是笑呵呵的模样,“况且你又没有恶意。” “你长大了,”宋斋上下打量着姬嘉树,“变了很多,又有很多地方没有变。” 和当年那个跟在姬墨身后的沉默的小男孩比起来,眼前的少年变得沉稳坚毅了很多,脸上和手脚上都有着风沙留下的痕迹。 唯独他的眼神,依然正直又清澈,像是宝石一般任由时光打磨却不改初心,只会愈发焕发出光彩。 “你和你父亲,还真的不像,”宋斋托腮沉吟道,“是负负得正了吗?” 姬嘉树睁大眼睛,刚想问这句话什么意思,却没想到宋斋眼露歉意,“抱歉,我刚刚失言了。” “实在是不该在子女面前评价他们父母。” 好吧,看来不是什么好话。 姬嘉树有些尴尬,但也十分好奇,“您认识我父亲很久了吗?” “是很久了,但我和他并不相熟,”宋斋笑了笑,“我只是通过书白和他间接的认识,其他只算是公事上的关系。” 果然。 姬嘉树终于明白为什么宋斋提起他父亲的时候,和其他长辈给他的感觉不同。 因为宋斋是一个旁观者。 不像是林挽弓或是许沧海那样和他父亲有着很深的过节。姬嘉树几乎不敢在这两人面前提起他的父亲。 可宋斋不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境界比较低的缘故,宋斋给人感觉非常的和蔼可亲,仿佛什么都可以和他开口。 姬嘉树心里清楚,宋斋绝不像是他外表这般人畜无害。作为一个极致的聪明人,他懂得如何让谈话的对方放下戒备,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他套出心里的秘密。 但姬嘉树还是忍不住开口。 “前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比起治病,宋斋更像是想和他单独聊聊。 宋斋有些意外,他低头从手中的匣子里拿出一颗药丸,“吃吧。对你身体有好处。” 姬嘉树看了一眼他手中乌黑的药丸,犹豫了片刻,吞吃入腹。 药丸在腹内化开,他顿时感受到丹田内腾起一股暖流。姬嘉树立刻闭目调息运气,之前一直隐隐作痛的经脉和骨骼都被暖流所滋养了一遍,四肢百骸都松快了许多。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露出惊喜之色。 宋斋笑了,“你倒是一点不害怕我给你的是毒药。” 虽然是后知后觉,但姬嘉树已经明白这是极为稀罕的灵药,不知道用了多少珍惜药材。 “您要是想害我,有更多的手段,”他笑了笑,“抱月相信你,而我相信抱月。” “你这小子真是敞亮,”宋斋伸手搭上姬嘉树的脉门,“你身体的虚耗并没有抱月那么严重,只是最近一两个月过于勉强了,明天再让华严给你施针通一通经脉就好。” “那抱月她……” “她素来会勉强自己,”宋斋叹了口气,“她这具身体不如原来那般强健,只能说幸亏有那异物在,不然恐怕早就倒在半路了。” “异物?” 姬嘉树一惊,“您说什么?” “你不知道么?”宋斋微微挑眉,“看来是她和昭华君之间的秘密。” “我猜,那大概是青龙神神魂的一部分。” “青龙神的神魂?”姬嘉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那是……” “神灵的神魂也会分裂的吗?” “之前我以为神灵里的先例只有腾蛇,”宋斋道,“却没想到,原来青龙神才是最早的一个。只是……” “只是什么?”姬嘉树紧张起来。 “腾蛇被夺走翅膀,大概是云中君捣的鬼,禅院有分裂神魂的邪术,”宋斋目光深邃起来,“可青龙神的神魂,又是谁分割的呢?” “不是少司命吗?”姬嘉树内心有些战战兢兢。 “抱月我很了解她,她不会这么做。” 宋斋眯起眼睛,虽然林抱月没有和他明确说过,但他已经推测出她是如何封印的青龙神。 “她即便会封印神灵,也绝不会分离神灵的神魂。” 撕裂一个生灵的灵魂是件极为残忍的事。林抱月当年即便想要保全李稷的性命,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也绝不会伤害神灵的。 所以嬴抱月体内所拥有的青龙的神魂,又是谁撕裂的呢? 宋斋看了姬嘉树一眼,姬嘉树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 “难道说是……” 他刚想开口,却发现宋斋的脸色骤然变了。 宋斋抬起一只手,朝姬嘉树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看向门口,“看来我们有客人来了。” 一阵风吹来,大门猛地打开。 姬嘉树一个激灵回过头,只见一个熟悉的青衣身影站在门边。 “李稷”站在门外,正静静看着他们。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泄露 看到李稷模样的青龙神就站在门口,姬嘉树无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的青龙神远比他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更为恐怖,更具有神灵的威圧感。 仿佛对方弹指一挥,他和宋斋就会化为灰烬。 姬嘉树被陌生的恐惧感笼罩,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宋斋要镇定许多,他向青龙神行了个礼,“初次见面,该如何称呼您比较好?” 青衣男子走进书房,身后的大门自动合上,“李稷。” 姬嘉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能开口。 宋斋点头,但显然他也觉得这么叫不合适,只是尊敬地开口,“阁下深夜前来,有何事?” “我听见你们似乎在窥探不该去窥探的事,”青衣男子淡淡道,“人不要那么有好奇心。” 宋斋沉默片刻,笑了笑,看向姬嘉树,“夜深了,春华君应该也累了。我给你们安排了住处,先回到抱月身边休息吧。” 姬嘉树知道对方这是想支开自己了,但以他们两人之间境界的差距,他把只有等阶七的宋斋单独留在这里真的合适吗? “放心,”宋斋看了一眼屋顶,意有所指,“本王到底是这个地方的主人,不会有事的。” 那倒是…… 姬嘉树松了口气,走出了书房。 大门在他身后紧闭,咔嚓一声,姬嘉树一人站在夜色里再次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身后紧闭的房门,心中忐忑。 宋斋还是第一个在李稷的身体完全被青龙神占据后敢于和对方交谈的人。 两人今夜,又会谈些什么呢? …… …… 目送姬嘉树离开,宋斋看向站在桌边自来熟地翻着他的藏书的青衣男人。 他也算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人了,可看见这样奇异的存在,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眼神。 这时青衣男人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你的胆子很大。” “毕竟活到这个岁数了,”宋斋苦笑一声,“您想杀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既然如此,那我害怕也没用。” 不管他有多少护卫藏在暗处,都于事无补。 他刚刚和姬嘉树说得信心满满,可事实上对于神灵而言,世俗的那些规则根本没用。 如果青龙神真的暴怒,整栋风雨楼都能被夷为平地。 青衣男人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犹如这个地方真正的主人,身上泛起的威圧感顿时令宋斋的腿软下来,险些跪倒地上。 宋斋扶住桌边,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 察觉到对方气息的变化,他顿时明白原来在姬嘉树面前,此人一直有所收敛。 所以说……不光嬴抱月是这位在乎的人,姬嘉树也是? 是了,姬嘉树和李稷一起旅行了很久,两人之间也是有情分在的,不像是他只是个陌生人。 难道说这位的心里,依然残存着李稷的记忆? 宋斋还想往下想,下一刻他身上的压力骤然加重,他双腿支撑不住,扶着桌角跪倒在了桌边。 “嚯……” 宋斋费力地抓着桌角,用衣袖擦着脸上的冷汗,虽然模样狼狈,但他的举止气度依然得体,“阁下还请手下留情,小王这个境界,肉体脆弱得很,禁不起几番折腾。” 青衣男人瞥了他一眼,“你的确很弱。” “虽然肉体脆弱,但头脑太聪明了。” 青龙神弯下腰,将脸靠近宋斋。 他纯黑色的瞳仁犹如一泓深潭,里面倒映出汗流浃背的男人的身影。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句话,叫慧极易折?” 勘破天机之人,往往都容易夭折,不会长命。 “小王有听说过,”宋斋气喘吁吁地开口,但下一刻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抬头和青龙神的眼睛四目相对,“慧极易折的下面,还有一句话,您又是否明白呢?” “叫情深不寿。” 慧极易折,情深不寿。 “阁下即便是神灵,似乎也无法摆脱这一关。” 青衣男子的瞳孔有一瞬的收缩,犹如蛇类动物的竖瞳瞬间亮起。 他猛地直起身,右手咔嚓一声,掰断了桌角。 与此同时,宋斋身上的压力陡然一松,他猛地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气。 “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青衣男子扭过头,冷冷看向地上软成一滩烂泥的胖男人。 如果祂想杀他,刚刚这句冒犯的话就足够宋斋这个男人死一万次了。 “这么看来,小王真是命大,”宋斋擦着额角的冷汗,“窥探了天机还能活下来的人,我不会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吧?”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是在赌。 如果这样青龙神都不会杀他,那他之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说话。 青衣男人懒得睬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冷淡的语气里居然有了叹息的味道,“嬴抱月的身边,难道全都是疯子吗?” 这个原本他以为最理智的人,居然都和他赌起命来。 “物以类聚,”宋斋笑呵呵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在小王如此诚心的份上,龙神大人可否透露点天机?” 青衣男人眉头微皱,“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抱月身体里的青龙神的神魂,是您自己撕裂的,对吗?”宋斋紧紧盯住青龙神的双眼,“是您自己把自己的神魂放到了她的身体里的,对吗?” 青衣男人攥紧了手指,冷冷地望着他不说话。 沉默就是一种肯定。 宋斋猛地坐回地上,冷汗汗透了脊梁。 果然如此。 哪怕虚弱到失去了本体,当年青龙神也不可能毫无反抗地被封印。将自己的神魂放到林抱月体内,这正是一种反抗方式。 林抱月当年应该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体内混入了青龙神的神魂。 且到了这一世,哪怕夺舍之后这部分的神魂依然在嬴抱月体内,证明这部分神魂不是进入了林抱月的肉体,而是渗入了她的魂魄之中。 这一部分的神魂,就是青龙神埋在嬴抱月魂魄里的剧毒。 只要祂有那个意思,祂随时都能要了嬴抱月的命。 可为什么,祂没有杀她呢? 面对于一个妄图封印神灵的大不敬的凡人,青龙神为什么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她做出任何的惩罚? 甚至反而一次又一次地救了她的命。 宋斋心中忽然泛起一个想法,将他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会是……” 青衣男人盯住他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宋斋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怔怔望着眼前顶着人类外表的神灵。 “当年不会是……您先遇见她的吧?”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折磨 青衣男子沉默地注视着宋斋的双眼,屋子里安静的可怕。 一声裂响,宋斋猛地回头。 原来是窗棱上支撑着窗沿的木栓断了,木窗啪嗒一声砸了下来。 他起身走到窗边关好窗子,望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夜,笑了笑,“看来是要下雨了。” 青衣男子注视着他的背影,黑眸深沉得仿佛腾起大雾,“你这家伙,真的是个人吗?” 简直聪明得不像人。 “在下的确是个肉体凡胎,”宋斋低头拍了拍自己胖胖的肚子,无奈苦笑,“大概是因为我境界低微,才能活到现在吧。” 当年太祖皇帝创立修行等阶的时候,曾说越是高阶的修行者越能长生,可事实上呢? 八人神里真正得到善终的,屈指可数。 林书白和林抱月英年早逝,许沧海散尽功力,东方仪退境,山鬼不能下山,云中君变成那个鬼样子。 “天道的确公平,”青衣男子深深注视宋斋的眼睛,“你这样的人,心思太多,无法登上高峰。” “我明白,”宋斋微笑,“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人能够平安喜乐。” 就像姬嘉树对他的行为感到惊讶一样,很少有人能理解他的行事风格。 可他就是如此。 他不想要王位,不想成为国师,不想成为高阶修行者。 林书白喜欢什么人,愿意给什么样的男人生孩子那是她的事。他敬佩她的为人,怜惜她的境遇,生育对女人而言本就不公平,所以他愿意竭尽所能在她脆弱的时候保护她。 林抱月无父无母,从小被人追杀,这片大陆对她并不公平,但她却愿意竭尽所能保护这个世界。 她们保护这个世界,而他选择保护她们。 青衣男人望着宋斋,哑口无言。 “像你这样的修行者,倒是罕见。” 修行者本来就是掠夺资源只为了提升自己境界的存在,弱肉强食自私自利才是本能。 “那我倒是认识挺多这样的人,”宋斋笑了笑。 他没有给青龙神转移话题的机会,目光锐利起来,追问道,“您既然没有否认,是否证明我刚刚的猜想是真的?“ 宋斋原本以为嬴抱月最早是和李稷相识于九年前,而她封印青龙神的时候,青龙神的魂魄在李稷的体内尚属于沉睡的状态。 不然嬴抱月不可能察觉不到李稷体内还有另一个魂魄存在。 可现在看来,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很可能嬴抱月封印青龙神的时候,祂就已经苏醒了。 甚至…… 宋斋心中有些战栗,甚至有可能青龙神苏醒的时间要早于嬴抱月和小李稷相识之前。 九年前,他是为数不多的了解云雾森林两人相遇之事的人。 当初在林书白震惊地发现林抱月牺牲自身一半的功力去救了一个陌生少年后,而这名少年体内居然有青龙神后,曾专门来中唐和他商量过这件事。 毕竟这场际遇实在是太过离奇,连见多识广的大司命都难免六神无主。 “你知道多少?” 青衣男人目光愈发危险,冷冷望着宋斋的眼睛,“林书白和你说过些什么?” “书白她只是担心抱月,”宋斋坦陈道,“她觉得李稷的出现并不是一场意外,这个孩子会伤害到她。” 这是个委婉的说法,准确的说,是可能会害死她。 宋斋很能理解林书白的担忧。 一个孤身一人没有境界的小男孩居然能跑进云雾森林,还刚好在遇害前遇到林抱月,初次见面就让林抱月不惜牺牲自己一半的境界去救他…… 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高阶修行者,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阴谋。 按照姬嘉树所转述的云中君所说的话,这似乎的确是禅院所设计的一场阴谋。 但宋斋不觉得此事有那么简单。 云中君虽然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可宋斋并不认为他具备这么大的能量,能把青龙神都当作棋子用。 如果说从始至终青龙神的魂魄在李稷的体内都并未沉睡,那么小李稷和林抱月的那场相遇,是否会是青龙神主导的? 当年青龙神陨灭的时候,林抱月才十岁左右,她年纪太小不太可能和天之四灵有过直接接触。但作为天生等阶最高的修行者,青龙神应该知道她的存在。 更有甚者……他们也许在战场上互相见过对方。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青龙神比当年的小李稷要更早认识抱月呢? 面对宋斋的提问,青衣男子再次陷入沉默。 他发现即便对方在自己的威压下浑身颤抖,却依然锲而不舍地盯着自己的眼睛,似乎不问出答案决不罢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冷冷道,“你又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真不怕我杀了你吗?” 宋斋对于这个问题的执着,已经不是好奇,简直到了不要命的程度。 “心病还需心药医,”宋斋叹息道,“抱月之所以会变得如此虚弱,并非只是因为她这一路过于虚耗身体所致。” “您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吧?” 宋斋凝视着青龙神的眼睛,“这一路上您通过抱月体内的青龙神魂,强迫她一直沉睡,可否有治好她的虚弱?” 青衣男子攥紧袖子下的拳头,目光沉沉盯着宋斋不说话。 果然,宋斋心里的一个猜想又得到了验证。 姬嘉树所说的嬴抱月路上越睡越沉甚至很难清醒这件事,的确是青龙神动的手脚。 “她的肉体已经休息了足够久,但依然没能完全恢复,”宋斋深吸一口气,“一开始是您让她沉睡的没错,但后面您应该也意识到了,她自己也逐渐不想醒来了吧?” 青衣男子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猛地抬头望着宋斋。 “看来我又猜对了。” 宋斋苦笑了一下,以嬴抱月的个性,如果她真的想清醒,哪怕是神灵强迫她睡,她也会挣扎着醒来。 嬴抱月会突然病得如此之重,是精神层面上出了问题。 她并非脆弱到无法接受同伴的死亡,而是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 嬴抱月不想苏醒。因为她一醒来,不仅要面对爱人的离世,还要面对一个和自己心爱之人有着相同面貌,却并非自己所爱之人的人。 这太可怕了。 简直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偏偏青龙神刚刚还让他和姬嘉树叫祂李稷,听得宋斋头皮发麻。 “在下赌上这条命也要问出个答案来,”宋斋直视神灵的双眼,无比认真地问道,“李稷身为人的魂魄,是否已经彻底消失了?他是否还能回来?” 宋斋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如果嬴抱月所认识的李稷真的不在了,那么青龙神必须从嬴抱月身边离开,并永远不与她相见。 否则这是在加重她的痛苦,让她的心永远不得安宁。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开解 “赌上性命也要问?你以为你是谁?” 一阵寒风吹过两人之间,桌上的烛台猛地熄灭。整个书房都陷入黑暗,只剩下透过纸窗的淡淡月光。 黑暗中,唯有“李稷”的双眼明亮异常,就像湖面上倒映的明月。 宋斋有种自己像被大型猛兽注视着的感觉,毛骨悚然。 “如果我说嬴抱月认识的那个李稷再也不会回来了,又如何?” 青衣男子面无表情道,“让我离她远一点吗?” 宋斋心里咯噔一声,他的想法居然完全被神灵看穿了。 “小王不敢,”宋斋苦笑,“也没人有那个本事。” 青龙神自己不离开,普天之下哪个存在有那个本事让祂离开? “抱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把她当作女儿一样看待,”宋斋叹了口气,目光陈恳,“为人父母,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得轻松一点。” “李稷能回来,她就能活得轻松了?”青衣男子攥紧手指,目光从宋斋身上扫过,冷冷道,“你不觉得他们俩并不合适吗?” 等等…… 这位龙神大人到底想表达什么?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这是在吃哪门子的醋啊? 老天爷,不会吧…… 宋斋借着月光窥着对方的表情,心中想法愈发诡异起来。 “要说合不合适,那的确不合适,”宋斋一半试探一半真心地开口,“这孩子身份复杂,家世也复杂,又被禅院那边觊觎。赵暮人大概是不会让他认祖归宗的,那他就只是东方仪的义子。” “抱月既然已经登上了王位,想和他在一起,无论宗室还是朝野恐怕都不会同意。” 宋斋觉得他列举的这些缺点已经足够多,满以为青龙神会生气,却没想到青衣男子皱着眉头道,“不止这些吧。” “年龄也不合适,还有他是东吴人,前秦和东吴的百姓也不会答应。” 不是……年龄? 神灵这么较真的吗? 两人的年龄是有点不匹配,李稷十三岁的时候林抱月十八岁。但放在这辈子,两人已经没有这么大差距了吧? 况且上辈子两人不过只差五岁而已,林抱月当初和嬴苏还差十岁呢。 和神灵的寿命比起来,五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又不是差个几百上千岁,有什么大不了的? 等等? 几百上千岁?宋斋心里无端打了个寒颤。 这位神灵在意的难道不是李稷和嬴抱月之间的年龄差,而是…… 不等他往下想,思绪就被青衣男子的自言自语打断。 “我之前就不理解,为什么李稷会喜欢上她,”青衣男子走到书案边,低头摆弄着书案上的一个戏本,“我也不理解,为什么只是刚见面,她就要救他。” “你之前只猜对了一半,”青龙神瞥了宋斋一眼,“李稷和林抱月的相遇不是我设计的。” “我当时意识还未清醒,只会在李稷遇到生死危机时苏醒,当时我察觉到那个林子里有个高阶修行者。” “是敌是友我也不知道,就赌了一把。” 赌? 宋斋听得呆住,这么看来当时青龙神的确是处于落难状态,真的险些被人暗算。 但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陌生的高阶修行者基本上都是敌非友,避之不及,青龙神却选择赌了一把。 没想到,他赌对了。 甚至可以说是撞了大运。 不管是转世也好寄生也罢,既然青龙神尚未完全苏醒,那么按照宋斋的理解,小李稷当时是青龙神的宿主。如果宿主死亡,青龙神也会陷入危险,所以林抱月救了小李稷,也是间接救了青龙神。 宋斋目光复杂起来。 不是谁都有那个机会,能够捡到落难的神灵的。 看青龙神这副模样,似乎祂自己也无法理解林抱月当初为什么会不计一切代价去救小李稷。 “为什么?”青衣男子喃喃道,“为什么她要用自己半身的真元救他?” 如果说顺手杀了追杀小李稷的恶人只是举手之劳,但之后不惜耗费半身功力冒着身死神灭的风险也要封印神灵,已经不能说是举手之劳。 宋斋注视着在深夜中自言自语的青衣男子,一时间有些无语。 这位……莫不是整整九年了,都没想清楚这件事吧? 宋斋本不想开口,但对方目光灼灼望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解惑。 啊。 宋斋不禁感慨不已。 他也是出息了,居然有朝一日有为神灵开解心结的机会。 宋斋在心里叹了口气,望向桌上青龙神摆弄着的话本子,那是个很俗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既然是抱月做出的事,你应该去问她,”宋斋淡淡道,“她的记忆应该恢复差不多了。” “不过,”眼看青龙神皱起眉头,宋斋连忙补了一句,“大概是因为她喜欢那个孩子吧。” 虽然林抱月从未明说过,但当年他也好林书白也好,其实都看出来了。 他们毕竟是过来人。 “十三岁的男孩和十八岁的女孩,”青衣男子闻言眉头简直要拧成一个结,“初次见面而已,怎么可能?” “太奇怪了,根本没有理由!” 说实话,还真没有您现在这个状态奇怪…… 宋斋不敢心里多想,生怕这位神灵真有读心的能力。他叹了口气,推开窗户,看向窗外的明月。 “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没有理由的。” 就像当年谁也想不通,林书白只因捡到了一个弃婴,就放弃了自己原本还算平顺的下半生,不惜和自己心爱之人决裂,过上被人追杀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日子。 有什么理由呢? “小王觉得,爱是没有理由的,”宋斋望向窗外嬴抱月此时所住的另一座小楼,“大概有理由的话,就不是纯粹的爱了。” 这话听着虽然酸,但仔细想想,何尝不是如此呢? 至少在林书白和林抱月身上,他不止一次看到过这样的爱。 看着青龙神还是一副想不通的模样,宋斋不禁苦笑一声,“这一次,龙神大人是慕容飞澜他们一起过来的吧?” 青衣男子点点头。 “龙神大人觉得飞澜这个孩子如何?” 青龙神想了想,淡淡道,“举止合度,聪颖非常,是个妥帖的修行者。” 从神灵的角度而言,这是非常高的评价了。 宋斋与有荣焉地点点头,“在抱月他们当年那一辈里,飞澜是最靠谱的一个孩子。” 无论家世还是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 更重要的是,他打心眼里喜欢抱月。 “虽然是和亲,但飞澜是书白亲自给抱月挑选的对象,”宋斋意味深长地望着青龙神的双眼。 “龙神大人觉得,这人选的如何?” 神灵大人困惑中~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着火 青龙神的眉头又皱了,看得出来并不喜欢这个问题。 这神情真的是相当像人了。 宋斋在一旁看着暗暗心惊。他虽在其他神灵分身的脸上也看到过类似的生动表情,但总觉得和眼前这位并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祂并不是分身。 青衣男子虽然皱着眉头,但依然老实地回答,“选得很合适。” 连神灵都不能说不合适。 至少在当年那个时间节点上,慕容飞澜是最适合林抱月的。 “对吧,”宋斋耸耸肩,“抱月如果嫁给他,那是一点苦都不会吃的,一辈子都会被照顾得妥妥帖帖。” 也许在整个山海大陆上还有更优秀的儿郎,但只有嫁给慕容飞澜,林抱月能过得最轻松。 哪怕是在后辽那样的苦寒之地,宋斋相信慕容飞澜能将林抱月照顾得很好。 想到慕容飞澜为了抱月宁愿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并坚持用雪水擦身的那些事,宋斋心里都忍不住深深叹息了一声。 “书白为了抱月选了最适合她的男人,但是又如何呢?”宋斋苦笑一声。 “她上辈子最终选的人,是嬴苏。” 如果说慕容飞澜是最适合林抱月的,那嬴苏可以说就是当时最不适合她的。 年长十岁、育有长子、身陷皇位之争……嫁给嬴苏,简直有吃不完的苦头等在前面。 当年嬴苏跪在甘露殿前请求赐婚的时候,林书白整整三天闭门不出。宋斋虽然没有亲眼看见那个场面,却能够想象林书白那三天心里是多么矛盾又煎熬。 没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顺遂。 但是……爱这种事,就是无法用道理解释。 嬴苏跪到第三天的时候,昭阳郡主从边关风尘仆仆赶回来,跪在了嬴苏身边。 林抱月做出了最不理智的选择,他和林书白最终也只能尊重她的选择。 即便那两人最后迎来了连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惨烈结局,但是…… 又有什么办法呢? 宋斋长叹一声。 他抬头看向站在桌边的清瘦男人,露出一个复杂又释然的微笑,“那丫头行事从来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宋斋一直也很好奇,林抱月最终到底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她上辈子直到最后给人的感觉,都像是不懂男女之情。 结果到了现在,宋斋才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这个孩子一直都会让他震惊。 这辈子难度还更高了…… 宋斋实在是忍不住想在心里嘀咕。 但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办法呢? “情”之一字,本来就不是合不合适的问题。” “龙神大人也许很难理解,”宋斋耸耸肩,“人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的。” 青衣男子目光似乎凝住了,喃喃重复,“没有办法……控制?” “是的,”宋斋苦笑,“至少小王做不到,抱月她……看样子也做不到。” “抱月和她师父很像,极其能忍,能够将很多事忍在心里不说出来,”宋斋道,“她惯会自己骗自己,但她现在应该和以前不一样了。将事实摆到她面前,她不会否认的。” “如果您真的想要知道某些问题的答案,不妨趁她睡醒的时候问问她。” 宋斋相信经历过生死历练后,嬴抱月应该想通了很多事,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懵懂了。 青衣男子低头沉默片刻,走到门前,冷冷丢下一句话,“我今夜和你说的话,如果你告诉其他人,必死无疑。” 宋斋低头行礼,“小王明白。” 青衣男子推门离开,脚刚跨出门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李稷!” 青衣男子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目光陡然锐利如剑。 宋斋在神灵的威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扶着桌腿才没有五体投地。 青衣男子目光冷冷,“不要试探神灵。” “这是最后一次。” 宋斋低头谢罪,“小王明白。” 青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门边,过了许久宋斋才直起身来,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虽然他刚刚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他心中的猜想却得到了印证,宋斋不禁深深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笑意。 但片刻后,他神情再次凝重起来。 虽然不是最坏的结果,却不知嬴抱月还能不能见到那个人。 人在神灵的面前,没有反抗的能力。 只不过…… 宋斋抬头看向青龙神离开的那个方向,感慨不已。 “还真是老房子着火啊。” …… …… 夜深了,嬴抱月又做梦了。 这些天来,她一直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她孤身一人站在一片旷野之中,旷野之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副巨大的骸骨。 这副骸骨是如此的巨大,简直像是一座小山一样,仅仅是头颅都比她整个人都要大。 嬴抱月看见自己穿着单薄的衣物站在骸骨之前,骸骨眼部的高度刚好达到她眼睛的位置,巨大空洞的眼窝直直地耸立在她的眼前。 明明那里空无一物,却像是在注视着她一样。 仿佛有一头远古的巨兽,正透过这个巨大的眼窝注视着她。 “你是谁?” 嬴抱月注视着那空洞的眼窝,终于忍不住发问,“为什么要来找我?” 骸骨没有任何动静。 四周安静极了,旷野上吹来冰凉的风。 “你……” 嬴抱月伸出手,伸向骸骨的眼睛,上那苍白的骨殖。 刺骨的冰凉的触感从她的指尖传来,让嬴抱月想起浸泡在冰湖之中时的感觉。 那一次在湖底,她恍惚中仿佛也看见了许多巨大的尸骨,宛如一座森林一般。 “你是……” 嬴抱月怔怔注视着指尖下的那个冰冷的眼窝,“我们曾经见过吗?” 她眼前暗光一闪,眼窝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深深的湖底下浮现。 嬴抱月睁大双眼想要看清,但就在这时,一股刺痛从她的指尖传来,仿佛要刺入她灵魂深处一般。 “啊!” 嬴抱月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后背。 嘀嗒,嘀嗒。 滴漏的声音从屋角传来,她借着月光看过去,原来已经三更了。 屋内很安静,姚女官睡在旁边的美人榻上,紧闭双眼,睡得正熟。 她明明发出了这么大的声音,一边姚女官却没有惊醒。 嬴抱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猛地回过头,发现一个黑影正静静地坐在床脚的位置。 这是这些天来她已经看习惯了的一个身影。 但是这一次,对方没有在她醒来后消失,而是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深夜之中,这一幕令人有些瘆得慌。 嬴抱月抱紧怀里的被子,强迫自己望向对方那双她熟悉到不忍直视的漆黑眸子。 “有什么事吗?”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幻影 寂静的黑夜里,嬴抱月听不见周围的一切声音。躺在她不远处的姚女官也像是身处另一个世界一般,完全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 她知道这是青龙神张开了屏障,她正身处于神灵的结界之中。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他们,她也无处可逃。 对方是认真的。 她也该认真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在床上坐直,摆正姿势做好了准备。 “那日之后,你一句话也没有问过我。” 青龙神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淡淡开口,“你真的没什么想要问的么?” 嬴抱月心揪成一团。她知道这是神灵给她最后的机会了,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 可想到要问出那个问题,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心痛到无法呼吸。 青龙神并没有催促她,只是坐在那静静的看着她。 随着时间的流逝,嬴抱月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望着坐在那里静静望着她的青衣男人,她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这种安静地陪着她的感觉,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不,他们不是一个人! 她不能这么去想! 也许是黑夜给了人错觉,嬴抱月察觉到了自己的恍神,猛地揪了自己一把,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青龙神看到她的举动,眉头微微一皱,浑身再次散发出独属于水法神灵的高傲和冰冷的气息。 这种区别也让嬴抱月再次确认,眼前的这个存在不是她认识的李稷。 李稷虽然刚认识的时候看起来高冷,但这一路走来他变得越来越柔软,内里有着滚烫的血肉。 嬴抱月抬起头来,望着对方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开口,“你不是李稷。” 青龙神目光闪了闪,冷淡道,“我也从未说过我是他。” 祂的确不能算是。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你和阿稷,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寄……” 她忽然有些难以启齿。 青龙神的反应却十分自然,微微挑眉,“你是说寄生?不,我不会做那么低劣的事。” 男人淡淡开口,“我不是白犬。” 对方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嬴抱月从中读出了独属于天阶四灵的骄傲。 “那阿稷原来的那个名字是怎么回事?” “赵寄名字里的那个寄字不是寄生的寄,是寄存的意思,”青龙神平静道,“东吴先王很能理解我的意图。他没有资格做我的父亲,赵寄这个孩子只是寄存在他那里的,所以才给他取名为‘寄’。” 没有资格做他的父亲? 嬴抱月察觉到青龙神话语里隐藏的意思,双手颤抖起来,“所以……所以赵寄是……” “他就是我,”青龙神静静注视着她的双眼,“那个孩子,是我的转世之身。” 东吴先王和百里王后的那个孩子注定未出生就会夭折,这是天命,无力回转。 即便是神灵也不能让死人复生。 二十二年前,他选择了那个将死的婴儿作为了自己的转世之身,以一个人的身份重新出生于这个世界。 “林抱月,你身上发生的事不也是如此么?” 青龙神淡淡道,“你觉得你是寄生在了嬴抱月身上吗?” 嬴抱月心头一跳,摇头。 这下她彻底理解了青龙神的意思。 可是…… 神灵转生成了一个人? 即便自己身上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之事,听到此事嬴抱月也受到了巨大冲击。 “为什么你会……” 为什么青龙神会选择一个人的身体去转生? 任何一个修行者听见此事估计都会是这个反应。 虽然人可以修行,但一个刚出生的人类婴儿显然是无法承受神灵那巨大的真元和灵魂容量。 这明显会是一场失败的转生。 人类的肉体和神灵比起来实在是太过脆弱和渺小。 如果说刚转生的时候因为神灵的记忆和魂魄还没有彻底苏醒,孩子的身体还勉强可以承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孩子的肉体迟早会承受不住而死。 面对嬴抱月的震惊,青龙神并没有过多解释。 “当时情况紧急,我只来得及找到那样一个宿主,”他淡淡道,“我也没有想到,他能够活下来。” 如果没有在十三岁那年遇见林抱月,即便没有被人追杀,小李稷也会死在十五岁前。 但因为遇见了她,一场奇迹发生了。 他活过了二十岁,且在肉体崩溃前将自身的等阶提升到了等阶二,到了可以容纳神灵大部分灵魂的程度。 青龙神静静注视着坐在床上看上去十分纤弱的少女。 神灵创造出的是神迹,可是他以人的肉体重新站在这个世间,却不是神灵所创造的。 所以这何尝不是一场奇迹呢? “所以……” 嬴抱月攥紧手指,全身都仿佛失去了力气,“李稷到底是谁?” 她之前还能妄想李稷和青龙神不是同一个存在,那么即便他离开了,还有轮回转世的机会。 可是现在,青龙神亲手击碎了她的幻想。祂告诉她李稷本身就是青龙神的转世。 那么她所认识的那个李稷,到底是谁? 他又去了哪里? 少女质问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浸透了泪水。 青龙神沉默了半晌。 不知过了多久,他凝视着嬴抱月的侧脸,轻声道,“我不知该如何和你解释,但是如果要说的话。” “他是我的一个幻影。” 他是祂曾经短暂成为过的一个人。 当年因为太过虚弱,在进入那个婴孩的身体后祂本体的意识就陷入了沉睡。所以赵寄就像一个真正的婴孩一样一无所有的出生,一点点带上自身的记忆,直到……祂真正的意识全部苏醒。 对他而言,李稷只是祂失去记忆后短暂活过的二十一年的一段记忆而已,是本来就不存在的一个人。 “幻影?” 嬴抱月呆呆地重复着这个词,她张了张嘴,想要质疑,想要反驳,想要喊叫。 但最终……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是主宰一切的神灵。 祂说的话,她又如何去质疑呢? 嬴抱月抱着被子深深低下头,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但最终她没有这么做,她直起身子,用尽全身力气直视着青龙神的双眼。 “我不管他到底是什么,我只想知道,我还能见到他吗?” 嬴抱月平生第一次对神灵露出了祈求的神情。 “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他能回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困惑 寂静的深夜里,嬴抱月和青龙神正在交谈的时候,在阿房宫内也有两位特殊存在也在交谈。 虽然嬴抱月已经离开了宫殿,但在穆家军和归家军的管理下,阿房宫内依然秩序井然。负责守夜的卫兵排成一队一队,举着火把巡逻被黑暗笼罩的偌大宫城,不放过任何死角。 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之前因为云中君和李稷激战倒塌的甘露殿此时还在整修。 夜深了,工匠们都已经离开那片废墟。 没有人注意到在高高翘起的檐角上,坐在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年站在废墟深处,仰望着头顶上那两个身影,若有所思。 坐在屋檐上的黑衣女人低头看见他,“你怎么又来了?你在南楚就那么闲吗?” “我本体在南楚好好地当吉祥物呢,现在不过是一个分身而已,”红衣少年足尖一点,轻巧地跃上屋檐,在腾蛇身边坐下,“倒是你,好不容易恢复了神力,怎么又开始带孩子了?” 腾蛇神的怀里坐着一个两三岁模样的胖娃娃,正咿咿呀呀地抓着她的头发。 “你看清楚,他到底是谁。” 腾蛇有些无语,确认这次来的真的只是个分身,和几天前来助阵的朱雀神不是一回事。 红衣少年定睛凝视腾蛇怀里的奶娃娃,看着看着脸色忽然变了。 眼前的孩子虽然是人类幼童的模样,但是仔细看,能发现身后居然有一条长长的尾巴。 腾蛇神伸手一按,那条尾巴又突然消失无踪。 “这……这是……应龙?” “没错,”黑衣女子打了个哈欠,“慕容飞澜前几天从后辽带来的,说是这小家伙想念自己的娘亲,非吵着过来。” “娘……亲?” 红衣少年嘴角抽搐了几下,“谁?你吗?” 蛇什么时候能给龙当娘了? “怎么可能,”腾蛇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是抱月。” “抱月?”红衣少年神情更扭曲了,“一个人怎么能当祂的娘?” “这家伙自己要认的,”腾蛇神耸耸肩,“大概是因为重生破壳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人是抱月吧。” “等再过十几年祂恢复作为神灵时的记忆后,大概就能恢复正常了,”腾蛇伸手了一下小男孩的脸蛋,“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嘲笑祂。” 此时的应龙还处于初生懵懂的状态,但不代表祂过往上千年的记忆都消失了。按照腾蛇的经验,等这副身体成长成熟后,应龙原来的记忆就会全部复苏。 红衣少年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若有所思,“说起重生,青龙神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腾蛇神和红衣少年对视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 同为神灵,有些事情只有祂们能够察觉。 其实当初在第一次见到李稷的时候,腾蛇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在青龙神的意识彻底苏醒后,她过往的一些猜想都得到了印证。 “我原本以为青龙是因为失去了本体,不得已寄生在了一个修行者的体内。” 红衣少年在腾蛇神身边坐下,目光凝重,“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祂居然真的会选择转生成一个人。” 腾蛇神也是如此。 她抱紧怀里的小男孩,目光同样复杂起来。 “看到这个家伙,我就更加不能理解了,”红衣少年点了点应龙的小脑瓜,“这家伙都能重回龙蛋得以重生,青龙神虽然位阶高一点,但都是龙,祂一定也能用这种方法重生吧?” 除非青龙神当年是真的想死了。 之前青龙神销声匿迹的时候,其他的八兽神之所以不去找也不怀疑祂的死亡,就在于祂们明白,对于祂们这些活得太久的神灵而言,祂们很难被真正意义上的杀死,除非祂们自己不想重生。 远古神墓里那些龙神的尸骸,并非是巨龙被其他力量泯灭,而是那些巨龙们自己选择了安息。 二十多年前青龙神的气息消失的时候,祂们剩下的这些八兽神,都认为对方是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选择了永远的休息。 毕竟青龙神是八兽神里最为年长,责任心也最强的一个神灵。 祂是神灵中的神灵。 在朱雀神眼里,青龙神一直是众神中的表率,将很多事都扛在了肩上。 祂在拼尽全力守护了天下苍生后选择永远的沉眠,非常符合朱雀心目中对青龙神的印象。 如果真的做出这样的选择,那么这是作为神灵非常完美的一生,没有任何瑕疵,也没有任何的遗憾。 可是朱雀神怎么都没想到,青龙神居然没有选择永眠,而是选择以人类这样一个渺小的躯壳重生。 居然还选择了一个婴儿重生。 一个最伟大的神灵,让自己变成一个一无所知的婴儿。 朱雀觉得十分费解。 哪怕夺舍,青龙也能选择自己的神子或是任何一个高阶修行者,为什么要选择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孩子? 谁也不知道自己失去记忆的时候会遭遇什么,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人类孩子这样脆弱的个体,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从神灵的角度而言,这实在是一场不体面的重生。 从结果而言,青龙神在失去本体记忆的这段期间,这短短的二十二年,就做了太多对神灵而言不体面的事了。 换作朱雀,祂会恨不得将自己作为人时候的记忆全部抹消掉。 “腾蛇,你能理解吗?” 红衣少年摇着头,祂是很尊敬青龙神的,但也实在无法理解青龙神当年为何要着急忙慌转生成一个人。 “我也不明白,”腾蛇抱着孩子沉默了片刻,“大概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比如时间紧迫找不到合适的宿主。 毕竟夺舍这种事,还是有要求的。要么得强行驱赶宿主原本的灵魂,要么就得选择原主魂魄刚散的那一霎那,晚一瞬间都不行。 青龙神在和白犬神大战后受到重创,转世的时候灵魂应该极为虚弱,如果想要选择其他躯体强大的神兽,祂恐怕难以强行原主的灵魂。 但当时大陆上没有合适的刚死的神兽,所以祂才选择了一个婴儿? 腾蛇说完自己都沉默了。 这般理由骗骗人类修行者还行,是骗不过其他兽神的。 因为兽神禀天地精华而生,并非一定要有合适的肉体才能存在。 果然朱雀听完这个理由也无语了,“你听听你找的什么理由。就算当时没有合适的肉体,那祂变成龙蛋沉睡在地底不就行了?” 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兽神而言,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等待的耐心。 “等到有了合适的宿主出现,再转生不就行了?” “你说得对,可是……” 腾蛇神忽然抬起头,静静望着红衣少年的眼睛,“万一祂等不了呢?” 朱雀闻言呆住,“为什么?” “人的寿命,是很短的,”腾蛇着怀中孩子的头发,想起那个当年在澜沧海边给她留下终生难忘的回忆的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这世上有青龙神还想要再见一面的人,那么,祂就无法等待。”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危机 朱雀神呆在姬墨身边修身养性很多年了,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神躯一震的感觉了。 哪怕听到这句话的只是个分身,远在南楚的大红鸟也抖了一抖。 “你这话什么意思?” 红衣少年瞪着腾蛇神,“什么叫青龙神还想再见一面的人?” “你的意思是,青龙是为了想见一个人,才这么着急忙慌饥不择食地转生成了一个人?” “我可没这么说!”腾蛇被朱雀的理解吓了一跳,“我只是猜测而已!” 朱雀神冷静下来,反而更加不能冷静了。 这个猜测虽然离谱,但仔细一想……似乎并非不能说通。 青龙神的消失虽然的确会给水法者以及东吴造成巨大影响,但当年大陆已经平定,如果不是后面嬴氏皇族在继承人上出了问题,那么东吴百姓在失去守护神的情况本来依然可以安居乐业。 青龙当初牺牲自己也正是为了永久地解决大陆上的祸患。 在青龙神死去的那个时间点,祂已经完成了祂的使命,换来了大陆永久的安宁。哪怕是青龙也不可能预料到大秦两世而亡的局面,所以祂不需要急着去复活。 在这种情况下,的确没有什么别的理由能解释为什么青龙神急着要转世。 青龙神当初孤注一掷选择和白犬神同归于尽的时候,就说明祂在活了那么久之后,对人世已经没有了留念。 是什么,让一个古神想要活下去了呢? 朱雀沉默良久。 “所以,你觉得青龙想要见谁?” “我不知道,”腾蛇也沉默了,“抱月以前应该没见过祂,至少我没听她说过。” 对于这个“以前”到底是多久之前,腾蛇相信朱雀应该能心领神会。 朱雀的确能够理解。 林抱月是天生的火法者,换句话说,上辈子她可是祂的人。 如果真被青龙神挖了墙角,祂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可恶!” 朱雀神总觉得自己现在才是最应该恼火的人。 毕竟祂既不知道上辈子那两个家伙是怎么搅和到一起的,而这辈子嬴抱月已经承认自己就是林抱月了,是祂过去的得意弟子,结果青龙神现在一个水法神天天缠在她身边,反而把祂挤到一边了。 明明嬴抱月这辈子几次破境,祂都有千里迢迢飞过去出力好吗!? 腾蛇看见红衣少年眼中腾起的熊熊火焰,猜到对方在气什么,只能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算了,反正我们在这里猜也没用,青龙转世为人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祂要做什么,我们也管不了。” “那可不一定,”红衣少年咧开嘴,露出一嘴小白牙,“人的身体又能容纳多少神魂?祂现在不过是等阶二而已,根本没有完全苏醒,实力肯定大不如前。” “你可别乱想!” 腾蛇神吓了一大跳,“那是青龙!” “我知道,”红衣少年白了她一眼,“我可没那个胆子去挑战祂。” “我只是好奇,祂到底准备怎么做。” 即便李稷现在的身体能够勉强容纳神的灵魂不被撑破,但终究不是个事。 和云中君激战那天,青龙神原本的实力根本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发挥出来。 “一直这么拖下去,迟早连祂这个小兄弟都能一巴掌拍死祂,”朱雀伸手着应龙神的脑袋。 “我想知道,祂是打算一辈子窝在那个小躯壳里,还是打算以人之身化龙呢?” “别忘了,”红衣少年深深看了腾蛇一眼,“祂是变了,白犬并没有。” 腾蛇浑身一震,原本溺爱的眼神陡然变得恐惧起来。 “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红衣少年无奈一笑,“祂劳苦功高,累了一辈子了,想和人一起过过家家酒本没什么,我倒也不是非要叫醒祂的这场幻梦。” “只是,白犬并没有死啊。” 一阵寒风吹过阿房宫的上空,穿过断壁残垣,发出凄厉的厉啸声。 腾蛇陡然打了个寒颤。 自从云中君和淳于夜消失后,他们貌似获得了短暂的安宁,嬴抱月也成功前往中唐疗养。 可是,战斗并没有结束。 这只是大战前的寂静。 在过去的千年之中,能够打败白犬的,只有青龙。 但不是人形的青龙。 “我虽然不知道白犬想干什么,但必然不是什么好事,”红衣少年目光沉沉,“那家伙憋着大坏呢。” “这一次姬墨一直没有出兵,他说他在等一个人。” 在嬴抱月等人最危险的时刻,哪怕姜元元连下三道奏折几乎要和姬墨闹翻,姬墨依然按兵不动,不允许南楚出兵相助。 “我虽然不知道那家伙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没那么拎不清。” “我怀疑,这片大陆上还有一个可怕的对手,在那场战斗中没有出现。” “云中君不过是一枚棋子,他的背后还有势力在。” 朱雀的眼神无比严肃,“所以姬墨不论发生什么都要留一手。” 腾蛇神觉得更冷了。她蓦然想起嬴抱月提起她在那场战斗中听见地底下传来过一个声音。 “那天的战斗,不过是小打小闹。” 朱雀凝视着远处黑暗中的宫城和永夜长城的方向,“真正的战斗,还尚未开始。” 现在根本不是沉溺于儿女私情的时候。 腾蛇神完全理解了朱雀神的意思,可是她心中依然还有一丝不忍。 “那……李稷真的不能回来了吗?” 如果青龙神彻底化龙,那么意味着李稷那副肉体都会消失,嬴抱月就连最后的念想都没了。 腾蛇神难以想象到那时候的她会多么痛苦。 “我不知道,只是……”朱雀神闭上眼睛,淡淡道,“如果不干掉白犬,所有人都会死。” 白犬神已经完全邪化,之前差点被诛灭的怨念和云中君心中的恨意,会让祂比被青龙神打败时更加强大。 邪恶和怨恨再加上祂多年来积攒的罪业,白犬已经变成何等的模样,连神灵都不知道。 朱雀只知道,现存的这几个八兽神是无法战胜白犬的。 祂们需要青龙。 真正的青龙。 红衣少年站起身,看向中唐的方向。 “抱月她,最好还是放下吧。” 在最大的危机到来之前,不光她要放下,另一位存在也需要放下。 腾蛇神闭上眼,深深叹息了一声。 …… …… 这声叹息,传到了中唐。 坐在床上的嬴抱月摸着自己锁骨处的刺青,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青衣男子站在她身边,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国庆应酬结束,开始补作业(不是)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钟情 “没什么,”嬴抱月掩了掩自己的衣襟,“就是突然有点冷。” 青龙神一言不发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比在冰湖里时还冷吗?” 嬴抱月的手猛地攥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你……” “没错,我都记得。”青龙神淡淡道,“你和李稷的那些回忆,我都记得。” “只是我不是他。” 嬴抱月抬起头狠狠地瞪着他,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 “你不是说,为了让他回来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青衣男子弯下腰来,伸手掐住嬴抱月的下巴。 明明是熟悉的那个身体,但在黑暗中嬴抱月仿佛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向她压了下来,浑身毛骨悚然。 青衣男子抬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捏着她下巴的手也不重。但嬴抱月却觉得有一股千年的寒气从两人皮肤相触的地方透进来,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嬴抱月僵着身体说不出话来。 青龙神静静地望着她,在少女的瞳孔深处看见了难以掩饰的恐惧。 祂闭上双眼,淡淡叹息了一声。 祂有些失望,但仿佛又没那么失望,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 青衣男子松开嬴抱月的下巴,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我以为,你并不惧怕神灵。” 嬴抱月能习以为常地和腾蛇朱雀交流,祂还以为她是特别的。 结果,人就是如此,人就是人。 嬴抱月也很震惊于她刚刚的反应,她望着青龙神的背影,没有解释过多,“你若是不用这张脸,我也许并不会害怕。” “是吗?”青龙神淡淡哼了一声,“你说什么都愿意做,看来并不是真的。” 身体上的抗拒做不了假。 连祂靠近这么一点她都受不了,她又能做些什么? 嬴抱月沉默地低下头,她并没有问青龙神到底想要她做什么,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她想要的答案。 她知道问也是徒劳,但还是忍不住望着对方的背影,低声道,“你真的不能让李稷回来吗?”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到了青龙神的逆鳞,他猛地转身,声音冰冷至极。 “他本来不会那么快消失!” “这具身体根本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承受我的程度,是他偏要唤醒我!” 人的一辈子对祂而言短暂得不值一提,祂还没有卑劣到要和一个人来抢夺身体! 如果不是李稷强行要利用神灵的力量,祂根本不会那么早苏醒。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利用完祂的力量之后又想祂乖乖地回到笼子里,那把祂当成什么了? 一枚棋子?一把杀人用的刀? 笑话! “唤醒我的代价他自己比谁都清楚,”青衣男子冷冷睨着嬴抱月的眼睛,“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也比谁都清楚。” 嬴抱月僵住了,说不出话来。 她低下头,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你说得对。” 如果她强行要求青龙神把李稷还给她,她才是残忍又自私。 “对不起。” 青衣男人静静站在床边望着她,“你不应该和我说这句话。” 他淡淡道,“李稷等你等了很久。” “只是你直到最后,都没有将那句话说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丢到了嬴抱月面前。 望着那个东西,嬴抱月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拿不起来,“这个东西,怎么会……” “我刚刚从那个女人身上拿回来的,”青龙神瞥一眼旁边睡在结界里姚女官,“李稷之前见到了,但没有从她身上拿走。他说既然是你托付给这个女人的,就应该由你拿回来。” 直到最后,李稷也没有等到嬴抱月亲手将这根发带还给他的时候。 嬴抱月颤抖着拿起锦囊,取出里面的发带。 即便已经过了近十年,发带上绣的青龙和“寄”字依然针脚依旧。 她用手指一点点抚过发带上的每一寸,仿佛在少年沉淀在时光中的那颗真心。 “你当年偷偷带走这条发带,算是什么?” 青龙神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的动作,“你指望他下辈子才发现这件事吗?” 嬴抱月眼圈红了,但并没有流泪,她握着发带抬起头,露出一个像是在哭的笑容,“抱歉。” “我说了你应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青龙神陡然烦躁起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身为神灵的淡定从容。 “没办法啊,谁叫他不在我面前呢?” 嬴抱月依然在笑,“我和你说,他能听见吗?” “听不见,你别做梦了。” 青龙神冷酷地开口。 嬴抱月叹了口气,“没关系,他听不见也没有办法,只是我想要告诉他。” 他听不见,她才更有勇气开口。 嬴抱月低头着发带上的“寄”字,轻声道,“我喜欢你。” 一声很轻的咔嚓声,无人注意到青衣男子脚底下的方砖裂开了一道纹路。 “不,应该说,我喜欢他。” 嬴抱月神情专注得着发带,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他小时候说要将这根发带当作聘礼送给我的时候,我很高兴。” 青衣男子面无表情地开口,“但你当时并没有答应他。” “我怎么能答应他呢?”嬴抱月苦笑,“他还那么小,我当时还是守孝之身。” 她当时想着来日方长,等以后再说。 可没想到他们没有以后,那她更不可能开口了。 “我比谁都清楚一个死人留在活人心里的分量,”嬴抱月的神情陡然认真起来。 “如果我没有答应他就死了,他也许会难过一阵子,但很快就能振作起来,只把这段回忆藏在心底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可如果我答应他之后死了,他永远都无法忘记我,也无法摆脱我,我会成为困住他的牢笼。” 嬴抱月淡淡道,“所以上辈子我不愿意告诉他。” 青龙神的表情更冷,“你怎么知道你不告诉他,他就能忘记你?” “是啊,我没想到,”嬴抱月苦笑一声,攥紧了手中的发带,“终究是我自以为是了。”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我想我这一次会告诉他,我一直都很喜欢他。” 青龙神皱紧了眉头,仿佛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嬴抱月笑了。 “一见钟情。” 咔嚓一声。 青龙神脚底下的方砖,裂的更厉害了。 月姐:坦白后的我强得可怕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束发 夜很安静,这下连嬴抱月也注意到了地砖裂开的声音,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青衣男人面无表情,“我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量。” 理解,还没适应这副身体嘛。 只是……她好像没有问他? 嬴抱月捏了捏手上的发带,有些走神。 “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青龙神僵硬地开口,“我没听清。” 嗯? 嬴抱月神情微妙,“神灵也会耳朵不好?” 青龙神淡淡道,“我年纪大了。” 这…… 嬴抱月有些无语,神灵会不会耳朵不好不知道,但她确认了,神灵的确会耍无赖。 “这话我只说一遍。” 嬴抱月将发带小心地叠好,放回锦囊揣进怀里淡淡道,“说多了就不特别了。” 青龙神眉头皱了皱,指着嬴抱月的胸口,“这是我的东西。” 虽然祂不可能再叫百里王后为自己的母亲,但这条发带是她留给她生下的那个孩子的,祂和李稷本就是一体,所以祂也是这条发带的主人。 既然林抱月上辈子没有接受小李稷的求娶,那这就不是她的,她是偷走了这条发带。 “好,是你的。” 嬴抱月叹了口气,从怀里又把锦囊掏出来,递给在床边的人。 她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没人来接。 嬴抱月抬头望向柱子一样杵在床边不动弹的男人,疑惑不解。 定定看了那人两眼,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嬴抱月从锦囊里拿出发带,看了一眼青衣男人,“转过来。” 青龙神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坐到了床沿。 李稷的头发不算短,但之前只是到肩膀下面一些。在青龙神的意识苏醒之后,他的头发一直一夜之间就长到了腰的位置。 嬴抱月想起第一次在云雾森林的小院外见到小李稷的神灵姿态之时,也是这个模样。 长长的黑发甚至拖到了小男孩脚跟的位置,就像一条龙的尾巴一般拖在身后。 嬴抱月恍然意识到,这原来是神灵的特征。 她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梳理那光滑如水的黑发,“这是龙尾吗?”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李稷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只是后来他被云中君从冷宫带走的时候,头发被鞭子打断了。” “原来如此。” 嬴抱月点点头,“所以你真的是被云中君给带走的?” “没错。” “那……”嬴抱月皱起眉头,“云中君扭曲阿稷记忆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到吗?” 青龙神皱了皱眉头,脚底的青砖化为齑粉。 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没事吧?” “没事,”青龙神足尖一点,若无其事地将石粉扫进床底,“应该是白犬神干扰了我的神识。我的意识当时被压制住了无法苏醒,李稷就被这么骗过了。” 这…… 这位神灵大人还挺实在的。 嬴抱月不敢再打击神灵的自尊心,不再多问,只是专心为眼前人梳头。 她将掌心的黑发一点点束起,再扎上发带。 青龙神一动不动地坐着,目视前方,也不知道祂在想些什么。 扎完了,嬴抱月端详了一下,“好了。” 青龙神站起身,望着她继续一言不发,但看眼神十分不满,一副想说什么的模样。 嬴抱月仰头,“还有什么事吗?” 青衣男子深吸一口气,“你看上去并不怎么伤心。”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手攥紧了又松开,咬牙瞪着他,“那我应该怎么样?痛哭流涕你就能让他回来吗?” 她身上的气息陡然锐利起来,刚刚微笑着诉说着自己爱意的少女仿佛不复存在。 但是这个模样的嬴抱月,莫名让青龙神觉得更加熟悉。 青龙神继续皱眉,语气生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见过你哭过。” 嬴抱月吸气又吸气,觉得有种自己辛辛苦苦三十年又一夜回到最从前的感觉。 这家伙简直比她当初在黎山脚下遇到的最初形态的李稷还难沟通。 她好不容易把李稷养熟了,结果又变成了这个别扭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家伙。 “那你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伸手摸上枕边的剑柄,“所以我该现在就提剑杀到西戎,宰了云中君为阿稷报仇吗?” 说到底,李稷遇到这些事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她应该找谁报仇? 按照这位神灵的说法,即便不遇见云中君,小李稷当年也活不过十五岁。这是一场失败的转生,祂身体内的神灵会杀了他再另寻宿主,所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还是说……” 嬴抱月抬起头,静静望着那双比夜更黑的眼睛,“我应该杀了你吗?” 青龙神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有一瞬间变成了竖瞳。 “你这么想,倒也没错。” 某种意义上而言,是祂带走了她的爱人。 青龙神淡淡道,“如果你做到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嬴抱月垂下视线,“我还不至于那么无理取闹。” “嗯?”青龙神笑了一声,“是因为我对于消灭白犬神还有用?” 祂倒是一点都不怀疑嬴抱月不敢,毕竟九年前她就敢封印祂,这个女人有什么不敢做的? 她大概是这片大陆上最敢弑神的修行者。 “不,”嬴抱月摇头,“那一天,你保护了我们所有人。” 如果不是李稷借助青龙神的力量击退了鬼胎云中君和淳于夜,那一天他们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抬起头注视着青龙神的眼睛,“你也一直在保护我,对吗?” 青龙神背后的发梢微微一颤,定定望着她不说话。 嬴抱月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她不是,其实过往在危险之中,李稷的很多表现并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在她破境天阶的时候所握住的那只手,也不只是李稷一人的手。 还有她体内的那种感觉…… 嬴抱月终于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我的体内有你的一部分,对吗?” 如果不是有神灵的血脉护佑,她当初在南楚强行破境的时候就会经脉破裂而死。 青龙神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嬴抱月得到了这个怀疑已久的答案,一时间五味杂陈。 作为一名人类修行者,她这种情况相当于被寄生了,和白犬神对淳于夜所作的事一样,可是她一点都没有被寄生的不适感。 在她体内的东西从未干涉过她的意志,甚至没让她察觉到其存在,仿佛就像是只为了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她而存在一般。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嬴抱月问道,“我明明对你大不敬,强行封印了你。”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气走 青龙神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忍耐着什么,“我说是你自己拿走的,你信吗?” 嬴抱月瞪大了双眼,一脸难以置信。 她上辈子的记忆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就算恢复了因为时间流逝也没那么真切了,但是她记得她在封印李稷体内青龙神的神力之时,是将自己的真元神魂注入李稷体内,碰到一个极为强大的存在后就将其牢牢包裹禁锢了起来。 天道在上,她并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啊! 再加上那一团存在过于强大,稍加触碰她都感受到了经脉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当时自己的意识都差点回不来了,她怎么可能有本事带走青龙神的神魂? “您的意思是,我上辈子抢夺了您的神魂?” 青龙神长长吐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倒也不是这样。” “我当时极为虚弱,记得也不太清楚了,只是……” 青龙神有些说不下去了,背过身,“算了,你只要知道不是我寄生到你身上去的就行了。我也没有窥探过你的意识。” 啥? 怎么还有说话说半截的呢? 嬴抱月急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 说他的神魂在被林抱月碰触到的一瞬间被吸引去了一部分? 青龙神面无表情,“你在威胁我吗?” “没有……”嬴抱月泄气了,叹息一声,“你不想说就算了吧。” 不管她体内的那部分青龙神的神魂是哪来的,它们从来没有害过她,反而多次救了她的命。 当初她被下了诸神厌弃的诅咒却依然还能成为水法者,正是因为她身上有青龙神的一部分。 如果没有这部分的神魂,可以说她这辈子修行者的旅途都根本无法开始。 “你不用太在意这件事,”青龙神瞥了嬴抱月一眼,“你上辈子的确封印了我,但如果没有你,这具肉体早就陨灭了,我也无法以如今这副姿态站在这里。” 有一句话,青龙神并未说出口。 没有人能真正封印神灵。 除非……那个神灵自己愿意。 嬴抱月上辈子只是等阶二,她只是神女不是人神。 一介神女却敢以那样不计一切代价的胆量和气魄去封印神灵。 不得不说,那一刻祂也感到了震撼。 “那……”嬴抱月望着男人的眼睛,“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把这部分神魂收回去?” “你想要我收回?” 青龙神定定望着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嬴抱月和林抱月不一样,今生她是个水法者。 祂的那部分神魂已经和水法剑法一样,已经渗入了她自己的神魂和经脉之中。如果祂此时强行剥离,嬴抱月身心都会受损,轻则受刮骨取髓之痛,重则退境昏迷。 “我知道,不过……” 嬴抱月注视着男人的双眼,静静道,“我不想再睡了。” 她已经明白她这一路上为何会越来越困。 不管当初是出于什么原因,属于神灵的一部分进入了她的身体,她很感谢这部分神魂对她的拯救。 但在青龙神苏醒后,祂能够通过这部分神魂操纵她。 虽然她并非没有反抗之力,但她依然不能接受。 她不想受人控制,哪怕这份控制出于好心。 青龙神沉默地望着少女沉静如深潭般的眼睛。 “对不起,”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你觉得我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也是正常的,我……” “住口。” 青龙神淡淡开口,转过身去,“我拒绝。” “你也别想着自己把那部分剥离出来,除非你想彻底地杀了李稷。” 嬴抱月整个人僵住,“你说什么?” “你如果真的在意,就把那部分神魂当作李稷送给你的礼物吧,”青龙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门口,“我不会再控制那部分神魂,它本来也就不怎么听我的话。” “有那一部分神魂在,你也许还有再见到李稷的可能。” “但如果你敢动它,你就再也别想再见到他。” 嬴抱月捏住被角,简直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你是在骗我,是不是?” 这人只是想找个理由让她不敢去动自己体内的那部分神魂,才搬出李稷来让她退缩。 对不对? “你爱信不信,”青龙神淡漠地开口,“不信你就去试。” 说完,只见青色的发带一飘,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原本笼罩在屋子里的结界也瞬间消失。 “殿下?你怎么醒了?要喝水吗?” 睡在一边的姚女官突然惊醒,从地上爬起来,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睡眼惺忪地望着嬴抱月。 “我……” “咦,殿下,这个怎么在你这里?” 嬴抱月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那枚空的锦囊。 “啊这个……” 嬴抱月继位以来还一直没来得及和姚女官说这个锦囊的事,此时看见锦囊的姚女官,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泪花。 “谢谢你,”嬴抱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谢谢你替我守护它。” 她还记得这辈子和姚女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在保护这枚锦囊。 姚女官一边落泪一边摇头,“是我要谢谢您,谢谢您真的回来了。” “对了,昭华君之前见到这枚锦囊,似乎伤心的厉害,”姚女官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您和他……” “我和他之间的事都已经都解决了,”嬴抱月将锦囊重新交给姚女官,微笑道,“这个还是放你这里吧,里面的东西已经还给他了。” 姚女官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将锦囊重新系到腰边,她其实意识到了嬴抱月和李稷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古怪,但她只是个普通人,对于这些大人物的事,她不好说些什么。 “殿下,”姚女官伸手拂过嬴抱月的眼睫,“夜凉,您不要伤心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家都在您身边,昭华君也在,您有什么事好好和他说就好了。” 嬴抱月苦笑,她不知该如何和姚女官解释李稷身上发生的,她知道对方听不懂。 “他也许,不会再来见我了。” 看刚刚离去时的模样,她这次应该是把青龙神也得罪了,对方应该已经离开中唐。 也好。 …… …… 然而就在第二天一早,嬴抱月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青龙神面无表情地跨进她的房门。 青衣男子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麻衣的中年男人,腰上挎着一个药箱。 青衣男子的声音冰得仿佛能把空气冻出冰碴。 “看病。” 青龙神:好气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夺运 嬴抱月很是意外,但她的注意力此时最先被青龙神身边的人吸引。 身着麻衣的中年人从跨进门槛开始,也在直勾勾盯着她。 青龙神皱了皱眉头,“叫你看病,你在看什么?” “望闻问切,本来望就是第一步,”中年人笑了笑,他的境界不高,却似乎不受青龙神身上的威压影响,一点都不害怕的模样。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好久不见了,华严。” “宋斋没骗我,”名唤华严的郎中放下药箱,走到嬴抱月床边绕着她左看右看,啧啧称奇,“还真是夺舍。” 嬴抱月苦笑,“你才等阶十,能看出来什么?” 快十年没见了,这个人的境界依然一点没变。 她和眼前这个看上去邋里邋遢的男人相遇的时候,才八岁。 当时她和师父依然经常受到修行者的追杀,有一次她和师父被打散了,她负伤独自一人逃入了密林之中,正在采草药疗伤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古里古怪的江湖郎中背着药筐正在采药。 那个男人,就是华严。 华严从先祖开始世代行医,祖父因未能治好一国的太子让家族遭受灭顶之灾,华家从此败落,华严作为遗腹子活了下来,靠着阅读祖上留下的医书自学成才,在江湖上当了游方的郎中。 成名后他被多国的君王要求入宫当御医,但他坚持拒绝,独自跑到密林中隐居了起来,后来更是几乎销声匿迹,很难被人找到。 上辈子撰写《药典》的时候嬴抱月曾经请教过华严,但在她提出想让华严也写上几卷的时候,这个男人却连夜跑了。 自此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他。 她原本以为这世上没人还能找到他。 “还是琼华神通广大,”嬴抱月端详着眼前苍老了许多但眼睛依然明亮有神的男人,“居然能把你找回来。” 华严望着她,满是皱纹的眼角眯起来笑了。 “不是渔阳王神通广大,”他转身打开自己带来的药箱,从中取出满是银针的布包,“如果我不想被人找到,谁也别想找到我。” “不废话了,先施针吧,伸手。” 说完男人拈起一枚银针,就要扎嬴抱月的指尖。 青龙神眉头一皱,“你不先把脉?” 宋斋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庸医? 嬴抱月正要把手交给华严,听到这句话两人对视了一眼。 “说起来,这位是你什么人,”华严皱了皱眉头,表情看上去比青龙神更不爽,“老子看诊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出去。” 他话音落下,嬴抱月的心房都颤了一颤。 青龙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屋子里的气氛降至冰点。 连在一边拧毛巾的姚女官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将身体缩成了一团。 华严身体骨骼发出一阵咯吱作响,但他捏着银针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怎么?你想留在这?那这病你来看啊?” 咔嚓一声,嬴抱月听见一声地上地砖的脆响。 随后青龙神转身,冷若冰霜地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华严打了个哈欠,回过头抓起嬴抱月的中指,刺入银针微微捻动,闭上了眼睛。 嬴抱月知道这是他独特的看诊方式,并非不把脉,而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检查修行者的经脉。 一针毕,华严收回银针,打了个哈欠。 “怎样?” 嬴抱月问道。 “还能怎样?说得好听点,气血两亏呗。” 嬴抱月苦笑,“那说的不好听一点呢?” 华严瞥了她一眼,“一塌糊涂。” “寒毒,剑伤,诅咒,经脉破裂……”男人掰着手指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成神了吗?” 嬴抱月苦笑,“大概是因为境界足够?我好歹现在恢复到等阶二了呢。” “高阶修行者肉体上的伤口能够愈合,但内里经脉的亏损可没那么简单,”华严目光冷峻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是遇到了什么贵人,还是吃了什么灵药,经脉居然能有愈合的能力,但差不多药性也快用到了的尽头。” “我这边的建议呢,是把你之前吃过的灵药如果还能找到,那就再多吃一点。或者干脆赌一把,晋升人神。” 嬴抱月有些吃惊,毕竟在她身体这么羸弱的情况,只有这人居然还建议她破境。 “我还能破境吗?怎么破?” “那就得问你自己了,”华严耸肩,“老夫这辈子连等阶九的门槛都没摸到,哪里知道该怎么成为人神?” “只不过上辈子我给你师父把脉的时候,她的经脉强度是可以抵挡你现在体内的那些旧伤的。人神的恢复能力的确不同凡响,几乎无坚不摧,强大到医术都无法解释。” “我几乎想象不到,到底什么东西能打败她。” 嬴抱月沉默下来。 那么强大的,几乎刀枪不入的师父,上辈子却死在了永夜长城。 “不过,”华严话锋一转,“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再强行破境,成功的概率大概就一成吧。” 咔嚓一声,屋外仿佛传来了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嬴抱月一愣,看向窗外。 华严笑了一声,“琼华要是听见我这么建议你,大概会直接把我逐出中唐。” “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嬴抱月收回目光,“我体内的诅咒应该已经解了才对。” “是解了,得亏你成功晋升了等阶二,”华严道,“但那诅咒在你体内埋了太久,你的体内积蓄了大量的寒毒。” “寒毒?” 嬴抱月自己虽然有所察觉,但自己的猜想被人肯定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上辈子,可是天生的火法者。” 这辈子她的体内居然积攒了大量的寒毒,即便诅咒破除后都无法消除。 谁能想到,她会有这样一天? 男人皱了皱眉头,“你原来的身体,难道是被人埋到了地下吗?” 嬴抱月一愣,“你怎么知道?” 陵墓之中,的确算是地下。 华严目光认真起来,“是不是有大量水银的地方。” 嬴抱月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没错。” 华严深吸一口气,看了嬴抱月一眼,“抱月,你应该猜到了吧?你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嬴抱月握紧双拳,沉默的低下头,“祭品?” “或者说,仪式的阵眼。” 华严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双眼,“你被人夺运了。” 水银是天下至寒之物。 有人为了夺林抱月天生的气运,不惜以寒毒浸泡她的身体,在她死后,依然源源不断地夺走她身上最重要的东西。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终极 夺运,是比寄生更可怕的东西。 以往华严遇见的任何一个修行者听到这个词都是大惊失色。 嬴抱月沉默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多震惊,只是很不解。 “我原本的身体都已经烧光了,人也转世重生了,”嬴抱月问道,“夺运的影响难道还在吗?” 什么阵法能那么厉害? “有人曾经完全掌控过你的身体,你再怎么逃都没用的,”华严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如果老夫没用猜错的话,你的神魂没全找回来吧?” 嬴抱月一愣,深吸一口气,“没错。” 她还有一段最关键的记忆没有恢复。 那就是她临死前,以及她死前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去阿房宫的记忆。 “还剩……四分之一左右。” “就是那个,”华严打量着嬴抱月的脸,“那就是你的命脉。” “有人将你的命脉捏在了手上,大概还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华严皱起眉头,“抱月,你的魂灯在哪?” 嬴抱月一愣,“你说上辈子我师父做的那盏?应该放在阿房宫御祷省。” 但是八年过去了,嬴抱月心中隐隐约约有所预感,那盏灯大概已经不知去向了。 “那个夺你气运的人,手上应该有你的魂灯,”华严目光严肃起来,“还有你身上一些其他东西。” “身上的?什么东西?” 嬴抱月皱眉,胸口有种不适感。 “就我个人的经验而言么,”华严掰着手中,“头发、骨头、指甲、心头血……效果最好的是胎盘,也就是紫河车。” “紫河车……” 嬴抱月的预感应了验,一股恶心的感觉从头泛到脚。 她上辈子果然是被人当做丹药来炼了。 华严是巫医出身,说话百无禁忌,在江湖上行医多年,各种奇闻异事都见过,有些事的确只有他能看出来。 这恐怕也是宋斋找他来治她的原因。 “紫河车应该不可能,”嬴抱月咬牙,“没人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的襁褓里也没有这个东西。” “那大概就是头发或者心头血一类了,”华严耸肩,“你的尸首没被烧之前,你原本的身体就是最好的凭依物,被烧了之后,你在那人手上的魂灯和身体的一部分依然保存完好,还在继续夺你的气运。” “所以你想要完全清除体内的寒毒,必须找回你剩下的神魂和那盏魂灯。” “继续夺我的气运……” 嬴抱月浑身发冷,她忽然想起之前在甘露殿前,鬼胎想要吃她的时候,从地底下传来的那个苍老的声音。 “阿云,她还有用。” 所以,这就是她还有用的原因吗? 嬴抱月将这件事告诉华严,男人的眼睛顿时眯缝起来,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建议你立即将阿房宫下面翻个底朝天,这样你的仇人也许就找到了。” 嬴抱月苦笑,“这不可能做到。” 阿房宫是在好几个朝代王宫的旧址上建造起来的,原本的秦王宫底下就藏着无数的秘密,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叠加改造,已经成了一个秘密的巢穴,无数秘密和黑暗藏在地底。 如今内忧外患的前秦是根本支撑不起翻宫的代价,况且这么做也没用。 地底下存在的黑暗不是傻乎乎的石头,不会待在那里不跑,等着她把它挖出来。 不过嬴抱月并没有那么害怕,因为她意识到她已经离这盘棋局真正的幕后黑手很近了。 她一路走来,就是在不断剪除对方的党羽,一层层剥开对方的伪装,等待对方暴露出真正的面目。 如果这一切需要一百步,她已经走到了九十步的位置。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嬴抱月道,“我想要完全治好,就得找到上辈子害我的那个人。” “没错,”华严点头,“不过就不知道那人还活着没有。” 要是真死了,还挺麻烦的。 “他应该还活着,”嬴抱月笑了笑,“我的气运不能白夺。” 华严目光深沉起来,“看来你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害你了。” “如果想要杀我,他八年前就已经做到了,没必要那么对待我的尸首,让我死了都不得安宁,”嬴抱月道,“如果是想要提升修为,那么直接吃了我的肉体和神魂即可,没有必要费那么多心思。” 由此可见,八年前对他下手的那个人,和她并没有深仇大恨,也不是单纯想提升作为修行者的境界。 那个人不想要钱,不想要权,也不想要修为。 这样的人想要什么? 嬴抱月和华严对视了一眼,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这世上最宝贵的到底是什么? 人为什么会想要成为神灵? 有一件事,人无法做到。 青龙神站在门外目光沉沉地听着屋内的声音。 嬴抱月望着华严的双眼轻声道。 “长生。” …… …… 华严走出房间的时候,看见青龙神正负手站在门边,注视着园子里的风景。 他走到青衣男子身边,“您刚刚都听见了?” 青龙神瞥了他一眼,“你现在说话倒是知道礼节了?” 华严笑了,“因为小人刚刚的冒犯,您打算吃了我吗?” “你知道我是谁?”青龙神皱眉。 “我并不清楚您是何方神圣,”华严道,“您领我进来的时候说您叫李稷,听上去是个人的名字。只不过……您并不是人吧?” “别忘了,我是个郎中,”他笑了笑,“您这脉搏的可不是人能有的。” 青龙神淡淡道,“那你还敢和我这么说话?嫌自己活太长了么?” “我是郎中,在病人治好之前,向来是没人敢向我下手的,”华严哈哈大笑,“除非病人的家属不想病人药到病除。” 家属…… 青龙神眉头皱了皱,“你也没那个本事药到病除。” “的确,病根在那,治是治不好,”华严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子,“老夫拼尽一身医术,也只能让她体内的寒毒暂且稳定下来,短时间内不再发作。” 青龙神目光微凝,“你之前说的另一个让她闭关三年的疗法,是否可行?” “给你三年的时间,能否治好她?” 华严有些意外的睁大眼睛,“如果给老夫三年的时间,老夫倒是能有七成把握将她身体调理好。” “不过那是抱月,这丫头可不会乖乖待在一个地方闭关三年。” 青龙神目光低沉下来,若有所思。 “喂喂喂,”华严倒吸一口凉气,“你想干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挑起 看着眼前托着下巴思考着什么的青衣男人,华严后背寒气直冒。 他莫名觉得这人在考虑某种很可怕的想法。 比如找个山洞把嬴抱月关上三年…… 这人身上那种特别的气度和威严,让华严莫名觉得对方真的有能力做到这件事。 “喂,你可千万别……” “罢了。” 华严的话没说完,忽然被打断。 这个危险的想法,最终青龙神自己选择了放弃。 “命是她自己的,”他转身继续注视着风景,淡淡道,“她不想要,谁也不能做什么。” 呵,这口气有够幽怨的。 华严在心里啧了一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个人的男人,“这位仁兄,您和抱月认识多久了?” 青龙神皱了皱眉,如果不是对方手里还捏着给嬴抱月治病的药方,祂想把对方丢到药罐里。 “这不关你的事。” “这位公子,别这么冷漠,”华严笑了笑,“您其实并不想摆这副架子吧?和郎中要好好说话,不然会遭报应的。” 青龙神有些愕然。 他身边水汽乍起,无数水珠浮现在空气中,水珠圆润,却带着森森的杀气。 砰的一声,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华严回过头,只见姚女官呆呆站在门槛内,恐惧地望着眼前的画面,脚下是打翻的洗脸盆。 洗脸水洒了一地。 “阿姚?怎么了?” 嬴抱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心。 青龙神闭上双眼,无数水珠从半空中坠落,将草叶瞬间打湿,宛如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华严浑身也被淋了个湿透,但他眼中并无半点惧色,哪怕他知道刚刚半空中的那些水珠哪一颗都有将人的肉体瞬间穿透的力量。 “你真是个不怕死的人。” 青龙神淡淡道。 “华严。” 嬴抱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华严回过头,只见嬴抱月披着被子赤着脚站在屋内,正担心地望着这边。 “地上凉,快回床上去。” 华严像个老父亲一样嘱咐道,不等他说完,一阵清风就穿过门槛,一股无形的大力将嬴抱月丢回了床上。 “你……” 嬴抱月被丢进被褥里,猛地翻身坐起,对门外背对着门口的神灵怒目而视。 她胸口起伏了好几下,才强忍着怒气开口,“不要替我做决定,我自己有脚。” 青龙神沉默着背对着她,一副不容言说的模样。 华严注意到他脚边一簇草叶上的水珠猛地抖动了好几下,噼里啪啦都砸进了土里。 嬴抱月伸出手,木门无风而动,大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祂动用真元,那她也用。 被一起关在门外的华严嘴角了几下,瞥向身边看似面无表情,但一眼就知道很不高兴的男人。 “所以我说了吧,”华严耸耸肩,“她是管不住的,你最好也别想着去管她。” “把她惹火了,可没什么好下场。” “所以呢?”青龙神面无表情道,“会怎样?” “会怎样我还真不知道,毕竟她以前倒也没遇到敢管着她的男人,”华严摸摸下巴,“不过这丫头的脾气和她师父一模一样,你看姬墨不就知道了?” “如果想违背她的意志强迫她做事,哪怕生了两个孩子,照样能把你给踹喽。” 青龙神额角浮现出一根青筋,冷冷道,“胡说八道,我和她不是那个关系。” “你说不是就不是喽,”华严将手中的方子递给门缝里的姚女官,“用银铫子煎,一天喝三碗。” “对了,宋斋说我还有个病人,”华严背起药箱,朝青龙神摆摆手,“算是这丫头的正牌未婚夫?我去给他看病了。” 说完他扬长而去。 留下青龙神站在原地像根铁签子一样杵着。 姚女官偷偷揭开一道门缝,瞥了一眼外面那道身影。 她莫名觉得昭华君像是要扎进地面一样。 …… …… 宋斋书房。 华严给姬嘉树施完针开完药后,宋斋走了进来。 “怎么样?” “这小子没什么大事,吃点补药安安静静调养,不要再勉力透支真元就行了,三年内不要尝试破境。” 华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 “抱月呢?” 华严抬头,看了宋斋一眼,“你至少能猜到八成吧?根子不在病上。” “她的状态根本没有恢复到全盛状态,有人还在消耗她的肉体和魂魄。” “我的本事只能暂时稳定住她的经脉,但下一次她遇到比她强的对手,必然还会崩裂开。” “我明白,”宋斋面色凝重,“辛苦你了。” “她和书白的仇人,”宋斋攥紧手指,“我们一定会找到。” “但愿吧,”华严淡淡道,“在那之前她恐怕就会先遇到难缠的对手。” 宋斋苦笑,“你是对的。”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文书丢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 姬嘉树看见信封上的笔记,心中咯噔一声,这个笔迹……他太熟悉。 “这封是复制品,原件应该已经发往阿房宫了。” 宋斋面无表情地看向虚空,“神灵大人,您应该在听吧?麻烦叫抱月过来。” 空气中的水汽仿佛起了淡淡的波纹,随后销声匿迹。 华严有些意外的睁大眼睛,“给我带路的那位公子,是位兽神?” 宋斋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看得出来。” “我的确知道祂不是人,但没想到居然是兽神啊,”华严耸耸肩,“怎么还有兽神给自己起名字的?” 兽神和神兽很大的一个区别,就在于兽神与天同齐,没有名和姓。 这位见人的时候先上来就报自己的名姓,还挺客气的呢。 “咳,那不是祂起的,是抱月起的,”宋斋咳嗽一声,“祂愿意别人那么叫他而已。” 华严眨了眨眼睛,老眼里都是八卦的光。 “你这张嘴以后还是少说两句吧,”宋斋无语扶额,“你之前和祂那么说话,我真担心无处给你收尸。” 华严知道风雨楼里到处都是宋斋的眼线,他和李稷的对话传到宋斋的耳朵里不足为奇。 “我那么说祂也没把我怎么样,这位神大人的脾气是真好啊,”华严摸着自己的脑袋,“不对,是真疼抱月啊。” “那丫头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嗯,比她师父强。” 姬嘉树在一边五味杂陈,总觉得他和他父亲都受到了编排。 “不过抱月刚和那位神大人吵了一架,那俩人能好好过来吗?”华严看向门口。 宋斋自然也知道刚刚青龙神和嬴抱月发生了什么冲突。 “我们去她那边吧,”宋斋拿起桌上的信,这时书房的门忽然打开了。 嬴抱月和青龙神并肩站在门外,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琼华,怎么了?” 嬴抱月的目光定在宋斋手上的信封上,“这是……” 这不是姬墨的笔迹吗? “你来了就好,”宋斋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信递给她。 “姬墨已经昭告天下,鉴于新的等阶二修行者已经诞生,要召开新的位阶大典。” “位阶大典?” 姬嘉树愣住,“在这个时候举办?” 他听说过这个传统,这是独属于神子和神女之间的对战。 现如今八人神的位次都是在位阶大典中决出来的。 但现在全大陆内忧外患,为什么他父亲要在这个时候挑起八人神间的对战? 短暂的平静要结束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新神 位阶大典。 每当有新的等阶二修行者诞生之时就会举行的,最顶尖修行者之间排位次的战斗。 但是这是建立在之前山海大陆上曾经同一时间涌现出多名等阶二修行者的情况下。在那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这些神子之间需要排个位次来决定各自在修行界的话语权,所以位阶大典的存在是必要的。 这一点姬嘉树可以理解。 可是如今等阶二修行者已经许久没有出现,整个长城内的修行界都团结了起来一致抵抗外敌,他父亲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挑起位阶大典。 这一点姬嘉树无法理解。 他有些难过。 他原本以为他的父亲即便不通人情,但在大是大非上是拎得清的。 在这场战争之中,哪怕南楚不帮忙,他父亲也不该拉后腿才对。 可如今如果举行位阶大典,嬴抱月选择应战的话,无疑会让她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雪上加霜。 如果她不应战,则会让这位刚登基的君王的威信大大损失。 毕竟当年少司命的威信就是建立在她绝对强大的战力上。 东皇太一的这封诏令,无疑是给嬴抱月提出了一个大的难题。 “抱月,你怎么看?” 宋斋拿着这封诏令,看向嬴抱月。 嬴抱月拿起诏令,拆开来细细看了一遍。 信上全是冠冕堂皇的官方辞令。 姬墨作为如今的修行界之首,他的确有那个资格提出要举办位阶大典,嬴抱月并不在意举办的理由, 她唯一在意的是举办位阶大典的地点。 嬴抱月伸出手指,拂过信上的那两个字。 黎山。 姬墨提出的举办位阶大典的地方,不在南楚,而是在前秦的黎山。 黎山,一切开始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 姬嘉树这才注意到他父亲提出的举行位阶大典的地方,“不在稷下学宫?” 他原本还以为父亲要在稷下学宫举办位阶大典。 “这是前秦的龙兴之地,是太祖皇帝的皇陵所在的地方。” “是我上辈子的埋骨之地,也是……” 嬴抱月抬头静静看了青龙神一眼,“我和昭华重逢的地方。” 姬嘉树打了个寒噤,定定看向嬴抱月说不出话来。 即便不了解先辈们之间发生的事,他也意识到了他父亲选择的这个地方多有深意。 “时间在一个月后,”嬴抱月望着信件上写的时间,“挺贴心的,给我留下了养伤的时间。” 也给了她返回前秦的时间。 “抱月,你准备参加?”姬嘉树问道。 “既然是在前秦举行,那我也只能参加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不管我去不去,姬墨都会举行这场大典吧。” 那她作为前秦王,又怎能放任其他国家的修行者在自家的皇陵上撒野? “你还可以拒绝姬墨在黎山举行位阶大典,”宋斋轻声道,“六国已经分裂,姬墨只是修行界的领袖,你才是前秦的王。” 从法统上,姬墨想要在前秦举行位阶大典需要嬴抱月的同意,当然如果他将地点放在南楚那他随便开。 嬴抱月沉默片刻,“他想在黎山开就在黎山吧。” 这一次阿房宫和永夜长城上爆发的大战,只有一个国家没有出手,那就是南楚。 嬴抱月其实很好奇姬墨如此保留力量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也有很久没有回到黎山了,”嬴抱月道,“从离开归家村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回去。” 她是在黎山苏醒,在黎山再次成为修行者,最终离开黎山,远赴南楚和亲。 她也想知道全大陆最顶尖的修行者都聚集在那个皇陵上面的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 嬴抱月隐隐觉得,姬墨恐怕是想用所有神子的势,去压黎山那个地方。 “所以,你打算应战?”宋斋问道,“要回信南楚吗?” “先等等,”嬴抱月微微蹙眉,“现在有几个神子回应姬墨了?” 姬墨的想法很美好,但如今这局势,未必有其他神子愿意陪他玩。 位阶大典迄今为止在山海大陆上共举行过两次。 第一次是太祖皇帝亲自主持,名义上应当参加的有七人,后来到场的只有五人。来了的五人是姬墨、林书白、许沧海、东方仪以及后来的中唐国师湘君,没来的自然是后来云中君和山鬼慕容音。 第二次就是她破境的时候,撇来从来不出现的两人,她挑战了除了她师父和姬墨之外的另外三名神子,取得全胜,在神子中位列第三。 自此山海大陆上,有了“八人神”的说法。 而这一次的位阶大典,说实话根本没有出现多少新的等阶二,而老的“八人神”则是所剩无几。 首先山鬼不可能下山,东方仪已经退境了,青龙神虽然已经回来,但想来东方仪短时间内应该无力再战,他也没有那个野心,许沧海更是成了废人。 哪怕她应战,她又能和谁打? 和姬墨一对一吗? “姬墨还不如给我下一封战书算了,”嬴抱月苦笑,“这么大张旗鼓……等等。” 一阵寒意忽然笼罩了她的全身。 她忽然想起来,整个大陆上新诞生的等阶二修行者,并非只有她一人。 果不其然,就在她愣神之际,耳边传来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 “宋斋,把你书房窗户打开!” 宋斋一愣正要动手,青龙神瞥了一眼,一缕劲风猛地弹开了窗户。 好吧…… 宋斋收回手,有神力就是方便。 不等众人反映,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如同炮弹一般冲进了窗户里,一头栽倒了宋斋的书桌上。 “这是……” 青龙神愣愣地望着书桌上摔得眼冒金星的黑羽鸽子,觉得有点眼熟。 “是黑炭,赵光养的鸽子。” 嬴抱月从黑炭的脚爪上取下信筒,倒出一封密信,看完神色大变。 “怎么了?” 宋等人问道。 嬴抱月苦笑,“第一个回应姬墨的国家出现了。” 她将密信丢到了书桌上,“云中君刚刚代替国君发出了国书,昭告全大陆,表示西戎要参加此次的位阶大典。” “什么?” 姬嘉树吃了一惊,“他还敢出来?还要参加位阶大典?” 上一次大战后,禅院几乎元气大伤,他以为云中君至少要龟缩一阵子再出现。 “不是他参加。” 嬴抱月看了所有人一眼,“要参加位阶大典的人……” “是淳于夜。”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参加 “淳于夜?” 姬嘉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了,他也是等阶二了。” 只是淳于夜能破境到底是来自于他自身的力量还是邪神的力量,这就未曾可知了。 淳于夜带着云中君消失的时候那半人半鬼的状态到现在还留在姬嘉树的脑海里,令人心悸。 “看来他们平安无事地回到了西戎。” 姬嘉树心情极为复杂。 以淳于夜当时的那个状态,在半路上彻底疯掉都有可能,却没想到他真的将云中君,将他那个“亲生父亲”带回了西戎。 云中君还能以国师的身份昭告大陆,说明他甚至还重新回到了西戎的权力中心。 “赵光的国师不是还没选出来吗?”姬嘉树担心地问,“云中君怎么还是国师?” “云中君并没有出现在赵光那边,他去找了原本的西戎二翟王,”嬴抱月缓缓呼出一口气,既忧心忡忡又松了口气。 “赵光和安歌目前停留在永夜长城附近,在原来南边的白狼王庭旧址那边驻扎,”嬴抱月读着密信,“云中君投靠了二翟王,占领了北边的白狼王庭。” 宋斋眯起了眼睛,“所以说,西戎现在有两个白狼王庭。” 嬴抱月点头。 有两个白狼王庭就意味着有两个白狼王。 一山不容二虎,西戎现在却有两个王,其混乱可想而知。 宋斋深深看了嬴抱月一眼,“支持赵光的翟王,还剩几个?” 还剩几个,隐藏含义就是……所剩无多。 赵光在西戎原本就毫无根基,虽然趁乱成功称王,但支持他的旧贵族寥寥无几。云中君还没回来前尚且能够支撑,但云中君回来后…… “没几个了,”嬴抱月垂下视线,“原本还剩四五个,现在就只有原本被赵光夺来的第十翟王的人马,白狼王庭效忠的一批人马,和十一翟王淳于惮所带的人了。” “十一翟王?”宋斋有些意外,“他不应该是淳于夜的拥趸吗?” 赵光杀掉了老翟王,自己成为了新的第十翟王,所以十翟王的人马支持他理所应当。可是在淳于夜已经回到西戎后,素来和淳于夜称兄道弟的淳于惮居然还继续支持赵光,变成了唯一支持赵光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嬴抱月想起淳于惮那张永远笑意盈盈的脸,有一瞬间的失神,“光从情报上看,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等等……所以云中君没有支持大翟王,支持了二翟王?”姬嘉树皱眉问道。 如果他没有记错,西戎人原本的那个“太子”还活着。 “这不重要,”嬴抱月淡淡道,“他支持哪个翟王,哪个翟王就会成为西戎人眼里的白狼王。” 宋斋点头苦笑,“没错。” 谁都知道,上一代白狼王原本只是个不被看好的第八翟王,是在云中君的支持下才干掉其他对手成为白狼王。 有了这样的先例,西戎其他贵族第一反应都会支持云中君所推选的人选。 “是因为大翟王淳于翼手上沾了弑父的血才没有选他吗??”姬嘉树依然疑惑。 “西戎人并不在意这个,”嬴抱月沉思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淳于翼过于蠢笨不堪大用吧。” 不过二翟王淳于赫和淳于赫比起来也不遑多让,虽然看上去要狡猾一些,但依然不能算得上帝王之材。 嬴抱月回想起曾经的那位心狠手辣又心思深沉的第八翟王,不得不说,在上一代的王位之争中,云中君的确很会选人。 “云中君原本想要选的人,恐怕既不是淳于翼也不是淳于赫。” “那是谁?” 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的青龙神淡淡插了一句。 嬴抱月看了所有人一眼,她知道所有人心里都有那个答案。 “淳于夜。”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抱月,淳于夜之后……会怎么样?”姬嘉树望着嬴抱月,有些欲言又止。 对于这个一路和他们作对,无数次令他们身陷险境的对手,姬嘉树和嬴抱月一样,心情都有些复杂。 淳于夜的身世被云中君当众叫了出来,他不再是白狼王的儿子了。这样回到西戎,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按理说不会怎么样,”嬴抱月道,“即便他不是淳于瀚的儿子,他也是稚云公主的儿子。按照母系的血统,他依然可以姓淳于,也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换句话说,淳于夜不过是和赵光从堂兄弟变成了表兄弟而已。 姬嘉树一愣,“既然如此,云中君为什么不干脆……” 为什么不干脆支持淳于夜当白狼王呢? “他大概原本是有那个打算,但他是淳于夜生父这件事公布后,反而不好这么做了,”宋斋道。 “西戎贵族们不是。他这么做的话,显得私心太明显了。” 这简直是光明正大地在窃取淳于氏一族的王位。 嬴抱月点头,“但如果之后淳于赫表现得实在是太蠢,淳于夜又表现得太好,很难说淳于夜会不会变成众望所归的那一个。” 姬嘉树一个激灵,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所以云中君才会让淳于夜参加位阶大典?!” “位阶大典的确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淳于夜只要打败哪怕一个对手,就能成为八人神之一。就算之后成不了白狼王,他也能名正言顺地成为西戎的国师。” 姬嘉树倒吸一口凉气,“打败一个对手……那个对手是谁?” 嬴抱月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懂的都懂。 位阶大典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参加者可以自由挑战对手。 凡是参加位阶大典的等阶二修行者,不得拒绝别人的挑战。 嬴抱月不觉得云中君会让淳于夜去挑战姬墨。 所以如果没有其他的参加者,那么淳于夜必然会在位阶大典上选择挑战她。 宋斋看了一眼嬴抱月,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打断他。 “是不是只要是等阶二的修行者,都能参加?” 宋斋一愣,“没错。” “是吗?” 青龙神淡淡道,“那我也参加。”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吵架 青龙神的话一出,满屋子人都哑然了。 宋斋和姬嘉树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又不敢说什么,脸憋得有些古怪。 一片沉默之中,嬴抱月瞥了青衣男人一眼,“这是人类修行者之间的对战,不关你的事。” 换句话说,你一个神灵来凑什么热闹? 宋斋在一边听得表情更加扭曲了。 嘶,这丫头这话说的…… 嬴抱月语气不喜不怒,但绝对算不上恭敬,可以说没好气。 看来华严说的没错,这两人的确是吵架了。 青龙神身上陡然寒气直冒,目视前方仿佛看不见嬴抱月这个人,“我现在是个人。” 嬴抱月也不看他,语气更冷,“你才和我说了你不是。除非你变回李稷。” 宋斋眼睁睁看着青衣男子袖子下面的拳头攥紧了。 他不禁担心起自己书房的地砖来。 “如果我不是,那淳于夜也不能算是,”青龙神目光锐利起来,“他身上有白犬的恶灵在,那个融合程度已经不能算是寄生了。作为天之四灵,清除那个妖邪,是我的使命。” “妖……邪?” 嬴抱月怔怔重复着这两个字,抬头看向青龙神,“你说谁?” 青龙神静静凝视着她,“淳于夜。” 嬴抱月手指一点点攥紧,“你说他是妖?” 青龙神面无表情地开口,“既不是人,也不是神,那不只能是妖吗?” 他斩钉截铁道,“那样的存在,为天道所不容。” 姬嘉树在一边狠狠一愣,随后有所触动地注视着青衣男子。 嬴抱月的指尖扎入掌心,“他不是自己想要变成那样的。” “事实是他已经变成了那般模样,”青龙神漆黑双眸里看不出一点人类的感情,“早点往生对他是一种解脱。” 嬴抱月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淳于夜是我的对手。这件事和你无关,你不要掺和进位阶大典。” 青衣男子淡淡道,“说的你好像能对他下手一样。” 嬴抱月的背影凝固了。 是个人都能看出她身上涌出了怒气,并在一瞬间到达了顶峰。 嘶…… 宋斋忍不住又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开始担心嬴抱月脚下的地砖。 他这辈子是第一次看见嬴抱月和人吵架,也是第一次看见神灵和人吵架。 “即便我不能向他下手,也不需要你掺和进这件事来,”嬴抱月猛地转身咬牙看着青龙神,“你是八兽神又不是八人神!” “你参加位阶大典做什么?” 她目光灼灼地瞪着他,“你想成为人神吗?还是要成为哪国的国师?” 青龙神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嬴抱月的话一脱口就后悔了,她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抱歉。” 青衣男子转过身去,“你没什么需要对我道歉的。” 他淡淡道,“你之前说你的事不需要我来管,那我要做什么也与你无关。” 说完就往门口走去,但在门口处忽然停了下来,轻声开口,“你就那么害怕我杀了他吗?” “什么?” 嬴抱月一愣。 青龙神没再说话,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 “李……” 嬴抱月朝他的背影伸出手,却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字眼吓到,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抱月。” 姬嘉树在一边拽了拽她的袖子,嬴抱月才反应过来,“抱歉,我……” “没事的,”姬嘉树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我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苦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那倒没有,”华严在一边乒乒乓乓收拾药箱,嘿嘿笑着回头,“大不了就是青龙大人现出原形一脚踩扁这间屋子嘛,多大点事啊。” 嬴抱月有些尴尬,“祂不会的……”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嘛,”华严煞有介事地点头,“老夫懂的。最多也就是我们被踩死,你不会有事的。” 嬴抱月更尴尬了,“华严……” “华大夫,”姬嘉树在一边叹了口气,“你别逗她了,抱月已经够烦了。” “好吧,”华严一副酸倒牙的表情,“老夫走了。” “喂,你那药再吃三天就可以走了,”他朝嬴抱月喊道,“之后如果再复发,那就是你自找的,找大罗神仙来救你也没用,也别来烦老夫了。” “我知道了,”嬴抱月苦笑,“这次辛苦你了,华严。” “不用谢我,老夫来这一趟也看到了稀奇的东西,”华严背好药箱,走过来拍了拍嬴抱月的肩膀,“你多保重。” 嬴抱月点点头,“你也是。” 华严背着药箱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抱月,祝你武运昌隆。” 嬴抱月心中一震,内心暖了起来,微笑地望着他,“谢谢,我会的。” 作为一个大夫,他知道她最终还是选择会上战场。 但是他不会阻止她。 他只祝福她。 华严深吸一口气,跨过了门槛。 …… …… 华严离开了,书房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伤感。 嬴抱月打起精神,看向宋斋,“我在三天后离开。” 能在中唐休养三天,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宋斋叹了口气,“然后你去哪?回阿房宫?” 位阶大典还有一个月,他知道她不可能在前秦坐等这件事。 “我需要先回阿房宫先见一个人,然后……” 嬴抱月沉默片刻,“然后去永夜长城。” 姬嘉树猛地抬头看向她,“抱月?” 宋斋举起手阻止了姬嘉树要问的话,了然道,“你要去找赵光?” 嬴抱月点头,“他那边太危险了。” 已经成为白狼王的赵光是他们放在西戎的底牌,如今没有其他翟王支持,赵光和姬安歌的处境太危险了。 赵光极容易被云中君和淳于赫铲除。 “赵光是解决西戎问题的关键,绝对不能出事。” 赵光成为白狼王是嬴抱月之前从来没有想到的选择。她有一个预感,西戎和中原千百年来的世仇也许能在这个身份特殊的少年身上找到出路。 如果没有了赵光,她再也找不到适合成为她心目中白狼王的人了。 “说起来……” 嬴抱月看向手中的密信的最后一行字,手指有些颤抖。 赵光寄给她的这封密信落款底下有一行小字,之所以没和密信正文写在一起,是因为他问的是一件私事。 “赵光写了什么吗?” 姬嘉树注意到嬴抱月的视线,凑过去一看,顿时沉默了。 在密信的角落里,赵光只写了四个小字。 “二哥可好?” 赵光应该很久没有收到李稷的消息了。 嬴抱月登基后给他写的信里,也一直没有提起李稷。 赵光应该是察觉到了异常,才写信来问。 “抱月,”姬嘉树看向嬴抱月,“你准备怎么回答他?”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醋意 赵光和李稷的感情有多深,大家一直有目共睹。 在狼背山被不可抗力分开之前,有李稷的地方就一定有赵光。 可是真正的李稷消失的时候,赵光远在千里之外,甚至没能和李稷见最后一面。 嬴抱月沉默片刻,“他们是血亲,能够互相理解的。” 虽然“李稷”现在的内核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是只要那具肉体还在,他和赵光就还是血亲。 “赵光知道李稷和他有血缘关系了吗?”姬嘉树问道。 在得知李稷真正的身世之前,赵光虽然管李稷叫“二哥”,却只是把李稷当作义兄看待。 姬嘉树之前也没想到,李稷居然真的是赵光的二哥。 嬴抱月怔了怔,“他应该还不知道。” 自从狼背山一别后,李稷应该从未再见过赵光,这种重要的事也不可能通过密信传达。 嬴抱月的心一点点痛起来。 对于赵光而言,他永远失去了从真正的李稷口中得知他们是亲兄弟这个真相的机会。 姬嘉树看了一眼门外,意有所指,“你去永夜长城那边的时候,祂去吗?” 嬴抱月再次一愣,“我不知道。” “你刚刚也听见了,祂的去留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嬴抱月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祂刚刚到底在气些什么。” 她刚刚的确也生气了,但嬴抱月自认为自己生气的理由很合理,倒是那位神灵大人十分的不可理喻。 姬嘉树默默地看着嬴抱月,既好气又好笑。 作为李稷的前“情敌”,按理说他现在要么应该独自情伤,要么该想着趁虚而入。 可偏偏通过刚刚嬴抱月和青龙神之间,让他看清楚了一件事。 一件恐怕青龙神和嬴抱月都没有意识到的事。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嘉树,为什么这么看我?”嬴抱月微微蹙眉,总觉得姬嘉树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龙神大人刚刚为什么生气,你看不出来吗?” 姬嘉树苦笑着问道。 “因为我反对祂参加位阶大典?” “不,”姬嘉树摇头,平静道,“祂不过是吃醋了而已。” 说完他就抬头看向屋顶,担心会不会有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劈到他的脑袋上。 好在没有发生什么。 看来青龙神也没有时刻都监视着嬴抱月身边的情况,的确是被气跑了。 他转过头,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嬴抱月一脸震惊的模样。 能让前秦王露出这样的表情,大概他也挺厉害的吧? 姬嘉树心情忽然大好。 “阿房宫那边不能没人主持大局。抱月,按约定我身为国师得先回阿房宫去了,三天后你记得和龙神大人一起回来。” 姬嘉树说完这句话就准备溜之大吉,结果袖子被嬴抱月一把拽住。 “等等,嘉树,”嬴抱月脑子有些转不回来,“你说谁在吃醋?吃谁的醋?吃什么醋?” 姬嘉树被这三连问弄得哭笑不得。 “谁吃谁的醋?”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声,慕容飞澜推门而入。 “飞澜,”宋斋看向他,“你和我大哥谈完了?” 慕容飞澜点点头。 嬴抱月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两天没看见慕容飞澜,原来是入宫和中唐王会谈去了。 “中唐王已经同意用中唐的粮食换后辽的马,”慕容飞澜望向宋斋,“谢谢你在其中的斡旋。” “这本来就是对两国都有益的事,”宋斋微笑道,“之前不过是两国距离遥远,运送不易罢了。” “要想真的实现这桩买卖,还得另一位陛下同意,”宋斋望向嬴抱月,“中唐和后辽要进行互市,需要借用前秦的驰道。” 嬴抱月一怔,立即点头,“没有问题。” 她一下子就听出这桩交易的隐藏含义,马和粮食都是战争必备的物品,轻易不得和他国进行贸易。 后辽和中唐达成这桩交易,正式代表两国都进入了战争状态,并结为盟友。 这的确是一桩需要国君亲自来谈的大事。 慕容飞澜来一趟南方果然不是白来的。 前秦答应中唐后辽两国的军队取道前秦,也代表三国正式结为同盟。 嬴抱月和慕容飞澜、宋斋对视一眼,三人心领神会。 “正式的国书等我回到后辽后派使者送来,”慕容飞澜道,“我现在的身份还是后辽国师,不好现在就给你们。” 嬴抱月点头,神情复杂地看向慕容飞澜,“你要回去了?” 慕容飞澜点点头。他端详着嬴抱月比之前要红润许多的脸庞,“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你看上去身子好了不少。” 只是她心中的裂痕,他没有办法帮她弥补。 这世间能彻底弥补的只有一人。 “我刚刚听春华君说有人吃醋,”慕容飞澜笑笑,“怎么回事?” 姬嘉树将嬴抱月刚刚和青龙神争吵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慕容飞澜说了一遍。 “这可真是……” 这下若有所思望着嬴抱月的男人变成了两个。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嬴抱月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睡太久了,脑子真的变得不灵光了。 “你不明白也正常,”慕容飞澜摇头,“毕竟你无法感同身受。” “青龙神那么生气,是因为祂觉得你更看重淳于夜的性命,”慕容飞澜苦笑,“在吃你和淳于夜的醋。” 那句‘你就那么害怕我杀了他’里面的醋意简直不要太明显。 嬴抱月呆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可以装傻说这有什么好吃醋的,可是她还没有迟钝到无法理解慕容飞澜和姬嘉树的意思。 “抱月,”慕容飞澜瞥拍拍嬴抱月的肩膀,“有些事其实我不该开口也不该插手。但既然要走了,就和你说最后一句。” “祂的确不是以前的李稷,可祂也不像是一个兽神。” 慕容飞澜的神情十分认真,“可祂又必须当一个神灵。” 即便转世为人,但青龙神就是青龙神,神灵意志未曾觉醒前尚且能够自我麻痹,但一旦觉醒后就无法再逃脱身为神灵的宿命。 姬嘉树在一边听完心里咯噔一声,豁然开朗。 慕容飞澜等于将他察觉到却表达不出的事清楚地说了出来。 慕容飞澜说完只是静静地望着嬴抱月,不再多说,有些事情只能嬴抱月自己想明白。 嬴抱月低头,双手微微颤抖。 “谢谢你。” 最终她抬头看向慕容飞澜,眼神极其复杂,“谢谢你,飞澜,我……” 慕容飞澜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却无以为报。 慕容飞澜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不需要对我心怀愧疚,对其他人也是。” “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就像你也希望我幸福一样,对吗?” “如果我和后辽遇到难处,你也一定会来救我的,对吗?” “对,”嬴抱月仰着头望着他笑了。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人质 嬴抱月在三天后离开了中唐,和青龙神一起。 宋斋像嫁女儿一样站在风雨楼的门口,指挥着下人往马车抬着各种各样的补品和东西。 嬴抱月坐在马车上,真的有一种自己是回娘家坐月子的诡异感觉。 “宋斋,不用带那么多,前秦那边……” 嬴抱月本来想说一句这些东西阿房宫也有,话到一半就梗住。 前秦的底子本来就被嬴晗日差不多败光了,阿房宫又屡遭战乱和火烧,最后还被禅院占领了一遭,里面的财富差不多都被搬空了,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虽然还没山穷水尽,但也没有闲钱去买什么好东西。 “得了吧,你那点家底我比谁都清楚,”宋斋挥挥手,“反正这些东西都是女儿家吃的用的,放在这里也没人用得上,你都带去。” “对了,这个你也带去。” 宋斋将一个人推到马车前,笑眯眯地开口,“他在这边也没什么事,你带去,能帮上忙就让他干,帮不上就让他在中唐的商社里待着,给你送东西。” 嬴抱月望着马车前的人影,有些傻眼。 这回送上马车的不是阿胶燕窝,而是个大活人。 正是许久未见的宋谦。 宋谦还是之前那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但长大了一些,有了少年人的清俊。 他穿的比之前在南楚东吴时候要朴素了一些,一身石绿的铜钱袍子,打扮的活像个商户家的少东家,被宋斋一把推到马车前,闹了个大红脸。 “不是宋斋……他……” 嬴抱月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宋谦虽然姓宋,却不是宋斋的儿子,而是宋斋的大哥中唐王宋德明的儿子。虽不是太子,却也是实打实的王族。 宋斋就这么把中唐的王子塞到她的马车里让她带走,这合适吗? “没关系,你就带走当个帮手吧,这也是他的使命,”宋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要按他爹的意思,原本是想把他塞到你的后宫里呢。” 新王登基,各国往新王后宫里送公主原本是惯常的作法。偏偏嬴抱月这边不同凡响,是大陆上的第一位女王,各国想和亲都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好在嬴抱月在参加初阶到高阶大典的过程中和许多世家子弟都打过照面,甚至有交情。 这是个绝佳的切入点。 宋斋可以猜到,那些在大典里和嬴抱月打过照面说过话的世家子弟里,只要不是家族继承人且尚未娶亲的,估计现在都成了那些世家准备送出去当王夫的第一人选。 只要嬴抱月坐稳了王位,无论是世家还是王族迟早会开始送人。 他能想到,其他人当然也能想到。 这话一出,宋斋果不其然看见马车下的地砖裂了一条缝。 “咳,”嬴抱月有些无奈,但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算是对她的实力的一种认可。 就像当初嬴晗日要将公主嫁给姬嘉树而是南楚王族,就是因为姬嘉树足够优秀,比普通的王子更有前途。 宋德明在她还没坐稳王位的时候就想着和她联姻,等于率先承认了她一国之君的地位。 联姻本身就属于世家贵族之间的一种投资。 舍出一个儿子,为家族多谋条出路。 当初穆由帮她提出的条件就是让她嫁一个穆家的儿子,也是同样的想法。 不过嬴抱月并不打算走联姻这个路子。 她才刚登基,也没必要去考虑这件事,大部分的世家贵族对她这个前秦王还处于观望的态度。 联姻固然是一种联络感情缔结同盟的捷径,但其中也诞生了太多悲剧。 家族之间的联姻有没有真感情呢? 坐在回前秦的马车中,嬴抱月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一般而言是没有的。但如果真的是世交,联姻的双方又是青梅竹长大,未必不能产生真感情。 随着马车靠近都城贵阳,这个问题也越来越频繁地冒上嬴抱月的心头。 这和她接下来要见的人有关。 那一晚如果没有被慕容飞澜带走,她第二天一早原本会在姬嘉树的安排下去见一个人。 她突如其来的病倒打乱这个计划,现在回来了,她也应该去见这个她早该去见的人了。 然而就在马车驶入都城就要前往阿房宫的时候,一封突如其来的传书却再次打乱了嬴抱月的计划。 …… …… “归家军出城了?” 马车内,嬴抱月望着突然出现在马车里的姬嘉树。 姬嘉树是提前了好几天回到阿房宫的。因为名义上前秦王还在永夜长城“御驾亲征”,所以嬴抱月等人所坐的马车是伪装成了中唐那边商团的马车秘密进城的。 对于她回来的这件事,嬴抱月只通知了提前稳定大局的姬嘉树。 同时她也告诉了姬嘉树,她回宫就要召见穆容音的事,让姬嘉树提前准备。 然而没等马车进入阿房宫,姬嘉树的身影却忽然出现在了马车前。 原本当初随着她假出征的一部分穆家军和归家军的军队都是伪装的,在她离开前秦后就悄悄返回隐藏在了贵阳的郊外,归辰和穆由更是回到了阿房宫主持事务。 然而此时姬嘉树告诉嬴抱月,就在她回来的一天前,归辰带领着归家军真的前往了永夜长城,穆由则带着穆家军镇守在阿房宫内。 嬴抱月在离开阿房宫前,为了防止发生意外,给了归辰和穆由一定自主权,在紧急的情况下,他们能够自己决定是否要带兵出征。 归辰和姬嘉树连给她送信的时间都没有,就着急带兵出征,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半日前已经发了信鸽给你,看来信没有收到。” 姬嘉树望着坐在马车里的嬴抱月,神情凝重。 如果嬴抱月收到了密信,根本不会回到阿房宫,而是会直接前往西戎。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脸色极差,嬴抱月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按理说穆由的战斗经验更为丰富,如果真的永夜长城战况告急,那也应该是穆家军前往边关归家军留守。为什么会是归辰带人去永夜长城,穆家军留下?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就在昨晚,云中君带人突袭了山海关。” 嬴抱月耳边嗡的一声。 以目前的兵力差距,山海关还不至于被禅院一击而溃,西戎那边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发动总攻。 这意味着这场突袭,并非军队之间的大规模战斗,而是少数精英深夜潜入的暗杀。 这是一场修行者之间的偷袭。 嬴抱月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凉了下来。 但她旋即想起林挽弓还在边关,按理说不至于被禅院一锅端。 嬴抱月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死伤如何?” “流云楼和山海居有大量修行者受伤,梅花将军和剑圣都受了重伤,但最糟糕的是……”姬嘉树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说吧,我受得住,”嬴抱月咬紧牙关。 姬嘉树抬起头,“大哥被带走了。” “谁?” 嬴抱月耳边有一瞬间产生了剧烈的耳鸣,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寂。 她的脑子像是生锈了一般,姬嘉树口中的大哥,是谁? “谁被带走了?” 姬嘉树胸口剧烈起伏,也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顿地开口,“姬清远被带走了。” 是了。 姬清远和陈子楚他们一起留在了山海关。 可是云中君要姬清远做什么? 嬴抱月仰起头看向姬嘉树,呼吸急促起来,“清远他……还活着吗?” 姬嘉树的声音有些颤抖,“流云楼送来的密信里说,被带走的时候,人还活着。” 姬清远境界低微,能带走证明云中君完全有能力杀了他,可云中君选择将姬清远活着带走了。 “他这是要和南楚谈条件?” 还是要和她谈条件? “抱月,他不是要和姬墨谈条件,”姬嘉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嬴抱月的双眼,“云中君的战书是直接送到阿房宫的。” 嬴抱月攥紧拳头,所以这是要和她谈条件了。 “他想干什么?” “他要你拿一个人,去和他换姬清远。” 嬴抱月愕然不已,“谁?”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脑门血管突突直跳。 “平阳郡主,穆容音。” …… …… 啊啊啊啊啊啊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磨合 刚收到密信的时候,姬嘉树根本不知道这位平阳郡主是谁。 直到归辰看到密信时面色大变,姬嘉树才震惊地得知这个陌生的封号居然属于归辰的母亲。 “你不知道也正常,”嬴抱月看向窗外,“那是你出生前的旧事了。” 那是她上辈子十三岁时的事,和十五岁的穆容音一起接受册封。 太祖皇帝一朝只册封过两位郡主,先受到册封的是穆容音。当年车骑将军金诚一族被灭族后,嬴帝为安抚剩余老臣,下旨将穆由十五岁的幼女封为平阳郡主。就在旨意颁布的第二天,边关传来捷报,昭阳之战大胜,嬴帝大笔一挥,将她封为昭阳郡主,和穆容音一起接受册封。 作为大秦的第一位郡主穆容音本该风光无限,但在世人眼中,和年少就屡立战功的昭阳郡主比起来,平阳郡主的人生要平庸的多,她嫁人生子,进入后宅,逐渐被人们遗忘。 “平阳”这个封号也渐渐变得鲜为人知。 如今的前秦恐怕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个封号,更别提知道这位郡主是谁。 此时忽然有人提起这个十几年前的封号,嬴抱月有种既荒谬又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之感。 仿佛一道多年前属于许多人的伤疤终于还是被剥开了。 “所以归辰收到信就带着母亲去永夜长城了?” 嬴抱月紧紧握着拳头,仿佛在压抑某种愤怒,“谁允许他的?” 云中君能偷袭边关一次就能偷袭第二次,此时将穆容音带到山海关,根本就是将羊送到了老虎嘴边。 姬嘉树面色凝重,他也觉得这个决定不妥。但昨日嬴抱月不在,信鸽也无法那么快将消息传递过去,事急从权,他只好和穆由与归辰两人一起商议这件事。 他和归辰都还年轻,这件事又牵涉到血亲,两人都有些六神无主。 最终是还是穆由拍的板。 “穆老将军做的主,最后去问了穆夫人自己的意思,”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归辰将事情原委都和穆夫人说了,包括云中君提出要拿她去换大哥的事。” 嬴抱月睫毛颤抖了一下,“她怎么说?” 姬嘉树不禁沉默了。 他很少和这个年纪的妇人打交道,归辰的母亲和他的母亲年纪相仿,而他的母亲又是那个样子,姬嘉树本以为穆容音初闻此事会感到惶恐和害怕。 却没想到听他们说完,那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只是愣了片刻,抬头问了一句话,“云中君是谁?是我见过的人吗?” 归辰低头给她解释,当听说是那天在高台上和李稷对战的那名中年人的时候,穆容音的脸色变了。 她怔怔的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辰儿,带我去边关吧,我想去西戎那边看看。” “娘?” 姬嘉树当时站在一边都听出了归辰语气里的震惊,他也没想到这位深宅妇人会有这样的胆色。 对于普通民众而言,长城北面就是龙潭虎穴。穆容音没有境界又从未出过远门的,却要儿子带她去西戎。 “归辰其实也不同意,但是穆夫人坚持要去,”姬嘉树叹了一口气,“归辰准备带她先去山海关,到了那边再做打算,反正到了那个时候……” 姬嘉树看了嬴抱月一眼。他和穆由估计到了那个时候嬴抱月应该也从后面赶了上来,想必她会有别的解决方案。 嬴抱月回来的速度甚至比他们想象都还快。 “你现在去追的话,应该还能追上归辰他们,”姬嘉树望着嬴抱月咬了咬牙开口,“要不要将穆夫人带回来?” 嬴抱月一怔,抬头望向姬嘉树眼中的血丝,心中发酸。 “你还好吗?” 她懂姬嘉树的意思,他并非要对自己的兄长见死不救。但要他为了救自己的兄长就舍出归辰母亲的性命,他又做不到。 这名少年善良到了骨子里。 “既然穆容音自己决定要去,就让她去吧,只不过交换人质是不行的,”嬴抱月目光锐利起来,“我不认为云中君会乖乖地交换。” 绑架姬清远只是云中君逼他们把穆容音带来的手段。如果他不这么做,穆容音作为深宅妇人恐怕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战场上。 可就算他们真的交出了穆容音,云中君也未必会把姬清远还回来。 就算还回来了……也未必是原来的姬清远。 “我不该将他留在边关的。” 嬴抱月低声开口。 她指尖扎入掌心,感受到了刺骨的痛意。 想到云中君可能会用在姬清远身上的那些手段,她就喘不过气来。 “抱月?” 望着嬴抱月的模样,姬嘉树慌了神,“你不要自责,这件事……” “你要自责,有太多的事可以自责了,有什么用?” 一个冷淡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不如想想怎么把人救出来。” 姬嘉树皱了皱眉头,看向坐在马车深处的青衣男子。 嬴抱月却似乎已经习惯对方这种态度了,没有回头,“我知道。” 青龙神说的没错,不如说青龙神没有落井下石,指责她当时没有杀掉淳于夜间接地导致云中君逃回西戎,已经够客气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从马车下的暗格取出地图,开始规划前往西戎的路线。 这下她是彻底不用回阿房宫了。 好在她原本就在外面“御驾亲征”,这下连理由都不用编了。 姬嘉树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不要用李稷的这张脸和她这么说话,她会伤心的。” 原本坐在马车深处闭目扮演一尊雕像的青龙神睁开眼,有些意外地看了姬嘉树一眼。 嬴抱月也有些吃惊,“嘉树?” “抱歉,是我多嘴了,”姬嘉树此时也体会到了慕容飞澜当初的心情,叹了口气,“但我实在忍不了了。” 看这两人互相折磨,真是连旁观者都看不下去。 当初嬴抱月将刀抵在淳于夜的脖子上下不去手的时候,是李稷第一个站出来阻止她。所有人当时都没有体会到她的难处,唯独李稷察觉到了,宁肯将罪孽揽到了自己身上,都不愿让嬴抱月难过。 说实话,对于李稷这个“情敌”,姬嘉树是服气的。 李稷虽然看上去冷,但他一直在无微不至地保护嬴抱月,不论是从身体还是心灵上,都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很多他没有察觉到的事,李稷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可青龙神并不一样。 姬嘉树此时终于意识到嬴抱月正在经历什么。 眼看着当初最理解自己、对自己最为温柔的爱人变成一个冷冰冰的神灵,偏偏两人在本质上还是同一个人。 无论抱月也好嘉树也好青龙神也好,谁也没做错,大家不要急着指责,这是一个磨合的过程,会变好的。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带娃 姬嘉树很难想象,嬴抱月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面对青龙神。 他还记得当初和他在西岭雪山夜谈对嬴抱月的感情的时候,李稷是多么的坦荡又正直,一股脑扫清了他心中的阴霾。 可现在的青龙神,令他无法理解。 不,不是无法理解,而是无法接受。 姬嘉树一时热血上头,实在忍不住一吐为快。他说完这句话,已经做好了迎接神灵之怒的准备。 可姬嘉树有想到,对方却没有像是之前在中唐时那样用神灵的力量给他以颜色。 他迎来的,是一双迷惑的眼睛。 青龙神用和李稷一样漆黑的眼眸注视着他,眉头紧锁,显得十分困惑。 祂似乎在努力思考什么问题,但怎么想也想不通。 马车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 嬴抱月看着这两个人,一边感动,一边头痛。 为人那边感动,为神那边头痛。 “嘉树,谢谢你,我……” 青龙神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既然你们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青衣男子淡淡开口,将头扭向窗外,近乎耳语地低声道,“怎么你说的和他一模一样。” 姬嘉树慢了半拍,下一刻才震惊地意识到,这个“你们”和“他”是谁。 他一开始以为“你们”是说他和嬴抱月,可听到后面姬嘉树才意识到,“你们”之中另有其人。 青龙神说,刚刚他和另外一个人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可那个人是谁? 不是嬴抱月,她刚刚根本没有反驳。 那会是谁? 还能有谁? 这个世上还有谁会和他一样,同样心疼嬴抱月,同样会愤怒于青龙神用冷淡的语气和她说话? 难道说是青龙神身体里的那个人? 嬴抱月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整个人都僵住了。 马车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了。 这时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马车里,将三人都吓了一大跳。 “谁?!” “怎么了?” 抱着孩子出现在马车里的腾蛇一脸无语,“你们三个就没人提前察觉到我的气息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马车坐着的是三个普通人。 一个神两个天阶怎么就能被吓成这样? 嬴抱月急促地喘了口气,苦笑,“抱歉,我们刚刚在谈事情。” 什么事啊能让这三个家伙都失神成这样? 腾蛇疑惑至极,目光瞟到青龙神那边,连天之四灵都察觉不到祂一个地之四灵的靠近,这都是咋回事。 马车里四个成年人都陷入了沉默,一个清脆的幼童声打破死寂。 “大哥!” 腾蛇怀里的胖娃娃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窜到了青衣男子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蹭个不停。 “这是……” 嬴抱月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他是……应龙?” “没错,”腾蛇无奈地抚平被小男孩蹬皱的衣服,“你们总算回来了。这小鬼察觉到了气息死活喊着要来找,我只好带他过来了。”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我……好想你……” 青衣男子一开始有些吃惊,但是抱着怀里的小男孩,他的目光渐渐沉静下来,任由小男孩抱着他的脖子,轻轻着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嘴角微微扬起。 嬴抱月怔怔望着这一幕。 姬嘉树更是十分意外,这个人的脸上,原来还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这一刻的青衣男子的脸上,有着他们既陌生又熟悉的神情。 是了,是她忘记了。 神灵并非是冷酷无情的。 嬴抱月想起当初应龙神陨灭时她在湖底下看到的那个巨大的黑影,恍然明白当初将邪化的应龙彻底解救的人,就是青龙。 李稷之所以在那一刻消失了,就是因为他在湖底变成了青龙神。 是青龙神彻底击败了邪化的应龙,将应龙重新变回初生的模样。 应龙破壳而出的时候之所以会黏上她,恐怕也是因为她的身体里有着青龙神的一部分。刚出生的应龙神应该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才会一直跟着她。 “你们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腾蛇神望着像个围脖一样缠在青衣男子身上的小男孩,松了一口气,看来她之后不用再带孩子了。 “孩子我送到了,就交给你们了。” 青龙神闻言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将黏在身上的小男孩扒拉下来。 嬴抱月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和赵光相处时李稷的模样。 “抱月,你们是要去西戎?”腾蛇神问道。 嬴抱月点头。 “事情的原委我已经知道了,”腾蛇看了一眼姬嘉树,“春华君,你就和抱月一起去吧。” “我……可是……” 姬嘉树一个激灵,他原本正在苦恼此事。他内心希望和嬴抱月一起去西戎,但身为国师,在国君不在的情况下,他应该留下监国。 如果他不留下,那些希望嬴珣监国甚至让其成为嬴抱月“继承人”的势力,就会再次沉渣泛起。 按照惯例,国君御驾亲征,是必须要有子嗣留在宫内的。 但嬴抱月没有子嗣,那么她至少应当立一个临时继承人。 嬴抱月知道姬嘉树在顾忌什么,看了腾蛇一眼,“嬴珣离开都城了吗?” 腾蛇点点头,“后辽王带走了他。” 慕容飞澜做事还是那么干脆利落,不给人留一点把柄。 “嘉树,”嬴抱月道,“你和我一起去西戎吧,我需要你。” 姬嘉树猛地抬头,眼中亮晶晶的,“可是朝廷内……” “腾蛇,你留在这里,我会下一道圣旨,”嬴抱月目光锐利起来,“如若有人在我不在期间,妄议君王的安危,杀无赦。” “你不能动手,只要负责困住那些人,我会安排人动手。” 腾蛇笑了,“我明白了。” 阿房宫内八兽神的能力受到限制,但是不代表她不能困住想要作乱之人。神灵准备牢笼,嬴抱月安排的刽子手负责行刑,足够形成威慑力了。 嬴抱月笑了,“那就麻烦你了。” “你放心吧,我会守好你的王位,”腾蛇意有所指,“需要我派个分身和你一起去西戎吗?” “不需要,”抱着应龙哄孩子睡觉的青龙神忽然淡淡开口,“如若有事,我会通知你。” 腾蛇神有些意外,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我明白。” 既然做好了安排,接下来就是前往边关。 姬嘉树心中的大石放下,松了口气,中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浮上心头。 “抱月,”姬嘉树顿了顿道,“有个问题,穆老将军和归辰都不肯直接告诉我。”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你是想问,云中君为何点名要穆容音这个人吗?” 姬嘉树点头,他隐约能够猜到其中有隐情,这个隐情甚至连归辰可能都不知道。 穆由应该知道什么,但他讳莫如深,不肯开口。 “抱月,你知道其中原因吗?” 嬴抱月沉默片刻,“我可能知道。”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婚约 自从甘露殿一战之后,嬴抱月就一直在思考,云中君到底是谁。 不如说云中君的真实身份,从她师父的那个时代起就是一个谜。 此人十几年前在西戎突然出现,在他声名鹊起前,西戎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有出现过这样的修行者天才。 在他出名之后,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说这个人出自自己家族,没有任何一个西戎贵族收养他。 这个人就像是突然冒出来似的。 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他从哪里来,他师从何处。 此人出现的时候就是天阶,随后在三年内就升为了神子。 他出现在当年不被任何人看好的第八翟王淳于瀚身边,从无到有地创立了禅院,让禅院成为西戎人的修行圣地。在禅院诞生后,所有和第八翟王竞争王位的的翟王都接二连三的暴毙。 而这样一个人,在第八翟王登上白狼王的王位后就消失了,几年后带着一个孩子归来,正式成为西戎的国师。 之前淳于瀚登基后,云中君消失一事曾经还引起过中原修行界的震动,纷纷揣测两人是不是分裂了,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 嬴抱月记得她和师父之前还一起聊过这件事。 现在随着淳于夜身世的公开,真相也不难猜到了。 云中君当年之所以会离开白狼王庭,大概率是被淳于瀚发现他和稚云公主有染的事。 稚云公主生下孩子后将孩子交给了云中君,让云中君带着孩子逃亡,随后在淳于夜觉醒了修行天赋后,云中君才带着孩子返回了白狼王庭。 因为他笃定,拥有极高修行天赋的淳于夜,不会再被淳于瀚除掉。 事实也的确如云中君所料,淳于瀚最终没有杀淳于夜,认下了这个“儿子”,让其成为了西戎的一把刀。 “所以淳于瀚一开始就知道淳于夜不是他亲生的?” 姬嘉树听完嬴抱月的分析,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应该是知道的,”嬴抱月淡淡道,“不然云中君没有必要带着淳于夜出逃。” “那……那他还让云中君当他的国师?” 姬嘉树简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感到震惊。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云中君的行为相当于绿了他,就这样白狼王还能忍? “可能对于淳于瀚而言,他的确需要云中君吧,”嬴抱月沉默片刻,“这两人的关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腾蛇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忽然开口,“有点像书白和嬴帝,但只有一点。”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她明白腾蛇的意思。 她的师父林书白在遇见嬴帝之前,和家里决裂后被修行界追杀,遇见嬴帝后才开始展露手脚。 云中君这个人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出现,就是当年只是第八翟王的淳于瀚身边。 那个时候他还不被叫作云中君,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奴隶。 在一场翟王间角逐的打猎比赛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奴隶出现在淳于瀚身边,出人意料地猎得了最多的猎物,帮第八翟王获得了胜利。淳于瀚当众赐予了这名奴隶自由的身份,并用“云”这个名字称呼他。 从此这个叫作“云”的男人,成为了西戎的风云人物。 “所以云中君原来是个奴隶?” 姬嘉树第一次听说,睁大了双眼。 从一介奴隶到禅院主人再到西戎国师,这样的人生简直不能只用传奇来概括。 “对于西戎人而言,奴隶这个出身相当于什么都没有,”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想要查他的身世,到这里就会戛然而止。” 奴隶没有家族,没有名字,甚至等于没有父母,只因女奴隶的孩子稍稍长成后就会被卖掉,翟王和贵族之间而言常常会交换奴隶,谁也不知道奴隶们来自何处。 所以中原修行者过去很少有人会深度挖掘云中君的身世,只把其当成一个天赋异禀的西戎人。 但嬴抱月从上辈子开始就觉得不对劲,只是没有证据能证她的猜想。 直到甘露殿之战那一天。????当亲眼看见云中君面具下的那张脸的时候,她的心跳停止了一瞬,很多过去的记忆涌上心头。 只是她并不是那场事件的亲历者,面对那么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她无法肯定。 “这世上恐怕只剩下一个人,可以认出他了。” 嬴抱月抬头看向窗外,“只有问她,才能肯定。” …… …… 嬴抱月最终见到穆容音,是在流云楼。 流云楼和山海居面前的道路看得出来已经清扫过很多次了,但当马车驶入山海关城的时候,嬴抱月还是闻到了隐隐的血腥味。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马车一路行驶到流云楼前,众人一眼就看见归家军的将士在门口把守。 嬴抱月等人走下马车,原本站在门口的归家军将士们瞬间瞪大了眼睛。 “陛……” 为了保证一定程度的隐蔽,嬴抱月和姬嘉树都带了面纱和斗笠,但抱着孩子的李稷实在是太过惹眼了,一眼看上去就不是正常的客人,导致卫兵多看了他们几眼,认出了嬴抱月。 嬴抱月挥了挥手,让卫兵们不要下跪,随后快步走进流云楼。 万流云的丫鬟已经后在了楼下,“殿下,请恕万大家不能前来迎接,她……” “我知道,”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和梅娘在哪?” 路上她断断续续收到了山海居的情报,李梅娘和万流云在之前的偷袭中都受了重伤,她担心的不行。 “小姐在密室休养,让我转告您她和梅花将军的伤势并无大碍,她知道您有个更重要的人要见,她已经安排好了,请您单独和我来。”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身后的姬嘉树等人。 姬嘉树朝她点点头,嬴抱月跟着丫鬟走上流云楼的顶楼。 丫鬟推门,一个身着黑衣的妇人正坐在窗边。 “好久不见。” 嬴抱月开口。 “的确好久不见,”穆容音回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起身向嬴抱月行礼,“陛下,民妇有失远迎。” “你已经与归昌和离,不需要再这么称呼自己,”嬴抱月道,“你已不是归家妇,只是穆氏女。” “是啊,”穆容音笑了笑,“所以民女终于可以来见他了。” 嬴抱月心中一紧,“你来见谁?” “陛下想必已经猜到,”穆容音仰头静静地看着她。 “民女来见曾经的未婚夫。” “金氏长子,金云。” …… …… 估计大家很多也都猜到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冤孽 这是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更是一个很有冲击力的真相。 但真的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震惊。 也许是因为心中早有猜测了。 她低头沉默片刻,“真的是他吗?” 虽然穆容音曾经和金云订过婚,但两人至少十六年以上未见了。云中君那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就算是亲人恐怕都不能一眼就认出来,穆容音也就远远瞥了一眼,怎么就能那么笃定是他吗? 穆容音低低叹了口气,“陛下,我不知道您能不能明白。” 她抬起头,“昭华君如果换了一张脸,您能否认出他呢?” 嬴抱月一愣,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应该可以。” “那您应该就能明白了,”穆容音嘴角挂着笑,笑容湿漉漉的,“有些人啊,就是不管过了多久,哪怕物是人非,但是你一看他的眼睛,就认出来了。” “对了,陛下您也是那样的人。” 穆容音端详着嬴抱月的双眼,“辰儿第一次将您捡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您。” 只是当时的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名懵懂的少女居然会是十几年前和她一起受封的那位名满天下的少女将军。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是啊,你说得对。” 她今生今世即便换了一副皮囊,但是宋斋也好万流云也好钱伯方也好,她的许多故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既然穆容音说他是,那么那个人毫无疑问正是金云。 云中君的真实身份,就是当年被灭门的大秦三雄之一车骑将军金诚的长子,金云。 嬴抱月呼吸不稳,觉得自己有些心律不齐。 这个消息,实在是需要给人时间消化。 她和她师父当年不是没有怀疑过云中君其实来自中原。只因此人实在是太过于了解中原修行界了,更充分了解长城内六国的朝堂情况。 正是因为如此,此人才能将中原修行者和各种官员玩弄于鼓掌之中。 一个西戎出身的奴隶,实在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可她和师父当年思来想去,都找不到能和云中君身世吻合的中原修行者。 以云中君展现出的修行才能,放在中原不管他是何等出身,都不可能得不到器重,实在没有必要跑到西戎去。 各大世家和学宫也都没有传出过有如此天分的修行天才失踪的消息。 嬴抱月不禁深深吐了一口气。 现在真相揭晓,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她和师父找不到人了。 因为她们要找的,是个死人。 还是个死而复生的人。 嬴抱月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穆容音,“当年金家有后代逃生的消息,你可否知道?” 她和师父当年没有往金家上想,是因为灭门一事事关重大,太祖皇帝当年是派最信任的下属去做的。 以嬴帝的精明强干,是不可能有漏网之鱼的。 嬴抱月了解嬴帝的手段。 虽然金家最后是被一把火烧光的,但所有该死的人在着火前,肯定是已经被确认死亡并反复清点过人数的。 无论是老人女眷还是幼童,都葬身火海之中。 那一场大火,不过是嬴帝为了掩盖自己的残忍而进行的毁尸灭迹。 穆容音紧紧捏住裙摆,“我不知道。” 金家被抄家灭门的时候,其他的武将世家都人人自危,所有人家都闭门不出,不敢打听分毫。 因为她和金云有婚约,自打金城父子被下了天牢开始,她就被父亲禁足了。 那段时间她父亲专门派了好几个武艺高强的女将对她寸步不离,甚至用铁链将她的闺房锁了起来。 穆容音被软禁了整整三个月。 等她被放出来的时候,金家已经被彻底夷为了平地。 她连金云是在那一天死的都不知道。 这是穆容音平生第一次见到灭族。????她甚至来不及为自己死去的未婚夫和爱情悲伤。 因为世人皆传,金家倒了,接下来就轮到穆家了。 再然后,穆家也迎来了灾难。虽然在父亲的操作下,穆家幸免于难没有被灭门。但从小最疼爱她的大哥,为了全家人的安全,自愿死无葬身之地。 在那段如履薄冰风声鹤唳的日子里,穆容音没有心力去思考任何事,整个人都如同傀儡一般浑浑噩噩。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被操纵着,嫁给归昌,生下两个孩子,又被归昌赶出家门…… 她没有反抗,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反抗。 她的大哥连命都牺牲了,她又有什么资格,不为家族的存亡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金家的前车之鉴摆在这里,为了家族的存亡,每一个穆家的子孙都责无旁贷。 在嫁人生子成为归家妇的这十几年里,穆容音很少想起金云,也很少想起过去的事。 她怕她一想起来,这日子就熬不住了。 十几岁少女时代的记忆就像是一副压在箱底已久的花鸟画,随着时间不断地褪色模糊。 她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几年。 穆容音从未想过,她有朝一日还能再做回穆家女。 她的时间从十几年前被父亲关入闺房再次出门已换了未婚夫开始,就停止了。 直到那一天,她的儿子背着一个昏迷的少女从山里回来,少女睁开双眼的那一刻。 穆容音的时间才重新开始转动。 她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位故人的眼睛。 “其实,公主殿下……” 她还是习惯叫嬴抱月公主殿下。 “我父亲并没有向我透露过有关金家出事的一丝一毫的消息,但是那三个月里的有一天,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我装死又绝食,拼尽全力出过一次房门。” “然后我看见金家老宅所在的方向,出现了熊熊火光。” 在那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她这个日期。 “我想,他应该就死在那一天吧。” 然而她就只来及看了那么一眼,就被赶来的女仆重新关了回去。 “如果您相信我所说的话,我知道的就只有那么多。” 嬴抱月听完穆容音的叙述,沉默良久。 她不知道恋人之间是否存在心灵感应,但穆容音所说的话,只能用心灵感应来解释。 结合云中君脸上面目全非的烧伤,虽然不知金云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毫无疑问在火烧起来的时候还活着,并且逃出了火海。 至于穆容音和金云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也不用多说了。 穆容音全程的叙述都十分平静又内敛,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 对这位妇人而言,她终生都遵循家族的决定,没有做过任何出格之事。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那火海逃生,改头换面的金云呢?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嬴抱月望着静静坐在床边的妇人,心中憋着一口浊气。 这真的是……冤孽。 “所以你现在想怎么做?” 嬴抱月望着穆容音,欲言又止,“你想见他?” 穆容音回过神来,点点头。 “可是你知道……” 嬴抱月咬了咬牙,欲言又止,“你知道他害死过多少人吗?”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血书 穆容音沉默了。 “我不知道,”她抬头看向窗外人迹罕至的街道,轻声开口,“但是,应该很多吧。” 归辰带她来的这座酒楼她是第一次来,刚进来她就发现这栋酒楼里到处都是刀剑留下的痕迹,所有人身上都有伤,更多的伤者躺在后面的厢房里。 在这里住的这两天,每到深夜穆容音都能听见伤者们痛苦的哀鸣。 那是一种令她浑身发抖的声音。 她听服侍她的下人们说,这一切都是云中君造成的。 云中君带着禅院弟子偷袭了流云楼和山海居,抓走了南楚国师的大儿子,血洗了这个地方。 而这个事件,还只是此人所作恶事中极小的一件事。 据说七年前长城城破和大司命身亡的事都和禅院有关,在那一场浩劫中边关到底死了多少人,难以计数。 在这些人里,又有多少人是全家都死在了战火中? 嬴抱月望着穆容音放在窗棱上颤抖的手,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不需要再说什么,穆容音懂的都懂。 “你说想要见他,可见到他之后呢?” 嬴抱月凝视着穆容音的眼睛,“他点名要拿你去换清远,你觉得他见到你之后,会放你回来吗?” 穆容音苦笑,“大概不会吧。” 说实话,在从姬嘉树那得知云中君要她去换人质的时候,穆容音十分吃惊。 “殿下,”穆容音抬起头,“我其实没想过,他还会记得我。” 当年金家出事后,她就消失了,别说为他求情了,连书信都未曾再给金云送去过。 就在金家被灭门后,她不仅没有为他披麻戴孝,还在半年内就转而跟归家定了亲,连孩子都生了两个。 站在金云的角度,她大概只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吧。 “他是还记得你,只是……” 嬴抱月望着穆容音,有些犹豫该不该将不好听的话说出口。 云中君想再见到穆容音,可未必是恋人之间甜蜜的重逢。 “殿下,我知道您要说什么,”穆容音叹了口气,“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 云中君此时对她的执着,并非一定是出于对过去恋人的爱。 还有一种可能,是出于刻骨的仇恨。 这种可能性反而更大。 另嫁人生子的她,对他而言是一个背叛者。 金云要见她,未必是要谈情说爱,更可能是一场复仇。 当初灭金家满门的太祖皇帝已死,遍观山海大陆,此时那个人还能找到的仇人,恐怕只有她了。 “殿下,”穆容音忽然开口,“那位鬼华君,大概多大年纪?” 嬴抱月一愣,“大概十五六岁?和归辰差不多年纪。” “和辰儿差不多年纪啊……” 穆容音双手颤抖了一下,再次看向窗外,目光有些苦涩,“他后继有人,也挺好的。” 嬴抱月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云中君对淳于夜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一个亲生父亲会对儿子所作的吗? 这只是一场更大的悲剧。 “金云没有善待这个孩子,”她想了想还是开口,“他将这个孩子献祭给了邪神。” 穆容音的手指猛地攥紧,“那这孩子的母亲呢?” “已经过世了,”嬴抱月道,“他的母亲是淳于瀚的妹妹,和淳于瀚也育有一子,但那个儿子后来被淳于夜所杀。” 穆容音的手颤抖得更厉害,“西戎人……他……” “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一直活在地狱里,”嬴抱月注视着穆容音的眼睛,“但他也将无数人拖入了地狱。” 云中君所作的那些恶事实在是太多没法一一告诉穆容音,但嬴抱月相信,对方能够想象的到。 穆容音目光有一瞬的呆滞,她呆呆地望着嬴抱月的双眼,缓缓低下了头。????“是吗,是这样啊。” “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手,绝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人了,”嬴抱月严肃起来,“他见到你,会做出什么事来不可预料。” “即便如此,你还想见他吗?” 嬴抱月以为穆容音会犹豫。 没想到她只是短暂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不是说他绑架了姬家大公子么?”穆容音咬了咬唇,“不拿我去换,姬公子该怎么回来呢?” “即便拿你去换,他也未必会放清远回来,”嬴抱月目光锐利起来,“想救清远,还是要看我们这边能否找到禅院将他藏在哪里。” “但此事是因我而起……” “不,你想多了,”嬴抱月打断她,“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提前防备好偷袭。” 云中君能绑走姬清远,就能绑走其他人。 这次偷袭能够如此顺利,必然是山海关内混进了奸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万流云和钱伯方没有和她说已经除掉细作一事,就说明奸细还未找到。 那么这意味着,云中君一方已经知道穆容音到了山海关了。 “殿下……” 穆容音忐忑不安地望着嬴抱月,“我过来这边……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嬴抱月一愣,摇了摇头,“我说了,你不要想太多。”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甘露殿一战中,云中君会在关键时刻败北,就是因为看见了穆容音心神大震。 “殿下,”穆容音目光坚定起来,“如果对方真的要求交换人质,就让我去吧。” “可是……” 嬴抱月刚想说些什么,屋外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公主殿下,有人找您。”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如果是寻常人等,万流云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放进来。 “进来。” 门打开了。 一个披挂着铠甲的男人站在门外。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 “有几天,”男人满是风沙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我现在该叫你陛下了吗?” “你想怎么叫都行,”嬴抱月目光复杂,“你怎么来了?你不应该在白狼王身边吗?” “策凌。” 百里策凌目光严肃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这是昨晚送到赵光书案上的,王让我立刻来找你。” 嬴抱月接过打开,看到满目暗红的瞬间,颤抖了一下。 这是一封用血写成的书信。 “这是……” 一边看见这封血书的穆容音先是吓了一跳,下一刻盯着信上的笔迹失声叫道。 “这是他的笔迹?”嬴抱月瞥了她一眼。 穆容音点点头,这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金云的亲笔。 “可这上面的血是……” 嬴抱月咬紧牙关,拳头攥得咯吱作响,“这是清远的血。” “他在威胁我。”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使者 穆容音吓了一跳,六神无主,“这……这怎么办?” 她是一个母亲,她不敢想象自己儿子若是被绑架对方送血书过来会是什么反应。 嬴抱月在最初的震怒之后,很快冷静了下来。她盯着手上的血书,像是看着一个死物。 “这上面写了交换人质的时间地点。” 嬴抱月静静开口,“云中君要求三日后的子时,在白狼王庭外的百里坡,带你去交换姬清远。” “那地方远吗?是不是今天就要出发?”穆容音问。 她知道姬清远是已故大司命的儿子,嬴抱月内心此时应该焦急的要命。 “不急,”嬴抱月眯起眼睛,目光锐利至极,“就算要交换人质,时间地点也不能由他说了算。” 交换人质是一场心理上的博弈,云中君最擅长玩弄人心。如果他们这边对于云中君提出的条件照单全收,就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可是……” 穆容音望着信上的血迹,不安极了。 她虽然不懂战场上的事,但她心里隐隐约约能意识到,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嬴抱月一方就出于劣势。 双方的筹码是不对等的。 云中君可以拿姬清远的安危来威胁嬴抱月,嬴抱月却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嬴抱月是不会伤害她的,云中君心里也清楚这一点。 穆容音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原来是送信来的那个将军正从上到下打量着她,目光称不上友善。 “云中君要的,就是这个女人?” 嬴抱月点点头。 “你准备怎么办,”百里策凌问道,“要送一根这女人的手指头给云中君吗?” 穆容音睁大眼睛,但没有发抖。 “别说这样的话,”嬴抱月头也不抬地开口,“你会吓到她的。” “我看这位也没多害怕,”百里策凌收回打量的目光,“有胆量到这来的女人,想必也是位女中豪杰。” 穆容音一愣,她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能和女中豪杰这个词扯上关系。 “关内现在有的是尸体,你随便砍根手指送过去,云中君那老儿想必也认不出来,”百里策凌盯着血书,“他都这么威胁你了。” “这种拙劣伎俩,不过是一种试探,”嬴抱月道,“他在试探我有没有真的到山海关来。” “如果你到了呢?” “那我必然不会接受威胁,”嬴抱月看向窗外,“会提出其他条件。” “策凌,能帮我叫嘉树进来吗?” 嬴抱月道,“我有事需要他帮忙。” “只需要春华君?”百里策凌问,“我外甥呢?” 嬴抱月沉默了一下,“你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似乎对人不理不睬的,”百里策凌托着下巴,“还抱了个孩子。你生的?”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很想把此人踹出去,“想也知道不可能,那是应龙神变的。” 时间有限,她只能言简意赅地和百里策凌道,“他已经不是你所认识的李稷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之后再和你解释,你把那两人都叫进来吧。” …… …… 青龙神和姬嘉树一起进来的时候,青龙神还抱着孩子,应龙看上去已经昏昏欲睡,趴在青衣男子的肩膀上闭起了眼睛。 “把孩子放床上吧,”嬴抱月看了青龙神一眼,将手中的血书递给了姬嘉树。 五人对桌围坐,姬嘉树几乎是颤抖着读完了这封信。 “大哥他……” 嬴抱月道,“生死未卜,我会尽全力去找到他,只是……”????她停顿了一下,望着姬嘉树手中的血书,“从清远被带走的那一刻起,我就会当作他已经出事。” 姬嘉树愕然望着嬴抱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子,学着点,”百里策凌叹了口气,拍了拍姬嘉树的肩膀,“这才是面对绑票的正确态度。你也是国师了,该懂了。” 面对绑票,如果将被绑的那个人生死看得太重要,反而没有好结果。 将对方的生死置之度外,才能在谈判中不被掣肘。 嬴抱月这次面对的还是云中君那般凶恶的对手,百里策凌原本还担心她关心则乱,现在看来不用担心。 姬嘉树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在感情上还是难以接受,艰难开口,“所以抱月……你要和云中君交换人质吗?” 嬴抱月看了一眼一边的穆容音,对方朝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交换。” 在路上的这几天,嬴抱月一直在联系山海居去探查禅院的下落,但并没有结果。 云中君和淳于夜偷袭后就迅速撤离,山海居和银蝉卫都没有找到对方的藏身之处。 如果不答应这次人质交换,他们就没有办法见到云中君。 只能引蛇出洞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策凌,你发信鸽让赵光立即给那边回信,我们可以和对方交换人质,但是时间地点必须由我方来决定。” 云中君在血书上说的这个地点,是他们那边的地盘,时间定在子时,也就是半夜十二点的时候。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说对方没有什么企图都不可能。 嬴抱月当然不能答应他。 …… …… 百里策凌奉命而去,不久后又带着新的血书前来。 每收到一封血书,姬嘉树就心惊肉跳一次。 双方一直拉锯到第四次,到了第五天清晨,流云楼的前方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什么人!” 楼下的卫兵一声厉喝,楼内的所有人都醒了。 对方一身黑斗篷,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流云楼前,谁都看清他是怎么走近的,他已然出现。 “摘下兜帽!” 卫兵如临大敌,黑衣人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 “你……” 卫兵大骇正要出手,头顶上传来一个女声。 “让他进来。” 嬴抱月站在楼上,俯视着楼下的那张脸,神情复杂。 黑衣人顶着楼内所有人仇恨的目光,走入嬴抱月所在的房间,坐下。 “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活着。” 嬴抱月望着坐在面前的禅院弟子,或者说禅院长老。 “甘露殿之战结束后,我在阿房宫内一直没找到你的尸体。” 当时因为宫内大火,很多尸体都烧焦了,云中君和淳于夜逃走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人,她以为剩下的所有禅院弟子都死在了那场火里。 却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够秽土转生。 “他派你来做什么?” 嬴抱月沉沉望着眼前人,“楚彦。” 楚彦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他让我做他的使者,来和你谈谈见面的事。”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控制 嬴抱月望着他满是伤痕的脸,“他要你和我谈什么?” “该说的条件我已经在回信里都写了。” 楚彦苦笑,“你是真的不怕他将姬清远大卸八块吗?” “所以呢?”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要寄尸块给我吗?” 姬嘉树这些天一直夜不能寐,就是害怕哪一天看见自己兄长的一部分被摆到了桌子上。 楚彦深吸一口气,“你真的是……”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沉得住气的,”楚彦都不知道该和眼前这人说些什么,“你是真不在乎大司命儿子的死活了?” “我如果会接受他的威胁,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嬴抱月淡淡道,“我是在和一国国师谈判,不是在和一个山贼。” 如果姬清远真的是被山贼绑票了,那么真有可能发生被大卸八块的事。 如果云中君真这么做了,就证明他不是个上的了台面的对手,想要彻底灭掉他,反而不是什么难事了。 “他心知肚明,如果他真的伤害清远,他这辈子都别想见到穆容音。” 姬清远是个没有修行境界的人,是个没有罪孽的人,手上没有沾染过人命。 云中君如果真的伤害这样的人,就会突破穆容音内心的道德底线。 不过这一切,都是一场赌。 从过往的所作所为来看,云中君早已没了什么底线。 “你的胆子真够大的,”楚彦哑口无言。不过他今日会来,也正是因为云中君终于承认嬴抱月是个难缠的对手,这么拉锯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派他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让你来和我谈判什么?”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楚彦的脸,“如果还是之前的条件,你可以就这么回去了。” “当然是有让步,”楚彦叹了口气,“我直接告诉底线吧。” 按照云中君的意思,他原本应该和嬴抱月讨价还价几个回合。但楚彦心里清楚,眼前这名女子的心志坚毅非常 ,远不是他能撼动的,不如一开始就告诉对方底线。 “按国师大人的意思,地点可以由你们决定,但距离白狼王庭不得超过二十里,同时时间必须由我们所决定。” “同时除了人质之外,同行者不得超过四人。” 楚彦注视着嬴抱月的脸,如释重负般开口,“如果你们这边无法接受这个条件,那么现在就杀了我吧。” 他本来就是云中君的弃子,如果谈不成回去就会被处刑,还不如死在嬴抱月手上。 嬴抱月沉默了,“你到底是这么回到禅院的?” 当初在甘露殿外,是楚彦带领她和李稷进入地宫的,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被云中君操控了,蛊毒入脑,无药可救。 可现在她看到他,却像是已经恢复了属于自己的意识。 “我也不知道,”楚彦低头沉默片刻,“禅院进入阿房宫之后,我就被蛊毒操控了。” 他拥有那段时间的记忆,但他就像个旁观者一样,只能看着自己犯下一个个罪孽,却无力阻止。 “我记得我将你和昭华君带到地宫的事,”楚彦静静望着嬴抱月,“随后我就昏了过去。” 中间他曾经短暂地苏醒过一次。 “我看见了漫天的火光和尸体。” 然后他再次昏了过去,等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居然再次躺在了禅院的地穴之中。 云中君站在他身边,正目光低沉的俯视着他。 时间居然已经过了十几天。 楚彦觉得自己仿佛是变成了一具木偶,平常被堆放在房间中,只有需要使用的时候才会被唤醒。 “所以禅院地穴没有被毁掉?”????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 甘露殿之战后,她曾经让归家军和穆家军去搜寻隐藏在阿房宫地下的禅院地穴,但是许多通道都被巨石所掩埋,人力短时间无法打开,这个计划也就没能实现。 只是嬴抱月没有想到,禅院地穴在受损如此眼中的情况下,还能够转移。 嬴抱月攥紧手指,再次想起阿房宫地底下那个神秘的声音。 她有一种预感,是那股神秘力量帮助禅院再次转移的。 甚至还同时转移了一些重要的禅院弟子。 正是那股力量,给了云中君东山再起的力量。 等等…… 嬴抱月忽然想起一种可能。 既然那股力量能够帮助楚彦从火海中逃生,那么当年金云能够从金家的大火中逃出,还能够保住性命来到西戎,会不会也是那股力量所作的? 不然哪怕金云当年逃出了火海,前秦距离西戎上千里的路,他一个身受重伤又形迹可疑的人,又是怎么一路到达的? 就算他的脸被烧毁了,但这么一个毁了容的人更加可疑,是绝不可能躲过边关的核查的。 嬴抱月将这个猜想藏在心底,定了定神,“云中君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给我看看。” 当初的噬心蛊,作为蛊王的鬼胎已死,按理说应该已经解了才对。 楚彦苦笑着伸出手,露出手腕上一个硬币大小的黑疮,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有什么活物在里面蠕动一般。 嬴抱月皱起眉头,伸手想碰,楚彦却猛地收回手。 “别碰,公主殿下。” 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脏。” “可是……” “你解不了的,”楚彦笑了笑,“这是我从小就种上的。” 这个蛊毒和他相伴相生,早就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哪怕是神灵转世,都无法剥离了。 “一旦加入禅院,这一生就都是禅院的鬼了。” 楚彦镇定地微笑,“每一名禅院弟子,身上都有这个。” 他们从一开始就明白,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禅院主人的控制,也绝不可能背叛。 “我大概是禅院出的第一个叛徒,”楚彦嘴角咧开,“不过即便背叛,也不得不回去。” 能够在黑暗的地底,遇见那么一缕火焰,已经是他今生所幸。 他为他曾经被少司命教过剑术而终生为傲。 可是他不能留在她的身边。 正如他所说,他早就“脏了”。 云中君埋在他身体里的蛊毒和其他他自己都不甚了解的东西,迟早会伤害到她。 他的身体不属于自己,他连都做不到。 “殿下,”楚彦深深望着嬴抱月的眼睛,“你能杀了我吗?彻底杀掉的那种。” “我想要自由。” 嬴抱月克制着心中汹涌的感情,“你的蛊毒并非无解。” “只要云中君死了,你就自由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决断 楚彦离开之后,嬴抱月写了一封信交给丫鬟,让她交给姬嘉树归辰等人。 随后她一直沉默地坐在窗边,静静注视着楼下经过的行人和车马。 流云楼内的人知道她在思考事情,没人来打扰她。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推门的声音。 嬴抱月抬起头,只见李稷抱着孩子站在门外。 这些天来,她逐渐习惯将青龙神称作“李稷”,虽然她心里知道祂并不是他。 来到山海关后,嬴抱月一直不知该如何向其他人介绍青龙神,如果说他是神灵,只会吓到楼里的普通人。 结果还没等她介绍,所有人都熟悉地和他打招呼。李稷之前在山海关住过不少时日,山海居流云楼里不少人都认得他。 即便当初李稷住在山海关的时候是戴着面具的,但是因为他的瞳色和气度都十分特别,其他人看见他的眼睛就认出了他,随后惊艳不已。 神奇的是,面对普通人对他打招呼的时候,青龙神都泰然处之地回应,完全不摆什么神灵架子,和在中唐风雨楼的时候判若两神。 即便是陌生人,他也总是自称为李稷,这么一通操作下来,居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他”的异常。 再加上最近青龙神总是抱着个孩子,更是莫名增加了亲和力。这两天连街边卖菜的大娘都会无比自然地跟抱着孩子的李稷打招呼,让知道祂真实身份的人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 算了…… 嬴抱月决定,就随祂去吧。 大敌当前,她再纠结他是谁,他还是“祂”,也是庸人自扰。 另外这些天,青龙神已经重新戴起了面具。只因他原本的容貌实在是太惹眼了,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会盯着他,于是有天抱着孩子出去散步的时候,青龙神就从街面上的铁匠铺里买了一副面具戴上。 当他第一次戴着面具抱着孩子回来的时候,嬴抱月恍神了很久。 但回过神来,她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 “祂居然会买东西?” 她把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果不其然收获了神灵大人一个鄙夷的眼神。 那一刻他的表情比李稷还要生动。 在普通人面前叫他“龙神大人”,只会徒增麻烦,、自此之后,嬴抱月干脆也就叫他李稷了。 此时会自顾自推门进来人,也就只有他了。 应龙已经趴在李稷的肩头睡着了,这些天李稷到哪都抱着祂,甚至会抱着应龙在街道上溜达。 应龙在街上已经获得了一个“小龙”的名字,而李稷在街面上的身份是“小龙他爹”。 “小龙他爹,又抱孩子出来晒太阳啊?” 当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嬴抱月愣了半晌,简直说不出话来。 现在她已经听习惯了。 街上那些夸“小龙”长得好的大爷大娘们,大概猜不到这孩子真的是条龙吧。 “你来做什么?” 嬴抱月放下手里的密信。 李稷将应龙放到床上,“我看春华君和归辰都在做准备,人质交换的时间地点决定了?” 嬴抱月点点头。 说实话,不能怪李稷这些天一直抱孩子溜达,他在流云楼里的确没什么事要干。 姬嘉树要处理前秦那边送来的国事,还要联系姬墨,归辰则又要照顾母亲又要管理归家军,都忙得团团转。 “时间没变,在三天后的子时,但地点由我们这边决定。” 嬴抱月道,“定在沙城。” 李稷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沙城,对于他们一行人而言,是个难以忘记的地方。 此地离白狼王庭虽近,却是他们熟悉的地盘。在那里他们进行过很多场战斗,那里也是百里策凌和杜子卿等人率领的反抗军出发的地方。 沙城内的奴隶已经全部被策反,即便云中君回归后尝试重新控制沙城,想必也不会渗透的那么快。 这个地方也满足了楚彦所提出的云中君谈判的底线,处于距离白狼王庭二十里内的地方。 “如无意外,云中君会接受这个条件的。” 嬴抱月眯起眼睛,“如果他这都不能接受,那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其他的条件她基本上都没有改动。 李稷点头,“他会接受的。” 怪不得嬴抱月已经让姬嘉树等人开始准备交换人质的事宜了。这件拉锯了好几天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云中君要求除了人质之外,同行者不得超过四人,”嬴抱月抬头看向他,“我答应了。” 她附加的条件是,云中君那边也同样必须遵守这个规则。 李稷目光闪了闪,“你准备带谁去?” 嬴抱月沉默了片刻,“我想带你、嘉树、归辰。” 既然只能带四个人,那么就必须得带他们这边的最高战力。她肯定是要去的,归辰也肯定要去,那剩下两人,也就只有李稷和姬嘉树了。 只是…… 果然不出意外,“李稷”挑了挑眉梢,“我不是你的部下。” “我明白,”嬴抱月仰头,“我刚准备去征求你的同意。” 只是她还没有去找他,他自己已经抱着孩子来了。 李稷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脑门后的发带甩了甩,“云中君想必会带着淳于夜,白犬神在那小子身上,我得去看看。” 言下之意,他是为了镇压白犬神而去,可不是为了管她这边的事。 嬴抱月苦笑,“那你多加小心。” “对了,我要带祂去,”青龙神瞥了一眼床上的应龙,“反正我们都不是人,也不算超了人数。” 啊……还能这么算? 嬴抱月一愣,仔细一想却也没有问题。 “你要不要再带个人?”李稷问。 嬴抱月想了想,摇头,“太危险,算了。” 这是一场鸿门宴,如果顺利的话他们能带着姬清远回来,如果不如人愿…… 那就是全军覆没。 但她不能不去。 如果她连正面应对金云的勇气都没有,那她永远无法打败他。 李稷上下打量着嬴抱月的表情,“看来,你想好了?” 嬴抱月点头,平静地开口,“我要杀了他。” 从穆容音那里得知云中君就是金云的时候,她曾经震惊过迷茫过犹豫过。 只因金云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他的所作所为因他的身世变得有了缘由。 嬴抱月并不想评价金云行为的对错,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资格。 但是在看到楚彦之后,她下定了决心。 她本来就不该犹豫。 鬼胎已死,楚彦等禅院弟子身上的蛊毒却未消,说明他们身上蛊毒的蛊王另有其人。 云中君就是那个蛊王。 只要云中君存在,禅院弟子就会永远受控制。 还有淳于夜…… 还有那些死去的西戎人和边关百姓…… 又能说谁对谁错呢?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只有杀了他,才能结束这一切。” 李稷静静望着她,“是该做个决断。” 人和人之间要做个决断,神灵和神灵之间也该做个决断。 祂和白犬神,也该有个了断了。 嬴抱月忽然不安起来,“等等,你要……” 这时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门打开,姬嘉树拿着一封信站在门外。 “抱月,”姬嘉树的脸色苍白,“我父亲回信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防备 在第一次收到人质交换条件的那天,嬴抱月就让姬嘉树通过姬家的情报网发去了密信。 虽然当时还未和云中君谈妥条件,但不管最终能够带几人,如果姬墨愿意来,他一定会是最优先的人选。 姬清远,到底是姬墨的儿子。 只是…… 嬴抱月向姬嘉树招手,“拿来吧。” 看对方脸色,嬴抱月已经知道了答案。 如果姬墨真的想救姬清远,那么根本不用她给他送信。 嬴抱月打开信,看向站在一脸难过的姬嘉树,轻声问,“你还好吗?” 姬嘉树惨白着脸摇头,“虽然早就猜到,但真的知道答案,依然伤心。” 嬴抱月在心里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信上的字迹。 姬墨果然拒绝了前往西戎一起救援姬清远的提议。 “他既然当初选择和你一起离开南楚,从那一刻起,他的安危就不归我管了。” 嬴抱月盯着信上姬墨的亲笔所书。想必让姬嘉树伤心的,正是这一句话。 如果姬墨说自己是职责所在不能离开南楚,姬嘉树也许还不会那么伤心,可这句话明确表示了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能管,他就是不想管。 “父亲他……怎么可以这样。” 姬嘉树嗓音嘶哑,“大哥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吗?” 明明是天底下最强的修行者,却对亲生儿子的死活不管不顾。 姬嘉树眼圈发红地望着嬴抱月,“许冰清出事的时候,许国师为她散尽了功力。” 有许沧海这一个例子在前,也不怪姬嘉树心寒。 同为国师同为父亲,不提散尽功力了,姬墨连亲赴现场都不愿意。 “他这么说倒也没错,”嬴抱月注视着信上的字,“清远离开南楚后,他的安危的确不在你父亲的职责范围内了。” 姬嘉树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为他父亲辩护,难以置信地看她。 “当年我师父曾和他的约定,清远和安歌待在南楚一日,他就要保护他们一日。” 当初姬清远和姬安歌所住的小院外设有极为严密的阵法,姬墨也严禁他们出门。 林书白觉得孩子小的时候需要一个安定的成长环境,所以将他们送回了南楚。 但她也设想过,当孩子大了想要出去闯荡后该怎么办。 “师父说,如果清远和安歌长大了想出去,那么她作为母亲会保障他俩的安全,如果她到时候不在了……” 嬴抱月沉默片刻,“就由我来保护他们。” 从年纪上来看,林抱月原本可以庇护这两个孩子一生一世。 可当年的林书白没有想到,她会死的更早。 姬墨不愿意救姬清远,从当年抚养孩子的约定上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姬清远和姬安歌的确都是她带出南楚的。 如果姬清远真出事了,就算到了下面,林书白也该找她算账而不是找姬墨。 从道义上的确如此,人情上却并不是。 说实话嬴抱月虽然最初就没抱什么希望,却也没想到姬墨会拒绝的如此决绝。 就算是条小狗,养了十几年也该养出感情,何况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姬墨在此事上冷血得简直不像个人,不怪姬嘉树会如此伤心。 可姬墨不出现,真的只是因为他冷血到没有人性吗? 结合之前边关危难,姬墨稳坐南楚死活不肯出兵一事,嬴抱月心生疑虑。 “嘉树,你父亲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嬴抱月抬头看向姬嘉树,“姬家内部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动?” “变动?” 姬嘉树愣了愣,“没发生什么事,就是……” “就是什么?” “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父亲最近将一位隐居多年的老叔公给请到了府里。” 姬嘉树大概觉得这只是家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嬴抱月一怔。 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但姬家人口凋零,姬墨还在世的长辈并没有多少,姬墨在这个时候这么做…… 这个岁数的老人家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唯有在一件事上能够发挥巨大作用。那就是在宗族继承一事上。 姬墨想干什么?给自己立继承人? 难道姬墨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不成? “抱月,你怎么了?” 姬嘉树注意到嬴抱月的失神,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嬴抱月回过神来,“你父亲不来罢了,本来也没指望他。” 她给姬墨去信,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一个关键情报。 姬清远和姬安歌的魂灯,都在姬墨手上。 在去和云中君交易之前,她必须知道姬清远到底是否还活在人世。 嬴抱月注视着密信末尾的“活”字,站起身来,“我们明日出发。” …… …… 南楚,国师府。 姬墨抬头看了一眼摆在书案上的两盏魂灯,又俯身在案上书写什么。 “既然那么担心你那一对儿女的生死,亲自去看看如何?” 一只小红鸟从窗户中飞进来,停在他手边的笔架上。 “谁说我担心了,”姬墨翻着手上的情报,面无表情。 “既然不担心,那为什么从密室里把这两盏灯拿出来?” 小红鸟身上红光一闪,化作一位红衣少年,闲闲倚坐在书案上,“自从边关出了变故后,你就把这两盏灯摆在了桌面上,不就是为了时时能看到么?” “我只是需要知道他们是死是活,”姬墨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真担心现在不应该飞到山海关去么?” “前秦那边现在应该正在骂我冷血。” “也没骂错,”朱雀笑了一声,“你儿子被人绑架都不去,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春华君现在估计心都凉了,小心你将来老死的时候,没儿子给你送葬。” “我不需要人来送葬,”姬墨说完,一言不发继续看手上的情报。 “真是不怕遭报应,”朱雀都看不过去了,用翅膀戳他,“那可是你的亲儿子。” 祂隐隐能感觉到,姬墨在防备一个人。 可姬墨到底在防备谁,连自己儿子都不去救? “那又如何?” 姬墨抬起头,目光冰冷,“你觉得,云中君为什么要绑我的儿子?” “林抱月那丫头重情重义,不管是绑谁,她都会去的。” 姬墨冷冷开口。 “绑孟诗、绑李梅娘、绑钱伯方……都没区别。” 可偏偏云中君绑走的,是在边关实际上没什么大用处的姬清远。 就算姬清远有林书白的血统,可林书白已经死了,难道云中君还指望他娘给他报仇不可? 朱雀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这一波是冲姬墨来的? 云中君是想将姬墨引到西戎? 朱雀正想将刚刚得到的关于云中君身份的情报告诉姬墨,却发现姬墨手上拿着的,正是金家相关的情报。 “等等,你知道云中君是谁了?” “开口就要穆容音的人,还能是谁?” 姬墨冷冷道,“死人复生算不得稀奇事。” 但稀奇的是,有人能突破重重阻碍将这个死人带到西戎,还让其破境天阶的事。 “金云的资质不算上佳,本来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突破天阶。” 姬墨面无表情,“嬴抱月可能觉得,一个人死而复生悲愤交加就能潜力大增,她以为人人都是她么?” 哪有那么简单。 即便全家都死光了,成不了神子的人就是成不了神子。 金云只是一具傀儡。 他以前没往金云身上猜,是因为金云并没有那个修行天赋。 “你是说,是有人帮金云提升了境界?” 朱雀神嘶了一声,“谁啊?那么大本事?” 姬墨沉默片刻,“还记得北寒阁的破境丹么?”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交易 朱雀神眼睛睁得有铜铃大,“你是说,北寒阁帮助云中君提升了境界?” 姬墨沉默片刻,“许沧海还没有那个本事。” 八年前,他和许沧海共同犯下了一个罪孽。 在那之后他们彻底分道扬镳,再也没有互通消息。 在彻底决裂的八年里,许沧海通过破境丹,大肆扩张北寒阁的势力。北寒阁彻底变成铁板一块,连姬家情报网都无从打探。 “许沧海应该是通过某种途径,得到了抱月的部分神魂和破境丹的制作方法。” 姬墨静静凝视着桌上的魂灯,“他没有经受住诱惑,接受了这股力量。” 最终他的妻子和女儿都被这股力量所吞噬,许沧海选择散尽毕生功力去了结了这一切。 许沧海很清楚对于在背后操控着他的人而言,只有他彻底变成废人,背后那股力量才会放过他和他的家人。 “和魔鬼交易没有好下场,”姬墨静静开口,“人不该去觊觎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 “所以抱月的死和许国师没有关系?”朱雀皱着眉头回答。 “没有证据证明他没有,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有,”姬墨淡淡道,“至少我不觉得他有那个本事。” 无论是从林抱月身上割取神魂还是参与谋杀,许沧海都没有那个能力。 “他要真有那个能力,还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虽然很瞧不起这个老对手,但是许沧海本人,还没有邪到那个程度。 “破境丹可是邪道,”朱雀用翅膀点着姬墨的肩膀。 姬墨看向窗外,“他大概,是被人趁虚而入了吧。” 在林书白死后,许沧海变得疯狂地渴望力量。 有人瞅准了那个时机,引他误入歧途。 朱雀神感到意外,“没想到你还挺体谅他的。” “一个废人,有什么好落井下石的?”姬墨轻哼一声。 “所以许沧海是被人操纵了?” 朱雀神皱起眉头,“操控他的人,和操控金小将军的是同一个人?” “应该是同一股势力,”姬墨目光沉沉,“嬴抱月还有最后四分之一的神魂流失在外,应该也在那个人手上。” “所以你一直在等的,是那个人?” 朱雀神挠挠脑袋,“那你为什么不去问许沧海?” 姬墨远在千里之外都能察觉到蛛丝马迹,许沧海和那股背后势力接触过,以他的实力,哪怕没有正面见过对方,恐怕也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他不会说的。” 姬墨淡淡道,“除非他想妻儿都死于非命。” 许沧海已无自保之力。为了妻子女儿的安全,他这辈子都不会开口。 这也是为什么幕后黑手会放心大胆地操纵他,从不担心他会泄露自己的身份。 “书白曾经说过一句话,”姬墨忽然开口,“这世上最好操纵的人,从不是万念俱灰没有底线的亡命之徒。” “而是有底线和逆鳞的至情至性之人。” 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这句话呢? 朱雀神许久没有听姬墨提起林书白的名字,吓得一激灵,“这话说的……挺有道理。” “可这么说来,金小将军不是不符合这个标准么?” 金家被灭门了,金云当年孑然一身,是真正的无牵无挂。 “谁说他不符合?” 姬墨瞥祂一眼,一字一顿,“穆、容、音。” 朱雀神后背发凉,鸟毛都要竖起来了。 “等等,那幕后黑手没有找过你吗?” 朱雀神忽然想到,既然幕后黑手都有操纵两个神子的能力,那为什么不考虑去操纵姬墨呢? 姬墨可比许沧海看起来更适合当一个冷面打手。 “因为我不符合这个标准。” 姬墨轻笑一声,“我没有底线,没有逆鳞。” 他站起身来,合上手上的金家族谱。 “我是个连亲生儿子死活都不在意的无情无义之人。” …… …… 深夜,大漠。 嬴抱月一行人坐在马车中,望着远方月光下伫立的沙城。 明明离开这里没过多久,却已有物是人非之感。 和云中君约定的交易时间是在子时,他们提前一个时辰到达了。 至于具体的地点,嬴抱月定在了城外的一处小山坡前。 “为什么要在城外?” 李稷问,“禅院的地穴随时可能移动到这片土地下面。” “城内还有百姓,”嬴抱月道,“如果发生战斗,会波及无辜。” “那你选这地有什么用?” 嬴抱月费尽力气和云中君争定地点的主动权,不就是为了选择一个自己的地盘么?选在城外,他们能有什么优势? “至少云中君无法提前在此处布置大规模的陷阱,”嬴抱月看向不远处的城墙,“我们还有援军在。” 百里策凌和杜子卿已经都进入了沙城,之前最早一批在碎叶城发生暴动的奴隶军也都在沙城里。 据百里策凌所说,还有一位她想不到的人物也在沙城。 听完嬴抱月的解释,李稷皱了皱眉头,没再多说。 “那我们现在,就在这等?” 嬴抱月点点头,身边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云中君他们,会怎么过来?” 嬴抱月看向身边,穆容音戴着面纱坐在她身边,眼中满是忐忑不安。 “应该会骑马过来,”嬴抱月道,“害怕吗?” 穆容音摇摇头。 坐在她身边的归辰比她更害怕,他面色苍白,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腕。 “娘……” “辰儿,如果我没能回来,”穆容音眼中满是愧疚,“你妹妹就交给你了。” 归辰的脸色更难看了,紧紧咬着牙,下一刻仿佛就要昏过去一般。 李稷侧目看了这对母子一眼,漆黑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你在想什么?” 李稷淡淡开口,“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会有母亲能抛下孩子,为什么有孩子会不阻止母亲去送死。” “你……” 嬴抱月听得皱眉,但想起青龙神应该是想起了李稷幼年丧母的经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归辰母子听见了都愣住,穆容音嘴唇蠕动了一下向说些什么,归辰拍了拍她手背。 “我当然也不希望母亲去,只是……” 归辰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当年我带着妹妹离开去追随抱月的时候,母亲没有阻拦我们。那么如今,我们也不会阻拦她。” 李稷黑眸凝住,还想开口,嬴抱月忽然紧张起来,握住腰边剑柄。 “他们来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爱怜 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群黑色的骑士。 黑斗篷,黑马,纵速度极快却没有掀起丝毫沙尘,深夜月色之中宛如一群幽灵。 穆容音远远看着打了个寒颤,“那是……云中君他们?” “察觉不到丝毫气息,”姬嘉树握着春雷剑额头冒汗,“可这股杀气……” “不是杀气,”嬴抱月轻轻按下他的手,“是邪气。” 上一次感受到那么浓厚的邪气,还是当初在中阶大典邪化的应龙神出现的时候,以及甘露殿上鬼胎诞生的时候。 “大哥,唔!” 原本趴在李稷怀里沉睡的应龙一个鲤鱼打挺惊醒了,小眼睛睁得溜圆,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李稷抬起手在祂的耳后一击,应龙神又沉沉睡去。 “白犬神来了。” 李稷轻声道。 嬴抱月心头一紧。 这是在甘露殿之战后,她第一次见淳于夜。 这时嬴抱月意识到青龙神叫的是“白犬神”。难道淳于夜也和远离的李稷一样,人格被神灵吞噬了吗? “你能察觉到,他变成什么样了吗?” 嬴抱月下意识地抓住李稷的袖子,“变得和你一样了吗?” 什么叫跟他一样? 李稷眉头一皱,伸手想把袖子从嬴抱月手里拽出来,语气不善,“我怎么了?” 祂哪里不正常了吗? 淳于夜那个状态,就算完全被白犬神吞噬了又怎么了? 怎么她不仅心疼李稷,还在乎淳于夜?她就那么喜欢人吗? 拽了两下没拽动,李稷气得……把怀里的孩子往肩上抱了抱。 “我不知道,”他冷冷开口,“你马上就知道了。” 就在马队距离马车五十步远的距离之时,一行人停了下来。 天上的云彩消散,月光洒在白沙地上,照亮了一切。 打头的一人摘下了斗篷,露出狰狞的修罗面具。 嬴抱月察觉到握着她手的穆容音一抖。 好快。 嬴抱月心中惊讶,她作为等阶二的修行者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穆容音已经认出了云中君。 对方连脸都没有露。 这就是恋人之间的心灵感应吗? 云中君跳下马,将一个被麻袋从头到脚套住的人从马背上揪了下来。 伴着一声沉重的声响,那个人跌落到沙地。 “大哥!” “清远!” 被套在麻袋里的那个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嬴抱月的心一痛,她差点条件发射地站起来,但下一刻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人我带来了。” 即便隔着面具,嬴抱月都能感觉到云中君在笑。 “我要的人呢?” 穆容音的手像冰一样的冷,但是嬴抱月却能感觉到,就在云中君开口的那一瞬间,她的脉搏变快了。 真神奇。 嬴抱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此时古怪的心情。 这一场人质交换在众人看来充满了邪恶和算计。她和姬嘉树等人都做好了准备,所有人都精神紧绷,提防着云中君设下陷阱。 可云中君坦荡地站在月光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态度,居然真的像是就是来交换人质的。 作为人质被交换的穆容音,也真的像是来见心上人的。 姬嘉树和归辰同时看向嬴抱月,嬴抱月在他们两人眼中也看到了迷茫。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下车。” 她牵着穆容音的手走下马车。 就在看见穆容音的一瞬间,云中君双眼一下子就瞪大了。 他的眼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甚至眼珠的颜色都仿佛与以前不同。 明明穆容音戴着面纱,也没有露出容颜。 但对于这两人来说,面具和面纱似乎并没有阻隔什么。 云中君身后的三人打马停住,他们并没有下马,看身形其中一人是楚彦,另一个是个禅院弟子。最后面一人佝偻着身子,整个身子都隐藏在斗篷里,后背高高鼓起像是个驼背一般,一眼看上去就十分诡异。 嬴抱月心中再次被刺痛了一下。 她望向地上的人,“我要看看清远是否安然无恙。” 云中君笑了一声,“他不吭声是他自己不说话,我可没把他怎么样。” 他看了一眼身后,楚彦下马踉跄地走到姬清远身边,扯下姬清远脸上的头套。 姬清远脸色青白,双眼紧闭,身上看不出明显的伤口。 “大哥!” 姬嘉树猛地握紧春雷剑,浑身因为愤怒而颤抖。 “喊什么?人没死,你能听见他的呼吸吧?”云中君冷哼一声。 “那为什么昏迷不醒,”嬴抱月定定望着他的眼睛,“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对他下什么诅咒?” 云中君最擅长的就是诅咒,姬清远虽然看上去没有明显的外伤,但谁知道云中君内里有没有对他做什么? “那你自己过来检查啊,”云中君冷笑一声,“不过,你要牵着她一起过来。” 他指了指穆容音,目光极其锐利。 这就是要直接交换人质的意思了。 嬴抱月捏紧穆容音的手。 穆容音紧张得呼吸都不畅了,但还是硬撑着向嬴抱月点了点头。 嬴抱月牵着她的手向云中君走去,李稷眉头一皱跟在她身后。 “等等。” 云中君伸手拽住姬清远脖子上系着的铁链,“你只能一个人带着她过来,其他人通通退后五十步。” “这和之前说的不一样!” 姬嘉树和归辰瞪大双眼,怒不可遏。 五十步对顶级修行者而言不算远,但高手过招差的往往就是那么一瞬。 李稷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抱月,不可,小心有诈!”姬嘉树低声道。 “怕有诈你就别过来,数三二一同时将人质推到中央,”云中君冷笑一声,“是你怀疑这姬家小子有没有问题,要来检查。” 沙地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凝滞起来。 这么僵持下去不是个事。 嬴抱月冷冷道,“我可以单独过来,但你身后的人,也要退后五十步。” “抱月。” 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衣袖,嬴抱月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这个冷淡的声音只有青龙神。 “你留意着白犬神的动向,麻烦你了。” 李稷深吸一口气,松开手。 “好,”云中君眯眼盯着嬴抱月身后的人,“楚彦,带人退后。” 楚彦跳上马,看了一眼后面的禅院弟子和驼背少年,低声道,“退后。” 嬴抱月看着三人离开,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人,“退后。” “抱……” “退!” 姬嘉树咬了咬牙,和李稷归辰一起退后了五十步。 荒凉的沙地上,此时就剩下四人。 嬴抱月定了定神,牵着穆容音一步步走向云中君和姬清远。 寂静的夜里,两人每一步都清晰可闻。 穆容音的手像冰一样凉。 一步,两步,三步……到了。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嬴抱月猛地俯身抓住姬清远的手腕,而云中君出手如电,一把抓住穆容音的肩膀,将她扯到了自己面前。 月光下,两人四目相对。 嬴抱月并没有松开穆容音的手,她于夹缝里抬起头,忽然看见面对面站着那两人的眼神。 隔着十几年岁月,隔着家与国的仇恨,那么复杂的局势,那么复杂的立场,那么多的顾忌和人心,那么多的物是人非…… 明明如此。 可是…… 这是她的错觉吗? 就在穆容音和金云对视的那一刻,他们似乎都变成了原原本本的人。 一切都消失了。 他们只是十几年前,那一对被迫分开的少年少女。 …… …… 中年纯爱 你以为他要搞阴谋,但实际上却是纯爱……(我也很震惊)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苏醒 嬴抱月之前一直觉得一眼万年这个词很虚。 但此时却第一次明白了原来这种目光原来真的存在。 望着这两人,嬴抱月心中有一瞬的百感交集。 人的一切怎么能剥离的那么干净? 只有了解到这两人的经历之后,会发现他们此时的确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家族的义务已经尽到,金云失去了所有,穆容音将两个孩子都养大了。 终于熬到现在,两人才千帆过尽。 嬴抱月忽然意识到,哪怕十几年前这两人订婚的时候,他们都无法这么注视着对方。 那个时候他们是金家的长子和穆家的长女,身上各自背负着各自的宿命和责任。 只有此时此刻的他们,才是真正的金云和穆容音。 在看到云中君的眼神之时,她才意识到之前对于云中君此行目的预估并不正确。 她以前所认识的只是此人的一面,而一个人总是有很多面。 嬴抱月的手已经握到了姬清远的手腕,从脉象上看姬清远的身体的确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气虚体弱。 她犹豫了一下,放开了穆容音的手。 穆容音的手颤了颤,没有再去回握。 嬴抱月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轻轻的“谢谢”。 穆容音在谢什么呢? 是谢她的成全,还是谢她当初将她和一对儿女从归家小院里带出来? 嬴抱月伸手捏住姬清远的肩膀,足尖点地,迅速离开回到姬嘉树一行人身边。 “大哥!” 姬嘉树伸手接住姬清远,既担心又喜悦。 “他脉象没问题,只是身体虚弱,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先喂他吃颗补气丹,”嬴抱月将姬清远交给姬嘉树照顾,看向身边另一个脚底生根般站在原地的少年。 是归辰。 归辰失魂落魄地注视着不远处母亲的背影,想向那边走去。 “阿辰,等等。” 嬴抱月伸手拉住归辰,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云中君并没有立即带着穆容音离开,嬴抱月也把不准穆容音到底想不想和他走。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在嬴抱月带着姬清远离开后,沙地中央就只剩下了云中君和穆容音。 他们两人就面对面站着,凝望着彼此,也不说一句话。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月光洒在两人的身上,营造出一种别样的氛围。 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下,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不敢打破这层“结界”。 嬴抱月注意到云中君身后五十步外,那名驼背少年抬起头,也瞬也不瞬地望着沙地中央父亲的背影。 不知互相凝视了多久,穆容音轻轻抬起手,摘下了云中君脸上的面具。 云中君也顺从地低下头,任从她摘下。 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暴露在月光之下。 云中君的目光有一瞬的躲闪,但最终没有躲开,只是低头静静望着身前的女子。 “可怕吗?”他蠕动嘴唇轻声道。 他的声音是嬴抱月记忆中那般嘶哑,看来这个声音不是伪装,应该是被浓烟熏哑了嗓子。 穆容音摇摇头,眼中没有恐惧,她伸出手,轻轻上对方的脸颊,“你瘦了许多。” 云中君抬手摘下她脸上的面纱,凝视着她的面容没有说话。 他的动作温柔到让嬴抱月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杀人如麻恶贯满盈之人。 “我老了,”穆容音眯起眼睛笑了笑。 云中君摇头。 对于他们而言,皮囊已不重要。 “你过得好吗?” 穆容音笑了笑,“你应该能看得出来。” 云中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他自然知道身为归家妇的时候她过得不好,但是如今的穆容音目光平和,看上去和过去已经不同。 “公主殿下将我带了出来,我已经自由了,”穆容音着男人凹凸不平的脸颊,“所以我才能见到你。” “你不该绑架姬国师的儿子,”穆容音认真地开口,“如果你想要见我,我会来找你的。” 云中君笑了一声,“没那么容易。” “阿音,”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目光逐渐癫狂,“我杀了很多人。” “我知道,等等,阿云?” 穆容音柔软的目光忽然警惕起来,“你是……” “你是谁?” 云中君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猛地清醒了过来,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快走!” 怎么了? 嬴抱月心底一个咯噔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时原本平静的沙地上忽然腾起了沙粒,迅速形成了漩涡。 “穆容音!” 云中君嘶哑的声音从漩涡中穿透而出。 “走!” “公主殿下!” 女人的尖叫响起,嬴抱月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出现在穆容音身边。 云中君一把扣上面具,披头散发站在原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有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 嬴抱月一把抓住穆容音的手,想拉她离开却没有扯动。 她不禁愣住,一般情况下普通人是不会有反抗修行者的力气。 “阿云,你怎么了?” 穆容音伸手想要去碰云中君的脸,云中君却猛地后退一步。 “已经够了,带她走!” 嬴抱月再次一愣。 她从未听过云中君用这种语气说话。 她原本以为云中君会带走穆容音,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要她带穆容音远离他。 就在这时,云中君微微抬起了头。透过对方的指缝,嬴抱月猛地看见云中君瞳仁的中央有个小红点在缓缓游动。 “你……” “抱月,退后!” 寒风如箭,嬴抱月的身体被一股大力推开,她抱着穆容音猛地摔在沙地上。她耳边一凉,一缕发丝被割断缓缓飘落。 她原本所站的地方留下三道深深的刻痕,仿佛被猛兽的利爪撕裂一般。 以她如今的境界,她本不该被任何人偷袭。 嬴抱月抱紧怀里的穆容音,定定望着那三道刻痕。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嬴抱月不回头就知道是李稷,“刚刚是……” 李稷的目光冰冷地盯着面前低头捂脸的云中君,双眼已经变成了竖瞳。 他原本以为白犬神附身在淳于夜身上,导致他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马队最后方的驼背少年。 是他大意了。 云中君的头发忽然开始疯长,很快就披散到整个后背,像树皮一样包裹着他的身体。 而他新长出来的头发,是白色的。 男人松开手,缓缓抬起头。 他的双目已经完全变得血红。 嬴抱月察觉到怀里的穆容音抖了一抖。 嬴抱月顿时明白,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人,肯定不是金云。 “好久不见。” “云中君”朝李稷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我的老朋友。”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神人 李稷站直身体,将嬴抱月挡到自己身后。 他静静望着眼前这个白发快要垂到脚跟的男人,“原来你在这里。” 嬴抱月心中一沉,这句话等于点名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李稷并非是以人类的身份在发问,对方也并非在以人类的身份回答。 怪不得刚刚穆容音会问云中君“你是谁”。 嬴抱月早就知道云中君身上有白犬神所寄生,可是此时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个存在,和之前他们见到的以狼头和眼珠姿态出现的白犬神寄生都不相同。 此时云中君的状态,和之前甘露殿之战时神人混合的状态也不一样。 那个时候嬴抱月还觉得奇怪,云中君明明被白犬神寄生了,怎么神智还能如此清醒。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这个白发男人眼中的笑意,嬴抱月浑身寒毛直竖。 她也是见过无数“妖魔鬼怪”,可她从未在人类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神情。 眼前的这个“云中君”,是白犬神,但不是他们之前所熟悉的那个白犬神。 像是朱雀腾蛇祂们,八兽神能够化作分身,能够像人类一样对话,嬴抱月可以理解。 可是白犬不一样,从她最初知道这个兽神的存在开始,她就知道这个神灵疯了。 疯了很多很多年。 哪怕是她的师父林书白和太祖皇帝嬴帝他们那一辈人,也从未见过白犬神化作人形,更没听过祂说话。 白犬神就像是修行界的一团混沌,就这么一直混乱邪恶地存在着。 嬴抱月从没有想过,她会以这样的姿态见到白犬神。 她更没有想到,一个很多年前就发疯了的神灵,居然还拥有如此清晰的自我意志。 眼前的这一幕就像一个诡异的幻境。 白发男人望着李稷笑了,“你之前觉得我在哪?” “你附身在这个男人身上,那边那个又是什么?” 李稷看了一眼队伍后面的驼背少年,“他身上的是什么?” 白发男人歪了歪脑袋,红瞳中满是邪气,“我儿子。” 李稷的语气,“儿子?” 白发男人笑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你觉得这副身体自己能生出境界那么高的儿子?” 嬴抱月陡然想起一种可能,握剑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后面不远处的姬嘉树和归辰闻言也都呆住了。 白犬神这话是什么意思? 淳于夜不是云中君和稚云公主的儿子,而是白犬神和稚云公主的儿子? 一个神和人生下了孩子? “少胡说八道,”李稷眯起眼睛,声音比千年寒冰还要冷,“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白犬神的笑容愈发充满狂气,他目光扫过嬴抱月,哈哈大笑,“你和她试试,不就知道可不可能了么?” 嬴抱月握剑的手指颤了颤。 然后她看见,李稷拿起了剑。 自从甘露殿之战之后,他便没有再握起剑。 因为他变成了祂。 剑本就是神灵赐给人的东西,神不需要用剑。 但是这一次,面对着大笑着的白发男人,青龙神将手伸进了怀里,拔出了嬴抱月熟悉的那一柄剑。 巨阙剑出鞘,在月光下发出清冷的寒光。 “哦?” 白衣男人眯起眼睛,“你真的变成了人。” 李稷并没有反驳,他将巨阙剑的剑尖指向白发男人的咽喉,只淡淡说了一句。 “我和你不一样。” 白衣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定定望着他。 下一刻寒光一闪,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巨大的冲击力怦然炸开! 砰! 嬴抱月抱着穆容音被冲飞出去,一只坚实的手从沙暴中扶住她。 “嘉树。” 嬴抱月猛地回头,于风暴中看见姬嘉树的侧脸,归辰则伸手扶住了自己的母亲,两个少年的脸都被沙粒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怎么回事?” 姬嘉树在最前方勉强顶住了沙暴的冲击,归辰呼吸急促,“抱月,现在怎么办?” 眼前的情况显然超过了他们之前的预料,谁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是来交换人质的吗? 怎么云中君和李稷又打起来了呢? 嬴抱月看向天上沙暴中央碰撞的身影,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嘉树,你和归辰带清远和穆夫人先回山海关!” “可是……” 嬴抱月心中只有没有依据的猜测,但是如今情况紧急,只能凭直觉行事。 “决不能让你的母亲落到云中君手里,”嬴抱月推了归辰一把,“快走!” 如果她没有猜错,将金云变成云中君的正是白犬神。 云中君之前一直以自己的个人意志压制着白犬神的意志,但在见到穆容音之后,他个人的意志出现了一丝裂痕,让白犬神趁虚而入了。 不管神人生子这件事是不是真的,白犬神显然比云中君要更邪恶更危险。 穆容音是世间唯一能够撼动金云的意志的人,如果让她落入白犬神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云中君在清醒的最后时刻要她带穆容音走。 “嘉树、归辰,快走!带没有境界的人走!” “我给你们开路!”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拔剑出鞘。 红莲如一条火龙冲出,在遮天蔽日的沙暴之中冲出一条通路。 归辰和姬嘉树将穆容音和姬清远扶上马,一人带着一个人,顶着沙暴往外冲。 姬嘉树策马狂奔,咬紧牙关。 他知道他不能回头,在有两个普通人在场的情况下,嬴抱月他们要动手也会束手束脚。 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等人跑出了十里开外,回头看向同样在沙暴中苦苦支撑的楚彦等人。 三人都已经下马,以剑支地保证自己不被吹飞。楚彦和那驼背少年似乎也没有料到云中君会发生如此异变,都呆望着天空。 恐怕不是他们不想插手,而是没有插手的能力。 嬴抱月握紧红莲剑,从未有那么一刻讨厌神灵之间的战斗。 因为战斗发生在天上。 哪怕她已经成为了神子,可是她依然不会飞。 高阶的风法修行者可以操纵气流让自己腾空而起,但是依然无法在天上战斗。 她想要帮助李稷却无法靠近战场。 嬴抱月只见过一个修行者能够在空中战斗,那就是她的师父林书白。 只有人神真正拥有可以媲美神灵的能力。 嬴抱月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空中的战斗上,脚边忽然响起一声奶声奶气的尖叫。 “娘亲,小心!” 嬴抱月心中一惊,猛地回头。 然而一个黑影已经从她身后,覆盖住了她的身体。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掳走 就在应龙发出尖叫之时,李稷的额角边留下一道爪痕。 “你走神了。” 白发男人舔了舔指尖的血珠,微笑,“担心吗?” 李稷握紧巨阙,气机牢牢锁住对方,目光没有丝毫的转移,“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没有回头,也无法回头。 此时此刻他只要有半点疏忽,对面之人就会将他撕成碎片。 这个“人”,的确是祂阔别已久的白犬神,和之前在西岭雪山和禅院遇到的碎片不可同日而语。 寄生在云中君身上的白犬神并未完全苏醒,可李稷也不在完全状态。在刚刚的对决中,祂们之间的实力呈现出一种微妙的不相上下的状态。 白犬并非想要在这个地方和祂拼个你死我活,这场战斗只是一次试探。 祂们两个是老对手,只一出手就能知道对方的深浅。 李稷眉头紧锁。 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此时的实力,那么继续缠斗下去就毫无意义。 祂们各自心知肚明,现在的祂们谁都灭不谁。 那么白犬神突然现身,和祂交手的目的是什么? 祂利用金云对穆容音的思念,暗地操纵这一场人质交换到底是为什么? 刚刚在战斗之中,李稷一直想不明白。 可就在应龙神发出警告的那一瞬间,祂明白了。 嬴抱月。 白犬神最终的目的,居然是抱月。 祂利用人质交换,引诱嬴抱月近乎单枪匹马地前来,又吸引住祂的注意力,方便淳于夜下手。 李稷深吸一口气,想要回头,然而就在他意念刚动的一瞬间,白发男子也动了。 “你……” “娘亲!” 应龙神的尖叫再次响起,李稷只能在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笼罩住嬴抱月,随后迅速上升,消失在天边。 应龙神挣扎着想要飞起去追,但是祂后背化出的翅膀太过稚嫩,只勉强飞出一段就跌落在沙地上,伤心的直哭。 李稷感觉到自己胸口泛起尖锐而滚烫的热意。 伴随着一声厉啸,白衣男人猛地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白发男人从天上摔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沙暴消散。 李稷缓缓从天上降落,落在坑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剑尖指向白发男人的咽喉。 白发男人从坑底坐起,看上去毫发无伤。 “师……父?” 跟着一起来的那名禅院弟子趴在坑边,禅院弟子抖抖索索地喊道。 楚彦站在那弟子身边,他没有出声,抬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李稷,目光复杂。 他眼看着嬴抱月被淳于夜带走,却束手无策。 这场交易是在他的交涉下达成的,楚彦闭上眼睛,已经做好了被李稷杀掉的准备。 然而李稷像是根本看不到他和另外那名弟子一样,只是用剑指着坑底的白发男人,“她在哪?” “我怎么知道?” 白发男人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带走她的人又不是我。” “那不东西是你的儿子么?” 李稷的目光阴沉,“他身上有你的一部分。” “那女人身上也有你的一部分,”白发男人嘴角含笑,“你就能完全操纵她吗?” “在操心她之前,你不应该先看看你自己?” 白发男人盯着李稷的脑袋,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李稷一愣,他缓缓摸上自己的头。 坚硬,冰冷的触感。 他摸到了一对角。 “我早就说过,”白发男人微笑地望着他。 “这世间,只有你和我是同类。” …… …… “淳于夜!你做什么!” 在被那对黑色翅膀包裹住的瞬间,嬴抱月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下一刻等她恢复清醒之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半空之中。 也不知道淳于夜是以怎样的一种姿态移动的,只是裹挟着她不断飞。剧烈的寒风让她睁不开眼睛,握剑的手也被对方身上的毛发死死缠住。 嬴抱月不是不想强行真元爆发切断他的翅膀,但是在如此高度和对方发生冲突实在不是什么高明之举。两个人如果直直从高空中摔下去,她也没办法保证自己毫发无伤。 在呼啸的寒风中不知道飞了多久,耳边的风声终于停了下来,淳于夜裹着她冲进了一个洞穴一般的地方。 他一进入其中就放下了她。 砰的一声,嬴抱月滚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寒风直直灌入她的肺中,她喘了两口气只觉得眼冒金星,扶着岩壁站起身往外看去,才发现外面一片雪光。 她身处在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雪山之中,此时所处的位置是雪山峭壁上的一处岩缝洞穴之中。 这个地方…… 西戎虽然是苦寒之地,但这么大片的雪山也不是随处都有。 如此广袤的雪山……至少要到最北边的无人之地才有。 淳于夜这是把她带到了丁零? 丁零面积广大,这个地方距离沙城又有至少千里的距离,淳于夜把她带到这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嬴抱月回头看向身后,却已经看不见淳于夜的身影。 “淳于夜?” 山洞深处传来野兽一般的喘气声。 嬴抱月定了定神,红莲剑上燃起剑火,照亮前方的路。 嬴抱月握着剑往前走。 这山洞很深,让嬴抱月想起她之前在神墓附近落入的那个洞穴。 越往里走,洞穴越窄,差不多快要走到洞穴最深处的时候,嬴抱月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卧在石壁之下。 “淳于夜?” 嬴抱月喊了一声,那黑乎乎的东西动了动。 这一幕令人似曾相识。 嬴抱月不禁想起她第一次突然被带到西戎,在帐篷深处看见被黑泥完全侵蚀的淳于夜时的景象。 “你把我带到这,又一个人躲在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嬴抱月走到那团“东西”旁边,用剑柄戳了戳,“你不说话我走了啊。”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动了动,发出呼哧直喘的声音。嬴抱月这才看见,这团黑色的东西原来是窝起来的两只巨大的翅膀,但表面却不是羽毛,而是覆盖着浓密的像野兽一样的黑毛,看上去诡异非常。 窝起来的翅膀微微张开一条缝隙,露出少年苍白消瘦的身体。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吸血 淳于夜和之前被黑泥侵蚀时的状态并不相同,虽然背上多了一对诡异的翅膀,但翅膀下的身体看上去还算光洁,没长什么奇怪的东西。 只是他肉眼可见的消瘦,胸膛上能看见根根肋骨。 嬴抱月记忆中淳于夜的身体是紧实又精壮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玉石雕刻而成。 可此时的他瘦弱到像一个卧床已久的病人,仿佛快要被病魔吸干了。 很难想象他拖着一副这样的身体带着她飞了这么久。 看着这样的淳于夜,嬴抱月像是再次回到了当初在帐篷里看到被黑泥侵蚀着的他的时候。 她眼前再次出现了那个幻觉,看见了那个身处在沼泽中,被不断吞没又不断向上挣扎的少年。 山洞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少年粗重的喘息声。 嬴抱月握着红莲剑,一步步走向他。 淳于夜的脸隐藏在蓬乱的黑发里,抬起头望向她。 在他一切都改变了的身体里,只有那双碧瞳没有改变。 像是灰烬里固执不灭的火星,一闪一闪。 “你为什么不走?” 他丢下她的那一刻她就可以离开了。 为什么她还要走进来,还要找到他? 淳于夜疲惫地抬起头,嗓音嘶哑,“看到我变成怪物,很开心吗?” “不是你把我带到这来的吗?” 嬴抱月有些无语地走到他面前坐下,“这么远你让我怎么回去?” 她本来还以为这人把她掳这么远是想干什么,结果是一个人躲在山洞里自闭? 她坐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他翅膀上的一缕黑毛,淳于夜像是被烫到一般往旁边一缩。 “对等阶二的神子而言,回去很难吗?” 他用头发掩住自己的面容,“趁我还有理智的时候,有多远滚多远。” 听得出来他想强行表达出凶狠,但胸腔里的气似乎不足。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考虑到他的处境,她也实在是懒得和这计较。 “是云中君要你把我绑到这的?” “不是……这里,”淳于夜脑袋深深地埋在膝盖上,似乎在强行忍耐着什么,肩膀不住的颤抖,“快……走……” 嬴抱月察觉到他身上气息的变化,本能地站起身,往洞口处走了几步。 但下一刻,她又停住了,回过了头。 “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走!” 淳于夜嗓音颤抖着,发出难听的笑声,“你不会真的……真的……” “真的什么?” 嬴抱月静静望着蜷缩在洞穴深处,像是在自己着伤口的小小凶兽问道。 淳于夜抬起头,碧瞳中闪烁着恶意的光,“你不会真的,爱上我了吧?” “能杀我的时候你不杀,我让你走你都不走,就那么想把自己献给我吗?” 嬴抱月皱了皱眉头,“你这说法,真够恶心的。”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我只是顺从自己的本心而已,”嬴抱月已经不再纠结如何对待淳于夜这个问题了。 甘露殿上她犹豫是否要刺下那一件剑时,李稷伸出的那只手,已经彻底解开了她的心结。 “我既然没办法彻底放下你离开,那我就不离开,”嬴抱月淡淡道,“仅此而已。” 她是人,不是草木,她能够察觉到淳于夜对她的保护。 白犬神费尽心思设这么一个局,必然不是让淳于夜把她带到这个地方就丢下,应该是有别的企图。 她此时能够完好无损站在这里,是淳于夜违背了白犬神的意志。 所以他看上去才那么痛苦吗? 嬴抱月注视着地上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的淳于夜,“你怎么样?需要真元吗?” 白犬神到底给他下的什么诅咒? 嬴抱月总觉得淳于夜此时浑身颤抖的状态看上去有些眼熟,简直就像是李稷小时候发作时那样。 “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淳于夜朝她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赶都赶不走。” “再不走,你就要后悔了。” 嬴抱月皱眉。 罢了,她不跟病人计较。 “喂,你……” 嬴抱月刚想说些什么,一道黑影朝她扑来,眼前天旋地转。 砰的一声,嬴抱月以为自己的身体会砸到坚硬冰冷的石面上,但没想到下身的触感却是柔软微凉的。 是淳于夜的翅膀。 巨大的黑色翅膀垫在她的身下,将她的身体紧紧地包裹住,淳于夜的脑袋紧紧埋在她的颈窝。 脖颈处传来钻心的刺痛,嬴抱月猛地睁大眼睛。 她的手握着红莲剑的剑柄,紧了紧,又松开。 耳边传来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嬴抱月睁着双眼望着漆黑的洞顶。 寂静的山洞里,只能听见淳于夜喝血的声音。 嬴抱月掌心微弱的红光于黑色的茸毛中闪烁。 不知过了多久,淳于夜停了下来。 他用了舔嬴抱月侧颈的伤口,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她,“你真的,完全不反抗?” “你试试。” 嬴抱月收回按在他后颈处的手,别过头去,“你再多喝两口,你脖子就得断了。” 她还没圣母到以身饲虎的程度。如果察觉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那么也只能在此处了结他了。 淳于夜微微撑起手臂,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发抖,碧瞳变明亮了许多。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嬴抱月,“为什么?” 嬴抱月微微仰起脖子,血迹在她白嫩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看得淳于夜眼神暗了暗。 “我记得,你是被白犬附身了,不是被蝙蝠附身了吧?” 嬴抱月推开他的翅膀,坐起身,“还是那黑泥?” 就在淳于夜的牙齿刺入她的血脉之中时,嬴抱月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诅咒之力。 和楚彦身上控制他的蛊毒有类似的感觉,但更疯狂更失控。 淳于夜并非是变成了吸血鬼,只是体内控制他的那股力量暴走了而已。 禅院底下诞生的侵蚀控制修行者的黑泥和她当初被禁锢在地下的神魂有关系,这件事嬴抱月是知道的。所以她推测她的血有助于淳于夜抵抗体内控制他的力量,所以淳于夜刚刚才会抑制不住地咬了她。 而在获得她的血后,淳于夜又重新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你能保持清醒,总比你疯了要好,”嬴抱月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以你现在的境界,要是发狂,更难控制。” 如果淳于夜刚刚真的失控,就不是她流点血能解决的了。 刚刚那一瞬间,她做了一场豪赌。 赌淳于夜吸她的血但不会真的伤害到她的根本,赌他能够喝点血就恢复正常。 现在看来,她赌赢了。 “清醒了吗?” 嬴抱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踢了一脚面前的黑色翅膀,“清醒了就告诉我,背后操纵白犬神的人是谁。” 她的血,不能白给这人喝。 嗯,蛮刺激的一章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问题 “我怎么知道是谁?我不过是那个人的一枚棋子罢了。” 淳于夜舔了舔嘴角的血迹,收起翅膀像个靠垫一样垫在身后,疲惫地靠在山壁上。 嬴抱月走过去,也靠了上去。 淳于夜往旁边让了让,给她让出半扇翅膀。 触感虽然算不上软乎,但是比起冰冷坚硬的石壁要好很多。 嬴抱月回头瞥了一眼,“你这个东西,还挺方便的。” 淳于夜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看了她一眼,“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正常人哪怕是修行者看见一个大活人身上长出这种东西,都会觉得恶心恐惧,避之不及。 可嬴抱月却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 包括他刚刚的吸血行为,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可嬴抱月却毫不反抗,仿佛只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 最令人无法理解的,嬴抱月的一系列反应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淳于夜清晰地记得当初他带着云中君逃回西戎的时候,他那位父亲看见他这双扭曲的“翅膀”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哪怕是最有城府的人,都难以掩饰第一眼看见怪异之物时的眼神。 可不管淳于夜怎么看,都没有在嬴抱月眼中看见过恐惧和厌恶。 从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 “有的时候真想把你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淳于夜抬起一只手,在嬴抱月脑袋上虚晃了一下。 嬴抱月白了他一眼,“彼此彼此。” “你不害怕吗?这个东西,”淳于夜瞥了一眼自己身后。 嬴抱月实话实说,“比你之前被黑泥侵蚀的时候,看起来还好一点。” “我可不这么觉得,”淳于夜冷笑了一声,“人的身上长了这东西,那我到底又是个什么玩意?” 他曾经尝试用剑把背上的这肉翅割下来,但这翅膀上覆盖的皮肤比他身上任何一寸皮肉都要坚硬,他砍断了几十把剑都割不下来。 最后只能将翅膀紧缩起来,收得小一点。可裹上衣服后,他后背依然像是生了一个巨大的瘤子。 嬴抱月伸手摸了摸,“我也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 “那老东西的话你也听见了吧,”淳于夜疲惫地开口,“你觉得我到底是什么?是神和人生下的怪物么?” 这倒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嬴抱月眉头紧锁思考片刻,摇头。 “我不觉得你是白犬神和人的孩子,”嬴抱月打量着淳于夜背上的翅膀,“这东西应该还是寄生。” 虽然她只是短暂地看了几眼在云中君身上恢复神智的白犬神,但她隐隐有种感觉。 白犬神和青龙神转生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白犬对于云中君,依然是寄生或是附身,白犬神无法完全抢夺金云身体的主导权。 嬴抱月仔细端详着淳于夜的那双碧瞳,“我觉得,你是人的孩子。” “淳于夜,你不用想那么多,”她凝望着那双眼睛,“你是你母亲的孩子,仅此而已。” 虽然从未真正见过稚云公主,但是淳于夜的眼睛和金云并不相似,他飞眼睛继承自他的母亲。 眼睛是淳于夜身上最温柔最善良的部分。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嬴抱月就对这双眼睛映像深刻。 当时在云雾森林里她没能第一时间判定赫连晏就是鬼华君,就在于她实在想象不到,为什么一个传闻中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的人会拥有一双这么纯净美丽的眼睛。 “你母亲的眼睛一定很美。” 淳于夜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可她从来没有爱过我。” 淳于夜知道在冰塔林中嬴抱月见过他的记忆,没必要对她有所隐瞒,他抱紧膝盖将身体缩成一团。 “她只爱我的兄长,即便他是个。” “不对,”淳于夜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冷笑,“我也是个。” 借着摇曳的剑火,嬴抱月盯着对方因为用力发白的指尖,沉默片刻后道。 “你和淳于牙不一样。” “不一样?” 淳于夜侧过头来,微笑望着她,“到底哪里不一样?” “你……” 嬴抱月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淳于夜本性并不坏?但很多恶事也并非是有人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做的。 说他也有苦衷? 但是作恶就是作恶。 淳于夜的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这是事实。 即便到了地狱审判的时刻,淳于夜身上所背负的罪孽也并不比淳于牙少几分,甚至更多。 淳于夜这个人的存在,简直是对她的道德观的一场挑战。 淳于夜看出了嬴抱月的哑口无言,却只是嗤笑了一声。 他知道嬴抱月在为难什么。 “得了吧,我有自知之明,”他悠悠开口,“如果这世上真有地狱,我必然会下最底下一层。” “至于我的母亲……” “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爱我,”淳于夜目光空洞地望向山洞的岩壁,“现在我明白了。” “因为我和我兄长不一样,”他回头看向身后的黑色翅膀,“我是个怪物。” “不,不是这样!” 嬴抱月忽然直起身,把淳于夜吓了一跳。 眼前少女的神情认真的可怕。 “没有母亲会这么觉得,”嬴抱月伸手捏住淳于夜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我在幻境中见过你的母亲,她并没有那么想过!” 稚云公主也好,李稷的生母也好,即便她们生下的都不是普通的孩子,但是在孩子出生的时候,她们心中所想的,都是让孩子能够健康长大,一生顺遂。 稚云公主在幻境中看淳于夜的眼神,一直都充满愧疚。 “你可以当作是我自作多情,但是我觉得你母亲一直很心疼你。” 对于淳于夜出生后所遭受的苦难,稚云公主应该一直都十分自责,直到她的身体被愧疚所压垮。 淳于夜愣了一会儿,片刻后他直视着嬴抱月的双眼,缓缓开口。 “所以,我的母亲一直都很后悔生下我,对吗?” 这下换嬴抱月愣住,“这……” “抱月,”淳于夜忽然盯着嬴抱月的眼睛问道,“你在什么情况下会选择生孩子?” “你会生一个和神灵的孩子吗?”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飞蛾 “孩子?” 嬴抱月愣住,下一刻推了淳于夜一把,“你在想什么呢?” 她倒不是害羞,只是觉得此时说这种事不合适,“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又怎么能生孩子?” 淳于夜一愣,苦笑,“倒也是。” 他们这群人朝不保夕,又怎么会有孩子呢? 淳于夜坐回原来的位置,目光有些复杂地望着嬴抱月,“你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吗?” “不是有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吗?”嬴抱月白了他一眼,“云中君到底要你绑我来做什么?” “他对我下了瞳术,希望我把你带到禅院地下,”淳于夜淡淡道,“禅院的地穴已经有了新的安家之处。” “带我去做什么?”嬴抱月问,“埋到地底做花肥吗?” “我怎么知道?”淳于夜笑了,“他给我下的暗示就是把你带到那个地方。” “那你现在摆脱这个暗示了吗?”嬴抱月盯着他的碧瞳。 “只能说暂时吧,”淳于夜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所以你小心一点,也许我马上就狂性大发了。” “是吗?” 嬴抱月打了个呵欠,只是将手中的剑握紧了一点。 “你似乎完全不怕我了,”淳于夜往旁边瞟了一眼,觉得不可思议。 他有长出这对翅膀前,总觉得嬴抱月对他的态度还更谨慎一些。 “我们好歹也算是知根知底了,”嬴抱月淡淡道,“之前小心对待你,是因为不知道你的底细。” 当初还是鬼华君的淳于夜身上总是笼罩着一层神秘感,现在这种神秘恐怖之感消散的差不多了。 淳于夜沉默片刻,总觉得无法反驳。 “我的父亲……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吗?” 嬴抱月点点头。 “他是中原人吗?” 嬴抱月继续点头,“你猜到了?” “总有点蛛丝马迹,”淳于夜叹了口气,“我小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对劲。” 无论是从生活习惯上,还是从对中原的了解上,还是在提到中原修行者的态度时……有太多的事可以追溯了。 但是他从未想过,这个人既不像西戎人也不像中原人的人,会是他的亲生父亲。 淳于夜将脑袋疲惫地靠在岩壁上,“抱月,能和我说说他的事吗?” 嬴抱月沉默片刻,望着黑暗中闪烁的剑火,和淳于夜说起了金家的往事。 …… …… 良久,洞穴中的话语声停止。 “所以,我原本是应该姓金吗?” “你想姓什么姓什么,”嬴抱月注视着淳于夜的侧脸,“你和赵光,都可以自己选择。” “赵光……” 淳于夜脸色变了好几下,“真没想到我和那个家伙身世那么相似。” 母亲都是西戎公主,父亲都是中原人。 嬴抱月也没想到。结合这两人的名字,光和夜,不禁让人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早有注定。 “他的父亲给他取名为光,可我的父亲给我取名为夜,”淳于夜面无表情道,“我们的命运从出生时就注定了。” 嬴抱月看了他一眼,不知该如何安慰。 虽然赵光的父亲对赵光的态度也并不怎么样,但至少没有将他当作工具折磨利用。 可淳于夜不一样,云中君对他所做的事简直令人发指。 不知道是自己亲生父亲前还好,在得知这个残酷的真相后,若是普通人估计早就崩溃了。 “罢了,”淳于夜并没有感伤多久,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恢复了原来的那种冷漠神情。 “照你所说,我父亲的身世也挺惨的,怪不得变成那个鬼样子。” 淳于夜淡淡道,“所以他现在到底想干什么?和他那位前未婚妻再续前缘?” 嬴抱月莫名有种在和姬清远讨论姬墨时的感觉。 “我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淳于夜皱眉。 “他在入魔之前,让我带穆容音快走,说已经够了,”嬴抱月回忆起云中君当时的眼神,心中有种异样之感。 “够了?” 淳于夜一怔,“什么够了?” “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也许他只是想见穆容音一眼。” 淳于夜愣住,冷若冰霜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只看一眼?” 这么大费周章,居然只是为了见那个女人一面? 嬴抱月想起当初在流云楼,她问穆容音在见到金云之后怎么打算,穆容音沉默良久后开口。 “我只是想见他一眼罢了。” 穆容音清楚地知道云中君是如何的恶贯满盈,她知道他们已经无法在一起。 他们两人相见,并非是想要再续前缘。 嬴抱月之前不知道云中君是怎么想的,但是看见云中君的反应后,她隐隐觉得也许这对过去的恋人真的有所谓的默契。 也许真的只是如穆容音所说。 他们只是,想见一面。 原本以为今生再也无法相见的人。 只是想再看她或他一眼。 仅此而已。 “是吗?” 听完嬴抱月的话,淳于夜再次沉默了。 他抬起头,轻声开口,“那个人的修行方法有问题,不像是能长命的样子。” 嬴抱月愣了愣,“你说云中君?” “对,”淳于夜目光发空,“他其实不是很有修行的天赋,经脉的容量也有限。但是他之前一直以邪术进行伪装,还吸取别人的修为,才勉强支撑到现在。” “吸取别人的修为?”嬴抱月皱眉,“用那黑泥吗?” “还有别的手段,不过太恶心了,你还是少听点吧,”淳于夜淡淡道,“无非是那些法子,我知道你能想到。” 嬴抱月点头,类似这种吸星大法一样的邪术在哪个修行界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天道有常,即便借助外力,也需要本人的天赋足够承受,否则这种修行方式无异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他的身体不足以承受那么多的修为,虽然他用各种邪术不断修补,但内里早已千疮百孔,”淳于夜淡淡道,“不过这些……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那人早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 的确如此。 对于金云而言,生死早就不重要。 他能活到现在,恐怕也只是靠复仇的念头支撑着。 问题是金云到底要向谁复仇? 嬴抱月攥紧手指的剑柄,后背微微发凉。 “你说有人在操纵他,我倒是没有见到过类似的人。但是我小的时候,他每隔一段时间,会独自一人去一个地方。” 淳于夜眯起眼睛,陷入回忆。 “现在想想,他很可能是去见一个特殊的存在。” 嬴抱月心中一紧,“谁?”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扑火 “我很小的时候,他把我装在马背上的袋子里,带着我在草原上四处流浪。” 淳于夜的双眼陷入了回忆之中。 “因为没人教我,那时候我不会说话,意识很是混沌。” 也因为如此,云中君对幼年时期的他很少提防。 估计也没人能想到,他能记得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 “他出去找吃的时候就会把我绑在马背上,扎紧口袋。可后来我学会了偷偷把袋子口捅出一个洞来,等他回来前再重新系上。” 透过口袋上的那个洞口,他逐渐发现了云中君的秘密。 大概每隔一个月的时间,云中君会独自一人走向草原的深处,待上至少半天再回来。 回来的时候云中君整个人都十分疲惫,要在草堆上躺上许久才能回复过来。 年幼的他看不见外面,却因此养成了敏锐的听觉和触觉,能够靠一个人的呼吸声感知对方飞状态。 云中君每次从那个地方回来后,气息都会浑浊又痛苦,幼年的他就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 “我逐渐觉得他每次去的一定是个特别的地方,就很努力地想要看清,他到底去了哪里。”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你小时候可真聪明。” 她见过淳于夜的记忆,在那么恶劣的成长环境下,正常孩子连学会说话估计都困难,淳于夜却生的如此早慧。 “被那人折腾出来的罢了。” 淳于夜苦笑一声,神情严肃起来,“他一直非常小心,但只有那么一次,他带我去了那个地方。” 嬴抱月心中一紧。 “那天下了大雪,他如果把马和我绑在固定的地方,不出一个时辰我估计就被雪给埋了,迫不得已他才带着我一起去了。” 淳于夜眯起眼睛,因为触及到了内心深处的记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云中君就在身边,他被牢牢地装在袋子里,没法看到外面的世界。但是从马背上摇晃的动静,他察觉到马蹄子踩上了一滩十分柔软的东西。 “那是一片近乎沼泽的草甸。” 云中君就这么牵着马带着他走向草甸深处,随后袋子外传来挤压之感,他察觉到自己和马一起被粘稠的液体淹没。还没等粘液渗入口袋,周身一轻。 他们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那个地方,应该和现在的禅院地穴十分接近,也是在地底。” 到了地下,云中君将他和马留在原地,自己就孤身一人离开了。 在陌生的环境里,年幼的他不敢轻举妄动。但等的久了,他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悄悄将手伸向袋口。 可就在他刚将袋口捅开时,一只大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捏住了袋口。 “小东西,别乱动。” 在还未学会语言的他的耳中,那只是一串杂乱的声音。可袋子里的他一下子就僵住了。 那是一种活物面对危险时本能的反应。 淳于夜很难形容那种震慑感。 即便他现在已经成了等阶二的修行者,午夜梦回时听到那个声音,他还是会忍不住的战栗。 嬴抱月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所以那个人说的是西戎语吗?” 淳于夜知道她想问什么,点了点头,“是西戎语。” 嬴抱月心中的一个猜想落空了。但光从语言还不能判断人的身份,当初潜伏在西戎的暗桩们就全都会西戎语,从外貌上看也与西戎人无异。 “所以你什么都没看到?” 淳于夜摇头,他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抱月,话说在前头。我这段记忆十分模糊,我不能判定是否是真的。” 是他父亲用瞳术植入他脑海中的也有可能。 毕竟那时候他实在是太小了。 “你先说说看,”嬴抱月紧张起来,她不觉得淳于夜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段回忆。 “在那个人捏住袋口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腰边佩剑的剑柄。” 只是极短极短的一瞥,但他恍惚中看见剑柄下闪烁着寒光。 “那把剑好像……” 淳于夜皱起眉头,脑中仿佛针扎一般刺痛,他捂住脑袋,低声道,“那把剑……没有剑鞘。” 嬴抱月心跳停了一瞬,“剑柄长什么模样?” 佩戴没有剑鞘的剑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但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冥冥之中总觉得在靠近一个可怕的秘密。 淳于夜低下头,枯瘦的手指在地面上滑动,片刻后他画好了,“大概长这个样子。” 嬴抱月抬起剑火靠近地上的图案,这幅画十分简陋,只能看清一个大概轮廓。 但是这把剑对嬴抱月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 黑暗的洞,红莲剑上剑火剧烈摇曳起来,像被狂风吹拂。 “抱月,怎么了?” 淳于夜目光定在她脸上,“你认识这把剑?” 嬴抱月整个人仿佛都冻住了,嘴唇动了动,“认识。” “它是……” 她刚想说出那个名字,淳于夜目光一变,猛地站起身来。 洞穴外的风雪声中传来一声厉啸。 淳于夜眯起眼睛,“找来的真够快的。” 嬴抱月一怔,目光随之看向洞外,情不自禁地往外走了两步。 淳于夜看着她的背影,碧瞳一黯,旋即再次恢复冷漠。 “你该走了,”他淡淡开口,“你的神灵来接你了。” 他的声音……… 嬴抱月心中莫名刺痛了一下,回过头来,“淳于夜……” “虽不知真假,我也算是告诉了你很重要的事,”淳于夜的目光落在嬴抱月颈上的血痕,“我们两清了。” “淳于夜。” 嬴抱月咬了咬牙,盯着他的眼睛,“你跟我一起走吧。” 山洞中安静了一瞬。 “怎么?”淳于夜眯起眼笑了,“少司命大人善心大发,想拉我入伙?” “你能洗清我的罪孽,当作从没发生过吗?” “这……”嬴抱月一时语塞。 淳于夜玩世不恭的目光冷了下来,下一刻张开巨大的黑色翅膀。 嬴抱月眼前一黑,下一刻已经重新被裹挟进了他怀中,贴地飞行瞬间到了洞口。 风雪激烈地往里涌,狂风刺激的嬴抱月说不出话来。 “淳……” 一只大手捏住嬴抱月的肩膀,粗鲁地往洞外一推。 “你连楚彦都解救不了,又怎么能把我从那个人身边带走?” 碧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回去吧。” 少年苍白的嘴唇泛起血色,说了一句西戎语。 嬴抱月猛地睁大双眼。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云烟 嬴抱月想要对淳于夜所说的话,淹没在风雪之中。 她从洞口跌落,直直坠入山谷中,但下一刻她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一个人在半空中接住她,随后逆风上升。 嬴抱月回过头,看见那双熟悉的黑眸。 “阿稷,他……” 李稷并没有搭腔,只是抱着她向上飞去,就在经过她刚刚跌落下去的山洞之时,嬴抱月看见淳于夜站在洞口,静静地看着他们。 嬴抱月心中一紧,生怕两人发生冲突。但李稷的目光和淳于夜在半空中相交,两个男人定定地对视了一眼,随后错过。 风声发出尖锐的鸣叫,李稷抱着她从淳于夜面前掠过,直直飞向广袤的天空。 “风大,闭上眼。” 嬴抱月努力伸出头想看看李稷到底是怎么飞的,然而李稷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下一刻她的眼前被黑暗笼罩。 …… …… 等嬴抱月的意识恢复清醒,她已经躺在流云楼的床上。 “公主殿下,你醒了!” 穆容音坐在床边做着针线,看见她醒来,惊喜地丢开绷子站起来。 “容音,你没事吧?” 嬴抱月坐起身,上下打量着完好无损的穆容音,松了口气。 归辰和姬嘉树还是十分靠谱的,好好将自己的亲人带了回来。 “对了,清远呢?”嬴抱月紧张起来。 “姬大公子也没事,在隔壁房间休息,”穆容音道,“姬二公子陪着在的。” “那就好,”嬴抱月长吁一口气,她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你帮我换的衣服?” 穆容音点了点头,“昭华君带你回来的,你回来的时候就昏迷不醒,昭华君说你太累了,要好好睡一觉。”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所以现在什么时候了?” 穆容音说完,嬴抱月才发现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如果是青龙神强行让她睡着的,那她不至于会睡这么久,所以还是她的身体出了问题? 穆容音伸手摸了摸嬴抱月的额头,“你刚回来的时候,额头一直发烫,后半夜才降下来。” “殿下,你现在好点了吗?” “我没事,”嬴抱月点点头,目光定在她的脸上,“你呢?你还好吗?” “我?” 穆容音一愣,在嬴抱月的目光下,女人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我很好,”她坐回凳子上,拿起绷子重新做起绣活,“我得谢谢殿下的成全,让我重新见到了阿云。” 嬴抱月一愣,她没想到经历过那么惊心动魄的一夜,穆容音会是这么一个反应。 “你……不害怕吗?” 穆容音手指的针一停,抬头对嬴抱月露出一个安详的微笑。 “我不知道殿下是怎么想我这样没有境界的普通人,不过殿下,”她笑了笑,“我们这样的女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虽然命如草芥,但野草也有野草的韧劲。 她一生仿佛都在随波逐流,从没有反抗过命运。 但如果她真的那么脆弱,也不可能带着一儿一女活到现在。 “能再见到阿云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穆容音坐在床边,一针一针绣着手上的绣活,“如果将来他得到了应有的下场,那么民妇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 “如果不麻烦的话,”穆容音抬起头,目光坚定而安详,“能不能请殿下到时候将我带到他身边,让我为他收尸。” 嬴抱月愣住,“你……” 她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请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感情。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嬴抱月试探着问道,“他如果被人所杀,你不伤心吗?” “当然伤心,不过……” 穆容音叹了口气,“那也是他罪有应得,不是吗?” 那倒是…… 嬴抱月哑然。 “阿云这一辈子过得太苦了,”穆氏低下头继续一针一针地绣花,“我没有资格去评判他的对错,我也知道他害了不少人,如果人家要找他报仇也是应该的。” 她既不想审判他,也无力拯救他。 她只是个普通人。 “阿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穆容音绣着手上的小衣服,“我只希望他最后时刻明白,这世上还有人顾着他。” 她什么都做不了,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嬴抱月犹豫了片刻,提醒道,“他还有儿子。” “是了,”穆容音一怔,“我把这事给忘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如果他儿子不管他,再送我去找他吧。” 嬴抱月觉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淳于夜大概是不会和穆容音去抢的。 “你之后还想见他吗?” “既然姬大公子已经回来了,”穆容音沉默片刻,“我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 “如果他再想见我,再说吧。” 嬴抱月望着女人的目光有些复杂。 “别这么看着我,”穆容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嬴抱月的脸颊,笑了,“能再见他一面,民女已经觉得非常幸运了。” “我相信我认识的那个阿云,也这么觉得。” 嬴抱月想起云中君推开穆容音的那一刻说的“够了”,不禁在心中叹息。 “他现在恐怕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穆容音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变成了怪物,居然还能如此坦然。 “我知道,”穆容音道,“但是我能做的,只是相信他能回来,并一直在这里等着他。” “而且,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女人抬起头,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只要他还愿意见我,我就相信他还是他。” “我会一直等着他,直到我这条命走到尽头。” 嬴抱月愣住了。 不管爱人变成什么样子…… “殿下,对我们普通人而言,这辈子太短啦,”穆容音端详着嬴抱月的眉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家破人亡,下一刻也许就是天人永隔,所以民女早就决定,不再想那么多。” 什么身份,是非,过往……俱云烟耳。 “能相见的时候,记住对方的好就行了。” 这样话从曾经真的经历过家破人亡的穆容音口中说出莫名有种震撼。 中年妇人的话十分的安静,动作也十分安宁。 嬴抱月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绣的是一件小孩子穿的肚兜,“这件衣服是……” “啊,是昭华君拜托我做的,”穆容音拿起快做完的小衣服,“说是要在临走前,给弟弟穿的好一点。” “走?” 嬴抱月一惊,险些从床上掉下来,“他要去哪?” “他……” 穆容音还没说完,吱呀一声,门开了。 李稷抱着孩子站在门口,静静看向她。 无限感慨的一章,穆容音身上有种千帆过尽后的智慧。 12月了,之前就说过,今年会把这本书写完,应该也差不多了。 请大家尽情期待最后的结局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人鬼 “昭华君?” 穆容音站起身,目光在李稷和嬴抱月之间打了个转,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我去看看给殿下炖的药好了没有。” 说完她就走出了房间,还贴心地帮两人把门关好。 李稷抱着应龙神走到床边坐下,小龙崽眼里包着一包泪,一见到嬴抱月就伸手抱住她的脖子,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 “祂……怎么了?” 嬴抱月无措地拍着小龙崽的后背。 “这家伙之前眼睁睁看着你被人带走,自己却没能帮上忙,觉得很内疚。” 李稷解释道,伸手戳了戳应龙的脑袋,“你看,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抱月没事,很快就会醒的。” “唔,嗯,对不起……” 小龙崽哭得都打嗝了,嬴抱月心中涌出一股暖流,着趴在脖子上的笑脑袋,“谢谢你,将来等你长大了,就能保护我了。” 应龙神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嬴抱月将孩子放在身边,盖上被子。 房间里再次变得寂静,只剩下她和李稷相对无言。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宛如一尊雕像一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男人脸上戴着他新买的青铜面具,漆黑的眼眸直直注视着她,就是不说一句话。 祂是李稷,也是青龙神。 嬴抱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他是怎么把她带回来的,她为什么会昏睡,被白犬神附身的云中君怎么样了…… 明明有很多事可说。 可是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肯和她说呢? 男人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嬴抱月不放弃,只是直视着那双黑眸。 男人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身体怎么样?” “我身体情况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嬴抱月磨了磨牙,“是你又让我昏睡了吧?” “你气血有损,必须休息,”李稷微微皱眉,“我还没问你是怎么搞的。淳于夜对你做了什么?” 这…… 这下换嬴抱月沉默了。 总觉得如果实话实说,对方会很生气。 “对了,云中君怎么样了?” 嬴抱月扯开话题,“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还记得她被淳于夜掳之时李稷和云中君之间战得惊心动魄,两人的战斗是怎么结束的? 她被带走后发生了什么?李稷又是如何这么快找到她的? “白犬还没彻底重生,”李稷目光变冷,“当时那种状态祂维持不了多久,我和祂过了几招之后,祂就又变了回去。” “然后那个男人就带自己的弟子逃走了。” 李稷说得轻描淡写,丝毫没有提及在那场战斗中他所付出的代价。 云中君一行人撤得很快,他得以腾出手来寻找嬴抱月的下落。 至于他是如何在那么快的时间里找到她的…… “淳于夜没有隐藏自己的踪迹,一路上留下了不少自己的气息,”李稷皱眉,“他应该是故意让我找到他的。” 嬴抱月怔了怔,垂下视线,“原来是这样。” 淳于夜应该是提前做好了准备,让李稷能尽快跟上来,以防他真的被彻底控制失去了神智。 “所以你后来才没有和他动手吗?” 嬴抱月想起两人在雪山上的那个对视,心情复杂。 “我和他动手又有什么用,”李稷目光定在嬴抱月脸上,“我又不能杀了他。” 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嬴抱月苦笑,“因为我在吗?” 李稷瞥她一眼,眼里神情说明了一切。 “抱歉,”嬴抱月没有之前那么纠结,只,“我让你为难了。” “也没有,”李稷淡淡道,“你对他下不了手,倒也正常。” 嬴抱月愣了愣,没想到青龙神的态度居然发生了转变。 “他待你的确特别,”李稷叹了口气,“白犬主杀戮和混乱,他被白犬寄生却还能抵抗本能护你周全,这不是常人可以办到。” 淳于夜对嬴抱月如此特别,她对他下不了杀手也是人之常情。 “他将你推下悬崖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 李稷凝视着嬴抱月的双眼,问道。 嬴抱月一怔,“你看到了?” 李稷点头。 嬴抱月沉默片刻,抬起头望着那双黑眸,“我可以不说吗?” 房间里安静极了,夜色渐渐降临。 “可以,”男人瞳孔色泽变深些许,语气不喜不怒,“这是你的自由。” 嬴抱月笑了笑,伸手上他脸上的面具,“能把这个摘下来吗?” 她轻声道,“我想看看你的脸。” 从眼神里,看得出对方有些惊讶。 手背上传来微凉的触感,李稷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另一只手摘下了青铜面具。 熟悉的,漂亮的脸。 只是他的额角上居然有两道菱形的血痂。 “怎么回事?” 嬴抱月有些吃惊,伸手碰了一下,“怎么弄的?” 以青龙神目前的状态,再重的伤都不可能在他身上留下疤痕才对。 漆黑的眸子眨了眨,像星子一样望着她的眼。 “是角。” 李稷轻声道,“在和白犬的战斗过程长出来的。” 后来虽然勉强收了回去,却在额头上留下了消除不掉的痕迹。 “角?” 嬴抱月睁大双眼,觉得这个字听起来如此陌生。 她见过兽神的原形,也见过化作人形分身的兽神。 可她从未见过在人的身体上,长出兽形的一部分。 “嬴抱月,我正在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青龙神的声音很平静,却在嬴抱月心中激起万丈波澜。 不人不鬼,这绝不是一个神灵会给自己的评价。 从李稷的身心被青龙神所占据后,她不止一次地感受到这位天之四灵身为神灵的骄傲。 可这么一位高傲的神灵,此时却用“不人不鬼”这样的词来评价自己。 “阿稷。” 嬴抱月握紧了他的手,“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青龙神沉默的更久,直到整个房间都被夜色笼罩,陷入黑暗。 两人谁都没有起身去点灯。 “我不知道。” 不知沉默了多久,男人抬起头来,即便在一片黑暗之中,嬴抱月也能看见他眼中的动摇。 “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存在,即便是我,也没有见过。” 神灵大人的脆弱时刻(人味十足)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珍惜 屋子里很黑,面前之人双眼也是漆黑的,几乎融为一体。 面前之人的眼眸湿漉漉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嬴抱月曾经看到过一次这样的眼神。 那是小李稷跑进云雾森林,她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那时候的小男孩眼神也像现在这样,不安和迷茫极了。 看见这样的眼神,嬴抱月的心莫名软得一塌糊涂。 修行者往往会把神灵当作全知全能的最终救赎。 可她从小就知道,神灵也并非什么都能做到。 祂们也会痛也会伤也会迷茫也会走入邪道。 人类有了迷茫,可以向神灵祈祷,可神灵又能向谁祈祷呢? 青龙神在神灵之中位阶最高,像应龙这样的下位神灵遇到了困难还能依赖青龙,可青龙遇到了困难,又能求助于谁呢? 谁不是第一次当人呢? 青龙虽然当了很久很久的神灵,可他也是第一次做人。 应龙神从蛋出生从头开始,享受着小孩子的待遇。小李稷出生的时候,其实也相当于重新开始。 从神灵转生……整片山海大陆上都从未有这样的先例,也不怪青龙会如此惊慌。 对于天道而言,异例往往就等同于邪道。 嬴抱月不禁想起她当初因为天生境界太高又是个女修,被世人视作妖女的经历。 青龙神目前的状态,无论是放在修行界还是放在兽神界,都十分异常。 嬴抱月握紧李稷的手。 “你是害怕自己……变成邪神吗?” 男人的手颤抖了一下,证实了嬴抱月的猜测。 看到白犬神和金云融为一体的状态,青龙当然会觉得不安。 从神灵转生为人,本来走的就是一条异途,偏偏白犬神还同样附身在人身上。再加上战斗中估计白犬还对祂进行了言语刺激,诸多境遇加持之下…… 不怪素来高傲的青龙神会如此动摇。 “我看上去,和白犬真的很像。” 祂会不会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已经变成邪神了? 李稷手掌颤抖了一下,想把手抽回去。 “不,你和他不一样,”嬴抱月更紧地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庞。 “你不是邪神。” “你怎么知道?”李稷咬紧牙关,“说的你好像见先例似的。” 神灵的事,她一个人怎么会明白? “你连你自己身上的事都搞不清楚,连上辈子谁害死的你都不……” 男人的话戛然而止,李稷眼中划过一丝懊悔,恨自己一时失言,“对不起,我……” “没关系,”嬴抱月目光坚定了许多,轻声开口。 “不要害怕,阿稷。” 李稷呼吸顿了顿,还是挣扎着想要抽回手,“我和你认识的李稷不是同一个人,我说过,你根本不知道……” “不,我知道!” 李稷一愣,瞳孔收缩抬起头。 “我就是知道,”嬴抱月紧紧抓着李稷的手,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不要害怕自己,也不要害怕你会伤害到我。” “你……” 男人眼中的目光转换了好几次,时而冷漠时而痛苦时而幼稚,“你为什么……” 她真的知道吗?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身上有李稷的记忆,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我就会爱你。” 这个字仿佛有温度,灼得李稷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嬴抱月笑了。 “我已经想通了。”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嬴抱月直直望着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重生以来,我将太多的时间都花在了战斗花在了猜疑花在了杀戮之上,而就在刚刚我想明白了。” 她为什么宁肯将那么多时间花在恨她之人身上,都不肯多花时间在爱她和她所爱之人身上? “我们谁都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嬴抱月用脸轻轻摩挲着李稷的手掌,“我的神灵大人,也许下一刻我们就会彼此分开。” 李稷浑身一震,呆呆望着床上的少女说不出话来。 “你活了那么长的时间,怎么会不明白呢?” 在她上辈子短暂的十八年光阴里,她和小李稷也只待了短短一年。 重生以来因为诅咒的原因,她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死,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催促着,不断变强,不断参加一场又一场的战斗。 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们能够安静陪伴在彼此的时间本就少得可怜,李稷还因为身上神灵的人格复苏曾主动离开她。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太短暂了。 “阿稷。” 嬴抱月微笑着望着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开心吗?” 青龙神有种诡异的感觉,望着眼前少女眼中绽放出的神采,他仿佛回到了每一次参加大典她获得魁首时的模样。 和神灵以及台下的高阶修行者比起来,她明明是那么弱小而脆弱。 可是他站在台下望着她,所有人都会被她那一刻的强大所折服。 这是一种蓬勃旺盛到令人炫目的强大。 当他在最脆弱的时刻跑进云雾森林的时候,他望着那个杀掉所有追杀者的少女,那一刻她的美丽和强大也是如此令他炫目。 “开心。” 李稷感受着掌心少女肌肤的温度,闭上双眼,这一刻他终于放下了神灵的矜持和面子,向心底真实的想法低了头。 “不管我是谁,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青龙神也好,人也好。 是林抱月也好,嬴抱月也好。 他只是想和眼前这个女孩在一起,将她据为己有。 “你终于说出口了。” 嬴抱月笑望着眼前这个别扭的神灵。 李稷依然觉得不自在,“别笑了。” 嬴抱月不说话,嘴角的笑容却下不去,“所以你刚刚真的很害怕对不对?” “现在是不是安心多了?” “别说了,”李稷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将嬴抱月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样他就不用看到她眼中的笑意。 明明他的血是偏冷的,耳朵却烫的不行。 这一次身为神灵的脸真是丢大了。 如果是他在觉醒青龙神身份前说这些话还好,偏偏现在这个状态,他躲都没法躲。 他身为神灵,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在那撒娇。 可是偏偏嬴抱月却像是很高兴,待他的态度也是转变巨大。 “等等。” 李稷眉头一皱,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你不会就是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吧?” 哦哟,月姐谈恋爱也是王者级别的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现身 “咳、你说什么呢?” 嬴抱月愣了下,莫名有些结巴,“不是这样的……” 李稷捕捉到她有些发红的耳朵,眯起眼睛,“哦?” 昭阳郡主上辈子难得心动,估计认识她的人恐怕都想不到,她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爱上一名少年吧? “你起什么哄,”嬴抱月别过头去,“我们俩的心情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正是因为有上辈子的经历,她才能体会到青龙神别扭的心境。 在云雾森林里面对小李稷的追求,她不敢承认,就是因为对方是一个年幼她太多的小孩子。 在有年龄差的情况下,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会这样呢? 年上者会羞于承认自己对年下者的爱。 当年嬴苏对她是这样,她对小李稷是这样,如今恢复了真实身份的青龙神也是如此。 不过青龙神的这个身份转换更加巨大,眼前这人明显还在别扭着。 “你上辈子明明就已经动心了,还不承认。” 李稷伸手上脑后的发带,挑了挑眉,“还偷偷把发带藏起来。” 嬴抱月深吸气,“那你呢,你承认了吗?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坦率的多,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原本志得意满的男人顿时哑火了,“我……” 叫他以神灵的身份说出那句话,实在是太难了。 “嗯?” 这下换嬴抱月挑眉了,她推开对方,“所以你现在不喜欢?” 她能够接受青龙神,不仅是因为对方实际上就是李稷。更重要的是她察觉到了青龙神本身对她的感情,和李稷非常相似。 这样感情不可能凭空产生,对于青龙神这样活过悠久岁月的神灵而言,不可能是因为身为人类那段时间记忆的移情。 这让嬴抱月怀疑她是不是曾经和青龙神的本体接触过。 但她确实又没有那样的记忆。 嬴抱月一直在等青龙神主动地说出来,但眼前这位的性格比当人的时候更加别扭。 已经不仅是块“木头”,简直变成了块“沉香木”。 她直视着那双比以前更加深邃的黑眸,“我们以前,见过吗?” 李稷一愣,怔怔望着坐在床上的少女。 他们两人心里都知道,嬴抱月这句话问的不是指李稷和林抱月是否见过。 “抱歉,”男人垂下视线,“现在还说不清楚。” 不是不能说,也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清楚。 嬴抱月一怔,意识到了什么,“是因为你还没有完全恢复?” 青龙神的意识虽然已经在李稷的身上觉醒,但他目前只是一个等阶二的修行者,并没有进入神灵的境界。 神灵的力量和神灵的记忆应该是直接关联的,所以嬴抱月推测青龙神作为神灵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 李稷点了点头,他凝视着嬴抱月的脸,看上去欲言又止。 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 “如果你彻底恢复记忆,会怎么样?” 李稷的破境史,等同于青龙神的觉醒史。 现在李稷的状态处于神人混合的状态,但就这样他的性情已经变化了许多。如果他真的破境等阶一,完全变成青龙神,会发生什么? 嬴抱月想起李稷刚破境等阶二时看她的眼神,觉得身上有些冷。 李稷注意到她眼神的变化,知道她想到了,不禁叹了口气,“所以之前在中唐,我和你说,我不是他。” 他深深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不悲不喜。 “如果你想不把我当作他,这是最后的机会。” 在对方开口前,他补充了一句。 “这也是李稷的心里话。” 嬴抱月怔住。 男人坐在椅子上,平静地望着她。 如果要让她一次又一次承受失去和背叛的痛苦,那么无论是祂还是他,他们都会选择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 简直了…… 看着眼前重新化身一座雕像的男人,嬴抱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说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 哪怕他们只能在一起一日,她也只想好好珍惜这一日。 “阿稷,”嬴抱月望着李稷眼睛认真道,“不要推开我。” 李稷神情复杂地望着她,下一刻,他伸手将她猛地拉入怀里,抱得比之前更紧。 “你不要后悔。” 嬴抱月笑着在他怀里摇头。 “我不后悔。” …… …… 夜很长,很冷。 淳于夜走下雪山,孤身一人行走在被大雪覆盖的草地上。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了下来。 远方的草地上,出现了一个黑点。 云中君站在月下,在他前路的尽头拄着剑静静望着他。 “怎么?大了反而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淳于夜瞥了一眼男人头上已经被束起的花白头发,“变回去了?” 云中君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似乎两股力量正在激烈争夺。但没过多久他的脸就恢复了正常,“虽然迟早这副皮囊会献祭给祂,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 “好吧,”淳于夜淡淡道,“你能回来就好。” 云中君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我要的人呢?” “这不显而易见么?” 淳于夜淡淡道,“青龙神追来的很快,人被抢回去了。” “是吗?”云中君的目光变冷,“是被抢回去的?” 他身上的气息骤然冰冷,连雪花都退避三尺。 “我可是带着她飞到了丁零,”淳于夜耸肩,“你要是能多拖住青龙一会儿,也不至于会那么快就被找到。” “所以是我的问题喽?” 云中君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满脸笑容地望着他。 淳于夜心中一凛,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时候最可怕。 果然下一刻他后背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那对黑色的翅膀剧烈乱动起来,他像是被人从脊梁上抽了一棍子,猛地栽倒在地,脸深深埋入混杂着雪水的冻土之上。 鲜血从淳于夜的太阳穴上滑落,一滴滴流入冻土之中。 “想要反水,你还没有那个资本。” 云中君冷冷望着地上满脸是血的少年,“这条路你我都不能回头。”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她不可……” 淳于夜双手撑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后背像是压着一座大山,无论他怎么挣扎都爬不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云中君要执着于嬴抱月。 金家被灭满门和林抱月又没有关系,这个男人和他背后的势力为什么一直不能放过她?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云中君盯着淳于夜后背的翅膀,“有人要见你。”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棋局 “见我?” 淳于夜心中发凉,“谁要见我?” 云中君不说话,只是冷冷望着他。 鹅毛大雪从两人身边飘落,草原寂静无声。 淳于夜趴在地上,忽然有种凄凉之感。 “是你背后的主子吗?” “我没有主子,”云中君淡淡道,“我和那个人,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从金家被灭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值得效忠和卖命的主君。 那个人,或者说那个存在,对他而言只是在绝望之际被迫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当然知道那个人是在利用他,但对于当时已经一无所有的他而言,又有什么不能抓住的? 对方固然是在利用他不假,可他不也是在利用对方么? 虽然他舍出了自己的身体,但也从对方手中得到了力量,这何尝不是一种相互利用呢? 淳于夜趴在雪地上昂起脖子,仰望着眼前这个身为他“父亲”的存在,只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整个家族都被人利用被吞吃殆尽,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怎么这人还会甘愿成为其他人的棋子呢?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云中君望着儿子的眼神,突然暴怒,一脚踹在他的脊梁上,“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以为你是靠谁才年纪轻轻就成为天阶修行者的?” 如果不是他挖空心思榨干血肉的给那人卖命,给白狼王当狗,这小子如何能记在白狼王的名下,如何能成为翟王,如何能成为名震长城内外的鬼华君? “还是让你从小过得太好了一点,”云中君冷冷望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少年,“如果不是我苦心经营,你以为你有现在,翟王大人?” “翟王大人……哈哈哈哈哈。” 淳于夜不禁笑起来,笑声凄凉又瘆人。 “你说的对,我有今天,的确拜你所赐。” “随便你吧,”他翻了个身,仰面躺在雪地上,望着头顶灰色的天空。 “你想带我去哪就去哪吧。” …… …… 流云楼内,窗外大雪纷飞,但屋内燃着炭火,暖意融融。 睡梦中的嬴抱月忽然被惊醒,在厚实的棉被里睁开双眼。 “怎么了?” 躺在被子外的李稷睁开双眼,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做噩梦了吗?” 嬴抱月神情有些恍惚,“我听见了笑声。” “笑声?” 李稷有些吃惊,“什么笑声。” 嬴抱月伸手攥紧被角,“是淳于夜的笑声。” 那是一种听着让人心里隐隐作痛的凄凉笑声。 “他听起来,非常的绝望……” 李稷怔了怔,起身打量着嬴抱月的神情,“你是在梦里听见的?梦到了什么?” 嬴抱月摇摇头,“我不记得了,黑沉一片……只听见了那个声音。” 李稷的目光落到嬴抱月露出被子的脖颈上,目光沉沉。 嬴抱月的脖子上,还留着淳于夜的齿痕。 最开始发现这道痕迹的时候,他狠狠吃了一阵味,恨不得将嬴抱月困在被子里揉搓一顿。 但是最后他还是用理智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将酸味压在了心底,睡在了被子外面。 可是那股冲动虽然压下去了,不代表他心里不在意。 淳于夜喝了嬴抱月的血,某种意义上他们两人之间产生了连接,估计也是因为如此,两人之间有了一定的心灵感应。 “估计是遇到什么事了,”李稷深吸一口气,“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本身是云中君手上最大的筹码,云中君轻易不会要他性命。” 金云的确不会杀了他,只是…… 嬴抱月心情沉重,淳于夜在饱经折磨后心志已经极其坚韧,还有什么事会让他的心神如此震荡? 难道是幕后黑手出现了? “阿稷,”嬴抱月皱起眉头,“你觉得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在操纵着云中君?是白犬神吗?” 金云当初流落草原,本身修行天赋不够卓绝,如果是白犬神趁机上了他的身,让其能够破境成为等阶二的神子,这倒也说得过去。 李稷思索片刻,摇头,“白犬没有聪明到如此地步。” 他迟疑片刻,似乎在思索如何形容。 “祂很疯的。” “白犬神是什么时候成为邪神的?”嬴抱月好奇起来,“从你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白犬神就疯了吗?” “关于青龙神较早的一些记忆我都没想起来,”李稷道,“只断断续续想起一些。” “白犬在八兽神中,算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祂极有天赋,本来可以成为最强的神灵也说不定。” 这点嬴抱月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有句老话叫作“天才和疯子只隔一线之间”。 “因为太过渴望力量,祂逐渐走上了邪道,开始尝试一些违背天道的修炼方式,精神状态也逐渐变得不正常起来。” “清醒的时候,祂是最强大的神灵。” “入魔的时候,就是只想屠戮一切的疯子。” “不打断祂的爪子,祂就会想撕碎祂能够到的一切。” 嬴抱月倒吸一口气,她所接触到白犬神没有那么血腥可怖,是因为已经被青龙神打断爪子了吗? “抱月,”李稷伸手拂过嬴抱月的发丝,“我以前不了解人心,但现在渐渐明白了一点。” 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人还是神,他同时拥有作为神和作为人的记忆。 但也因为如此,他大概是这世上唯一能察觉到人类和神灵之间的相似和区别的地方。 “如果有人在背后操纵云中君,利用他的仇恨来作恶,那么此人需要极其稳定的心智。” 运筹帷幄者,情绪需要稳定。 白犬哪怕转生,恐怕都做不来这件事。 “所以操纵云中君的,是个人?” 嬴抱月心中泛起寒意,“那白犬神岂不是……也是那人的棋子?” “不光是白犬神,”李稷深深望着嬴抱月的眼睛。 嬴抱月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 “你也是。” “没错,”李稷带着复杂的笑意望着嬴抱月,“我也是。” 祂的死,祂的重生,也在那个人的操纵之下。 那人设计的局太大了。 神灵,人类,都在那人的棋局之上。 作为最强的神灵的青龙,尚且在那人的算计之下。 那么作为最强修行者的林书白,难道能够逃脱那人的魔爪吗? “等等,抱月,我好像明白为什么云中君百般设计也要抓住你,”李稷一怔,忽然开口。 他也是在嬴抱月的启发突然想到。 为什么幕后黑手会那么执着于嬴抱月?她到底哪里特别? “抱月,”李稷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复杂,“前世今生,也许只有你,曾经逃脱过那人的棋局。”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归程 “只有我?” 李稷的话像是寂静深夜里的一声晨钟,猛地敲响在嬴抱月耳边。 “抱月,你还有最后一段记忆没想起来对吗?” 李稷深深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到底为什么要孤身一人离开云雾森林,这个理由你也一直都没想起来,对吗?” 嬴抱月点头,这件事她之前和李稷说过。 “那么这段记忆应该就是关键,”李稷深深望着她的眼睛,“正因为重要,幕后黑手才把这段记忆从你脑海中抹去了。” 嬴抱月并非想不起这段的记忆,而是有人专门抹去了这段记忆。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上辈子应该察觉了那个人棋局的端倪,然后出手打破了对方的计划。” 当然,最后的代价就是林抱月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现在李稷可以肯定,林抱月上辈子在云雾森林里就爱上了自己。 那么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事,可以让她舍弃自己的爱人,孤身走向死亡呢? “抱月,”李稷犹豫片刻,“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让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你心里有数吗?” 嬴抱月怔了很久,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李稷并未问她那个人是谁。毕竟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即便他们心中有了猜测也无法付诸行动。 他也好嬴抱月也好,一举一动都牵扯太多人的性命,不能轻举妄动。 “照你这说法,我自己是想不起这段记忆了?”嬴抱月内心十分不甘。 “你最后的神魂应该牢牢握在那个幕后黑手手中,”李稷深吸一口气,“不到最后时刻,你是见不到他的。” 李稷也不希望嬴抱月提前见到那个人。 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现在的嬴抱月是无法战胜那个人的。 所以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当务之急还是要变强。 嬴抱月察觉到了李稷的眼神变化,“阿稷你还要继续破境吗?” 李稷点头。 “我现在还不是白犬神的对手,”他苦笑一声,“白犬还在继续变强。” 即便他继续变强有着失去自我变成怪物的风险,但他面前剩下的唯一道路……也只有变强。 他和她,都没有别的选择。 而修行者想要突破自我,快速破境的途径只有一个。 李稷和嬴抱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答案。 “位阶大典。” “姬大国师倒是安排了好一场盛事,”李稷眯起眼睛,“这个男人不简单。” “他应该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关于上辈子的真相,”嬴抱月想起当初在幻境中看到的那封李稷和许沧海之间互通的密信,心情复杂。 许沧海直到功力散尽都没有说出上辈子的秘密,他也好姬墨也好都对当年她和林书白的死保持沉默。 他们两人到底在这件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实在是耐人寻味。 “姬墨应该不会轻易告诉我的,”嬴抱月望着李稷的眼睛,“只能用剑让他开口了。” 她上辈子在位阶之战中没有选择挑战姬墨,甘于在位阶上居他之下。 她上辈子总是顾忌很多,觉得姬墨终究是清远和安歌的生父。位阶之战是不论生死的,她和姬墨对战,无论哪一方是伤是死,都会伤到姬清远和姬安歌的心。 所以她选择了放弃。 但这一次,她不再不战而降。 她要迎战。 “阿稷,”嬴抱月望着李稷的双眼,“我要和姬墨打一场。” “好,”李稷的目光十分担忧,但用手掌温柔地着她的头发。 “去吧。” 去得到你想要得到的答案。 …… …… 位阶大典举办的日期很快就临近了。 就在位阶大典开始的三天前,嬴抱月等人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前秦。 之所以离开的那么晚,是担心西戎人忽然发起进攻,侵扰边境。 然而奇异的是,十几天来边关都风平浪静。 在这十几天里,嬴抱月还抽空去南边的白狼王庭看望了姬安歌。同时她也见到了赵光,以及赵光唯一的“盟友”淳于惮。 淳于惮的封地在最北边,但他已经把自己的王军精锐全部调到了南边的白狼王庭,俨然有种把白狼王庭当家的感觉。 姬安歌消瘦了许多,但精神尚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毅神情开始在这名少女脸上浮现,她开始真正有一个王后的模样了。 但在得知姬清远安然无恙后,强撑许久的姬安歌还是在嬴抱月面前哭了出来。 嬴抱月将这个被迫飞速长大的少女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在姬安歌的情绪平复下来后,嬴抱月将自己即将在位阶大典中迎战姬墨的这件事告诉了她。 姬安歌沉默了许久后开口,“姐姐,你放手去做吧。” “我相信你能为我们找到答案。” 姬安歌酷似她母亲的双眼深深凝望着嬴抱月,“请你为我们找到答案吧。” 嬴抱月这才意识到,长久以来姬安歌和姬清远都同时害怕着一件事。 他们害怕是自己的父亲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我和哥哥都没有能力找到真正的害死母亲的凶手,”姬安歌望着嬴抱月道,“如果真的找到了那个人……” 她低下头,低声道,“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 “那就为母亲报仇吧,姐姐。” “我不会怪你,我相信哥哥也是这么觉得的。” 嬴抱月睁大双眼,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姬安歌眼圈发红,“将最难的事留给了你。” 嬴抱月摇头,“我知道你也不好过。” “我也希望不是他。” 她终究还是不相信姬墨会对林书白下手,只能在心中暗暗祈求不要迎来这样的结局。 “千万保重,我的小妹妹。” “如果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及时给我送信!” 在前秦军和东吴军离开永夜长城后,赵光会再次变得孤立无援。当然嬴抱月会派人密切关注北边那个白狼王庭的动向,但如果禅院秘密偷袭,内地很可能会救援不及。 姬安歌和赵光必然要率先迎接狂风骤雨。 “我和大王都有心理准备,”姬安歌坚定地望着嬴抱月的眼睛,“我是西戎人的王妃,但我也是大司命的女儿。” “我会守护好我的两个故乡。” 嬴抱月不想那么想,但望着姬安歌的眼睛,她真的再次想起了她的母亲。 在回前秦的路上,嬴抱月梦见了林书白。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序曲 嬴抱月并不是第一次梦见林书白,即便是在重生之后这短短一年里,她也无数次在梦境中见到林书白。 但这一次她梦见的林书白和以往不同。 过往的梦境里,有时是幼年她牵着林书白仰头看见的身影,有时是少年时在战场上回头瞥见的总帅,有时又是林书白穿着祭服在御祷省里处理公务时的模样。 总之,都是她上辈子在不同阶段见过的林书白的模样。 可这一次嬴抱月梦见的林书白,却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梦里,林书白正坐在桌前读着书,身上穿着的不是古装,而是现代的服饰。 嬴抱月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林书白。 她从未见过这样打扮的林书白。 女人的头发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书上。她手上拿着的不再是竹简,而是一本厚厚的精装书,她所处的房间,宽敞明亮,看上去就像是…… 马车震荡了一下,嬴抱月猛地惊醒。 “啊!” “抱月?” 在她床头打坐的李稷睁开双眼,一脸吃惊地望着她,“你怎么了?” “我……” 嬴抱月坐起身,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眶,才发现自己泪如雨下。 “阿稷,我梦见了师父。” “是吗?”李稷伸手摸着她的头顶,没有多说什么。 别扭的神灵还不会多少安慰人的话,但是他的动作让嬴抱月感到了安慰。 “别担心,是个美梦。” “在梦里,师父似乎在别的世界过得很好。” “当然,”嬴抱月苦笑,“这大概只是我的幻想吧。” 恐怕因为她实在是无法接受林书白已经离开人世的事实,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多么希望林书白没有真的死去,而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死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李稷着她的头,“连神灵都不知道是否有死后的世界。” 这世上总有事是神力都不能及的。 神灵也许能够重生,却不懂得穿越,林书白的经历对于整个山海大陆而言都是闻所未闻的。 嬴抱月若有所思,掀开车帘看向前方已经隐隐出现的前秦都城的轮廓。 她回来了。 但她没有感受到其他神子的气息。 姬墨呢?他又在何方? …… …… 嬴抱月阔别阿房宫近一个月,好在贵阳城内并没有发生什么乱象。 阿房宫内的重建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宫城内烧焦的痕迹已经全部清除,一些偏远之地的重建暂时放在一边,甘露殿的重修已经有了大致的模样,地上之前那个地宫的口子也已经被堵上了。 嬴抱月站在被赌起的废墟前,静静望着被堵起来的洞口。 “怎么了?” 李稷站在她身边同样俯视着这个洞口,“后悔把这个洞封上吗?” 嬴抱月摇摇头,“目前还是封上比较好。” 在洞口被封起前,嬴抱月也曾经尝试过去寻找之前林书白的地下书房,凌霄阁的位置。 那也是她上辈子生前最后一段记忆的所在。 但是她发现原本凌霄阁的位置已经完全被掩埋了,且看掩埋的痕迹,至少已经被掩埋了十年以上。她不是不能强行打开,但站在过去的入口之前,她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心底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不要打开。 不要打开,立刻,转身,离开。 嬴抱月明白这是一种高阶修行者对于危险的直觉。 她已经到了这个境界还会产生如此未知的恐惧,只能说前方的危险是无法想象的。 当初嬴帝建造阿房宫的时候,民间就有传说,说之所以太祖皇帝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阿房宫底下有“龙脉”,也有说埋着一只巨龙的遗骸,也有说藏着一只巨大的怪物,总之众说纷纭。 “这底下到底埋了什么?” 姬嘉树穿着国师服从远处走来,手上还抱着好几封奏折。 “我不知道,总之不是我们现在能够打开的,”嬴抱月深吸了口气,当初甘露殿之战的时候,嬴帝留在地下的阵法都能困住八兽神,可见这座宫殿底下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当初前秦内忧外患嬴晗日还能保住王位,某种意义也是因为其他几国的军队没有攻入阿房宫。 就在阿房宫前,其他几个诸侯王率领着军队停了下来,选择了求和。 这座宫殿冥冥之中像是一座巨大的结界,让任何想要进入之人退避三尺。 “想要去探寻地下的秘密,至少要成为人神才行,”嬴抱月看向姬嘉树手上的奏章,“不说这个了,你父亲呢?还没消息吗?” 距离位阶大典,还剩最后一天时间。 但离奇的是,本次位阶大典的发起者东皇太一姬墨却失去了踪迹。 “南楚王……姜元元说他五天前就离开了都城,”姬嘉树的眉头拧紧,“只说去了北方,之后就没有了消息。” 这简直是离了大谱了。 但对于姬墨而言,光他离开南楚都城这一件事,已经足以震动整个修行界。 自从大司命林书白死后,东皇太一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南楚。 已经七年了。 整个南方修行界和北方修行界此时都在议论纷纷。 说南楚国师不是虚张声势,这次是玩真的了。 “对了,我刚刚收到消息,东吴国师要来,”姬嘉树看了一眼李稷,郑重道,“东吴王发来了国书。” 赵暮人已经从永夜长城返回了东吴国都。 嬴抱月闻言一愣,第一时间看向了李稷。 “别看我,我不知道,”李稷神情变幻,“他没跟我说。” “我并不是想问你是否提前知晓,”嬴抱月斟酌着措辞,“我是想问东方仪的境界……恢复了吗?” 东方仪之前退境是因为青龙神消失,现在李稷这状态……嬴抱月也不知道青龙神算不算回归了。 如果龙神真的回归了,那么青龙神子的境界也该恢复了。 那东方仪这次出国……不会是真的找其他神子切磋的吧? 李稷目光闪了闪,“他的境界应该没有那么快恢复。” 嬴抱月沉默了。 那东方仪是来做什么的……就不言而喻的。 既然不是来找人对战,那东方仪千里迢迢离开东吴,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来见青龙神。 她拐跑了别人家的神灵,有人来找她算账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来宾 嬴抱月默默看向李稷。 “你看我做什么?” 李稷微微皱眉,“又不是我叫他来的。” “可他大概是来找你的吧?”嬴抱月叹了口气,“你恢复记忆后,有和东方仪联系吗?我指以你真正的身份。” 这下换青龙神沉默了。 男人默默地把脸朝向了另一边。 嬴抱月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又好气又好笑。 不怪素来温吞的东方仪要离开东吴来前秦。 他作为青龙神子,自然是能感受到青龙神复苏的气息。估计整个东吴御祷省都在欢欣雀跃翘首以盼青龙神的回归,结果左等右等,却没等来自家神灵的影子。 既然神灵不回来,那神子只能出国来找了。 说实话,青龙不回东吴御祷省嬴抱月可以理解,可是她没想到李稷会一点都不和东方仪联系。 他俩不光是神子和兽神的关系,李稷做人的时候他们明明还是…… 等等。 嬴抱月忽然反应过来了。 她忽然明白为何李稷没有和东方仪联系。 她上辈子离开云雾森林的时候,曾经安排李稷去投奔东方仪。她虽然封印了李稷体内的青龙神的神魂,但她相信身为青龙神子的东方仪能够感受到李稷的特别,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后来也果真如她所料,东方仪不仅收留了李稷,还收其为义子,将巨阙剑都传给了他。 问题就出现在了“义子”这个身份上。 李稷是青龙神的转生,东方仪是神子,也就是说上辈子祂和东方仪是主仆关系,可这辈子两人却变成了父子关系。 就跟青龙神一直无法承认他做人的时候喜欢她一样,身份转变之后,他一时间也难以处理和东方仪之间的关系。 所以这家伙干脆……选择了置之不理。 “喂,”嬴抱月伸手戳戳李稷的肩膀,“等他来了,你可别跑。” “知道了,”李稷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没什么能和他说的。” 祂对于自我的认知现在还十分混乱,身为神灵的记忆也没有完全恢复。 另外对于东方仪对待他的态度,现在回想起来,他也有许多疑惑。 嬴抱月没再多说,这是水法一派要解决的问题,她不好多插嘴。 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尴尬,姬嘉树站在一边,想找点话题,随口说道。 “说起来东吴神子要来,云中君也要来,会不会这次位阶大典,有幸能看到八人神齐聚呢?” “怎么可能!” 嬴抱月本能地想要反驳,下一刻,她忽然愣住。 “嘉树,你说什么?” 姬嘉树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起嬴抱月这么大反应,“我就随口一说,我知道不可能……” 别的不提,已经散尽功力的许沧海肯定不会出山,山鬼慕容音又绝不可能下山,八人神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聚齐的。 “嘉树,你之前说,没有在南方发现你父亲的踪迹。” “没错,不过那人惯常来无影去无踪……” “不,我知道他去哪了,”嬴抱月打断姬嘉树的话。 姬墨并非消失了,他既不在南方,也不在前秦。 姬嘉树和李稷同时愣住,“去哪了?” 嬴抱月叹了口气,“他去了北魏。” …… …… 清晨,微雨。 许沧海站在草庐的篱笆前,沉默地望着站在细雨中的男人。 男人摘下斗笠,身上鲜红的祭服已被淋湿,“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不了,”许沧海的手放在篱笆的门栓上,“寒舍鄙陋,容不下大佛。” “你真的以为散尽了功力,修补了灵壁,就能彻底掩埋过去的罪孽了吗?” 姬墨注视着许沧海的眼睛,“许沧海,我还没死呢。” 如果他死了,那么他们过去一起犯下的那些罪孽可以跟着他一起进棺材。 问题是,他还没死。 “你要怎样?” 许沧海盯着姬墨的双眼,“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是真的已经手无缚鸡之力。” “我连剑都拿不起来了,你还要我怎样?” “你还要我如何赎罪?” 九年前,一念之差,将他推入地狱。 他为此付出了所有。 许沧海的手死死攥成拳头,“是要我彻底变成,记忆全消么?” “那还不如你在这里彻底要了我这条老命,”许沧海冷笑一声,“这样还能少给我家人添麻烦,更能断了某些人的念想。”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之时,他身后的草庐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爹爹,爹爹,你要做什么?!快放我和娘出去!” 许沧海背对着被他锁起来的木屋,目光冷硬。 他心里清楚,如果他彻底失智,这副身体会彻底被当成修炼材料,被各大势力觊觎争夺,直至榨最后一丝血肉和魂魄。 那还不如一死了之。 姬墨沉默片刻,“不需要,我不会杀你。” 他比许沧海更加罪孽深重,没有资格取对方的性命。 “那你来做什么?” 许沧海死死握住篱笆上的木刺,身后敲门声愈发激烈,听着这个声音,他情绪忽然崩溃。 望着姬墨的脸,他忽然大喊一声,“她不是我杀的!” 声音悲苦,响彻云霄。 姬墨原本冷若冰霜的脸僵住,望着不远处这个和自己斗了大半辈子的男人,他垂下视线。 “我知道。” “你知道?” 许沧海声嘶力竭,“那你在做什么?!” “你不应该去找那个杀她的人报仇么?” “姬墨,已经七年了。” 男人声音嘶哑,撕心裂肺。 “这世上最应该给她报仇的人,是你啊!” “姬墨,是你啊!” 姬墨原本高大的身躯仿佛在一瞬间矮了下去。 他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撑住身躯,“你说的没错。” 他是这世上最该给她报仇的人,同时也是这世上无法从致她死去的罪孽中逃脱的人。 “在为她报仇前,我不能杀了自己,许沧海,”姬墨伸手撑住越王剑,望向他的对手,同时也是这世上唯一理解他的知音。 “你的罪孽已赎,但仍有义务要尽。” “我要你作为见证,和我一起去参加位阶大典。” “要我去?” 许沧海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个要求,疑惑不解,“我一个废人,去了能做什么?” “你不要问那么多,只管去就行了。” 姬墨眯起双眼,“这一次,我要聚齐八人神。” 一种可怕的预感在许沧海心底升起。 要知道自八人神这个称号诞生开始,他们就从未聚齐过。 “聚齐……” 男人的声音有些许颤抖,“要做什么?” 其实姬墨也是有复仇之旅的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情敌 姬墨沉默片刻,“不做什么,只是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到了?” 许沧海眉头紧锁。 “举办位阶大典的时候啊,” 姬墨瞥他一眼,一本正经,“有新的神子诞生,就该举行位阶大典。” “位阶大典,八人神本就要全部出席。” “别给我装傻!” 许沧海额角青筋直跳,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 “八人神从来就没聚齐过!” 别说聚了,今年之前云中君和山鬼连脸都没露过。 “如今是最有可能聚齐八人神的时候,” 姬墨抬头看向草庐后的青山。 “东方仪已经出发去前秦了,琼华君也会带河伯出场,云中君自己说了要来,就差你了。” “等等,不是只差我一个吧?” 许沧海敏锐地捕捉到了姬墨话里漏洞,“你是不是忘了谁?” 姬墨沉默了。 “嗯?莫非……” 许沧海意识到了什么,眉梢高高挑起,“你不会不敢去见那个人吧?” “你想多了,” 姬墨避开对面嘲讽的视线,冷淡开口,“我只是先来找了你。” 许沧海怔了怔,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你真的准备去找‘他’?” 那个人从未下山,修行界也从未目睹真容。 这一次那个人恐怕也不会下山。 以姬墨的骄傲,如果他真的这么打算去见那个人…… 许沧海的眼神变了。 这一次,姬墨真的是认真的。 许沧海目光定在姬墨脸上,“你真要去?” 姬墨依然装听不懂,“去哪?” “去后辽。” 许沧海没给他逃脱的机会,紧盯着姬墨的眼睛,“如果你真想聚齐八人神,那么就得让那个人下山。” “你不亲自去请,那人恐怕不会下山。” 姬墨生硬开口,“时间还没到,那人也许在路上了。” 许沧海不说话,沉默地望着姬墨。 “我以为你离开南楚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了。” 姬墨闭了闭眼睛,“我的确已下定决心了。” “不过……” 他一把薅住许沧海的衣袖,“你得陪我一起去。” …… …… 即便已经不是冬季,后辽的北端依然在落雪。 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 许沧海站在西岭雪山下,头上盖着厚厚一层雪。 “所以你逼我和你一起来到底做什么?” 他无语转头,看向和自己一起并肩站在山下的姬墨。 “你不会以为以我如今的实力,我还能爬上这座山吧?” 姬墨瞥了一眼身边裹着厚棉袍的男人,“我知道你爬不上去。” “那你要找人你自己去。” 许沧海双手缩在袖筒里,抬了抬下巴,“快去吧,我在山下等你。” 他已经陪这闷葫芦在山下站了半天了,姬墨再不上山,他就要冻死了。 姬墨瞪着被白雪覆盖的山道,硬邦邦道,“我不上山。” “你不上山你来干什么?干等啊?” 姬墨不说话,杵在雪地里,身上落满了雪花,宛如一座塑像。 许沧海退后了两步,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说实话,以姬墨的性格,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山鬼。 来见这个人,许沧海心中也是十分复杂。 要是放在十年前,他从未想过他会主动来见这个人。 更让许沧海没想到的,是姬墨会来见这个人。 东皇太一不远千里,从大陆最南的南楚来到后辽,主动来找山鬼。 这可是足以震惊整个大陆的大事件。 他反正废人一个,过往的身份和骄傲都已经卸下,主动来见一位国师算不得什么。 但姬墨不一样。 他不仅是如今修行界中位阶最高的神子,更重要的是他是大司命林书白的未婚夫,是林书白两个孩子的亲生父亲。 而山鬼,却是林书白生前唯一一个亲口说出自己要嫁的人。 嘶…… 想起两人之间这个关系,许沧海就头皮发麻。 姬墨和山鬼之前从未碰面过,当然这世上也没几个修行者见过山鬼。 这两人如果碰见……那真是天神都不敢想象的场面。 许沧海原本以为这两人老死都不会相见。 可没想到,他居然有可能活着看见这两人相见的一幕。 还是姬墨主动来后辽找山鬼,请对方下山。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啊…… 许沧海注视着姬墨在雪下的背影,一时间感慨万千。 不过…… 虽然姬墨先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和芥蒂,可让他主动走上西岭雪山,那还是有点太为难他了。 姬墨先迈出了一步,接下来就看山鬼愿不愿意见人了。 许沧海头疼起来,这也是个大难题。 虽然他不了解山鬼的情况,但这人自从现世就从不下山,想必是有什么隐情在。 连林书白来见山鬼都是上山去找的。 想让山鬼下山,谈何容易。 许沧海叹了口气,这么一直杵着也不是办法。 天就快黑了,这一夜过去,就到了位阶大典举行的日子了。 “你打算怎么办?如果对方不愿意见我们,就一直在这等吗?” 姬墨定定望着前方已经被积雪掩埋的山道,“我只等到天明。” 如果天明,山鬼还没出现,他就离开。 “他是最强大的风法者,” 姬墨淡淡道,“耳聪目明的很。” 山鬼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在山下。 他在等山鬼走下来。 许沧海叹了口气,明明是来请人的,却只愿意在山下等。 只能说这就是姬墨的作风。 面对这个态度的姬墨,山鬼会愿意下山吗? 从山鬼的角度,他对姬墨应该也有恨才对。 这种情况下,他会愿意打破自己的原则,主动下山? 许沧海心里也没有谱,只能在寒风中裹紧自己的棉衣。 他没真元护体,冷得很。 在风雪呼啸中,夜渐渐的深了,许沧海也打起了瞌睡。 他靠在一块能够避风的大石上,渐渐眯起眼睛。 眼皮即将阖上前,他还能看见不远处姬墨伫立在风雪中的身影。 一动不动,固执的要命。 “这老家伙……” 许沧海嘟囔着,正要闭上双眼。 忽然就在这时,耳边的风声停了。 不是只有他耳边,而是整个世界的风声仿佛都停了。 许沧海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 风停了,雪也停了。 许沧海揉了揉昏花的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姬墨站直了身躯,身上的雪花簌簌落下。 两人都睁大了双眼,被眼前的一幕所震住。 漫天雪花下,一位长发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从山道上缓缓走下。 …… ……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聚首 黑发女子缓缓走下石阶,她每走一步,石阶上风雪就被吹散一分。 这一幕很美,很神异。 在美丽的景象下隐藏的,是极为强大的风法实力。 在空无一人的雪山之中,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说明着这个女人的身份。 只是……怎么会这样呢? 许沧海望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她……她是……” “还能是谁,”姬墨淡淡道,“她就是山鬼。” “事到如今,你还猜不出她的身份么?”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毕竟书白当年、当年要嫁……” 许沧海简直要说不出话来,对于山鬼就是当年消失在西岭雪山上的后辽长公主的事,虽然早就有传言,但是林书白当年用一纸明媒正娶的婚书,彻底消灭了传言。 许沧海怎么也没想到,林书白当年正儿八经要嫁的,居然真是个女人。 “有什么好惊讶的,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姬墨淡淡开口,嘴保持得很硬。 当然他也很震惊,但他所震惊的并不是这个女人的身份,而是她主动从山上走下来的举动。 慕容音撑着油纸伞拾级而下,陈子寒和一名白衣少年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十步远的距离。 姬墨远远看见那名少年,躬身行礼。 慕容音撑着伞走到两人面前,收起伞,上下打量了一眼。 “难得见你穿红衣服。” 姬墨虽然身为朱雀神子,但惯常穿纯黑镶红边的祭服,很少穿全红的衣服。 不过上次他忽然出现在云首峰,击退云中君的时候,也是穿的一身大红的祭服。 高阶大典结束时的峰顶之战,姬墨见过慕容音一面,对于她的模样并不震惊。 但他是第一次遇见在山顶之外的慕容音。 姬墨面无表情地开口,“也难得看你下山。” 慕容音瞥了他一眼,“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为了你。” 姬墨冷硬地杵在雪地里,“你也应该知道,我来这也不是为了你。” 他不是为了她千里而来,她也不是为了他,从雪山走下。 嘶…… 风雪明明已停,许沧海在一边却觉得后背发凉。 这两人一砰面,真就是剑拔弩张。 “没有见过的人物呢,”慕容音目光朝他扫了一眼,微微欠身,“许国师,初次见面。” 等等,不是说没见过他吗? 他身上也已经没有玄武神子的气息了,怎么会…… 许沧海微微愣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慕容音第一句话只是说他们没有以真身的面目见过面。 但事实上早在很久以前,慕容音恐怕早就通过风法见过他的容貌了。 风法者……真是恐怖如斯。 这就是林书白上辈子心心念念要嫁的人吗? 许沧海打量着眼前这个美丽得不似真人一般的女子,心情复杂。 “在下已经不是北魏国师,也不是神子了,不过一介草民而已。” “一介草民可不能参加位阶大典,”慕容音认真道。 说完她看向姬墨,“你要聚齐尚存的所有八人神?” 姬墨点头,淡淡道,“去么?” “我既然已经下山,就决定去参加位阶大典。” 慕容音说完这句话,她身后的两位少年都骤然抬头,陈子寒的反应最大,震惊不已,“师父?” 白虎神也抬头望着自己的神女,虽然一言不发,但眼中仿佛燃烧着银色的火焰。 许沧海也感到震惊,只因慕容音此举,意味着她要在世人面前公开自己的身份。 “我已经藏了够久了,子寒。” 慕容音回头摸摸徒弟的脑袋,“高阶大典的魁首是女人,前秦的王是女人,为什么后辽国师和白虎神子不能是女人呢?” 姬墨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你还是用风法隐藏一下自己的身份吧。” 他虽然想要山鬼来参加位阶大典,但他可没想着要她用自己真实的面目和身份参加。 以山鬼的能力,戴上面具或者易容一下扮成男人并没那么难。 慕容音扫了他一眼,心知肚明这人在想什么。 姬墨此举并非是担心她的安危,而是觉得她的身份会玷污林书白的名声。 “为什么要隐藏?”慕容音淡淡问道,“因为我和书白的婚约?” 许沧海一个激灵,顿时明白了姬墨的意思。 慕容音如果以现在这副模样出现在位阶大典上,那么全大陆的人就都知道了林书白当年要嫁给一个女人。 “我已经决心不再隐藏,”慕容音伸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白玉簪子,嘴角绽放出笑意。 “林书白当年要嫁给我的时候,就知道我的身份,我从未向她隐瞒过任何。” “即便她已经不在了,我相信她也不会为我的身份而感到耻辱。” 姬墨不说话,静静握紧腰边的剑柄,“她还有孩子。” “我不觉得清远和安歌会因为母亲在成婚对象上的选择而生气,”慕容音笑了笑,脸上全是骄傲,“抱月都已经认了我这个师娘了。” 咔嚓一声,姬墨脚底下的雪花飞溅开来,许沧海险些被吹倒。 “姬墨!” 这人到底还记不记得他已经散尽功力了? 高阶修行者斗法的余威他可撑不住。 姬墨收了威压,拄着越王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慕容音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甚至没有撑开伞挡雪。 “姬墨,你如果不能接受她曾经选择我的事实,那么很难合作。” 姬墨面无表情,“如果你不能接受她是我孩子母亲的事实,那么的确是很难合作。” “不要拿孩子做挡箭牌。” 慕容音面色不改,“不要告诉我,你费这么大周章办这场位阶大典,是为了姬安歌和姬清远。” “姬墨,你到底是为了谁?” 姬墨,你到底是为了谁? 姬墨的瞳仁几乎要变成血色,“你下山是为了谁?” “我是为了我的爱人,”慕容音坦然道,“我要找出害我最爱之人的凶手,同时我要守护抱月的未来。” “这样就很好。” 姬墨背过身去。 “记住你说的话。” 姬墨并没有给出答案,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此举是为了谁。 许沧海望着眼前针锋相对的两人,在心里叹息一声。 这俩人能聚到一起,都是因为林书白,也只能是因为林书白。 对了,他也是。 许沧海自嘲地笑了笑。 他们都是为了那个已经离开人世的女子。 明天,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会很惊讶吧? 三位情敌都聚首了(应该说三大~毕竟还有其他人)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闹大 西岭雪山的风雪就这么吹了过去,整个大陆看似寂静无声。 阿房宫的夜晚也很宁静。 嬴抱月坐在御祷省里,看着放在书案上的几封公文。 都是边境送来的一些其他国家大人物最近几天的入境记录。 位阶大典不等同于其他大典,参加位阶大典的正主都是可以日行千里的高阶修行者,不需要提前到达举办地点,正主都是当天来当天走。 天阶斗法又是隐秘危险之事,过往从不开放给寻常人等观看,最多有几个高阶修行者在一旁负责收尸和记录。 但这一次的位阶大典,因为姬墨提前就将消息广而告之,全大陆都知道了这件事。再加上西戎人的卷土重来,各国的天阶修行者都有了危机感,于是向前秦这边提出了许多入境的申请。 天阶修行者的入境非同小可,必须得到双方国君的批准。 “这些天阶修行者,你都放进来了?” 姬嘉树望着嬴抱月用朱笔勾出的名单,有些吃惊。 这些名单先送到了他的手上,他没有权限去批,立即送给嬴抱月抉择。 姬嘉树没有想到,嬴抱月会一口气批准那么多天阶修行者入境。 这无疑有着极大的风险。 这么多天阶修行者联合起来,都足以灭掉一个国家了。 姬嘉树敢说,放眼其他长城内六国任何一个国君,谁都不敢下这样的决定。 “都是些熟人,且还有本国国师陪着,”嬴抱月浏览着手上的名单,“这些人到了前秦,也有自家国师管束。” “话是这么说,可是……” 姬嘉树指着最上面的两行名单,“北魏和后辽的修行者,怎么办?” 南楚、中唐和东吴的修行者的确是有人管,可嬴抱月这次放进来的还有北魏和后辽的修行者。 北方修行者本来就以凶悍和无法无天著称,北魏那边已经无人能约束天阶,后辽这边又…… 山鬼肯定人是来不了的,就不知道能不能通过风法远距离控制了。 “没事,师娘人不来碍不着她能管事,至于北魏这边,”嬴抱月看了一眼姬嘉树,“有王后会管着他们。” “王后?” 姬嘉树睁大眼睛,“孟诗要来?” “嗯,”嬴抱月点头,“耶律华那边才通过山海居传来的消息,他安排了一名大将去山海关将孟诗替换了出来,让孟诗来参加位阶大典。” “这……边关不是会有风险么?”姬嘉树不免吃惊。 “的确有风险,但也值得,”嬴抱月感慨道,“北魏王也是用心良苦。” 孟诗作为北魏王后坐镇山海关固然重要,但是作为一名高阶修行者,能够旁观位阶大典,对她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嬴抱月能够理解大陆上的高阶修行者为什么纷纷都想来观看位阶大典。 神子之间的对战,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学习机会,甚至可以说是修行者一生之中最大的机缘。 进入等阶五之后,普通的对战已经难以帮助修行者破境,等阶四之后想要升阶难于上青天。 顶尖高手之间的对战,如果能够从中得到启发,高阶修行者也许就能勘破天机,突破困扰自己许多年的门槛。 这样的机会,哪个修行者舍得错过? 耶律华自己应该也是想要观战的,只是在如今的局势下,北魏王实在难以离开北魏,于是他拼尽全力将这个机会给了孟诗。 “光华他……也真是不容易。” 姬嘉树叹了口气,“既然孟诗来了,北魏修行者的确有人管了。” 不过孟诗境界虽高但资历尚浅,能不能压住那些老家伙,这很难说。 “后辽那边自有飞澜安排,不会有事的,”嬴抱月笑了笑。 姬嘉树略微安心了一点,但依然无法放心。 作为前秦的国师,他实在是没办法不忧心忡忡。 那么多天阶修行者入境…… 明天,如果其他五国联合……不说五国,哪怕三国联合起来要对前秦和嬴抱月不利,都会引发大乱。 即便有嬴抱月和李稷在,那么多天阶修行者聚集在一起,哪怕是神子也控制不了那个场面。 一个处理不当,就是亡国的下场。 如今的前秦不是当年的大秦啊。 太祖皇帝和大司命都不在了,嬴抱月这个王虽然经历过大风大浪,可他这个前秦国师还只是个毛头小子。 他如何能够和当年的大司命相比? 哪怕当年大司命在的时候,大秦一统大陆的时候,也严格限制天阶修行者进入贵阳城的数量。 嬴抱月此举,是当年太祖皇帝在的时候都没有允许过的事。 从未有如此多的天阶和高阶修行者聚集在同一处。 看着嬴抱月手上密密麻麻的名单,姬嘉树只觉得肩上的压力有千斤重。 “抱月,你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吧?” 谁也不能保证,所有入境的天阶修行者都是抱着修行这样的单纯目的。 越是境界高的修行者,心思愈是深沉,背后牵扯的势力越复杂。 嬴抱月点点头,“抱歉,嘉树,得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了。” 姬嘉树摇摇头,“你是我的王,我总是会听你的。” 既然嬴抱月如此决定,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我知道这个决定有多危险,”嬴抱月望向窗外无尽的黑夜,目光决然起来。 “嘉树,即便如此,我也希望长城内六国的修行者能迅速成长起来。” 姬嘉树的心猛地被撞击了一下。 他忽然就明白嬴抱月冒这么大风险是要做什么。 从年纪和资历上来看,嬴抱月手上这张名单里,甚至会有当年追杀过她的人。 但嬴抱月依然选择放这些人进自己的国家。 为了整个大陆修行界的未来。 “嘉树,你也不用那么担心,”嬴抱月看向窗外,“这场位阶大典是你父亲发起的。” 虽然是在前秦办,但东皇太一才是主办人。 如果真的发生骚动,姬墨才是那个应该负责的人。 “就是他发起的我才担心……”姬嘉树小声嘀咕,但还是被嬴抱月听见了。 “我总觉得,你父亲这一次是认真的。” 姬墨认真地想把这件事闹大,越大越好。 嬴抱月眯起眼睛。 当全大陆最顶尖的修行者、神子、神灵都聚集于黎山的皇陵之上之时,会发生什么…… 她是真的很想看看。 “你父亲明天如果真的出现,也许会做出惊人之举。” “惊人之举?” 姬嘉树苦笑,“他到底想干什么?”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初始 “我是真的不理解他到底想干什么。” “大哥被绑架的时候他不闻不问不离开南楚,临近位阶大典前却跑了出去……” “抱月,”姬嘉树艰难地开口,“我真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不恨他。” 嬴抱月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明白。” 她左右环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无人后,伸手轻轻摸了摸姬嘉树的脑袋。 姬嘉树现在到底是国师,得顾忌他的面子。 “你知道吗?” 姬嘉树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苦笑,“这样的动作,我父亲从未对我做过。” “我知道,”嬴抱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你父亲的确不能算是一个好父亲。” 她充分理解姬嘉树谈到姬墨的时候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她认识姬墨的时间远比姬嘉树要久,但无论前世今生,她都看不透这个人。 “你父亲这个人很割裂,”嬴抱月道,“我曾经好几次真实感受到了杀意。” “什么?”姬嘉树愕然。 “你在初阶大典的时候没有感受到吗?” 嬴抱月笑了笑,“他是真的想要杀了我。” 她还记得在南楚第一次和姬墨揭露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被姬墨一把掐住脖子时那种窒息的感受。 那时候她可是等阶极低的人,姬墨很轻易就能杀了她。 在她还年幼还很弱小的时候,姬墨也好几次趁着林书白不在的时候想要解决掉她这个“累赘”。 “抱歉,抱月,我……”姬嘉树难受起来,结结巴巴道。 “但是嘉树,我已经想明白了。” 嬴抱月笑了笑,“他终究没有下手不是吗?” 前世今生,姬墨也许的确无数次地想要杀了她,可他最终没有动手,她还活着。 那么她就不能将这份仇恨加诸到他身上。 “你的父亲,是个矛盾又别扭的人。” 嬴抱月想了半天也只能用这句话来形容姬墨。 “我曾经的确怀疑过他是否参与过当年诛杀我师父的事,”她的目光严肃起来,“他有那个实力,有那个时间,甚至有动机。” 林书白已经决定嫁给山鬼,姬墨因爱生恨做出不理智之事不是没有可能。 “但我现在想明白了,”嬴抱月深深注视着从窗外的黑暗,“他连我最终都没有下手,他又如何能对师父下手呢?” 对姬墨而言,她远比林书白更为可恶。 从姬墨现如今的举动来看,他就算并非直接的凶手,必然也知道些什么。 七年前以及八年前她殒命一事中,姬墨必然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觉得你父亲在等待着什么人,”嬴抱月目光凝重,“对方不动,你父亲就不敢动。” 这也是之前永夜长城告急和姬清远被绑架的时候姬墨都按兵不动的原因。 可现在姬墨动了。 姬嘉树听得心惊胆战,“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人现在动了?” 嬴抱月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窗边,心跳的速度也有点快。 她眼前隐隐闪现出淳于夜身上那对黑色的翅膀,想起他所提到的那些话。 “你说有人在操纵他,我倒是没有见到过类似的人。但是我小的时候,他每隔一段时间,会独自一人去一个地方。” 背后操纵云中君的人,是谁? “在那个人捏住袋口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腰边佩剑的剑柄。” “那把剑……没有剑鞘。” 没有剑鞘的剑。 嬴抱月握住冰冷的窗沿,那一晚淳于夜在山洞所画出的那把剑的模样,是太阿剑。 也许该称之为命运吗? 当初东吴中阶大典,山鬼以太阿剑的剑鞘为最终的奖品。 这一次位阶大典,最后的彩头会是什么? “嘉树。” 嬴抱月站在窗边回过头,“你想看见太阿剑吗?” 姬嘉树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忽然看见嬴抱月的手中抚着一柄长长的物事,正是当初在中阶大典中她所赢得的太阿剑的剑鞘。 太阿剑。 太阿出柙,公挺其锋。龙怒鳞逆,在廷岌岌。 太阿,真正的王者之剑,独属于大司命林书白的佩剑。 这柄剑已经消失太久了。 “嘉树,我有一种预感,”嬴抱月握紧手中的剑鞘,“我就快要看见这把剑了。” …… …… 物是人非。 这是嬴抱月再一次看见黎山时的感受。 她掀开马车的帘子,远远注视着远方的那座青山,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木,才恍然意识到,她重生已经快整整一年了。 她伸手抚过手腕上浅红色的疤痕,如果她没有成功破境等阶二,那么此时此刻她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坐在马车上的李稷注意到她的动作看过来。 看对方的眼神,嬴抱月笑起来。 “阿稷,你还记得吗?就在这个地方,你告诉我,我只能活一年。” 李稷看向车窗外,目光也有些奇异。 他也许久没有回到这里。想起在这个地方和嬴抱月的初遇,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上辈子的记忆一样。 那是以李稷的人生所经历的事,哪怕对于青龙神而言,看着记忆里那个时候的李稷,都觉得十分陌生。 “当时的我说的是实话。” 青龙神回忆起自己脑海里当初那个冷冰冰像是没有人类情感的李稷。 总觉得那个时候的李稷,反而更像一个神灵。 强大,清冷,无情。 可就在遇到那个明明没有境界的少女后,原本失去感情和温度的少年,逐渐恢复了人类的情感。 “你和昭华,是在这个地方遇见的?” 姬嘉树在一边听着,也觉得十分惊奇,他也是第一次听嬴抱月提起和李稷初遇时的事。 “没错,就是在这里。” 嬴抱月笑着道,“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在棺材里修行。” “棺材里?” 姬嘉树默默看向李稷,表情微妙。 李稷别过脑袋,回避对方的视线,“如果不是我碰巧在此修行,那家伙就跌到地缝里去了。” 嬴抱月也记得当时发生的事,当时她正想要寻找再次进入皇陵的入口,却遇上了地动。 山崩地裂间,是棺材里的李稷伸出手抓住了她,将她从地缝里拖了出来。 “说起来,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找到皇陵的入口。” 嬴抱月看向黎山,山脚下已经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群。 太阿出柙,公挺其锋。龙怒鳞逆,在廷岌岌。--黄庭坚《王元之真赞》 回到初始之地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现身 姬墨当初宣告天下的时候,说是要在前秦的黎山上举办位阶大典。 可事实上他并没有为这次位阶大典的举办准备任何事宜。 黎山本来就是一座荒山,占地广阔,树木丛生,连上山的山道都没有。 姬墨没有派人来准备什么场地,嬴抱月这个前秦王也没打算帮他,只是提前将归家军派到了黎山脚下,负责维持现场的秩序。 黎山到底是大秦皇陵所在地,虽没人能找到皇陵的入口,但也不能随便什么人都放进山里。 归辰尽职尽责,在黎山山脚下百米外划下了警戒线,派兵十步一驻守,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 前秦所作的,也就仅此而已。 此时的黎山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没有划对战的场地,也没有搭建对战用的擂台。 倒是附近的一些商贩和大户人家找到了商机,搭建了很多临时的棚子,在路边售卖茶水。 远道而来的其他国家的修行者都是大人物,自带豪华马车和家眷,基本上同一国家的都聚集在了一起搭起了观战棚,此时归家军所划的警戒线外已经临时形成了一道热闹非凡的聚集点。 现场的秩序尚可,但看上去不像是什么盛事,反而像是山脚下乡村间的集市。 嬴抱月等人的车驾在距离黎山一里外的山路上停了下来,远远望着人头攒动的山脚,马车里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神情微妙。 看目前山下的状态,就知道姬墨没来。 “这要怎么办?” 姬嘉树皱紧眉头,“我们所有人就在这里等他来吗?” 如果他父亲不来,那乱子可就大了。 “等吧,还能怎么办。” 姬墨当初也就公开了一个地点和时间,从来没说这场大典要怎么办。 嬴抱月并不打算靠近山脚下的人群,她心里清楚,各方势力里真正的高手不在那群人里。 有资格参加这场大典的人,此时都还隐藏在深处。 “抱月,你之前参加的位阶大典,都是怎么办的?” “就是约定一个时间地点,然后两人见面,打就完了。” “这……” 只能说很天阶修行者。 以往的位阶大典与其说是大典,不如说就是一场等阶二修行者之间的决斗。 不过是为了好听才加上“大典”这样的名字。 “上一次位阶大典是在哪举行的?”姬嘉树好奇地问。 对于林抱月成为少司命的那场大典,修行界只知道结果,无人知晓过程。 “在云雾森林里,”嬴抱月道,“总共也就打了三场。” 她放弃了和姬墨的对战,云中君和山鬼当时还是从不见人的存在,她也就象征性地和许沧海、东方仪以及中唐国师湘君打了三场。 “打了多久?” 李稷也看了过来。 嬴抱月想了想,“不到一天的时间。” 她就记得从天明打到了天黑,就结束了。 “等等,你一天对战三人吗?”姬嘉树吃了一惊。 林抱月当年也就刚刚破境而已,一天之内同时对战三名神子还赢了……她怎么做到的? “东方仪当时已经退境,我和他也就走了个过场,至于中唐国师湘君……” 嬴抱月笑了笑,“他不擅长战斗。” 很多刚入修行界的修行者都不明白,为什么中唐国师明明是个等阶二的修行者,在修行界的存在感却那么低。 湘君的境界不是假的,但他的情况比较特殊。 “嘉树,你还记得中唐的神兽是什么?” “是……勾陈?”姬嘉树有些费劲地想起来。 实在是中唐的神兽也没存在感,几乎从未出现在人前。 勾陈神有个更加家喻户晓的名字,叫作麒麟。 比起麒麟,嬴抱月觉得中唐的那位勾陈神更像是貔貅。 勾陈本身就不是主战的神灵,而是给中唐带来财富和祥瑞的神灵。 神子的能力和兽神的能力相辅相成,勾陈是一只吉祥物,自然勾陈的神子湘君也是一个“吉祥物”了。 虽然是等阶二,但湘君也不善战,只擅长处理公务和做生意。 所以中唐国师其实是一位“文官”。 当年她和湘君的对战也只是走了个过场。 上一次位阶大典,她实际上只认真地打了一场,就是和许沧海的那一场。 但只那一场就够了。 嬴那一场,她就配得上少司命这个名号。 打败许沧海,足以奠定她在修行界第三的地位,没有人会怀疑她的实力。 姬嘉树心情复杂地听完嬴抱月的讲述,“如果你当年没有放弃和我父亲对战……你应该也能赢吧?” 少司命的强大真是难以想象的,林抱月先天的条件实在是太优越,再和她后天的历练结合起来,简直是无敌的存在。 姬嘉树不禁猜想,如果林抱月当年继续打下去,应该毫无疑问能成为大司命之下的第一人吧? “那到并非如此,”嬴抱月摇摇头,“面对你父亲,哪怕是上辈子的我,也没有绝对的胜算。” 姬嘉树愣了愣。 “春华,看来你对你父亲的强大并不了解,”嬴抱月看向窗外,“也不奇怪,他很多年没有和人动手了。” 姬嘉树如今能够成为除她以外的最年轻的天阶修行者,最大的原因是他本人的坚韧努力和这一年的历练,可不得不承认,姬墨的遗传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嬴抱月看向身边的少年,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原本寂静的山林里忽然响起了剧烈的风声。 难以想象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 嬴抱月瞳孔收缩,在马车里站起身来。 “来了!” 原本喧闹的山脚骤然寂静,忙着聊天吃茶的人们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安静下来。 “快看!快看啊!” 人群中响起尖叫。 站在守卫部队前的归辰只觉得后脖颈有些发凉,他掀起面甲,猛地回头,眼角余光在天边看到了三个黑点。 时间像是停滞又快进了一般,就在那三个黑点出现的下一刻,三个人影就落在了人群和归家军的警戒线中央。 须臾而至,翩然降临。 在场所有人看着那从天而降联袂出现的两男一女三道人影,都傻了眼。 马车里的嬴抱月也呆住了。 那三个人中有两人都穿着最庄重的祭服。 红得像火,白的像雪。 喜欢大月谣请大家收藏:(xiake)大月谣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诸神 身着纯白祭服的女子白衣胜雪,气度高华。 身着大红祭服的男子长身玉立,不怒自威。 如果不认识这两人的话,真的会以为这是一对璧人。 只可惜荒山下围观的修行者们,又怎会不认识其中的这位男子。 “东皇太一!” “姬墨大人!” “国师大人!” 从南楚来的修行者起身向此人行礼,不是南楚的修行者也纷纷躬身致敬,用敬畏和激动的目光望着这位如今修行界的泰斗。 对于姬墨身边的另一位男子,虽身着布衣,身上已经没有了过往的威压和气魄,但是北魏修行者们一个个都惶恐起身,震惊地望着那个人。 “许……国师大人?” “阁主,您怎么来了?” 许沧海已不是国师也不是北寒阁阁主,但北魏修行者们一时半刻都还改不了口。 许沧海低调地朝向自己行礼的人群拱了拱手,走出人群来到被北魏禁军簇拥着的孟诗面前。 孟诗从座椅上站起,嬴抱月远远地从她那张平素波澜不惊的脸上都看出了不知所措。 看来许沧海这次前来没有告知任何人,所有人都没想到。 “王后大人,草民未打招呼就来了前秦,还请您和朝廷见谅。” 许沧海并没有朝孟诗行跪拜之礼,只是躬身拱手,但在场的北魏人无人有任何异议,反都面面相觑,惶恐异常。 “无妨,许……” 孟诗一时半刻没想到该如何称呼许沧海,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官职了。但看一众修行者的反应就知道他的威望依然存在,不可小觑。 “许前辈。” “既然今日是在位阶大典的现场,我等还是以修行者的身份相称吧,”孟诗想了半天才憋出一个称呼,“晚辈和北魏王都没想到,您会来。” 这次的位阶大典,出身北寒阁的修行者来的都很少,孟诗听说是拓拔寻作为新阁主出面约束了北寒阁弟子,以免给嬴抱月添乱。 所以没人想到,已经散尽功力又归隐山林的许沧海会来蹚这一摊浑水。 “在下本没打算前来,”许沧海苦笑,“都是应南楚国师热情相邀。” 姬墨,热情吗? 孟诗呆呆重复这句话,哭笑不得。 不光是她反应不过来,此时此刻山脚下能听见这句话的人都反应不过来。 众人不光耳朵反应不过来,眼睛也反应不过来。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将目光投到身穿大红色祭服的南楚国师身上。 姬墨本该是人群的焦点,但是所有人此时此刻的目光都集中到那名白衣女子身上。 实在是因为她太美了,身上威压又太高了。 白衣女子虽然戴着面纱,但单看身形就不难猜出对方必然是芳华绝代,再加上她的气度实在是过于不凡,和姬墨站在一起显得十分相配。 在场不少上了年纪的修行者揉了揉眼睛,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谁?修行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位高阶的女修?” “多少年了,没见过东皇太一和女子一起出现了。这女子和姬墨大人什么关系?” “这……简直像是大司命还在世一样。” 嬴抱月也有些目光恍惚,想起了当年林书白和姬墨一起出现的画面。 只不过对于真的知道或是已经猜到这女子身份的人而言,对在场于这两人之间关系的猜测实在是太地狱笑话了。 “姬墨大人,老夫冒昧,这位姑娘是……” 这时南楚有一位年长的修行者出列,代替众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浩然先生?” 看见那位熟悉的老者,姬嘉树有些吃惊。 “稷下学宫来了好几位先生,”嬴抱月笑了笑,“我师父震山先生也来了。” 姬嘉树已经许久没有回到南楚,此时看到围在父亲身边的稷下学宫的修行者们,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浩然先生问出这个问题,面色凝重。 周围一些其他的天阶修行者脸色也不好看。 嬴抱月知道是这些人已经猜出白衣女子的身份。 对于等阶三的修行者而言,可以清楚地察觉到白衣女子的境界比他们还要高,境界高到这种程度的人……这世上可没几个。 姬墨没有直接回答,瞥了一眼身边的白衣女子,“你自己说吧。” 白衣女子轻轻额首,下一刻抬手摘下了面纱。 风声停了,却不是因为风法。 在场的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诸位,初次露面。” 白衣女子淡淡开口,声音却不是女子的声音,而是高阶修行者们所熟悉的一个苍老声音。 “等等,这个声音是……山鬼?” “山鬼大人?” 这个声音一出,后辽修行者那边一片人仰马翻。 “不错,”白衣女子看了一眼骚动的人群,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在下就是白虎神子,山鬼。” “在成为山鬼之前,我叫慕容音。” 南楚和围在一边的他国修行者们瞪大眼睛,哑然了。 而后辽修行者那边,彻底炸锅了。 嬴抱月远远听见了一声惊叫,这声音是从后辽修行者那边出现,听着还很熟悉,似乎是慕容飞星。 那小子也来了啊。 “不……这怎么可能?白虎神子是个……女人?” “慕容音这个名字……后辽长公主不是早死了吗?” “等等,山鬼是大司命的未婚夫,林书白当年要嫁的人是个女人?” “疯了,真是疯了。” 黎山脚下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姬墨皱了皱眉头,不满地看了慕容音一眼。 山鬼的身份过于特殊,他早就料到慕容音公开自己的身份会引来争议,最重要的会导致位阶大典一开始就陷入混乱,与他的目的背道而驰。 就在姬墨深吸一口气,准备施展威压让在场众人安静下来之时,一阵清风忽然从远处吹来,一个青色的人影出现在人群中央。 “山鬼,你下山了啊。” 东方仪白发飘飘,身穿青色祭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东吴国师!” 东方仪的出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东方大人,”慕容音向青衣老者躬身行礼,“初次见面。” “幸会,”东方仪还礼,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大司命当年,果然很有眼光。” 这时密密麻麻的人群从后面散开,一个身穿金色祭服的男子走了出来。 此人气息内敛,但身上的祭服金光闪闪,看上去就很值钱。 “湘君大人!” 中唐修行者在一旁激动地喊道。 “中唐国师也来了啊,”东方仪目光感慨,“许久没有见到这么多神子聚集了。” “还差一位。” 八人神,还差最后一位。 姬墨的目光看向东方,在场的众人意识到了什么,也渐渐安静下来。 坐在马车里的姬嘉树远远感受到了那股视线,头皮发麻,“抱月……” 嬴抱月站起身,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我去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马车中,李稷静坐不动,耳边的发丝随风飘动。 他漆黑的双眸投向窗外,嬴抱月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一里外的山脚下。 乌泱泱的人群自发地为她让开了一条道路。 李稷深邃如渊的眸子倒映出那个女孩的身影。 所有人屏息凝神地望着她,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并肩站在一起的四位神子之中。 “抱月,你来了。” …… …… 诸神之战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归位 姬嘉树看着嬴抱月走入那群神子之中,目光有些恍惚。 对于她的真实身份,这一次他才终于有了实感。 虽然嬴抱月已经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地位,她是三阶大典的魁首,是最年轻的神女,是山海大陆上的第一位女王。 可这些成就都是姬嘉树注视着她一路走来获得的。 唯独她作为林抱月的过去,是他不曾参与的。 看着她这么一步步走入他父亲那一代人之中,姬嘉树才恍然察觉。 啊,是啊,她曾经是最年轻的八人神。 她是当年和他父亲并称的人物。 不光是姬嘉树,此时此刻聚集在黎山脚下的所有人,都怔怔看着这一幕。 年轻的修行者眼神有点呆滞又有点敬畏,年长的修行者们一个个神情复杂,百感交集。 “诸神,归位了。” 握剑站在警戒线边的归辰听见身边传来这样一个声音,他抬头望向嬴抱月的背影,心脏不禁怦怦直跳。 谁能想到,他当年从黎山上捡回来的少女,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人物呢? 在场的所有人里,大概只有他见过她最脆弱的时候。 也只有他,完完整整地旁观了她是如何从一无所有再次走到现在的这个位置。 嬴抱月走到姬墨等人面前,微微额首。 刚刚出言第一个欢迎她的是东方仪,她还完礼后,先向慕容音行礼。 “师娘。” 慕容音瞥了一眼一边脸色明显黑了不少的姬墨,心里好笑,避开了嬴抱月的礼节。 “你已是前秦王,不该对我行这么大的礼。” “既然是位阶大典,那就按修行界里的辈分算,”嬴抱月望着慕容音,真心实意地开口,“师娘,我没想到你会来。” “我早该下山了,”慕容音瞥了一眼四周神色各异的修行者们,“当年你师父在时,我没有勇气承认这一切,现在也是到了下山面对一切的时候了。” 嬴抱月瞥了一眼站在慕容音身边的姬墨,心中暗暗忖度。 慕容音不会和姬墨约好一起到达,难道说是姬墨去后辽找了慕容音? 姬墨亲自去北魏请许沧海,嬴抱月能想到,但她是真的没想到姬墨会舍得下身主动去请慕容音。 当然就算姬墨亲自去请,山鬼会下山终究是慕容音自己的选择。 慕容音注意到嬴抱月眼神,刚想开口道出姬墨去了西岭雪山一事,姬墨忽然开口打断,“既然人都来了,那就开始吧。” 他没有给其他人反驳的时间,握剑一跺脚,一阵凉风就贴着地面扫过。 剑风如刀,触及的草木纷纷被贴着地面斩断。 “啊!” 周围围观众人发出一阵惊呼,不少人吓得跳了起来。但那阵疾风到了警戒线的位置就骤然停下,贴着归家军兵士的胸甲消失。 恪尽职守的归家军一步未退,归辰被吓出一身冷汗。 “这是……” 众人凝神望着眼前的画面,瞪大了双眼。 只见在归家军围出的警戒线内,出现了一块三十丈见方的空地,空地内的草叶荒草全部被移平。 “这是……对战场?” 姬墨一跺脚,就完成了清场。 虽然这一招很厉害,但这场地是不是太随便了一些? 被挡在警戒线外的修行者们面面相觑。 “父亲?” 姬嘉树在马车里站起身,吃惊地望着眼前的画面。 虽然之前南楚没有说明举办的场地,也没有提前安排,但他之前一直以为位阶大典会在黎山的深处进行,再不济也会找一僻静之地。 “对于天阶修行者而言,这对战场是不是太小了一点?” 李稷坐在一边,淡淡开口。 不是只有这个问题吧?! 姬嘉树难以置信地望向身边人。 虽然他没怎么见过神子之间的对战,但想当初甘露殿一战,只有李稷和云中君两个等阶二斗法,就几乎拆了阿房宫最大的一座宫殿。 就那还是在阿房宫内有那么多阵法限制的情况下。 现如今在这荒郊野岭,连个对战台和保护大阵都没有,这么多神子打起来,非把这座山推平了不成。 “怎么,你担心这座山被推平?” 李稷像是会读心一般看了过来。 姬嘉树一脸震惊地点头。 “被推平就被推平呗,”李稷淡淡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父亲的目的?” 姬嘉树浑身一激灵,一股寒气沁入心肺。 这才是父亲的目的?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东皇太一想要推平……这座山? 谁都知道太祖皇帝的皇陵就在这群山之中,只是无人能找到入口。 黎山是前秦最广阔复杂的山脉,地形复杂至极,哪怕是最顶尖的修行者都无法在这里掘地三尺。 一个不行,那八个呢? 算上已经退境的许沧海和东方仪,这里已经有了五位等阶二修行者。 姬嘉树看向身边半人半神的男人,车里还有一个。 算上还未出现的云中君和淳于夜…… 姬嘉树心中咯噔一声。 居然真的有八个。 他忽然意识到,虽然大司命已经去世了,修行界也发生了巨变。但是在现如今这个时间节点,山海大陆上居然真的奇迹般地凑齐了八个等阶二的修行者。 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八人神”,居然真的再一次复活了。 “你父亲想要凑齐八人神。” “聚齐了,会怎么样?” 和嬴抱月曾经说过的话在姬嘉树耳边响起,他浑身一个激灵。 会怎样? 能推翻这座山吗? “要在这里对战?” “不如去群山深处,”慕容音看着姬墨划下的对战场地,皱了皱眉头,“这里会波及的范围太广,可能会伤及无辜。” “我没让这么多人过来,”姬墨冷冷瞥了嬴抱月一眼,“是她自作主张。” “来这里的人入境的时候都在边关签了生死协议,”嬴抱月笑了笑,“从他们踏入黎山的地界开始,就生死有命,自己负责了。” 她事先放了话,想要来围观位阶大典的所有修行者,前秦不为他们的安全负责。 敢来,那自己的命,就自己保。 姬嘉树当然也知道这个生死协议,但他依然眉头紧锁,手心被汗湿。 虽然来这里的修行者都签了协议,但如果真的有大量的修行者出事,前秦朝廷无法承担这个后果。 “东皇太一是我,此地我位阶最高,我说在哪里比就在哪里比。” 姬墨冷冷地看着慕容音,“想教我做事,你先在位阶大典上打败我再说。” 慕容音眯起眼睛,“好。” 她微微一笑,“那我们先来吧。” 嬴抱月大吃一惊。 “等等,师娘?” 抱月:说好了和我对战呢?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初战 山鬼的话一出,在场所有修行者都呆住。 全场鸦雀无声。 “她……怎么敢?” “我没听错吧?山鬼这是要挑战东皇太一的意思?” 别说其他国家的修行者了,后辽修行者听见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吓得魂不守舍。 “郡王大人,这……” “国师大人不是来被人挑战的吗?她怎么要去挑战别人呢?” 面对其他后辽修行者的提问,慕容飞星一头冷汗,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次他受兄长慕容飞澜的任命,率领一众修行者来位阶大典观礼。他不仅是后辽的继子,还新受封王位,成为了郡王。 被授予重任,慕容飞星原本意气风发,觉得自己终于能独当一面。结果想到位阶大典还没开始,就面临了这样尴尬的场面。 慕容飞星不禁想起后辽王给他们送别时说的话。 “陛下,臣弟年幼,境界还低微,就这么率领后辽的队伍,恐怕……” “不用担心,等你到了前秦,会有人给你撑腰的。” 当时慕容飞澜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慕容飞星还以为话里指的人是嬴抱月。 现在看来,他那多智近妖的大哥难道猜到了山鬼会下山,他们这群人将第一次见到他们后辽的国师? 山鬼不仅是国师,论辈分还是他素未谋面的姑姑。 而他现在这位姑姑,还当众向修行界最强的东皇太一发起了挑战。 慕容飞星脑子里被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塞满了,完全反应不过来。 围观的其他修行者们也没反应过来。 可姬墨和山鬼已经摆开了架势。 “哦?你想挑战我?” 姬墨眯起眼睛,退后了一步。 “是,请指教。” 慕容音面色平静,面对着姬墨也退后了一步,拉开了正式对战的距离。 “不是,你们等等……” 东方仪、湘君和许沧海目光也十分惊讶,但三人毕竟都是老鸟了,察觉到姬墨和慕容音身上气势的变化,就熟练地退到了对战线外,同时招呼本国观战的修行者后退。 周围其他散修和民众,看见神子们都退了,也忙不迭的后退,同时张起屏障保护自己。境界低一些的修行者和做生意的小贩更是没命地往反方向跑,生怕波及到自己。 瞬间所有人都退的干干净净,山脚下除了姬墨和慕容音就只剩下嬴抱月。 嬴抱月僵硬地站在两人中间,一动不动。 “让开。” 姬墨瞟了她一眼,意思是她挡道了。 嬴抱月当然不是察觉不到气氛的变化,她深吸一口气,“我以为这次位阶大典是我来挑战各位前辈。” “你想太多,”姬墨淡淡道,“位阶大典本是神子们之间排位次用的,有人对自己的位阶不服,就可以挑战。” 这么说的确没错,第一次的位阶大典就是神子之间的大混战。 只是嬴抱月怎么都没想到,第一轮的战火居然没燃在她自己身上。 “况且,是她对我提出的挑战,”姬墨冷冷看了一眼慕容音,“我作为东皇太一,自当应战。” 嬴抱月快步走到慕容音身边,抓住了女子的袖子,“师娘……” 她的语气里带着哀求,可说不出其他话来。 周围其他修行者远远看着嬴抱月的举动,十分疑惑。 “抱月她怎么了?” 姬嘉树也疑惑不解,在他看来慕容音愿意率先挑战他父亲,对嬴抱月而言有利。 他其实很害怕嬴抱月上来就和他父亲打起来。现在有山鬼打头阵消耗他父亲的体力,这不是件好事吗? “没那么简单,”李稷静静注视着远处的对战场,“山鬼恐怕不是你父亲的对手。” 嬴抱月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她是这世上最了解山鬼和姬墨实力的人。 高手对战凶险异常,败者很可能会当场死亡。 “抱月。” 慕容音笑了,“你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怕我会死,对吗?” 嬴抱月欲言又止,别过头去,“西戎人还没有出现,我们这边的两大宗师就先拼了个你死我活,太不明智了。” 这是她找的理由。 慕容音笑了笑,“这是位阶之战,这么多神子在这,即便西戎人想捣乱也会被发现。” “再不济,不是还有你在这吗?” 话音刚落,一股大力袭来,嬴抱月被一把推出了对战圈外。 “师娘!” “别过来!” 慕容音一声厉喝,嬴抱月的脚僵在半空中。 “抱月,我和东皇大人,注定要有这一战。” 慕容音从手中油纸伞的伞柄里抽出一柄细剑,缓缓指向姬墨。 姬墨目光变得更加冰冷,从腰边拔出越王勾践剑。 两人的剑尖,隔空相对。 难以想象的气魄以两人为中心扩散开来,坐在马车里的姬嘉树都感到了那股杀气,头皮发麻。 “这是……” 李稷眯起双眼,将手放到了剑柄之上。 一层无形的屏障从天而降,笼罩在姬墨所划下的对战圈外。就在李稷出手的瞬间,他察觉有另外两股力量分别从南方和他身边出现。 李稷侧目看向身边,“你在啊。” 姬嘉树这才发现,车厢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白衣银发的少年,居然就坐在李稷身边! “你你你……你是?” 少年银色的竖瞳看了他一眼,目光极为冷漠。 姬嘉树曾在另外一名红衣少年和一位黑衣女子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 “白虎神?!” 李稷看向曾在西岭雪山有过一面之缘的银发少年,“你就这么放她去送死吗?” 姬墨是身经百战的老怪物,可慕容音从未下山,更别提和其他修行者对战过。 虽然拥有等阶二的境界,可她只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这两人之间交战会有什么结果,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和姬墨对战是阿音一直以来的心愿,”银发少年面无表情,“你知道的,我无法改变她真正想做的事。” “这一战事关她身为神子的尊严,我不会插手。” “是吗?” 李稷看向擦着屏障而立的嬴抱月,“那就让我们看看,谁会是真正的赢家。” 事已至此,他也无法让嬴抱月离开那里。 慕容音恐怕是打着即便牺牲自己,也要为了嬴抱月削弱姬墨实力的打算吧? 位阶大典的第一战,就在两位宿命的对手之间展开了。 察觉到神灵设下的屏障,不少躲避的修行者忍不住又往前凑去。 然而不等众人凑近,屏障内的姬墨和慕容音的身影,同时消失了。 伴随着一声风声的厉啸,一袭白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姬墨面前。 好久没写对战了,紧张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激战 风法者的战斗方式虽然多种多样,但正如风法的特点,无论采取何种战斗方式,速度都是风法者最大的优势。 但没有人想到,山鬼的速度能那么快。 在近处观战的都是全大陆最顶尖的修行者,其中不乏达到天阶多年已经濒临等阶二门槛者。这些人的眼力已然一绝,却依然没人看见山鬼的行动路线。 这世上最利的眼睛都没有捕捉到她的身影。 她的速度正如她的名号,如鬼魅一般。 咔嚓一声金石之音! 越王剑精准地格挡住了山鬼细剑的剑尖,剑尖正好击打在剑刃之上,没有分毫之差。 远处看见这一幕的孟诗倒吸一口凉气。 剑刃的厚度远小于剑面,这不是巧合,背后是极为精准的计算、感知、战斗技巧和对于时机把控。 击打在剑刃之上,这是近乎于完美的技艺。 两位神子的第一击,就惊诧了世人的眼光。 山鬼的进攻令人惊艳,姬墨的反击令人心惊。 更令一众观战者震撼的是,直到姬墨接住这一剑,他们赫然发现,姬墨是闭着双眼的! “在如此高阶的战斗中居然闭眼,这是何等的实力!” 孟诗听见自己身边的修行者惊呼,她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闭了闭双眼,从原本的位置上掠出。 “王后!” 孟诗甩开身后一众北魏官员的惊呼,来到嬴抱月身边。 此等级别的战斗,哪怕冒着被波及的风险,她也要在最近的地方,将每一个瞬间烙印在眼中。 嬴抱月伫立在神灵设下的屏障前一动不动,侧目看了来到她身边的女子一眼,“这里危险。” “没关系。” 孟诗呼吸急促起来,她抓住嬴抱月的手臂,仰头望向迎风而立的那个女子。一瞬间她恍然觉得自己又变回了依偎在林抱月身边的那个小女孩。 “为什么……东皇太一要闭眼?” “这不是实力,”嬴抱月知道孟诗想问什么,“如果姬墨睁着眼,他反而接不下这一剑。” 慕容音一出手,嬴抱月就意识到当初在西岭雪山,这人是对她留手了。 山鬼的实力绝不是八人神的末席。 她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修行者的极限,换言之连姬墨用肉眼都看不见她进攻的路线。 姬墨在山鬼一出手就意识到这件事,所以他选择封闭视觉以提升其他四感,靠空气中真元的流动捕捉山鬼的剑路。 然后他做到了。 嚓!嚓! 嚓! 嚓! 嚓! 嚓! 众人根本没看见什么,只看见姬墨闭着眼睛,越王剑上下翻飞,剑火腾空而起,半空中金蛇狂舞。 一息之后,伴随着一声极铿锵的脆响。 一道白影出现在他十步之外。 慕容音的身影这才出现,背对姬墨而立,白衣飘飘。 这是……第一回合结束了? 众人憋着的一口气,这才呼了出来。 “六、六剑?” 回想起刚刚听见的剑鸣,有人试探着问。 “不对。” 孟诗听见嬴抱月轻声开口,“是三十六剑。” 众人瞪大双眼,这才看见姬墨的脚下全是剑痕,以他脚尖为原点放射而去,密密麻麻宛如刺猬一般。 “怎么可能……” 四周目瞪口呆的甚至还有来自南楚的修行者,即便他们与姬墨相识多年,曾经不止一次看见过姬墨与人动手,依然觉得眼前之人十分陌生。 “国师大人他……不是以剑法刚烈而出名吗?” 姬嘉树坐在马车里,听见有南楚修行者颤颤巍巍地问。 这的确不是姬嘉树所熟悉的父亲。 虽还未看出山鬼起剑法的具体路数,但单看慕容音用的那柄秀气的细剑就知道,她用剑走的是迅捷轻灵的路子。 慕容音的确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连出三十六剑,但令姬嘉树震惊的是他父亲也反击了三十六剑。 姬嘉树从小到大和父亲有过多次对战,他虽是一位雷法者,但给他启蒙的第一位剑法师父,就是他的父亲。 正如南楚修行者所言,南楚国师姬墨的火法剑,是以刚烈著称的。 真元充沛,大开大合。 这就是东皇太一的火法剑。 无论对方采取何等花招,姬墨都会快刀斩乱麻,用漫天的剑火烧尽一切。 姬嘉树记得他小的时候,江湖上还有不少修行者会前来挑战他的父亲,他总是站在一边旁观。 幼年时他对父亲剑法的印象,就是红通通的一片。 姬墨手执长剑,不接对方的花招,只用漫天的大火燃尽一切,对手要么认输,要么被烈火焚身发出惨叫。 可这一次姬墨和山鬼的对战,却没有出现这样的画面。 空气中只纷飞着星星点点的剑火,毫无大火烧天的场面。 众人之前所预想的神子之间的对战都是山崩地裂血肉横飞的宏大场面,怎么都没想到姬墨和山鬼的对战会如此的……精细。 就像两个人拿着筷子对对碰一般,屏障外的众人甚至没有感受有庞大的力量冲击屏障的感觉。 屏障中的两人就这么保持着执剑的姿势一动不动。 “……结束了吗?” 孟诗怔怔问。 “这才到哪,”嬴抱月袖下的手指颤动了一下,“这不过是第一场试探。” 剑招的切磋,这只是天阶斗法的皮毛而已。 这也是神子之间斗法的正常顺序,如果在第一轮斗法上就能分出上下,也就不用大动干戈触及本源了。 当年她和东方仪以及湘君斗法的时候,都是第一轮在剑术上就分出了胜负。只有对上许沧海的时候,才进入了更深层次的比拼。 刚刚的三十六剑,已经让姬墨和慕容音对双方的剑术实力有了认知。 居然,平分秋色。 既然第一轮剑术的比拼实力不分上下,那么只能比拼重头戏了。 嬴抱月难以控制自己心跳的加速,在场恐怕只有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不等她呼吸结束,在场的天阶修行者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变天了?” “怎么这么冷?” “冷?明明是热吧!” 同时说话的两人看向对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世界已经为之改变。 观战的区域被分为了两半,热的似火,冷得如冰。 整个世界,变成了冰与火的两重天。 这两人对战的画面如果能做成动漫,看着一定太爽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冰火 在场之人哪怕是天阶修行者都已经看不见姬墨和慕容音的身影。 神灵所设下的屏障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冰与火的界限,一半的空间里充斥着熊熊烈火,一半的空间里则是漫天飘雪,白茫茫一片。 明明修行者的力量被牢牢封存在结界之内,可是屏障外的人们却鲜明地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 靠近姬墨的那一边热人,靠近慕容音的那一边寒风刺骨。 之前好不容易凑近一些的修行者被热浪和寒风逼得再次后退,呆呆注释着不远处依然完好无损的屏障。 屏障未碎,却已经影响到外面世界的温度。 这说明内部的两名的修行者并非是单纯释放出了火焰和冰雪,而是改写了“世界”。 这已经不是真元之间的对拼,而是已经到了“小世界”的程度。 “谁……谁更强?” 有修行者看着眼前冰火交织的世界,呆呆地问。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其他人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此等境界的对拼,已经不是一般修行者能够看懂了。 在“小世界”之中,姬墨和慕容音的身影已经消失。 冰与火两方势力不断地互相吞噬,一边推进一点,另一边又迅速推了回去,结界之中的风暴愈发狂乱,气流乱窜,力量绞杀。 孟诗已经被嬴抱月挡到了身后,即便在嬴抱月的庇护之下,她依然能够感受到结界内部那可怕的力量波浪的冲击,被热浪灼烧得眼睫毛都要融化了一般。 孟诗曾以为她历经磨难,已经足够靠近天道,快要摸到那道门槛了。 可是此时此刻,真正看到这人世间最强力量的对拼之后,她才意识到她有多天真。 她低估了“神子”的力量。 此时此刻的对战场内部,已经变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哪怕是天阶修行者误入其中,估计都会被绞杀成碎片。 原来差距是这么悬殊。 等阶二和等阶三差着的不是仅仅一个等阶,而是人与神之间的界线。 孟诗忍不住抓紧嬴抱月的衣袖,“姐姐……” “害怕了?” 嬴抱月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这就是神子之间的对战。” 神子,寓意本来就是离神灵最近的人。 在她师父去世后,山海大陆修行界整体都进入了衰退,连天阶之间都很少对战,各国国师的行事也愈发低调,导致神子的威信降低。 很多修行者没有见过真正强大的修行者展现力量,渐渐忘记了神子有多强大。 这一切也和她与师父的死亡有关。连那么强大的神子和人神都会死,导致很多普通人对神子和人神的力量产生了怀疑。 长城内的修行界正是从七八年前开始,变得衰弱而不自信。修行者们不再互相挑战突破自我,而是迷恋起了“破境丹”这样的歪门邪道。 嬴抱月忽然意识到姬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机举办位阶大典。 这一次的大典不光是为了考验新的神子,更是为了取回长城内修行者的威信,让长城内的修行者重新自信起来。 在外族入侵的大战前夕,这样的自信尤为重要。 嬴抱月不知道姬墨的目的能否成功实现,至少现在围观这场决斗的修行者们的三观,是被重新刷新了。 “东皇太一大人原来这么强吗?是谁跟我说朱雀神子已经老了,实力大不如前了?明明老当益壮的很啊!” “蠢货!朱雀神子怎么会不强!姬墨大人本来就是天下第一好吗?” “重点是这个后辽公主怎么能强成这样?她从哪冒出来的?没听说后辽长公主天上具备很高的境界啊?” “这战斗真的是……八人神末席能做到的事吗?” “谁能告诉我,风法是怎么做到和火法正面对抗还能不落下风的?” 众人不光重新认识到了姬墨的实力,境界更高的修行者更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山鬼的异常。 风法并非擅于进攻的流派,慕容音作为一名风法者,居然能和姬墨正面比拼真元和小世界。 这一点,连一旁观战的许沧海和东方仪都感到吃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丫头逃上西岭雪山到成为神子的时间,应该不过短短几年而已吧?”许沧海看向东方仪。 如果仔细推算,慕容音成为等阶二修行者的时间,甚至比当年的林抱月还要短。 林抱月当年的至少还是等阶六呢!可慕容音没上山前只是个资质普通的人而已。 东方仪微微额首,“当年正是这个原因,老夫才未能确定山鬼的真实身份。” 当年正是因为不相信一个毫无修行经验的少女能短时间内成为神子,他才打消了在西岭雪山上失踪的后辽公主就是山鬼的猜想。 “大概是因为风法者的修行方式比较特别吧,”东方仪注视着结界内凛冽的风雪缓缓开口。 “风法的确古怪,我不奇怪她能成为最强的风法者,”许沧海皱紧眉头,“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能打。” 慕容音的战斗实力超过了他的想象。 山鬼之前作为全大陆的观测者,其风法几乎可以到达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人会怀疑她身为神子的实力。 但正如中唐国师湘君一般,她之前都是被当作修行者中的特例存在,被认为即便真元深厚,但不具备和强者正面对战的能力。 “为什么?” 东方仪听见许沧海喃喃地问。 “姬墨应该比她多修炼了许多年才对,她的天赋应该也没有抱月强才对。” 东方仪也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今天,他们才意识到山鬼原来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脆弱。 这一点估计连姬墨都没有想到。 东方仪能够清晰地从姬墨应战的语气中听出他对山鬼的轻蔑。 “姬墨大概没想到吧。” 远处的马车里,白衣少年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这才是阿音真正的实力。” 李稷看了祂一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对山鬼没有偏见,但山鬼展现出的力量的确不符合常理,甚至有违天道了。 “什么是天道?” 白虎神笑了一声,竖瞳直直地望向他,“你难道忘了修行者的力量到底来自何处?”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战果 李稷皱了下眉头。 白虎神的口气不算客气,但李稷知道以他现在这种神人混合又只有等阶二境界的状态,白虎神对他这种态度很正常。 修行者的力量,来自于何处? 马车里寂静无声,姬嘉树不禁思考起白虎神的话。 这其实是每一个天生修行者在开始修行前师父会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来自于……” “来自于我们,”不等姬嘉树说完,李稷淡淡开口,“来自于八兽神。” “没错,”白衣少年挑了挑眉毛,“不管修行者的天资如何,经历多少历练,和兽神之间的连接才是最重要的。” 修炼到高级阶段尤为如此。 在天阶之前修行者还能自己得悟天道,但进入天阶之后,必须要通过兽神来进一步感悟修行世界的本源。 “神子的强大源于对兽神的信任,”白虎神幽幽开口,“姬墨本身固然强大,但他不相信朱雀神。” “可阿音相信我,她能把自己的命都交给我,姬墨能做到吗?” 这话说的没错,只不过…… 李稷皱了皱眉头,“姬墨也不到不相信朱雀的程度吧。” 姬墨和朱雀虽然关系平平,但以朱雀神的精明,不至于给自己选一个心术不正,疑神疑鬼的神子。 “我不是说他胆敢怀疑自己兽神的能力,”白虎神悠悠道,“是那个男人活得太过现实。他不会完全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妻子、儿女、朋友、主君……” “东皇太一恐怕谁都不相信。” 姬嘉树闻言愣住,“这……” 他无法反驳。 在心底深处,他明白白虎神说的没错。 他的父亲就是那样的人。 “这也正常,”李稷淡淡道,“他若是轻信别人,也活不到现在。” 姬墨和朱雀神算是合作关系,这也算是神子和兽神之间的正常关系了。 他和东方仪也是如此,想必许沧海和玄武神之间也是如此,至于有没有特例…… 李稷忽然一怔。 白虎神像是会读心一般,瞥了他一眼,“林书白和腾蛇神不是如此。” 神子和兽神之间的确算不上生死与共,只是单方面侍奉或是互相合作的关系。 在没有遇到慕容音之前,祂只见过一对特例。 那就是林书白和腾蛇神。 “单从林书白临死前没想着让兽神保护自己,反而弄晕兽神只为了让其逃过一劫,她就足够特别。” “她知道腾蛇活了多少年了吗?她居然想去保护腾蛇?” 白虎神大笑起来,但笑声停下后,祂的神情陡然复杂。 “我活了那么久,以人之身想要保护神灵的,只见过她一个。” “不,”李稷闭上双眼,“还有一个。” 九年前在云雾森林里,也有一个不惜撕裂自己的神魂,也要去救一个年纪最为悠远神灵的少女。 明明和神灵的生命比起来,她的寿命连零头都没有。 “所以说她们那对师徒特别啊,”白虎神悠悠道,“也就难长命。” 从天道的角度而言,愈是心性纯粹的修行者愈是能登上更高的台阶,可这样的修行者又难在诡谲的修行界活下来。 “抱月会为一切找回公道,”李稷看向伫立在对战结界前的嬴抱月,“我相信她会嬴。” “是吗?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白虎神眯了眯眼睛,“嬴抱月现在所侍奉的神灵,是谁?” 车厢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姬嘉树觉得肩膀上陡然增加了上千斤的压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李稷释放出的威压所致。 白虎神弹了弹手指头,一阵清风吹开车帘,压力陡然消失。 “没必要那么紧张,我也就问问,”白衣少年淡淡道,“林抱月上辈子是个纯粹的火法者,没什么好说的。但这辈子据说变成了水火双修,所以我就好奇,她到底归谁管。” 李稷沉默不语,“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白虎神有些惊讶,“那她怎么破境的?” 没有和神灵构筑深度的连接,也能成为等阶二? “当初和她进行深度连接的人,不是现在的我,”李稷闭了闭眼睛,“她的修行已经自成一派。如果想要更进一步,恐怕我帮不了她。” “唔,她的情况的确比较复杂。” 白虎神沉吟道,“说实话,当年林书白如何成为等阶一的,恐怕腾蛇那个家伙自己都搞不清楚。” 神灵能够帮助人成为神子,却无法帮助人成为神灵。 成为人神的关键到底是什么,这世上已经无人知道。 姬嘉树被两人说的一愣一愣的,正在这时,不远处黎山脚下发出砰一声巨响! 即便隔着屏障,所有修行者一瞬间都耳膜嗡嗡直响。 姬墨和慕容音的战斗结束了? “赢了?!” “谁赢了?!” 对战结界内一片迷雾,四周的人群尖叫起来。 姬嘉树脑袋也嗡嗡直响,两个神子最后一击碰撞出的威力给在场所有天阶修行者的精神世界都造成了冲击。 结界内看不清任何东西,他知道他境界不够,只能喘着粗气看向对面的两位神灵。 李稷望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白衣少年也望着窗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姬嘉树一个激灵,“神灵大人,请问谁赢了?” 李稷回过神来,看了白虎神一眼,“你的神子的确厉害。” “当然,你不看是谁选中的人,”白衣少年的语气满是骄傲,“我等了那么多年,才选中这么一个。” 在八兽神中,祂是选中神子最晚的。 祂的神子,也承受了最多的怀疑和诋毁。 可如今,她向世人证明了自己。 “是……山鬼大人赢了?”姬嘉树声音有些颤抖。 李稷看了他一眼,“是平手。” 山脚下传来众人的惊呼,白虎神抬手撤去了屏障,烟尘缓缓散开,露出背对背而立的两个身影。 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剑痕,两人仿佛站在荆棘丛林之间。 慕容音身上的白衣不再洁白,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痕。 姬墨身上的红衣也不再鲜艳,被击穿了一个个细小的破洞。 但两人都站立着,屹立不倒。 平手! 居然! 不远处观战的东方仪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是平手。” 姬墨并未留手,在这种情况下能与姬墨战成平手…… 某种意义上而言,山鬼也是赢了。 至少他们,他和许沧海在全盛状态下,恐怕都不是慕容音的对手。 许沧海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着自己已经软弱无力的手腕,目光有些哀凉。 在场不少高阶修行者脸上都变了颜色。 只有一人没有。 那就是伫立在战场中的姬墨。 他缓缓抬起已经有了缺口的越王剑,指向站在结界外的嬴抱月。 “下一个。”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师娘 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还沉浸在姬墨居然和山鬼战成平手的震惊中,姬墨居然就对嬴抱月发起了挑战。 “这么快就打下一场?不休息一下吗?” “前秦王好歹也是等阶二,这么仓促就开始下一场,难道是不将对方放在眼里不成?” 其他修行者满脸难以置信,议论纷纷。 只有真正的高阶修行者们眉头紧锁,目光严峻起来。 “这老家伙……” 许沧海也皱紧眉头,看了一眼东方仪的脸色,对方看上去也十分紧张。 两人心里清楚,姬墨并非看不起嬴抱月,而是玩真的。 一般而言刚打完一场的修行者消耗极大,紧锣密鼓地开启下一场对战对其不利。 可对高阶修行者而言并非如此。 刚打完一场大战,身上煞气正盛,这时候挑战下一个对手,正是最顺手出手也最可怕的时候。 “姐姐……” 孟诗声音颤抖,就在姬墨将剑尖指过来之时,嬴抱月猛地将她揽到身后,可就这样她都感觉到一股极其尖锐的杀气贴着脸颊擦过去,面皮都有要被刺破之感。 姬墨都没有出手,只是简单一指,就如此可怕! 那直面这股杀气的嬴抱月呢? 孟诗瞪大双眼,只见护住她的嬴抱月面无惧色,只是将手静静放在了红莲剑剑柄之上。 战斗尚未开始,两人之间的腾起的气息就已经让世人屏息。 姬嘉树远远看着,头皮发麻,手心出汗。 这么快吗?这就要开始了吗? 就在众人以为姬墨和嬴抱月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一个意外的人影却忽然挡在了嬴抱月和姬墨之间。 “师娘?” 嬴抱月吃惊地看着挡在姬墨面前的那个白色身影。 慕容音微微一笑,背对着姬墨开口,“姬国师,介意让个队吗?” 啊? 嬴抱月呆住了,围观的其他修行者呆住了,马车里的两神一人呆住了。 甚至浑身笼罩着真元就要出剑的姬墨也都僵住了。 “我并非姬国师的对手,这状态撑不了多久了,就让我先来吧,”慕容音手中的细剑指向嬴抱月,脸上依然是镇定的微笑。 “抱月,如果你能赢得了我,再挑战姬国师不迟。”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下一刻忽然反应过来,慕容音刚刚居然亲口承认了她败给了姬墨。 “等等,刚刚不是平手吗?” 姬嘉树愕然看向对面已经下了定论的两位兽神。 “从对战的结果上而言的确如此,”李稷注视着慕容音用剑指着嬴抱月的身影,目光深了深。 姬墨皱紧眉头,身上气息又冷肃了几分,他盯着慕容音的后背,“平手就是平手,不需要你在这搬弄是非。” “你我比的是你不擅长的东西,”慕容音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笑了笑,“你若是真想杀了我,我不是你的对手。” 慕容音心里清楚,若论实战阅历和杀人经验,她不及姬墨半分。 连她都没有想到,在刚刚的对战中,姬墨会选择如此纯粹地和她直接比拼剑术和道心。 纵然她和姬墨有诸多仇怨,她也并不真正了解这个人。但至少在刚刚的那一场对战里,姬墨是个可敬的对手。 姬墨还有更多的手段没有发挥出来,从实力的构成来说,他和嬴抱月是同一类人。 这样的人,值得留到最后。 “怎么?抱月,不把师娘看在眼里?” 慕容音微笑望着愣住的嬴抱月,“没有想到我会向你挑战吗?” 嬴抱月的确没有想到。 但是望着对面女子澄澈如镜的双眼,她的目光郑重起来。 “姐姐?” 嬴抱月轻轻推开拽着她衣袖的孟诗,拔剑出鞘,拔剑躬身向慕容音一礼。 “前秦王嬴抱月接受挑战。” “师娘,请指教。” …… …… 姬墨望着这两人眯了眯眼睛,身影倏然消失,下一刻出现在不远处的许沧海和东方仪身边。 “嘶,吓我一跳。” 许沧海瞥了身边人一眼,“不打了?” “她要先打,那随她,”姬墨甩了剑上的血珠,淡淡道,“我不急在这一时。” “那倒是,”许沧海将目光移到对战场内相对而立的两人,“只是我没想到,她要和抱月打。” 毕竟之前都以为慕容音和嬴抱月是一伙的,慕容音不会为难嬴抱月。 如果是想提升自己的位阶,她和姬墨战成平手已经足够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认为她就是八人神的末尾了。 谁也没想到慕容音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难道这女人是想成为大司命不成?” 和姬墨战成平手,如果再打败嬴抱月,那的确是能在八人神中排第二了。 姬墨沉默地注视着对战场内的两人,并没有开口。 原本议论纷纷的山脚,逐渐沉寂下来。 还想议论的人也感觉到气氛不对。 一阵冰凉的风吹过山脚,扫动地上的落叶。 世界变得安静下来,仿佛只剩下对战场内相对而立的两人。 嬴抱月望着对面白衣飘飘的人,目光有些恍惚。 她仿佛再次回到了西岭雪山云首峰的峰顶,站在湖边的阵法之中。 慕容音也静静地望着她,忽然开口,“诅咒解除了呢。” “什么?”嬴抱月一愣。 美丽的女人微笑起来,“在你离开我之后,你自己解除了诅咒。” 当初在云首峰顶,她曾经想以自己的生命去解除那个诅咒,嬴抱月阻止了她。 嬴抱月向她许诺,说不用她牺牲,她自己也能想办法解除这个诅咒。 而如今,这名少女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慕容音打量着执剑而立的少女,嬴抱月身上的气息已经和当初她独自一人登上云首峰时不可同日而语。 “你变强了。” 当初在高阶大典中,她并未和嬴抱月一对一真正对战过。 如今,这是她们的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 慕容音闭上双眼,空气中响起嚓嚓嚓的蜂鸣,可下一刻众人定睛一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嬴抱月执剑不动,浑身的筋肉骤然绷紧。 “怎么了?” 姬嘉树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可他什么都看不到。 “是风刃。” 李稷神情前所未有的凝滞,在刚刚姬墨和慕容音的对战中,他都没有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姬嘉树看不到的地方,有数百道风刃已经将嬴抱月重重包围。 这是刚刚在和姬墨的对战中慕容音都没有展现出的手段。 “来吧。” 慕容音向嬴抱月露出一个微笑。 “你师父没有教你的东西。” “师娘教你。”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冰雪 “师……” 嬴抱月瞪大眼睛,她还未从慕容音这句话的意思里反应过来,攻击就先一步到来了。 嚓嚓嚓无数声锐响在半空中炸裂,近处观战的孟诗只觉得耳膜一阵阵巨响,仿佛就要破裂了一般。 不光是孟诗,离对战区域较近的修行者们全都目眦尽裂,拿手捂住双耳看上去痛苦异常,更有人双耳都流出了鲜血。 “阿音?” 坐在马车里的白虎神眉头动了动,挥了挥手。 空气中仿佛起了无形的波澜,下一刻周围修行者的悲鸣这才减弱了不少。 “……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盯着对面的神灵,愕然不已。 周围修行者的反应,白虎神刚刚的挥手……姬嘉树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偏偏他什么都看不见。 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慕容音的战斗方式却与刚刚对战东皇太一时完全不同。 战斗已经开始了,但观战的人只能看见嬴抱月一个人对着半空不断挥剑,看上去就像是在和半空无形的对手战斗一般。 慕容音站在原地一动都未动,垂手而立,看上去像什么都没做。 可她明明做了什么。 如果是身在对战之中,姬嘉树相信能够通过气息察觉到对方的攻击,可对战者的气息此时已经完全被白虎神用结界隔离了。 外面的人单凭肉眼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干着急。 李稷瞥了白虎神一眼,“是气流吗?” 他能够感觉到白虎神刚刚的挥手是抵消了慕容音的风刃波及出来的能量,但隔行如隔山,李稷都没看明白为什么慕容音释放出的攻击会让周围观战的人耳膜受伤。 按照李稷对风法的了解,风法者最多可以通过将风集聚到极致形成像剑刃的一样割伤别人的力量,但风一旦打到目标就会散开,不可能对周围其他修行者造成这样影响。 “不是气流,”白虎神老神在在地翘起腿。 “用阿音的话来说,这是一种叫作‘气压’的力量。” “通过控制空气,形成气压,在战斗过程中会影响周围人。” “气压?” 李稷皱了皱眉头,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词,看白虎神的样子,祂似乎也不明白。 这家伙不才是风法的老祖宗吗? “别看我,我也不懂,”白虎神淡淡道,“是那丫头自己开发出来的招数,大司命取的名字。” 祂虽然听不懂的,但能通过本能化解。 毕竟本质上还是操纵风,祂能够用同样的风法来抵消慕容音释放出的力量。 但如果不是风法者,想要破除“气压”的力量,可就难了。 “在风法一道上,阿音是天才,”白虎神骄傲地开口,“这一招如果用在战场上,可以让数百人瞬间失去听力。” 世人皆认为风法没有杀伤力,但很少有人知道,如果能将风操纵到极致,可以杀人于无形。 “不管是多么高境界的修行者,除非你没气了,不然都无法抵抗风法的力量。” 毕竟这世上只要还是个活物,谁能不喘气呢? 姬嘉树听得冷汗直冒,他从来不知道风法原来是这么可怕的流派。 “抱月……” 姬嘉树忍不住看回对战场内,嬴抱月依然在对着空气挥剑,红莲剑被舞得风雨不透,她周身几乎都要被自己的剑光所包裹,仿佛正在被几百把飞剑攻击。 “抱月她挥了多少剑了?”姬嘉树难以置信地问道。 “七百三十二。” 李稷注视着嬴抱月的身影,静静开口,“又多了十三剑。” “这么多?” 姬嘉树愣住,“她的身体撑得住吗?” “目前还行,”李稷面无表情,“但到一千剑之后,哪怕是她,出剑都没法那么快了。” 高速的挥剑和格挡极其消耗脑力体力和真元,如果嬴抱月不是等阶二修行者,恐怕三百剑后就已经瘫软了。 目前来看,嬴抱月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出剑速度和水准。 “能在阿音的风刃下走了这么多招还毫发无伤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白虎神眯起眼睛,“少司命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嘛。” “光靠格挡,可赢不了阿音的。” “山鬼的精力和真元也不是无限的吧?”李稷瞥了白虎神一眼,冷冷道,“还不知道是谁先撑不住。” 对战的消耗是双方的。 同时操纵几百道风刃,山鬼的消耗比嬴抱月更大。 何况她之前还和姬墨全力以赴地大战了一场。 就算慕容音突破等阶二的年限比嬴抱月久,又多年清修真元雄厚,但也不可能比嬴抱月强那么多。 嬴抱月现在就是在熬,看谁先撑不住。 “可是……抱月不反击吗?” 姬嘉树注视着只是一味挥剑抵挡的嬴抱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并非嬴抱月的战斗风格。 孟诗站在最近的地方,也察觉到了问题。 嬴抱月的战斗风格并不保守,不如说在过去的一年里,因为经常处于境界上的弱势,她的战斗风格往往十分冒险,拼的就是一个以攻代守。 此时若是初阶大典或是高阶大典上的嬴抱月,恐怕早就冒着身上挨几道风刃的风险,攻了上去了。 可这场战斗中,从对战开始到现在,嬴抱月甚至没有前进一步。 一剑,两剑,三剑…… 以嬴抱月的脚尖为圆心,她的周遭已经全是剑痕,连地面都被削平了三寸。 为什么? 山鬼的风刃攻击看上去滴水不漏,但是和她对战的人是嬴抱月啊。 她真的看不出破绽吗? 久而久之,周围观战的其他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不光看不出破绽,嬴抱月的格挡也并非完美无缺。 随着她的格挡,众人震惊地发现她的周身开始覆盖起冰霜,白白的哈气从嬴抱月的口鼻呼出,她连脚面上都开始结起雪花。 嚓! 一道弹出去的风刃掠过她的耳边,擦出一道血痕,嬴抱月的一缕头发飘落。 一滴晶莹的血珠顺着她的耳郭滑落,滴在她脚背的霜雪之上。 “嘶,前秦王行不行啊?” “少司命之前不是火法者吗?她难道不能融化这些冰雪吗?这么打下去,人都要冻死了。” 李稷听着周围其他人的议论,无数声音进入他的耳朵。 他相信嬴抱月也能听见这些声音。 可她充耳不闻,只是在寒风中一味地挥剑。 结界之中的风雪越来越大,众人逐渐只能看见一个在风雪中挥剑的身影。 风法真的是很有魅力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磨练 李稷望着在风雪中挥剑的嬴抱月,只觉得一头雾水。 不光是慕容音的目的他想象不到,嬴抱月在想什么他也不明白。 嬴抱月为什么不进攻? 慕容音想干什么? 从对战经验上来说,嬴抱月毫无疑问是修行界的翘楚。 前世的林抱月是千古未有的少年天才,今世的嬴抱月是重新从底层爬上来的百折不挠之身。 这辈子重生的经历弥补了她上辈子的不足。 上辈子林抱月天赋太高,反而无法理解普通修行者的所思所想,也很少有劣势对战的经历。 这辈子她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几乎是一剑一剑拼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李稷不知道她身上还有什么不足。 慕容音到底还要从现在的嬴抱月身上得到什么呢? 李稷想不明白也看不明白。而此时的对战结界内,山鬼的出手已经越发凶险起来。 大概是因为真元即将耗尽,围绕在嬴抱月身边的风刃已经少了一半。但留下的几十道风刃变得极为凌厉,几乎刀刀都朝着嬴抱月身上的命门刺去。 眼睛,咽喉,手腕,脚踝…… 每一击嬴抱月都要么劈开要么避开,但几乎每一次反击都险之又险,每一次躲闪她都付出了代价。 眉峰、脸颊、手臂、小腿…… 血珠争先恐后地从嬴抱月的这些地方渗出,在雪地上留下朵朵红梅。 眼前这一幕看得姬嘉树透不过气来。 “山鬼大人是真的想打倒抱月吗?” 不对,慕容音是想杀了她吗? 慕容音提出要和嬴抱月对战时姬嘉树吓了一跳,后来听完慕容音的话他又放下心来,以为这只是一场指导局。 可现在这场对战已经超过了指导的范围。 慕容音下了杀手! 姬嘉树敏锐地察觉到,马车里两位神灵的神色也变了。 白虎神静静注视着窗外不说话,眼里透出神灵的冷酷。 姬嘉树知道白虎神不会将嬴抱月的死活放在眼里,只能咬牙看向李稷。 不等李稷反应,白虎神忽然盯着窗外开口。 “昭华君,如果阿音真在对战里杀了前秦王,你应该不会出手吧?” 姬嘉树心停跳了一拍。 “不会,”李稷面无表情,“这是正常的战斗。” 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插手两位修行者的对决。 “那我就放心了,”白虎神淡淡道。 …… …… 神灵不插手,又有谁能干扰这场对战呢? 身处对战场中的嬴抱月的确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但和李稷等人所想的不同,因为风法的干扰,她纵然有着等阶二的五感,也听不见外面人的交谈。 就算她能听见,此时也无法顾及了。 慕容音的攻势猛烈得异乎寻常。 当初在西岭雪山上嬴抱月虽然早就察觉到这位师实力绝不像传言那般草包,但她怎么都没想到,慕容音的真元会如此浑厚。 也是,作为整个山海大陆的观察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慕容音绝非白白观察了整个修行界这么多年。 作为真正的清修者,她在山顶隐居多年心思纯粹,内里真元浑厚,又通过风法观察世界多年,吸收了诸多流派的剑法和战斗方式。 此人才是真正的集大成者。 慕容音刺向她的每一招风刃,都凝聚着自身修炼多年的思考。 这样的剑,嬴抱月舍不得不反击。 每一招她都学到了很多。 可这不足以让她打到慕容音。 随着战斗的深入,嬴抱月逐渐陷入苦战,她不知道怎样打破眼前的局面,只能苦苦支撑,不断挥剑。 慕容音的身影逐渐在漫天剑影里消失。 嬴抱月有一种独自一人在雪山顶峰练剑的感觉。 周围的一切已经离她远去,修行界的纷争,前后两世仇怨,那些繁杂的人和事,都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漫天的风雪,和她一人一剑而已。 在雪亮剑锋之中,嬴抱月看见了山鬼的目光。 清澈的,不掺杂质的,像是雪山天湖一般的目光。 这一刻,嬴抱月读懂了山鬼的孤独。 她是雪山之巅唯一的一只鬼魂,正因为孤独所以强大。 可是山鬼的强大,真的只源于孤独吗? 嬴抱月不断地挥剑,仿佛回到了当初没有任何境界,孤身一人在黎山之中挥剑时的感觉。 酸痛和力竭之感从四肢百骸传来,但是她没有停止,她知道想要找出山鬼的破绽,必须要找出山鬼强大的根源。 山鬼到底想要她明白什么? 在对战中嬴抱月必须一直注视着山鬼的双眼,因为山鬼眼神的方向也是风刃的方向。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嬴抱月最终在山鬼清澈的双眼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 一个人影走到了孤身一人坐在冰湖边的女子身边,为她拂去了长发上的冰雪。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融化她的冰冷。 “啊。” 嬴抱月忽然懂了。 孤身一人在雪山之巅上挥剑,这并不是山鬼真正的强大。 风可以包容万物,窥探万物,和水一样,比水又更加柔和。 无欲则刚。 真正无欲无求的人是强大的,但不够锋利。人因无欲而强大,正如风一般,无孔不入,但这不足以成为力量。 正因有欲,风才能凝聚在一起,成为最锋利的,能够保护所爱之人的利刃。 在愣住的一瞬,嬴抱月停下了手中的红莲剑。 “抱月!” 姬嘉树眼睁睁看着无数风刃朝着嬴抱月身上的要害刺去,浑身的血都凉了,失声起身。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对战结界内炸出漫天冰雾,冰花四起,遮蔽住所有人的视线。 无数人的尖叫凝在喉端。 冰雪凝结成的花一片片从天上飘落,结界内的景象逐渐清晰。 嬴抱月仰面躺在雪地上,身下一片殷红。 然而…… 所有修行者震惊地发现,她的身上并没有致命的伤口。 嬴抱月静静地躺在雪地上,手上空无一物,红莲剑插在她身边的雪地上。 无数道风刃悬在她身边,而每一道风刃的前方,都抵着一道新的风刃。 雪花落在风刃之上,让这些悬停的风刃显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屏住呼吸,呆呆看着这美丽又危险的一幕。 “这是……”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这些风刃是……” 姬嘉树回头看向拉住他的李稷,目光发直。 “这是抱月的风刃。” 李稷长叹一口气,似感慨又似触动。 “她是顶级的风法者了。” 之前有个评论说的很对,这是抱月的成神之路。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心疼 白虎神闻言,眉梢动了动, “真厉害。” 祂脸上的表情和夸慕容音时一模一样,但姬嘉树清楚地明白祂夸的人不是慕容音。 对战场边围观的修行者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够看懂这场对战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多的人只关心这场对战的结果。 “这是怎么回事?这就打完了?” “谁赢了?” “前秦王有认真打吗?连个剑火都没放,这就打完了?” 众人一头雾水,四周喧闹异常。 站在对战场中央的慕容音,望着躺在地上胸膛起伏的嬴抱月,冷若冰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干得好。” 说完她一挥手,半空中她释放出的风刃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另一方风刃全部朝慕容音的要害飞去。 “师娘?” 嬴抱月猛地抬起上半身,她还不能够灵活地操纵这些风刃。 慕容音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笑意,空着的手一动不动。 下一刻空气中泛起了波纹,嬴抱月释放出的风刃在即将碰到慕容音的瞬间如泥牛入海,消失在环绕在慕容音身边的风中。 这时伴随着清脆如冰雹般的碰撞声,半空中互相抵抗摩擦的冰雪飘落。 “啊……” 嬴抱月浑身脱力,再次躺回了雪地之中。 她虽然在生死一瞬领悟带了更深层次风法的奥义,但和慕容音比起来依然不够看。 慕容音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掏出雪白的帕子擦拭着嬴抱月脸上的血痕。 “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我要杀了你呢。” 嬴抱月无奈苦笑,浑身酸软得说不出话来。 她现在已经彻底明白,她这个师娘就是个芝麻馅汤圆。 看上去雪白软糯,实际里面切开都是黑的。 怪不得她师父当年会把高阶大典的举办权交给这人。 某种意义上,她师娘和她师父真的很像,都是教人游泳会把人直接丢下水,看着徒弟要么淹死要么学会的类型。 嬴抱月缓缓翻身坐起,“如果我一直没领悟,你会不会真杀了我?” “我不知道,”慕容音一怔,微笑道,“风刃一旦发出,就无法收回。” 开弓没有回头箭。 只不过…… 慕容音在内心微微含笑,也许到最后一刻,她会挡在嬴抱月面前。 当然这样的话,她不会对嬴抱月说出来。 “你能挡住我的风刃,我无法杀了你,”慕容音站起身,朝同样站起身的嬴抱月抱剑低下了头。 “前秦王,这场对战是你的胜利。” 原本喧闹的观战修行者们骤然安静下来,随后一片哗然。 慕容音主动承认自己输了! 比到现在,这还是第一场有明确结果的战斗。 嬴抱月皱了皱眉头,看上去并不赞同慕容音的话。 她刚张开嘴,一根手指忽然抵住她的嘴唇。 “你学会了我最强的手段,没用火法剑也没用水法剑就挡住了我的攻势。这是你的胜利,无需再多言。” “抱月,你变强了,”慕容音伸手将嬴抱月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变得比你以前还要强了。” 真的很想给林书白看看这一幕啊。 这一句话慕容音依然没说出口。 但嬴抱月已经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她的想法。 嬴抱月望着慕容音清澈的双眼,胸中被复杂的情感涨得难受。 “去吧。” 慕容音笑了笑,“去变得更强吧。” 说完她走出了对战结界,只留嬴抱月孤身一人站在原地。 …… …… 这一场对战真的就有如风一般,开始得突然,结束的也突然。 “山鬼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作抱月比以前强?” 姬嘉树的心也像是在风里飘一样,如果不是李稷拽住他,他早已经冲出马车。 李稷人还坐在马车里,但看上去并不淡定。 整个马车里还淡定的也就只有白虎神了。 “姬墨的儿子怎么这么傻?”白衣少年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阿音的意思是说那丫头比过去的少司命要强了。” “比以前的少司命还要强?” 姬嘉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嬴抱月比重生前的自己还要强了? 真的? 对于他们这辈修行者而言,少司命是不可战胜的神话。 这辈子的嬴抱月虽然已经变得很强大,但当初嬴抱月低阶时的状态给姬嘉树留下的印象极深。 在姬嘉树心中,一时半刻还是难以想象嬴抱月居然超过了过去的自己,超过了那个天生等阶六的绝世天才。 这可能吗? “你这是什么表情?” 白虎神好笑地看着呆住的少年,“虽然这辈子她低了点,但好歹已经同是等阶二了。” 这辈子嬴抱月还习得了林抱月不曾掌握的风法和水法,说她超越过去的少司命有那么令人惊讶吗? 李稷一言不发地听着白虎神和姬嘉树对话。 他注视着孤身一人站在对战结界中的嬴抱月,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成拳。 “怎么了?” “我神子输了我都没生气,”白虎神瞥了他一眼,“你在生什么气呢?” “为什么?” 李稷直直注视着嬴抱月的方向,“为什么要教给她风法剑?” “你神子已经是最强的风法者了,有关风法的事山鬼来做不就行了?” “为什么一定要在如此严酷的对战里将这些教给抱月?” 李稷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怎么?帮那丫头变强还碍着你的事了?”白衣少年一脸无语。 “你以为阿音为什么要参加位阶大典?她才不稀罕什么位阶呢!” 如果不是为了让嬴抱月变强,慕容音又何苦下山来趟这摊浑水? “你别忘了,云中君可是会风法的,”白虎神冷冷道,“那丫头不多学点护身的本领,在邪修的手下三招都走不过。” 李稷放在膝上的拳头握得更紧,“为什么云中君就一定要是她的对手?其他神子难道就只会束手旁观?抱月难道是什么全天下的救世主不成?” “喂,你在闹什么别扭?” 白虎神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家伙简直莫名其妙。 难道神转世了会连性格都变了不成? 祂正要开骂却忽然反应了过来。 “等等,你不会是……” 白衣少年睁大双眼,“心疼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水神 李稷看着窗外不说话。 车厢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诡异起来。 这时不远处的对战场内,一个清瘦的身影走了进去。 李稷看着那个身着青色祭服的身影,攥紧了膝上的衣衫。 对方是他已经预料到了,但又不想看到的人。 “东方国师?” 姬嘉树并没有预想到,他瞪大双眼的同时,本能地看向了 堂堂一位天南大学的副教授,竟然干出这种事,而且还被人拍成了视频在学校里面流传,这是何等恶劣的影响? 费海区,这里是整个江海最穷的地方,不过有不少开发商觉得这是个商机,便各种投资建设,上面自然也非常支持,这可是拉动经济的大项目。所以到处都在建设房子。 如此宗师气度令人动容,哪怕是洪芝元也不禁有了肃然起敬之意。 “知道他们什么来路吗?”孟戚只能听出这些恶汉的口音不是北地人。 特别是在她觉醒之后,秦尘和她相遇之后的一幕幕都在她眼前浮现。 听到陈沙感叹,东方旭点了点头,跟着起身离开会议室,处理了一些公务后,去了城中某栋特殊安置的大楼。 所以通勤局的立场,乃至国外类似的组织,异能者只能当做工具来使用,而不是当做祖宗来供着。 蒋明等人也是无意中找到了这条路,越野车的呼啸声无疑是将许多丧尸吸引了过来,林轩从巷子里进去后,便是到达了费海区。 熟悉的动作,惊慌受怕的表情。不是同一张脸,却连眉头轻微蹙起,都是那么的相似。 结果,这位名叫阿尔罗的少年,刚刚进入迷幻森林,先是被许易从现实而来的强大灵魂占据肉身,然后灵魂又被梦魇之眼的梦魇之术笼罩,直接打出了gg。 曾倩的表态,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完全代表了她们几人的意思。 银发玄尊的声音十分的刺耳,在他浑厚的气息下十多万修士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为了刻意营造气氛,银发玄尊还冲着大雁塔的弟子们挥手,大雁塔的弟子见状也是高呼,为秦叶鼓动声势。 虽然有上千玄者,但是场上却都是静的出奇,全部都在耐心等待着。就连为首的三人也都是充满了耐心,因为秦叶值得他们这样等。 南郡等人都是掏出了武器,会用怒的用弩,不会用怒的要么拿着甩棍,要么拿着。 可在我眼里,她,最美。她是第一个给我希望的人,她是第一个在我还是个瞎子的时候夸我眼睛漂亮的人,也是第一个告诉我,我的眼睛能治好,我能够看见蓝天,白云,鲜花,能够看见这个多彩的世界。 仅一安阳这座生产基地,每天就能生产五万个减肥舱,或一万个休眠舱,为了满足全球用户对低温休眠舱庞大需求量,类似安阳这样大型生产基地,星耀集团的生产基地在全国各地四五十个地方,正在大举动工。 整个实验楼,就只有一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开着灯,这里应该就是王经口中的治疗室了。 第三种是坚固防御,这种秘术是依靠盾牌使用的,能使用斗气将大地与盾牌相连,获得对一个面的强力防御。 这年头的茶汤可不是清茶,而是混合了胡椒、肉蔻、生姜等各种作料的“汤”。 可是百年校庆即将来临,上音都在筹备校庆的事情,没时间搞这些军训。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灵犀 嬴抱月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猛地回头。 许义山握着断水剑,正站在孟诗身边。 他之前就跟着孟诗一起来到了现场,但因为境界不够无法靠太近。 “许公子?” 孟诗望着费尽力气挤到身边的少年,有些吃惊。 “我来给我师妹送剑,”许义山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剑举起,“师妹,用这个。” 这不是许义山第一次给嬴抱月送剑。 这一次他没有将剑丢进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力气不足,无法让剑刺入眼前这道屏障。 望着眼前这一幕,曾经目睹过初阶大典的修行者都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嬴抱月也晃了晃神,下一刻走到了结界旁。 她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许义山知道她在找谁,隔着水波一般的屏障,露出一个微笑。 “师父没有来,但让我传一句话给你。” “你是水院最争气的弟子,好好干吧。” 好好干吧。 嬴抱月微微恍神,仿佛听见那个倔强老头的声音响在耳边。 “谢谢你,师兄。” 嬴抱月将手探出结界接过断水剑,转身走回对战范围内。 许义山转身走回远处的观战棚,他境界低微,无法在对战结界外站太久。 周围其他修行者注视着他离开。这位少年比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境界都要低,可无人敢低看他。 这世上能被前秦王叫师兄的人,只有他一人。 嬴抱月握着断水剑回到了东方仪面前。 打量着嬴抱月手中那柄老友的佩剑,东方仪眼中微微动容。 “震山也是有传人了啊。” 嬴抱月怔了怔,“您认识震山师父?” “怎么?你师父没有和你提起过?” 东方仪既意外于嬴抱月会叫震山先生师父,又意外于那个人从未和嬴抱月提起自己。 他露出怀念的神情,“老朽曾在稷下学宫的水院修行过,和震山打过一段时间交道。” “是吗?” 嬴抱月有些吃惊,她没想到东方仪居然来过南楚,还在稷下学宫待过。 她只知道东方仪在被青龙神选中成为神子前是东吴灵隐寺的方丈,五十岁的时候修行才能被人发现,被东吴先王请出山后就一直留在东吴朝堂。 “那是老朽还未还俗前的事了,”东方仪笑了笑,“当时我还是个四处云游的游脚僧人,游方到稷下学宫,承蒙你师父收留,和你师父切磋过一段时间剑法。” 嬴抱月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仔细想想并不奇怪。 虽然震山先生的境界不是最高,但他的确也是当世顶级的水法者,和东方仪之间应该是有所感应的。 “当初老朽还没有正式成为水法者,却和你师父十分投缘。” “后来我回到东吴出任方丈,随后又成为国师,和你师父有二十多年未见了。” 东方仪望着嬴抱月手中的断水剑,目光感慨,“没想到如今能和他的传人一战。” “那稷下学宫水院传下来的水法剑……” “哦,你说招式吗?”东方仪轻描淡写地开口,“有几招的确是老朽当年和震山探讨出来的。” 探讨? 咳咳咳…… 那个时候东方仪还不是水法者吧? 嬴抱月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入水院的时候许义山和她说过,现存的水法剑十二式里,其中只有第十二剑是震山先生自创的剑法,并没有提到其他招数和震山先生有关系。 但按照稷下学宫的记载,现如今的水法剑的发扬光大和震山先生有着很大关系。 这么看来,应该只有一剑是他师父一个人原创,其他十一剑里前六式是多年以前流传下来的,剩下五招都和东方仪有关系。 眼前这个低调的老人,的确是一代水法宗师。 嬴抱月屏息凝神,抱剑而立。 “请您指教。” 对战结界内寂静了一瞬。 下一刻,水花四溅。 …… …… 嬴抱月和东方仪的斗法开始了。 和慕容音与姬墨的对战不同,这两人的对战就像是一对影子在对战一样。 观战结界边的修行者们瞪大双眼,只看见两人从同样的角度同样的高度挥剑,连剑刃上溅起的水花都一模一样,以同样的数量朝着相反的方向迸射。 漫天的水珠从天而降,对战结界中仿佛下起了一场大雨。 大雨瓢泼。 两人一边拼剑一边在滂沱大雨中高速移动,巨阙剑和断水剑无数次碰撞,但没有溅出分毫火星,也没有丝毫破绽。 四周的水汽都被抽走,观战者只觉得口干舌燥,看得眼花缭乱。 两人出剑的速度太快太像,身形交错间不少低阶的修行者甚至分不清谁是谁。 “这跟左手和右手打架有什么区别?” 白虎神端坐在空气,望着水雾中的两道身影皱起眉头,“这两人在搞什么?” 祂和其他修行者不同,能看清对战中两人的每一招每一式。 正因如此祂才感到无语。因为嬴抱月和东方仪对战到现在,居然每一招用的都是同样的招式。 嬴抱月用水法第一剑,东方仪就用第一剑,嬴抱月用第二剑,东方仪就用第二剑……如此往复。 “就算同是水法者也没必要都用同样的招式对战吧?” 白虎神简直无语了,还得亏两人是面对面出剑,惯用手是同一个。这要是碰上一个左撇子一个右撇子,这两人的剑都碰不到一起,只能亦步亦趋地比划。 “是谁在模仿谁吗?” 姬嘉树不解地问。 眼前这场对战也超过了他的预想。 在他看来,一直能用同一招式对战,只可能是一个人预判了另一人要出的剑,也学着跟用同样的招式吧? “不对。” 李稷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不断出招的两人,神情复杂,“没有谁在学谁。” 嬴抱月和东方仪出招的时机完全相同。 双方都没有丝毫的迟疑和拖延。 “什么?”姬嘉树苦笑,“难道是这两人心有灵犀不成?” 这话说出口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开个玩笑。 结果李稷闻言却沉默了。 不……不会是真的吧? “哈哈哈,”白虎神笑出了声,“小子,你这次还真猜对了。” “这两人还真挺有默契的。” “接触水法剑这么短时间却能和青龙神子这么心有灵犀,”白虎神揶揄地看了李稷一眼。 “恭喜你啊,得到两位神子。”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潮水 白虎神本是打趣,没想到李稷闻言没有恼火,反而目光复杂地望着激烈交锋的两道身影。 “他们的确很有默契。” 林抱月当年和东方仪并无私交。可八年前孤身赴死之前,唯一对他的交代就是让他在围着云雾森林的军队退散后去东吴找东方仪。 而她却并没有提前通知东方仪这件事。 在东方仪收养他后,李稷曾经细细向东方仪询问过有关李昭的事,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东方仪并不认识一个名叫李昭的女子。 对于他是青龙神转世的事,东方仪也并不知情。 以东方仪的人品,他并非故意说谎。 李昭将他体内的青龙神神魂封印的彻底,以东方仪的境界应该无法再感觉到什么。 即便东方仪在他被抓走前知道他的身世,但应该也搞不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于李昭的身份,李稷估计东方仪当年是有所猜测的,但没有证据也没有办法肯定。 对于他那段李昭是被少司命所杀的记忆,东方仪也十分疑惑。 明明没有得到任何交代,但东方仪却像李昭所预想的那样收养了他,且并未干预他的自由。 他不自量力地跑到南楚找姬墨报仇被打断全身经脉,东方仪也没有过多的责备他,只是拼尽全力将他救了回来,之后也没有将他关在东吴,而是同意他和赵光一起云游整个大陆。 明明自己境界逐年衰退,东方仪也从未打过身上有青龙气息的他的主意。 在他突破神舞境后,东方仪又将巨阙剑传给了自己,让他当东吴的昭华君。 正如李昭当年预料的,东方仪给了他一个归宿,将他照顾的很好。 明明那两人当年什么都没说,却极有默契。 这都是怎么做到的呢? 李稷的目光投到对战场上,却发现两人之间的对战忽然停了。 嬴抱月和东方仪一击分离,执剑面对面而立。 悬空在半空的水珠在同一时间落下,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咚作响。 两人身上都没有丝毫伤痕,犹如水洗一般洁净。 围观者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两人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这是比到第几剑了?”白虎神蹙眉。 李稷眯了眯眼睛,“第六剑。” “怪不得,”白虎神敲击着指节,“基础的部分走完了啊。” 水法十二剑中,第六剑是个分水岭。前六式流传已久,算是水法剑中最基础的部分。 这并不意味着前六招简单,不如说前六式才是水法剑的本源,不少水法者终其一生都无法掌握其精髓。 对战结界中,一滴晶莹的水珠从巨阙剑尖上滑落。 东方仪望着肃穆而立的嬴抱月,露出一个微笑,“你的基础很好,必然下过一番苦功吧。” 明明接触水法剑的时间如此之短,却能练到如此程度。 即便少司命是剑术天才,但同为水法者的他才能明白她到底付出了多少。 嬴抱月微微喘息,“不能和您相比。” 东方仪的水法剑早已经突破了招式,有了“道”的味道。 “老朽练了一辈子,当然不会被你轻易超过,”东方仪笑了笑,“但在招式上,老夫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 说实话,如果嬴抱月真的动真格下死手,他早就不是她的对手,已经败下来。 东方仪在水雾中微微含笑。 他五十岁悟道,两年后被选中成为了青龙神子,和其他在对战中不断破境的修行者走的路完全不同。 八人神中除了山鬼和湘君,就属他实战次数最少。 即便他的位阶要高于许沧海,但在战斗经验上却远不能及姬墨和许沧海两人,更不要和身经百战千战的少司命相比了。 所以在上一次位阶大典中,他在剑招对决一轮中就败在了林抱月剑下。 这一次如果不是嬴抱月只使用和他一模一样的水法剑招,他不可能和她战到如此地步。 “您过谦了。” 嬴抱月望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者,“还有六剑。” 她跟东方仪只比了六剑,水法剑十二式里还剩下六剑。 如果她没猜错,这六剑里五剑都是东方仪所创造的,才是真正擅长的剑法。 他 “是啊,还有六剑。” 东方仪的眼中并没有势在必得,微微一笑,“让我们比完吧。”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嬴抱月和东方仪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了水雾之中。 这一次两人展现出的剑招更加的宏大,气势更加磅礴。 姬嘉树瞪大双眼,在水雾之中,两人的身影剑招和各自掀起的水流汇聚在一起,他仿佛看见了两条龙的影子。 一条色泽青黑,气势圆融,像是一条修炼多年的老龙,另一条色泽青翠,动作更加灵巧,两条龙不断冲撞斗法,整片黎山仿佛都被撼动。 明明是同样的剑法,但两人却使出了不同的味道。 楚水清若空,遥将碧海通。 东方仪的水法剑如浩瀚汪洋,包容自如。 嬴抱月的水法剑是一条清澈的河流,百折不挠。 两人的剑法先是争锋相对,随后逐渐跟不上东方仪的速度,眼看着清流就要被大海给吞没,然后下一刻有涓涓细流从平稳地海面上喷涌而出,海浪呼啸而起,想要盖过溪流,雪白的浪花翻滚,却总有水流翻出。 嬴抱月跟上了东方仪的剑法。 皓月光同水泄,银河澹与天长。 她从东方仪博大的剑势中破出,仿佛懂得了什么,手中的剑法也变得更加圆融。 在翻涌的海面上,溪流融入其中,潮水变了颜色。 姬嘉树睁大双眼。 他看见青黑色的海面上,猛然涌现出了新的光芒! 圆融的境界,被打破了。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生生不息。 伴随着一声清啸,两人同时收剑。 两人背对而立,潮水从两人的脚背上漫过,消失在地上的裂缝之中。 嬴抱月向前踉跄几步,半跪在地上。她的发髻已被打散,脸上身上有着不少伤痕,被水浸泡得发白。 东方仪则拄剑而立,身上没有伤痕,只是头发好像又白了一些。 白虎神定睛望着这一幕,眯了眯眼睛,挥手解除了屏障。 众人被扑面而来的水汽冲得后退了几步,睁大双眼。 “结束了?谁赢了?” 单看两人的状态,似乎嬴抱月的状态要更惨一点,难道…… “前秦王输了吗?” “不知道啊,这两人怎么一句话不说?”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东方仪缓缓转身,看向嬴抱月满是伤痕的背影。 “为何不用?” 嬴抱月回过头,水珠从她眼睫上扑簌簌滚落,“用什么?” 本章引用: “皓月光同水泄,银河澹与天长。”——现代·顾随《临江仙·皓月光同水泄》 “楚水清若空,遥将碧海通。”——唐·李白《江夏别宋之悌》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新流 “你的左手。” 东方仪望着嬴抱月执剑的手,“老夫记得你会使左手剑。” “你这辈子也会同时使用水法剑和火法剑,老夫在东吴亲眼见过你发明出了融合水火的新剑法。” “还有,”东方仪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体内有神灵的气息。” “为何不用?” 嬴抱月一怔,“你察觉到了啊。” 前面两条都不重要,她是想要用纯粹的水法剑和东方仪交战,才放弃了自己的惯用手和水火融合的剑法。 但东方仪察觉到了她体内有青龙神神魂这一点,令嬴抱月感到意外。 她在刚刚的对战中,分明没有使用青龙神的力量。 “老夫并非在刚刚的交战中察觉到的,”东方仪叹息一声,“当初在东吴,第一次见到今世的你的时候,老夫就察觉到了。” “你封印了阿稷体内的青龙神,却无法隐藏自己体内那部分。” 嬴抱月愣住,“是这样的吗?那我师父当初……” “你师父应该察觉不到,”东方仪深深望着嬴抱月的双眼,“你体内的那部分神魂,藏在很深的地方。” 一般的水法者是看不出来的,一般的天阶修行者也察觉不出。 嬴抱月懂了。 她当初刚成为水法者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自己体内有青龙的一部分。 能够察觉到的,恐怕只有东方仪一人。 “老夫毕竟曾为青龙神子,”东方仪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和那位大人有过深度的连接。” 嬴抱月沉默片刻,“阿稷是在东吴皇宫内长大的,你事先知道他的身世吗?” 东方仪神情变得复杂,“老夫事先并不知晓。” 他是青龙神子,本该是这世上和青龙神关系最为密切的人。 但他所侍奉的神灵无论是和邪神同归于尽的时候,还是选择转世为人时候,都没有提前告诉他。 他就这么被抛下了十几年。 甚至那位神灵在归来后,也没有再找过他。 东方仪望着嬴抱月,脸上在笑,笑容却无比寂寥,“老夫是个被神灵丢下的神子。” 嬴抱月狠狠一愣,今日第一次不知所措起来,“对……对不起。”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 她上辈子作为一名火法者,却自作主张封印了东方仪所侍奉的神灵。她不仅体内还拥有了青龙神的一部分,青龙神的转世这辈子还和她形影不离,一直不回东吴。 从东方仪的视角来看,她是越俎代庖地抢走了他的神灵。 东吴其他修行者如果知道这件事,恨她入骨都是轻的。 东方仪此时能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和她对战,都算是极有修养的了。 李稷听见两人的对话,脸色一时间僵硬起来。 “哎,都怪你,冷落了自己的神子,”白虎神在一边说着风凉话,“得亏你找了个出家人脾气好,不过脾气再好,也经不住你这么无视。” 李稷冷冷扫了祂一眼,却没有出言反驳,只是目光复杂地望向对战场中的两人。 “不敢不敢。” 对战场内,东方仪面对嬴抱月的道歉,目光却十分坦然。 “当年老夫虽然能够看出那个孩子的不对劲,却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东方仪神情苦涩起来,“老夫以为,面对神灵自己的选择,我等只能接受。” 先王第二子出生的时候,他并非毫无察觉。可青龙神事先并未告知他任何事情,面对那个尚未觉醒又注定会年少夭折的孩子,他最终选择了……什么都不作。 他以为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是神选中的神子,他只会遵循神灵的意志。神的意志在东方仪看来就是天意。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修行者,都不敢违抗天意。 东方仪望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少女,眼中露出由衷的敬佩之色。 这世上敢逆天而行的人,当年也只有这位少女。 当初看到曾经的少司命成为水法者,他以为是天意,然而后来他才发现,是这名少女上辈子留下的因缘。 是人为,并非天意。 “你体内的神魂既是神灵给你的,你为何又不用呢?” 东方仪叹了口气,“是看不起老夫吗?” 当初如果不是少司命用自己一半神魂封印了青龙神,就不会有青龙神将自己的一部分留在她的身体里。 所以嬴抱月体内的青龙神的神魂,也是她自己的力量。 如果在刚刚的对战中她用了这部分力量,毫无疑问能打败他。 “我并未完全掌握这股力量,”嬴抱月站起身,“我也没想那么多。我只想用水院教我的水法剑,和您堂堂正正地战一场。” 她转身向东方仪躬身一礼,“晚辈学艺不精,甘拜下风。” 四周安静了一瞬,下一刻一片哗然。 “什么?前秦王输了?” “看着惨状,倒也的确是输了……” “不过她的本事不止这些吧?只用水法剑和青龙神子打,她才几岁,当然打不过啊!” 东方仪皱紧眉头看着眼前躬身的嬴抱月,“你看,连其他人都不信。” 嬴抱月笑着抬头,“但刚刚那一战,我的确是输了。” 她在水法剑上的造诣不及东方仪。 东方仪苦笑,“真是固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嬴抱月的综合实力要强于他。 但对于嬴抱月在水法一道上的执拗,他非常欣赏。 “水法剑,你的确还有很多要学。” 老人收起水法剑,干枯的手掌朝嬴抱月的脸伸去。 马车里的李稷紧张起来,“义父?” 砰的一声,东方仪的指尖轻轻点上嬴抱月的眉间。 嬴抱月眉心一凉,犹如醍醐灌顶。 她猛地抬起头,撞入东方仪如大海般深邃的目光。 “不要忘记刚刚对战中的感觉,你是和老夫不一样的水。” 激烈的,充满活力的,又能包容万物的水。 “你并非不能控制你体内青龙神的力量,”东方仪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愿你将来在绝境之中,也不忘发出新的水流。” “水法将是你压箱底的绝技。” 嬴抱月浑身一震,直直望着东方仪。 东方仪微微一笑,“老夫赢了这场战斗,但老夫这个人却输给了你。” “你的位阶,该居老夫之上。” 说完他走出了对战圈。 嬴抱月目送着东方仪离开,下一刻穿过东方仪的肩膀,她看见姬墨正注视着她。 “到了。” 马车内,白虎神眯起眼睛。 “就剩下这最后一位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红月 清风吹走地上的水珠和雪花,一股寒意悄悄爬上围观众人的后背。 周围的光线黯淡下来,所有人打了个激灵,恍然意识到位阶大典已经进行了快一天了。 太阳悄悄落到了最西边,还有不到一刻钟就要彻底落山。 较远的观战棚边已经打起了火把点起了灯笼。 “天快黑了,还打吗?” “居然比了这么久吗?” “位阶大典应该不止一天吧?非要在一天之内比完吗?” “这……能比的人应该只剩下东皇太一大人一人了吧?” 观战的众人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落在嬴抱月和姬墨身上。 东方仪已经离开,但姬墨却没有立即走进对战结界内。 他沉默地站在之前观战的地方,望着对战结界的方向,人却没动弹。 他是这场位阶大典的举办者,没人敢催他,只能小心翼翼打量着几个国师所站的方向。 “要怎么办?” 大概僵持一炷香左右的时间,还是许沧海看不下去开口了,“喂,你今天还打不打了?” “再这么拖下去天都要黑了,打还是不打你给个准话,别让这么多人陪你在这耗着。” 姬墨瞥了他一眼,“她现在还能打吗?” “她人还站在那就是还能打的意思,”许沧海无语摇头,“你要是觉得她连战两场和其对战胜之不武,那你过去宣布今天的战斗结束,明天再战就是了。” 天黑对战对修行者不利,周围想围观的人也看不清楚。 再加上嬴抱月连战两场消耗巨大,不是绝佳状态,姬墨和嬴抱月之间的正式对战兹事体大,的确不该草率进行。 就算姬墨宣布今日的对战到此为止,也没人能说什么。 姬墨沉默片刻,看了一眼许沧海和湘君,“你俩战吗?” 许沧海愣了片刻,顿时无话可说。 他一个功力散尽的废人,和另一个只会赚钱的商人,和嬴抱月打位阶之战的意义在哪? 周围其他的观战者都已经默认把他俩排除了,没想到姬墨还想着把他俩排在自己前面。 “抱歉,在下在九年前就已经向少司命大人认输了,”湘君笑眯眯地一拱手,“这次来只是履行身为八人神的职责,在下之后排在何等位阶,悉听东皇大人尊便。” 许沧海被抢了话,深吸一口气,“我也一样。” “若论输赢……” 他看向站在对战结界中的嬴抱月和一边观战的孟诗,目光凝重,“当初在宁古塔下,老夫已输给了那两个女子。” 他不光输给了嬴抱月,还输给了孟诗。 许沧海坦然地看向姬墨,“老夫承认自己的败北,此次应邀前来,也只为见证而已。” 他看得出来,姬墨是事到临头反而举棋不定了。 这两人之间牵涉的因缘实在是太多,复杂到旁人无法理解。 对于姬墨和嬴抱月之间的这场对战,举世瞩目。 姬墨召开这场位阶大典,很大程度上也就是为了和嬴抱月之间有个了断。 所有的一切,他们的确要有个了断了。 “你说,今晚这最后一场还能不能打起来了?” 马车里,白虎神浮在空中打了个哈欠,向李稷问道。 “这不是最后一场,”李稷淡淡道,“还有人没来。” 之前说要参加位阶大典的云中君和淳于夜迟迟未出现。 他一直坐在马车里按兵不动,就是为了防这两人乘人不备突然出现。 “那不是还没出现么,”白虎神托着下巴,“有你和春华君在这蹲着,也不怕那俩邪物忽然冒出来。” 云中君和淳于夜恐怕是想等姬墨和嬴抱月两败俱伤之后再出现。 “这两人不战,西戎人是不会出现的。” 白虎神无聊地敲击着车窗,“那俩人到底打算咋办?天要黑了,要散场等第二天再打的话倒是快点决定啊。” “抱月已经有了决断,”李稷静静看向站在对战结界中的嬴抱月。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和东方仪的战斗结束后就站在原地。 这就是她的态度。 她能再战,她要继续战斗下去。 没能下决断的人,是姬墨。 姬嘉树心中莫名发慌,看向窗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 李稷问道。 “天黑了,”姬嘉树呼吸有些急促,“月亮升起来了,可那月亮……” 李稷看向窗外,骤然变色。 夕阳完全沉入群山之间,一轮明月从东边升起。 可那月亮,是血红的。 “居然是红月?” 白虎神愣了愣,“今夜不是要发生月食的天象啊,虽然的确是十五……等等。” 李稷深吸一口气,“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看向对面呆住的神灵,言简意赅,“白虎,朱雀没有来。” 兽神对于天象虽然有感知的能力,但是红月这样稀少且意义独特的天象,不是所有的兽神都能预测准确。 他们之中最擅长预测天象的神灵,正是朱雀。 “看来这位阶大典的时间,东皇太一并不是随便选的。” 李稷目光凝重,“不过哪怕是朱雀,也只能预测到月食发生的日子。” 红月的出现时间并不是固定的,但通常与月全食的时间密切相关。 “所以这红月的天象,是巧合?”白虎神神情凝重。 “是巧合,也不是巧合,”李稷凝视着那一轮血红的月亮。 姬墨选择在月食这一天在黎山脚下举行位阶大典,恐怕也有赌的成分。 从过往的史书记载上看,红月有时隔一年再次出现的记录。 但这种机缘,谁说的准呢? “已经过去一年了吗?” 李稷望着那轮月亮,百感交集。 “我和抱月这辈子第一次相见,就是在这样一个红月之夜。” 地点,也是在这座山上。 姬嘉树心跳骤然加速,他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棵巨树的影子,耳边响起虚无缥缈的声音。 “春华?” 李稷察觉到姬嘉树的异样。 “没什么,就是忽然有些头痛,”姬嘉树看向窗外,愕然开口,“爹?” 原本站立不动的姬墨定了定看了一眼空中升起的红月,迈步走向对战结界。 “看来是下定决心了,”白虎神叹息一声,“这也是天意。” 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可和第一卷四十三章月食对应着来看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火海 嬴抱月抬头看见天上升起的红月,又低头看向提着越王剑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男人。 一种难以想象的复杂情绪从她的胸口浮起。 姬墨走进对战结界,将剑尖指向嬴抱月的胸口。 周围观战的修行者望着这一幕纷纷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刻又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 仿佛连呼吸都会打扰现场的气氛。 黎山脚下,气氛凝滞到了极点。 人们眼中的疲惫彻底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肃穆之色。 “终于要开始了。” 许沧海注视着相对而立的两人,揉了揉昏花的双眼。 大概只有在这一刻他有些后悔散尽了功力,导致他无法看清这两人的对战。 “你看不清的,我会告诉你,”东方仪瞥了他一眼,神情凝重,“只是老夫也不知道能否跟上这两人的速度。” 这注定将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 这两个人只是站在那里,都显得分量十足。 两人的背后都站着一尊古神,一个国家。 马车里姬嘉树望着这一幕,双手颤抖得几乎要握不住剑柄。 这一战对他而言,是极为矛盾的一战。这两人不管谁输谁赢,谁死谁伤,他都难以接受。 “喂,昭华君,你觉得谁会赢?” 白虎神正色了许多,不像是在开玩笑,“你对于这两人的实力应该都挺了解的吧?” “我不知道,也并不了解。” 李稷面无表情,语气冷淡,“神子之间的对战,谁能断定?” “哼,”白虎神冷哼了一声,眼角余光却发现李稷裤子上满是手指攥出来的褶皱。 这暴露了对方内心的紧张。 神灵都对这一战感到紧张。 白虎神眯了眯眼睛,看向并未立即开始对战反而像是正在叙旧的两人。 的确,难以断定啊。 …… ……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着下,嬴抱月的心情也十分紧绷。 然而姬墨并未一言不发就杀过来,反而只是拿剑静静指着她。 空气中的温度逐渐升高。 嬴抱月将红莲剑也指向他的胸口,剑刃逐渐变红。 两人身上的气机逐渐提升,嬴抱月眯起眼睛,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然而就在双方的气息就要到达顶峰的时候,姬墨忽然开问道口。 “我们上一次对战,是什么时候?” 嬴抱月怔了怔,仔细思考了一下,“好像是在……安歌出生之前吧。” 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在大秦建国最后一战前。 姬安歌差不多是在大秦立国之战后一年左右的时候出生的。上辈子嬴抱月曾悄悄推算过姬安歌怀上的日子,就是在那场青龙神和白犬神同归于尽的大决战前。 在那场最终决战之前,林书白偷偷去找过姬墨。 而在那场决战之后,大秦打败了最大的对手,太祖皇帝称帝建立大秦王朝。 她和师父在那场决战中活了下来,成为了帝国的开国功臣。 林书白当了帝国的国师,入主大秦御祷省,地位跃居修行界之首。 姬墨成为了林书白的臣子,又和正妻生下嫡子姬嘉树,两人彻底分道扬镳。 在那之后,除了帮姬清远过生日和姬安歌险些被下毒那次,嬴抱月再也没有主动回过南楚。 他们也就再也没有交手过。 姬墨面无表情地望着嬴抱月,石刻一般面庞看不出丝毫情绪,“好像是这样。” 他深深望着她的双眼,“你从未赢过我。” “你小时候没有本事,上一次成为神子的时候,你直接向我认输了。” “我没想到,你会胆小如鼠,连战都不敢战。” 听到从未赢过几个字,周围观战的修行者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马车里的姬嘉树也愣住了,“从未?” 少司命一直没有赢过他父亲?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白虎神白了他一眼,“在上一次位阶大典前,林抱月的境界一直比你亲爹要低啊。你以为越境战那么好打啊?你亲爹没那么菜好么?” “明知境界不够,那丫头还屡次要挑战姬墨,这才奇怪。” 白虎神摸着下巴,“听她口气没少和姬墨打,怎么偏偏上次位阶大典就直接认输了呢?” 这不符合林抱月的行事风格,祂不觉得她是姬墨口中的胆怯之人。 “我并非胆小,”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姬墨的眼睛,“小的时候我挑战你,是因为我想和你打。” 正如姬墨所说,在姬安歌出生前她曾多次主动挑战姬墨。 当时她尚未迈入天阶,当然不是姬墨的对手,屡战屡败。但她对姬墨有着满腔的怒火,基本上是把他当作磨刀石来用,屡败屡战,几乎每次都打倒遍体鳞伤才会逃走。 “至于九年前那次,我不和你打,是我不想让师父伤心。” “我已经让她很伤心了。” 她当时怒极升阶,刺伤皇子,自废前程,归隐山林,这一切狠狠地伤害了自己的身体,也狠狠伤了林书白的心。 九年她打完和其他神子的对战,她还可以撑着和姬墨打一场。当时她第一次在境界上和姬墨平起平坐,说不想打是假的,但她知道林书白不愿意再看到她再打下去。 林书白不想再看到她再受伤了。 “你这口气,说的你当时好像打得过我似的,”姬墨冷冷道。 “我的确很难嬴你,”嬴抱月笑了笑,“我也不想打了。” “我不想再加深你和师父之间的裂痕了。” 一直面无表情的姬墨,脸色第一次出现了变化,“住口!” “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只有你才是她这世上最在乎的人吗?” 越王剑的剑刃上出现了熊熊烈火,直冲云霄,如一人怒发冲冠。 嬴抱月也不遑多让,无数剑火从剑刃滴落,宛如红莲盛开。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原本一动不动的两人瞬间消失,而两束巨大的火焰在空中碰撞,轰的一声,整个对战结界恍成一片鲜红的火海。 “怎么说打就打?” 许沧海捂住被灼得睁不开眼的眼睛,“这两人怎么说炸就炸?” “这就是火法者啊,”东方仪挡在许沧海前,宽大的袖子在热浪中翻腾。 “最强的火法者之战,开始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混战 即便看了之前那么多场精彩到壮观的对战,眼前这场对战的激烈依然超过所有的人想象。 庞大的烈焰冲天而起,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热浪席卷一切,原本的对战结界像瞬间被蒸发了一般。 原本预想到这两人的对战必然波及甚广,观战的修行者已经提前后退了几十步。可谁都没想到,这点距离根本杯水车薪,在热浪席 全国的高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连通的。当初其他学校的学生会通过高中同学之类的到京师大学来打听消息,现在,消息也会通过这样的渠道,反向传播出去。 刀光一闪,管事手中的剑再也抬不起来,林风的刀尖已经抵住他的咽喉,只要轻轻向前一递必然血溅当场。 渐渐地,三支敦厚古朴的鼎脚呈现出来,并且以一种恒定的速度,一点一滴地完善。 袁绍接过印绶上下打量了一眼,倒是没有被这蠢奴损坏,方才放了心。 听了裴萱一席话,叶暮深深觉得,自己的目光太短浅,学识太苍白。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放在外面展出的,基本上都是素纱襌衣的仿制品,而并非真品了。 朱灵,他是见过,在尸乡时他的勇猛和不怕死,敢于冲锋的一面张济很是了解。也难怪,朱灵这么一个将军都冲在了最前面,那些他的本部人马,以及被他煽动的李傕散部,能不拼命杀来? “我相信阿祈是个懂事的孩子,有必要让她知道这件事。现在我们家的情况越来越糟,年轻一辈人必须要扛起来。”凌墨扬叹了口气,突然深刻地感受到岁月不饶人,凌家少了凌隆这个顶梁柱,整个势力一落千丈。 吴峰给众人的打击已经足够大了,而白猴更是如此,到头来,他们连一个灵宠都不如。甚是打击人,有人都要晕过去了,这一天的一惊一乍已经使得他们筋疲力尽,甚至有的心里了。 苏进跟祖老爷子打电话的时候并没有特地避开石青乔,他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周石再次来到推特,和杰克多西沟通起融资的事情,还有探讨他对拉里埃里森加入公司的看法。 玄尘对着旁边草地吐口吐沫,随即向着哮天犬的方位跑去,等玄尘跑进屏障后,哮天犬也早已睁开了眼,哮天犬见玄尘全身大汗,忍不住开口询问。 冷若曦想要上去帮忙但是对方人又多又厉害,几个回合下来她也受了轻的伤。 “乾坤玉已经认我为主,你是拿不走的!”叶清侨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心跳,大胆地回望他冰蓝色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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