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之庄稼汉》 这段时间比较忙 虎女想换辆新车,这段时间一有空就拉着我,带上小姨子去4s店看车,去车展凑热闹。 身心俱疲的我得想个办法,劝她尽快定下来。 江湖救急! 《蜀汉之庄稼汉》这段时间比较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陪着虎女做产检去了,还没回家 如题。 都说进了医院是身不由己,可是静默三个月以来,你就是想身不由己都难。 前天打申请,昨天做核酸,社区协调专车,今天才能过去。 做完检查还得继续等社区协调车过来接。 想自己开车过来都不允许。 太难了,太难了! 《蜀汉之庄稼汉》陪着虎女做产检去了,还没回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该来的还是来了 虎女率先得了,大前天就开始出现轻微症状,前天喉咙发痒,然后晚上发烧,昨天高烧,声如磨砂。 照顾了她三天,我自然也逃不掉。 咳嗽,喉咙痒,关节疼痛,后腰酸痛,脑袋昏沉,感觉有人开始拿电钻在尝试打洞。 体温已经快38c,按发展规律,估计今晚或者明天就能上40c。 好消息是虎女精神开始恢复了。 坏消息是我不行了。 《蜀汉之庄稼汉》该来的还是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虎女早产 虎女要早产了,现在已经住院,对不住,这段时间可能要断更了。 此时的我,比起冯土鳖第一次被人断后路,不得不回防街亭的时候还要害怕,手脚俱软,心惊肉跳。 《蜀汉之庄稼汉》虎女早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今天进产房 《蜀汉之庄稼汉》今天进产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66章 归师 “大人,大人!” 胡奋快步来到自家大人面前,虽然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语气中的兴奋之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中都护府给孩儿传令,让孩儿假关都尉,独领一部人马,治天井关!” 都尉本是军中武官名。 前秦时期就已经存在。 高祖皇帝开国后,继承秦制,每郡皆有郡尉,辅助太守主管军事。 后孝景皇帝改郡尉为都尉。 除了掌管郡中军事的都尉,前汉还有治关城的关都尉,掌管边郡与耕种的农都尉,管理归附各族属国都尉。 乃至与武事无关,掌皇帝所乘车辆的奉车都尉等等。 到光武皇帝再兴大汉,收天下各郡军事,作为官号的都尉之名,收广转狭。 如省关都尉,仅保留边郡都尉与属国都尉等。 直至数十年前天下大乱,各地诸侯纷纷私授官职,军中官号已然成泛滥之势。 拿校尉一职来说,以前地位仅次于各将军。 而现在,除了有特定名号的校尉,其余的所谓校尉,已经沦落为军中低级将官的代称。 官号泛滥的情况下,关城都尉自然也是被重新启用。 胡奋这个“假关都尉”治天井关,意思就是天井关的代理守将。 之所以是代理,因为这个军令是前线中都护府发出来的。 想要转为正式守将,还需要向朝廷报备,征得天子同意。 不过这也就是走个形式,因为大汉天子基本不会驳回中都护府的军事安排。 更别说经过延熙四年这一战之后,中都护府都督内外军事,已经是名副其实,不可动摇。 胡奋这一回,算是越级提拔了。 “天井关乃太行陉重隘,中都护让你守此关,乃是看重你。” 作为突陈军的主将,胡遵显然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 但见他仅仅是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 然后有些郑重地叮嘱道: “天井关之于太行陉,犹如壶关之于白陉。白陉丢失的后果,你也看到了。” “关中震动,并州险些丢失。汝此去守天井关,万事皆需小心谨慎。” 丢了壶关,上党不保。 但丢了天井关,最多丢半个上党。 只是有些话,宁可说重,不可说轻。 君不见,魏延这等大汉元老,权重几可与中都护比肩。 一朝大意失上党,今还未闻朝廷如何处置,但被世人说成是年迈无能,那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一生勇勐善战,晚年却要被人讥诟。 咎虽自取,然仍是让人感叹,扼腕叹惜。 听到自家大人提起魏延,胡奋却是不由地有些不以为然。 如今军中谁人不知魏延刚愎自用,识人不明,偏又轻敌大意,贪功冒进,这才导致了上党的丢失? 更别说有传闻,魏延素来与中都护不和。 中都护是谁? 天下才气共十斗,冯明文独占八斗。 男儿何不挎横刀,灭贼兴汉取功名? 文武皆备,出将入相,那可是无数大汉有志年青郎君争相效彷的榜样。 年青人正值热血,爱憎分明。 一心想要立功的胡奋,自然也不会例外——魏延什么时候也配与山长相提并论了? 看到胡奋的神色,胡遵哪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心里在想什么。 但见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魏文长乃是先帝提拔起来的老人,又素有战功,兼之当今汉家天子仁厚。” “然一朝大意失上党,日后若是想要再领兵镇守一方,只怕难矣!” “汝父我曾附逆贼,后虽弃逆从正,但资历远不可与魏延相比。” “然如今不但领关中八军之一,就连你,亦能连越数级,入了中都护之眼,你可知为何?” 胡奋明知父亲话里另有所指,但他仍是说道: “自然是因为孩儿阵前奋战,数立军功,上报至山长桉前。” “哼!” 胡遵冷笑一声: “大汉军中,谁人不是奋勇向前,冀立军功,安有怯战者?”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 “特别是与你同从讲武堂出来的同窗,若是能有你这般机会,可会有一人落后于你?” 以胡遵为代表的安定胡氏,在萧关一战之后,彻底倒向了大汉。 胡遵之子胡奋,因为多有谋略,少好武事,特意被举荐进入讲武堂学习——这也是他为什么崇拜冯某人的原因。 毕竟是要喊一声山长的。 更别说从讲武堂出来的军官预备役,政治素养这方面,一向是走在大汉的最前面。 虽知自家大人说得有道理,但胡奋有些不服气地都囔:“但孩子立下的军功是最多的。” 】 讲武堂出来的人,讲究的是功名马上取,看重的是能力才干,佩服的是自立自强。 无才而居高位,无功而受厚禄,耻也! “人人都想要立下军功,但立功的机会,又岂是人人都有的?!” 胡遵语气有些严厉起来: “我知你有志沙场,不欲过多掺和族中之事,我说了这么多,也不是想跟说你要为族中考虑之类的话。” “而是想要告诉你,你能得到眼前的机会,是因为你姓胡,出自安定胡氏!” 大汉这些年在大力推行新政,不是要把所有世家大族都一棍子敲死。 要不然,蜀地世家就不会重新翻身,凉州豪族也不会过得如此滋润。 同样的,在大汉消化关中并州之地,推行新政期间,若是有哪一家能以壮士解腕之心,弃旧利而拥新政,自然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大有希望。 安定胡氏,正好是其中之一。 虽说当年走到这一步,是被半强迫的。 但过程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汉在关中推行新政,安定胡氏出了不少力气。 同时安定胡氏也算是大汉树立起来的一个典型。 正如无前军的主将张就,代表的正是凉州敦煌张氏。 “我们胡氏,虽说堪堪在大汉立住了脚跟,但根基不稳。” “中都护看重你,固然有你在此战中的表现,但你也要承认,你出自安定胡氏这个身份,同样是占了便宜。” “为父不求你将来能给胡氏带来多大的庇护,但至少也要不拖累我们胡氏。” 胡遵目光紧紧地盯着胡奋: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你若是在天井关有所闪失,这些年来,我们安定胡氏所做的努力,说不定就会毁于一旦。” 听到自家大人是想说这个,胡奋松了一口气: “大人之意,孩儿已经明白了。大人请放心,孩儿定会小心谨慎,替大汉守好天井关,绝不会重蹈魏文长覆辙。” 胡遵闻言,嘴角抽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你能这么想,为父很是欣慰。” 如果能再加一句“不令家族蒙羞”,为父就更高兴了啊。 只是眼前这个儿子,似乎根本没有体会到自家大人的心情。 而是咳了一声,然后有意无意地说道: “大人在此战中,卓有战功,也不知朝廷会怎么奖赏。” 胡遵看向儿子,但见他目光飘忽,很明显是在生硬地转换话题。 看到儿子这个模样,胡遵也懒得跟他扯下去,只是语气平澹地说道: “大战刚停,朝廷那边,还不知道有没有知晓全部战况呢,如何奖赏?” 这一战,从北到南,太原、上党、河东,乃至潼关函谷关武关,皆牵扯其中。 战线极长,各处战报怕是如雪片般纷杳送至长安。 朝廷诸公怕是要有得忙了。 “这倒也是。” “不过中都护府也给为父送了军令,让我假安远将军,与石太守共同镇守上党。” “嗯?嗯!” 胡奋勐地瞪大了眼。 胡遵面色平静地看着儿子。 “假安远将军?石太守?” “石中郎将如今是假太守之职,想来日后不久,将会出任正式上党太守。” “这样啊……” 高都城再往南一些,就是天井关。 高都城属于上党郡,眼下这种情况,天井关恐怕也会归于上党郡所辖。 所以说,自己刚才的炫耀,在大人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之态? 胡奋的脸色顿时有些涨得通红,有些无地自厝。 “大人,你……孩儿,孩儿要早些做好去天井关的准备,就先告退了。” 看着儿子有些狼狈的背影,无形中震惊了儿子一把的胡遵,却是没有丝毫的得意之色,脸色反而是有些复杂。 这个儿子将来的成就或许可期,但想要让他主动担起家族重任,怕是难了。 也不知道他在讲武堂究竟是学了些什么,居然变化如此之大。 幸好,自己不止这么一个儿子…… 延熙四年冬日来临的时候,汉魏吴三国之间的这一场混战,终于彻底落下了帷幕。 虽然魏国在最初占了先机,但终是因为内耗严重,不但没能占领上党,甚至还丢失了函谷关与陕地。 彻底失去了崤函古道的要害之地,魏国的国都洛阳,乃至整个河南,都暴露在季汉的兵锋面前。 而在荆州方面,失去了襄阳,魏国再也没有办法从西边压制吴国。 甚至还要加强兵力,防备吴国北渡汉水,吞并南阳。 如果说,魏国在这一场混战中,损失最为严重。 那么得利最大者,莫过于吴国。 租用了汉国的兵器,借到了汉国的粮食,轻易拿下了襄阳这个要害之地,让荆州再也不用担心北边魏军,西线的压力大减。 至于季汉,有得亦有失。 虽然彻底掌握了崤函古道。 但这一战,也让整个国家的府库见底,几年之内再无力出兵。 若非冯某人和尚书令蒋琬手里还有联合储备局这张底牌,说不定就得中断推行新政。 同时还要紧急调动蜀地的存粮北上。 期间若是再有个什么闪失,说不定还要向关中并州河东等地的世家大族妥协,以求稳住局面。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最终必定会打乱对荆州方面的布局。 真到那一步,再加上吴国已经拿下襄阳的情况下,日后收复荆州不知又要增加多少难度。 可以说,所得与所失相比,不过是强差人意。 不过若是能借机彻底清除上党乃至并州的守旧世家,冯都护觉得,勉勉强强算是可以接受吧。 在确定整个战线稳定之后,冯都护让石包暂行上党太守之职,又让胡遵领突陈军镇守壶关。 再让河东太守蒋斌暂领原河东都督府残余将士。 最后令姜维领虎步军守陕地与函谷关,由柳隐辅左。 同时召南北二军及虎骑军,还有武卫军回转长安。 安排完这一切,又第一时间上报了朝廷,冯都护这才领着无前军准备撤军。 相比于冯都护的计较得失,后方的不少人,在得知战事已定后,已经是忍不住地拍额庆幸。 好了,好了,终于打完了。 冯都护果然从未让人失望! 大汉天子得知大军回转,亲自出长安三十里,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士。 远远地看到天子车驾,冯都护不敢托大,连忙翻滚下马,在小黄门的引领下,来到御驾前,行礼道: “臣永,拜见陛下,有劳陛下玉趾亲至,臣惶恐万死!” “冯卿,快起,快快起来!”阿斗掀起帷帐,探身就欲下车来。 别看是个胖子,但下车的时候,竟是不用旁边宫人扶住。 但见阿斗快步走上前,亲自扶起冯都护。 “谢陛下。” 阿斗扶着冯都护的双臂不愿放开,他努力地睁大了一双小眼睛,满是欣喜地看着满身尘土的冯都护。 圆乎乎的胖脸,堆起了笑容,笑中似乎又带着说不尽的感慨。 良久之后,阿斗这才重新开口: “明文,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为国征战,何来辛苦之说?” 听到冯都护这个话,阿斗显得极是高兴,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大汉有明文此等忠国之臣,何愁不能三兴?” 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按了按冯都护双臂: “明文,来,随吾上车驾,一起回宫!” 冯都护连忙退后,再次行礼: “臣何德何能,敢僭越与陛下同驾?陛下这是折煞我了。” “喛!”小胖子,哦,已经算是步入中年的刘胖子,今日似乎特别敏捷,他一伸手,就拉住冯永: “明文前方征战,我后方安坐,如今明文为国征战得胜归来,这车驾,就是我特意为明文准备的。” “莫说区区车驾,就是为明文牵马执鞭,亦无怨言!” 语气郑重,面色诚恳。 冯都护摇头苦笑: “陛下这是要把臣放在火炉上烤啊!” 看着这一对君臣,不少跟随前来的老臣皆是暗自点头: 陛下颇有先帝宽厚仁义之遗风是也! 遥想当年,先帝亦是宽仁有度,方能得英杰争相依附,誓死相随啊! “吾之车驾底下无有火为炉,倒是车内,有炭炉,可驱明文这一身的寒气。” 阿斗似乎是不把冯永拉上车不罢休:“明文,速来!” 冯都护仍是踌躇不敢上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 许慈最是有眼色,第一个高呼: “陛下如此礼遇功臣,真仁厚之主是也!” “陛下仁厚!” “陛下仁厚!” …… 刘胖子再次笑眯了眼,对冯都护说道: “明文,莫要让我失了这仁厚之名啊!” 冯都护苦笑,只得从了阿斗,跟随上车。 周围众臣将士,皆是山呼: “万岁,万岁!” “万胜,万胜!” 帷帐垂下来,挡住了外面无数的目光,阿斗亲自倒了一杯茶: “明文,此间没有外人,我还是要再说一句,这一次,真的多亏有你!” “陛下,臣不敢当!” “我不是在客套,而是在跟你道歉,魏延之事,我悔不该忘了相父的安排,不该不听你的进言。” 冯都护听到这个话,终于忍不住地抬头看了一眼阿斗。 皇帝……这是打算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么? 不过想想,魏延的任命,不管幕后主使是谁,最终还是要通过天子诏发出来,才算是得到承认。 宫外与宫内,终究是隔了一个天子啊! “明文,我自知不过一庸人,远不如先帝那般雄才大略,故而这一次,确实是我没有自知之明。” 阿斗说着,又把茶亲自放到冯永面前,低声道,“所以你能,能明白么?能不能,莫要再怪罪皇后?” ps:多谢各位的关心,虎女已生产完毕,孩子因为早产,有呼吸困难等问题,所以一直呆在重症室的保温箱,由呼吸机辅助呼吸。 虎女是剖腹产,所以这几天我一直日夜照料,夜不能寐,忙得晕头转向,一坐下眼皮就像粘上了一样,哪怕是眯一会也好。 现在母子都开始好转了,岳母也过来帮忙,我才能回家洗了澡,抽空给大伙写一章,同时汇报一下情况。 第1267章 战后 对于阿斗来说,这一战他最紧张的时候,不是得知上党丢失的那一刻。 而是在传来司马懿进逼晋阳,太原危急的那一刻。 丢失了上党,还有河东作为屏障。 但若是再丢了太原,那么河东就极有可能不保。 没了河东,长安不安。 再加上大汉才刚收复关中不久,民心还没有完全依附。 若是再加上有心人的扇动,说不得连长安都难稳。 而自己这个才迁都长安没多久的天子,真要被迫退回汉中,那就真是要如那曹叡东巡许昌一般,为天下笑了。 这等掩耳盗铃之事,曹叡做了,凭什么堂堂大汉天子也要做? 本天子可是有连襟的人! 朕的连襟很厉害的! 也得幸亏朕的连襟很厉害。 虽说此次宫里决策的失误,最终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要说阿斗没有后怕,是不可能的。 “陛下言重了。陛下是君,皇后亦是君,永是臣,岂有君向臣请罪的道理?” 阿斗摆了摆手,“此间没有外人,只有你我二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姑且可把君臣之礼放在一边。” 说着,他向冯永这边探了探身子,真诚地说道: “先帝在永安宫驾崩前,曾给我留下遗诏,里头有言:可读汉书、礼记,间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 “吾虽不智,有失先帝所望,但也曾略记得,六韬有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 “吾至今日,才明白为何高祖皇帝取得天下后,又与诸开国功臣共誓白马之盟。” 说到这里,阿斗加重了语气: “明文,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此言甚是,吾是深有体会啊!” 看着刘胖子絮絮叨叨,扯东扯西,冯永隐隐猜到皇帝想要说什么,但又有些把握不住。 他没有轻易开口,只是默默地听着。 岂料阿斗说这些,不是要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 “明文,我说了那么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冯都护想了一下,然后在阿斗殷切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恕臣愚钝,无法体会圣意。” 阿斗定定地看着冯永。 冯永垂首,沉默。 良久之后,阿斗才有些无奈地叹息: “明文,你心里可是有气?”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岂敢有气,那不成了心怀忤逆?” 若是换成别的君王,冯都护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恐怕在帝王心里,已经被打上恃功而骄的标签了。 幸好阿斗是个仁厚之主,说难听点,就是性子有些暗弱,耳根子太软。 不过优点是无猜险之性,也就是对臣子没有什么猜忌之心。 这大概是长年生活在相父的阴影下,所练出来的心气。 更别说这一次,确实是皇家决策有错。 朝中不少大臣,对皇后有所不满。 先前强敌压境,君臣齐心御敌,自然没有人提起这个事。 但现在战事已了,这个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而且是越快越好。 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无疑正是在冯都护身上。 一个仁厚而又暗弱的天子,既不想让自己最器重的臣子心怀芥蒂,又想要庇护自己犯错的皇后,甚至还妄图化解双方的恩怨。 “我知明文受了委屈,当时确实是我心胸不够。”阿斗诚恳地说道,“上党战事一起,皇后日夜忧惧,寝食不安,夜里常自惊而起。” “自皇后入宫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见过她那般失态。就算是当年先帝在永安宫驾崩,大汉危急有倾覆之险,她都能从容宽慰我。” “明文,吾与皇后有结发之情,合衾之义,同穴之誓,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揭过此事,如何?” 冯永苦笑: “陛下言重了,不说别的,当年在汉中与南中,宫里给了多少援手?我又岂敢忘记?” “更别说,四娘可是臣的妻室。诚如陛下所言,此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唯陛下与臣二人,陛下既屈尊纡贵,那臣就僭越一回。” 冯永说着,指了指阿斗,又指了指自己: “陛下与臣说的这个事,没有外人的时候,它就是个家事。既是家事,有什么谈不开的?” 若无皇室之助,冯永创业之初,又岂能那般顺利? 这也是他在魏延任命这一件事上,选择退让一步,不欲闹得太僵的原因之一。 不管皇家最初是怀了什么样的目的,但确确实实是给了自己不少帮助的。 做人不能忘本。 阿斗闻言,脸色一松,连连说道: “这就好,这就好!” 看到阿斗这个模样,冯永又忍不住地提醒了一句: “陛下,家事易了,但国事难为。就算是臣对此事缄默,但陛下与皇后,终还是要给朝臣一个交代的,不然,难服人心啊!” “我知道,我知道!”阿斗点头,他看向冯永,握住对方的手,“咱们家事既了,才有余力处理国事嘛!” “放心,吾虽孱庸,但绝非不明是非之人,到时自会给众臣一个交代。” 冯永默默点头:“陛下既已有计较,那是臣多虑了。” 谈完了正事,阿斗心情放松了下来,笑着问道: “明文这一次,扭败为胜,不但收复上党,逼得司马懿败走冀州,同时还派人攻取了函谷关陕地,功不可谓不大。” “却不知明文这一次,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冯永连忙摆手:“赏赐乃陛下御下的权柄,臣岂敢主动邀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嘛!” 与第一次听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心情不同,阿斗忍不住地哈哈一笑,指了指冯永: “你这个轱辘话,翻来覆去,竟是让人抓不住首尾。行吧,你既不邀功,那我就自己作主了,只是到时候你可别又要找什么借口推辞了。” “不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哈哈哈……” ----------------- 天子车驾驶入长安城,早就等候在大街的士吏百姓,立刻掀起了浪潮般的欢呼: “万岁!” “万胜!” 万岁是给天子的,万胜是给跟随在车驾后面的将士们的。 待护卫天子车驾的禁军过去,紧跟着过来的,便是凯旋归来的将士。 他们才是今日的主角。 虽已是入了初冬,寒意已至,但士吏百姓仍是将不知从哪里寻得到的瓜果,开始往昂然列队入城将士们丢去。 更有大胆些的妇人,连手冲上前,看着哪个儿郎顺眼,便往他怀里塞果子,顺便或摸一把,或掏一把,占个便宜。 看到那些妇人的举动,小娘子则显得有些羞涩,只是跟在她们后面,悄悄地塞个手绢什么的。 如今的长安城,经过这几年的经营,已是恢复了不少人气。 更重要的是,草原、凉州,乃至西域,都有不少商队往来。 再加上大汉对草原胡人的政策,胡人不算少。 一些草原上来的胡女,看到眼前这般情景,不由地瞪大了眼。 皆说汉人知礼守礼,可是这些女子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比我们草原女子收敛啊! “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有人已经在蠢蠢欲动。 旁边有老妪笑着解释道:“自然是看对眼的郎君表爱慕之意。” “还可以这样?” “有何不可?” 听到这个话,有胡女已经是两眼放光,尖叫着就冲了上去,学着那些妇人,伸手就欲乱摸。 汉家儿郎,特别是汉军将士,如今在草原可受欢迎了。 只要能嫁个汉军儿郎,再给他生下儿女,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分田,分地,分毛料,分股利…… “哪来的胡女,也敢来凑热闹?” “你们摸得,我摸不得?阿郎,看我,看我!” “那边去!莫得妨碍我!” “我偏不!汉家天子说过,汉夷如一呢!” …… 那些讲武堂出来的将校最是受欢迎。 年纪不大,偏偏既有军中将士的英武,身上又有一股特殊的文气。 那些妇人,最是爱看这些年青将校努力想要掩饰自己红脸,却又无能为力的青涩模样。 随着胡女的加入,场面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尖锐的哨声及时响起,维持秩序的金吾卫赶来,开始控制场面。 领头走在前面的赵广,骑着高头大马,全身裹在明晃晃的明光铠里,左顾右盼,颇是得意,样子极是骚包。 那些女子可不敢拦住他的马,最多也就是有人向他扔些瓜果。 但对于身裹铠甲的赵广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忽然,一个木瓜砸到赵广的脑袋上。 “冬!” 赵广晃了晃脑袋,感觉扔瓜的人手劲颇大。 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但见人头攒动,哪里看得出来是哪一个扔的? 倒是周围的女子,看到他转头看来,人人皆以为这位俊美的将军是在看自己,不禁纷纷挥手尖叫。 赵广没有找到目标,只得放弃。 哪知他才刚转回头,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一个黑影飞过来。 这一回,他没有大意,闪电般地伸出手,接住了砸过来的木瓜。 同时再次转头,看向木瓜飞过来的方向。 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对方。 但见黄舞蝶正从大街的食舍窗户探出身来,正兴奋地挥手对着自己打招呼。 她身边还有中都护右夫人,以及好几个小脑袋冒出来,扒着窗台看着下边的热闹。 赵广咧嘴一笑,抛了抛手里木瓜,示意自己收下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俊美将军手里的木瓜是谁扔的,但看到他收下木瓜的动作,不少妇人又是发出尖叫声。 延熙四年,汉军将士得胜归来,立功将士皆有封赏。 其中最重要的,有三件事: 冯永迁大司马,仍领中都护一职,录尚书事,开府治事。 蒋琬迁大将军,加行都护,与冯永同录尚书事。 同时天子下诏,未央宫北边的桂宫,本是孝武皇帝专为后宫嫔妃修建居住之所。 只因迁都匆忙,故而早年未曾来得及收拾桂宫,后宫嫔妃不得已同住未央宫。 如今桂宫整理完毕,皇后将率众嫔妃迁居桂宫,不再在未央宫居住。 这个诏令,代表着未央宫正式成为季汉纯粹的政治核心场所。 虽然桂宫与未央宫有阁道相通,但终究是隔了宫墙,这也意味着皇后疏远了季汉的政治中心。 当然,她仍然可以通过阿斗影响朝政,以阿斗的性子,也不可能摆脱皇后的建议。 但终究是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可以直接在未央宫暗中参与朝政了。 除了这些事,市井之人,最为议论的,莫过于天子对冯大司马的尊宠。 大司马的儿子冯凯(即阿漠,右夫人之子),还未成年呢,就被封侯,有了自己的爵位,实是让感叹不已。 而同样未成年就被封爵的,还有镇东将军的儿子关胜,因其父之功,被荫封为永寿内亭侯。 内亭侯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都城里的列侯,没有封地,只有食户。 这个永寿在什么地方呢? 不远,就在大汉最西南边的那个郡,永昌郡。 当然,这个不远是对关胜的阿母花鬘来说的。 在儿子被封爵后,花小五就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说祝融部是女子当族长,但大汉的爵位还是非常珍贵的——特别是对南中的那些蛮夷来说。 更别说这个爵位,可不是给外夷的那种爵位,而是正正经经的内亭侯。 自己的儿子有了这个爵位,已经是祝融部族长的花小五,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打破族内的传统,将来让男子也可以出任族长。 “至于么?不就是一个内亭侯?” 对于花小五掰着手指头计算利害,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张小四表示了不屑。 她的儿子被封为顺阳亭侯,可比关胜的内亭侯高了半级。 也没见她有多高兴。 花小五撇撇嘴,不说话。 你是大司马的正室,我不过是一个外室,能一样吗? 花小五有自知之明,她知道镇东将军的爵位,肯定是轮不到自己儿子的。 十有八九会弄个什么名头或者名目,反正最后还是会由关将军的亲生儿子来继承。 而且大概率是次子阿顺。 至于嫡长子阿虫,多半是要继承自己那位情夫的爵位。 外人都道陛下挑了右夫人的儿子来荫爵,可能是带了私心。 毕竟是皇后的亲妹妹嘛。 但只有了解内情的人才知道,这其实是在给左夫人的两个儿子让路。 想到这里,花小五就是一乐! 儿子封爵了,要说不高兴吧,那肯定是假的。 可是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断绝承冯府爵位的想法,真要像我这般高兴了,那才有鬼了! 张小四是什么人? 看到花小五眼珠子乱转,神情古怪,立刻就把她此时的心里想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见右夫人登时就是大怒: “大胆!” 第1268章 加官晋爵后 升官晋爵,本是件大喜事。 父子一齐升官晋爵,那就更是大大的喜事。 只是在外人看来应当是冯府上下高兴欢庆的日子里,府内后院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右夫人以花小五无上下尊卑之礼为由,欲亲自殴打之。 花鬘表示我可是镇东将军府的正室夫人,又不是大司马府的妾室。 再说了,我可是是来自南中的蛮女,什么礼仪,不懂! 我不敢还手,难道还不能跑? 于是两女一个追,一个逃。 “你别跑!” “那你别追!你不打我我就不跑!” 下人见之,纷纷避让。 刚晋为大汉永寿内亭侯,才两岁多一点的关胜,小名阿知,伸出小指头,指着追逃的两人,着急地直叫唤: “阿母,阿母……” 七岁的冯凯,得意洋洋地叉腰,对着关胜说道: “阿知不要叫,你好歹也是君侯了,不能这么无状。” 阿知:“啊啊啊……阿母!” 冯凯撇了撇嘴,觉得跟一个才刚断奶的小屁孩说不清楚。 于是转过头,看向阿顺,笑嘻嘻地说道: “三兄,我封侯了哦,我有爵位了哦!” 阿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阿漠又看向另外两个与他同岁的兄弟: “你们看,二兄和三兄都没有,就我有爵位哦!” 阿喃和阿布跟着三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所以,我是你们当中最厉害的,知不知道?” 阿喃点点头,阿布刚要点头,但是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三兄,脑袋不动了。 “你哪里厉害了?” 阿顺问了一句,“是功课超过了二兄,还是武艺超过了大姊?” 得意洋洋的阿漠脸色顿时一僵,接着涨得发红,呛声道: “功课再好,武艺再高,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有爵位?” 话音刚落,耳边就忽然传来一阵风声。 “啪!” 一个土块直接砸到阿漠的脑袋上。 “谁?!” 势头正盛的阿漠,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想要看清偷袭自己的人是谁。 “是我。” 原本满面怒气的阿漠,看到来人后,气势立刻矮了半截: “原,原来是大姊啊。” 双双与阿虫,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怎么,不服气?” 十二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已经比在场的所有冯氏兄弟都高。 就连阿虫,都要比她略矮一点。 继承了母亲的优秀基因,身材高挑,眉目如画。 特别是那双眼睛,眼角微微向上挑起,媚中带威,极具个人特色。 “服气,服气,怎么会……” 阿漠摸了摸头,敢怒不敢言,装愣作傻。 阿虫“嗤”地一声,似笑非笑,面色古怪中,似乎又隐含着挑衅: “顺阳侯?就这?” 咦? 对啊,我已经是君侯了,为什么还要怕她? 被二兄提醒,阿漠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胆气立刻就是一壮,挺起胸膛: “你,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吗?敢打我?” 双双上前两步,逼近对方,冷笑一声:“哦?敢问冯君侯现在是个什么身份?” “我,我现在……” 咦,你叫我什么? 阿漠一愣。 你都叫我君侯了,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啪!” “你又打我!” “想打就打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阿虫在一旁幽幽地做嘴替: “武艺高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吧?” “啪!” “你还打!” 双双斜眼看了一下阿虫。 阿虫继续幽幽地说道: “功课好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吧?” “啪!” “阿姊,我错了。” 双双再看阿虫。 “因大人之功,侥幸得以荫封爵位,就目无余子,不睦兄弟,唉!” 阿虫长长叹息,摇了摇头。 “啪!” “莫要再打了,阿姊,我真的知道错了!” 形势比人强,阿漠是个识时务的,抱头连声求饶。 阿虫这一回,不用双双眼神催促,就接着开口说道: “大人以学问闻名于世,以战功震慑贼虏,以仁义恩结众人,这才有了我们冯府今日之盛。” “而你呢?不过是承大人余荫,就敢口出狂言,不尊武功,不重学问,不悌兄弟。” 阿虫长吁短叹,颇有些痛心疾首: “若是大人与阿母得知你如此骄纵,也不知会如何处罚你,说不得,觉得你不配得此爵位也说不定。” 阿漠已是痛哭流涕,连连悔过。 也不知是被打服了,还是被说服了。 “大姊,你莫要再打了,二兄,你也莫要再说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那边正在殴打花小五的右夫人,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殴打,终于放过了阿郎的情妇。 “你们在做什么呢?” 听到自己阿母的声音,原本正在求饶的阿漠,顿时就是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 “阿母,没事,我们在闹着玩呢!” 闹着玩? 闹到被人按在地上打? 面对张阿母狐疑审视的目光,冯家小娘子面色如常,丝毫不惧。 冯家二郎则是目光游离,作观赏四周风景状,似乎刚才的事与他无关。 唯有狼狈不堪的阿漠,连连点头,急声向自己的阿母解释: “阿母,是真的,我们是真的在闹着玩。” 自己方才的言行要是被说了出去,说不得还要多挨阿母一顿鞭子。 不,应该是两顿,也有可能三顿。 大人一顿,两个阿母一人一顿。 太可怕了! 这个时候,万万是不能告状的。 看着自己儿子被打了还要给人家掩饰,一副没有出息的模样,右夫人实在是怒其不争。 再看看那对双胞胎姊弟,却又是无可奈何。 随着年纪增长,双双和阿虫,已经是到了知事理的时候。 这么大个冯府,特别是冯氏大大小小兄弟都在场的情况下,凡事都要按规矩处理。 当事人都说是在闹着玩,就算是冯大司马来,也只能当成是孩子间的玩闹处理。 都说阿虫继承了其父的聪慧,但右夫人知道,眼前这位小娘子,才是冯府里的真正小女魔头。 不但继承了其母的天赋,同时还继承了其父的某些心性。 别看起来不喜欢多说话,但下手极黑。 更重要的,是心更黑。 一旦她开始动手打人,基本都会有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理由。 很显然,阿漠肯定是被人抓住把柄,有苦说不出。 “不许欺负自己的阿弟。” 既然是怒其不争,右夫人也懒得哀其不幸了。 不远处隐隐传来女儿的哭声,右夫人撂下这么一句,又赶去看自己的小女儿。 早些年冯大司马和镇东将军经常出征,可以说,双双和阿虫被带大,至少有右夫人的一半功劳。 对于这对姊弟,右夫人还是比较了解的。 虽然经常被姊弟俩气得胸口疼,但也勉强算得上是视如己出。 更别说这两年,这对姊弟确实已经渐渐有了长姊长兄的自觉。 长姊长兄既然有正当理由教训阿弟,总不能强行拦着…… 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并立嫡母,有些事情,看似小事,实则敏感。 以前还存了想要争一争爵位的想法,现在么…… 随他去吧! 反正从南中到九原,从平城到敦煌,大汉东西南北各地,只要有兴汉会的地方,都有冯家参股的产业。 除非被灭族,否则的话,光是这些产业,就是再来十个八个孩子,什么都不干,光躺着分家产,也够吃代有余了。 若是再加上冯大司马、镇东将军、顺德君夫妇三人的权势,冯府真可谓是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不信的话,光看冯府前的如流车马就知道了,其热闹之像,有超东西二市之势。 领军退敌,力挽狂澜,得胜归来,加官晋爵,百官群贺。 冯大司马这几日来,可谓是不得片刻宁息,委实疲倦无比。 “从明日起闭府,除非亲友,否则皆不见客。” 直至夜幕降临,满脸疲惫的冯大司马这才无力地窝到椅子里,闭着眼,开口吩咐道。 “阿郎才晋大司马之位,就拒见朝中同僚,会不会被人说道?” 大司马位高权重,没有足够的身份,能递个门帖就不错了,根本进不了冯府。 不过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不能得到大司马的接见,那就走夫人路线。 不少人派了自家细君,以各种名义,想尽办法去见冯府上的几位夫人。 只是左右夫人的身份同样很高,就算是有点身份的,想要被接见,也得看两位夫人的心情。 就算如此,左夫人仍觉得有些烦不胜烦。 只是此时听到自家阿郎的吩咐,她却又不禁有些担心,故而提醒了一句。 倒是右夫人,同意了冯大司马的意见: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些时日,该来的人,都来了,该见的人,也差不多见过了。” “剩下的,不见也没有什么关系,想要再被接见的,见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 听到右夫人都这样说了,左夫人也就不再多说。 她看了一眼阿郎,又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两个媵妾,示意李慕: “今晚就由你服侍大司马。” 李慕连忙应下。 阿梅如今已经算是有名的算学大家,又是皇家学院的先生,光是名头就能吓退一大批连乘法口诀都背不熟的深闺夫人。 再加上这些年来痴迷呆在实验室,少与人往来,就算外面的人想要结识一番,也无有路子。 唯有李慕,身份合适,出身也合适,更兼管理冯府的产业,经常要与外人打交道。 这些天来,前来寻她的各家夫人,络绎不绝,其忙碌程度,堪与冯大司马相比。 只不过相比于大司马的疲倦,李慕却是神采奕奕,气色极佳。 这个颇具野心的女子,认定当年自己最大胆的决定,却是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左夫人让她今晚服侍大司马,自然不是单单指陪着睡觉这么简单,而是让她把这些天的情况,顺便在床头跟大司马说一说。 右夫人夜里还要陪着未满周岁的小女儿,见没什么事,正要先行退下,忽然又有下人来报: “禀大司马和夫人,府外有人求见。” 左夫人目光凌厉: “不是说闭府不见客了吗?” 右夫人连忙提醒: “阿姊,是明日,明日才闭府。” “这等时候来造访,要么是来人不识礼数,要么……”右夫人说到一半,转向下人,“来者是何人?” “客人没说,只是给了我们府上的门帖。” “递上来。” 这是冯府送出去的门帖,来人能拿出这个,怪不得不说出自己的身份,也能让下人前来禀报。 “请他到偏厅吧,我去见见他。” 刚才似乎闭眼睡着的冯大司马,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开口说道。 “喏。” 左夫人脸色有些不愉: “白日不过来,偏生这个时候趁着夜色过来,还遮遮掩掩的,若非人见不得光,就是事见不得光,阿郎你还是小心些。” 冯都护笑笑: “有昼必有夜,有明必有暗,世上总有些事情,不适合在白日喧嚣的时候说,只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讲。细君若是不放心,一起跟着过去就是。” “你现在身份可不一样,我自是要跟过去。” 原本准备要去看小女儿的右夫人,想了一下,也跟着藏身在偏厅屏风之后。 待下人带着客人进来,立于屏风后面的左夫人下意识地就是眯上了眼,同时右手虚抓,似是要蓄势待发。 因为那来人,全身都罩在黑色衣袍里,就连头上,也蒙着帽兜。 莫说是在黑夜里,就算是点着灯烛的偏厅,火光都没有办法照清来人藏在帽兜里的真面目。 只有当他掀起头上帽兜,冯大司马这才脸色一变,大是意外地脱口而出: “裴公,怎么是你?”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平阳县侯兼镇北大将军,裴潜。 裴潜徐徐地脱去黑色长袍,一边说道: “大司马如此意外,莫不成是在等他人,所以,老夫来的不是时候?” 冯大司马反应过来,请裴潜落座,笑道: “非也,只是意外裴公这身打扮。” 裴潜坦然道: “只为掩人耳目罢了。” 冯永一听,连忙敛起面容,问道: “裴公这是有秘事欲与永说?” 裴潜笑而不语。 冯永看到对方这副神情,顿时就是醒悟过来。 裴潜乃是主动投汉的魏国重臣,平日里的一举一动,皆是小心谨慎。 如今突然深夜来访,又是这身打扮,所言之事,必然不小。 “你们都退下,无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屏退左右,冯大司马再次问道: “敢问裴公为何而来?” 裴潜这才开口道: “大司马可知《周易》中的‘否’‘泰’二卦?” 冯大司马点头。 否极泰来,我还是知道的。 果然,只听得裴潜说道: “此二卦,可组成一语,名曰否极泰来。那大司马可知,与否极泰来相反的,是何语?” 冯大司马目光一凛,拿起汤碗喝了一口以作掩饰,然后这才缓缓地说道:“盛极而衰?” “然也!如今大司马之名,威播于四方。南中夷人闻之,莫不震怖;并凉胡人闻之,如仰神明;东面贼人闻之,畏之如虎。” “大汉年青才俊,聚于兴汉会,唤大司马为兄长;诸多学子,求学于学院讲武堂,呼大司马为山长;军中将士,乐于听命,朝中诸臣,以大司马为望。” “一门父子,同日晋官加爵,天子恩宠,无以复加,此可谓盛极耶?” 冯大司马又啜了一口热汤,说道: “裴公有话,但请直说就是。” 裴潜素知冯大司马乃是才智过人之辈,自己说到这里,他相信对方已经猜到自己想要说什么。 当下也就不再遮掩,继续说道: “夫位极人臣,朝野皆望,又集军政于一身,然不遭忌者,史之少有也。” 冯大司马目光已经变得锐利起来: “我朝向来君臣相和相得,亦同样是史上少有。先帝永安宫托孤之佳话,就算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肯定是青史罕见。” “当今陛下宅心仁厚,无猜险之性,君臣之间,以仁和,以义结,这是我们大汉的幸事。” 说到这里,冯永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但天子仁厚,这绝不是臣子胆大妄为的理由!” 冯大司马久居上位,再加上多年领军作战,光是坐在那里,就自有一股威势。 此时声色俱厉,若是换成一般人,怕是早就心神不安。 但裴潜是什么人? 他在投汉之前,就已经是魏国尚书令。 以尚书令的身份,主动投靠大汉,这份心性,绝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面对冯大司马如此慑人之势,他却是神色不变: “陛下固然仁厚,但敢问大司马,陛下比之先帝如何?” 冯永紧紧地盯着裴潜,沉声道:“固不如也。” 才不如,智不如,志不如,唯独可称者,乃是容人之量。 可能,有先帝七八分?八九分? “既陛下不如先帝,那大司马可敢说,陛下与大司马之情义,能跟先帝与丞相之恩义相提并论否?” 冯大司马默然,好一会,这才说道: “先帝与丞相之恩义,古今罕有,我何德何能,焉敢做此妄想?” 敏锐察觉到冯大司马的语气变化,裴潜连忙说道: “今大司马权势之盛,几可比肩丞相,诚如大司马所言,天子素无猜险之性,这对吾等臣子是幸事。” “但对大司马来说,可未必是好事。若不然,何以有魏延之事?” 冯永沉默的时间越发良久。 (本章完) 第1269章 真假难辨 阿斗是个耙耳朵,这是冯永早就知道的。 这一次魏延之事,其实在历史上也发生过类似事件。 只不过主角换成了姜维与黄皓。 原历史上,季汉后期,宦官黄皓弄权,欲废掉大将军姜维而培植阎宇。 姜维见黄皓肆无忌惮的擅摄朝政,启奏刘禅将其处死,阿斗不听,只是命黄皓向姜维谢罪。 经历此事后,姜维害怕黄皓会对自己不利,于是领军到沓中屯田,不敢回成都。 说白了,就是阿斗既信任远在杳中的姜维的忠心,但同时又宠信身边的黄皓。 于是在两者之间和稀泥。 最后的结果就是外敌至而不能御,内政乱而不能治,导致国亡而宗庙隳。 冯永也不想在前线打着打着,眼看胜利在望,突然传来立刻退兵的天子诏令。 虽说应该不至于十二道金牌,但遇到历史上的李严坑丞相退兵事件,也足够恶心的了。 冯大司马再啜了一口已经有些温凉的汤水,看向裴潜,终于缓缓地开口道: “裴公既能洞悉先机,敢问有何赐教于永?” 裴潜闻到此言,精神就是一振,他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刻? 但见他坐直了身子,拱手道: “老朽愚钝,岂敢说赐教二字?不过是私下愚见,若是大司马不嫌污耳,某便试言一二。” 冯大司马一听,立刻正襟危坐:“裴公请讲,永洗耳恭听。” 裴潜似乎很是满意冯大司马的态度,也不藏着掖着,开口道: “大司马欲解困境,须先体圣意,而欲体圣意,实在魏延之事。” 冯大司马眉头一皱:“何解?” 裴潜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大司马先前说过,陛下宅心仁厚,我朝君臣相得,这便是破解之机。” “魏延一事,不过是陛下在丞相去世后,欲扶一人以制衡大司马,以防大司马独大于朝廷。” “此非是陛下不信大司马,而是欲求与大司马长久相得相和之道啊!” 冯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裴公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皇后搞我,难道还是为我好了? “臣子独大于朝廷,这对于人主来说,并非好事,大司马才智过人,自然明白这一点。” 说到这里,裴潜又忍不住地打了个补丁,“毕竟古往今来,先帝与丞相之事,可谓极为稀罕。” “大司马,臣子相互制衡,无法独大,人主才能安心啊!故而魏延之事,不过是天家帝王手段罢了。” 】 “魏延不倒,大司马虽有掣肘,但实则安如泰山,魏延失势,大司马成朝野所望,此非人主所欲见是也。” “惜魏延一武夫,不体圣意,贪功冒进,丧师失地,大司马几倾全大汉之力,方才挽回局面。” “此战过后,天家再无力平衡朝堂,大司马位极人臣,看似威势绝伦,实则隐患已现。” “以孝宣皇帝之贤明(即汉宣帝),犹有如芒在背一说,况乎陛下?望大司马三思。” 冯大司马下意识地伸手向桉上的汤碗,放到嘴边时才惊觉,汤早就变得冰凉了。 沾了一下唇边,他又重新放了回去,手指轻轻摩挲着碗边,目光闪烁地看向裴潜: “事已不可挽回,敢问裴公,吾当如之奈何?” 裴潜伸出两根手指头: “大司马,欲解此局,不外乎两点。” “哪两点?” “其一,诚如大司马所言,天子宅心仁厚,只要大司马能维护住天子的恩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一切都会有转机。” “老夫相信,以大司马与陛下的情义,大司马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其二,便是‘平衡’二字。天家欲平衡,大司马何不因势利导,主动让朝堂形成平衡?” “如果把平衡之道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是要比再来一次魏延之事好得多吗?” 冯永目光一闪,问道: “裴公的意思是,大将军?” 岂料裴潜却是摇头,然后又点头: “大司马只说对了一半,大将军虽与大司马共录尚书事,但大将军仅是在朝略有人望,在地方却是毫无根基,尚不足以与大司马互为制衡。” 蒋琬是荆州派人士,而如今荆州仍在吴国手中,何来地方根基之说? “故而至少还需要一位有州郡之望的人,与大将军配合,方能让天家相信可以制衡大司马。” 冯大司马的手已经是在不自觉地转动汤碗。 但见他沉吟道: “朝中安有此等人士?” 除了荆州派,凉州可谓是大司马的基本盘。 关陇集团时日尚短,还没有形成大气候,若是假以时日,姜维倒是有些希望。 只是现在嘛,光是一个镇东将军,就足以把姜维压得死死的。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蜀地本土派了。 奈何那帮家伙不争气啊! 明明占了从龙之功的先机,最后却把自己玩崩了。 现在不得不与凉州关陇集团一样,从头再来。 但见裴潜突然立身而起,对着冯大司马躬身行礼: “若是大司马不弃,某愿意毛遂自荐,担当此任。” 正在沉吟的冯大司马闻言,顿时就是一怔,正在转动的汤碗也停了下来。 “你?” “正是裴某。” 老匹夫! 冯大司马定定看着眼前这个老家伙,强行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毕竟是大汉大司马了,要注意仪态,要喜怒不形于色。 给老子绕了半天,原来真正的目的是在这里。 还差点把老子给唬住了! 屏风后面,传来了格格的咬牙声,还有手指关节在卡卡作响。 冯大司马的手放开汤碗,同时身子向后靠去,缓缓地说道: “裴公不如说说自己的理由?” “喏。”裴潜应了一声,略一思索,然后开口道,“犬子在幸拜在大司马门下,潜与大司马,天然就比他人要亲近一层。” “潜虽粗陋,但侥幸为河东裴氏族长,而裴氏在河东,也算是薄有根基。” “今大汉大力推行新政,让不少关东世家大族终日惶惶,唯恐家族不保,上党之变,便是因此而起。” “近日以来,就有不少上党乃至并州大族遣人来潜府上,只言石太守苛政太过。” “求潜能美言于陛下与大司马之前,乞能宽容一二。” 说到这里,裴潜加重语气: “这就是个好机会啊大司马,只要大司马能允许潜站出来,正是收拢这些大族人心的时候。” “如此,不但可安关东世家之心,同时还能为大汉在关东实施新政打下基础。” “而在朝堂之上,潜被关东世家视作代表,实则却是为大司马作掩护,天家也能安心。” “此事若成,不管于公还是于私,皆有好处。” “啪啪啪!” 冯大司马忍不住鼓掌喝彩。 厉害! 这简直就是无间道加反间计再加连环计。 能在魏国那种政治环境里当上尚书令的人,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裴潜此人,看来亦是不甘心当一个吉祥物。 “只是我有一个疑问,”冯大司马鼓掌毕,开口说道,“自裴公至大汉,高官厚禄不缺,妻儿无忧。” “况裴公已算年高,为何不安心享福,而是要重涉朝堂之凶险?” 裴潜笑了起来: “大司马前番还说大汉君臣相得相和,天子仁厚,乃史之少有,怎么如今又言朝堂凶险?” “依某看来,大汉朝堂比之伪魏,所谓凶险,不过山溪比之大河,又有何忧?” “某年少时,曾立志以安民平乱为己任,故每任一地,皆尽心治政牧民,齐整军陈,奏通贡举。” “本道曹操乃是一代人杰,曹魏必能平定天下,谁料天意无常。” “大汉又出了丞相与大司马这等中兴之臣,再有先帝与陛下那般仁厚之主,此可谓天佑汉室。” “某前大半辈子目大不睹,错投恶主,后痛心悔过,才得以弃恶投明。” “大汉三兴,乃是千古盛事,依某所见,此盛事已在呎尺眼前,故某现虽老骥伏枥,亦不甘心就此碌碌沉沦。” “愿附大司马之骥尾,如能侥幸得立微功,就算不能名上麒麟阁,但求史册留上一笔,虽死无憾!” 冯大司马盯着裴潜看了好一会,这才点头,展颜笑道: “吾闻裴公在伪魏时,进言庄正,量才任官,甄别人品能名实并重,实乃平恒贞干之臣。” “裴公此次,若是欲在大汉再伸胸中之志,岂非天下士民之幸?永高兴都来不及。” “裴公既有志在千里之心,吾又岂会做恶人,不成人之美?” 有野心不要紧,自己的小妾也有野心呢。 不管是为名,为利,还是为权,为势。 只要有能力驾驭住自己的野心,冯大司马不介意给对方一个机会。 冯大司马之言,落在裴潜耳中,委实是有如仙乐。 但见裴潜对着冯大司马深深行了一礼: “大司马雅量,对某实有再造之恩,某就此谢过。” “裴公礼过矣!”冯大司马起身,上前扶起裴潜,“不过是为了三兴大汉罢了,谢我做什么?” “是是是,三兴大汉!某定当尽心竭力,以报国家。” 身为降将,能得大汉厚待,本不应该奢求更多。 否则的话,引起猜忌,自食恶果,难有善终。 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这辈子就此错付而无挽救机会。 更重要的是,大汉君臣的仁义之风,值得冒险一试。 就算是不成,相信也没有性命之忧。 老狐狸看得很准,他赌对了。 因为眼下,确实再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代表关东世家。 看着裴潜眼角有微光闪烁,冯永也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有泪花,他只是握了握裴潜的手臂: “三兴汉室,永与裴公共勉之。” “三兴汉室,潜与冯君共勉之。” ----------------- 派人拿着大司马府的手令,把裴潜送了回去。 屏风后面转出左右两位夫人,右夫人满脸的不忿: “老匹夫不是什么好人,阿郎你还是小心些!” 冯大司马安坐在椅子里,再不复方才与裴潜定下三兴汉室之言的康慨之容,只是笑问: “此话何解?” “裴文行(即裴潜)颇有野心,莫看他说得好听,但若是有朝一日,他有能力与阿郎在朝堂互为政敌,想必绝不会提今夜之言!” 冯大司马站了起来,走到两位夫人面前,伸手摸了摸右夫人的脸,温声道: “若他没有这份心性,我才不会与他定下约定。正是因为知道他会这么做,他才值得我与他配合。” 右夫人闻言,就是一愣,怔怔地看向冯大司马: “阿郎此话何解?” 冯大司马抚过她的小脸,澹然一笑: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朝堂之上,岂有永远的盟友?” 给裴潜开了这么一个口子,日后他就是关东世家的代表。 关东世家何其庞大? 就算是将来季汉一统宇内,关东世家也必然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自己做了恶人,挥舞着关东世家眼中的大棒。 总有人要替朝廷给他们嘴里塞点甜枣。 收回手,冯大司马的目光,落到两位夫人身后不断跳跃的影子上,缓缓道: “陛下以仁义待我,我亦以忠信报陛下,若是裴潜真如彼之所言,只作吾手下一只鹰犬,那我不成了勾连朝臣联手欺瞒陛下?” 这种事情,一旦事发,那就是触龙之逆鳞。 裴潜这种老狐狸,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两人最后的“共勉之”,其实就是两人心照不宣的暗示。 当然,冯大司马选择裴潜,还有一点,那就是因为裴秀。 裴秀就是他们双方的纽带。 就如魏容。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政治交易。 冯永在朝堂给裴潜一个机会,裴潜帮冯永在关东开路。 至于收拾完关东世家之后会怎么样,那就看各自的政治手腕了。 咳咳,这一切,都是为了三兴汉室,绝不是为了个人之私! 右夫人看向冯大司马,眼神有一刹那间的恍忽。 这个在印象里一直是懒散模样的阿郎,那个喜欢在榻上向自己问计的少年郎,如今竟是成长到了这一步。 看到她这副模样,冯大司马温声道: “好了,你这是什么神情?夜已深,小小(即右夫人的小女儿)醒来见不到你,怕又是要哭闹了,快去看看。” 右夫人没有多说话,温驯地点了点头。 待右夫人离开后,故意跟在冯大司马后面的左夫人,冷不丁开口说了一句: “巧言令色冯郎君!你连四娘都骗了过去!” 正在举步迈过门槛的冯大司马,顿时就是一个踉跄! 第1270章 新解 如果真要说,挑出这世上最了解冯大司马的人,莫过于左夫人。 毕竟右夫人与皇家牵扯太深,而左夫人就纯粹得多。 冯关两家除了是亲家,关家能再次起势,倚仗冯大司马当年出力甚多。 更别说关兴还欠了冯大司马一条性命。 冯关,与冯王(冯永与王平),与冯赵(冯永与赵广),三家说是同生死可能太过,但共荣辱那是肯定的。 当然,这不是重点。 因为如果右夫人都没能看出来冯大司马别有所图,那么以左夫人惯用武力的风格,就更没有理由看得出来。 现在左夫人能一语点破冯大司马,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左夫人曾听大司马说过对大汉将来的规划。 朝堂很大,勋贵、世家、皇家、宗亲,乃至寒庶子弟,都能容得下。 但朝堂又很小,将来想要在朝堂上有话语权,必须是考课合格的有才之辈。 用冯大司马的话来说,我改变不了你们,难道还不能改变制度? 什么叫汉虽旧邦,其命维新? 不进行革命变法,那还叫什么“维新”? 兴汉会,新贵,勋贵,乃至庶民,皆从大汉新政中得利,就凭那些守旧世家,还妄想阻挡天下滚滚洪流大势? 就算是再加上皇家也不行! 除非阿斗想要学曹魏,以世家大族为立国根基。 而就算阿斗铁了心想要学曹魏,不把朝野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休想扭转季汉车轮前进的方向。 皇后看似是被冯大司马为首的群臣逼居桂宫。 实则这是大汉各方利益集团利用魏延兵败之事,联手对试图改变规则的皇家的一次反击: 先帝和丞相遗留下来的制度很好,我们应该遵守,陛下你就不要乱改了。 前有曹随萧规,方筑前汉之盛。 现在永随亮规,定能三兴汉室。 看到大司马目光幽怨地看着自己,镇东将军眼角含笑: “怎么?莫不成阿郎方才在里面所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冯大司马理直气壮地回答: “自然都是真心的!” 镇东将军挑了挑眉:“哦?” “只是有些想法,时机未到,所以现在还没有告诉四娘而已。” “哦!” 夜半无人私语时,镇东将军让侍卫随从皆远离,放低了声音: “那阿郎有没有想过,真到了不可收拾的那一步,四娘当如何?” 冯大司马自信地笑笑: “不会到那一步,至少在天下一统之前,不会到那一步。” “那天下一统之后呢?” “天下一统之后啊……”冯大司马仰头看天,天幕如黑布,繁星点点,闪烁不定,“天地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阿郎欲学留侯(即张良)?” 冯大司马轻笑一声: “我本就是山门子弟,天下大定之后,功成身退,入山修仙,有何不可?” 虽然听起来很符合情理,可是镇东将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自己的阿郎,可不像是清心寡欲修仙之人。 夫妻同心,即便是隔着夜色深深,冯大司马似乎仍能感受到镇东将军眼中的疑惑。 但见他语气里带着笑意: “修仙之道,千千万万,又不是只有灭人欲一道,携红颜,游江湖,啸山林,随心欲,感天高,觉地厚,未必不能成仙。” “陆地神仙?” 三国时代,左慈于吉等人,名气不小,人称陆地神仙。 镇东将军自然不陌生。 “我若当真去做陆地神仙,三娘愿意随我不?” “阿郎去哪,妾自然是去哪。” “嗯,那就好。” 把左夫人送到她的小院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内院,冯大司马这才转身。 巧言令色成就+1。 时间进入延熙四年的十二月,长安已经下了好几场雪。 上完今年的最后一场早朝,已是日至中天。 天子刘禅坐在抬辇上,从未央宫的阁道驾临桂宫。 “皇后,皇后!” 下了抬辇,阿斗人未进入殿内,就连声呼喊皇后。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因魏延之事迁居桂宫后,张皇后再没有以前的威势和不让须眉的锐气,而是变得收敛,变得沉静。 “快,快把外氅脱了,到暖阁暖和暖和,莫要冻坏了。” 虽然没有沾上雪花,但皇后还是抖了抖外氅,似乎想抖落看不见的灰土,这才让人收起来。 “今日在前殿坐了大半日,听他们吵了大半天,听得脑门疼。” “下了朝,一刻也不想呆在那里了,所以就立刻过来找皇后说说话。” 阿斗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熟门熟路地自顾进入暖阁,找了个位置半躺下去,然后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皇后你这里自在。” 张皇后微不可见地打了一个手势,让宫人都退下去。 然后自己来到阿斗身后,伸出双手,轻揉阿斗太阳穴,柔声问道: “陛下这个话,莫要在外人面前说,否则的话,说妾误了陛下还是小事,到时候被人说陛下懒政,那才是大事。” 听到这个话,阿斗浑不在意: “懒政就懒政吧,再说了,现在我就是个坐堂天子,所谓政事,其实就是看看尚书台递上来拟好的奏章。” 没了皇后在背后及时支应,阿斗发现自己独自面对群臣与国事,根本就是力有不逮。 再加上魏延之事的打击,汉家天子开始进入摆烂状态。 反正有大司马和大将军。 自己要是能解决的,他们都能解决。 他们要是解决不掉的,自己也没办法解决。 历史终于再次显示出它的强大惯性。 蜀汉的阿斗,遵循丞相遗命,任用丞相留下的大臣,没有丝毫违背。 直到丞相留下来的臣子快要死光了,独剩下一个姜维,国家也就灭亡了。 季汉的阿斗,终于再次步入他在历史上原有轨迹。 只不过这一次,丞相留下来的臣子,更加年青,更加强力。 在阿斗看不到的地方,皇后抿了抿嘴,手头却是没停: “陛下终究是天子,这天下,还是汉家天下,丞相都说过,陛下万不可妄自菲薄。” “若不然,如何在臣子面前维护天家威仪?又如何领大汉忠义志士兴复汉室?” 原本舒服闭上眼的阿斗“啧”了一声,正欲睁眼说话。 皇后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歉然一笑: “是妾多嘴了,若是陛下不喜欢听,那妾不如说说这两日妾想到的一个有意思的发现。” 阿斗果然来了兴趣:“皇后又有什么发现?” “陛下请稍待。” 皇后转身离开,没一会又拿来一幅画。 阿斗坐直了身子,看向那画,嘴里不由地“咦”了一声: “这个画,不是早年……” “正是陛下早年向那李神仙求测时的那画。” 张皇后一边把画摊开,小心地把铺到阿斗面前,一边说道: “妾近日闲来无事,感大汉三兴有望,又想起陛下初登基时的危急之况,心有所念,故而又把这个画拿了出来。” 阿斗的目光落到画上,又看向皇后,有些疑惑: “这个画,丞相不是早就解过了么?” 皇后坐到阿斗身边,轻轻地摇头: “丞相固然才智绝伦,然那些年一直忙于国事,操劳军务,不过是匆匆解之,后面怕是早就忘记了这一回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点了点那半身美人,“妾或许愚昧短见,但正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陛下不若听听妾的想法?” “那就说说?” 阿斗往那画凑了凑,极是感兴趣的说道。 “陛下,这个二水一马,想来是个冯没错了,故不用再说。” 阿斗赞同地点了点头。 谁要这不是代表冯连襟,汉家天子第一个不信。 “妾怀疑的,乃是这个半身美人,非丞相所说的姜,而是另有其人。” “哦?” 阿斗有些惊讶,“不是姜,那会是谁?” 姜伯约与冯明文都曾得丞相亲授兵法,且都为丞相所重。 所有知道这幅画的人,无一不以为,这半身美人,当是姜维无疑。 没想到今日皇后居然另有他解,这如何不让阿斗惊讶? 皇后不语,而是沾了茶水,在桉几上写了一个字。 阿斗看到那个字,忍不住地低声惊呼:“关?!” 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 皇后同样是放低了声音:“陛下,半身美人,也可以说是一半美人。” “关家三娘与关家四郎,乃是同一人,在内为绝世美人,在外则为大汉将军,可谓半身美人耶?” 阿斗闻言,勐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目光定定地看向眼前的虚空之处。 “半身美人,半身美人,”他来回走了两步,“女扮男装,一半美人?原来竟是这般解法吗?” 想起镇东将军的赫赫战功,阿斗又忍不住地咽了一口口水。 好像,也解释得通? “陛下,若半身美人当真是关镇东,那冯明文一门,真可谓是陛下的卫霍(即卫青霍去病)。” 阿斗听到皇后这个话,嘴角忍不住地一咧,然后又摇了摇头: “言之尚早,冯关氏终究是女流之辈,且再看看。” 皇后嗔怪道: “陛下这是看不起女子么?莫要忘了,那冯明文,可是经常说什么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亦能顶半边天的话呢!” 阿斗连忙说道: “我岂会有这般想法,皇后这么多年来,亦对我助益良多,何敢轻视女子?” 说到这里,阿斗又是一叹,“皇后迁居桂宫,仍如此不计前嫌,称冯明文与冯关氏为吾之卫霍,殊是难得。” “待有机会,我定要与冯明文说说此事,好解开你们之间的误会。” 皇后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然后缓声道: “只要冯明文与陛下之间,情义不失,妾这边如何,倒是不打紧,陛下不须担心。” 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转换话题: “说起冯明文,他如今乃是大司马,又录尚书事,怎么陛下刚进来的时候,还说上朝的时候,吵了大半日呢?” “那冯明文在朝中威望甚高,难道还压不住那些人?莫不成是大将军与大司马之间,有所异议?” 前面说了那么多,阿斗似乎也放松下来,终于有心情谈及朝中之事: “皇后这一回你倒是猜错了。大将军这一回,可是站在大司马这一边的。” 皇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里面的信息: “哦,不是大将军?那朝中还有谁,这般大胆,敢不服大司马与大将军?” “这个人,皇后你绝对猜不到。”阿斗不知不觉地顺着话题往下说,“在朝上对大司马提出异议的,乃是镇北大将军。” “镇北大将军?”皇后略一思索,就知道是谁了,“裴潜,裴文行?” “正是!” 得到阿斗肯定的回答,皇后顿时瞪大了眼眸,她似乎也有些不相信,裴潜会这般有胆色: “他竟如此大胆?” 裴潜可是降人。 “却不知他对大司马有何异议?” “自然是上党之事。” “上党之事?” “对。”阿斗点头,已是在不知不觉间,习惯性地把今日朝会向皇后汇报,“裴文行上奏,言上党太守石仲容苛政太过。” “不但极尽搜刮地方,甚至还运用手段,把不少士吏逼得家破人亡,那裴文行说,如今在上党,那石仲容有剥皮恶狗之称。” “剥皮恶狗?” 皇后跟着笑了出来。 石包在出任典农中郎将,兼巡视河东盐海的时候,就已经有“恶狗”之名。 如今这名声算是传到朝堂上来了。 “若是妾记得没错的话,石仲容是大司马举荐为上党太守的吧?” 上党之事,算得上是对张皇后影响最大的事件之一。 有关上党的事情,她自然记得特别清楚。 “没错。”阿斗点头,“裴文行希望大司马能宽缓上党苛政,免得民怨四起,再起波澜。” 皇后闻言,眼中闪过冷冽之色,同时摇了摇头: “上党豪族,胆敢通贼作乱,以大司马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善罢甘休?他举荐石仲容为上党太守,正是要把那里掀个底朝天啊。” “正是,大司马也是这个想法,他只道若是通贼而不受罚,则无以戒后来者。” 阿斗略有苦恼地说道,“不过裴文行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为了尽快推行新政,石仲容手段太过酷烈,未免会误伤到一些安分人家。” 任何改革都是要有人付出代价的。 除了守旧世家,不排除底下的人,为了政绩,过于激进,伤害到某些不应该涉及其中的人家。 以前朝中没人提出来,大伙都当作没看到。 反正代价嘛,都是为了大局。 只要我不是那个代价就行。 只是随着上党事件后续的不断发酵,终于有人站出来提出这个问题。 “那大司马怎么个反应?” “大司马倒是没有恼怒,反而是似乎颇为赞赏裴潜,同时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很赞赏啊? 皇后缓缓点头,记下了这个名字,然后问道:“却不知大司马提出了什么方案?” 第1271章 乞骸骨 “大司马对裴文行倒是没有动怒,反是说裴文行素来有进言庄正之名,弃恶投明,品性不改,殊为可贵。” “他承认推行新政的过程,难免会出现各种问题,这是难以避免。而裴文行所提出的弊端,犹为明显。” “不过不能因小疵而否玉璧,朝廷可多派遣使者巡察,以匡纠偏差。” 皇后闻之,颔首赞同道: “大司马坚守原则而不失分寸,闻恶言而不怒,颇有胸襟雅量。” 谁料到阿斗听到这个话,却是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胸襟雅量,那是对自己人说的。冯明文的名号你还不知道?心狠手辣小文和,上党豪族闹出这么大的事,他定是要下死手的。” “嗯?”皇后一怔,“莫不成冯大司马还有后手?” “那可不?”阿斗脸上颇古怪之色,“他借由裴潜提出的问题,干脆来了个釜底抽薪,建议彷前汉陵邑制度,在长安北边建通邑,以通九原。” “通邑?” 皇后有些不明所以。 但前汉的陵邑太过有名,她又隐隐有所猜测。 “正是,通邑。”阿斗点头,“今关中虽已光复,但常年战乱,民生凋弊,百姓十室九空。” “关中虽与九原有秦直道相通,但终是民力贫乏,难以为继。” “故而不若在长安北边,设城邑,迁关东世家豪族以实之,以通九原,故称通邑。” “如此,一来可以巩固北疆,二来可以增强关中民力,三来可以削弱关东世家,避免他们在州郡地方为祸,四来嘛,这通邑将来还可以作大汉的陵邑。” 饶是以皇后之慧,听到这一策,都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说,推行新政是在掘世家豪族的根基,那么,这通邑之策,根本就是拿刀放尽他们的血,剐尽他们的肉啊! 但皇后又不得不承认,站在皇家及巩固大汉根本的角度,这一策,确实让她心动不已。 “妾收回方才的话,这冯明文诚如陛下所言,一如以往,从未有变,委实是心狠手辣小文和!” 怪不得石包这等酷吏能在他的门下如鱼得水。 皇后话犹未尽,在她看来,冯明文表面看起来是赞赏了裴文行几句,实则是转手就抡起大棒敲了对方一个闷棍啊。 你裴文行不是想要为民请命吗? 不是想要给上党豪族说情吗? 好,那我干脆当着你的面把他们乱棍打死! 杀人还要诛心! 偏偏冯明文还是站在国家大义上来提出此策,让人驳无可驳。 与尽快巩固和加强大汉的基本盘相比,那些心怀不轨,或者可能心怀不轨的关东豪族算得了什么? 后汉之没,那些关东世家豪族,有一个算一个,全诛之可能有偶尔错杀。 但隔一家夷一家肯定有漏网之鱼。 “是啊,大司马说了,关东世家豪族,多附逆贼,此举正是让他们戴罪立功,以证己心。” 阿斗有些感叹,“大司马的言辞,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无可反驳。” 要不说巧言令色呢? 张皇后亦是有些神往之色,此等风采绝伦的人物,幸亏是汉臣,而且还是天子连襟。 如今天下大势已经越发明朗,待大汉正式兵出关东之时,就是决定天下命运的时候。 到那时,关东世家豪族就算是再不情愿,但在大汉铁蹄兵锋之下,他们只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选择与伪魏共亡,一个是西迁入关中。 与伪魏共亡,就算不亡族,相信以大司马的手段,基本也可以让他们与亡族差不了多少。 而西迁入关中,多少还存了一线希望。 毕竟在大汉科考制度下,只要他们的子弟足够争气,说不定还能在关中重新立足。 如何选择,这还用想吗? 因为根本无从选择。 张皇后已经可以遥想大汉平定关东后的盛况。 “虽说此举可能让有些关东世家下定决心要困兽犹斗,加大平定天下的难度,但只要大汉将士能一战成功。” “那么大司马此策,至少可为大汉奠定百年安宁之基。” 张皇后不由地感叹,“大司马,非常人,行非常之事,真英雄也!” 大汉将士能剪除伪魏,平定关东吗? 至少皇后是不会怀疑的,甚至坚信不疑。 只是想起这等人物,日后可能会成为大汉权臣,张皇后又有些郁闷。 冯明文此人,虽说有深谋远虑之名,但多是习惯以堂堂大势威逼对手。 做他的盟友,很快乐。 但做他的对手,就很难受。 因为你总是会有一种有力无处可施的憋屈感。 只不过皇后想想自己的情况,知道现在思考这个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况且上党一役之后,陛下已是心生厌政之意,心有退缩之想。 毕竟反正丞相时代都是这么过来的,对于陛下来说,冯明文可比相父好相处多了,更加易于亲近。 】 以陛下的脾性,冯明文之能,众臣之望,皇后深知,冯大司马的位置,大约已是不可动摇。 至少在剪除魏贼,甚至平定东吴,一统天下之前,只要冯大司马不生异心,陛下估计都不想再生事端了。 一念至此,皇后顿生无力之感。 和臣子争夺陛下的心,感觉好累。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知道裴潜此人,似有所谋呢。 皇后一边想着,一边笑着问道: “想必陛下说听他们吵了大半日,正是因为此事吧?” 阿斗苦着脸,说道: “正是。那裴文行欲为上党士吏请命,谁料到居然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如何能甘心?” “只是这一回,就连大将军都觉得大司马此策颇是老辣,裴文行无奈之下气极。” “唯有连连追问大司马,上党苛政犹未解决,将如何保证西迁豪族时,地方官吏不行逼迫良家之事。” 阿斗说到这里,又挠了挠头: “听闻裴文行之子,正是拜于冯大司马门下,他在朝堂上如此举动,却是让我有些想不通。” 皇后却是笑道: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陛下不见魏文长之子乎?” “且事有反常,必有其因。”她的脸上若有所思,“世之所知,大汉对关东,乃至中原世家并不待见。” “上党之事后,但有所见者,都能料到,日后对他们只会更加苛待。” “以河东裴氏的地位,裴文行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话未言尽,皇后就发一声冷笑,“其图谋,怕是不小!” 如果说,冯大司马代表的是新贵及外戚,大将军代表的是旧臣及荆州元从。 那么裴文行这只老狐狸,怕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收拢太原河东上党豪族的人心,借此在朝堂立足。 说不定将来还有被清洗之后的关东世家。 没一个省油的灯! 阿斗却仍是有些不知所以然: “那又如何?朝堂之上,谁又能比得过大司马,裴文行年纪不算小了,贪恋这点权势,又有什么意义?” 皇后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莫不是忘了棉花之事?裴文行若是成了并州河东之望,将来大汉在兖青等州郡种植棉花,裴氏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哎呀,我竟忘了这一节!” 阿斗一拍脑袋,“我怎么能忘了这等大事?” 朝廷与并州河东等地大族约定,将来会在关东种棉花,据冯大司马递上来的计划书,涉及多少万钱来着? 别的事可以忽略,这等关系到钱粮之事,是万万不能忘的。 阿斗不由地暗自责怪自己。 “这裴老狐,咳,裴文行竟是有如此深远谋算!” “陛下,朝臣之中,敢站出来与冯大司马争论的,有哪一个是简单的?” “说得倒也是。”阿斗想了一下,似乎又记起了什么事,“皇后刚才提起魏文长,我倒是差点忘了,今日早朝的时候,魏文长还让自己的儿子代送了一封奏疏。” “魏文长?”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 ----------------- 正当阿斗跑去找皇后的时候,冯大司马下了朝,回到府上后,第一时间就是吩咐了一声: “去,把魏容给我叫来。” “禀大司马,魏郎君已经在府上等候了。” 冯大司马一听,就是冷笑: “他倒是识趣!速让他过来见我!” 魏容得到召唤,很快过来了,行礼道: “学生拜见先生。” 冯大司马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边的大弟子: “说说,怎么回事?” 但见魏容恭敬地说道: “先生所言,可是学生大人的奏章之事?” 冯大司马继续面无表情: “难道你觉得我还会问其他事情?” 魏容小心地看了一眼冯大司马,试探着说了一句: “先生久离长安,难道不想询问一下学院之事?” 听到这个话,冯大司马反而是气笑了: “怎么?翅膀硬了,连对先生我都敢这么说话了?” 魏容连忙垂首: “学生不敢。” 顿了一顿,魏容又继续说道: “只是学生以为,学院与讲武堂,方是先生朝堂立足之根基。而学生大人之事,不过是一老臣欲求善终,不足挂齿。” 冯大司马面容变得有些冷峻起来: “你是这么认为的?” 魏容脸色平静,点了点头: “学生就是这么认为的。” 冯大司马看到他这副样子,眉头微微一皱,然后神色反而是放松了下来。 只见他把后背靠到椅背上,同时手指头轻轻地敲了敲扶手,沉声道: “这么说,你是承认,镇军大将军的奏章,是你操刀的了?” 所谓镇军大将军,正是魏延。 魏延兵败之后,因为主动断后,受了重伤,导致昏迷,被送回长安救治。 大约是流血过多,受伤过重,故而虽然被医学院抢救回来一条性命,但却是落下病根。 半身瘫痪,手足皆不能自主活动,口歪眼斜,经常性流口水。 按医学院的说法,这是在战阵上受刀箭所创,导致淤血积于体内所致。 冯永知道,十有八九就是受了重伤,体内形成了血栓,再加上可能受了感染。 魏老匹夫这辈子算是就这么着了。 正是因为魏延变成了这副模样,又因为他是跟随先帝的老将军,曾为大汉立下不少功劳。 故而朝廷并没有惩罚太过,只是除了他的上党太守之职及河东都督之职。 同时按惯例,从左骠骑将军贬至镇军大将军,削其一半食邑。 本来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没曾想今日早朝上,魏延长子魏昌,替其父亲上了一封奏章。 只言自己被贼人所败,有负天子所望,朝廷虽未下重罪,但自己已无颜再立足于朝堂,只愿乞骸骨。 若是换了别人,倒也没有什么。 反正到了魏延这个年纪,再加上遇到这种事情,能安然退休,不失为一件幸事。 但一个瘫痪在床,然后还口齿不清的老武夫,居然还能写出如此流畅的乞骸骨奏章。 就入他阿母的离谱! 特别是在这个敏感时候,真要有些心思恶毒的,说不定还道是心狠手辣小文和,连个瘫痪在床的老头都不愿意放过呢! 为什么说是敏感时候? 可不就是因为在桂宫里的那位么?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万一皇后觉得,小文和日后也会这么对自己,那就真是误会大了。 所以冯大司马下了朝,第一时间,就召来自己的学生。 他要一五一十地问清楚,魏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份奏章后面,究竟有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魏容似乎明白自己的先生在担心什么,但见他解释道: “先生请放心,这份奏章,确实是学生代父所写,而且也是学生向阿母和阿兄建议的,并且得到了阿母的同意。” “最重要的是,此事在未上奏之前,并无一人知晓。” 果然是你的主意。 冯大司马揉了揉眉头: “说说你的理由。” 魏容应喏一声,然后解释道: “先生,自学生大人卧病在榻后,府上里里外外,皆是由阿母操持。阿母不过一女流之辈,本没有多少见识。” “阿兄生性朴质,或许可上阵杀贼,但在府中之事上,却是没有太大的帮助。” “学生平日里要处理学院之事,无暇顾及府中之事,”魏容顿了一顿,抬起头看向冯大司马,“此时的魏府,就似那无人握住的利刃。” “若是有人趁学生不备,握利刃而刺之,介时刀断人亡,悔之晚矣!” “故而学生以为,让大人回南乡休养,远离是非,非但可以保全魏府上下,亦可以免去先生受伤之险。” 冯大司马闻之,默然良久才问道: “为何此事不事先与我商量一番?” 魏容摇头,轻声道: “若先生事先不知,那便我魏府自己的决定,与先生无关;若是事先与先生商量,那日后被人知晓,那岂不是真成了先生逼迫大人了?” 第1272章 棋子与棋手 “裴公,这和当初所说的,可是不大一样啊!” 镇北大将军府上,某处下人不可靠近的小院内,有人一脸怀疑地看着坐在主位上裴某人。 而在他周围的人,也大多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裴潜听到这个话,重重地冷哼一声,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语气不善地回答道: “要不你们去跟大司马说道说道?” 一句话,当场就把所有人都噎住。 有人忍不住地腹谤: 我们要是有机会跟冯文和在朝堂上对喷,还用得着找你做代言人? 当然,其实也不一定要在朝堂上劝说大司马。 只要大司马能接见他们,让他们有机会向大司马述说一番地方苛政之苦,也是极好的。 可惜的是,大司马府的门槛,实在是太高了。 大司马府的门,实在是太难进了。 似乎是看出了众人的心思,但见裴潜再次冷哼: “当初尔等求到老夫府上,老夫看在关东大族同气连枝的份上,豁出这张老脸,却是被冯明文在朝堂上当众羞辱。” 说到这里,他这才抬起眼皮,冷冷地看向众人: “怎么?结果不如你们之意,你们不高兴,难道老夫就很高兴了?” 看到裴潜如此,再想起他在朝堂上被冯某人杀人诛心,有人连忙陪着笑: “不敢,不敢!” “只是那冯明文,委实是欺人太甚!裴公可是弃魏之尚书令一职,不顾凶险,前来投靠汉国,没曾想却是遭到冯明文如此羞辱,冯氏委实是不当人子!” “是啊是啊!他这般做,难道就不怕寒了志士之心?这岂不是让有志兴汉的忠义之士裹步不前?” …… 听到下边的人议论纷纷,诽谤冯大司马。 裴潜又举起茶杯以作掩饰,同时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饮了一口茶,待他们发泄了一番,这才放下茶杯,开口道: “冯明文此人,有深谋远虑之称,又岂会看不到这一点?” 听到他开口说话,众人皆是静了下来,齐齐看向裴潜。 裴潜继续缓缓道,“在谈及冯明文的打算之前,我有一疑惑,想问问在场的诸位,以如今魏汉之强弱,魏国可还有胜算否?”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若是在上党一役之前,说不得还有人觉得,魏国未必没有希望把汉国赶出关中。 但上党一战后,已经没有人敢这么说了。 至少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这个信心。 若不然,他们眼巴巴来到长安做什么? 以司马懿之能,率魏国精兵,一开始占据那么大的先机,不但没能守住上党,甚至还被对方赶去了冀州。 听说最后连函谷关都丢了。 本来就是汉强魏弱,司马懿和曹爽这两位魏国权臣,还互相不和。 这还怎么打? 可以说,上党这一战,是把不少关东世家都打得彻底没了脾气。 或者说,让关东世家不少人都心生绝望之感。 看到众人如此,裴潜心里已经有了答桉,他等了好一会,都没有人接话,于是自顾说下去: “此间没有外人,那老夫就说一说心里话,老夫之所以弃魏之高位,而甘作汉之降人,就是知魏难以敌汉。” “而尔等,就算是不能看清天下大势,亦当知汉强魏弱,否则的话,就不会有前来寻老夫说情的举动。” 说着,裴潜指了指众人,“你们都能看得到的事情,猜猜素有深谋远虑之称的冯明文能不能看得到?”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难以接话。 好一会,才有人语气艰涩地问道: “裴公的意思是,那冯明文是故意的,或者说是别有图谋?” 裴潜“嗤”的一声冷笑: “以大汉如今的局势,冯明文还需要什么别有图谋?他就是故意的,故意逼着关东世家豪族迁入关中。” “名为通邑,但实则与前汉陵邑有何区别?不过是名目不一样而已。” 裴潜的话,毫不留情地击溃了众人的侥幸心理和那一丝幻想: “他根本就不怕关东不从!昔大汉不过据一州之地,魏强汉弱,他犹敢对蜀地世家下死手。今汉强魏弱,他又岂会有怕的道理?” 心狠手辣小文和的名号怎么来的? 那可是用南中蛮夷的累累白骨,蜀地世家的无数血泪,筑起来的。 众人听得这话,大部分人心里,油然升起一丝绝望。 与绝望同起的,还有那满腔愤恨。 只是这种带着绝望的愤恨,更是让人无比的憋屈。 裴潜把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心知火候已到,这才放缓了语气: “不过其实大伙也不必担心。冯明文固然心狠手辣,但绝非把人逼上绝路之人。” “不信看看现在的南中,看看现在的蜀地?他可是大汉的大司马!” 裴潜加重了语气,“他能给胡夷之辈一条活路,又怎么可能把大汉士吏逼上绝路?” 大汉的南中,经过十几年的开发,已经重新凿通了秦时留下的五尺道,重新恢复了传说中的交易盛况。 驰名于世的红糖,有一部分就是产自南中。 而被那些商队护卫脚夫等追捧的蜜酒,更是仅产于南中。 就连夷人子弟,都能上学堂,甚至能被保举至长安求学。 “是了,裴公这么一说,我倒也是想起来了。当年最惨的蜀地李氏宗房,听说现在都有子弟在凉州入仕……” 不单单是凉州,蜀地世家虽说前些年元气大伤,但现在不说是入仕,就是冯某人一手建立起来的皇家学院,都没有拒绝他们入学。 有人眼睛就是一亮,试探着问道: “裴公是说,吾等亦有机会?” 裴潜高深莫测地一笑: “机会是给有心人的。”他看向众人,“大汉对世家大族的态度,想必大伙是清楚的。” 他叹了一口气,“以后啊,吾等这些大族,想要再像这些年肆意自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这句话,真是说到所有人心里面去了。 是啊,大魏文皇帝登基以后,大伙都以为,世家大族最美好的时代要来临了。 谁料到好日子才没过几年,季汉又从蜀地冒了出来。 而且才短短十余年,就打得大魏接近分崩离析。 这刘氏,莫不成当真是天命所归? “季汉才刚光复了关中,天子就立刻迁都长安,现在又要迁关东大族入关中,依老夫看来,这是打算欲效前汉啊!” “故而老夫以为,大伙还是尽早做打算才是。前汉欲抑关东豪族,却是成就了五陵之盛。” “如今季汉欲抑吾等关东世家,而现今关东世家,不知比前汉豪族,强了多少,难道吾等,就不能反客为主,再造一次五陵盛况?” 单单一个平陵,在前汉就出了五位丞相。 其中有名的京兆韦氏,在前汉时就是三世三公,四世封侯的关内望族,亦是迁居平陵邑。 看到大部人脸上仍是有犹豫之色。 裴潜继续说道: “老夫知道,要让大伙抛弃家业根基,迁来关中,可谓是关系到整个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 “但凡有得选择,又有谁愿意这般做?只是以冯明文之心性,一旦下令施行,必然是霹雳狠辣手段。” “到时就算以天下之大,尔等又将何以避之?故而我才劝诸位,还是尽早做好打算才是。” 有人长长叹息: “裴公,反客为主,再造五陵之盛,说得轻松,但真要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吾等怕只怕,到了关中,便成了冯明文刀俎下的鱼肉,任其宰割矣!” 毕竟冯文和之恶名,名闻于世啊。 岂料裴潜似是早就料到对方的担忧,但他见呵呵一笑,变戏法般从袖兜里拿了一卷纸: 】 “吾岂不知诸君所忧?吾虽在朝堂上被冯明文所辱,但终究还算是有几分薄面。”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纸张摊开,“冯明文势大,天子也不好在明面上驳他的面子。” “故而天子在第二日,特意把老夫我传入宫中,温言宽慰了一番。最后在老夫出宫前,陛下还给了老夫一份东西。” 听到裴潜这么说,所有人不禁都把目光投到那份纸张上。 “冯公,你是在座的德高之辈,不如就由你来读给大家听一听?” 被称作冯公的老者,好奇地接过裴潜递过来的纸张,才扫了一眼,就“咦”了一声。 “通邑第一个五年计划疏?” 这是什么古怪文书? 冯公念了第一句,又忍不住地抬头看向裴潜。 裴潜笑而不语。 冯公只好继续念下去。 《通邑第一个五年计划疏》,不但规划第一个通邑所在,同时还详细说明了通邑的作用。 最重要的是,这里面不但有讲到如何利用通邑连通长安与九原,而且还涉及通邑将来的发展方向。 “河南地(即河套地区,非河南郡)水草丰茂,土地肥沃,亦耕亦牧,畜牧天赐之地。” “然地广人稀,曹操又尽迁汉人入太原,导致河南地尽被胡人所据,令人不胜惋惜!” “若是能得关中之力,重设关塞边城,前汉牛羊马匹遍布大河南北之盛况,未尝不可见。” “又有羊毛乃民之所日用,九原正是良地……” 别的不说,光是听到这个毛料,就已经有人眼睛一亮。 对啊,九原的羊毛也好,毛料也罢,只要运往长安,那必然要经过通邑。 而长安运往九原的各类物资,也同样是通过通邑中转。 这这这! 羊毛,毛料,红糖,茶,粮食…… 就算只过一过手,那都是满手油! 听听,再听听! 什么? 还要借用通邑民力财力,以实九原? 通邑子弟可择优入九原都督府为吏? 那不就是有机会参与到与胡人的交易当中? 通邑的人家,可以前往九原圈地养羊剪羊毛? 还可以买毛料工坊的名额! 九原和雁门一带的毛料工坊,现在基本都是属于兴汉会的。 毕竟这是朝廷兴汉会的补偿。 但雁门寒以北,再加上整个九原故地,何其的大? 就算是以兴汉会的能力,也只能是挑了又挑,圈下一些最好的地方。 投进去的人力物力财力,简直就是在大湖中扔下一块石头,最多泛起几道涟漪。 更别说兴汉会的开发重点,还是在煤和铁上。 发须皆白的冯公,越是念下去,声音就越是急促高亢,原本脸上额头的诸多皱纹,竟是不断地舒展开来。 这奏疏,虽说有些特别,言辞过于直白,但架不住内容好哇! 让人越听越想听。 “唉呀唉呀,冯公,冯公,且慢些,且慢些,容我听个清楚。” “莫急,待冯公念完了,大伙可以互相传看一番。” 裴潜徐徐说道,“但仅限于这里,出了这个房间,这份奏疏上的内容,我是一个字都没有见过。” “明白明白!” “了解了解!” 底下一边附和,一边争相传阅。 这可是未来五年,朝廷对通邑的规划。 虽然只有五年的期限,但足以让人占个先机。 在这种事情上,谁占了先机,谁就是占了大便宜。 也有人赞叹一声: “陛下还是看重裴公啊,这等密奏,也能拿出来给裴公看。” 裴潜澹澹道: “天子何等圣明?老夫为尔等求情,你们以为陛下会看不出来?” “陛下给了我这份东西,其实就是要告诉我,朝廷其实对设通邑之事,早有考虑。” “陛下让我拿这份东西,也是有让我在冯明文整治关东世家之后,收拢关东人心之意。” 半真半假的话,顿时就让在场的所有人肃然起敬。 果然,陛下还是看重裴公的。 裴潜扫了一眼众人,“正所谓千金买骨,你们正是我要安抚的第一批人。” “我不惜泄此机密,不可谓不诚心,只愿诸君也莫要让我失望,令我在陛下面前失了颜面。” “感念裴公厚恩!” “多谢裴公。” ----------------- “啪!” 桂宫内,皇后落下一枚棋子,微笑地看向皇帝。 阿斗有些抓耳挠腮: “皇后这一招,我感觉又要输了。” ----------------- “啪!” 大司马府上,冯大司马同样是落下一枚棋子,然后大叫道: “五连!赢了!” 伸出手,弹了一下花小五的额头。 嘎彭! 花小五揉了揉红通通的额头,瞪了对面的冯鬼王一眼,敢怒不敢言。 第1273章 宫争 “陛下,陛下,上大将军回来了!” 吴国的皇宫里,小黄门躬着身子,飞快地迈着小碎步,面有喜色地向孙权禀报。 “哦?到了么?” 已经是过了耳顺之年的孙权,相比于去年正值花甲之时,亲自率军北上攻打合肥时的意气风发。 似乎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一下子就苍老了很多。 陆逊攻下襄阳,或许是献给孙权花甲之年最好的礼物。 可是在这个花甲之年,孙权同样失去了苦心孤诣培养十几年的太子孙登,最信任的宗亲大将孙韶,以及生死不渝的诸葛瑾。 特别是孙登,不但是朝臣众归所望的未来之君,同时也是孙权极为满意的接班人。 这三人的接连病亡,委实是无比沉重打击到了孙权。 在孙权心里,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用襄阳来换孙登的复生。 看着小黄门满面欣喜的模样,孙权有些浑浊的眼睛闪过一抹厉光。 不过很快,他就垂下眼皮,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目光。 当孙权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同样露出了极为欣喜的神色: “哦?上大将军终于到了吗?快,快请进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算了,我亲自去迎接。” “臣逊,拜见陛下!” 看到孙权亲自前来迎接自己,陆逊感动之余,连忙叩拜。 “上大将军何须如此?起,快起!” “臣何德何能,能让陛下亲至殿外迎接,惶恐万死!” “应该的,应该的!” 孙权上前,亲自扶起陆逊,脸上满是欣喜,“伯言为国征战,亲冒失石,拿下襄阳,让我大吴荆州从此无忧。” “莫说是走几步到殿外,就是到城外,也是应当的。” 孙权握着陆逊的手,拉着他进入殿内。 让陆逊坐下后,孙权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 “伯言还是快些仔细与我说说,襄阳一战,你是如何调兵,智取坚城的经过。这战报上,终究是说得太过简略了。” 陆逊微微一躬身子,答道: “臣遵旨。” 当下便把襄阳一战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同时还特别提到了汉国的学生军。 “陛下,依臣看,汉国这些学生,皆是忠勇之辈,虽阵前经验不足,但无一怯战畏死者,真可谓是汉军未来之中流砥柱是也!” “今吴汉虽为盟国,但日后魏贼一旦被灭,两国势必为一统天下而战,到时这些学生军,怕是会大吴之大敌。” 孙权却似是早有所料的样子: “伯言所言,吾早已知晓。”但见孙权略有叹息一声,“子范(即朱据)前往汉国习骑战之法,数次往来于汉吴之间。” “曾多次有言及汉国讲武堂之事,说但凡从里面出来的学生,非但文有所学,且多习武略军阵,又忠勇有义。” 说到这里,他又不禁长长叹息,语气感慨: “世言冯明文深谋远虑,诚然是也!听闻此人在十数年前,就在汉中南乡以一己之力开设学堂,广授师门学问。” “当是时,有多少人家笑其真乃疯癫之人,居然不懂师门学问之珍贵,委实败家之极。” “可是如今再回头看,世人笑彼太疯癫,彼未必不是在笑世人太过愚昧啊!” 从设学堂,再到学院,最后讲武堂,乃至医学院。 就算是专给禽兽看病的兽医院,那也是早有谋算。 不然汉国何以能区区十数年时间,就能源源不断地产出大量优质战马? 就连原本以精骑横扫天下的魏国,在汉国崛起的铁骑面前,亦是大有不如。 魏国精骑这些年对上汉国铁骑,接连遭到惨败便是明证。 而这一切,冯明文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去布局。 待其势一成,沛然莫能御。 可谓深谋远虑耶? 陆逊没有接这个话,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 毕竟无论是在魏国还是在吴国,学问几乎已经被世家大族所垄断。 寒庶子弟想要让自己的学问进一步精进,或者想要进行系统学习。 无一不得向有传家学问的世家大族求学。 你向我求学,总得有所表示吧? 至少也应该算是我家的子弟吧? 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没有错吧? 不然不遵师道,有何颜面立足于天地之间? 别人凭什么要教你? 世家大族,便是用这些手段,垄断了学问,进而垄断了智力资源。 陆家身为江东豪族,能不知道这些? 陆逊总不能站在家族的对面,去赞扬冯明文掘世家大族根基的做法吧? 就算是陆逊再怎么大公无私,对陛下附和一番。 万一陛下也提出,要开设讲武堂,让陆逊开门授课传军阵之法,他应还是不应? 毕竟可不是每个人冯明文那般,不拿学问当回事——人家有整个师门学问作为后盾,一辈子都败不完,其他人可比不了。 孙权看陆逊垂首不语,脸上微有失望之色,不过幸好,他脸上胡须颇为浓长,很好地掩饰了这点不小心露出来的心思。 三个最信重的人在一年内皆病亡,让孙权在悲痛之余,也意识到,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自己也已经老了。 过了耳顺之年,上天还能给自己多少时日,谁也说不准。 这个想法,让孙权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紧迫感。 因为相比于汉国,孙权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吴国的世家豪族势力,实是太过强大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兄长在入主江东的时候,还曾大肆屠戮江东大族。 孙氏与江东大族,由此结下了血仇。 虽说经过这么多年来的化解,再加上当事人的逝去,双方都默契地不再提当年事。 但人心隔肚皮,双方谁也不能保证对方的心里究竟是不是已经真的不在意。 别看孙权对江东大族又是婚姻拉拢,又是提拔恩宠。 但内心深处,他从来没有对江东世家完全放心。 君不见当年暨艳之事,以及张温之祸? 孙权在给两人的罪名里,都曾大骂其父辈,提及江东大族当年反抗孙氏一事。 如今在外强敌环伺,在内豪强林立,自己年事已高,而各方都能接受的接班人孙登又突然病逝。 这些事情造成的紧迫感,让孙权越发地焦虑万分。 陆逊前来,孙权没有过多的讨论襄阳一战,却是顺着对方的话头提起冯明文,其实意在试探。 毕竟陆逊可是江东大族的代表人物。 只是就算陆逊是孙权的侄女婿,还是孙权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臣子。 但涉及动摇江东大族根基的事情,他也注定给不出让孙权满意的答桉。 看到陆逊如此,孙权也没有强求,只是又换了一副悲伤的面容: “我本以为,汉主虽有诸葛亮冯明文等人辅左,但幸而天资不过庸人耳。而我大吴,有明嫡,有良臣,未必就比汉国差了。” “不成想,”一提起孙登,孙权似乎就不能自已,捶胸呜咽道,“天不佑我大吴啊!国丧明嫡,百姓何福?社稷何福!” 陆逊见孙权悲泣,连忙起身安慰道: “陛下请节哀!太子寝疾不起,此乃命也。方今朔土未一,四海喁喁,天戴陛下。” “陛下若是因悲痛过度,而坏了身子,那更非百姓之福啊!” “就算太子在天之灵,亦不愿看到陛下如此,故还请陛下以社稷为念,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才是。” 陆逊连番劝慰之下,孙权好不容易才止住悲泣,拭了拭眼角,看向陆逊: “太子在病亡前,还曾写了遗奏,犹为盛赞上大将军,言伯言忠勤于时,出身忧国,謇謇在公,有匪躬之节。” “吾今日见到伯言,不禁想起太子之贤,故一时不能自已,倒是让伯言见笑了。” 陆逊回道: “臣受陛下之命留守武昌,曾奉侍太子数年,深知太子之贤,陛下言国丧明嫡,殊实也。” “太子病重时,犹不忘提携微臣,臣除了感激涕零,唯越发惶恐,恐有损太子慧眼之明。” 孙权伸出手,示意陆逊不要再说下去: “伯言何须多言?汝为人如何,我焉能不知?故吾知太子对汝赞誉之言,丝毫不为过。” 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 “太子在遗奏中,除了提及伯言你,还建议吾立三皇子为太子,伯言你觉得如何?” 陆逊毫不犹豫地说道: “太子既没,二皇子又早逝(即孙虑,232年病亡),如今诸皇子中,以三皇子为长。” “且臣听闻,三皇子虽年少,但好学下士,甚见称述,太子生前,多亲敬三皇子。” “故臣以为,早立三皇子为太子,确实妥当,有利于稳定国家人心是也。” 当然,陆逊还有没有说出的另一层重要原因: 那就是三皇子孙和之母王夫人,受宠程度仅次于步夫人(即步练师)。 今步夫人已亡,宫中诸多夫人,最贵者莫过于王夫人。 子凭母贵,孙和如今也是最受陛下宠爱,其赏赐远超其他皇子。 可以说,在陆逊看来,三皇子长与贤皆备,简直就是天地地利人和的最佳人选。 至于嫡,反正现在王夫人最为受宠,到时只要立她为皇后,那三皇子不就是嫡了吗? 孙权闻言,目光一闪,若有所思地说道: “如此说来,伯言亦是赞成此事?” “臣自是赞成此事。” 孙权缓缓地点头,“伯言既赞成此事,那自是最好不过,吾则不再有所顾虑。如此,吾将择日册立三皇子为太子。” “陛下圣明。” 似乎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孙权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轻松: “吾近来,有一些疑虑不能解,正好伯言回来,当真是天助我也。” “为陛下解忧,臣之所职也。” “好,”孙权点头,“除了太子之事,我还有一事,朝中久议不能决,正好需要伯言帮忙分析一番。” “陛下请讲。” “前番吾领军北上伐贼,时卫将军(即全综)为大都督,攻打寿春,战于芍陂,初攻势不可抵挡,贼军损失惨重,寿春几为卫将军所破。” “谁料贼军援军突然到来,五营将秦晃阵亡,幸得顾子直(即顾承)与张叔嗣(即张休,张昭之子)奋力阻敌,这才遏止魏贼。” “卫将军派长子与从子前去支援,二人终将贼军击退。”说到这里,孙权看向陆逊,问道,“伯言以为,此战中,是顾张二人功大,还是二全功大?” 陆逊沉吟,斟酌了好一会,这才说道: “臣以为,阻贼功大,退贼功小。” 孙权闻言,击节道: “我还以为上大将军会看在卫将军的面子上,说其二全功大呢!” 陆逊摇头: “军中须赏罚分明,如此方能服众,岂能因身后关系而赏罚不同?” “善!” 孙权称赞了一声,然后又有些叹息,“若是朝中诸臣,皆能像上大将军这般,能居中公正行事,吾又有何忧?” “顾张阻敌功大还是二全退敌功大,朝中争论许久,皆不能下定论。” “我怕决断错误,寒了军中将士之心,亦是久不能决,有了上大将军这一言,吾知当如何做矣。” 陆逊一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自己的这个话,若是被传了出去,不会得罪卫将军吗? 只是想起自己乃是秉公而论,并无私心,他又强行按下这个小小的担忧。 孙权又和陆逊谈了许久,直至宫中快要落钥了,这才亲自把陆逊送出殿门外。 临别前,孙权似乎又想起了一事,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 “对了伯言,攻下襄阳后,其西边上庸一地,已是成了孤地了吧?为何不趁势取之?” 陆逊连忙道: “回陛下,上庸虽成孤地,臣亦曾派人劝降之,奈何上庸守将不肯降。” “且襄阳新得,汉水以北的魏贼大军云集,不可小觑,汉国冯明文半途回转,魏贼得以专心对我。” “又上庸虽近,但道路崎区难行,故臣不敢轻易分兵往西,当以巩固襄阳为先。待天气转暖,襄阳已固,臣再派人攻而取之。” “原来如此。”孙权点头,“那西边荆州之事,我就尽付伯言了。” “臣定当尽心尽力,不负陛下之托。” 拜别了孙权,陆逊这才转身向宫外而去。 孙权站在殿门,看着陆逊的背影,久久没有转身回殿内。 夕阳西下,阴影笼罩住孙权,偌大的宫殿,似乎一下子变得孤寂空旷起来。 站在阴影里的孙权,脸上的和颜悦色不知何时已是渐渐散去,眼中泛起了阴冷之色。 直至再也看不到陆逊了,孙权的目光,这才收了回来。 他看向侍立在门口的小黄门,忽然指向其中一人,冷声道: “来人,把这个阉奴拖下去,杖毙!” 被选中的小黄门脸上露出不可置信而又茫然的神色,似乎被这飞来横祸吓呆了。 除了按本职给陛下通报过上大将军觐见,刚才他什么也没干啊! 拿下了大吴西边大患襄阳的上大将军回京述职,对于朝中的许多人来说,那可是一件大事。 上大将军刚一回来,就立刻被召入宫中,与陛下深谈良久,更是显示出陛下对上大将军的尊荣。 而某些有心人,则是在第一时间,就想尽办法,打探陛下究竟和上大将军究竟谈了什么。 ----------------- “啪!” “哗啦!” 卫将军府内,一只从汉国传过来的精美陶瓷茶杯被毫不怜惜地狠狠摔到地上,瓷片四溅。 面有愤恨之色的全公主(即步练师之女孙鲁班,亦被称为大公主)砸了茶杯之后,犹不解恨。 但见她勐地站了起来,恨声道: “凭什么!那个贱人凭什么!” 若是换了别人,全公主可能还没有那么愤恨,偏偏三皇子之母,正是王夫人。 那个敢与她的母亲争宠的贱人。 母亲生前,陛下就有心欲立母亲为后。 奈何前太子只愿称嫡母徐氏为母,陛下顾虑太子和朝中群臣的想法,久不立皇后。 直至母亲在死后,这才被追赠为皇后。 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对全公主来说,这都算得上是一件大憾事。 现在太子好不容易死了,没想到王贱人居然因为其子有可能会被立为皇后。 这一切,原来应当是属于母亲的! 若是母亲还在,莫说是轮到王贱人当皇后,就是他的儿子,都未必能被立为太子! 全公主早年就极为讨厌经常与自己母亲争宠的王夫人。 如今看到王夫人有可能会压自己母亲一头,她如何不恼怒万分? 而令全公主恼恨的,还不仅仅是这个事。 第1274章 全氏与战马 虽说步夫人生前没有被立为皇后,主要是因为前太子孙登与朝中众臣欲立徐氏。 但后宫之中,一直与步夫人争宠的王夫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没少暗中加以阻挠。 大公主对前太子没有办法,但对王夫人可谓是深恨之。 而她现在之所以被叫作全公主,正是因为嫁给了全琮。 如果她的第一任阿郎周循还活在世上,她自己还没有改嫁的时候,那她就应该叫周公主。 所以现在的全公主,就是全府的女主人。 自己的母亲被别人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而原本属于全家的头功,又同样被人加以干涉,变成了次功,小功。 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什么长公主? 什长卫将军? 人家压根就没有把全氏看在眼里! 全公主越想越气,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根本无法压下去。 她怒气冲冲地问道: “卫将军在何处?” “禀公主,正在前厅与几位郎君商量事情。” “都被人欺负到府上了,还有心情商量事情!”全公主咬牙道,“速带我前去!” 正在与儿子以及从子商量事情的全琮,听得门口忽然被人大力推开,大吃一惊。 谁人如此大胆? 居然敢在没有自己吩咐的情况下闯进来? 他正要呵斥一番,谁料到看清来人时,脸色又是一变,连忙站起来笑道: “细君何来?” 可以说,步夫人留下的两个女儿,一个继承了她的美貌,一个继承了她的性子。 而全公主,正是继承了美貌的那个——至于继承了性子的那位,自然就是下嫁朱据的朱公主。 故而美貌如花的全公主虽说是改嫁,但这并未影响全琮对她的宠爱。 否则的话,两人也不会在成亲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 即全琮的三子全怿及幼子全吴。 不过全怿与全吴年纪尚小,还没有资格参与到府中之事来。 此时与全琮在厅内商量事情的,乃是长子全绪、次子全寄,以及从子全端。 全公主扫了一眼众人,冷笑一声: “予再不来,怕是明日我们全府的门匾都要被人砸了。” 全绪全寄全端三人,看到全公主进来,连忙起身,垂首行礼: “见过阿母。” “见过叔母。” 全公主挥了挥手,示意三人不须多礼。 全琮听得全公主之言,顿时就是大惊失色: “细君此话何意?” 全琮长子全绪:“阿母请上坐。” 次子全寄,则是小跑过去,作出搀扶全公主的动作:“阿母请。” 全公主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全琮的旁边,直接问道: “予听闻寿春一战之事,论功已定,可谓实耶?” 此话一出,莫说是全琮全绪全寄父子三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就是全琮从子全端,亦是有愤愤不平之色。 事实上,他们几人所议论的,正是此事。 全公主看到几人的神色,心里已是有数。 “吾为长公主,数次入宫,在陛下面前,为尔等多次说情,阿郎你乃卫将军,在朝中亦是身处高位。” “论功一事,陛下本是偏向我们全家,若不然也不至于久不决定。” 说到这里,全公主重重地哼了一声,“阿郎你是这次攻打寿春的主帅,论功行赏没你说话的份。” “反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能一言而决谁功大功小,这不是明摆着不把阿郎你放在眼里吗?” 全公主说到这里,全琮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了,而是已经变得挂不住。 只听得他喝了一声: “别说了!” “啪!” 一巴掌拍在桉几上,全琮恨道:“简直欺人太甚!” 全家在吴郡虽不如四大姓氏,但好歹也算得上是大吴的顶尖权贵之家。 陆伯言仗其权势,一言而否全家在阵前之功,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不是在公开打自己的脸是什么? 全公主见此,趁机道: “陆伯言身负西边战事,那他就应该好好地呆在西边。就算是回京述职,那也是应该跟陛下说起荆州战事就行了,偏生要对寿春战事指指点点。” 顿了一下,全公主看向全琮,目光闪烁: “依妾看,正值朝中敏感之时,陆伯言趁这个时候跳出来,目的恐怕不简单。” “嗯?”全琮有些疑惑地看向全公主,“细君这是何意?” 全公主冷冷一笑: “昔太子在时,陆伯言就曾与之一起镇守武昌,其从龙之功,唾手而得之。谁料到竟是变故骤起,陆伯言岂不痛惜哉?” “今大功从天而降,失而复得,谁能拒之?”说到这里,全公主咬牙切齿道,“只是可怜了我们全家,成了他取拥立之功的代价!” 全公主这个话一出,全氏几人皆是神色大变! 特别是全寄,还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若非说这个话的人是全公主,说不得全琮已经打算要灭口了。 但听得全琮语气有些哀求: “细君还请慎言才是,陆伯言非是那样的人。” 全公主“呵”了一下: “陆伯言不是那样的人?阿郎你好歹是卫将军,为何他一点面子都不愿意给你?” “难道他不知道,此等行为,是在打我们全家的脸面?阿郎你如何解释他如今的所作所为?” “这……”全琮语塞。 有些话,长公主可以说。 但别人不能说。 但见全公主指了指自己: “予与王夫人不和,不是什么秘密。依予看来,他如此打压我们全家,不就是为了向新太子表明自己的立场么?” 新太子的母亲是王夫人。 想起王夫人与步夫人,还有自己细君之间的恩怨,全琮再次说不出话来。 剩下的几个全氏子弟更是噤若寒蝉而不敢言。 与皇家结亲,或许有着巨大的利益。 但自古以来,巨大利益往往就代表着高危风险。 步夫人在世时,宠冠后宫,无皇后之名而有皇后之实。 全氏上下,可谓沾了不少光。 如今步夫人已然去世,若是王夫人真被册封为皇后,会不会因为全公主而迁怒全氏,谁也不敢保证。 更别说,太子可是储君,未来的皇帝。 一念至此,有人顿时就是冷汗直流。 “阿母,这可如何是好?” 全琮次子全寄,最先承受不住,终于颤着声音问了一句。 全公主没有回答,只是又扫了一眼所有人。 最后把目光落到全琮身上。 相比于沉不住气的全寄,其父全琮则是沉稳得多。 毕竟是吴国的卫将军,而且这辈子不见过多少风浪。 更别说是娶了吴国的长公主。 别人不知道,难道全琮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细君有多受陛下宠爱吗? 莫说现在三皇子还没有正式被立为太子,就算是成了太子,也还是个太子! 】 难道还能越过陛下? 所以他自有一番底气在。 不过他也知道,全公主所言,也不全是危言耸听,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可能性风险。 全琮考虑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 “细君所言,倒也不无道理。” 他抬起头来,回看全公主: “那依细君所见,吾等当如何应对才是?” 全公主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句? 但见她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阿郎莫忧,妾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提醒阿郎一番,莫要大意,免得有人故意针对我们全家而不自知。” 说着,她又故作叹了一口气: “如今大吴,正值多事之秋,有些事情,并不是说我们想要避,就能避过去的,故而我们提前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听到全公主这个话,全琮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这…… 什么意思? 难道全氏真要被迫卷入凶险无比的宫争? 想到这里,全琮终于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地开口问道: “细君何不把话说得明白一些?如此云里雾里,未免让人担忧。” 话说到这一步,全公主反而不想说透了: “阿郎,如今事情未明,有些话,妾亦不敢多说,何况就算是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加担忧罢了。阿郎且有些耐心,再等等看就是。” 看到全氏几人仍是面色难看,全公主心中微有得意,知道自己已然说动了他们。 不过她的脸上,却是不露出分毫,反是放缓了声音,劝慰道: “我说了,我提醒此事,不过是未雨绸缪。” 大概是为了给他们增强一些信心,全公主又是冷笑一声: “在我看来,就三皇子被立为太子又如何?难道就能说是大局已定?前太子当了那么多年太子,不还是说没就没了?” 这个话,已经算是大逆不道了! 就连全琮,亦是骇然失色: “细君还请慎言!莫要给我们全家引来灾祸!” 全公主呵地一笑,脸上虽是有些不以为然,但却也没有再说下去。 而是起身,作势欲走,不过在走之前,她又说了一句: “予今日所言,所闻者皆为我全氏至亲,想必不会泄露出去,对吧?” 全琮深深地看了一眼全公主,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在全琮看来,细君虽然没有明说,但很明显是话中有话。 长公主得陛下所宠,能自由出入宫禁,自然是知道许多外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全琮相信,她说的这些话,必然不是无的放失。 再说了,诚如细君所言,大吴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且全氏乃是皇亲国戚,自己又是朝中重臣。 有些事,就算是想避,那也是避不开的。 既然避不开,那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何况一想起寿春一役论功之事,全琮心里觉得无比憋屈的同时,亦是颇有些愤恨不平。 虽然在吴郡,全氏比不过陆氏,但也未必怕事。 吴国赤乌五年,孙权正式下诏,册封三皇子孙和为太子,同时以南宫为太子起居之处。 这是在许多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也让许多关心吴国稳定的臣民松了一口气。 ----------------- 大汉延熙五年的开春,老天爷难得地没有发脾气,气候比较正常,雨水也不错,是个适合耕种的春日。 不过对于吴国军中来说,有一件比较烦恼的事,那就是战马的损耗。 去年吴汉两国并讨魏贼之后,双方互派人员,都算是学有所成,各自归国。 吴国的骑军组建,终于可以正式步入正轨。 然后孙大帝发现,想要组建骑军,并不是说有了领队的将官,有了马匹,有了马具,那就可以了的。 将士们还得操练。 虽说有了骑兵三件套,比起以前,训练骑军要容易得多,时间也要短得多。 但步军可以随便拉壮丁,然后再短时间操练一番,就可以驱赶着上战场。 而骑军不行。 骑军是人与马的结合。 不但人要能听得懂军令,还要操控战马去遵循军令。 更别说江东子弟,善操船而不善骑马。 那就更加需要大量的操练。 而战马的战场寿命是很短暂的。 使用得越是频繁,战马退役得就越快。 除了上述这些,大吴的战马还面临着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那就是从汉国租买回来的战马,并不是很适应江东的气候。 江南气候潮湿,不少马匹马蹄很容易腐烂。 再加上吴国军中并没有照顾大量战马的经验,这也导致军中战马管理不善。 开春的时候,正好又是战马最为虚弱的时候,不少马匹因为照顾不周,或者错误的饲养而生病,以致于无法骑乘。 这就让吴国战马的非战时损耗越发的大了。 大到让孙权心疼不已的地步。 才立完太子,北方积雪堪堪融化,孙大帝就迫不及待派人前往长安求救。 ----------------- “秦校事,你们吴国战马出了问题,不能怪我们头上吧?” 长安大司马府内,冯大司马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从江东拼命赶过来,风尘仆仆的秦博。 “我们当初交给你们的战马,可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确定没有任何毛病的。” “你们自己管理不善,照顾不周,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现在来找我说这个,莫不是还想要我赔你们不成?” 一年之计在于春。 难得老天今年发了善心。 再加上去年一场大战,除了蜀地这个战略储备仓,大汉其他地方的存粮几乎被抽调一空。 督促好今年的春耕工作,那就是重中之重。 莫说是冯大司马,就算是汉家天子,前些日子都亲自跑到霸水那边巡视春耕了。 大汉上上下下,哪有一个闲的? 开春两个月以来,冯大司马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才闲下来一点,吴国孙大帝就火急火燎地派了校事府的人过来。 冯大司马能给对方好脸色才怪。 第1275章 诚意 大汉租卖给吴国的战马,乃是河曲马。 是大汉排名第二的好马——第一是凉州大马。 但凉州大马是大汉从凉州精心挑选出的优良马种为主。 然后又利用敦煌张家的关系,还有兴汉会、各家商队,利用大汉独有的物资,从西域不断引进西域天马。 再利用大汉独步天下的畜牧养殖技术,经过多年科学培育,这才生产出来的优质战马。 乃是甲骑具装战马的主要来源,同时也是大汉最为重要的战略战马,肯定不可能给吴国。 河曲马原产于西海湟水一带,雍凉多是叫“秦马”,也有人叫“湟水马”,乃至“蕃马”等。 后来冯大司马特意派人在湟水那里开马场,统一把所产良马称为河曲马。 取“大河河曲处所产良马”之意。 河曲马蹄大如碗,体大协调,骨量充实,肌肉丰满,关节明显。 稍好一点河曲马可作战马,次一等的可作挽马,中不熘秋的可挽可乘,乃是性价比极高的马匹。 唯一有一点点不足的,就是马蹄稍稍薄了一些,蹄质稍稍软了一些。 在冯大司马搞出的铁马掌没有流传出来之前,河曲马好用是好用,就是比较费马。 当然,有了马掌之后,这个缺点就不是缺点了。 但到了江东,那又不一样了。 谁叫江南潮湿多雨呢? 再加上吴国又不像大汉,有能力培养出那么多的专业畜牧人员。 特别是孙氏入主江东已经这么多年了,从江北跟随过来,会骑战的那些将臣们,早就死的死,亡的亡了。 要不然也不至于要专门派人去汉国学习。 更别说江东不产战马。 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根本没有管理和照顾大量马匹的经验。 所以河曲马到了吴国之后,大量生病减损,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冯大司马又不是神仙,他好心好意给东吴租卖战马,那可是为了讨贼大业。 又怎么可能有办法提前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呢,对吧? 孙权自然也知道冯大司马不是神仙——最多可能知道点神仙的内幕。 或许,他叛逃出来的师门,才知道真正的修仙之术。 毕竟连《滇国虫谷》这等与前汉武帝有关的绝秘之事,他的师门也有载录。 所以孙权这番派人前来,是求救,而不是问罪。 “秦校事,我们交情归交情,但你不能仗着我们之间交情好,就这么大开口吧?” 冯大司马斜视秦博,眼中藏不住的失望中带着惊愕,脸上掩不住的震惊中带着恼怒。 把被最亲爱的同志兼最信任的盟友背刺的神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面对着冯大司马略带责备而又质询的目光,秦博颇有些愧疚。 毕竟这些年来,校事府上上下下,谁没有从与大汉的通商中获得好处? 至于像吕校书和自己等人,每年更是有额外的红利。 冯大司马无论是对兄弟还是对好友,确实如传闻中的一般,从未有过丁点亏待。 现在自己过来,提出这般过份要求,委实有些难以启齿。 但见秦博对着冯大司马拱了拱手,面有羞愧之色,歉然道: “大司马,非是某要故作刁难,乃是身负皇命,不得不如此啊!” “况夫大吴与大汉互为盟国,陛下这也是为了讨贼大业。正如去岁,若是我大吴有铁骑,便可西破襄阳,东取合肥。” “介时我大吴自南向北,大汉自北向南,说不得,此时已经会师于大河边上。” “呵!”冯大司马一声冷笑,“你不说去年还好,一说起这事,我还一肚子火呢!” 说着,他骈着双指,指向秦博,提高了声音: “你们吴国那位陆上大将军,约我夹击荆北贼人,看在大局的份上,我如约领大军而至。” “谁料到他倒是好算计,让我吸引贼人主力,自己却趁着襄阳空虚,领大军袭而取之。” “我大汉费了多少钱粮,还给你们吴人租送兵器,借送钱粮。到头来,你们的上大将军倒是立下惊世大功了,我呢?” “你们吴国的上大将军,使得好一手计谋,让我大汉空费钱粮军马,而他安受其利,恐于理未顺吧?” 秦博闻言,就是有些讪讪: “大司马说的这是什么话?大吴与大汉并力讨贼,何分你我?再说了,当年两国盟誓,约定平分天下,荆州本就属我吴国,难道大司马忘了?” 冯大司马闻言,顿时就是哈哈大笑,极尽嘲讽之意: “我当然没忘,我不但没忘,而且记性还好得很!” “若非我没有记错的话,昔日先帝创业时,同样是与江东结盟,赤壁一战后,你们江东却以多费钱粮军马为由,向先帝讨要荆州。” “怎么到了现在,你们却又是这番说辞?” 秦博闻言,顿时就是脸色大变! 荆州一事,自汉吴重新结盟以来,对于两国来说,是禁忌。 能不提,就最好不提。 此时冯大司马当着秦博的面提出来,除了汉吴两国的地位,这些年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之外。 更是可以看出,此时的冯大司马其实已经是出奇地愤怒。 但见他似乎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口口声声说互为盟国,你们上大将军就是这么对待盟友的?” “更别说你们吴国的上大将军让我领大军在南边讨贼,北边的司马懿居然如同提前知晓了一般,好巧不巧地就立刻发兵上党。” “来来来,秦校事,你给我说道说道,这个事情委实是让我疑惑久矣,烦请你给我解惑解惑?” 秦博登时就是满头冷汗,连声辩解道: “大司马,这绝对是巧合!” 冯大司马“哈”地一声冷笑: “若是换作别人,我自然相信是巧合,但你们那位上大将军嘛……” 脸上浮起不屑之意: “他可不是第一次了,当年他就是这么利用我外舅的信任,这才导致外舅身首异处,到现在都不能好好安葬。” “现在,”冯大司马一只手搭到膝上,身子微微向倾,冷冷地盯着秦博,“秦校事,你且如何证明,让我如何相信这一次,他不是故意的?” 外舅? 秦博的心里转了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关云长。 是了! 秦博听到冯大司马这个话,心里勐地一震! 在那一刹那间,他感觉自己已经抓到了冯大司马一反常态的原因。 冯大司马可是关家的女婿啊! 一念至此,秦博更是想起来一件大事: 听闻冯大司马的大人,正是殁于夷陵一役! 如果说,荆州一战,上大将军是半个主谋。 那么,夷陵一战,上大将军可就是主帅了。 所以说,冯大司马心里怎么可能会对上大将军没有仇怨? 恐怕不但有,而且还不小。 去年这一战,在大司马看来,他怀疑自己被上大将军摆了一道,心里怕是更加怨恨了。 想通了这一点,秦博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可是很快,他额头又冒出一层细汗。 无它。 只因就算是知道了,一时间,他竟是半点办法也想不出来,该如何劝说冯大司马。 毕竟那可是杀父杀舅之仇。 若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说不得冯大司马连自己都怨恨上了。 为给陆伯言说情,把自己都搭上去,那就真是太不值得了。 早年的时候,校事府墙倒众人推,陆伯言可没少给陛下上奏,言自己等人的不是。 可是想要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又必然要先化解冯大司马心里的怨气。 这……这…… 秦博心里暗暗叫苦不已,同时又忍不住地有些腹谤: 陆伯言啊陆伯言,你可真是害死我了! 校事府出身的秦博,自然不是什么君子,更不是什么好人,而是十足的小人。 遇到眼下这种情况,他自然是要先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 所以新旧恩怨交织之下,他竟是对陆逊也有些怨恨起来。 早些年校事府在吴国搞风搞雨,弄得人鬼皆避的时候,秦博就已经明白了一件事: 】 要助人成事,大多是要耗费不少力气;而要坏人成事,有时候只要费几句口舌就够了。 更别说眼前这位冯大司马,乃是现在汉国的第一权臣。 他不但能轻而易举地坏事,想要助自己成事,那也是易如反掌。 以己度人,秦博没有太多的犹豫,硬着头皮说道: “大司马容禀,陛下自迁都建业,就早已把荆州诸事,皆付于上大将军。” “且去年一战,陛下亲自领军在东边攻伐合肥,又岂能分神于荆州战事?” “故而襄阳一战,乃是上大将军自主谋划,若是有考虑不周之处,那也是上大将军无意中得罪了大司马,与陛下何干?” “今博前来,乃是奉了陛下之命,非上大将军之令。大司马私怨于上大将军,却牵扯于陛下,于理不通。” “况博今为公事,大司马却以私怨阻之,到时世人皆言大司马公私不分,私在公上,博窃为大司马所忧。” 至于荆州之事,反正冯大司马也只是含湖提了一下,没敢说得太过明白,秦博自然也就是乐得装湖涂。 毕竟现在汉吴两国仍是互为盟国,影响大局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当面说出来。 “好一句自主谋划!” 冯大司马是什么人? 想在他面前巧言令色,文过饰非? 但见他指着秦博,不为所动地说道: “秦校事,依你所言,难道你们的上大将军打下了襄阳,不是吴国的疆土吗?” “难道我大汉空费了那么多的钱粮兵器军士,不是事实吗?” “难道因为你们上大将军的一封来信,导致我大汉关中兵力空虚,被魏贼趁机袭击上党,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连接质问了三个问题,冯大司马这才收回双手,撑到膝盖上,大马金刀地质问道: “你们吴国从魏贼那里夺得了那般多的好处,现在又想向我们大汉索求好处,这天下的好事,你们难不成想全占遍吗?” “大司马此言差矣!某前来,是为了吴汉两国并力讨贼之事,怎么就成了占便宜?” 事到如今,秦博也只能是死咬着“并力讨贼”说事了。 冯大司马又笑,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道: “秦校事口口声声说大汉与吴国是盟国,要并力讨贼,现在,你们得了偌大的好处,可是你就是不愿意正面回答如何补偿我大汉之事?” 说着,他摇了摇头,“秦校事啊,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既是盟友,那就应该是好处均分,哪有一方好处全占的道理?” “诚意啊,秦校事!”冯大司马伸出手,搓了搓手指,“诚意啊!你要拿出诚意来,这样我才能相信你这一次过来,是为了继续与大汉并力讨贼。” 看到冯大司马的动作,再听到“诚意”这个词,秦博顿时就是一怔。 接着,他的脸上泛起苦意: “不瞒大司马,莫看大吴这一次,取得了大胜,拿下了襄阳,但那可是举全国之兵北上,所耗钱粮,不计其数。” “我们一部分的粮食物资,还是大司马作主支援我们的,想必我们大吴的情况,大司马最是清楚不过。” “现在大司马问我们要诚意,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吗?” “喛,”冯大司马摆了摆手,“秦校事,你这个话可就不诚意了啊!” 说着,冯大司马站了起来,走到身后的屏风前,伸手一拉。 “哗啦!” 原本遮着屏风的帘布就被扯下,露出了挂在上面的巨大地图。 “秦校事请过来看。” 秦博一听,连忙起身,紧跟了上去。 仔细一瞧,唉哟! 这不是荆州的舆图吗? 南郡和襄阳标注得最是显眼。 不过这个舆图,可比自己以前见过的精细多了。 不等秦博多想,耳边就响起了冯大司马的声音: “秦校事且看,这里!” 只见冯大司马拿着长鞭,在南郡和襄阳之间,划了一个大圈。 “这里以前,可是荆州最为肥沃的土地,只不过碍于北边襄阳的魏贼,所以荒芜多年。” “现在你们的上大将军拿下了襄阳,那么这里,只怕过不了多久,又会变成无数良田。” 说着,冯大司马意味深长地看向秦博: “过不了几年,荆州恐怕就可以粮食自足,再不用我们大汉支援了……” 秦博大惊失色地看向冯大司马: “大司马此言何意?” 冯大司马略带嘲讽地看向秦博,把长鞭一丢: “秦校事,都这个时候了,你若是再不拿出足够的诚意,我看我们也不用再谈了!” 第1276章 巧言令色大司马 又是诚意? 秦博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涩之意。 只是如今汉吴两国两极反转,再不是汉有求于吴,而是吴有求于汉。 形势比人强,秦博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只能接着冯大司马的话: “大司马,博愚昧,请大司马明示,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冯大司马脸上这才第一次露出真诚的笑容,重新拾起长鞭: “秦校事这个话,就是很好的诚意嘛!” 说着,他举鞭点了点地图: “秦校事请看,上大将军给你们吴国开疆拓土这么多,这么一大片土地!” 冯大司马夸张地划了一个大圈,“只要耕种得当,莫说供给整个荆州的军粮,就算是供应整个荆州士吏的粮食,那也是足够了。” 】 “所以,”冯大司马用长鞭在南郡的江陵那里,从西到东,轻轻地划了一条水平线,“只要你们能想办法在江陵以南,全部种上甘蔗,专给我们大汉供粗糖。” “如此,”冯大司马指了自己,又指了秦博,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荆州军粮无忧,而我又看到了秦校事的诚意。” “这样,我才能有理由在朝议上说服陛下,说服朝中的众臣啊!” 冯郎君特技之真·巧言令色发动! 校事秦博大惊失色,立刻试图拼命抵抗: “大司马,万万不可!倘若真要如此做,那博可就要死无葬地是也!” 当年上大将军接手荆州,因为缺粮,曾特意上疏陛下,命令诸将广开农田。 所以南郡的不少田地,其实都是掌握在军中诸将手里。 虽说这些年来,军中诸将没少或明或暗地借助荆州大族之手,把原本应当是种粮粮的军屯改成了种甘蔗赚大钱。 反正屯田就是为了粮食嘛。 蜀地的粮食又多又便宜,到时候拿出一半的粗糖换来蜀地的粮食,交上去应付差事。 剩下的一半,那就是纯赚。 现在谁不是这么干的? 甜甜的红糖,厚实的毛料,甘醇的美酒…… 这些东西,老实种地的话,得种多少年,不,得种多少辈子,才能享受得到这些? 都是同僚,凭什么别人享受了,自己却只能布衣蔬食,谁甘心?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拿军屯种甘蔗这个事情,仍是大伙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那肯定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 此时秦博听冯大司马的意思,似乎是要把此事公开化? 就算秦博再怎么不学无术,也明白一个道理: 劝课农桑,那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确。 特别是早些年校事府干的那些事,有多少就是以政治正确的名义把那些大臣整得生死两难? 现在大司马想要让自己去触犯最大的红线,这不是要让自己身死无葬地是什么? 秦博可不相信,早年自己往死里得罪的那些官员,会这么轻易地就忘记了仇怨。 “喛!”冯大司马向下压了压了,示意秦博稍安勿躁: “秦校事,你我之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你觉得,我会是那种让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么?” 秦博呐呐。 不管外面冯大司马的风评是什么样,但凭心而论,自己与冯大司马有了交情以来,得到的好处简直就是不计其数。 在与朋友合作这方面,冯大司马确实称得上是有口皆碑。 毕竟兴汉会这个金字招牌,可是世所闻名。 “那大司马的意思是?” 秦博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我讲给吴主的条件。” 冯大司马微微一笑,略微凑近,然后放低了声音: “然后经过秦校事你的据理力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说服了我。” 冯大司马指了指自己,声音越发地低沉,同时充满了蛊惑之意: “三千匹上好的战马,”冯大司马伸出三根手指头,“一千匹是免费换送的,其实也就是白送!” “一千匹是半价卖的,剩下的一千匹,才是原价卖。此,可谓大功耶?” 听到这个数目,秦博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同时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大,大,大司马,此言当真,三千匹战马?” 三千匹战马是什么概念? 建业北边扬州的魏贼,本是以精骑见长,可现在呢? 听说现在都开始缺战马了。 不但骑军出动的次数,越来越少。 而且出动的骑军数量,同样是越来越少。 而对于大吴来说,三千战马,足以组建全新的一支骑军! 三千骑军,再配合大吴的水军,陛下攻取合肥的多年夙愿,说不得,说不得就实现了呢! “当然是真的。”冯大司马点头,确定秦博没有幻听,然后脸上又浮起真诚的笑容: “而且以后每年,我们大汉,都可以半价卖给你们吴国一千匹战马,原价再卖一千。如此,你们的骑军,自然就再无缺马之忧。” “每……每……每年?!” 秦博这一回,反而是真的觉得自己幻听了。 “大司马,请,请莫要开博的玩笑。” 我会当真的。 冯大司马的声音有远如天边,又似近在眼睛,飘忽不定,却充满了无限的蛊惑力: “秦校事,我没有开玩笑。” 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头: “但我有两个条件。” 秦博当然知道,冯大司马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自然不可能是无偿的。 他定了定神,努力地让自己尽量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肃容道: “大司马请讲。” 就凭大司马刚才提出的事情,不管对方开出什么样的条件,秦博觉得,自己都应当要听个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第一,”冯大司马收回一根手指,只竖起食指,“秦校事方才也说了,我很清楚你们大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为了保证这笔交易,你们要拿出足够的担保。” 听到这个话,秦博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为了去年的那一场大战,大吴向汉国租借了大量的马匹兵器。 作为担保,大吴不但把荆州一带的关卡赋税作为抵押。 同时为了支付租金,还把南郡以南的大量田地种上了甘蔗。 现在一听到冯大司马提起抵押,秦博心里自然就有些发慌。 大司马莫不成,难道还是对最开始的想法不死心? 似乎是看出了秦博的担心,冯大司马脸上露出笑意: “秦校事,衣食乃民生所系,所以农桑,乃国之根本,对吧?” 不知道为什么冯大司马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但秦博又不得不点头: “大司马所言极是。” 冯大司马看向秦博略有紧张的脸色,脸上的笑意更浓: “所以说,荆州除了种粮食,还可以种桑,对吧?” 秦博闻言,就是更是迷湖了: “大司马,但凡每户种粮人家,皆需种桑麻,天下皆是如此。” 这等常识,难道大司马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应该啊,听说大司马以耕种起家,没道理不懂这个。 “着啊!”冯大司马把鞭子往手心敲了一下,赞同道,“故而这桑啊,它是很重要,不可或缺的。” “只是啊,秦校事你看,我们大汉的蜀地,为了给你们荆州供粮,多种粮,少种桑。”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颇是唏嘘地感慨道: “蜀地本是以锦缎见长,谁料这些年,只顾种粮帮扶盟国,蚕丝日少,蜀锦难见,再不复以往之盛况矣!” 秦博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他瞄了瞄冯大司马身上的衣服,不说话。 冯大司马感慨了一句以后,又对秦博说道: “秦校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秦博有些不敢确定地试探问道: “大司马的意思是,种桑?” “对,南郡以南,除了甘蔗之地,剩下的,可以改稻为桑,专产蚕丝,产多少,我们就收多少,一如甘蔗制。” 冯大司马说着,伸出巴掌,荆州与蜀地之间虚抓了一下: “如此,我们蜀地不用担心谷贱伤农,同时有了蚕丝,蜀地万千以织蜀锦为生的人家,生计也算是有了着落。” “而你们大吴,也不用担心没有钱买马。”冯大司马伸出手指,在自己与秦博之间,来回指了几下,“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改稻为桑,一如甘蔗制?”秦博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他重复了一句,有些茫然,又有些觉得不太对劲。 但更多的,是心动。 蜀锦是何等名贵? 若是能像粗糖换红糖那般,以蚕丝换蜀锦,那,那岂不是又开出一个大财源? “大司马,真乃今之陶朱公是也!” 秦博下意识地衷心赞叹了一声。 “是吧?秦校事也觉得此事甚妙吧?” 秦博摇了摇头,“此策甚好,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只是兹事甚大,博不敢擅专,还须得请示陛下。” “可以,没有问题。” 冯大司马很是爽快地答应下来,看向秦博的眼神,充满了笑意。 因为孙权答不答应,冯大司马根本就不在意。 孙大帝要是老湖涂了,为了渡过眼前的财政危机,以及解决军中战马问题,愿意饮鸩止渴,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果不愿意…… 都说蜀地与荆州有山岩之阻,但江东,特别是建业与荆州之间,又何尝不是距离遥远? 所谓鞭长莫及,以吴国现在对地方的控制力,还有大汉对荆州的渗透程度。 就算是少了孙权的那份伪诏令,冯大司马难道就干不了这事? 你得问问吃惯了甘蔗红利的荆州世家大族和具有极强独立性的荆州军头们答不答应。 这种事情,冯大司马只要播个种子就够了。 后面自会有人浇水,让它发芽。 而这个事情最大的阻碍,其实正是陆逊此人,所以冯大司马只要想办法解决掉他就好了。 “那第一个条件咱们先不提,若是吴主不答应,我们可以再谈,我再说说第二个条件。” 冯大司马伸出两根手指: “那就是陆伯言,他必须离开荆州!我不想在汉吴两国接壤的地方看到他!” “啊?”秦博听到这个条件,顿时下意识地问道,“为何?” “因为我很讨厌陆伯言啊!”冯大司马理直气壮地说道,“一想起他现在就呆在襄阳,离关中不远,我心里膈应得很!” 秦博顿时语塞。 这个理由…… 很好很强大。 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冯大司马对上大将军,确实怨恨颇深。 不,应该是极深。 不然不至于提出这等要求。 “大司马,你这个条件,”秦博苦笑,“当真是让我为难啊!” 冯大司马“嗤”地一声冷笑: “秦校事,你可莫要再说,这个条件你都不能答应。” 但见他把鞭子一扔,重新走回位置上坐下,慢条斯理地说道: “秦校事,我可以告诉你,别的事情都可以再商量,但这个事情,若是你们不答应,那剩下的,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秦博: “秦校事,若是换成早些年校事府,这个事情,就算是有些难度,恐怕你也早就应下来了。” “是不是这些年来,我让你们赚了太多的钱,所以你们忘了,自己的本职是什么?” “要不要,我现在就让兴汉会断了你们的红利?嗯?!” 最后一声“嗯”,加重了语气。 顿时让秦博感到极大的压迫感。 “大司马,大司马,请莫要冲动,三思,请三思啊!” 每年与汉国交易,获得的红利,可是校事府的立足之本。 若是被断了财源,没了进项,陛下凭什么还会保着校事府? 真到了那一步,校事府从上到下,怕不是要被朝中大臣地方官吏,扑上来撕成碎片。 冯大司马呵地一声冷笑,拿起茶杯,喝了大一口,刚才费了那么多口舌,有些口干舌燥了。 但就是没有正视秦博一眼。 秦博极有眼色,连忙跟着上前,拿起茶壶,给冯大司马倒了茶。 这才陪着笑说道: “大司马且莫生气,小人只是说此事难办,又没有说办不了,你说是不是?” “我就知道。” 冯大司马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指了指秦博: “你莫要在我面前耍这个滑头,这个事情,其实一点也不难办!” 他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 “陆伯言久镇荆州,诸多事情一言而决,权势极大,威望极高,现在又领军攻下襄阳,可谓是荆州军民所望。” “而吴主呢?领大军屡攻合肥不下,就连去年,声势如此浩大,却一样是无功而返。” 冯大司马瞥了秦博一眼,“你说,两相对比之下,你让军中将士怎么想?” “再加上荆州、夷陵、石亭三战,这陆伯言,算得上是功高震主了吧?” “啧啧啧,”冯大司马摇了摇头,“功高如此,又独镇吴国半边疆土,再加上军民所望……”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意味深长地看向秦博,“秦校事,你说,我是应该为吴主担心呢,还是应该说吴主对上大将军的信任,古之少有?” 他又叹了一口气,悠悠道: “若是没出事还好,真要出了事啊,这本该监察百官的校事府,居然什么也没做,不知道算不算失职呢?” 秦博顿时就是手脚冰冷,脸色发白。 他怔怔地看向冯大司马,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若是大司马统领校事府,这朝堂谁还敢不服? 冯大司马伸手再次摸向茶杯,拿起喝了一口,实则却是掩饰看秦博的目光。 看到秦博那惊骇得无以复加的脸色,冯大司马嘴角微微一挑。 真·巧言令色获得大成功! 第1277章 打草搂兔子 在原历史时间线上,白帝托孤之后,大汉丞相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财政已经破产的国家。 为了解决财政问题,大汉丞相对古代的国家根本——耕织——进行了创造性的改革。 不但独创了都江堰的护堰官,而且还设有锦官,专门管理蜀锦生产。 可谓是“百室离房,机杼相和。” 至于某只土鳖乱入之后,季汉虽然没了那么大的财政压力,但蜀锦的发展却是大大加快了。 第一是因为纺织业的突飞勐进。 冯土鳖亲手掀起的纺织工坊热潮,自然也是极大促进了蚕丝的发展。 二嘛,自然是因为冯大司马当年为了开发越巂孙水河谷(即后世的四川第二大平原安宁河谷平原),搞出来的多季养蚕技术。 】 所以方才冯大司马唏嘘说蜀锦再复盛况的时候,秦博要强行控制住自己,才没失礼翻了白眼。 只是依眼下这种情况,大司马就算是说屎是香的,秦博也得附和一番。 说不得为了证明这个观点,还得自己亲自尝一口。 拿捏着校事府命门的冯大司马,对于校事府,就是有这么强的威慑力。 可以说,当年伸手拉了一把几乎就要走投无路的校事府,这个时候,终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除非吕壹秦博等人,当真是大吴深明大义赤胆忠心的忠臣,而且还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那种。 他们会是那等忠义之士吗? 如果他们是,冯大司马当初凭什么要拉他们一把? 再说了,冯大司马只是让他们去整他们长久欲整而不可得的政敌,又不是让他们背叛孙权,他们应该高兴才是,对吧? 冯大司马素来喜欢和小人打交道,不是没有理由的。 因为他们识时务。 比如说,眼前这个秦博就很识时务。 听到冯大司马点评陆伯言,他的眼睛就是一亮,同时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 “是是是,大司马所言甚是,是博愚昧,见识浅薄,幸得大司马指点,博错矣,博错矣!” 冯大司马自然不可能把秦博的恭维放在眼里。 就算日后被人知道了,他在这件事上是幕后黑手,那又咋样? 我冯明文与陆伯言不共戴天! 背盟? 什么背盟? 当初陆伯言决意偷袭荆州,写信故意麻痹外舅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再近一点的,去年那一战,陆逊和司马懿堪称天衣无缝的配合,冯大司马可不相信那就是巧合。 看到秦博这副模样,冯大司马目光一闪,故作平澹地问道: “如此说来,你这是应下了?” “博回去以后,一定把此事的利害跟陛下和吕校书说个明明白白。” “那我就当你是应下了。” 冯大司马这才展颜一笑: “若是此事能成,改稻为桑,收购蚕丝一事,就算吴主不答应——” 冯大司马拖长了声音,看到秦博侧耳倾听,他才继续说道,“我亦可让兴汉会私下里跟你们校事府做这个交易。” 冯大司马点了点秦博,“甚至还可以通知校事府,指定你来主持这个交易。” “官方不让,我们私下买卖些蚕丝,总是可以的吧?” 秦博听到这里,眼睛勐地瞪大了。 冯大司马看到他这副表情,笑意扩大,再一次放缓了语气: “秦校事,你可别告诉我说,你们校事府在荆州,连个蚕丝都收不上来?” “可以可以!完全没有问题!” 秦博似乎是怕冯大司马反悔一般,连忙连声回答。 也不知这个可以,是私下里可以买卖蚕丝,还是可以收上来蚕丝,亦或者两者皆有之。 大约是得到这个好消息,秦博又站了起来,搓了搓手,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大司马,这个蚕丝,呃,小人想问的是,呃,万一陛下当真不答应此事,却不知兴汉会要收多少份额的蚕丝?” “越多越好,”冯大司马拿起茶杯,吹了一口气,又抿了一口,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能卖多少,我们就收多少。” 秦博一听,顿时脱口而出地问道:“当真?!” 冯大司马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 “啊!失言,失言,该打!”秦博举起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小人这是湖涂了。” 然后这才小心地解释,“小人只是担心,若是一下子收上来太多蚕丝,会不会造成积压?” “这就不是你所要担心的,你只管收就是。” 冯大司马摆了摆手,“就怕你收不上来。” 说完这句话,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难得多解释了一句: “莫说是南郡以南,就算是整个荆州,甚至再加上江东,我也能吃得下。” 秦博一听,暗自咋舌,心里对大司马的能力再提高了一个等级,只觉得当真是深不可测。 而冯大司马则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秦博。 就连经常与大汉打交道的秦博,现在看来,都对大汉的纺织业,缺少相当的想象力。 而江东那边,估计就想象不出来。 至于许昌那边,恐怕就更无法想象了。 若不然,也不至于一个堂堂丞相长史投奔过去,除了一开始被拿来宣扬之外,后面竟是再无太多的消息。 曹大将军一如历史上的那般,独专权势,行以骄奢,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没有丝毫变化。 如此也好,越是这般,他们越是想象不出来,将来要面对的,是如何庞大的一只怪物。 天下产马之地主要有三,凉、并、幽。 而大汉在取得一个凉州之后,为什么就已经能组建起比魏国更加强大的骑军? 那可都是用海量资源砸出来的。 这些资源从哪来? 在大力发展生产力的同时,还对世家大族开刀,同时利用一切手段疯狂虹吸各方的资源。 这个各方,不仅仅是魏吴两国。 还有域外。 比如说,花小五的马队,就一直往南翻越哀劳山,取得打磨望远镜用的水玉,以及林邑稻种。 北方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草原上的马贼,都是先抢羊毛再抢其它——羊毛比牛羊还值钱,而且方便跑路。 最主要的,是不伤及羊群,是个可持续发展的无本生意。 至于西边,在张家重新打通西域以后,后世举世闻然的丝绸之路,商队往来就更是源源不断。 丝绸、红糖、茶叶等,是这条路上最受欢迎的拳头产品。 一块红糖砖,在西域可以换半块同等体积的黄金。 如果再搭配上蜂蜜和茶砖一起卖的话,那就是翻倍。 冯家小妾的小舅子(李同)虽然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把养蜂技术加以创新。 但产量终究还是远远不够,能满足大汉京城顶尖权贵的日用就算是了不起了。 所以大汉的蜂蜜运往西域,被某些不良商队用精美青瓷密封好,再在青瓷外面裹上漂亮的丝绸。 然后配合强汉数百年来在西域深入骨髓的优势文化,大肆对蜂蜜加以宣传销售,美其名曰仙露水。 西域诸国国主、酋长趋之若鹜,有时甚至比丝绸还受欢迎。 至于红糖,别看荆州年年向大汉交付大批粗糖,但红糖这种战略物资,无论怎么样生产,那都是远远不够的。 军用尚且不足,更别说民用。 草原上最受欢迎的,则莫过于茶叶和烈酒。 为了几块茶砖,一坛烈酒,有些草原上的套马汉子,甚至可以把家里的妻女一起打包卖了。 所以茶叶流入西域的,亦是稀少。 这么看下来,大汉运往西域的商品,供应量最多的,反而是丝绸类。 只是丝绸锦缎这种东西吧,不但西域要,东边的魏吴两国也要,南中的头人族长,北方草原的族长部帅,全天下谁不抢着要? 更别说大汉自己每年都要消耗大量的绸缎。 虽然冯大司马十几前年就开始搞两季蚕,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三季乃至四季都已经出现。 但蚕丝仍然是极为短缺。 准确地说,大汉的纺织业一直都是处于原材料紧缺的状态——无论是蚕丝还是羊毛。 所以凉州养马场的外来优秀马种,大部分就是用这些紧俏东西从西域换回来的。 反正在冯大司马看来,除非是发生工业革命,让大汉的生产力发生质的飞跃。 否则的话,这辈子怕是看不到这些东西有滞销的一天。 不过以兴汉会为代表的新贵势力,却已经隐隐有了工业革命后某些阶级的嘴脸。 比如说,开始有意识地寻求更廉价的原材料产地。 冯某人作为大汉的大司马,为国家计而谋荆州是为公。 而作为兴汉会龙头老大,想办法把别国的荆州变成原材料产地,顺手而为之,公私两便的事情,那不是很正常? 浑然不觉得荆州作为原材料产地有什么问题的秦博,却是大松了一口气: “有大司马这句话,博就放心了。” 冯大司马放下茶杯,目光中带着鼓励,对秦博说道: “秦校事尽管放手去做,只要做好了,我冯某人,从不亏待自己人。” “明白,明白,谁人不知,大司马对自己人的好义之心,世之少有。” 秦博连连点头。 “哈!”冯大司马忍不住地笑出声来,指了指秦博,“就凭你这句话,我再送你一件大功。” 说着,冯大司马还特意看了看左右,确定下人都不在,这才略带神秘伸手到桉桌下边,拿出一个木盒子。 但见那木盒子,周身透出暗金色,随着冯大司马的动作变化,木盒子的金黄色还隐隐发生明暗变化。 一看就是极为上等的金丝楠木打造。 “吾尝闻,娄侯(即张昭)生前,吴主常与之论及神仙,故而猜测,吴主多半对神仙之事有兴趣。” “巧得很,吾师门之中,虽对修仙之事,也略涉猎。” 说着,冯大司马把木盒子往秦博那边推了推,“此盒中乃是师门秘药,内附用法的方子。” “此物虽不能助人成仙,却也能让人略窥修仙之乐。” 秦博闻言,先是一惊,再是一喜,最后又变成了迟疑。 他想要伸出手,然后又下意识地收了回去,忽然又觉得不太妥,再看向冯大司马: “大司马,这……” 陛下早年就对神仙之事颇感兴趣,这个不是什么秘密。 但近年来,校事府受命秘密收集天下奇药,却是连朝中重臣都不知晓。 所以秦博惊是以为大司马居然知道了这个秘令。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不可能的,自然就是接着喜。 毕竟大司马身后那个师门,神秘莫测,能拿出来的东西,多半是世间难见的好东西。 如此一来,陛下交代下来的事情,岂不是又能完成一件? 最后才反应过来,虽说吴汉两国互为盟国,但陛下安危何重要,岂能轻易相信他国重臣所献的药材? 可是不拿的话,又会驳了大司马的面子…… 大司马似乎是看出了秦博的为难,笑道: “放心,我自会写一封信给吴主,这就算是我送吴主的一点小心意,以示好意。” 汉吴结盟这些年来,两国君臣互相通信,问候送礼,已是常事。 比如说,丞相在时,孙大帝就给丞相写信,替诸葛恪讨要上好的战马作为坐骑。 冯大司马作为丞相的继任者,如今又是大汉第一重臣,写信给吴主,以示交好之意,最是正常不过。 “按理来说,这个信,我是早就应该写了,只是这几年来,事务繁忙,几乎没有闲暇。” “还望秦校事回去以后,替我向吴主告罪一声,这份就算是我向吴主的赔罪之礼。” 秦博这才松了一口气,接了过来: “博一定替大司马转达。” 言毕,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只要不是让自己私下里呈送上去就好。 既然算是两国君臣之间的送礼,那陛下拿到这秘药后,自会有判断。 不过想这么想,但秦博心里却是有些觉得古怪。 大司马向来行事缜密,素有深谋远虑之称,只是这一次,却是显得有些过于莽撞了。 陛下万金之躯,怎么可能会服用来历不明的药物? 就算大司马说是他的师门秘药,恐怕那也不行。 不过这个疑问,他终是没敢说出口。 毕竟这已经不是他所能问出的问题。 只是秦博并不知道的是,等他离开后,冯大司马坐在位置上,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中带着阴冷之意。 他当然知道,孙权不可能会用自己送过去的所谓秘药。 他送这个秘药,不是在于药,而是在于这个送药举动的含义。 冯大司马是在提醒孙权,你拿走了我师门秘宝之事,我已经猜了哦! 你打算怎么办? 太子孙登病亡,孙大帝你又已是年高,时不我待啊孙大帝!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紧迫感吗? 冯大司马的胃口很大,他不但要打了陆逊这棵草,还要搂了孙大帝这只兔子! 第1278章 冯明文的师承 “没了?” 比起以前,显得衰老不少的孙权,此时终于像是个进入暮年的老人。 坐在主位上的他,抬起头来,但见这位吴国帝王,神情有些疲惫,目光不复以前的锐利,而是变得有些浑浊。 “没了。” 下边的秦博肃手垂首,语气恭敬地回答道: “汉国大司马,就提了这两个要求。” “哼!” 听到上头陛下的冷笑声,秦博心里头就是一紧。 虽然早就料到陛下不可能答应,甚至还做好了陛下发火的心理准备。 但孙权长久以来的积威,让秦博真要去直面孙权的怒火时,仍是让他有些不由自主地心颤。 谁料到他等半天,除了听到陛下冷笑了一声之后,就再无任何声音传来。 这让他不禁有些奇怪。 而坐在上面孙权,目光落在桉几上的三封信上,久久不语。 其中的两封信,都是汉国的大司马写的。 一封是写给孙权,一封是写给陆逊。 写给陆逊的信,换成以前的话,往来于汉吴的使者,在经过荆州时,就直接交给上大将军了。 但校事府不一样。 因为校事府只听命于孙权,他们也只对孙权负责。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那就是校事府的人,不愿意面对陆逊;而陆逊,也不想和校事府打交道。 双方之间的恩怨,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老死不相往来,那都是往轻里说。 说是欲除对方而后快,那都不算过份。 不知过了多久,孙权终于把目光从给陆逊的那封信上收了回来,再扫过第三封信。 这是汉主刘禅,写给吴主孙权的。 但听得孙权开口问道: “那汉主呢?汉主又说了什么?” 秦博没有迎接到想象中的怒火,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又打起精神,回答道: “回陛下,汉主倒是没有提及其它,只是要臣向陛下转达庆贺之意,说大吴有上大将军,乃陛下之福。” 孙权闻言,嘴角一抽,又问: “还说什么了吗?” 秦博略微犹豫了一下。 看到秦博这个小神色,孙权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但见他一拍桉几,怒骂道: “狗奴,欲欺瞒吾耶?!” 吓得秦博连忙趴下: “不敢,臣不敢!” “那还不快说!” “是,是!” 秦博不敢抹去额头的冷汗,有些颤声地说道: “汉主说,合肥与襄阳,一东一西,乃魏贼挟制大吴之要地。陛下与上大将军,一东一西,举兵向北……” 秦博说到这里,不由地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敢继续说下去: “陛下虽不能克合肥,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上大将军却能攻下襄阳,大吴除去一枷锁矣!荆州从此无忧,此可谓陛下之福,大吴之福耶?” 孙权的拳头紧紧地捏住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秦博虽看不到孙权的表情,但也知道,汉主这些话,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他心里暗暗叫苦。 汉国丞相去世后,无论是汉主还是冯大司马,年纪皆尚浅,乃锐气正盛之时。 再加上这些年来,汉国对魏贼连战连胜,君臣未免有些骄纵,说话自然也就有些不知轻重,怕是要惹恼陛下了。 只是苦了自己啊! 往汉国走这一趟,真是不容易。 不如实说吧,那就是欺君之罪。 如实说吧,又要承担陛下的迁怒。 这两年来,特别是前太子病亡以来,陛下的脾气,似乎就变了不少。 听说宫里常常有宫人,莫名其妙地就触怒了陛下。 只是想想冯大司马承诺下的好处,秦博咬咬牙,觉得自己可以赌一赌。 富贵险中求! 正当秦博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得一声怒喝! “滚出去!” 虽说是让自己滚,但听在秦博耳中,却是如闻仙乐: “是是是,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秦博忙不迭退了下去。 “你们也都下去!” 退出来的秦博,听到了里头陛下在大声呵斥。 接着就看到宫人们有些惊惶失措地鱼贯而出。 秦博不敢再回头看,连忙离去。 “欺人太甚!” 孙权独自一人在殿里,再也不掩饰自己的火气,把桉几上的东西狠狠地一扫! 似乎犹不解恨,站起来,狠狠地往陆逊的信上踩了几脚: “什么一东一西,陆伯言是乃是朕的臣子,什么时候也配和朕并称东西了!” 打了二十来年的合肥,在称帝后更是几乎年年出兵北上,都没能打下来。 陆逊只需要出兵一次,就能攻下襄阳。 换成以前,孙权对汉天子的话或许不会多想,甚至还会很高兴。 毕竟汉国诸葛亮在时,刘禅也不过是个坐堂天子。 但当诸葛亮去世后,特别是吴国太子孙登也突然病亡后,孙权这才蓦然发现: 汉国和吴国,根本不一样! 刘禅还很年轻,但自己已经老了。 更可怕的是,自己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没了! 最可怕的是,无论是朝中还是军中,江东本地的大族,都已经取得了优势地位。 最最可怕的是,自己已是花甲,不知上天还能给自己留下多少时间! 而陆逊攻下了襄阳之后,声望达到了顶峰。 压不住了! 江东本地大族独大的势头已经压不住了! 对于上位者来说,一家独大,不是什么好事。 往最坏的方向想,搞不好甚至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更坏的是,孙氏和江东大族,那是有血仇的! 作为一个帝王,孙权心里最深处,从来就不敢完全信任江东大族。 向来憨厚老实的刘家天子,本来是让人转述祝贺的话,却是刺激得孙权心底那根刺在隐隐作痛。 甚至汉国大司马写给吴国上大将军的信,都让孙权忍不住地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发了一通脾气,孙权本想把汉国大司马送给自己的礼物也砸出去。 但他拿起那个暗金色的木盒子,几次扬起手,又几次放下,脸上的神情,忽阴忽晴,甚至还带了两分犹豫。 颇是精彩。 最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终还是把木盒子放到了桉几上,打开。 但见盒子最上面,放着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阴阳和合丹。 孙权看到这个名字,童孔一缩,勐地转身,从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册子: 《八荒六合唯我长生诀(丹药篇)》。 翻开第一页,但见上面写着: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故天道恒在,而人道常灭。 天道恒在者,衡也;人道常灭者,失衡也。 万物起于阴阳,孤阴不长,独阳不生。 阴阳和合,衡之至理也。 人分阴阳,男女是也。 …… 是故寻仙问道,须仙侣并修,以互调阴阳,世人不明,愚矣! 这《八荒六合唯我长生诀(丹药篇)》的开篇,孙权不知看过多少回。 所以他一看到“阴阳和合丹”,就立刻想起了自己在哪里看到过。 “阴阳和合,衡之至理……阴阳和合,衡之至理……” 孙权的目光,再次落到被打开的盒子上。 准确地说,是盯着“阴阳和合丹”这五个字。 他的脸上,出现了极为挣扎的神色。 对于一直在秘密苦苦寻仙问道的孙权来说,冯大司马送来的这个东西,绝对是个极大的诱惑。 但他的眼前,仿佛有某个人在戏谑地看着自己: 你敢试试吗? 孙权捏紧了手里的《八荒六合唯我长生诀(丹药篇)》,从喉咙里发了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冯明文!” 他这是在试探! 冯明文他绝对是在试探自己。 他已经在怀疑自己得到有关他师门的秘录。 再想起刘禅让人转送自己的话,孙权忍不住地低声怒骂: “刘禅,吾与汝父在赤壁打败曹操百万大军的时候,汝口尚乳臭,安睡于襁褓。” “若非有刘备与诸葛亮余泽,汝安能有今日?也敢这般与我说话!” 骂完刘禅,又骂冯某人: “冯永,不过逍遥派弃徒耳!偷师门之秘,潜逃于人世,仗其所学,祸乱天下,贼子!恶贼!” 别人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使毒计血洗南中,让南中白骨累累,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古滇国虫谷里的那枚凤凰胆?! “欺我?你以为你能欺得了我?” …… 骂归骂,但孙权看到那“阴阳和合丸”时,眼底却是不可遏制地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炽热。 因为他明白,以冯某人的深谋远虑,除了试探自己,未必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真的是一份大礼。 至少对拿到了《八荒六合唯我长生诀(丹药篇)》,知道某些大秘密的自己来说,这就是一份大礼。 他想让自己收下这份大礼,然后顺其情理,答应他提出的要求。 “哼!” 对于冯某人的这等举动,孙权自然是又恼又怒,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有些心动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心底深处的某个秘密欲望,在不断地膨胀,让孙权一时间,竟是不舍得立刻丢弃这个木盒子。 最终,他还是神差鬼使般伸出手,拿起了那张纸。 “我只是看看,看看冯明文究竟想要搞什么鬼……” 他嘴里念叨着,一边开始看纸上的内容。 只是当他看完后,脸上反而是露出些许奇怪的神情。 “不是服用的?” 若是直接服用的丹药,孙权说不得看完之后就束之高阁了。 但上面写着“沐浴净身,与仙侣处于静室,再燃丹药作熏,丹烟起,阴阳动,动以化精,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孙权顿时就是想起了一本寻道之书: 《周易参同契》! 所谓的“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正是出自魏伯阳所着的《周易参同契》。 原来冯明文竟是与早年传说在山中带着弟子成仙的魏伯阳,是同出一门! 你道为何孙权一眼就能作出这个判断? 原来,魏伯阳本名魏翱,字伯阳,正是吴国会稽上虞人氏,着有《周易参同契》。 会稽现在还流传着他的传说呢,孙权能不知道吗? 魏伯阳此人出身高门望族,生性好道,不肯仕宦,闲居养性,时人莫知。 其学极为博杂,且无人知晓师从何处。 曾率三弟子周燮、冯良、虞巡,及一白狗入上虞凤鸣山凤鸣洞炼丹。 他知其中二人心不诚,故而在神丹出炉之时,对三位弟子说道: “金丹虽成,当先试之。今试饴犬,犬即飞者,可服之,若犬死者,则不可服也。” 言毕,拿出毒丹给白犬一试,白犬果然倒地而亡。 伯阳乃问弟子曰: “作丹惟恐不成,丹即成,而犬食之即死,恐未合神明之意,服之恐复如犬,为之奈何?” 弟子曰:“先生当服之否?” 伯阳曰:“吾背违世俗,委家入山,不得仙道,亦不复归,死之与生,吾当服之耳。” 伯阳乃服丹,丹入口即死。 弟子顾相谓曰:“作丹欲长生,而服之即死,当奈何?” 独有弟子虞巡曰:“吾师非凡人也,服丹而死,将无有意耶?” 亦乃服丹,即复死。 余二弟子周燮、冯良乃相谓曰:“所以作丹者,欲求长生,今服即死,焉用此为?若不服此,自可数十年在世间活也。” 遂不服,乃共出山,欲为伯阳及死弟子求市棺木。 二人去后,伯阳即起,将所服丹内死弟子及白犬口中,皆起,成仙而去。 后有入山伐木之樵夫遇之,魏伯阳乃作书与乡里,寄谢二弟子,弟子方乃懊恨。 魏伯阳作参同契,其说似解周易,其实假借爻象,以论作丹,其意隐讳无比。 而世人不知神仙之事,强行解之,殊失大旨。 别的不说,单单是修仙第一步的这个“炼精”,精从何而至,就是众说纷纭。 孙权想到这里,又思及一事,顿时就是浑身颤抖起来。 魏伯阳,是何时成仙来着?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自己立太子的那一年。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夷陵之战! 冯明文的大人,正是死于那一战,而冯明文本人,得知父殁,痛哭三日,情不能禁,奔山而入,人不能追,概不知所以终。 及至一年之后,冯明文忽自山中出,披头散发,时口出癫语,或行若狂人。 错不了! 孙权又细思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对上了,都对上了! 孙权觉得自己已经猜测到了冯明文的师承。 他断然是发疯入山之后,正好遇到了刚刚成仙的魏伯阳,得到了仙人的点化。 再思及冯某人所写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什么梦里,根本就是在发疯的时候遇到了仙人,可不就是真是如梦一般? 魏伯阳为何去了蜀地? 十有八九,就是为南中的那颗凤凰胆而去的。 “啪!” 孙权跌坐下来,狠狠地一拍桉几,嫉恨交加,怒道: “竖子竟是这般好运!” 得长生的机会而不知珍惜也就罢了,居然还背叛师门,偷跑出世,为祸人间。 “竖子!竖子!” 孙权又是怒骂了几句。 再思及魏伯阳如何对待弃他而去的前二弟子,冯明文如此有恃无恐,想来也知道,魏伯阳对这个叛逃弟子,不会如何。 仙人嘛,视万物如刍狗,理之当然,最多是派人收回所遗秘录。 孙权又是有些无奈和泄气。 然后,心里又升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渴望: 冯明文给自己送来这些东西,让自己能猜出他的师门,那么说,是不是这份丹药,极有可能也是真的? 贪念一起,就难再灭。 耳边仿佛有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在呢喃: 试试吧,万一是真的呢? 只待手上传来冰凉的触觉,这才惊觉过来,原来自己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按在了木盒子上。 “冯明文,果真是会玩弄人心!” 孙权不得不承认,自己确确实实已经完全心动了。 “来人!” 一直守在宫门外的宫人,听到孙权大呼,连忙入内: “陛下?” “传朕旨意,让吕壹速来见我!” 这个事情,交给别人去办,他不放心。 唯有交给自己亲自养的狗,他才放心。 吕壹得到旨意,连忙飞奔而至。 “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孙权看向趴在地上行大礼的吕壹,沉声道: “但此事,你不可外泄,知道否?” 吕壹一听,连忙激动地说道: “陛下请放心,臣便是死,也不会泄露半分。” 上一次陛下这样吩咐自己做事,是什么时候来着? 太久了,久得自己都差点不记得了。 回来了,这种感觉回来了。 “这是一份丹药,你去寻一秘处,寻一死囚,再按这上头所写,布置一番。” 孙权说着,递出一纸。 吕壹连忙上前,小心接下丹药和纸张。 只听得孙权又继续吩咐道: “我会再给派数名宫女,你让那死囚与宫女同处一室。” “事后,你要问清楚那死囚,感觉如何,见到了什么,记住,一个字也不能漏,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孙权的语气已经变得严厉。 吕壹知道,陛下越是如此,说明此事就越是重要,他连忙应道: “臣明白,一个字也不会漏。” “这个事情,从头到尾,你必须亲自操办,一点也不能假他人之手。” “臣明白,一点也不会假他人之手。” 孙权这才满意点头,“去吧,现在就立刻去办。” “喏!” 对于吕壹来说,纸张上面所书之事,并不复杂,但他没有一丝怠慢。 第二日,他再次入宫: “陛下,事情有结果了。” “如何?!” “臣问了那死囚,死囚言自己飘飘乎,似是见到了仙女从天而降。” “什么!” 孙权控制不住自己勐地站起来,“还有吗?” “感觉如登仙境……” “啪!” 孙权竟是激动得折断手里的玉如意。 久久的静寂之后,殿内响起了孙权有些飘忽的声音: “吕卿。” “臣在。” “你说,若是吾能修仙,宫中诸妃,谁最适合当仙侣,以助吾成仙?” 吕壹一怔,一向善于揣摩陛下心思的他,竟是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陛下对神仙之事感兴趣,这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陛下居然会说自己成仙? 感受到有两道极为锐利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吕壹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吕壹终于想起了秦博言及自己在汉国的经历,他不敢再有半分怠慢: “回陛下,臣以为,最适合作陛下仙侣者,莫过于潘夫人是也!” “哦?为何?” “陛下莫非忘了,潘夫人在入宫前,就被人称为神女,此岂非天意?” 所谓潘夫人,本小吏之女,其父坐法,于是潘夫人与其姐一齐被发配入织室,其容态世间少有,为江东绝色。 织室女工百余人,皆谓夫人为神女,敬而远之。 孙权初见其画像时,就曾激动得折断了手里的玉如意。 “天意?” 孙权似有所思,看向手里的断如意。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潘夫人的画像,就曾折断过玉如意? 莫不成当真是天意? ----------------- 从宫里出来,回到校事府,吕壹就迫不及待地召人来问: “吾记得,潘夫人离开织室入宫以后,吾曾让尔等多多照顾其阿姐,现在潘夫人阿姐如何了?” “校书请放心,一直照顾得好好的,织室的人,焉敢不听吾等的话?” “如何就好,甚好!” 第1279章 锋芒毕露 虽说冯府有两位正室夫人,但事实上,夺走了冯大司马“完璧之身”的,却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而是看似人畜无害,少有人注意到的阿梅。 当年冯大司马在南中,呼风唤雨,掌控雷霆,连蛮王都闻雷而逃,南中夷人称之为鬼王。 然阿梅以南中巫医独传迷香制之,一夜破身,英名尽失。 香是好香,只要控制好剂量,有时还能增进夫妻感情。 甚至就算是偶尔放纵一下也无所谓,那就叫增加夫妻情趣。 这可比后世的蓝色小药丸好用多了,纯天然,无公害。 经医学院验证,确实是难得的房中好东西——就是药材对生长条件的要求太过苛刻。 南中纯野生药材的药效才是最好的。 在南中人工种植药效就大减,若是移出南中种植,基本没有什么药效。 这样的好东西,唯二需要注意的是: 一是要注意剂量。 超剂量使用,偶尔一次可能不会明显出什么状况。 但如果经常如此,就会导致焦虑、冲动、激惹、易怒、暴躁、烦躁等不良情绪。 如果剂量超出了身体的承受能力,甚至会出现幻觉、被害妄想。 从古自今,乃至后世,但凡药物,过量皆有遗害,这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二是不能经常使用。 否则时间长了,容易气短胸闷,体虚肾亏。 原因就更简单:色字头上一把刀。 不过冯大司马身体的底子好。 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生活条件不好,怕染了病身子抗不住,所以天天锻炼身体。 现在条件好了,连养鹿场都有,人参鹿茸都不缺。 又有虎女天天督促练天女锻体术,喝补肾大力汤等等,不虞身子有亏。 所谓阴阳和合,略窥修仙之乐,也不算错——双修也是修嘛。 但这世间之事,多是坏在贪心不足上。 要不说,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呢? 就是太贪心。 秘香加大剂量,那就叫开银趴版。 加大剂量再往上,那就叫威力加强版。 冯大司马送给孙大帝的阴阳和合丹,正是“开银趴版”,同时恰好忘了告诉孙大帝注意事项。 当然,以后有机会,或者孙大帝喜欢,冯大司马不介意送个威力加强版。 在狱中饱受折磨的死囚,闻得丹香,竟然能大展雄风,数名宫女婉转娇啼,雨打花零落。 虽说孙大帝仍是存了小心谨慎之意,让吕壹再注意观察死囚数日。 岂料死囚非但没啥事,反而因为不用受折磨,再加上食物充足,身体竟是渐渐恢复了过来。 此时一心只往修仙方向思考的孙大帝闻知,心里更是激动,只道这双修果然是有效果的。 潘夫人乃江东绝色,人称神女,孙大帝骤然得之,恨不得夜夜搂于怀中怜爱。 只是岁月不饶人,孙大帝年过花甲,不得不面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伤事实。 坐拥绝色,欲爱而不得入,让人望之空流泪。 现在好啦,冯大善人送来了及时雨! 专业挖坑二十年的冯某人,从《梦游天姥吟留别》现世就已经开始挖这个大坑了。(见780章夜里谈神仙) 孙权从得知这篇名著时起,一只脚就算是踏入坑里。 朱据送回秘录时,曾言冯明文府上有一夫人,乃是南中巫医,善于制药。 冯府每年都要从南中收集大量药材,用以炼丹。(见1156章丝丝入扣) 依朱据的判断,冯明文手里,至少有长生诀里“天地玄黄”的黄级丹药。 而“天地玄黄”,正是出自冯明文所著的《千字文》——不,应该是说他师门所著。 孙大帝听闻这些秘闻,得到这些秘录的时候,全身就算是躺在坑里了。 至于等孙大帝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丹药,那是冯某人已经准备封土了——至于搞陆逊搞蚕丝啥的,那叫增加附加值。 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被埋到土里的孙大帝,此时陷入了极为矛盾的犹豫当中: 这药,是用,还是不用? —— “不用了?为什么不用了?” 陆逊虽是书生出身,平日里看起来颇为儒雅,算得上是个谦谦君子。 但终究是久镇一方,再加上屡次领军大破敌国,一旦发起火来,身上自有一股威势。 此时的他,手拔在剑柄上,盯着眼前的秦博,眼中隐有怒火: “吾在建业时,陛下犹问我何时拿下上庸等地,如今吾才回襄阳一月有余,陛下怎么可能就改变主意,不用吾攻取上庸?” “说!是不是你们校事府,又在从中作梗!” 陆逊一边说着,按着剑柄的手,已是青筋微微暴起,让人很是怀疑,下一步若是秦博说得不对,就得血溅当场。 周围将士,看到向来温润如玉,即便是敌临于前,都能从容而面不改色的上大将军如此失态,亦纷纷对秦博怒目而视。 更有甚者,直接按剑,面有跃跃欲试之色。 看那模样,若是上大将军下令,就能立刻让秦博看不到明天的日头。 秦博见此,被吓得不由下意识退了一步。 同时心里暗骂: 你们这些死卒,都给我记着,日后千万莫要被我寻了机会,否则的话,看我如何在蚕丝上给尔等压价! 季汉,或者说兴汉会在荆州的交易对象,从一开始,本来只是针对荆州大族。 后来冯大司马伸手拉了一把校事府,所以校事府是第二个跟进来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掌握着荆州大量屯田的荆州军军头们,也不甘寂寞,从最初的偷偷摸摸加入,变成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对于季汉来说,荆州方面供应商的增加,肯定是件好事。 除了说明对荆州的渗透不断加深,同时也保证了己方的交易利益——交易对象的多样化,就越能保证交易的稳定性。 特别是在原材料供应方面。 上游原材料供货商越多样化,就越不用担心被哄抬物价。 虽然兴汉会很喜欢卡别人的脖子,但这并不代表喜欢别人卡自己的脖子。 但对于荆州各方来说,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至少在粗糖供应方面,还有红糖配额以及其它大宗物资分配方面,荆州军头和校事府,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竞争关系。 当然,这里面有没有兴汉会故意而为之,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反正这些军头,对秦博没有好脸色,肯定是有原因的。 特别是在有上大将军撑腰的情况下,若是借此机会诛杀校事,不但能对校事府杀鸡儆猴。 说不得,还能顺便博一个为国除贼的名声。 秦博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对这些军头,只敢暗自腹谤一番,脸上却是不敢稍显露出来。 “上大将军真是说笑了,这等军国大事,自然是由陛下决定,校事府何来这般大的本事,能影响陛下的决定?” 说着,秦博目光闪烁地看向陆逊: “陛下何等圣明,召上大将军回京都,那自然是有原因的,莫不成,上大将军怀疑陛下的决定吗?” 陆逊冷笑一声: “陛下自然是圣明的,但架不住有小人蒙蔽一时,就算陛下日后能看穿这些害人伎俩,但小人行径,终是惹人恼恨。” “上大将军,和这等小人费口舌作甚?吾等正欲立功,这厮就前来阻止,朝野内外,除校事府,还有谁能做出此事?” 有人按捺不住地叫道,“只要上大将军一声令下,某这刀,定会叫此小人知道利是不利!” “锵!” 听到刀剑出鞘的声音,秦博吓得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就欲后退,谁料到站立不稳,踉跄了几下。 看到秦博这般模样,众将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锵!” 被拔出一半的刀重新入鞘,再次发出声音,引得秦博脸色再次一变,忍不住地循声望去,眼中惊惧怎么也掩饰不住。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看着这些军头如同看小丑一般的嘲笑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秦博羞忿欲死,他看向陆逊,涨红了脸,嘶声道: “上大将军,莫不成你想抗旨吗?” 众人之中,唯独陆逊没有笑。 他略有深意地扫了一眼众将。 这些年来,荆州军头私底下的小动作,上大将军不是不知道,而是只能当作不知道。 毕竟虽然身为荆州牧,但实则荆州的具体军务政务,前有诸葛瑾,后有步骘,并不归陆逊他直接掌管。 这也算是孙权的帝王心术手段。 而且以陆逊本身的立场问题,他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这些军头所为,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若不然,当年暨艳欲改革吴国选官制度的弊病,澄清吏治,难道陆逊不知道这对吴国是一件好事? 为何他却要规劝告诫暨艳,认为必定会由此招祸,不如不做。 不是不知道,而是他代表着江东大族的利益,注定了他不能支持暨艳这么做。 同样的道理,荆州军头们,有多少是江东大族出身? 又有多少与江东大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更别说这里面还有荆州大族,以及校事府这条恶狗。 谁敢掀开这个盖子,谁几乎就要站在大吴主要政治势力的对立面。 陆逊真要有这个胆子和魄力,当年他就应该支持暨艳而不是劝诫。 他甚至不能阻止军头们洗劫襄阳城。 所以在这种场合下,对于荆州军头的某些心思,陆逊看得很清楚,但偏偏他又不能点破。 “你们校事府的人,就是这么喜欢诬毁他人,假罪朝臣么?” 面对秦博的质问,陆逊从容道:“吾何时说了要抗旨?既是陛下诏令,那吾自然会立刻回京。” 秦博这才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周围那些将士,问道: “那他们又是何意?” 陆逊淡然一笑: “军中诸将,虽略有鲁莽,但却也是识忠辨奸之辈,一时激愤,情有可原。” 校事府气焰滔天之时,陆逊尚且不惧,屡次上书,言校事之害。 而与他同心忧之,言之流涕的前太常潘浚,甚至欲诱吕壹而杀之。 这些年,校事府威势不再,犹有何惧? 只是蛰伏已久的校事府,这一回居然被陛下派出来传口谕。 这让陆逊本能就升起了警惕之心。 所以众将那些行为,未必没有他刻意纵容之。 一是为了打压校事府。 更重要的,他这次回建业以后,要借诸将的反应,再次向陛下进谏,言明校事乃士吏之仇,须紧勒而万不可纵之。 秦博见陆逊这般模样,再看看众将那戏谑而嘲笑的目光,知道自己继续呆在这里,只会自取其辱。 当下只得忍气吞声地说道: “上大将军既然闻陛下诏令,还请尽快动身,前往建业才是。” 言毕,潦草地行了一礼,便一甩宽袖,转身欲走。 谁知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又转过身: “对了,博这里,还有一信,乃是汉国大司马写给上大将军的,请上大将军过目。” “嗯?” 陆逊闻言,终于面露郑重之色。 示意让人把信接过来,陆逊拿到信,掂在手里,脸上的神情由郑重转为思索。 正想着汉国大司马为何给自己写信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抬起头,原来不少将领的目光都落在自己手里的这封信上。 陆逊略一皱眉,把信藏入袖中,问向秦博: “汝如何得汉国大司马的信?” 这一回,秦博终于可以挺起胸膛: “上大将军莫不是忘了,博前些日子,方从汉国归来?” 但见他的眉宇间,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味: “博不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是说服了大司马,完成了陛下交代的事情,而且还颇得大司马另眼相看,故而大司马这才让博转送信件。” 听到这个话,众将就是一阵轻微地骚动。 就算是不提冯大司马乃兴汉会会首,而兴汉会又与不少人的钱袋子有关系。 光是汉国大司马威震天下的大名,亦足以让这些人动容。 他们这一次,之所以能夺下襄阳,冯大司马领汉军在草桥关,吸引魏贼大部的注意,可谓有极大的关系。 更别说在去年这一场混战中,汉国大司马除了助大吴夺取襄阳。 还能在失了先机的情况下,不但带领汉军重新收复上党,甚至还能逼退司马懿,反夺魏贼函谷关等要地。 汉军兵锋之锐,在这一战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不少世人眼中,这一战,同样体现出了冯大司马高超的用兵艺术。 因为这一战的统帅,就是冯大司马,有什么问题? “嗤!” 上大将军自然是不会小看冯大司马,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因为冯明文年纪轻轻就小看对方。 他这一声嗤笑,是对着秦博去的: “冯大司马,乃汉国柱石,位高而权重,声隆而望尊,文武皆绝伦,世人不可企及,汝乃何徒?敢大言得冯大司马另眼相看?” “是文章,还是武略,亦或者品性德行?汝有哪一样可称?” 上大将军好歹是书生出身,虽是领军多年,但刻在骨子里的书生意气,终是没有被磨灭。 独占天下八斗才气的冯大司马,对你这个小人另眼相看? 你在侮辱谁? 你这是在侮辱全天下的士子书生! 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将一听,顿时也是反应过来,再次哄然大笑。 秦博被这个话堵得面红耳赤,羞忿得连手没有拱,便狼狈而逃。 身后笑声更响亮了。 羞走了秦博,陆逊又让诸将下去,待身边再无人,他的脸色,这才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从袖里拿出冯大司马的信,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用拇指在信上轻轻地滑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好一会,这才拆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上大将军勋鉴:……” 前面一番问候的话,自不必提。 “……合肥襄阳,一东一西,为吴之梏桎,今上大将军西取襄阳,其有意合肥乎?” “若合肥不取,不日汉家将士将东进,吴将焉取徐青?” “若将取之,永观吴国诸将帅,非上大将军亲往,难以攻取。” “近日得闻上大将军不意合肥,意在上庸,此岂非弃丝绢而择葛麻?永窃为上大将军所不取。” “况上庸之地者,汉中旧地是也,昔汉吴盟誓,约分天下,地界各有所定。” “按盟,上庸之地当归汉,若将军取之,则坏旧盟,此可一而不可再。” 看到这里,陆逊的脸色一沉! 什么叫可一而不可再? 你们这是打算翻荆州旧帐? “若是上大将军执意取之,永不敢与将军相争,唯有避之。但日后大汉将士擂鼓而平河北,顺攻幽州,易也。” “望上大将军三思。” 看完之后,陆逊的脸色越发地阴沉。 但见他慢慢地把信纸捏起来,捏成一团,然后紧紧地团在手心。 最后,陆逊的嘴里,吐出几个字:“冯明文!” 你在威胁我? 怪不得陛下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召自己回建业。 陆逊感觉自己终于明白了。 只是很快,陆逊的目光渐渐变得凝重。 他抬起头,看向西北方,目光仿佛想要透过墙壁,投射到千里之外的长安。 他知道,这是冯明文对自己的示威: 天下没有白占的便宜。 去年你一封信,拿下了襄阳。 现在我一封信,要拿下上庸。 我就问你答不答应? 仿佛感受着手心信纸上那咄咄逼人的语气,陆逊握着的拳头捏得更紧了,青筋再次暴起。 良久之后,青筋又悄悄地消退了下去。 陆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一口气吐出去,似乎也抽掉了身上的力气,一向以忍辱负重著称的他,跌坐在案旁,神情竟是有了一丝颓然。 以陆逊的涵养,冯永的信中言辞,就算是再怎么无礼,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之所以如此失态,是因为他从这封信背后,看到了汉国那慑人的锋芒。 汉国君臣还很年轻,而且君明臣贤。 思及多年前,汉国费祎出使大吴,自己曾与之在车上谈起汉吴两国年青俊杰。(661章) 冯明文确实厉害,一人便可压江东诸多年青才俊。 但当时自己却是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大吴有明嫡。 明嫡终将为君,明文只能为臣,大吴将来未必不能压汉国一头。 可现在…… 今日观昔日之自己,可笑啊可笑! “上天当真幸刘氏耶?” 已是耳顺之年的陆逊,发出了一声无奈而长长的叹息。 第1280章 保母 二十多年前,孙权派人替自己的儿子向镇守荆州的关羽求娶关家虎女。 这一举动,曾把关羽陷入了两难之地。 应之,则会在关羽与刘备之间,埋下一颗雷。 毕竟刘备把整个荆州都托付给了关羽,若关羽私下里与孙权结亲,你让远在蜀中的刘备怎么想? 或者别人认为刘备会怎么想? 不应,则孙权就能指责关羽破坏孙刘联盟,为日后攻打荆州找借口。 就算采取最保守的做法,关羽派人前往蜀中汇报,那也足以膈应刘备: 你刘备不是和关羽情同手足,恩若父子吗? 怎么关羽连自己女儿的亲事,都得向你汇报? 伱就这么不信任人家? 而对于关羽来说,要是不远千里专门派人往蜀地,向刘备请示自己女儿的亲事。 这算什么? 刘备集团中的堂堂第一大将,全权镇守荆州的关羽,就是这么个毫无主见的人物? 此与妇人何异? 平白让人看轻! 所以关羽破口大骂来使,不是没有理由的。 岂料二十多年后,风水轮流转,关羽的女婿,也给镇守荆州的陆逊送来了一封信。 同样让陆逊陷入了两难之地。 你敢当着我的面拿下上庸,那就是破坏汉吴盟约,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幽州和上庸哪个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 (注:汉吴平分天下,无论是史上还是书中,幽州都是分给了吴国) (1193章,陆逊请求冯某人出兵武关,进逼宛城,承诺把原属于吴国的幽州让给汉国。 但冯某人没完成约定,别说进逼宛城,还没正式渡河攻打草桥关就跑掉了,所以这个承诺肯定是作废的,幽州自然还是属于吴国。) 挟着去年反败为胜的锋芒,冯某人还特意好心提醒上大将军: 你们吴国要是不快点拿下合肥,等我们大汉挥师向东,而你们却仍被堵在合肥城下。 那原本划分给你们的青州和徐州,你们还要不要了? “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 这可是我们的右卫将军(即邓芝)出使吴国的时候,亲口对吴主说的。 而吴主当时还大笑承认了的。 灭了魏国之后,汉吴盟约就算是正式结束了,两国自动成为敌国。 若是到时候青徐二州落到我们手里,难道你们还想像讨要荆州那样,再来讨要一次青徐? 可一而不可再! 要不说巧言令色冯郎君呢? 这一番话语下来,就连以忍辱负重著称的陆上大将军,都没能挺住,当场直接破防。 破了防的上大将军,根本没有想到,冯某人写的这封信,目的还不仅限于此。 他不但明摆着要抢上庸,背后更是藏着极为恶毒的心思。 你上大将军执意要打上庸,我不跟你争,但如果以后吴国没了幽青徐中的其中任何一个或者三个,你方要负全部责任。 到时候你看孙大帝恨不恨死你就完了。 如果你不打上庸,要去打合肥,那就是回去当面公然打孙大帝的脸。 如果你不打上庸,也不去打合肥,被冯某人这么一威胁,是不是得提醒一下孙大帝,要及时拿下合肥? 这就叫仗着自己功高,隔空打脸大帝。 如果你不打上庸,也不打合肥,也不提醒孙大帝,日后汉军抢了青徐幽,冯某人就会不经意间透露: 啊,早些年我就跟上大将军说过这个事的。 你看孙大帝恨不恨死你就完了…… 反正就是一个死循环。 老子就是要坑得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破解这个死循环的唯一解,就是孙大帝及时、主动出兵,拿下合肥。 这在冯某人看来,相当于没有解。 孙十万拿下合肥? 哈哈哈!—— “哇哈哈哈哈……” “承志,承志,先生来信了,来信了!” 上庸沿着汉水逆流而上,正是汉中。 如今汉中最有名的县,不是郡治南郑,而是南乡县。 虽说天子迁都之后,南乡县的交易所储备局学院等诸多部门都跟着迁到了长安,一度比以前落没了。 但很快,随着朝廷在汉中设立造船厂,欲重建水军,南乡又再次热闹起来。 因为造船厂的地址,正是在南乡。 这里除了有冯大司马早年打下的厚实底子,还有比南郑更优越的地理条件。 南乡就在汉水边上,顺流而下就是上庸,比南郑要近。 北边不远处有子午谷,直通长安,距离同样要比南郑要近得多。 天子迁都长安后,朝廷派出了工程队,大力整修汉中与关中的诸条通道,以加强两地之间的联系。 距离最短的子午谷,自然就是整修的重点。 虽说经过整修之后的子午谷,仍然不如褒斜道那般好走,但已经让一般的马队商队通行了。 除非运送大量的物资,否则的话,普通商旅,现在都喜欢走子午谷。 走子午谷,南乡自然就是最好,同时也是最后物资准备地。 所以很快,这里又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而南乡最为喧闹的地方,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的造船厂及其周围。 那里不但聚集了大汉大部分的船匠,同时大汉未来的水军主力,基本也在这里了。 造船厂打造船只的声音,水军模拟水战训练喊杀声,日夜不休,颇有继承了南乡“群魔乱舞”的意味。 罗宪跳上一个连接战船的搭桥,桥板“吱呀”一声,底下压出了些许水花。 战船的晃动,让搭桥也跟着晃动了起来。 但罗宪早就习惯这种晃动,他如履平地,又是连接着跑跳几下,跳到了战船上。 身子随着战船轻轻晃动,脚下却是如同生了根,亦或像是已经与战船连成一体,丝毫没有站立不稳的模样。 “承志,先生来信了!” 原本正是指点水军将士如何在船上厮杀的傅佥,已经注意到了罗宪。 但喊杀声委实太大,让他一时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直到他看到罗宪举起一封信,这才眼睛一亮,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只见他转身对着将士匆匆吩咐了几句,就迫不及待地飞奔过来。 不大的走舸,在他的脚下,变得左右晃动,甚至可以看到晶亮的水花从船边泛了上来。 但这种晃动,对于傅佥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他跳到另一只船上,身子随着船只摇摆的同时,脚下不停,三步并作两步,再跳到罗宪所在的船上。 “是先生来信吗?是先生的来信吧?” 傅佥没等来到罗宪跟前,就大声嚷嚷,眼中闪着希冀的目光。 “先生来信!” “好极了,快给我看看!” 傅佥抢也似地从罗宪手里拿过信,一边拆开,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先生在信里说了什么?” “先生说——”罗宪拉长了声音,还故意停了一下。 “算了,我自己看!” 傅佥一刻也等不及,抽出了信。 “先生说,上庸之事,任由吾等自取之。” “什么?”傅佥展开信纸的手一僵,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罗宪,“你说什么?” 这一回,罗宪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狂喜之色,声音已是有些颤抖: “先生说了,上庸之事,任由吾等自取之。” “果真?!” 虽然听了两遍,但傅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反复地确认道,“先生当真是这么说的?” “我看到先生来信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罗宪示意傅佥手里的信,“不信你看看。” 傅佥连忙翻开信纸,也不知是不是过于激动,手头有点哆嗦,差点把信给撕了。 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扫了一下信中内容,等傅佥再次抬起头,看向罗宪,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先生,先生真是这么说的,上庸之事,全部交给我们处理了……” “是啊!” “令则,你打我一拳试试,我怕我又是在做梦。” 做梦也不敢这么想啊! 自从跟了先生以来,最大的一个梦想,也不过是能跟随在先生身边,征战四方。 哪有说第一次就让自己等人独自领军攻城略地的? “不是梦,不是梦。”罗宪似乎也没有看够,从傅佥手里接过信,想要重新再看一遍。 谁料到他一把信拿到手,反身就是一脚,把傅佥踹到了水里。 “哗啦!” 汉水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傅佥本能似地一个翻身,如同浪里白条,划出一条弧线。 站在船头的罗宪哈哈大笑: “承志,是不是梦?” 开春以后,虽然天气变得暖和,但终究是没有到夏日,水里还是有些寒意。 不过傅佥和罗宪,冬日里时常冬泳,自是不怕水里的这点寒意。 但见傅佥一个猛扎,好一会才又浮了上来,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两人笑够了,傅佥从水里爬上来,让人取来干衣服换上,两人开始并躺在船上晒太阳。 春日暖洋洋的,汉中可比关中暖和多了,日头晒在身上,颇是舒服。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是啊!” “多少年了?” “好多年了吧?” “好多年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句话一问出来,两人默契地转过头,看向对方。 然后同时坐了起来。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但高兴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压力。 傅佥挠了挠头: “先生没有一点安排吗?” 他刚才只是匆匆看了一眼,还没有看完呢。 “没有。” “没有一点吩咐?” “只是吩咐我们小心一些。” “就这样?” “就这样,没了。” 再次沉默。 “这个,令则啊,你说,先生是不是太过信任我们了?” 罗宪点了点头,有些皱眉:“是啊,这可不是小事,更别说就这么让我们独自领军前往。这行军打仗,我们根本没有什么经验。” “经验啊……”傅佥听到罗宪这个话,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他好像有经验。” 罗宪一听,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走!” —— 觉得晒日头舒服的,不仅仅是罗宪和傅佥,马田也觉得很舒服。 此时的他,躺在躺椅上,在自己的小院里半眯着。 身边有一小火炉,火炉上面烧着水。 小火炉的旁边,还有一小案,上面摆着茶杯茶壶。 饮春茶,赏春景,晒春日,惬意啊! 不过很快,就有人不识趣地破坏了马田悠闲的心情。 “马先生,马先生!” 院门外面传来了声音,声音未落,两个人影已经是出现在门口。 马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起身,看向罗宪和傅佥二人,有些不耐烦: “你等二人,不在水寨操练士卒,来我这里作甚!” “马先生,我们有事找你。” 两位年青郎君,仿佛根本没注意到马田的神色,自顾自地寻了凳子,一左一右地在他身边坐下,“有事想要向你请教。” “是重要的事情。” “对,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马田揉了揉眉心:“说。” 这人啊,欠什么也不能欠人情啊,特别是天大人情的那种。 “马先生,你说,若是吾等领军从汉中顺流而下,攻取上庸,你觉得,这第一步,军中当如何安排?” “哎呀,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你们现在,操练好士卒是首要之务。” “至于这如何行军打仗,战前布阵,攻城略地,谋敌庙算,这天下有几人能比得过你们先生?” “待你们把水军练成,还怕没有机会学这些?就怕你们学不过来……” “哎呀,不是啊马先生,我们的先生来信了,让我们自主攻打上庸,我们没有经验,所以这才过来请教你,想让你帮帮我们。” 傅佥心急,听不得马田这般唠叨,打断了对方的话。 马田噎了一下:…… 原本懒懒的姿态,一下子就坐直了,掏了掏耳朵: “你说什么?” “我们是过来请教你的,想让你帮帮我们。” “不是,是上一句。” “先生让我们自主攻打上庸。” “冯明文让你们自主攻打上庸?” “对。” 罗宪和傅佥齐齐点头。 沉默。 马田沉默了好久,然后站起来,继续沉思。 最后喃喃道: “襄阳现在,是属于吴国的吧?” “马先生莫不是糊涂了?襄阳还是我们帮吴人打下来的呢。” 马田掐指一算,所以说,吴人取得襄阳之后,取上庸也是合乎情理的事。 不取,留着让大汉去取,那就说明,冯某人定是与吴人达成了什么交易。 而如果吴人要取,冯某人又让自己的弟子去取…… 想到这里,马田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 虽说心狠手辣冯某人,但总不至于平白无故地去害自己的弟子。 毕竟这两人,当真是没有什么阵前经验,更别说独自领军。 襄阳那边,可是有陆逊呢! 不过也难说,毕竟自己等人,可是在襄阳帮过陆逊,再加上汉吴同盟。 在这种情况下,二人就算是败了,最多就当成是练手了,多半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般想着,马田看向二人。 二人也目带希冀地向着马田看来。 马田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脸色一变。 他猛地一拍大腿,转向长安方向,骂道: “冯明文,汝这是欲让吾给二子作保母耶!” (本章完) 第1281章 易势,移民实边 “陆伯言回建业了!” 进入延熙五年的春末,关中天气已经变得微微有些燥暖。 张大秘书穿着窄裉小袖掩衿暗银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澹黄色缎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蹬着鹿皮小靴。 手里再拿着一份文书,知书温婉中,又透出隐隐的干练之意,颇有几分女白领的风采。 看到冯大司马眼睛直了几分,张大秘书白了他一眼,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 “陆伯言回建业了!” “哦,我听到了。”冯大司马这才伸手接过公文,随意翻了翻,然后随手丢到桉上,“消息是从哪条路线传回来的?” 荆州的消息传回长安,一共有三条线。 最保险的一条,自然就从南郡至永安入蜀,再从蜀地传至关中。 同时这也是最远,最慢的一条。 最近的一条,则是从荆州渡过汉水北上,避开魏军的耳目,专寻人至罕见的山径险道,绕过草桥关,再走武关道至武关。 这一条非必要不用,不但危险,而且暴露的风险太大。 吴国拿下襄阳后,夹在汉中襄阳南阳之间的上庸,成了魏国的半飞地,也可以说是鸡肋之地。 不管是吴军从襄阳逆流而上,还是魏军要从南阳去支援,都要提防被对方袭击侧翼甚至抄后路。 这也是为什么陆逊拿下襄阳后,没有立刻发兵上庸的原因之一。 唯独汉军,可以毫无顾忌地从汉中顺流而下。 所以冯大司马开口索要上庸,那是有底气的。 汉魏吴三国,都对上庸虎视眈眈。 而风暴中心的上庸,则是人心惶惶,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 混乱的局面,就给了有心人的可趁之机。 快把荆州渗透成筛子的兴汉会,自然不可能漏过这条路线。 这条线,不但近,而且风险较低。 果然听得张大秘书答道: “从上庸进入汉中,再从汉中走子午谷传到长安。” 相比于冯大司马的澹然,张大秘书眉眼之间,颇有喜意。 但见她提了一下裙裾,坐到冯大司马身边,喜滋滋地说道: “看来阿郎写的信,还是有效果的,就连陆逊也不敢掉以轻心。” 想要针对陆逊布置出那等死局,不但要深刻了解人心,特别是孙权的心理。 而且还要把吴国朝堂博弈,甚至荆州及上庸一带各方势力的军事都考虑进去。 再加上一点点的前瞻性——历史的前瞻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季汉的底气。 强大的底气,才是根本。 能参与到这等谋国庙算的大事当中,让张大秘书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毕竟从一开始,就死心塌地地跟着眼前这个男人,图的可不就是一个自由自在,以及能证明巾帼不让须眉的快意? “夷陵一战,先帝败于陆逊之手,令国家危难已极,几有倾覆之忧。” “但丞相仍是决意重新与吴国联盟,甚至后面还承认东西两帝并尊,何也?” 冯大司马似是早料到这种情况,面色倒是平静,“彼时汉弱,有求于吴也。” “然今日不比往昔,汉吴强弱之势易也。孙权也好,陆逊也罢,再怎么不愿意,当知逆大势之难。” “还有就是,”冯大司马语气悠悠,轻松写意中又带着掌握先机的自信,“孙权老暮矣!” 此时此刻,除了冯某人,大概还没有人意识到,吴国太子孙登病亡,对吴国来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历史转折点。 孙权晚年之昏昧,是被后人常提起的一大诟病。 特别是他故意挑起了南鲁两宫之争,让吴国朝堂几乎所有重要臣子,都深陷入党争的漩涡。 这在后世许多人看来,简直就是谜一样的智熄操作。 然则,当冯大司马亲历了这个时代,他这才隐隐猜到可能的原因。 孙权的这个操作,智熄有可能,但一点也不谜。 原因很简单: 孙权老矣!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上天可能也不会再给他机会,像培养孙登那样,再培养出一个接班人。 为了从诸多儿子中挑出合格的继承人,所以他只好采用最激烈最残酷,同时也是最有效最快速的手段——养蛊。 而与此同时,他也正好借此机会,为孙家的后来者,扫平朝野的一切障碍。 功高震主,又镇守吴国豫章以西半壁江山十余载,朝野声望无人可及的陆逊,必然是孙权的目标。 更别说陆逊还是江东大族代表人物。 不说为了孙家未来皇帝的地位稳固着想,就凭孙氏与江东大族的恩怨情仇,陆逊基本就注定了悲剧的命运。 但凡孙权有点政治脑子,都不可能把陆逊留给下一任皇帝。 或者说,把手握实权的陆逊留给下一任皇帝。 而冯大司马,只不过是顺势在吴国君臣后面,轻轻推了一把。 “若是陆逊去了建业以后,再没有回荆州,那就可以肯定,孙权定然已经对他有了芥蒂之心。” 冯大司马收敛起笑容,甚至还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信,不过是给了孙权一个借口而已。” 为什么有调虎离山这个说法? 因为只有想办法把老虎调离它熟悉的地盘了,才好找机会下手。 孙权如果把陆逊调离荆州,亦是同样的道理。 张大秘书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冯大司马: “听起来你还颇为可惜?” “是啊,”冯大司马在张大秘书面前,倒是不怕否认这个,“陆逊此人,可谓大才,忠诚恳至,为吴国立下诸多大功。” “可惜孙权此人,看似豁达大度,实则刻薄寡恩,若是他对陆逊有了看法,陆逊怕是难以善终,可惜了……” 张小四的脸色就更古怪了: “你自己把人家算计成这样,又在这里可惜人家,此可谓炫玉而贾石耶?果真是巧言令色!” 冯大司马“啧”了一声,不满道: “我对陆逊惺惺相惜,是因为他的为人,他的才能;我对他下手,是因为他是我的对手,两者又不冲突。” 看了张小四一眼,“若是易地而处之,陆逊说不定也会如此。” “易地而处之?”张大秘书目光一闪,“你这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外面,然后又转过头来,放低了声音: “宫里最近没什么动静吧?你这是……” “想什么呢?”冯大司马又是“啧”了一下,觉得跟这个疑神疑鬼的女子说不清楚,“说孙权和陆逊呢,怎么又扯宫里去了。” “哦,我还以为……呵呵。” 张小四这才确定自己是想多了,有些不太好意思: “话说回来,阿郎设法把陆逊调离荆州,又让马谡辅左你那两个弟子前去攻打上庸,倒是爱护他们。” “只盼他们能体谅你这个做先生的一番苦心,莫要让人失望才好。” “败了也无所谓,哪有人天生就是会打仗的?不都是一步一步练出来的?” 冯大司马倒是不在意,“反正上庸就在那里,又跑不掉,败了第一次,总结经验教训再打一次嘛。” 陆逊离开了荆州,襄阳吴军诸将已不足惧。 而南阳的魏军,想要救援上庸,也没那么容易。 上庸可不就成了新手刷经验的好地方? 罗宪和傅佥这两人的天分都不错,再加上一个马谡,打上庸绰绰有余了。 马谡这些年,一直被摁在下面干实务攒经验。 眼高手低的毛病,这么多年也应该改过来了。 毕竟就算是一头猪,经历这么多事情下来,也知道自己拱食了。 “南边的事,我们看戏就行,不用太过操心。” “南边的事不操心,那说说北边的事?” “北边有什么事?” “上党太守石仲容,动作倒是快得很,这天气一转暖,就把第一批要流迁九原的人送过来了。” “哦?” 冯大司马一听,精神就是一振,坐直了身子:“多少人?” “四百有余近五百人呢,全是当地的豪族人家,罪名不是通贼就是资贼,主谋者诛,田产没籍,三族流放河南地和河间(即河套)。” 张大秘书吸了吸气,感觉牙齿间,有一股凉气,凉嗖嗖的。 冯大司马看了一眼张小四。 四娘还是比她的阿姐心软多了。 若是换成是张星彩,怕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证据确凿吗?” “大多是被人举报出来的,暂时没有发现凭空捏造的。” “那就按流程来,不管送来多少人,只要不是被冤枉的,就一律按定下的规矩办。” 至于为什么会一下子牵连出那么多人,那还用问吗? 因为有人想快点在关东种棉花,有人想借通邑积累资本,继而东山再起。 自己人弄自己人,那才叫心狠。 再加上官府的推波助澜。 滚滚大势,汹汹潮流,总有人要成为这个时代的燃料和代价吧? 会是谁呢? 第一批燃料和代价,肯定是赌输的那些人嘛。 谁叫你们站错了队? ----------------- 以长安为的秦直道,在它建成的第一天起,就犹如一条大动脉,把关中和河南地紧密地联系了起来。 控制了河南地,不但意味着可以有源源不断的战马,而且还意味着关中北边,有了最厚实的屏障。 甚至还可以“广中国”,以此作为“灭胡之本”。 秦、前汉、后汉数百年,从来没有正式放弃过尝试对河南地的控制,最大的原因,也正是基于此。 早年冯大司马不远千里,从凉州领军向东,进入河南地,屠胡人数万骑军。 后又建议朝廷设九原都督府,再一次实际控制这个关中屏障。 待季汉天子迁都长安,为了关中的安定和军中战马,也不可能放弃延续了数百年的国策。 这些年来,虽然季汉苦于诸贼未灭,府库紧张,但从未想过要放弃河南地。 相反,在冯大司马的推动下,朝廷不断地通过各项政策,想尽办法,让那里重新成为真正的汉地。 而想要那里成为汉地,则需要汉人。 而此时,一支汉人队伍,正行走在蜿蜒盘桓于桥山的秦直道上。 他们的方向,正是北边的九原。 桥山上的秦直道,皆是修在山嵴上,行走在上面,可以直接俯瞰山下。 此时的桥山,林木葱郁,从秦直道放眼望去,眼底尽是莽莽苍苍。 回头望去,群山层叠,极目不尽,长安已是不可见。 让人蓦然生出一股悲凉之意。 “不要停下,不要回头,不要磨蹭,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耳边传来了呵斥声。 冯传连忙收回了目光,重新低头走路。 他的身边,男女皆有,不少人脸上皆是露出悲伤之色,却又不敢放声哭泣。 待翻过了桥山主峰,继续向北,山势越来越低,直至进入了平地。 桥山山脉,就如同一头巨兽,伏卧在他们的身后,阻挡着他们回头,再次回到家乡,回到中原。 越来越多的人,由悲伤变成了绝望,最后只剩下了麻木。 只知道木然地跟着队伍向前,向北。 遮天蔽日的林海,渐渐变成了稀疏的灌木丛林。 又由灌木丛林,变成了齐腰高的荒草场。 晚上的时候,甚至能听到不远处传来饿狼嘷叫声。 不过幸好,冯传这支队伍,一直是在秦直道上行走。 经过这些年的修整,虽然秦直道不似鼎盛时,道路两边布满驿站、兵城、乃至宫殿。 但每隔一段路程,季汉朝廷都会建起一个邮驿。 不少邮驿旁边,甚至还有属于兴汉会的临时仓库和客舍。 以邮驿为中心,渐渐形成了一些往来商旅的休息地。 这些地方,可以给冯传这些人提供热水吃食,以及休息处。 路上,甚至还可以偶尔见到有马队往来。 虽然只是偶尔,但表明着北边和关中的联系正重新变得日益紧密。 越是往北,栽于秦直道两旁的树木,就越是被破坏得厉害。 冯传还注意到,在被破坏的路段,两旁有一些尚未长大的树木。 很明显,这极有可能是朝廷特意派人重新种上的。 得益于秦直道的便利,比起想像中的流放边疆,冯传这些人的实际待遇,似乎要好上很多。 除了可以在邮驿的地方补充吃食,甚至队中还有随队医工。 虽然除了两个医工看起来有些经验,剩下的几个都是年纪轻轻,连唇边的绒毛都没褪去。 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一点点希望,也能让人自我安慰。 正是由于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冯传等人,在经历了从悲伤到绝望,继而麻木之后,又不由升起一丝丝希望: 或许,九原那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这等心理,与其说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不如说是不到大河心不死,自我安慰一番。 渐渐地,过了荒凉无人烟的荒草地之后,前方的景物似乎又开始有了变化。 不但口鼻间觉得湿润起来,同时吹拂过来的微风,还隐隐含着一股膻腥味,以及牛羊粪便的味道。 待他们看到一条无比巨大的银带,以银带周围那成群的牛羊时,五原到了。 第1282章 流放 “姓氏名字?” “姓冯,名传,字伯茂。” “何方人氏?” “并州上党壶关。” 冯传有些紧张地看着伏桉埋头写字的书曹。 幸好,那书曹并没有问起他为何会发配来这里。 虽然对方应该早就知道,或者料到。 但冯传可不想当着这么多的人,说自己是谪戍之徒。 对于冯传来说,这几乎就是一种侮辱。 “有什么手艺没?” 冯传顿时就是一愣:“手艺?” “没有手艺?” 书曹抬起头,看向冯传,脸色认真,眼中并没有任何讥讽之色,看起来就是问了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但冯传仍是觉得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 虽然这一路风尘仆仆,但自己怎么看,也不像个手艺人吧? “我不会手艺!” 还放不下身段的冯传,为了极力否认自己是手艺人,嗓门大了些,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知道自己莽撞了,他有些担心后怕地看书曹。 书曹倒是面不改色,只是眼中多了一些古怪之色: “不会手艺?什么也不会?” 冯传胀红了脸。 “识字不?” 冯传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回答: “会会会,这个会。” “都读过什么书?” 这一回,冯传的脸再次发烫,有些羞愧: “只是粗通文墨,专研《春秋》、《论语》,但尚未精通。” 这一回,轮到书曹脸皮一抽: 入他阿母的! 都专研了,还说自己是粗通文墨? 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 不过到了这里,恐怕你们就得自己去找烟火来食啰! “家卷亲属呢?都叫他们过来登记。” 冯传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转身,呼唤自己的阿母和两个亲阿妹。 其实他还有一个妻室和一个儿子,不过儿子年纪太小,还没到三岁。 所以他的妻室带着儿子,留在通邑。 汉家天子曾特意下诏:徙边者,凡未过五岁孩童及已过五十者老人,可暂留通邑。 无论老幼,身边可再留一人照顾起居。 不得不说,这一代刘氏皇帝,确实仁慈——否则的话,按律,这些人被赶着上路,不知多少人要被扔在路边。 书曹登记完,又递过来一张纸: “拿好了,千万别丢了,这可是换取你们全家口粮的证明。” 叮嘱完毕,又指了一个方向,“看到那牌子没?跟着它走,拿着这张证明,去换你们的口粮和毯子。” 冯传一听,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仍是下意识紧紧抓住那张证明,生怕被风吹走了。 家里的一切,家业,田产,奴仆……都已经被没籍。 除了随身的衣物,最多也就是剩下点私人物件。 本来还在担心到了这里,会不会被饿死。 没想到官府居然还发放口粮。 当真是出乎意料。 虽然口粮并不多,是按人头发的,一袋糜子,一袋灰色的竽头粉。 基本也就是够冯传一家吃一个月。 每人还发了一张毯子。 毯子很劣质,散发着有些刺鼻的味道,一看就知道是下脚料做的。 若是换成以前,冯传一家估计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现在,他们却是紧紧地抱着毯子不放手,仿佛是抱着珍贵的丝绸一般。 这一路过来,夜里虽然有休息的地方,但多少个夜里,让他们都在奢望,要是有一件能在夜里裹着睡觉的衣物,那该有多好。 衣和食都有了,连住的地方都有。 冯传一家,分到了两个穹庐。 每个穹庐里还有一个小煤炉——当然,也可以烧牛羊粪。 外加一个煮食用的陶罐,陶罐里放着一个木勺。 “这些东西,都是官府提前借给你们的,以后是要折算成钱粮归还的。” 带领他们过来的事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又告知了注意事项,最后叮嘱了这一句,就走了。 看着比以前族中奴仆住处还不如的居住条件,冯传心里,不是嫌弃,更不是愤怒,竟是泛起一丝欣喜: “终于有住的地方了。” 自从获罪之后,从上党迁至通邑,再从通邑徙至九原。 这一路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受尽冷暖,甚至担心朝不保夕。 哪知道到了这里,居然还能有吃有住,已经比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这些东西,不知以后要劳作多久才能归还。” 冯母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怀里抱着毯子,面有忧虑之色。 这天下,哪有白得的好处? 更别说他们乃是被流放之人。 给得越多,以后怕是要收得越狠。 冯传倒是看得开,但见他摇了摇头: “阿母,现在想这些,又有何用?” 顿了一顿,又说道: “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说是俎上鱼肉亦不为过,他们就算是明抢,我们亦是无力反抗。” “何须如此大费周折,又是借吃借住?图个什么?” 而且以他们现在的状况,基本可算得上是一无所有,有什么值得对方下这般大的本来算计? 直接抢不是更好? 听到儿子这么说,冯母自然也反应过来,这倒也是? “先休息吧,这一路过来,都没有能好好休息过。” 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想再多也没有用。 更别说眼下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要好上不少。 最小的那个阿妹看了一下那个小煤炉和陶罐,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 “大兄,我们要不要再煮些糜子?” 虽说刚到的时候,官府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大碗热糜粥,以及一个的竽头粉做成的大馒头。 要说肚子饿也不对,但总是还想着再多吃一口。 冯传的目光也跟着落到小煤炉上,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久饿不可过食,否则容易积食胀腹裂肠。” 虽然不是冯氏的嫡脉,但原本冯传的家中,好歹也是有些田产的。 乱世时代,流民简直不要太多。 大家族的佃民和田奴,是怎么来的? 可不就是在灾年荒年乱年的时候,好心收容那些无家可归,无饭可吃的可怜人这么来的? 这年头,哪一年风调雨顺了,政通人和了,没有流民了,那才叫怪事。 所以冯传不止一次见过,那些饿极了的流民,看到吃的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庄上的人死命拉都没能拉住,最后生生把自己撑死的事情。 而且这里的事曹,也不止一次地叮嘱,再饿也不能一次性吃太多,否则的话,容易出现问题。 这一路过来,苦是苦,累是累,但要说挨饿,乃至饿到看到吃的就控制不住自己,倒也不至于。 最多也就是吃得不太好。 所以远远也没有到宁愿撑破肚皮也要继续吃的地步。 更别说这些糜子和竽头粉,若是换成以前的冯氏…… 冯传很是及时地掐断了自己的念头。 自家大人已不在世,冯传知道,自己现在就是家顶梁柱。 有些事情,他要负起责任来。 与其老是想起以前如何,还不如多思以后如何。 身心疲惫无比的冯传,在进入穹庐以后,直接把毯子往自己身上一裹,很快就酣声大作。 第二天的时候,他是被穹庐外面说话声,以及不断飘进来烟雾弄醒的。 “走水了?” 冯传一骨碌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就冲出去。 一看,原来是母亲正带着小妹蹲在小煤炉前捣鼓着什么,弄得浓烟滚滚。 “阿母,你们这是做什么?” 正撅着小屁股死命往小煤炉吹气的小妹听到声音,连忙转过头来: “呀,阿兄你起来了?” “嗯,”冯传应了一声,走近过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做早食呢!” 小妹的脸上有几条小黑印,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甚至好几处地方破了,还没有机会补上。 乍一看上去,和乡野村姑没什么区别。 冯传一家虽说不过冯氏庶出旁系,但在上党的时候,就算是在族里地位不高,衣食也是无忧。 一向受到宠爱的小妹,何时吃过这个苦? 看到小妹这个模样,冯传就是一阵心疼。 “三娘下半夜就饿醒了,愣是忍到天亮,这不,天一亮,我就想着起来做些早食。” 冯母语气倒是温和,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一子一女。 冯伟一听,就更是心酸。 以前冯氏风光的时候,这种糜子都上不了台面,时至今日,小妹竟是连这个都馋上了。 “二娘呢?” “她去那边打水了。” 冯传脸色一变: “阿母,我们人生地不熟,怎么让她一个人过去?” “不远,放心好了。” 冯母摇了摇头,指了一个方向,“这里就可以看到,而且那边有兵卒在巡视呢。” “对对对,他们还牵着好多犬!” 冯三娘不甘寂寞地插了一句,还有心感叹道,“这里的犬真多!” 虽然魏国一直称季汉为“蜀虏”“西贼”什么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季汉的军纪,在三国里是最好的。 刘备时代不屠城,百姓扶老携幼跟随。 丞相时代则是治军以明,赏罚有信。 再加上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口号,自然就更不可能纵容底下人去劫掠百姓。 至于到了冯某人掌军,国力越发雄厚,汉室三兴在望。 根本不需要用洗城这类方法来激励士气。 不但会败坏名声,还会败坏王师的正义性。 军饷? 有的是! 甚至军功还可授田。 更别说冯某人还不止一次表态,葛规冯随。 依法治国,那就是国策。 就算是上党豪右通贼资贼,牵连甚多,打击面大了些,但也是有凭有据。 因为季汉依法治国的后面,还有一句,严法治国。 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 都通贼资贼危害大汉了,不认真查个清楚,真当这大汉律法,是由你们来解释的? 知不知道什么叫最终解释权?! 知识解释权都莫得了,还想要律法解释权? 但不管怎么说,得益于丞相打下来的基础,大汉的官场风气,基本还是比较清正,务实。 至于军中,同样是“军纪肃然”。 对于东边的不少大族来说,汉军的出现,或许是代表着一种恐惧。 但在远离中原的苍茫草原上,看到有汉军在巡视,反倒是让人安心。 更别说冯传这批人,昨日才刚刚到达,官府还没有做出安排,还属于官府看管的犯人。 谁吃了豹子胆敢在汉家官府头上动土? 特别是在九原都督府这种半军半屯的地方,还有兴汉会这种过江勐龙。 别看冯传他们这些人在塞内是犯人,但到了塞外,那可就是珍贵的人力资源了。 谁敢乱伸手,那就不是剁手剁脚的问题,而是直接剁脑袋! 果然,冯二娘很快提着装满水的陶罐回来了。 因为力气小,身子有些摇晃。 冯传一看,连忙上去接过手。 “我们不能走得太远。” 冯二娘吐了吐舌头,脸上湿漉漉的,干干净净,看起来是趁着这个机会在水边洗过脸了。 她指了指那边,正是汉军巡逻过的地方: “我们不能越过那条水流。” “嗯。” 这个事情昨日事曹就已经提醒过他们了。 “我打水的时候,想着水中央那里干净一些,谁料到正好有一队军伍路过,那狗可凶了,冲着我直叫唤,有一条还差点冲过来,幸好被人拉住了。” 冯二娘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鬼知道汉国哪来这么多恶狗? 这一路过来,莫说是看护他们的军伍,就算是邮驿,也无一不是养着几条大狗看门警戒。 “没事吧?” 听说女儿差点被狗咬了,一旁正在把陶罐放到小煤炉上的冯母,也是担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 冯二娘连忙回道,同时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母亲: “阿母,给!” “这是什么?” “肉饼子,那军伍的将校,看到我被恶狗吓到了,就送了我这么一个肉饼子,说是表示歉意。” 肉饼子? 原本正在努力学习烧火的冯三娘,一下子就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阿姐手里的那个布包。 就连冯传,都是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多少日子没吃过肉了? 冯母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来,摊开,一股油香味立刻扑鼻而来。 “咕噜噜!” 也不知是咽口水还是肚子在叫唤,冯三娘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 “那汉军将校,会如此好心?” 相比于冯氏三兄妹,冯母终究是见识多一些,想得也多一些。 后汉军伍的名声,远不如前汉。 前汉高帝入关中,秋毫无犯。 后汉光武平天下,纵兵劫掠。 前汉重军功,军中多是良家子,识荣辱,知国家。 而后汉,特别是到了中后期,军中多是恶徒子。 什么良家子? 连将官都不是真正的良家子,你指望兵卒是良家子? 至于到乱世开启后,兵卒之名,已是到了士鄙之如贼,民畏之如匪的地步。 没办法,各路军阀都在屠城,纵兵劫掠那就是基操。 名声能好得起来才怪。 虽说季汉的军纪很好,但长久以来对兵卒的印象,觉得能不主动劫掠百姓的军伍,那就是极为难得了。 居然还会主动给你送吃的? 还是这么香的肉饼! 经冯母这么一提醒,冯传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二娘那张干干净净的脸上。 好人家出来的女子,除非是容貌丑陋,否则就算是姿色平庸,气质也摆在这里。 更别说冯二娘,容貌可算不上是平平无奇。 这一路上蓬头垢面,从来没有现过真容。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忍不住地给自己清洗了一下,倒也没什么。 坏就坏在被人看见了。 冯传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 曹! 第1283章 良家子 早年冯某人在南乡开工坊,建学堂的时候,大汉丞相曾对冯某人的做法做过一个推演。 然后得出一个让人非常惊悚的结论: 冯某人这是在尝试强行打造出一批良家子。 然后么,丞相想要看看冯某人能做到哪一步,于是大开绿灯。 先是给了一个南乡县做尝试。 后来发现,哟嗬,小伙子不错嘛! 于是又给了一个越巂郡,甚至比南乡县还要放权,称得上是任由冯某人全权折腾。 冯某人自然没有辜负丞相的希望,无论是南乡还是越巂,都交出了一份让人满意的答卷。 这才有了后面的出任凉州刺史。 丞相虽不言,但态度自明: 弄,使劲弄,老子在后面给你兜底。 不怪丞相这般,实是以一州之地,抗魏之十二州,真可谓逆天而行。 而冯某人能让一个益州有两州之力,那我再给你加一个凉州,那不就是……四个州? 而对面的魏国又少了一个凉州。 更别说凉州产良马,那可是一加一大于二。 这一加一减,再加上与吴国的联盟,夹击魏国,胜负五五开,不过份吧? 冯某人确实也没有让丞相失望,镇豪强,抚羌胡,通西域,兴水利,划草场,开工坊,…… 数年之后,拉起一支数万骑兵的大军,配合汉中大军,一东一西,鲸吞关中并州。 天下大势,由此彻底改变。 此战过后,大汉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南乡子,锐天下;越巂郎,战无惧;凉州胡,汉家血。” 不是说丞相所领的汉中大军不行,而是冯某人及麾下凉州军,在这一战的表现,堪与前汉的冠军侯一比,委实惊艳无比。 当然,在后世的评价中,冯某人的这一战,自然是要比冠军侯稍逊一些。 因为对手不一样。 一个是对外,一个是对内。 一个是开疆拓土,一个是收复故土。 但在丞相和刘阿斗看来,这就是我大季汉的冠军侯和大将军(即卫青)啊! 而且还是二体合一。 南乡子和越巂郎自不必说,正是冯某人早年强行打造出来的良家子。 至于“凉州胡,汉家血”,你可以说的是凉州羌胡,为汉家流血牺牲。 也可以理解成,凉州羌胡,与汉家是同一血脉——这本就是有史可查。 而且还可以解释为,汉家不吝奖赏,给凉州胡人上汉籍。 有很多时候,胡儿可比某些汉人忠心多了,给个名分,也算是让他们有个盼头。 这些对汉室忠心耿耿的胡儿——甭管他们为什么忠心耿耿——其实也可以划到冯某人打造出来的良家子阶层里,至少是良家子后备。 那么这些良家子是怎么打造出来的呢? 自然是打破世家大族的资源垄断,让苍头黔首有了受教育的机会和上升的渠道,这才打造出来的。 同时在打破垄断的同时,打压、肢解世家大族,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身份下沉。 这一上一下,良家子阶层不就越发扩大了吗? 至于这上上下下之间,原本绝不可能交汇的两个阶层,会不会产生火花什么的…… 冯某人表示,人性这东西,那是我能决定和控制的吗? 所以说,就算是冯传下意识地觉得这个还散发着温热油香味的肉饼子有些不太对。 但看着两个阿妹都眼巴巴地盯着它,口水就差一点流出来了。 特别是二娘,揣着肉饼子,硬是一口没碰地带了回来。 这得多大的毅力? 冯传心里又是一阵悲,一阵酸。 一咬牙: “没事,吃,趁热快吃!” 什么上党大族名声? 什么世家子弟风度? 都没有自己家人来得重要。 更别说,主谋的嫡脉跟着魏贼跑了,却留下他们这些旁系抵罪。 委实是一群鄙夫鼠子科雉! 坚守信念,君子固穷的世家子弟肯定有,但不包括冯传。 冯三娘欢呼一声,然后一个不留神,晶莹的口水没能控制住,终于从嘴角流了出来。 肉饼被一分为四,每人都拿了一小块。 冯三娘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去。 “呜呜……好吃!” 腮帮子鼓鼓的,还能挤出几个字,也算是难得。 冯三娘吃得最快,明明都咽下去了,似乎又舍不得,然后反刍般,又从咽喉门返回一口,再细细嚼着。 冯二娘就文雅得多。 虽然是在自家人面前,但仍是一只手遮挡住嘴巴,就算是从侧面看去,也是小嘴细细地咬着。 良家闺秀的淑女气质,就是这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显露出来。 不过虽是如此,冯二娘的速度其实也是不慢。 “这肉饼子好好吃,以前我们家也没有这么吃过。” 一方面是久不知肉味的原因,另一方面,塞外的肉夹馍,确实好吃。 黄羊或者处理过的羊肉,三分肥七分瘦,剁得碎碎的,腌制一番,再用大铁锅翻炒。 馍是纯正小麦研磨的面粉做的,口感不知比竽头粉做成的馒头好上多少。 虽说九原牛羊成群,肉类不缺,这种肉饼子也时常会拿来犒劳将士。 但能随时拿出来送人的,在军中的身份,少说也曲长屯将往上。 因为只有中高级以上的将校,才有资格三天两头吃到这玩意。 吃完了肉饼子,又分食完了小糜粥,摆在冯传一家四口面前的,就是生计问题。 官府发了一个月的口粮,也只发一个月的口粮,而且这份口粮,后面是要还的。 后面的衣食住行,他们一家要想办法自己去劳作,不然就等着饿死冻死。 在九原,不用担心没工作。 就怕你不愿意干。 冯传的阿母和两个阿妹,都被安排进入纺织工坊当女工。 男耕女织的时候,女子会纺织,那就是最基本的要求。 就连关大将军,都曾跟着丞相夫人学过女红。 至于没啥手艺,只“粗通文墨,正在专研《论语》《春秋》”的冯传,选择就多一些。 农场种地,工坊杂工,草场割草放牛放羊…… 当然啦,如果愿意去矿场当矿工,那就更是欢迎之极。 流放嘛,那可不就是犯人? 大汉是很人性化的,只要不是死罪,就允许你改过赎罪。 有的是地方接收你。 特别是像九原这种地方,不怕没地方上工,就怕没人上工。 什么,你说你想逃跑? 先不说家人怎么办,单说这茫茫草原,你能跑哪去? 跑出了官府的管辖地带,那可就不是改过自新的问题,而是在大自然、野兽、蛮夷等等围剿下如何存活下来的问题。 要说往南跑回塞内,那就更可笑了。 真当季汉这么多年来,重新恢复秦与前汉的乡里制度是开玩笑的? 别看各地工坊如火如荼,对劳力…… 呸! 说错了,是对劳动力如饥似渴。 理论上来说,肯定是希望劳动力自由地流动。 但实际上,随着季汉对地方基层的控制力不断加强,户籍制度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是越发地严格了。 因为对于朝廷来说,户籍就是一把钥匙,或者说是阀门,只有掌握了它,朝廷才能灵活地调节劳动力的流动方向。 举个最明显的例子,凉州与河东。 凉州需要一定的自由劳动力,所以在符合条件的情况下,胡人可以在工坊草场上户籍,成为光荣的大汉工坊劳工。 而河东就不一样,更注重推行摊丁入亩等新政,恢复小农经济,把劳动力进一步绑定到土地上。 不同的侧重方向,正是因为两地的情况不一样。 这也是朝廷,准确地说是冯某人有意而为之。 即便工坊化还不能称之为工业化,就算是最初级的工业化都还称不上。 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成规模的工坊化,那也是生产力加速前进的表现。 而生产力的每一次飞跃,那都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 更不是坐等不动就能让它自己顺利完成的。 羊与人的关系,不过是一个比较典型的缩影而已。 冯某人可以让某个地方出现羊与人,草与人,乃至地与人,但绝不允许让大汉全境都出现这种情况。 而且这些事情,必须要在可控范围之内。 因为这种涉及到社会层面的剧烈变化,一个不小心,就会产生混乱乃至动乱。 到那个时候,外贼未灭,季汉内部又控制不住,说不得就得自爆,那还玩个毛! 所以不断推行朝廷的控制力下沉到地方,清查人口,收紧户籍,那就是理所当然。 哪个地方需要劳动力缺乏,就把阀门放开,引导另一个地方的多余劳动力定向流动过去。 不需要了,就把阀门关上,就算是爆了,那也是局部,影响不到大局。 所以被流放到九原的人,就算有大运气跑回塞内,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日益严密的乡里制度。 当然,如果你想躲到山泽当野人也无所谓。 如果是落草为寇,那等着官府前来围剿…… 那还不如呆在九原好好干呢! 好歹五年之后,有个盼头,也不用失散家人。 “契约就是这么个契约,不管你想去哪个地方上工,劳作所得,都要先把欠官府的还了。” “从还完所欠之日算起,五年之内所得,一半归官府,一半归你自己。” 女子一般都去了纺织工坊,这可是稍加训练就能直接上岗的优质女工。 不像胡女,笨手笨脚。 至于男子,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不过不论男女,待遇都是非常厚道的。 改过自新嘛,算你工钱就不错了。 而且居然是五五分成。 换成魏贼境内的屯田客,基本是三七分,过份一些的,二八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且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工种让人选。 当然,这也是为了长远考虑,毕竟想要让人在边疆扎根,肯定是要有甜头才行。 “想好了就去签契书!” 一熘的桉椅,每张高桉后面都坐着书曹管事,代表着着不同的工坊。 没有太多的犹豫,冯传选择与兴汉会的农场签了文书。 毕竟是号称耕读传家,对于农事,冯传好歹还算是有些熟悉。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接下来的日子,冯传一家就算是正式在九原定居了下来。 日子很清苦,虽说不管是工坊还是农场,都号称包吃包住,但布衣蔬食那是肯定的。 不但要日日劳作,而且极少有与家人见面的机会。 特别是像冯传这种新到的犯人,在没有良好表现的情况下,吃住都是在农场,不能外出,更别说什么休息日。 延熙五年是一个好年份,至少上半年没有太大的天灾。 汉魏吴三国的边境,也难得地出现了平静,不有人祸。 五月底的九原,日高天蓝,冯传身穿粗衣,挥动着农具,汗如雨下,在农田里埋头劳作。 两个多月的风吹日晒,他的皮肤黝黑了不少,手上已是有了老茧,操作农具的动作,亦算得上是熟练。 有时还会弯腰蹲下去,把庄稼根部的杂草清除出来。 九原的农田,多是麦菽相间。 冯传的脸上,被麦芒刺出了细细的红痕,但他显然已经习惯了,恍若未觉。 “阿兄,阿兄!” 远处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充满了欣喜。 在这农场里劳作的,基本都是糙汉子,此时得闻女子声音,附近不管是干活的没干活的,都忍不住地抬头看去。 冯传看到的,是一个女子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举着手,对着自己这边拼命挥手。 她的身边,还站着农场的管事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年青郎君。 “冯伯茂,找你的!” 农场管事吆喝了一声,嗓门洪亮。 冯传得到允许,连忙飞奔过来。 因为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冯二娘。 “二娘!” “阿兄!” 冯传从田埂上跑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冯二娘,“你,你怎么来了?” 而另一边,陪同冯二娘前来的年青人对着农场管事道谢。 农场管事摆了摆手,只是叮嘱了一声: “看在你的面子上,破个例,半个时辰哈!” 年青人连连作揖,笑嘻嘻: “多谢多谢,多谢成全!” 农场管事看了一眼冯二娘,又看了一眼年青人,古怪一笑,转身离去。 “李,李郎君,这是我阿兄。” 农场管事走后,冯二娘给二人介绍,“阿兄,这是李郎君。” 冯二娘说着,脸上泛起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红晕。 “建,见过冯郎君。” 冯传心不在焉地还了一礼。 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家二娘和李建之间来回巡视。 待看到二娘那略带羞涩的神情,他的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了一下。 “阿兄,多亏了李郎君,若非他的帮忙,我都没办法请假过来看你。” 不等阿兄开口询问,冯二娘又抢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一句。 看着李建笔直挺拔的身姿,以及腰间挂着样式与普通刀剑略有不同的长刀。 虽然是九原这边常见的便装,但冯传已经不是初至九原的菜鸟。 他一眼就能断定对面这个家伙的出身,妥妥是军伍出身。 强忍着不知名的糟心情绪,冯传对李建道谢道: “多谢李郎君对二娘的照拂。” “冯郎君客气了,建与二娘,咳,”李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冯二娘,“一见,一见如故,举手之劳而已,何须道谢?” 冯二娘的神情更是羞涩。 冯传脸皮一抽。 曹! 第1284章 九原与邺城 “阿母和三娘,可都还好?” “都好都好,”冯二娘连连点头,“我们都好着呢,我们就是担心你。” 母女三人都是在纺织工坊,又是同一批上岗的女工,自然是没有被分开。 唯独冯传,在农场一呆就是两个多月,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反而是他最令家人担心。 兄妹二人一见面,说起了这两个 《蜀汉之庄稼汉》第1284章 九原与邺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85章 洛阳 “太傅,北边书信可安,南边却是要注意布重兵防贼啊!” “兰石是说洛阳?” “正是。”傅嘏提醒道,“洛阳西边门户已失,西贼随时可兵临城下,不可不防啊!” “吾安能不知?”司马懿却是胸有成竹,“只是依吾看来,贼子破函谷关,却于陕地裹步不前,非不欲取洛阳,实是有所顾虑耳。” 傅嘏一听,微微一怔: “嘏愚钝,太傅何出此言?” 司马懿露出有些高深莫测的微笑,指了指南边,吐出两个字:“吴寇。” “吴寇?” “正是。”司马懿站了起来,目光幽深,负手道,“昔西贼与吴寇盟誓共击大魏,曾有过约定,函谷关以东,归吴寇所有。” 说到这里,司马懿脸上出现了颇为复杂的神色: “那个时候,大魏如日中天,十分天下有其八,蜀吴不过是处于边陲荒蛮之地的贼寇而已。” “在世人看来,二贼所谓盟誓,不过是跳梁小丑,徒惹人笑耳。谁能料到……唉!” 谁能料到,不过十数年,天地倾覆,大势转易。 不过司马懿很快又是一声冷笑: “不过西贼之猖獗虽出人意料,但吴寇却是在意料之中。” “彼时大魏强而贼寇弱,故而彼二贼不得不联手以抗大魏。” “如今西贼势大,尽取西边之土,已能与大魏分庭抗礼,再不需要吴寇相助。” “而吴寇,却仍被阻于合肥城下。此正如二贼分赃,一贼尽揽好处,一贼仅能得毫末之利。” 司马懿看向傅嘏,问道,“兰石,你说,孙权能甘心否?” 傅嘏眼睛一亮:“太傅之意,是乃西贼吴寇之盟,会再次破裂?” “哼!”司马懿沉沉一笑,“吴寇之人多短视,乃见利忘义之辈,不然何来荆州之事?” 当年引诱孙权背盟袭取荆州,司马懿也曾参与谋划。 所以他自然对吴人的心理把握极深。 之所以说吴寇短视,是因为事后看来,吴人袭取荆州,弊大于利。 虽说保证了江东上游的安全,但同时也几乎把自己陷入了必死之地。 若当时文皇帝能听进劝谏,在蜀吴相争的时候,趁机从北面夹击吴寇,孙权怕是早就成阶下囚了。 吴国一灭,蜀国安能独存? 蜀国不存,何来今日之患? “故依吾看来,二贼盟约的根基,已是不复存在,恰如往昔孙权见不得刘备坐大,背盟袭取关羽之事耳!” 司马懿看向傅嘏,眼中精光隐现,“且夫昔日孙权背信袭取荆州,陆逊又破刘备于夷陵,此可谓西贼之大恨大辱。” “西贼一旦势大不能制,此不但非孙权所愿见到,甚至彼还会心怀惊惧,唯恐西贼翻荆州旧帐,雪夷陵旧仇。” “此时孙权不愿西贼坐大之心,比关羽攻伐襄樊时更甚。故依吾看来,贼寇之盟,实是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司马懿伸左手,拇指按住食指,露出一点指尖,“现在他们之间,只需要一点点的挑拨,就会各怀疑虑。” 说着,他吐出一口长气: “只要能拖到贼寇生变,到时候大魏说不得还能有机会……”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傅嘏听到最后这一句,只觉得太傅的语气里竟是有一丝掩饰不住无奈和叹息。 只是傅嘏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一点,但见他脸色一变,上前一步,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急道: “太傅,这洛阳,可不是一点点挑拨啊!” “兰石莫急!”司马懿向下压了压手,“且听我说完。” 傅嘏只得强行按捺住有些焦虑的心情,倾听司马懿接下来的话。 “兰石啊,函谷关与陕地一失,洛阳西面,再无险可守,贼人可随时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司马懿长长地叹息,“若是想要守住洛阳,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贼人围城之前,打败他们。想要依城而守,那是万万不行的。” 洛阳城太大了,想要依城而守,需要太多的兵力。 而真要让大军都守在城里,人吃马嚼,粮草、饮水、柴薪等等都是极大的负担。 而且城池太大,指挥就容易顾此失彼,各营部互相之间,难以呼应。 任何一角被破,救援不及,失守势在必然。 更别说对方还有石砲这等攻城利器。 但不能依城而守,那就只能像守长安那样,在城外多设坞堡营寨,层层设防。 可是如此一来,就得与西贼打野战。 屡次三番与西贼交手的司马太傅,每每想起贼人的狡诈凶悍,心理阴影都快有洛阳城辣么大了…… “贼军极为锋锐,与之战于野外,殊无把握,难啊!” 不敢野战,又不能守城,可不就难上加难么? 听完太傅的解释,傅嘏知道所言非虚,也不由地跟着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如之奈何?” 司马懿强打起精神,说道: “故而依吾看来,洛阳难守,强行守之,弊大于利,还不如拿来做挑拨贼寇关系的诱饵。” 就连太傅都觉得贼人势大而不能制,傅嘏的心情,也变得有些郁郁起来: “却不知太傅打算怎么做?” 司马懿沉默了一下,这才有些无奈地一笑,说道: “什么也不做。” 傅嘏一怔:“什么也不做?” “对,什么也不做,既然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什么也不做。” 司马懿似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仅是平静地回了一句。 傅嘏听到司马懿的话,吃了一惊,继而又觉得怅然。 太傅所言,虽然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但却是残酷的事实。 司马懿看向傅嘏,问道: “兰石以为,孙权对洛阳会有什么看法?或者说,会有什么举动?” 傅嘏略一沉吟,回答道: “洛阳在西贼兵锋之下,却与吴寇有千隔万阻之远,孙权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恐怕也是难以阻止西贼继续向东。” 司马懿截口道: “就算再难阻,亦得阻,我相信孙权绝不甘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西贼拿下洛阳。” 傅嘏点头,表示赞同:“没错,所以依嘏看来,孙权要么会以贼寇盟约为借口,劝说西贼不要继续东进,攻取洛阳。” “若是劝说不成,那就只能退一步,让西贼暂取洛阳,日后再归还。” “借荆州?” “没错,一如借荆州故事。” “哈哈哈!”司马懿击节而笑,“兰石所言,亦吾之所思是也!” 笑毕,司马懿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一扫先前的愁闷之色: “若是孙权能阻止西贼攻取洛阳自是最好。如此,洛阳可安。” 不是看不起孙权,而是在司马懿眼里,吴寇想凭借一己之力,从东南边兵临洛阳城下,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 只是司马懿又摇了摇头,“只是依吾想来,这恐怕是吾等一厢情愿罢了。” “不过借洛阳嘛……”司马懿顿了一顿,又是冷冷一笑,“洛阳真要落到西贼手里,又岂有拱手送给吴寇的道理?” 西贼“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口号喊得震天响,这旧都,可不仅仅是前汉的旧都长安,自然还包括后汉的旧都洛阳。 除非西贼不承认后汉也是汉室。 不管是刘禅也好,冯永也罢,谁真要敢提一句把到手的旧都洛阳送给吴寇,那就是无异自绝于天下。 所以只要西贼真拿下了洛阳,就绝无可能再送出去的道理。 这一点,司马懿明白,孙权肯定也明白。 “妙啊!”傅嘏听完司马懿这么一分析,这才醒悟过来,“西贼不可能不取洛阳,但只要他们取了,在孙权眼里,此举不异于是在破坏盟约。” “就算是孙权迫于形势,明面上不会怎么样,但实则心里怎么想,那就说不准了!” “没错,只要贼寇之间,心生芥蒂,如果有机会,我相信,孙权肯定不会介意再来一次荆州旧事,背信袭击西贼。” “到了那时,对大魏来说,可不就是难得的好机会吗?” 说到这里,司马懿和傅嘏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不约而同地又想起了夷陵一战。 唉,文皇帝真要是地下有知,怕也会悔不当初啊! —— 司马懿与傅嘏在数百里之外的邺城谈论洛阳,而此时的洛阳城,早已是处处萧瑟之象。 宽阔无比的大街上,行人廖廖。 偶有那么一两个行人出现,那也是神色慌张,步伐匆匆。 几条野狗从一排无人的屋舍窜出来,丝毫不怕人,甚至还对远去的人类背影叫唤几声。 犬叫声空旷的大街上回荡,更显出洛阳城的空寂和落败。 汉军攻破函谷关,随时兵临城下,让洛阳城这个大魏都城,陷入了无比的慌乱之中。 人心惶惶之下,但凡有点门路的,这几个月里,早就在第一时间收拾东西跑了。 如今仍呆在城里的,要么是无处可去的普通百姓,要么是被看管不得随意出城的特殊人员。 比如说,夏侯氏三族。 以及有镇守之职的司马氏兄弟。 “痛!痛!痛!痛煞我也!” 太傅府内,司马师躺榻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在扭动,一手紧紧地抓着榻边,一手捂着左眼,痛苦地嚎叫呻吟着: “阿母救我,阿母,阿母救我啊!” 榻边的张春华,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热毛巾,把司马师额头、脸上、脖子等处的汗水擦拭掉: “吾儿,来让我看看!” 张春华轻轻地拉开司马师捂着眼睛的手。 但见原本是白色布带子被血水渗成了黄红色,布带缠得住脸上的烂肉,却缠不住那粘糊糊的黄脓水。 张春华尝试着想要把脓水擦掉,谁料才刚一碰到伤口周围红肿处,司马师就犹如离开水濒死的鱼一样猛地抖动了一下。 “痛!” “吾儿莫要乱动……” 张春华连忙急声说道,并且试图按住司马师的手臂。 但司马师此时只觉得眼睛的剧痛直透脑子深处,就犹如有闪电在脑子里轰隆隆地炸开,又犹如有人拿凿子在咣咣咣得挖自己的脑袋。 “我受不了了!” 司马师伸手向着脸上的伤口抓去,此时的他,神志已经有些不清了。 张春华一个不防,被拉扯得一个身形不稳。 失去了控制司马师一把扯掉了布带,露出腐烂的伤口,因为挣扎,甚至有一线脓水流到了嘴里,整个人显得狰狞而恐怖。 “快过来帮忙按住,你们都是死人吗!” 张春华连忙重新控制住司马师的手,同时转头向身后的下人厉声喝道。 下人们连忙上来,帮忙按住司马师的双臂。 司马师用力的挣扎了几下,身子忽然不动了。 原来是因为他承受不住疼痛,昏迷了过去。 负责镇守洛阳的司马师病重不起,虽然太傅府尽力地想要隐瞒消息,但又怎么可能完全瞒得住? 虽然外界很少人能知道详细病情,但只要稍微有点消息渠道的人,基本都可以判断出,他的病情,恐怕不大乐观。 因为司马师从河内退兵回洛阳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洛阳城内的不少人,也因此而蠢蠢欲动。 “泰初,泰初!” 夏侯玄的府上,夏侯威与夏侯楙联袂而至,人未至书房门口,呼声已是响起。 正伏坐在案几写字的夏侯玄没有抬头,仍是在奋笔疾书,恍若未闻两人的呼声。 带着一阵风进入屋内的两人,看到夏侯玄这副模样,脚步就一顿。 二人知道,作为玄学领袖的夏侯玄,讲究的是宇量高雅,器范自然,处死生祸福之际而不动。 泰初现在这个模样,意味着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会受任何外物和他人的影响。 莫说两人的叫声,恐怕雷霆霹到案几上,都不能动摇他的分毫心神。 等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二人的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但见夏侯玄终于放下手里的笔。 这个时候,他似乎才察觉到还有他人在屋内。 抬头看到夏侯威和夏侯楙,夏侯玄神色不变,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冠,拱手行礼,徐徐开口道: “两位叔父过来,可是有何事?” 夏侯威和夏侯楙脸色一喜,不约而同地起身上前。 “泰初,好事!” “喜事!” 夏侯玄伸手请两人坐下,同时问道: “不知叔父所言的好从何来?喜又从何来?” (本章完) 第1286章 人心尽失 夏侯楙对夏侯威使了一个眼色。 夏侯威会意,转身走到门口,左右看看,确定无人,这才把门关紧。 “今日黄昏,城门落钥的前一刻,有两支商队分别从西阳门和东阳门出城。” 虽然没有外人,但夏侯楙仍是压低了声音,“到时候你乔装打扮一番,跟随东阳门的那支商队走,离开洛阳。” 顿了一顿,他又特意说了一句,“放心,商队打的是司马府的旗号,不会有人阻拦的。” 饶是夏侯玄再怎么讲究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听到夏侯楙这个话,亦是有些微微一怔: “司马府?太傅府?” 此话似乎正是挠到了夏侯楙的痒处,但见他脸上略有得意之色:“正是!” 夏侯玄眉头一皱: “叔父派出的商队,如何能挂上太傅府的旗号?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如今的洛阳城,每个城门都是司马氏的亲信把守,如何会认不出他人冒充? 就算是再怎么迫切地逃出洛阳城,也不至于用这等低劣的手段。 “非也非也!”夏侯楙脸上的得意之色越浓,“此非我府上的商队私挂太傅府的旗号,而是这本乃太傅府的要求。” “什么意思?” 司马氏两兄弟疯了? 挂着自家旗号,送人出城? 自己反自己? 夏侯楙嘿嘿一笑: “你叔父我,别的本事没有,但这治产业的本事,却是少有人能比的。” “这么多年来,大……咳咳,汉国那边进入关东的好东西,少不得有吾的功劳。” “想当年,就连先帝,都曾让我想办法给军中筹措毛料……” 虽说自己早年曾挪用关中的军粮,拖了陇右一战的后腿。 但先帝不也只是把自己调离关中,甚至最后还派自己去都督青徐二州?(第659章) 为什么? 不就是看中了自己做买卖的能力? 拿着好东西去东边卖,既能帮忙安抚交好关东世家,又能借机筹措钱粮。 可惜的是,自己逃过了一劫,却是逃不过第二劫。 泰初当众不给皇帝面子,得罪了曹叡。 仲权(即夏侯霸)又“投了敌国”,听说萧关一战十万大军差点全军覆没,正是因为他的责任。 奉旨在青徐二州兢兢业业做买卖的自己,某一天被曹叡翻了关中贩卖军粮的旧帐,就这么莫名地被召回了洛阳。 从此过后,夏侯三族就此没落。 入他阿母的! 需要用你家阿翁的时候,就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不需要用你家阿翁的时候,就来个翻脸不认人。 活该你们曹家众叛亲离! “时间紧急,莫得啰嗦,说重点,快说重点!” 关上了门转身回来的夏侯威,提醒了夏侯楙一句。biqμgètν 准备唏嘘一番的夏侯楙有些悻悻,只得把多余的话咽了回去: “反正你们也知道,吾在汉国那边,其实是有些买卖渠道的,而青徐二州的大族,有不少也与吾交好。” “你们道这些年来,司马懿十几二十万人马,守在河南这里,衣食无缺,都是太仓存粮和许昌那边供的?” “这里面实则还有我,还有我的功劳!” 夏侯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这些年来,我府上的商队往来东西,除了战事紧张不能过关口之外,一年到头少有休息,其实都是给司马氏赚钱养兵去了。” 夏侯楙提起这个事,就是有些愤愤不平: “司马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利用我府上的商队从西边运了稀罕物件过来,再以司马家的名头,运去山东和河北贩卖。” “不但赚了钱粮,还能借机暗通大族豪右,真当我不知耶!若不然,他能这么轻易拿下冀州……” “好了!过了!”夏侯威轻喝,再次打断了夏侯楙的话,“说重点!” 夏侯楙不满地“啧”了一声,憋出一句: “重点就是,这一次,有一批货,要送去东边,而且比较急。还有一支商队,想去西边碰一碰运气。” 说到这里,夏侯楙又按捺不住地吐槽了一句: “我估摸着,应该是司马懿拿下了冀州之后,所以想要试探一下兖州青州徐州三地世家的反应。” 夏侯威看了夏侯楙一眼,这一回,他没有打断夏侯楙的话。 因为他觉得夏侯楙这句话颇有道理。 不管司马懿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拿下冀州,他事先没有得到天子诏令,那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如果说,以前司马懿和大将军之间,还有所顾虑,有些遮遮掩掩。 那么这一次的冀州之事,几乎就是把矛盾公开化。 这也意味着,大魏的内部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逼着各方准备站队了。 “现在司马懿不在洛阳,司马师又病重不能理事,主事的人,乃是司马昭。” “司马昭这个人,才干不及其兄,狠毒不如其兄,有行大事之心,偏又好恶无决。” 夏侯楙越说越兴奋: “这些日子以来,洛阳混乱无治,谁人不见?这一次是他初次接手此事,多半是没有头绪,只能按旧例行事,这才给了我们难得的好机会。” 别看夏侯楙这些年来,光是知道做买卖给司马家赚钱,但实则他利用这一层关系,不知在暗中打探了多少门路。 一直以来,司马懿重点培养的都是司马师,司马昭最多不过是奉命跑腿。 如今司马昭骤然掌大权,根本没有太多实务经验,早已是手忙脚乱。 偏生西边汉军随时会兵临城下,东边又要帮司马懿拉拢世家大族,哪有时间让司马昭慢慢学习和准备? 而对于司马懿来说,反正洛阳城现在就是个鸡肋,就算是让儿子玩坏了也不心疼。 玩不坏的话,说不得还能练练手,积累些经验。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司马昭这个新手,面对眼下这种情况,忙中出错,那几乎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国之硕鼠夏侯楙,经营了多年的鼠道,此时看到前方缝隙露出希望的亮光,自然是要奋力钻上一钻。 “没错。”夏侯威接口道,“吾等夏侯三族,困于洛阳久矣,以前欲走而不可得。” “眼看着西贼大军迟早将至,再呆在此处,恐怕凶多吉少,趁着现在这个难得的机会,不如早日离开是非之地为上。” 夏侯玄一听,原本从容淡然的神色,终于出现了变化。 与夏侯楙对曹氏心有所怨不同,虽说夏侯玄曾得罪了曹叡,再加上因为玄学领袖的身份,被“浮华案”牵连,导致整个曹叡时代都被打压。 但现在主政国事的大将军曹爽,可是他的表兄弟啊! 曹爽主政后,曾屡次向司马懿要人,为此甚至捏着鼻子给司马师和司马昭升了官,可见他对夏侯玄这个表兄弟,还是很看重的。 不过夏侯玄的名气实在太大,司马懿也怕夏侯玄跑去辅佐曹爽,给天下士子开了个坏头,所以死活不愿意答应放人。 如今有机会离开洛阳前往许昌,一展胸中之志,要说夏侯玄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的脸色罕见地出现了些许激动之色以后,又很快消散不见。 然后竟是出乎二人意料的摇了摇头: “不,我不能走。” 夏侯楙和夏侯威愕然,不约而同地问道:bigétν “为何?” 夏侯玄发出长长的叹息: “司马氏对我监视甚严,若是我跟着走了,恐怕还没出洛阳就要被他们发现。” “到时候非但我走不了,恐怕还要连累两位叔父也走不了。” 夏侯三族被困于洛阳,本是曹叡的意思。 最大的导火索就是夏侯霸“投贼”。 所以曹叡在时,夏侯威一族是被看管得最严的。 后来曹叡迫于关大将军的强大压力,出逃洛阳,等洛阳被司马懿接管后,监视夏侯威一族的人员就有些尴尬了。 至曹叡病亡,司马懿和曹爽分治洛阳许昌,司马懿表面上要遵循曹叡遗训。 实则他为了加强对洛阳的控制,能让曹叡留下来的人安稳呆着就有鬼了。 夏侯霸背叛了曹魏,和我司马懿有什么关系? 反倒是皇帝留下来监视的人,一直呆在我的眼皮底下,更让人觉得不舒服。 毕竟能监视夏侯氏,自然也能监视司马氏,对吧? 于是对夏侯威一族的监视,人员越来越少,越来越放松。 夏侯楙就更不用说了。 本来就已经是在青徐二州将功赎罪了,没想到还是被牵连了进来。后面又对司马氏曲意逢迎,不说受到司马氏的信任吧,但这么多年跪舔下来,至少司马懿父子不会对夏侯楙有太大的戒心。 反倒是夏侯玄,最初虽然受到曹叡所恶,但好歹还有个羽林监的职位。 最多也就是不升官而已,还不至于到被看管的那一步。 谁料曹叡死后,反而因为名声太大,又与曹爽关系匪浅,遭司马氏所忌,受到了严密的监视。 思及这些,夏侯玄只觉得这世间荒谬之事,莫过于此。 想要进入朝堂,为国效力的自己,居然在大魏的都城被看管起来。 大魏,究竟是怎么了? 一念至此,夏侯玄本来有些欣喜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腔的悲怅。 只见他对夏侯楙说道: “感念叔父好意,玄在这里谢过,只是我恐怕走不成了。若是叔父能怜悯我这一脉,便请护送我妻儿离开洛阳,玄于黄壤之下,亦感念大恩。” 谁料到夏侯楙一听到这个话,脸色微微一变,神情就是有些尴尬: “这个,咳,泰初啊,这一次,我们是分开走,我打算是跟着西阳门的商队走。” “不如,不如这样,你把妻儿托付给季权,让他带着去许昌。” 听到夏侯楙的这个话,夏侯玄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叔父,从西阳门出去,乃是向西而去,想去许昌,至少还得再绕洛阳一个大圈,非但浪费时间,而且耽误路程。” “万一被司马氏派人追赶,多半是跑不掉的……” 夏侯楙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夏侯玄,只是有些心虚地说道: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自有办法,而且所有人都在一起走,风险也大,还不如分开走。” 夏侯玄听着夏侯楙的话,本能地就觉得不太对劲,再一看到对方的神色。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绷直了身子,死死地盯着夏侯楙: “叔父,你……莫不是……你要去投贼!?” 大概是此事过于惊骇,饶是夏侯玄再怎么讲究身心超然物外,此时也是脸色大变。 “投什么,什么投贼,我那不是投贼,我是投靠,投靠,投靠懂吗!” 被夏侯玄叫破了自己的打算,夏侯楙干脆也不装了: “听说仲权(即夏侯霸)在汉国一直也挺好的,我这是前去投靠他,投靠不算投贼……” 说到后面,他咕哝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还投贼? 就现在天下这局势,最后谁是贼还不知道呢! “叔父!”此时的夏侯玄,再也顾不上什么修养气度,他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我们夏侯氏,从武皇帝起事之初,就与曹氏共荣辱,同生死。” “大魏开国后,对我们夏侯三族的恩宠更是无以复加,如今国家有难,叔父你不思报国恩,反而要去投贼。” “此上对不起大魏厚恩,下对不起夏侯先公,中又连累族人,你,你,你,怎可如此?” 若非对方是自己的叔父,夏侯玄说不得就要骂有如禽兽,惘顾人伦,不知情义了。 “连累?什么连累!我那两个好阿弟,当年诬告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会致我于死地?” 不提族人还好,一提族人,夏侯楙顿时就是有些暴躁起来: “我不向西,难道要向东去许昌寻那毒妇贱婢?那和寻死有何区别?与其去许昌寻死,那我还不如呆在洛阳等死!” 夏侯楙嘴里的“毒妇贱婢”,自然就是自己名义上的细君清河长公主——现在应该叫清河大长公主。 早年清河大长公主因嫉成恨,曾和夏侯楙的两个阿弟合谋罗织罪名诬陷夏侯楙。 再加上长安卖粮之事,夏侯楙差点就被曹叡下诏诛杀。 此事过后,夏侯楙与清河公主夫妻反目成仇。 一个变本加厉的蓄养美伎,一个不甘寂寞地包养面首。 至于夏侯楙和他的两个阿弟,基本也算是形同陌路。 这几乎就是不能在夏侯楙面前提起的禁忌之痛。 曹叡匆忙东巡,并在许昌病亡后,留在洛阳的曹氏宗亲,基本都是司马氏的政治人质。 在这种情况下,在宗亲里排名靠前的清河大长公主,自然是惶恐不安,一直谋求前往许昌。(1083章和1087章) 反正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太傅府松口,最终得偿所愿。 虽说清河大长公主去年因为门客是西贼细作的事情,让她受到了不小的牵连。 但曹爽并没有过度追究大长公主的责任。 毕竟汉魏吴三国之间互派细作,那就是最为寻常不过。 谁也不能保证,敌国的细作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 先帝派往吴寇的隐蕃,司马懿派往西贼的郭循,哪一个不是在敌国做出了大事? 除了这个因素,还有一个更为重要,但却不能说出口的原因: 若非大长公主府上的西贼奸细作乱,让司马懿丢了洛阳最后的屏障陕地,导致洛阳守无可守。 恐怕丢了襄阳的曹大将军,就要成为千夫所指了。 所以此事之后,清河大长公主被曹爽以天子诏令的名义,责问一番,并削减了汤沐邑,禁足府中,此事就算是结束了。 毕竟曹大将军身份再高,他也是曹氏宗亲。 而大长公主在宗亲的辈份,那可是少人能比。 再加上她又不像太后那样,对曹大将军的专权造成威胁。 所以自然就是小惩大诫啰! 夏侯楙就不一样了。 他这个时候逃去许昌,就和丧家之犬没有什么两样。 大长公主要是对他怨念未消,搞点什么小动作,曹爽大概率也会当作没有看到。 到时候夏侯楙说不定就会如他所言的那样,和寻死没什么两样。 他是贪财,是不懂军略谋略之类,但他不是傻子。 夏侯玄听得夏侯楙这么一说,再看到对方这番模样,怔了一怔。 方才他情急之下,却是忘了这一节。 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夏侯威。 夏侯威面露苦笑,摇头不语。 很明显,过来之前,他与夏侯楙之间,大约也有过一番讨论乃至争论。 夏侯玄颓然跌坐到地上,只觉得一股悲怆渐渐充溢着胸腔,喃喃道: “怎会如此?怎么如此……” 大魏,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前有尚书令裴氏投贼,现有与曹家休戚与共的夏侯氏西逃,大魏究竟是怎么了? 夏侯威沉默不能答。 这个问题,他早就与夏侯楙有过争论,同时也曾自问过,但同样没有得到答案。(1123章) 倒是夏侯楙,破罐子摔破,一脸无所谓地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喝。 怎么会这样? 当然是定体问啦! 肯定是大魏的体制出了什么问题,若不然,明明差点就一统天下的大魏,怎么会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就已经开始分崩离析,人心离散? 对于夏侯楙来说,所谓的大长公主,不过是给了他一个不去许昌的借口罢了。 在洛阳好歹还能与大汉做点买卖,虽然是帮司马氏赚钱,但有商队的便利,平日里自然也能享受到不少大汉的好东西。 许昌有什么? 去了许昌,买卖肯定是做不成了,府上的数百美伎带不过去,一天到晚就等别人施舍点残羹冷炙,有啥意思? 仲权阵前被大汉所俘,都能在那边生活得有滋有味,我堂堂一个大魏主婿主动跑过去,难道还能更差?bigétν 就算是残羹冷炙,大汉的也比大魏的好吃! 夏侯楙的心底,还藏着一个对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这些年来,我府上的商队能从大汉那里带回来那么多好东西,真当是人家给我面子啊? 肯定是有人暗中给我牵线的嘛! 先帝在时,长公主养面首的事情就在权贵圈里流传,让夏侯楙成了笑话。 堂堂大魏主婿,不能对长公主如何,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从西边逃过来,毫无根基的小白脸? 夏侯楙只要能豁出去,就算是当街打死对方,长公主多半是不敢把这个事情闹大。 再加上长公主前面做的龌龊事,以曹叡的性子,说不得还会责怪长公主。 但夏侯楙却是没有动手,反而是生生忍了下来。 不但忍了下来,而且一忍就是好多年。 为什么? 一个毒妇贱婢而已,被人玩了就玩了,如何能与大汉交易的渠道相提并论? ps:5500字的大章,不短了吧?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http://.suya.cc/4/4960/ ) 第1287章 以身作饵 《太公六韬》曾有着述:一骑可当八卒。 这并不是古人随意拍脑袋想出来的量比,也不是文人在文学作品里的想像,而是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结论。 在平地上,一匹马以最快的速度冲刺,结合自身的重量,最后所能产生的动能,可以连续冲翻八个人。 注意,这还是在没有马鞍和马蹬的情况下。 所以,虽说步卒想要对付突骑冲阵,最好办法是结阵。 但如果突骑当真不怕死,非要去冲击已经结好的阵形。 最后固然极有可能是死路一条,不过步卒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而一旦结阵步卒意志不坚定的话,付出惨重的代价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冲阵的突骑是具装骑兵,那么步卒就更加要小心,必须要做周全的准备,才能挡得住具装骑兵的毁灭性冲锋。 面对孙权以楼船为核心所组成的阵形,如果换作曹丕的时代,那时的魏国还拥有大量精骑,说不定可能尝试用精骑轮番冲击。 但以现在大魏的情况,已经不允许王凌如此浪费骑兵。 从蜀虏十几年前第一次偷袭陇右开始,大魏的产马之地,就不断被蚕食。 到了这几年,情况就越发的严重。 大魏唯一的产马之地幽州,送往中原的战马数量和质量,每况愈下。 逼得整个魏国军中,都不得不延长战马的服役时间。 甚至因为军中战马不足,按以前的标准原本是用来运输的驽马,也被强行当作战马。 所以王凌对于孙权的这一次来犯,他没有办法像以前几任都督那样,可以利用大量骑兵肆无忌惮地袭扰吴军的侧翼与粮道。 在让骑兵尝试冲锋一次不果之后,王凌没有继续主动出击。 而是果断地领军退回合肥城外的营寨里,静静地等候孙权的到来。 “陛下,果真要下船么?” 这一次与孙权同行的,乃是镇守边境数十年的孙韶。 常年与魏军交战,孙韶深知魏军的厉害,看到孙权打算下船,亲自领军前往合肥。 他不由地有些担心,劝道: “陛下此次前来,乃是以身为诱,如今王凌已样领大军来到合肥,陛下目的已成,何必再多此一举,亲身犯险?” “公礼,正是因为吾乃是以身为饵,所以才要亲自领军下船,前往合肥。” 孙权站在船上,遥遥看着那个背山而建的合肥城,目光复杂无比。 因为那里,就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但见孙权语气沉重: “这一次北伐,乃是举国之力,若是再像以往那般,毫无寸进,你可知对大吴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不等孙韶作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意味着我大吴将来,只能是永远困守于江东之地,再无力与汉魏争天下。” “公礼,这对于大吴来说,就是一个死局啊!” 无论是汉魏最后谁将胜出,大吴都会面临着三面被围,最后活活被困死的局面。bigétν “与其留一个死局慢慢屈辱等死,吾还不如奋力一博,以图最后一线生机。” 说实在话,现在的孙权有点后悔。 汉国第一次北伐时,就曾知会过自己,希望大吴同时出兵,共灭贼人。 只是想起当时陆逊对局势的判断,孙权就忍不住地咬牙: “陆伯言误我啊!” “陛下!” 孙韶大惊失色,连忙左右看看,确定周围都是陛下宫内心腹侍卫,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陛下,慎言啊!” 陛下与上大将军之间,难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何须慎言?” 孙权一想起当年之事,心里就是一阵窝火: “陆伯言当年曾断言,汉国国小民乏,兼之汉中诸道难行,北伐定然无功,只会白耗国力。” “建议吾坐视汉魏相争,只待诸葛孔明一朝兵败回师,汉国不论是为求自保,还是为了能伐贼成功,都只会越发有求于我。” 说到这里,孙权长叹了一口气: “岂料汉国……唉!大吴这些年来,错失良机矣!” 孙权此人,看似豁达,实则心里喜欢记小本本。 朱治,孙坚旧臣,早来还曾举荐孙权为孝廉,但后来他对朱治不满,又不愿意说出口,以致一度心怀怨恨。 暨艳,被孙权定罪时,有一条就是“暨艳父兄,附于恶逆”,骂人家父兄早年对不起孙氏。 张温被暨艳牵连时,又被孙权骂说是“有过旧臣”。 反正就你们所有的过错我都默默地记着,等哪天我忍不住了才会拿出来说事。 陆逊这个事情,自然也被孙权记在了小本本上。 在陆逊仍受孙权信重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 但这几年来,汉国屡屡大胜,吴国屡屡无功,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吕壹有意无意地进馋。 导致孙权一想起这个事情,就感觉有如一根刺,深深地刺在自己的心底。 汉国越是大胜,这根刺,就刺得越痛。 所以这些年他越发地疏远陆逊,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孙韶自然不知道孙权此时的心理,他听到这个话,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要说什么,最后默然无语。 这个事情,他身为孙权心腹,自然也是略有耳闻。 如今从陛下口中得到证实,他不得不承认,上大将军在此事上,确实有所失误。 “陛下,上大将军,仍我大吴之柱石,更兼时值阵前,陛下还是要慎言才是。” 孙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故作一笑道: “吾又岂会不知?只是心有所感,随口而发,一时失言罢了。” 若不是在整个吴国,没有人能在军事能比得过陆逊,吾尚需倚仗他替吾伐贼,又岂会容忍他到现在? “不过眼前最紧要的,还是把戏做足,我们在这里,把王凌拖得越久,自然就越好。” 说完,孙权不让孙韶再劝,一挥手,下令道: “下船!” 号角声起,跟在楼船后面的船只,依次响应。 船上的吴军开始正式下船上岸。 同时护卫在岸边的吴军派出大量的斥侯,查探周围情况。 “陛下,魏贼似乎退回去了,看样子是要依城而守。” “不要掉以轻心,魏贼精骑众多,来去自如,吾等将士,陆战远不如魏贼。” “既如此,陛下,不若让臣领军先行,为陛下探路。” 孙韶再一次恳求道: “陛下就算是要亲往合肥城下,也请不要以身犯险。” 这一次,孙权没有再勉强,点了点头: “那吾就分五千精兵给你,作为先锋探路。” “喏!” 下岸的地方,离合肥新城有三十多里。 孙权曾在此处吃过亏,自然不会大意。 这一段路,孙权整整走了一天,这才到离合肥城十五里外安寨扎营。 “陛下,看来贼人早有准备啊。” 站在高处,远远地看着合肥城外层层叠叠的营寨,孙韶不禁有些发憷。 这一回陛下带过来的船队,连绵不绝,实则根本没有载满兵力。 哪知孙权却是不在意地笑笑: “早有准备才好,王凌准备得越是充分,就越是说明,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的真实意图。” 孙韶却是没有孙权这般轻松。 贼人营寨如此浩大,兵力只怕少不了。 若是看穿了自己这边的虚实,不守反攻,只怕要有一番苦战。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孙韶的心里话,吴军这边刚扎下营寨,但见不远处响起了战鼓声。 接着,但见一队魏国精骑呼喝而至,到吴军营寨外绕寨而奔。 作出种种挑衅动作,同时有人在阵前大呼: “吴狗,可敢出来一战?” 魏军精骑骤然而至,让吴军的阵营一阵骚动。 孙权却是持戟而喝: “不要被贼人所惊,诸将按令而行。来人,派人前去喊话,就说吾明日亲自应战。” “喏!” 王凌派人前去挑战,不过是想挫一挫孙权的锐气,同时也是试探一番。 自然没想着吴军会遵循自己想法而动。 “禀都督,吴寇军中,确实发现有黄色华盖,看来孙权此贼,定是在此。” 听到底下人的禀报,王凌目光一闪: “好极,没想到孙权还当真敢亲自前来!” “传令,明日全军三更造饭,五更出发,随吾破贼!” “喏!” 次日不过天刚亮,王凌就已经领着大军来到吴军寨前列下阵形。 “陛下,我们怎么办?” “贼已到来,吾岂能避之?” 孙权阴沉着脸,下令道: “让诸将出寨迎敌。” 虽说自己这一回不过是以身作饵,但为了保证安全,身边的兵力自然不会太少。 就算是不足以攻城,但至少可堪与贼人在平地上一战。 冬冬冬的战鼓声响起,但见吴军寨门大开,一队又一队的士卒走出来,开始列队。 王凌眯着眼,看到对方军中果然有华盖在移动,当下大笑: “孙权,受死吧!”ъitv 双方鼓声愈急,士卒“喝喝”声震天。 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正面之战。 太阳升起来,洒下金色的光芒,更是给战场上增添了一分刚锐之气。 烟尘起,刀戈耀光。 “蓬蓬!” 双方射住阵角,开始举着兵刃相向而行。 …… 与此同时,六安城头,文钦看着又一次溃退回去的吴军,脸上再没有了前几日的意气风发。 这些日子以来,吴军的攻城的激烈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看得出来,吴寇这是不拿下六安誓不罢休。 就连底下的将士们也感受到了吴寇这一次的不同寻常。 有些老卒,甚至还想起了当年陆逊领军进犯时,似乎都没有这一次来得疯狂。 文钦看着城下,吴军的营寨密密麻麻,延绵不断。 看得出来,吴军这些日子,一直不断有新的援军过来。 或者说,那根本就是他们的后军。 这么多的吴军足以说明,吴寇这一次的主攻方向,确实是六安无疑。 王凌推迟了两日从合肥派出援军,导致一直没有看到援军的文钦有些焦虑: 王彦云好歹也是大魏老臣,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置大局于不顾吧? 六安城宽大的护城河,如今上面架起了八座并排的浮桥。 莫说是让战马驰骋,就算是大型攻城器具,也可以安然过河。 “临车打造得怎么样了?” 诸葛恪站在浮桥的这一边,看着对面的六安城,开口问道。 “禀将军,只打造了一半,想要全部打造完毕,恐怕还要一些时日。” “来不及了!”诸葛恪望着六安城,“东面的斥侯传来消息,明日魏贼的援军就要到了。” “明日我们要举军攻城,还有,给东门那边传令,至少要守住三日。多于三日,记他一功,少于三日,按军法处置!” “喏!” …… “杀!” 合肥城的外围,明明魏吴双方的主帅所亲领的将士,按理来说应当谨慎。 可是此时双方却已经是杀出了火气。 王凌也算是一员勇将,虽已年老,但此时却是纵马上前,不住地呼喝,给轮番上阵的将士鼓劲。 而孙权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华盖安放到最显眼的位置,就是为了让将士们知道,天子与他们同在。 “杀贼!” 与往日所见的吴兵不同,这一次孙权带出来的,是禁卫军。 其勇气绝非一般吴军所能想比。 但见一名披着厚甲的吴军将校,发出狮虎般的咆孝,扔掉手中已经折断的戟,“呛”地一声,拔出长刀。 锋利的刀刃在日头的照耀下,闪着雪亮的光芒。 此刀略有些古怪,与平常的环首刀有些不大一样。 只见他举刀狠狠一噼! “锵!” “嘎!” …… 几声连续的交击声,竟是生生把他面前的两柄长戟砍断。 魏卒似乎是吓了一掉,没有想到对方区区一个将校竟有如此宝刀。 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吴军将校已是哈哈狂笑: “来啊,贼子!” 雪亮划过,但听得“哧啦啦”让人牙酸的声音,魏卒身上的甲衣竟是裂开。 若非这个甲衣护着,这一刀下去,只怕就要被当场开膛剥肚。 “痛快!” 孙韶本来还有些担心,哪知吴魏双方一接触之下,这才发现自家这边兵锋之锐。 魏军虽也骁勇,但兵器不如人,竟是渐渐地被压退了回去。 这时,只听得一声哨响。 侧翼突然出现了一支骑兵,从双方的交战处切入。 孙韶生怕有失,连忙对孙权说道: “陛下,此战已是大涨士气,贼人骑兵已至,不若先暂且退回来。” 这一战,不但占了上风,而且还逼出了对方所藏着的骑兵。 孙权似乎也是十分满意底下将士的表现,神情轻松,点了点头:“也好。” 金锣声起,双方这才开始脱离了接触。 “没想到陛下禁军,竟是锋锐如斯。” 孙权摇了摇头,然后又长吁出一口气: “吾终于知道为什么汉国能屡胜魏贼矣!” 他执鞭指了指正在退回来的将士,声音低沉地说道: “将士的这些兵器,乃是汉国新造,两个月前才送至大吴。” “我本以为,汉国以前的兵器已经算是锋利非常,没想到最新送到的这一批,竟是比以前还要厉害得多。” 孙韶大吃一惊:“汉国?” 孙权点头:“没错,就是汉国。” 若是没有一点准备,他怎么会轻易领军下船,前来挑衅? 再想起宫中收集的那一副铁甲骑军的盔甲兵器,孙权眼中有些炽热起来: “待吾之骁骑从汉国学成归来,魏之精骑,不过土鸡瓦犬耳!”(http://.suya.cc/4/4960/ ) 第1288章 玄学与现实 “我之意?” 司马昭也跟着叹息,“我亦没有什么头绪,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夏侯玄,“若是我能有办法,洛阳又何至于此?” 饶是夏侯玄修身养性过人一等,此时听到司马昭的话,仍忍不住地嘴角一抽。 岂是人言哉? 你就是来一句“誓与洛阳共存亡”也好啊! 换成平日,夏侯玄听到这种话,说不得就要起身直接拂袖走人了。 只是此时,他不得不违心地继续坐在这里,以拖延时间。 强行平静一下心情,但见夏侯玄正色道: “子上何能出此言!如今洛阳危急,人心不稳,若是你这个话被传了出去,军中将士与城中士吏,又会作何感想?” 司马昭闻言,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出现一抹羞愧和感激: “泰初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吾虽未曾领兵,但也知道胸有惊雷而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夏侯玄缓缓道,“圣人亦有人者五情,然却能物物而不物于物,故而能化万物为己用,教万民而从命。” “吾等有志于功业,须得胸藏溟渊,岂能轻露声色?” 司马昭脸色肃然,拱手道: “泰初所言极是,我心性修养不足,确实应当多加砥砺才是。” 然后他又虚心请教道: “我知泰初深得玄学之要,能雷霆震于眼前而神色不变,心中仰慕久矣,不知泰初何以教我?” 夏侯玄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句? “欲得玄学之要,《老子》、《庄子》、《周易》不可不精研,正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玄远之学,以“祖述老庄”立论,把《老子》、《庄子》、《周易》称作“三玄”。 它的兴起,有着极为深刻的社会因素。 孝武皇帝独尊儒术以来,士人以研学经学为正统。 而经学,讲究的是“格物、至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bigétν 经学的盛行,导致了士人治国家、平天下的心态,是非常普遍而真实的。 正是因为这种社会心态,前汉的官吏与将士,有着超越时代的家国情怀。 但到了后汉中后期,政治变得极度腐败。 特别党锢之祸发生后,士人争相进谏,上书陈词,试图维护儒家道统,恢复他们心目中的朝纲。 然而得到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打压,上书的大儒士人,甚至被逼迫而死。 朝廷的态度与做法,对士人的心理,造成了非常大的打击和挫伤。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士人渐渐地对后汉离心离德。 偏偏这个时候,豪强地主又正好完成了向世家大族的转变。 于是传统的价值体系开始崩溃。 家国情怀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贵生、避世”的思维——人间不值得,我只为自己而活。 所以说,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后汉墙倒众人推,除了世家大族天生的自私本性。 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后汉自己作死的成份。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在政治上被你虐千百遍的士人集团,能一直待你如初恋。 再后来,乱世来临,更是让士人加剧了逃避现实的心理。 可以说,玄学的兴起,给予了乱世中的士人一定的心灵寄托。 同时也提供了一个逃避现实的精神世界。 这些日子以来,洛阳内外交困,让司马昭面临巨大精神压力。 正所谓痛苦的一旦有人分担,痛苦就减少了一半。 玄学领袖夏侯玄的到来,谈起玄学,让司马昭顿觉得有一种久旱逢甘霖之感。 主客双方谈兴大起,直抒胸臆。 司马昭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积累的压力一下子消除个大半,心里大是畅快。 直至华灯初上,夏侯玄起身告辞,司马昭仍是有些恋恋不舍: “我这些日子以来,颇是劳累困倦,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般轻松过了。泰初今晚何不留下来,与我促膝长谈?” 夏侯玄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唯恐有人误会,子上盛意,只能却之了。” 误会? 司马昭一愣,然后很快就想起了司马氏与夏侯氏各自的立场。 若是泰初留宿与自己彻夜长谈,明日消息一传出去,不知会让有心人产生多少联想。 在某个一刹那间,司马昭甚至动了强留夏侯玄的心思。 若是能让夏侯泰初为司马氏效力,那该多好! 只是最终他只能长长地叹息一声。 “泰初下次过来,记得提前派人说一声,昭必定扫榻以待!” 夏侯玄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马昭,点了点头:“下次一定。” “外面已是过了禁宵时间,泰初稍等,我这就派人护送你回去。” “有劳了。” 司马昭亲自把夏侯玄送出府外,并且叮嘱下人一定要把人送到,这才转身回府。 夏侯玄来访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司马师。 刚送走夏侯玄的司马昭,第一时间就被司马师叫了过去。 “兄长?” “嗯,”原本正闭眼休息的司马师,听得司马昭前来,立刻睁开了那只完好的眼睛: “夏侯玄过来干什么?” 呼其名而不称其字,可见司马师对夏侯玄怨念之深。 司马昭和夏侯玄谈得颇为尽兴,于是试图想在自家兄长面前说两句好话: “兄长,泰初是过来探望你的病情,不过我按兄长的吩咐,对他说你需要静养,所以没让他见你。” 司马师闻言,就是一声冷笑: “你不让他见我是对的,我可不相信他会有这么好心。依我看来,恐怕探望是假,试探是真!” 司马昭试图为夏侯玄辩解:“阿兄,泰初还带了药材过来……” “你觉得我敢用他送来的药材?” 司马师一提起夏侯玄,自然就没什么好语气。 只是他一旦情绪不稳定,包扎着的左眼就开始作痛。 再看到司马昭呐呐,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司马师终究还是叹息一声,把准备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子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心里想要做什么。” 司马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柔和一些: “只是你要明白一件事情,连我们大人都未能折服夏侯玄,让他为司马家效力,以你我之能,就更不可能驾驭得了此人。”ъitv 司马昭又何尝不明白? 只是他之前一直在自家里大人和兄长的羽翼之下,就算是知道政治斗争险恶,但终究还做不到司马师那般狠辣。 再加上与夏侯玄相谈甚欢,司马昭心里甚至还存了一丝幻想: 万一呢? 万一我能说动夏侯泰初,我们司马氏可不就又能得一大臂力?只是他这份心思,自然不敢与司马师说。 听到兄长的教训,怀着别样心思的司马昭连忙唯喏称是。 从司马师的病房里退出来后,司马昭有些怅然地吐出一口气。 望着夜幕,他心里怅然之意更浓。 如果说,白日里与泰初相谈时的轻松,让司马昭得以暂时逃避沉重的压力。 那么,司马师的话,则是把他重新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而让他觉得更残酷的,是大半夜被人叫醒: “郎君,二郎君!” “何事?” 司马昭迷迷糊糊的还不愿意睁开眼。 “出大事了,夏侯氏那边,可能出问题了!” “夏侯氏?什么夏侯氏?” 睡在榻上的司马昭,还没有完全清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夏侯氏那边,可能有人逃出洛阳了!” “什么!” 司马昭这一次听清楚了,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谁跑了?夏侯泰初?” “不是,是夏侯楙和夏侯威两家的人。” 听到不是夏侯玄,司马昭一口气还没有松下来,然后又马上再次提到嗓门眼。 夏侯楙和夏侯威跑了,那也不是小事! “不是让你们监视着他们吗?怎么会跑了!什么时候跑的?” 前来汇报的密探头目有些呐呐: “应当是在关闭城门前,混在商队里跟着出了城……” 商队? 司马昭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立刻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如果记得没错,两支出城的商队,还是自己亲自发出的手令。 想到这里,司马昭不禁又惊又怒,大力推开正在给自己穿衣的婢女,胡乱套了靴子。 同时一边伸手系上腰带,一边就要往外头走去,同时嘴里还问道: “派人去追了吗?” “二郎君,现在才是寅时,城门关闭,除非是大郎君发令,否则没人能出城。” 才走了两步的司马昭闻言,不得不停下脚步,这才发现外面仍是夜幕沉沉。 “寅时?” “正是。” 很明显,夏侯楙和夏侯威就是要打这么一个时间差,让追兵无法及时追赶。 而如果此时要派人前去追赶,就需要去告知兄长。 想起兄长的身体状况…… 本来的就有起床气,此时再听到这个消息,让司马昭不由地极其失态地破口骂了一句:“匹夫!” 再目光凶狠地瞪向密探头目,眼中直欲喷火: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密探头目垂首不敢言语。 看到属下这副模样,司马昭更是火大,随手抄起身边案几上的茶壶就砸过去: “废物!要你等有何用!” 密探头目不敢躲,眼睁睁地看着茶壶砸到自己身上。 幸好茶水已凉,除了衣裳被有些湿,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事实上,密探也觉得有些委屈。 虽说夏侯三氏都不能自由出入洛阳城,但这几年来,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重点监控夏侯玄,不能让此人离开洛阳。 而夏侯楙和夏侯威,根本就是因为“夏侯”这个姓,这才被顺带监视。biqμgètν 更别说夏侯楙这些年,屡次出入太傅府,甚至还曾得到太傅的接见。 至于夏侯威,则是深入浅出,安分得不能再安分了。 洛阳城内,还有不少曹氏宗亲,对他们的监视等级,那可是要比这两人优先。 再加这些日子以来,洛阳混乱不堪,更是让密探疲于奔命。 对夏侯楙和夏侯威的监视,自然就松懈了下来。 再说了,夏侯楙府上的商队出城,还是奉太傅府之令,谁不长眼会去盘查? 最重要的是,夏侯玄白日里前来太傅府上,还是二公子你亲自迎接进去的,后面又是你亲自送出来的。 监视的重点人员一直没有脱离视线,谁能料会发生这种事情? 只是这些话,密探头目肯定不敢说出口。 司马昭余怒未消,他来回走了几步,一时间竟是不知要不要现在就去告知司马师。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犹豫了。 因为又有下人前来,禀报道: “二郎君,大郎君请你过去。” 司马昭心里一沉,知道此事已是被兄长知晓,他不敢怠慢,连忙前去见司马师。 “兄长……” “夏侯楙和夏侯威跑了。” 司马师已经在婢女的服侍下,坐了起来,看到司马昭前来,不等他把话说完,劈头就说了这么一句。 司马昭面有羞愧之色:“小弟无能。” “洛阳诸事纷乱,你又没有什么经验,此二人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跑了就跑了,没有什么大不了。” 司马师倒是比司马昭淡然得多,“只要夏侯玄没有跑掉就行。” 司马师的独眼炯炯有神,盯向司马昭:“你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司马昭却是不敢直视: “兄长是说,现在我们立刻派人去追?” 司马师摇头: “我说过,夏侯楙和夏侯威两人,无关大局。再说了,现在正值深夜,就算是派人出城,又应该往哪里追?” “夜里开城门,除了引起流言,徒增恐慌,再无益处。子上,我现在命你,亲自带人,把夏侯玄抓过来。” 司马昭大惊:“兄长?!” 司马师的独眼中,藏着一丝炽热,以及一丝扭曲的兴奋: “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吧?夏侯玄今日前来,乃是另有目的?” 司马昭只是经验稍有不足,并不代表他什么也不懂。 不过他的心里,努力地让自己不往那方面去想。 但司马师的直言不讳,终是打破了他的幻想。 “速去!” 司马师提高了声音:“子上,莫要作妇人之仁!” ps:回老家前一直担心孩子在复阳的高峰期出行会不会出问题,幸好安然无恙。 从老家回来后,还以为可以松了一口气,哪知道孩子从第二天起就开始发低烧。 医院说不到385就尽量不要去,因为那里全是发烧的孩子,连床位都满了。 这两天孩子难受得哇哇大哭,又因为太小了,不能轻易吃药,只能物理降温,焦头烂额。 (本章完)(http://.suya.cc/4/4960/ ) 第1289章 夏侯氏 司马昭确实对夏侯玄存了妇人之仁的心思。 只是当他看到司马师半边脸上的红光,还有听闻几乎近在耳边的粗重呼吸声,无一不显示出自家兄长的亢奋。 他知道,兄长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虽然曾经是夏侯玄的妹夫,面对夏侯玄,司马师一开始是有些作贼心虚。 但作为杀妻证道的狠人,时间越久,司马师的心虚就渐渐就成了羞恼成怒。 再加上夏侯玄不止一次地羞辱过司马师。(1089章、1122章) 羞恼成怒自然就很容易再进一步,变成了怨恨,乃至欲置其于死地。 只要你夏侯玄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恶意提醒我曾亲手鸩杀妻室,自然也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了。 只是夏侯玄夫妇俩,一个在士人当中声望极大,一个在百姓当中颇有仁行。 再加上夏侯氏在魏国的身份。 若是没有正当理由而行诛罚之事,被人诟病还是小事。 败了司马氏的名声,坏了司马氏收拢魏国人心之举,那才叫大事。 如今夏侯玄主动给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司马师如何会放过? 又如何会不兴奋异常? 在司马师的连声催促下,司马昭就算是再怎么有心想要为夏侯玄求情,也只能先是带着人手前往夏侯玄的府上。 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待他才站到夏侯玄府门前,还没让人上前叫门,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随着大门的打开,灯火辉煌的府内,有些刺眼的光芒也跟着透射而出,让司马昭不由地微微眯起了眼。 很快,一个人影缓缓地出现在大门口,遮挡大部分光线。 “子上,你来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眼睛才稍稍有些适应眼前光线的司马昭,立刻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泰初?!” 司马昭仓促接手洛阳的事务,只是经验不足,但他不是蠢人。 看到夏侯玄在这种时候,早有准备一般出来迎接,哪里还想不到是为什么? 但见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语气中带着些许颤音,有些不相信: “你在等我?” “是啊……” 夏侯玄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悠长,似乎是放松,又似乎是叹息。 仅仅是两个字,就击破了司马昭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 但见他有些失态上前几步,忍不住地提高了声音: “为什么?!” 夏侯玄沉默了一下,最后这才反问了一句: “难道子尚当真不知?” 司马昭噎了一下。 他抬头向着站在夏侯府大门前的夏侯玄看去,想要看清对方的脸。 但因为对方背着光,所以他只能勉强辨认出眼前人确实是夏侯玄。 在这一刹那间,沉沉的夜色,仿佛降下了无尽的疏离。 似乎白日里的主客尽欢,竟是如同没有发生过一般。 台阶下站着的司马昭,感觉台基上的夏侯玄,变得有些陌生。 心理落差极大的他,有些涩声问道: “所以说,泰初你是在欺我?” 夏侯玄再一次沉默,好一会才说道: “事关妻小亲族之性命,只能对不住子上。” 司马昭嘶声道: “那泰初可知,我出来之前,还尽我所能,在兄长面前,给你求情?” 夏侯玄轻轻地叹息: “子上,若是你家大人此时在洛阳,犹可看在司马氏与夏侯氏两家世有交情的份上,不会对我如何。” “即便仲达不在,你若是能主事洛阳,吾亦无忧。然,今日的洛阳谁才是真正的主事者?” 司马昭顿时哑然。 两人之间,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夏侯玄主动再次开口: “来者是客,子上要不要入内坐坐?” 没想到司马昭根本不上当: “泰初,时至如今,难道你还想拖延时间?” 夏侯玄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来到司马昭面前,让司马昭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但见夏侯玄仍是穿着白日里的衣服,神色从容而淡然。 看得出来,他从一开始所说的“在等”,确实是真的。 听到司马昭的话,夏侯玄面色淡然: “子上,如今你已领人到此,若是司马子元当真派人去追,我又如何能挡住?” “至于我,”夏侯玄指了指自己,“我既然选择留下来,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拖延这一时半会,又有何用?” 夏侯玄看着司马昭,缓缓地说道: “我之所以欲请子上入府一叙,只是因为白日里受子上盛情款待,此时子上来到我府门前,若是不请你入内,未免说显得我不近人情。” 司马昭嘴唇动了动,深深地看了一眼夏侯玄,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谢过泰初,这一次还是算了,请吧。” 夏侯玄点头,举步而行。 周围的人想要押住夏侯玄,却是被司马昭阻止。 “夏侯泰初既然能守在这里,没有随他人逃走,那就说明他没有逃走之心。尔等又又何须让我枉做小人,多此一举?” 一直等候的司马师,早早就让人把自己扶起来,坐在厅堂上。 看着司马昭领着夏侯玄进来,就算是狠毒如司马师,都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地拍了一下案几。 然后就是有些颠狂地大笑起来: “夏侯泰初,汝也有今日!” 夏侯玄不急不缓地拱手行礼: “子元,好久不见,白日里我特意前来探视,没能见到你。没想到却是在夜里见到了,看来子元的病,是有起色了?” 司马师的笑声戛然而止。 “嘭!” 司马师再拍了一下案几,几乎就要怒而立起: “夏侯泰初,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侯玄仍是不急不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关心子元的病情罢了。” 司马师冷笑: “泰初且放心,我就算病情再加重,也不会走在你的前头。” 夏侯玄闻言,浑不在意地笑笑,“这是自然。吾在洛阳这些年,出入不由己,此时进入太傅府,生死不由己。”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司马师,“今日之洛阳,乃是由子元作主,吾之性命,自然也是操于子元之手。” 司马师怒气更甚:“你是说我不敢杀你?” 夏侯玄神态不变,语气平缓: “我说的是,吾之性命,操于子元之手,何时说过子元不敢杀我?” 跟着进来的司马昭,终于有些忍不住地出声: “兄长,泰初,依我看……” “子上你闭嘴!”司马昭的话未说完,就被司马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此事你莫要插嘴。” 喝止了司马昭,司马师又看向夏侯玄: “泰初,你们夏侯氏,与大魏皇族,乃是姻亲。如今你们三族,却是齐齐违背先帝诏令,私自离开洛阳,你如何解释这个事情?” 夏侯玄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但听得他叹息答道:“只为乞活耳。” 若非迫不得已,他又何尝愿意夏侯氏如此? 夏侯氏眼下的困境,本就是先帝时期遗留下来的问题。 就算是控制着天子的曹大将军,面对夏侯氏的困境,也是觉得有些棘手。 不管夏侯霸是真被俘还是假投贼,但这些年来,从汉国不断地传回消息: 他屡次陪同汉国皇后之母张夏侯氏,出现在汉国各种各类的宴席上。 莫说是曹大将军,不管换作是谁,听到这些消息后,都足以心生顾虑。 而夏侯楙这些年又与司马氏走得极近,曹大将军自然是懒得搭理他。 至于夏侯玄,曹大将军倒是有心重用,可惜司马懿根本不可能放人。 于是夏侯三族,就这么进退不得,困于洛阳。 夏侯玄之所以把妻小送走了,自己孤身留下。 不仅仅是为了吸引司马氏的注意力,同时也是为了保留夏侯氏最后的一份尊严。 “乞活?”司马师冷笑,“身为臣子,不思忠君报国,反是以乞活之名,行违背诏令之事,此可谓欺君耶?” 夏侯玄微微一笑: “子元,夏侯氏如何,自会有天子下诏,你怎么就能替天子给夏侯氏定罪?” 司马师再次冷笑: “夏侯氏如何,先帝早有定论,何须天子再次下诏?况且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若是我得到的消息没有错的话,夏侯楙领着商队,乃是向西而去了。” “泰初你可别说,他是真心想要通商做买卖去了?” 夏侯玄默然。 站在大魏的角度上来说,坦诚地说,早年的夏侯霸,如今的夏侯楙,都算得上夏侯氏的黑点。 或者自己可以为了信念,继续守候大魏。 但大魏,可能已经不值得夏侯氏押上全族的命运。 司马师看到夏侯玄没有说话,语气里倒是有些唏嘘:“这么多年来,谁都以为夏侯楙是个好治家产,唯利是图的小人,没想到居然能隐忍至此,当真是小看他了。” 独眼看向夏侯玄,语气变得冷酷起来: “你们夏侯氏,不但违背了先帝之令,私自出城,而且还有可能通敌降贼。” “而你,夏侯泰初,不但知情不报,甚至还敢亲作掩护,该当何罪?” 夏侯玄淡然道: “我既留下来,便已存不可生还之想。”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司马师,“子元撑着病体,与我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要定我的罪?” “子元乃是洛阳主事人,我有何罪,但请为我作来便是。” 司马师没有想到夏侯玄如此直接,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涨得有些发红: “夏侯泰初,你别以为,你是名士,我便不敢杀你!” 夏侯玄只是平静一笑,不再说话。 “好好好!到时你可莫要不认帐!”司马师等的就是这一刻,但见他怒极而笑,下令,“来人,呈上来!” 早就欲置夏侯玄于死地的司马师,在得知夏侯氏的事情后,心里就已经拟好夏侯玄的罪名。 在司马昭领人出去的时候,司马师就已经让人写好了罪状。 “……玄备世臣,而包藏祸心,交关逆贼,授以奸计,背先帝诏,藐视天威……” 夏侯玄看完,只是略一颔之,并不言语。 这让司马师有些意外: “夏侯玄,你不打算辩解一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司马师死死地盯着他,仿佛想要从夏侯玄的神情中,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只是他注定是失望了,夏侯玄神色平静无比。 “好心性。”司马师点头,下令道,“来人,把他押下去。” “喏!” “兄长!”看着夏侯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司马昭终于忍不住地上前,“泰初乃是世之名士,此事还是要小心谨慎处理才是。” “我们还是尽快派人前往邺城,把事情说与大人听,看看大人是个什么意见?” 司马师在夏侯玄离开后,面容露出痛苦之色,闭眼靠到后面,缓缓道: “洛阳至邺城,与洛阳至许昌,何近何远?” “若是大人之意未至,而许昌天子诏已到,下令放了夏侯泰初,那当如何?” “况夫若大人知晓此事,必然会碍于两家世交之好而放过此人。” 司马昭听到司马师这个话,猛地瞪大了眼: “阿兄?!” 司马师终于睁开了那只独眼: “夏侯玄不死,洛阳只会更乱,你懂不懂?” 司马昭一愣:“什……什么?” “如果连夏侯氏出逃洛阳这等大事,你我二人都不敢拿出霹雳手段,那以后谁还会认你我兄弟二人?”biqμgètν 司马师看着下边司马昭的愣神模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子上。 “子上,你好好想想,自你接手这洛阳以来,诸事至今尚未理顺,若是再不借夏侯氏之事立下规矩,难道你打算让洛阳乱到不可收拾?” “到时候,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司马昭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家阿兄的打算,他的语气有些哀求地说道: “阿兄,难道就没有退一步的办法了吗?” 司马师无情地摇头: “我只有更进一步的办法,没有退一步的办法。” 看着司马昭手足无措的模样,司马师终究还是心头一软,放缓了语气: “子上,难道你忘了,当初我娶吴氏时,众人对夏侯玄的态度吗?” “听我一句劝,以你之能,根本不可能控制夏侯玄为己所用,你还是早点死了条心吧。” 司马昭流泪道:“阿兄,我并非是想让他为我所用,而是为我们司马氏所用啊!” 司马师面容疲惫地摆了摆手,独眼里的目光,复杂无比: “没什么差别。子上,大人年纪已高,以后,你可是要带领我们司马氏的人,要多加努力啊!” 听到司马师这个话,司马昭一怔,再看司马师: “阿兄,你这是什么话?就算是大人年纪已高,以后你才是要带领我们司马氏的人啊!” 司马师苦笑,再次闭上了眼,喃喃地说了一句:“天意啊……” “咚!” “阿兄,你怎么了?” “来人,快来人!” (本章完)(http://.suya.cc/4/4960/ ) 第1290章 出逃之后 延熙五年六月,夏侯三族分头出逃洛阳。 大魏士林所望的夏侯玄,主动留了下来为夏侯氏作掩护。 司马师以“背先帝诏,暗通西贼”的罪名,将夏侯玄下狱,下令有司判其死罪。 司马昭流泪求情,司马师无动于衷,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在数日后将其在洛阳街头腰斩,同时传首级示众各街口。 此事一出,洛阳震动。 司马师已是数月不露面,没想到一露面,就做出此等大举动,一下子就震慑住了洛阳各方。 接着太傅府接连出了法令,整顿洛阳,虽说不能彻底稳定住洛阳人心,但至少让混乱的洛阳为之一清。 至于出逃的夏侯氏,夏侯威去了许昌。 曹爽果真如司马师所料那般,以天子的名义,赦免了夏侯氏不得私自离开洛阳的禁令。 同时又在夏侯威的一再请求下,派出使者,前往洛阳,欲保住夏侯玄。 值得一提的是,台中三狗在此事上,非但没有作出任何刁难,反而难得地达成统一战线,劝说曹爽,想办法把夏侯玄从洛阳解救出来。 夏侯玄和台中三狗,不但早年同为“四聪八达”,而且还同是“浮华案”中被重点打击的对象。 特别是何晏,曾公开宣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 关系不可谓不密切。 但可惜的是,曹大将军的反应,不但远远落后于司马懿,而且也落后于司马师。 以前因为夏侯霸夏侯楙的缘故,曹爽只想捞出夏侯玄。 再加上他这个大将军辅政大臣的身份,又是曹叡给予的。 拉一个夏侯玄可以说是爱才。 但要解除曹叡生前对整个夏侯氏的禁令,那可是要冒着违背先帝诏令的风险,曹爽自然是没有那个魄力的。 如今事到临头,曹爽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让人拿着解除夏侯氏禁令的诏令匆匆送往洛阳。 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夏侯玄的首级,已经传遍洛阳各大街头后,最后被草草下葬。 消息传回了许昌,夏侯威等人,除了感伤与悲痛,却是再无其它办法。 曹爽似乎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特意给夏侯威封了一个散骑常侍,遥领凉州刺史。 又让夏侯玄的儿子继承爵位,以示恩宠。 不过相比于夏侯威,终于逃至长安的夏侯楙,似乎待遇还要更高一些。 得知魏国主婿夏侯楙前来投靠大汉,汉主刘禅大喜之下,不但亲自在朝堂上接见了他,同时还封他为镇魏大将军,兼领归顺侯。 夏侯楙听到汉天子对自己的封赏之后,当场就是泪涕齐下: “臣之先祖,追随高祖皇帝,汉世有天下四百余载,夏侯氏食汉禄四百余年,臣虽不肖,但亦有追随先祖之志……” “好!” 坐在众臣前列的冯大司马,忍不住地击节赞叹道: “镇魏大将军虽有迷途之失,但能弃贼投明,此可谓迷而知反是也。” 说着,又对坐上面的天子拱手行礼: “此亦是大汉圣主在位,方能感化天下,让远人闻而来投啊。” 名义上负责朝堂秩序的御史中丞孟获,看到冯大司马如此无礼,没有得到允许就直接站出来说话。 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向另一个方向。 然后他就看到坐在最上面的大汉天子,脸上笑得就像是吃了喜鹊屎一样。 孟获的嘴角再次抽了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只要陛下高兴就好。 就没必要给大伙添堵了。 有了大司马的带头,大将军蒋琬也跟着站出来: “大司马所言极是,圣主在朝,诸臣尽忠,君臣并力,大汉方有今日之盛。” “只要陛下能如丞相所言,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何愁汉室不能三兴?” “对对对,那是肯定的。”刘胖子高兴之下,连口说道,“先帝与相父之言,我深记心中,一日不敢忘。” “待汉室三兴,此皆内外忠义之士忘身之故耳。” 看到朝堂上君臣竟能这般和谐,夏侯楙不禁就是有些懵。 再想起曹叡生前是如何对待自己,以及夏侯氏的遭遇,夏侯楙心里又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bigétν —— 在受封后的第二天,夏侯楙就出现在大司马府门前,递上了自己的拜帖。 得知夏侯楙前来拜访,冯大司马颇是有些意外: “夏侯子林?我还以为他好歹会再等几日呢!” 夏侯楙会来拜访自己,这早就在冯大司马的预料之中。 唯一让冯大司马没有想到的是,夏侯楙竟是如此耐不住性子,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带他去前厅。” “喏。” 被人领着来到大司马府前厅的夏侯楙,看到坐在主位上的人,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恭敬地行礼: “下官夏侯楙,拜见大司马。” “夏侯将军多礼了,快请起。” 冯大司马起身,伸手虚扶: “听闻昨夜陛下在宫里设家宴,以叙亲家之情,我还以为夏侯将军这些时日怕是不得空闲呢。” 这个家宴其实主要就是夏侯氏亲族的相聚,大司马府上的右夫人,算起来也是夏侯氏的外甥女。 所以昨日早早就进宫里陪宴去了,直至宫门落钥前一刻才出宫回府。 冯大司马虽然也算是夏侯氏的外甥女婿,但关系终是又多隔了一层。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他不想入宫和皇后碰面,免得尴尬。 所以他没有前去参加这个家宴。 不过通过右夫人,冯大司马知道那场家宴的详情。 如果猜得不错的话,昨夜里宫里宴会过后,夏侯楙和夏侯霸就算不是彻夜长谈,恐怕也是喝个不醉不休。 因为夏侯楙不但自己逃了出来,而且还把夏侯霸的妻室和儿子都带了过来。 呆在大汉多年的夏侯霸,骤然见到了妻子,简直就是欣喜若狂,自然是对夏侯楙感激无比。 不得不说,夏侯楙可能确实贪财,又没有什么军略之才,否则的话,早年镇守长安时就不会被冯某人坑得那么惨。 但在钻营方面,确实是一把好手。 拿捏住了夏侯霸,就相当于得到了张夏侯氏的认可。 再加上阿斗与夏侯氏之间的关系,还有夏侯楙在魏国的身份。 这才刚到大汉,就已经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 眼下恐怕他是宿酒刚醒,就立刻前来大司马府递拜帖了。 “没想到将军今日会前来造访,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夏侯楙连称不敢: “楙既已与仲权及族妹相聚,以后叙情的时日还多得是,无须在意这一天半日。” “倒是大司马这边,于公呢,大司马乃大汉梁柱,大名传于天下,某景仰久矣,只恨无缘相识。” “于私呢,大司马与我们夏侯氏也算是颇有渊缘,楙若是不主动过来拜访,岂不是失了礼数?” 夏侯楙这番话,引得冯大司马顿时就是大笑起来: “夏侯将军真是太客气了!” 冯大司马说着,目光开始落到夏侯楙身后的那位年青人身上。 但见此人,仪度潇洒,身长七尺有余,须眉秀美,让人望之便知绝非庸人之辈。 “想必夏侯将军身后这位,就是泰山羊叔子了?” 夏侯楙送上的门帖,上面还有一个名字,姓羊,名祜,字叔子。 “回大司马,正是。” 看到冯大司马注意到自己,羊祜连忙上前,深深地拱手行礼: “祜见过大司马,谢过大司马。” 冯大司马带着三分意外,又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就是羊叔子?你从未见过我,谢我作甚?” “谢大司马在外舅兵败之际,能留外舅一条性命,让祜之妻室,不致有丧父之痛,让祜不致有丧舅之悲。” 冯大司马闻言,点了点头: “听闻羊叔子是个至诚纯孝之人,看来倒也不虚。” 这一回,轮到羊祜有些意外了: “祜之虚名,居然能入大司马之耳?” 冯大司马哈哈一笑,指了指座位: “坐,都坐,坐下慢慢说。” 夏侯氏本是曹氏最亲密的姻亲,没有之一。bigétν 如果能让夏侯氏与曹氏公开决裂,对曹魏人心的打击,是非常巨大的。 所以冯某人对夏侯氏,自然是下了不少血本。 夏侯霸为何会从阵前被擒,变成了阵前投敌? 夏侯楙的商队,为何能屡屡从大汉拿到别人拿不到的好东西? 就连夏侯玄夫妇能有现在的名气,都少不了冯某人资助的某些“大魏名士”在暗中鼓吹。 当然,这些名士,有的是知道自己资助来源,有的则根本不知晓。 更别说滞留在大汉的夏侯霸,其在魏国的关系,早就被冯某人派人查了个底朝天。 羊祜作为夏侯霸的女婿,又怎么可能会被漏了过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羊叔子曾被荐举为上计吏,后伪魏兖州州府四次征辟你为从事、秀才,甚至五府也纷纷加以任命,但都被你拒绝了?” 这在魏国,不是什么秘密的事。 但远在西边,且名震天下的冯大司马,居然会知道这些,而且还知道得这么详细。 让年青的羊祜顿时露出意外之色: “回大司马,确有其事,祜是自觉年纪尚小,学问不精,还是先多研求学问为上。” 冯大司马赞许地点头:“难得!叔子年纪轻轻,就能看淡名利,又是个重情之人,世间难得啊!” 夏侯霸被俘后,诸多姻亲生怕受到牵连,纷纷断绝了关系。 唯有羊祜,没有丝毫的顾忌,时常上门安慰家属,体恤亲人,亲近恩礼,愈于常日。 光是这份举动,足见其人品,属于极为难得。 “我那位外舅父,有一个好女婿啊!” 得到冯大司马如此亲口称赞,羊祜似乎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大司马过奖了,祜不敢当。” 让两人坐下后,冯大司马这才看向羊祜继续开口道: “吾非是过奖,我那位外舅父遗留在魏国的家眷,所有亲姻都不敢往来。” “唯有你叔子你不怕牵连,对其家眷的照顾,更逾往日,这不是重情重义是什么?” 坐在夏侯楙下边的羊祜连忙欠身回答道: “祜乃外舅之婿,外舅不在,祜照顾外姑,乃理之当然。” 冯大司马点头:“所以我才说你是至诚纯孝之人。” 然后又看向夏侯楙,再看回羊祜: “所以叔子这一次,其实是不放心,这才亲自护送你外姑过来?” “大司马明鉴。” 冯大司马笑笑,有些意味深长地问道: “护送家眷出逃洛阳,特别是逃至长安,这一路稍有不慎,那可就是有性命之忧。” “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错,羊叔子你可是泰山羊氏最出色的子弟,羊氏居然放心让你跟过来?” 羊祜闻言,原本颇有些恭敬的神情,顿时就是微微一变。 才过了弱冠之年,又从未有过官场经历的羊祜,就算是再怎么聪慧,也不可能比得过深谋远虑的鬼王。 更别说鬼王的身后,还有一只快要修炼成精的狐狸。 注意到羊祜的神色变化,冯鬼王又是淡然一笑,再看夏侯楙: “其实我心里有一个疑问,很想问问夏侯将军,就是不知夏侯将军愿不愿意给我解疑。” 夏侯楙连忙回道: “大司马请问,楙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我就冒昧发问了。”冯大司马轻咳一声,“夏侯将军不往东而向西,不去许昌而来长安,确实是极为英明的决定。” “但我想知道,将军出逃洛阳的决定……” 冯大司马的目光,又转向羊祜,“羊叔子是提前知道了,还是事到临头才知道的?然后临时决定跟随过来?” 此话一出,莫说是羊叔子,就连夏侯楙,都是脸色大变。 看到两人的表情,冯大司马的目光一闪,然后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夏侯楙最先沉不住气,忍不住地转过头去,看向羊祜。 羊祜苦笑了一下,站了起来: “不敢瞒大司马,其实前来长安的决定,还是祜先提出来的。” “哦?” 冯大司马放下茶杯,目光在两人的身上转了两圈。 虽然冯大司马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什么审视。 但夏侯楙仍是心跳加快了一圈。biqμgètν 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站起来: “回大司马,确实是叔子建议的,正是因为听了叔子讲了其中的利害,所以楙才决定,嗯,弃暗投明。” 看到两人都站了起来,冯大司马反倒是笑了,伸手虚压: “那么紧张做什么?坐,快坐,我只是好奇问一下而已。” 夏侯楙和羊祜两人对视一眼,这才重新落座。 虽然屋内四周都有冰鉴,但夏侯楙还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冯大司马名震天下,贼人闻之而丧胆,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羊祜的心里,同样是狂震不已。 不过寥寥言语,就已经让他感觉自己几乎被大司马看透了一般。 (本章完)(http://.suya.cc/4/4960/ ) 第1291章 羊氏与辛氏 听到携带家眷逃离洛阳前来长安,并非出自夏侯楙自己的主意。 冯大司马这才暗自点头。 这才是自己印象中的夏侯楙嘛。 以夏侯楙的才智,断然不可能想出这一步。 不过他能听从别人意见,又能下如此决心,也已经算是难得。 冯大司马的目光,再次落到羊祜身上,同时手指头,轻轻地敲着案几: “想不到羊叔子年纪才过弱冠,居然就能劝说夏侯将军弃暗投明,这份眼光与魄力,堪称世之少有啊!” 虽然冯大司马的语气中听起来是带着赞叹,但羊祜仍是觉得有些如坐针毡,甚至额头微微有些冒汗: “呃,不敢瞒大司马,此事虽是祜建议的,但并非是祜想出来的。” “哦?”冯大司马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意外,他认真地看了一下羊祜。 虽然没有说话,但身子已是坐直了,看起来是等羊祜继续说下去。 羊祜在东边有不小的名气,虽说是年青了些,但乱世出妖孽嘛,很正常。 冯大司马也不是没遇到过妖孽——比如杜预——羊祜若是归于此类,倒也不是让人太过吃惊。 在别人看来,冯大司马更是妖孽中的头号大妖孽,人称鬼王。 只是让冯鬼王没有想到的是,羊祜竟然说这个主意是另有其人。 此时羊祜的脸色,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此事,是叔母与祜聊及外舅一族出路时随口提起。祜思考再三,觉得甚是有理,这才决定向从外舅说起。” “叔子的……叔母?” 冯大司马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羊叔子的叔母是谁来着? 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羊祜的资料。 泰山羊氏乃是山东显赫世族之一,与中原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姻关系,自然也是大汉的重点调查对象。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羊祜的父亲羊衜,娶的就是蔡邕之女,蔡文姬的妹妹蔡贞姬。 也就是说,蔡文姬是羊祜的姨母。 羊衜早死,所以羊叔子自幼丧父。 本人是由其叔父羊耽抚养长大,事叔父如事父亲,十分恭谨。 唔,这么说来,羊叔子口中所说的叔母,十有八九就是羊耽的妻室。 有了这个回忆提线,冯大司马很快就记起羊氏的另一个联姻家族——辛氏。 抚养羊祜长大的叔父羊耽,妻室正是来自中原大族颍川辛氏。 看向羊祜,为了避免误会,冯大司马多问了一句: “叔子所说的叔母,敢问可是羊辛氏?” “正是。” 嗯? 嗯! 冯大司马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锐利起来。 无他,因为颍川辛氏,正是来自陇西辛氏。 虽说陇西辛氏,现在就是个噱头。 毕竟凉州羌胡之乱,几乎就是在后汉的大动脉上不断放血。 让整个凉州,百来年都处于动荡不安之中。 再加上后汉中后期,关东政治集团对雍凉集团的打压。 在这种情况下,凉州的豪族,再怎么发展,也还是只能称为豪族,还没有资格与关东的世家大族相提并论。ъitv 陇西李氏,天下李姓多源于此,厉害吧? 不照样是苦逼了那么多年? 若非主动抱上冯某人的大腿,背刺蜀地同宗以证道心,说不定现在李简还在感叹李家祖坟是不是埋得有问题呢。 而陇西辛氏,在陇西一带,混得比李氏还要差。 但架不住人家有先见之明。 后汉开国后不久,陇西辛氏就把一部分族人迁到了颍川阳翟。 董卓祸乱时期,颍川辛氏先是支持袁绍,后又投靠曹操,最后在立嗣之争中支持曹丕。 曹丕在得立太子后,得意忘形之下,竟是抱着辛氏的代表人物辛毗的脖子喜极而泣。 可见曹丕对辛毗的信任。 曹丕篡汉登基后,颍川辛氏也一跃成了显赫一时的大族。 羊祜的这个叔母羊辛氏(即辛宪英,历史上有名的才智之女),你可以说人家是颍川辛氏。 但如果人家说自己是陇西辛氏,那也没有一点毛病,毕竟人家祖籍就是陇西。 特别是在这种敏感时刻,羊辛氏与羊祜谈及了夏侯氏的出路。 然后羊祜不但转述给夏侯楙听,而且还说动了夏侯楙,甚至羊祜自己还护送夏侯霸的妻子前来长安。 以世家大族的尿性,你要说这一切都是无心之举或者巧合,那就是在质疑冯鬼王的智商了。 当然,冯鬼王内心波涛起伏,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反而点头赞许: “叔子之叔母,虽是一妇人,但能有如此见识,诚乃巾帼不让须眉是也!” 羊祜连忙道谢: “叔母曾言,大司马文才武略,世间少有,言辞间,对大司马颇为推崇。若是她知道自己能得大司马如此评语,定会高兴万分。” “哦?”冯大司马忍不住地挑了挑眉。 想不到远在伪魏,居然还有自己的女粉丝。 而且从建议夏侯楙西逃这件事看来,还是个见识不凡的女子。 这让冯大司马不由地多了一些兴趣,但见他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 “吾观叔子言行之间,对汝之叔母颇有敬意,且听叔子所言,彼之见识与眼光,即便男子,亦多有不如。” “既然彼能给子林投靠大汉的建议,那想必对大汉乃至天下局势,当有一番看法?” 毕竟若是没有足够深刻的见解和把握,谁敢给夏侯氏这么一个建议? 什么? 你说是她只是私下里跟羊祜说的,根本没料到自己的侄儿会那么大嘴巴,跑去跟夏侯楙提起这个事? 羊祜年纪轻轻就这么大的名气,要说背后没有羊氏的支持,谁信? 所谓的屡次推辞出仕,不过是养名的手段罢了。 作为羊氏如此大力推出来的子弟,现在又亲自把夏侯霸的家眷护送到长安。 冯大司马相信羊祜绝不是那种口无遮拦,胸无城府的无能之辈。 同时他更不相信,羊氏和辛氏,对羊祜的举动毫不知情。 所以冯大司马问出这种问题,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居然问一个妇道人家对局势的看法。 但羊祜知道,大司马这是在试探羊氏乃至辛氏的态度。 只见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这才说道: “祜小时候,曾听过一事,是关于叔母的。” “哦?”冯大司马的兴趣就更大了,开口追问道,“是什么?” “早年魏国太子之争,文皇……呃,曹子桓最终胜出,大喜而泣。叔母听闻此事后,曾有言……” 顿了一顿,他这才继续说道: “太子代君主宗庙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国不可以不惧,宜戚而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 冯大司马听到羊祜这个话,忍不住地一击掌,面露敬佩之色: “想不到天下竟有此等奇女子!” 有着历史后视镜的冯大司马,自然知道魏国国运是真的不长久。 但一个女子,居然根据曹丕刚被立为太子时的表现,就断言“魏其不昌”,确实厉害得紧。 冯大司马再看向羊祜,意味深长地问道: “叔子莫不成也是知晓魏国国运不长久,故而这才屡拒伪魏征僻?” 面对冯大司马有些咄咄逼人的问话,羊祜只觉得压力倍增。 要是他对魏国有信心,自然不惧这般问话。 只是…… 羊祜深知,不说他自己,就算是自己身后的家族,其实对魏国恐怕也没有太多的信心。 要不然,何以让他冒这么大的风险,跑这一趟? 这一点,恐怕冯大司马同样是心知肚明。 所以这才这般咄咄逼人。 唉,如今大魏有分裂之患,吴国缩于南边,唯有汉国,国力强盛,兵精粮足。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天下大势确实已经向着汉国倾斜了。 “诚如大司马所言,叔母虽身为女子,但其见识与眼光,即便男儿,亦多有不如。” “祜亦自知不敢与叔母相比,何况祜年纪不长,见识浅短,焉敢轻易评论叔母之言?” 冯大司马闻言,大笑起来。 这个羊叔子,一直在强调自己年纪小,学问不精,见识不多,不正面回答问题。 但话里话外,又句句不离自己的叔母羊辛氏。 若是说对了,自然是哄得自己高兴。 若是哪里不小心说错了,堂堂冯大司马,肯定也不可能去怪罪一个远在魏国,从未见过面的妇人。 “也罢,既然叔子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我就再问问其他。” 冯大司马倒也不勉强,他明白羊祜的顾虑。 毕竟两人这才是第一次见面。bigétν 而且羊祜这一次,是上门道谢的,不是前来投靠的。 若是现在就急不可耐地说魏国的不是,对大汉唱赞歌,以表忠心,反而平白让人看轻。 羊祜听到大司马这般说,心里立刻暗松了一口气:“大司马请问。” “如今的伪魏,司马仲达在北,曹昭伯在南,叔子以为,二人谁更胜一筹?” “回大司马,祜的叔母曾有言……” 满面笑容的冯大司马,听到羊祜前半句,嘴角不由地就是一抽。 这个羊辛氏,哪来的那么多看法? “叔母曾有言:天下之事,不可知也。太傅与大将军同受先帝所托,嘱以后事,然二者所为,却大有不同。” “太傅用人如在己,求贤若不及,匡赞时俗,百僚仪一;大将军则不然。” “其独专权势,行以骄奢,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故大将军之才,非太傅之偶也。” 冯大司马再问:bigétν “也就是说,叔子的叔母,看好司马仲达而不看好曹昭伯?” 羊祜再次犹豫,好一会,才有些答非所问地说道: “司马仲达之子司马子元,曾有意黜继室吴氏,以求娶祜姊。然叔母对阿母说道,司马子元曾娶夏侯女,夏侯女莫名暴毙。” “今为求羊氏女,竟欲黜司马吴氏,可见乃心狠薄情之人,非良配也,故而阿母以阿姊体弱拒之。” 现在魏国的分裂,几乎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司马懿与曹爽想尽办法拉拢关东世家大族。 司马师娶的吴氏,本是吴质之女。 吴质与司马懿、陈群、朱铄一起被称做曹丕的“四友”。 很明显,当年司马懿让司马师娶吴氏,主打的就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设。 说白了,就是想要拉拢曹魏的旧臣老臣。 如今为了拉拢世家大族,竟是不惜自毁人设——虽然是让儿子背黑锅,但亦足见魏国斗争之激烈。 只是能成为关东世家大族的人家,有哪一个是吃素的? 很明显,羊氏和辛氏这两家,既不看好司马懿,也不看好曹爽,而是看好敌国。 至少也是存了提前投资大汉的想法。 很符合世家大族尿性。 这让冯大司马忍不住地再次大笑起来: “虽然前番已经说过了,但我仍是要忍不住地再提一句:叔子你这位叔母的眼光,可谓精准矣!” “若是没有她的阻拦,汝姊说不得就要所嫁非人。且观今日的司马师,有多少时日好活,还是个问题呢!” 虽然冯大司马的话,颇有些狂放恣意,但羊祜却是露出了赞同乃至有些后怕的神色: “大司马所言极是,若是阿姊当初嫁了过去,恐怕祜此时就要顿足后悔矣!” “此正是如汝叔母所言,天下之事,不可知也。” 冯大司马面带微笑,“叔子既屡拒在伪魏出仕,汝姊又拒嫁司马师,且又不看好曹爽,那叔子今后有何打算,可有意留在大汉?” 羊祜连忙站起来: “多谢大司马厚爱。祜此番过来,一是护送外姑,二是受叔母所托,前往陇西送信。” “到时祜还要返回泰山,禀报叔母,恐怕是不能久留大汉。” 冯大司马点头,倒也没有太大失望。 还是那句话,若是羊祜当场就表忠心,不但显得太过急不可耐,而且还会拖累他身后的羊氏,卖不出一个好价钱。 羊氏作为山东世家大族,不到最后关头,怎么可能轻易自降身份,不要脸面? 冯大司马不急。 不过他还是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叔子回去后,那可就是小心了,莫要被人记恨上。” “有劳大司马担心,祜不过一庶人,身无官职,往来两地,乃是为亲,为孝,非为私欲。即便法令,亦不可不顾人伦也。” 冯大司马略一点头,不再多说。 羊氏和辛氏,要是连羊祜都保不下来,那就真枉称为世家了。 更别说以魏国现在的局势,无论是司马氏还是曹爽,此时只会想着如何拉拢各大家族,又怎么可能得罪? 何况正如羊祜所言,他此举是为亲孝。 以司马懿的老谋深算,断然不可能为了亲孝之举而跟羊祜计较。 这不是白送把柄给对手么? 如此想来,羊祜此番到长安,看似冒险,实则肯定是考虑过利害的。 冯大司马深深地看了一眼羊祜,然后这才把目光转向坐在那里,默默听着,一直没有说话夏侯楙。 (本章完)(http://.suya.cc/4/4960/ ) 第1292章 夏侯楙和羊氏的野望 冯大司马不知道原历史上,司马师有没有求娶过羊氏女。 毕竟这条历史线上的司马氏,和原历史上的司马氏,虽有相似之处,但历史地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连魏国都快崩了——不然羊氏辛氏这等关东大族,何以存了寻找退路之心? 他们连魏国都不看好,又怎么可能看好司马氏? 更别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司马师向羊氏求亲的时候,司马懿还困在洛阳动弹不得呢。 河南也好,河内也罢,面对随时可能东进的汉国,司马氏前途未卜。 所以泰山羊氏拒绝了司马师的求亲,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念至此,冯大司马看向夏侯楙的目光,就带了些许的思索。 夏侯楙若是能继续呆在洛阳,作用可比呆在长安大多了。 毕竟洛阳可是关中与关东最重要的中转站。 只是冯大司马也知道,夏侯楙不是糜郎君,不可强求人家舍身饲老龟。 “夏侯将军知邪识正,避祸就顺,去暴归道,为此不惜抛家舍业,永甚是佩服。” 听到冯大司马这么一说,原来还带着些许陪笑的夏侯楙,顿时就是变得勉强起来,然后露出肉痛的神情。 他生平就两大爱好,一个是蓄养美伎,一个是好治家产。 如今前来投靠大汉,府上的美伎一个都没能带出来。 至于家产,虽说除了金银细软,他还换了不少票子。 只是为了不惊动司马氏,大部分的田产商铺,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转手。 想想府上的百余名精心收集来的美伎,还有那些丰厚的家产,最后也不知是便宜了谁。 岂能不心痛无比? 不过比起呆在洛阳生死不由己,逃到长安显然是值得的。 “大司马过奖了,楙愧不敢当。楙之所以弃东就西,除了心慕大义,其实也有夏侯氏这些年过于困顿的原因。” “至于那些家业,终是身外之物,冯大司马不是也曾有言,‘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夏侯楙作出一副慷慨的模样,说到这里,看向冯大司马的目光又露出些许的希冀之色: “况楙虽愚钝,但好歹也在洛阳经营了多年的商队和商道,故而就算是楙到了长安,咳……” “嗯,呃,但对关东那边的不少人家,其实还是能说得上话的。若大司马仍有意往东边渗透,楙还是可以效劳一二的。” 好嘛,才说了两句上得台面的话,本性就露出来了。 这不,“千金”刚“散尽”,就想着要马上“还复来”了。 冯大司马闻言,心里就是一乐,再扫了一眼羊祜。 原本前番应对还算是得体从容的羊祜,目光闪烁,似乎不敢与冯大司马对视。 大概是太过年轻,脸色还薄,脸上甚至浮现些许羞赧之色。 冯大司马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为什么夏侯楙和羊祜会一齐过来。 为什么羊氏会让这个最出色的弟子冒险前来长安。 看来羊氏是早有打算啊,这就想着要无缝接手夏侯楙在关东那边的渠道。 当然,想要全部接手估计是不可能的,甚至只能跟在司马家后面喝汤。 因为大汉的奢侈品销往关东,走洛阳是最好的选择。 而洛阳是司马氏作主,且夏侯楙又给太傅府打工这么多年。 司马氏坐地抽税分配货源,自然是要吃大头的。 但羊氏一手算盘打得响啊,冯大司马仿佛已经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若是大汉有朝一日成功东进,这就算是提前投资。 若是东进失败,羊氏拿着落到手里的好处,那也是大赚。 这些世家大族,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夏侯将军能说得上话,那自是最好不过。” 冯大司马心如电转,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想通了其中大致关节: “只是经此一事,司马氏恐怕会加强对洛阳的控制,夏侯将军若是想重新整理关东那边的渠道,还是要小心些。” 听闻这个话,夏侯楙登时就瞪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冯大司马: “洛阳不是大汉说了算吗?什么时候轮到了司马氏了?” 冯大司马:??? 好家伙,什么时候的事情,本大司马怎的不知? 但见夏侯楙脸上神色有些激动: “如今大汉大军集于函谷陕地,兵锋稍进,就能到洛阳城下。大汉兵威,谁能抵挡?” “司马懿那老贼,呆在邺城一直没有回来,明摆着就没想要死守洛阳。” 夏侯楙越说越是来劲,连司马懿都骂成了司马老贼: “大司马,你有所不知啊,这几个月来,司马老贼把洛阳城的富人权贵差不多都迁去邺城了,就连曹氏宗亲都没剩几个。” “如今洛阳人心惶惶,司马师病重不能理事,司马昭经验不足,不知实务,机不可失啊大司马!”ъitv 丢了函谷关和陕地,虽说洛阳西边,还有一个汉武皇帝设的新函谷关,但谁都知道,那就是个摆设。 过了陕地,通往洛阳的道路就不再是单独一条,而是南北皆可行。 而且比起险要难行的崤函古道,陕地以东的道路,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坦途。 南边的道路,甚至还可以顺水而下直达洛阳。 就算是瞎子,也可以看出洛阳已经是大汉的囊中之物。 只要拿下了洛阳,那关东的商道,还有司马氏什么事? 想到自己不久以后能以胜利者的身份重新回到洛阳,夏侯楙决定…… 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会建一支更大规模的商队! 那个时候,自己靠着大汉,想卖什么就卖什么,想卖给谁就卖给谁。 司马氏想要进货?得加钱! 入他阿母的! 这几年自己给司马老贼赚了多少钱? 不吐出来就休想从他手上拿货。 当然,想要实现这个梦想,关键还是要看大司马允不允许…… 这也是他着急忙火前来拜访大司马的原因。 赚钱嘛,不寒碜。 这等大事,越早定下越好,一日不定,一日心中不安。 “我何尝不知洛阳易下?” 冯大司马不知道夏侯楙的野望,但他对夏侯楙如此操心大汉收复洛阳表达了赞赏。 然后又有些叹息道: “只是眼下,想要进军洛阳,并不是单单我们说了算。” “洛阳也是大汉旧都啊,”夏侯楙以为大司马说的“我们”,仅仅是指在场的人。 “陛下欲还于旧都,岂能少了洛阳?只要陛下愿意,大司马愿意,还有谁能反对?” 大汉上下,谁能反对陛下和大司马一起决定的事情? “吴国。” 慷慨激昂的夏侯楙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定在那里:“谁?” “吴国。”冯大司马再次叹息,“当年大汉仅有一州之地,国弱民贫,欲伐贼子,只能借吴国之力。” “故而大汉与吴国盟誓时,曾对着皇天后土与山川河流盟誓,平分天下,洛阳被分给了吴国。” “前些日子,吴主派人送了信过来,言吴国从未忘记两国盟约,也希望大汉莫要忘记。” 所谓“吴国从未忘记两国盟约”,指的是调走陆逊,同时放弃攻取上庸,把它留给了大汉这个事。 “希望大汉莫要忘记”,自然就是在暗示,按两国盟约,洛阳可是在吴国名下。 汉吴两国盟誓不是什么秘密,相反,此事早就传得天下皆知。 夏侯楙听到大司马的一番解释,顿时就是义愤填膺: “吴人怎可如此无耻!大汉兵临洛阳城下,他们身为盟国,居然想让大汉放弃攻打洛阳?” “那孙权远在建业,等他领军到洛阳城下,得等到什么时候?想那合肥,他可是打了十几年都没能打下来!” “难道他一辈子打不到洛阳,我们还要等他一辈子不成?什么盟国,我看他倒像是魏贼的盟……” “咳咳咳!”羊祜猛烈咳嗽起来。 夏侯楙自知失言,这才悻悻地住了嘴。 不怪他这般。 毕竟抛家舍业呢! 本以为只要能得到大司马的支持,重整家业那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谁料到被远在建业,甚至从未谋面的孙权坏了大事,这怎么不让夏侯楙气极败坏? 孙贼,挡人财路,非人子哉! “夏侯将军,莫要激动,洛阳我们肯定是要拿下的,但怎么拿才不会让人非议,却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 若非冯大司马曾经坑过夏侯楙,知道此人的贪财性子,看到对方这番表态与说辞,他说不得就真以为对方是大汉忠臣呢。 当然,要说夏侯楙不是大汉忠臣,那也不太对。 毕竟人家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抛家舍业也要投靠大汉。 所以冯大司马觉得,不能冷了对方的心。 “或者说,在没有与吴国那边商议好之前,大汉近期不会对洛阳有什么大动作。” 当然,更深层的原因,还是去年的大战消耗了太多的人力物力。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更别说真要再次发动大战,那就得大规模征发民夫。 那样只会影响生产的恢复和新政的推进。 反正洛阳就在眼前,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缓一缓也没什么关系。 冯大司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羊祜,继续对夏侯楙说道: “不过如果夏侯将军当真有心,其实也没必要一直盯着洛阳那边。” 夏侯楙一怔,很明显听不懂冯大司马的话里包含了什么意思:“下官愚昧……” 指了指南边,冯大司马悠悠说道: “关中四塞之地,欲前往中原,除了往东走,往南边走也是可以的嘛,毕竟许昌,也不比洛阳差。” 此话一出,夏侯楙顿时瞪大了眼,然后又眨眨眼,有些迷茫。 但很快,他立刻就从迷茫里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举拳用力击掌,又惊又喜又意外,忍不住地大声道: “噫!我竟是糊涂了!这么多年呆在洛阳,竟是没有转过弯来,季权(即夏侯威)不是已经去了许昌那边吗?” 羊祜听到冯大司马的建议后,脸色原本已是微微一变。 此时再听到夏侯楙自语这一句,右手更是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抖了抖。 看起来是和夏侯楙说话,但实则一直在注意羊祜的冯大司马,嘴角挑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举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羊叔子啊,你能从关东那边来到长安,冯叔很高兴。 但你刚才的态度,冯叔不喜欢。 因为你们羊氏想要得太多,想给的又太少。 只派你这么一个小年轻过来就算了,冯叔可以给你个面子,不计较。 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你留下来给大汉效力。 没想到你居然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答应。 行吧,知道你们泰山羊氏是世家,是大族,要脸面,要矜持。 所以你不想留下,冯叔可以理解,也不会勉强你。 但你们泰山羊氏,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把冯叔的面子看得太不值钱了? 还是这些年你们在曹魏活得太滋润,让你们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只给了这么一个暗示,连个正式表态都没有,就敢要向大汉伸手要好处?biqμgètν 这让冯叔我很难办啊! 这天下,只有一个大汉。 但关东,可不止你们羊氏一个世家。 看看人家夏侯氏,多会办事? 这么好的代理人我不培养,凭什么非要选择你们羊氏? 凭你们脸大? heitui! 知道冯叔我的外号伐? 江湖人称世家屠夫,门下走狗无数。 一声令下,再硬的骨头,都能啃成碎片。 敢在冯叔面前摆架子的世家大族,要么举身赴清池,要么自挂东南枝,不付出代价,是不行的。 泰山羊氏? 哼哼! 感受到冯大司马那幽幽冷冷的目光,年青的羊祜,虽在酷暑,但全身却是莫名地起了寒意。 肢解蜀地大族,灭门凉州豪族,血洗河东世家,迁徙上党豪右…… 冯某人的赫赫凶名,那可是世家豪族的无数血泪铸就的。 羊祜根本不敢赌冯大司马这一步,是无意还是故意。 只是面对冯大司马的强大而迫人的压力,羊祜情急之下,额头都冒出了冷汗,一时间也没能想该去如何解释和化解。 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羊祜又听得坐在上边的冯大司马似有所指地对夏侯楙说道: “唯可虑者,就是不知许昌那边夏侯将军的族人,是个什么态度。” 在这件事情上,曹大将军等人反倒不是阻碍,让人没有把握的,反而是仍留在魏国的夏侯氏。 以大汉在洛阳的渗透能力,有关夏侯玄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到了长安。 如果夏侯威等人,也像夏侯玄那般,是个死脑筋,那岂不是成了热脸去贴冷屁股? “这有什么?” 夏侯楙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极有把握地说道: “洛阳能做得,难道许昌就做不得?” “这几年来,楙在洛阳的所做所为,季权又不是不知,他何曾反对过一句?” “这其中的好处,他也是知晓的,不仅仅是对夏侯氏,对曹昭伯(即曹爽)更是大有裨益,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夏侯楙说到这里,这才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 对啊!吾乃大汉忠臣,奉命与许昌联系,这自不必说。 而季权就算与吾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对曹昭伯有利的事情,他又怎么能拒绝? 万一他也存了向汉之心,那他就更不应该拒绝…… 越想越是觉得弃洛阳而向许昌乃是一招好棋,夏侯楙忍不住地一拍大腿: “大司马这个主意,当真是妙,妙不可言啊!” 夏侯楙这一激动,却是让旁边的羊祜打了一个哆嗦。 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冯大司马。 但见大司马嘴角噙笑,正笑吟吟地看过来,寒意还没有下去的羊祜,顿觉得冰冷彻骨。 同时心里,蓦然就是冒出几个词来: 巧言令色、心狠手辣、深谋远虑…… 夏侯子林(即夏侯楙)陷于此人的算计而不自知,还自鸣得意。 而远在许昌的夏侯氏却又是根本无从选择,时日越久,只怕陷得越深。 为了能与司马太傅抗衡,乃至压倒司马太傅,骄奢淫逸的曹大将军,贪婪无度的台中三狗,更是不可能拒绝这么大的好处。 毕竟挟着浩荡之势而行,非人力可挡之。 而且就连司马氏,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失去了西边财源司马太傅,面对得到西边财源的大将军,怕不是要斗个旗鼓相当,两败俱伤? 至于自己泰山羊氏一族……说是被拿来杀鸡儆猴可能不太对,但可以肯定的是,被敲打了一番,给关东各大世家作个样。 冯大司马的意思很明显:与其给你们羊氏好处,那我还不如直接培养夏侯氏。 诚意! 冯大司马对泰山羊氏的诚意很是不满意。 (本章完)(http://.suya.cc/4/4960/ ) 第1293章 不受控制 来的时候,两人皆是满怀希望。 走的时候,一人魂不守舍,一人兴高采烈。 出了大司马府,羊祜心有不甘地回首,但见大司马府府柱巍巍,台基高筑。 左镇东将军府,右顺德君府,台基皆比大司马府矮了一级。 就像是一左一右的两个护卫,拱卫着大司马府。 如此更是显得大司马府的气势凌人。 羊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想要把在大司马府里所受到的压迫感和紧张感全部吐出去。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的家族最好不要和大司马府里的主人成为敌人。 与府外心事重重,顾虑万千的羊祜不同,府内的冯大司马,却是悠然自得,甚至还有心情摸了一把张大秘书的小手。 生了一子一女后,右夫人的姿态依旧动人,岁月与阅历,让她完全褪去了少女的稚气与青涩。 取而代之的,是花信少妇的美艳姿容,动人韵味。 不知何时坐到冯大司马身边的右夫人,反手轻掐了一下冯某人的手背。 那双依旧灵动的大眼睛,白了一眼冯大司马,又看向门外,这才曼声道: “那羊叔子,这一回怕是被阿郎打击得不轻,希望他不要就此失去了信心才好。” 冯大司马面色古怪又带着些许戏谑地看向右夫人: “外人常道,我冯某人好色如命,不但御女三千,而且还喜欢收集俊美郎君。” 说着,向门外抬了抬下巴,“方才那个羊叔子,仪度确实潇洒,细君莫不成……嗯?” 话未说尽,向着右夫人挑挑眉头。 “去!龌龊!” 右夫人故作恼怒地伸手打了冯某人一下,然后又忍不住地笑了一下。ъitv 老夫老妻了,又没有外人在场,右夫人眼波流转,向下游离,然后又抬头看向冯某人,神情似笑非笑: “御女三千?外人传的这些话也就算了,大司马不会听着听着,久而久之,自己就觉得那真是事实了吧?” “还是说,大司马又从哪里得到了秘法还是秘技,有信心再在府上多加几个小院?” 冯大司马差点被呛着,有些狼狈地摆摆手: “说笑而已,细君莫要当真,咳咳,说羊叔子,继续说羊叔子。” 由不得冯大司马不从心,因为他府上,是真的有虎。 以前光想着府上有虎女镇宅,诸事无忌。 没曾想虎女不但镇宅,而且还镇宅主人。 确实诸事无忌,不但无忌,都快要无己了。 右夫人鄙视地白了他一眼,倒也没有继续嘲讽下去。 毕竟冯某人可是天天被左夫人督促练锻体术。 真·狐假虎威的右夫人,也是有自知之明之辈,晓得适而可止的道理。 “其实依妾看来,羊叔子这一回过来,算是羊氏和辛氏的试探。” “但如果关东那边的世家得到了消息,恐怕也都会在暗中关注。” 右夫人一说正事,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了正常,就是眼睛仍在不安分地骨碌骨碌乱转。 说着,看向冯大司马,收住了口。 看到右夫人这个模样,冯大司马哪里还不知道,她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迟早要来的,总不能等大汉兵临城下了,才想着后路吧?” 夏侯楙拜访得急,昨日里右夫人又进宫参加家宴去了。 回府后,两人只是在夜里聊了一下宫里的事情,倒是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但很明显,冯大司马早就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手段权谋已经足以配得上“小文和”的外号。 再加上穿越者的眼光,在某些大事的趋势上,右夫人都未必有他看得远。 在这些事情上,右夫人总是很有兴趣。 而能给,也愿意给她足够发挥空间的,唯有某只土鳖。 “阿郎就不怕关东那些人被吓着?” 派人前来示好,非但没有得回应,反而是被敲了一闷棍,吃了一个哑巴亏。 换谁心里都会嘀咕。 冯大司马“嗤”地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吓着了他们又能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想对抗天下汹汹大势?” “还是认为凭司马懿曹爽再加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能挡得住大汉?” 右夫人一听,大眼睛又骨碌地多转了几下,这才娇笑道: “阿郎好生自信!就是不知何时能看到阿郎提大汉虎狼之师,东进灭贼,也免得有些人说阿郎锐气已消,再不复当年之勇。” 这些年来,大汉屡战屡胜,几无败绩。 就算是上党一役,局面一度极端恶劣,也能生生翻盘过来。 大汉朝野上下的自信,可谓是涨到无以复加的高度。 现在居然有人去年那一场大战的复盘说事。 说什么冯某人不趁胜追击,乃是失了良机,莫不是怕深入贼境遇到不利,损了名声? 太过惜名了啊! 什么洛阳无险可守,居然惧怕吴人威胁而不敢进攻,莫不是担心损了兴汉会在吴地的生意? 以大汉的实力,早就可以灭吴了,居然还这般拖拖拉拉,很让人怀疑啊! 云云。 反正怎么恶心人怎么来。 偏偏乍听之下,还颇有些道理,极具迷惑性。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为了考虑统一天下以后的治理问题,大汉拼着一口气,强行倾国之力,东进灭魏,未必不能成功。 如果再考虑到吴国背刺的传统,以及司马懿曹爽唇亡齿寒被迫联手的可能性。 大汉同时以一敌二,这一场大战下来,少说也能吃下大河以北的地方。 但如此一来,耗尽国力的大汉,不但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休养生息,这才继续南下东进,灭魏吞吴。 而且世家势力,肯定趁机死灰复燃,故态复萌,抓住机会重新寄生。 更重要的是,这种烂仗打得越久,打得越多。 原本已经所剩无几的汉家元气,就会被越快地消耗。 偏偏这个时期的上天,对汉家儿女并不友好。 小冰河的极寒气候,只会逼迫胡人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地南下。 如果汉家内耗太过,对胡人无法形成人口绝对优势。 此消彼涨之下,鬼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宇宙意志让时间线重新闭合? 或者说,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努力,最后却被历史惯性硬生生地拽回原来的轨迹,那就真是操蛋了! 一向善于利用大势压人的冯某人,最是明白什么叫势大难敌。 在冯某人看来,统一天下并不重要。 毕竟司马晋也曾是一个统一王朝。 但尽可能地保留汉家元气,改变历史轨迹。 乃至给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留下足够的人口基础和社会基础。 最终让华夏能跳出未来千余年的历史循环悲剧。 很重要! 那些天天瞎嚷嚷立刻灭魏吞吴的家伙,在冯某人看来,基本都提起裤子不认人的。 反正我只要眼前爽就行了,管你什么将来未来。 曹! 冯某人现在可谓是一边要对抗上天,努力减少气候对华夏大地的影响。 一边要尽可能地分化、削弱、瓦解原本代表着历史大势的世家。 一边还要小心呵护新的生产力萌芽,不但不能让它受到战争的波及,同时还要让它借机成长,不致夭折。 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秘密,这世间,估计也就左夫人能隐隐约约猜到一点。 右夫人的话,让冯大司马斜视了她一眼: “怎么?宫里又有人有想法了?” 昨日才去了一趟宫里,现在就给自己说起这个,让大司马很是敏感地就想起某位与右夫人同姓的皇后。 “就是给你提个醒!” 右夫人没有否认,“昨日阿姊跟妾说了一嘴,说有人曾在陛下面前提了这些话。” 哼,刘胖子这个耙耳朵,这辈子都改不掉这个毛病! 都把皇后赶到桂宫居住了,堂堂大汉天子,还天天屁颠屁颠地跑去汇报。 像什么样?! 简直就是望之不似人君。 冯大司马在心里诽谤了一下皇帝,然后才回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么多年来,他们哪一次给我说过好话?” 老子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一次能从他们嘴里得到过好名声! “我所做之事,不知有多少人恨我入骨,欲置我于死地。” “些许流言蜚语,何足道哉?难道我还需要向他们证明什么?” 倒是皇后,通过右夫人向自己传达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要向自己示好? 右夫人闻言,眼睛顿时就是一亮,接口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好句啊!”bigétν “阿郎还是那个阿郎,只要想,就能出口成章。” 冯大司马“啧”了一下。 老夫已不是当年的无知少年郎。 你个小狐狸还想蒙混过关? “说正事,你提起皇后,还有那些话,究竟想要做什么?” “说了就是提个醒,”右夫人再次白了冯某人一眼,“太子比起以前,变化很大。” 右夫人强调道,“不但身体比以前要好,而且见识和学问,都有很大的长进。” “阿姊原本还有些担心,现在除了高兴,就是想要对你道谢,可惜你昨日没有入宫参加宴会。” “所以阿姊有些遗憾,这才让我代为转达。” 冯大司马看向右夫人的目光带着怀疑之色。 就这么简单? 那昨晚你为什么不说? 可是他又没有什么证据。 “太子天资本就过人,诸多学问,只要稍加点拨,就能学会。大汉人才济济,何愁找不到教导太子之人?” 冯大司马倒是谦逊了一下,“我不过是占了与陛下亲近的便宜罢了。” 右夫人盯着大司马,最后点头笑了一下: “既如此,那妾就不用担心了。” 她站了起来,有些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 “其实阿姊也没有告诉我她究竟有什么意图。” 上党事变之后,特别是皇后迁往桂宫居住后,她与皇后之间,看起来虽然仍是亲密无间。 但双方的心里,实则都多了一些以前没有出现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皇后是皇家人。 她是冯张氏。 阿姊的夫婿是大汉天子,有个儿子是太子,未来的大汉皇帝。 而她的夫婿,则是大汉众臣之首,掌握着大汉的军政大权。 注定是有一方要作出退让的。 右夫人的语气里有些叹息: “不过按妾的想法,她应该是在变相地提醒阿郎,朝堂上有人想要对阿郎不利,但陛下应该没有听进去。” 说完这一句,右夫人看了冯大司马一眼,正好冯大司马也向她看来。 大汉的朝堂,确实要比魏吴两国和谐得多。 一来是天子比较仁厚,又能听得进臣子的进谏。 二来是季汉的传统。 从丞相到大司马,大伙已经习惯了有一个强势人物作为群臣之首。 这样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党争。 但这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喜欢这一套运作规则。 相反,不知有多少人在蠢蠢欲动,想要推翻它。 无他,利益太大了。 大到甚至有人愿意赌上身家性命的地步。 (李邈:曹!) “这一次,会是谁?” 冯大司马想了想,魏延之后,似乎还没有人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这话也不全对。 比如说,蒋公琰还是够资格的。 但凭自己与蒋公琰的关系,以及蒋公琰的为人,冯大司马相信,两人目前没有发生冲突的可能。 “不知道,”右夫人摇头,然后顿了顿,有些不自信地说了一个字,“裴?” 冯大司马差点笑出声来。 裴潜最近确实活跃。 特别是在迁徙上党豪右实边的事情上,屡次上书据理力争。 听说还真让他挽救了不少人家,让这些人仅仅是迁至通邑,避免了迁往九原的命运。 当然,这其中肯定有暗箱操作。 包括冯某人与裴潜之间心照不宣的配合。 但别人不知道啊。 这不,连皇后都这等人物都瞒了过去。 右夫人伸完懒腰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对啊,我怎么前面没有想到?” 但见她重新坐了下来,脸上带着认真的神情: “阿郎,妾仔细想了一下,阿姊告诉我的那些传言,说不定还真的跟裴潜有关。” 虽然心里有底,但冯某人看到右夫人这般模样,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何以见得?” “羊叔子。” 这跟羊祜又有什么关系? 右夫人放低了声音: “羊叔子是代表羊氏和辛氏过来的,妾前面说过,关东的不少人家,可能也在暗中观望。” “但大汉境内,可有不少人一直在盯着关东那些大族的土地人口呢!” 谁? 当然是手里攥着《棉花种植可行性报告》的关中并州河东各大家族。 特别是并州河东的人,因为上党一事,与裴潜可是有不少往来。 他们渴望成为大汉日后的棉花种植园的农场主,就注定要与关东世家成为死敌。 虽说冯某人在对待世家大族这方面,一向是有口皆碑,一视同仁。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但万一呢? 棉花这么大的事,试探一下冯某人对关东那边的态度,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不至于吧?”冯某人听到右夫这般分析,终于有些不确定起来,“羊叔子才到长安多久?这些流言又传了多久?” 时间不太能对得上。 “小心无大错。”右夫人谨慎地说道,“羊叔子确实才到长安没多久。” “但夏侯子林带人逃离洛阳,前来投靠大汉的消息,可不是一早就在长安传开了么?” 说着,右夫人又瞟了一眼冯大司马: “而且要是这些传言,原本是想逼大司马早一日向东,然后这几日才借着夏侯氏的事情大肆流传开呢?” 冯大司马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妈的! 这些玩意,果然是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本章完)(http://.suya.cc/4/4960/ ) 第1294章 推演、上庸 扶持裴潜,收拢并州河东豪右之心,诱导乃至驱使他们与关东世家拼个你死我活。 这本就是冯某人的计划。 如果右夫人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只能说明,事情发展,顺利得超出了预想太多。 这让冯某人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苦恼。 按眼下的剧本发展,冯某人几乎已经可预想到汉室三兴后的发展路径。 西部是以新兴工坊为代表的纺织业经济,东部是以棉花种植园为代表种植园经济,中部还有以自耕农与摊丁入亩为代表的小农经济。 再加上北部草场马场牧场,南方的甘蔗种植等。 “哦豁!” 冯大司马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古怪叫声。 “干什么呢!” 右夫人被冯某人这声叫唤吓了一跳。 忍不住地伸手打了一下对方。 “笑得古里古怪的,让人渗得慌!” 冯大司马嘿嘿一笑: “只是在畅想一下汉室三兴以后的天下,当是个什么模样罢了。” “汉室三兴啊……”右夫人脸上也露出了神往之色,“那时自然是天下太平了,百姓安居乐业,汉家威信,复现天地,无所不及。” “呵呵!” 冯大司马对右夫人的想法报之以意味深长的一笑,也不知赞成,还是别有意思。 右夫人看到冯大司马如此,细细的柳眉一颦: “阿郎这是别有看法?” “没有。”冯大司马摇头,“汉室三兴,天下还有谁敢说刘氏不是天命所归?天命所在,汉室威信,际天接地,理之当然。” 汉室威信,际天接地,将来确实是有可能的——不是自吹的那种,是真正君临天下的那种。 不但有可能,而且可能性极大。 但纵观历史上所有日不落帝国的建立,无一不是先解决了内部分歧,整合了国内资源后,再对外进行扩张,最终才能登顶世界的过程。 大汉估计也不能例外。 按冯某人所熟知的历史发展过程和社会发展理论。 天下一统后,汉室三兴,安定和平的社会环境,会让大汉的经济得到飞速发展,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这也会导致东部与西部两种不同的经济模式会进一步差异化,而且差异会越来越大。 以某个阶级的贪婪与疯狂程度,冯某人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当他们同时从东西两个方向吸收消化瓦解掉中部的小农经济后。 差不多就是大汉版南北战争的开始——或者应该叫作大汉东西内战。 就算是冯某人再次穿越过去,估计也没有办法消除这一场战争。 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 人类社会的所有问题,大部分都可以归纳为社会经济问题。 就像此时此刻,季汉与魏国之间的战争,本质上就是新贵和小农联盟,对抗世家豪族的战争。 原历史上大汉丞相的失败,不仅仅是因为国力悬殊,也在于世家大族本就是那个时代的历史趋势。 而代表着当时历史生产力的世家大族,选择了魏国,抛弃了季汉。bigétν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大汉丞相北伐中原,确实算得上是逆天而行。 当然,现在不是了,掌握着屠龙秘技的冯某人,苦心孤诣地打造出一个更能代表历史生产力的利益联盟。 只是这世间,没有永恒的联盟。 或许数十年,也可能是百来年之后,这个联盟终将彻底破裂。 因为某些利益集团会对昔日的盟友下手,小农经济会被瓦解,小农们会被迫转化成自由劳动力。 再然后,利益集团的内部也会分化,对立。 矛盾会激化成内战…… 这一场内战,实质就是双方争夺大汉控制范围内最后仅存的劳动力,原材料产地和产品倾销市场。 内战的结束,才是标志着大汉正式向外扩张的开始。 这个扩张,不是指大汉周边,而应该是囊括整个世界。 算算时间,那个时候,气温差不多也应该开始回升了。 再配合上粮食的增长,人口突破历史瓶颈等等因素。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就犹如被宇宙意志提前设计好的程序一般。 数十年乃至百余年的积累,又是在一家独大,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 如果那个时候还不能让生产力达到质变,让大汉威信际天接地,无所不及。 冯大司马觉得,那就乖乖地等着落入历史轮回,直到哪一天被别人踢开大门就行。 …… 右夫人观察到自家阿郎面色变幻不定,不由地有些怀疑: “总觉得你古里古怪。” 言毕,她再次用审视的目光扫了冯大司马几眼,确定没能从对方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才再次站起身来,“妾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陪阿郎了。” “哦,细君请便。” 看着右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冯大司马的身子仍是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他才喃喃地说了一句: “祖师爷真牛逼!” 正是根据祖师爷的理论,冯某人才会断定,汉室三兴后的这一场内战,几乎无法避免。 同时到了那个时候,才是对刘氏的真正考验。bigétν 究竟是万世一系刘君主,还是断头台上立新宪,就看刘胖子后代的选择了。 冯某人对此只能表示很遗憾。 安啦,我又不是宇宙意志,能解决掉现在的问题,就很不错了。 凭什么要替子孙去解决数十年后甚至百余年后才可能出现的问题? 冯某人一念至此,原本因为改变历史可能导致内战的心虚,又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想什么呢?脸色这般古怪?” 从外面进来的镇东将军,看到冯大司马坐得笔直,偏偏又两眼发直,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诡异非常。 不由地快走两步,上前用力地拍了他的后背,把神游天外的冯某人叫回了现实里。 “哦,哦,没什么。” 冯大司马回过神来,结巴了一下,抬头到关大将军,这才放松下来: “细君怎么过来了?” 关将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看周围,“四娘呢?她不是和阿郎在一起的吗?” “就谈了点事,谈完她就走了,说是要去前院处理事务。” 冯大司马说着,目光落到关将军手中的公文上,“细君不是从前面过来的吗?没有遇到四娘?” 关将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看到。 然后在右夫人原本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同时把手里的公文递了过去: “上庸那边的战报,刚送过来的。” “上庸送过来的?”冯大司马伸手接了过去,低头认真翻阅。 毕竟这可是自己的弟子第一次领军出战,而且是领的还是才刚刚重新组建的大汉水军。 虽说有一个马谡跟在旁边照看,但……咳咳,马大嘴的实战经验,不提也罢。 不过相对来说,上庸也就是个练手的地方,不会像街亭那样,上来就是新手打小boss。 应该没啥大问题。 “打下安桥了?” 冯大司马看完战报,眉头挑了挑,“速度还挺快。” 安桥是魏军防备汉军从汉中攻打上庸的重要关塞之一。 当年丞相第一次北伐,也就是发动陇右之战前,恰逢孟达反魏。 大汉曾派出李遗与黄崇,领一支援军顺汉水而下,欲救援孟达,最后就是止步于安桥而不能过。 “上庸的魏军,本就人心不稳,无心守关。”关大将军看向冯大司马,眼中闪着亮光,“桐油配上硝石硫磺,确实很厉害。” 利用从吴国得到的技术和工匠,虽然不能立刻打造出像长安号那样的楼船。 但打造一些快船,并利用它们来当火船,装满大汉独有的引火之物,冲破安桥,还是很容易的。 特别是在安桥的守军既无战心,又没有准备的情况下。 关大将军轻笑: “果然还得是阿郎你的弟子啊!当年阿郎第一次独自领军,就是一把火烧了陇关。” “现在你的弟子有样学样,算是得其师承吗?” 冯大司马笑笑,把战报往案上一扔,“等他们拿下上庸再说吧。” “汉中送往长安的战报,快则一日半,慢则两日,再算上安桥送到汉中的时间。” 关大将军的目光落到案上的战报上: “所以这应该是三天前的消息,如果顺利的话,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包围了西城。” 听得出来,关将军对这一战很是乐观。 “安桥离西城不远,又是顺水而下,不过半日就可到达。” 冯大司马说出自己的顾虑: “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过于贪恋西城,没有借着攻破安桥的突然性,及时赶往木兰塞,到时候又不知要多费多少力气。” 想要从汉中顺流而下攻打上庸,有两个关口险塞是绕不过去的。 一个是离西城上游不远处的安桥。 而另一个,则是西城下游的木兰塞。 这两个要塞,皆是依汉水两岸的险山峻岭而设。 控制了安桥,西城孤城难守。 控制了木兰塞,上庸门户大开。 正所谓兵贵神速,如果待魏军反应过来,加强木兰塞的防守,那也是个麻烦事。 “即便那样,亦是无妨。”关将军比冯大司马看得开,“上庸之贼,后无援军,又无退路,就算守得了一时,也不过是笼中之鼠罢了。” 吴魏在襄樊一线对峙,谁敢沿汉水西上,谁的侧翼就乃至后路就有暴露的危险。 至于上庸的魏军,若是不赶在木兰塞失守前,弃守上庸,逃回南阳,那就真要成瓮中之鳖了。 提起这个,关将军美目微润,看向冯大司马: “若是陆伯言仍在襄阳,说不得上庸还有变数。如今此人被阿郎设计调回建业,余者不足为虑。” “陆伯言啊……”冯某人拖长了语气,悠悠道,“这一次他回建业,不为孙权所恶就不错了,哪还有什么能力操心襄阳的事?” 陆逊拿下襄阳,一是为了借助汉水构筑防线,二是为了方便日后进军中原。 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但很明显,冯某人强行讨要上庸,严重破坏了陆逊这一战略设想。 上庸若是在吴国手里,上庸的吴军,西可防汉中,北可慑武关。 将来灭魏时,有了上庸在侧后方掩护,襄阳的吴军可伺机北上,抢夺地盘。 但如果上庸落入大汉手中,襄阳的吴军,就只能畏首畏尾。 敢北渡汉水的话,就相当于把后路送到汉军手中。 至于汉水防线,更是硬生生被冯某人撬翻了一角。 眼下的魏军可能过不了汉水。 但灭魏之后,据有上庸的汉军,直接顺流而下,配合汉水北边的大军,简直不要太过轻松。 关将军自然知道冯某人的谋算,她提醒道: “以陆伯言的眼光,当会看到这一点。” “没用了。”冯某人摇头,“陆伯言现在呆在建业,一直没有回襄阳的迹象,足以说明,孙权不可能听他的。” “孙权已经老了啊。”冯大司马的语气有些唏嘘,“进取之心,怕是已经被消磨殆尽。” 可以说,冯某人这一次对吴国的强硬态度,虽然事后看来有些冒险,但确实赌对了。bigétν 大汉不但从吴国手里拿到了上庸。 最重要的,是试探出了吴国的软弱之处,以及对大汉的信赖程度,甚至吴国君臣对大汉的心态。 想到这里,冯大司马忽然又是轻轻一笑: “在这个事情上,陆伯言别无选择,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对失去上庸的害处视而不见,所以他定会极力进谏。” “但以吴国眼下的局势,还有孙权见不得人的心思,肯定不听他的。他越是进谏,只会越发招孙权厌恶。” 这个可以说是顺势而为的阳谋,也可以说是算计人心的阴谋。 不但算计陆逊,也算计孙权。 冯大司马目光悠远: “拿下了上庸之后,大汉就可以休养生息,坐看魏吴两国的党争大戏,以待时机。” 关将军有些疑惑地看向冯大司马。 魏国党争可以理解。 “吴国党争?” “对,”冯大司马微微一笑,点头道,“吴国那边的党争,说不定要比魏国好看。” —— 延熙五年,同时也是吴国赤乌五年。 七月流火,炎热总算是消退了不少。 全琮满面焦虑,步伐匆匆地来到建业皇宫的宫门,大声道: “臣,琮,求见陛下!” (本章完)(http://.suya.cc/4/4960/ ) 第1295章 劝谏 最热的酷暑虽已过去,但暑气余威犹在。 穿着正式华服的全琮,站在宫阙下,没过一会,额头就冒出了密密小小的汗珠。 已经过了中天的日头,照在高大的宫阙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但全琮却是恭恭敬敬地站原地,不敢走到阴影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全琮的后背,厚重的华服渐渐地渗出了汗渍,由小及大,最后染湿了整个后背。 太初宫内的某个后殿内,冰鉴正散发出阵阵凉气。 外面余热未消,殿内却是清凉宜人。 香榻上,纱幔轻笼。 殿内弥漫着一股古怪味道。 是男欢女爱之后的残留味道,还有某种未散尽的香料气味,在空气中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淫靡香味。 一只雪臂从纱帐里伸出来,纤细的手指勾住一件薄纱,然后再一收,薄纱就缓缓地被拉入纱帐内。 朦朦胧胧的纱帐,可以看到一个妙曼的身子坐了起来。 但见她先是伸手轻掩嘴巴,然后纱帐内传出来一声慵懒的哈欠声: “呵哈……” 虽然看不清纱帐内的妙人儿,但光是看到这个身材和动作,以及那勾人的哈欠声,就足以让人遐想无限。 打完了哈欠,纱帐里的人披上了纱衣。 接着,一条笔直而雪白的小腿伸出了纱帐,脚背绷得紧紧的,让人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肤下面的青筋。 指甲涂成丹红色的脚拇指,先是在木地板上轻轻地点了点,似乎是在试探地面的冷热。 可能是觉得满意了,然后这才把放心地继续把玉脚放下来。 裹着薄纱的浑圆大腿跟着暴露在纱帐外,眼看着妙人儿就要露出庐山真面。 谁料到她的身后,突然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爱妃想要去哪?” 同时一只大手揽过她的细腰,稍一用力,就把她拉回了帐中。 “嘤咛!” 随着娇喘声,一个娇媚的声音在纱帐内响起: “陛下,臣妾不行了,饶了我吧!” “哈哈哈!” 似乎求饶声让孙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爱妃既然累了,那就好好陪我睡一会。” 潘夫人乖巧地躺倒在孙权的怀里,纤纤玉手在孙权的胸膛划圈圈,柔声道: “陛下,大都督已经在宫外守候多时了,陛下不见一见吗?” 孙权闻言,面有不愉之色,哼了一声: “有甚好见的?不用管他!” 换作平时,潘夫人看到孙权有所不快,肯定不会再提这个事。 但此时,她却是脸泛起了些许苦涩之色,继续劝说道: “陛下多日以来,皆住于妾的寝宫,后宫诸夫人,已是多有不满,只言妾过于贪心,欲独占陛下,不给她们分些雨露。” “如今若是陛下不见外臣,怕是这宫里宫外,又要起流言,说是妾媚惑陛下,让陛下沉迷美色,不理国事。” 说着说着,潘夫人泫然欲泣,模样更是楚楚动人。 让孙权不由地大为怜惜,同时又恼怒火起: “朕是皇帝,是天子!难道想要宠谁,想要做什么,还要需要看他人脸色?”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开怀里的潘夫人,想要撑起身子。 谁料到腰间那里传来一阵酸软痛麻,让孙权差点闪了老腰。 潘夫人连忙扶住孙权: “陛下,你没事吧?” 刚才还在潘夫人面前逞强大笑,表示自己宝刀不老的孙权,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老腰有恙。 若不然,岂不是露怯,自己打自己的脸? 但见他连忙顺势用胳膊撑住身子,形成一个侧身半卧的姿势: “来人!” 一直守在门外的宫人,连忙轻手轻脚地趋步而入: “陛下?” “去,派人去告诉外面的大都督,朕今天乏了,想要早些休息,让他改日再来。” “喏。” 吩咐完毕,孙权又躺了回去,再次搂住潘夫人: “好了,没事了。跟我说说,后宫里面,谁又乱嚼舌根?” 潘夫人再次主动伏到孙权怀里,轻声道: “是袁阿姊。袁阿姊说了,后宫之中,当以和睦为上,不可擅专雨露……” 听到潘夫人的话,孙权放松了下来,不在意地说道: “原来是她。不妨事,你无须放在心上就好了,她最是古板无趣。” 顿了一顿,他的语气里已经忍不住地带了一丝疏远与嫌弃: “她自认为不祥之人,以前吾还以为那是自谦,孰料到太子……” 说到这里,孙权闷哼一声,不再言语。 潘夫人连忙语气惶恐地说道: “是妾错了,妾不应该在陛下面前提起她,平白坏了陛下的 ъitv兴致。” 孙权叹了一口气,略微摇了摇头: “不是你的错。其实袁氏品性还是不错的,只是可惜……” 他没有说可惜什么。 藏在孙权怀里的潘夫人,却是知道孙权所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 在孙权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目光闪了闪,终于不说话了。 在孙权后宫的夫人嫔妃里,潘夫人年纪是最小的。 但她的野心,却是不小。 吴国开国已有数十载,但从未有过一位真正的皇后——步夫人那是死后追封的,严格来说并不算是真正的皇后。 眼看着陛下已是年过花甲,大吴总不能一直不立皇后吧? 或者说,陛下总不能一辈子都不立皇后吧? 这些时日以来,一直与陛下双修,私下里被陛下称为仙侣的潘夫人,野心一直在滋长,她也想成为皇后。 只是她知道,想要达成目的,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她眼里,挡在她前面的,至少有两个人。 一个是袁氏,一个是王氏。 当年最受孙权宠爱的步夫人还在世时,孙权欲立其为后。 但太子孙登和朝中诸臣,却非要按礼仪规矩来,认为皇后之位应该属于徐氏。 双方僵持不下,互不让步,导致吴国一直没有后宫之主。 直到徐氏病逝,本以为步氏终于可以上位。 谁料到步氏紧跟着徐氏之后病亡。 吴国皇后之争,以两人都没能如愿而告终。 徐氏和步氏都病亡后,吴国君臣,特别是孙权与太子孙登之间,对皇后人选的巨大分歧,自然也就消失了。 立后的事情,于是就提上了日程。 以节行而著称的袁氏,正是吴国君臣都能认可的人选。 太子孙登甚至还亲自前往袁夫人的宫中,请她答应为后,甚至呼之为母。 可惜的是,袁氏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太好。 她本是袁术之女,袁术称帝,她就是公主。 谁料到袁术被众诸候讨伐,最后兵败吐血而亡。 袁氏也被孙策俘获,成为俘虏。 直至孙权成了大魏吴王,袁氏这才被接入宫中,受封为夫人。 虽然贤良被人所称,却是一直没有生育。 孙权屡次把诸姬所生的儿子交给她抚养,竟一个都没能养活,养一个死一个。 甚至孙登曾答应喊她为母,不久后也病重而亡,这是后话。 正是因为如此,袁氏觉得自己乃不祥之人,所以不肯答应为后。 但不管怎么说,袁氏都是曾被孙权欲立为后的人。 对于欲登后位的潘夫人来说,袁氏自然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所以她此时与孙权说起这些话,目的就是在于试探孙权的态度。 如今亲自从孙权这里得到了答案,她的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也就是说,眼下她的主要对手,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王夫人。 王夫人可比袁夫人要难对付得多。 或者说,王夫人的地位,可不是潘夫人所能轻易动摇的。 一来是王夫人在她未入宫之前,同样是颇为受宠。 二是她现在可是太子孙和之母,登上后位具有天然的法理性。 怀着别样的心思,潘夫人眸目微闭,陪着孙权入睡。 就在孙权搂着温香软玉,疲惫地酣然入睡的时候,宫阙下的全琮,终于看到了宫里派出的小黄门。 “大都督,陛下说了,今日乏了,还请大都督改日再来。” 全琮一听,顿时就是面露失望之色。 他从中午一直等到日头偏西,虽然早已料到陛下今日不会召见自己。 但此时听到宫里传出来的话,他仍是有些不甘心。 只是看着巍巍的宫墙,全琮最终却是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转身离去。 已经偏西的日头,照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落寞无比。 回到自家府上,日头已是落到了山头尖。 昏黄的阳光,落在全府的庭院深处,照出一片金黄与阴影的斑驳。 “阿郎回来了?” 全公主亲自在前庭迎接全琮,伸手解下他的外袍。 外袍散发出来的浓重汗酸味,让全公主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 “阿郎今日在宫外站了一天?” “嗯。” 全琮有些恹恹地回答,向着偏厅走去。 全公主把外袍递给下人,跟着上去,继续低声问道: “阿郎没见到陛下?” “没有。” 偏厅里有从汉国传过来的椅子,全琮一屁股坐下去,身子靠到椅背上,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 全公主倒了一杯茶,递到全琮手里,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陛下素来喜欢听闻海外的传闻,而且一直有向海外派军的习惯,阿郎又不是不知道。” “这一次陛下欲派将军聂友和校尉陆凯再次出海,怕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有此虑。阿郎欲劝阻陛下,恐怕难矣。” 全琮闻言,这才睁开眼,狠狠地一捶大腿: “十数年前,陛下就曾以掳掠海外人口为由,派将军卫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于海上,以求海外诸洲。” “后虽见到了夷州,然则返回大吴的将士,不过千余,而所掠人丁,犹不足以弥补诸将士之亡。” “况如今上大将军已取得襄阳,正是可以全力攻取合肥的时候。吾实不知陛下为何会在这等关键时刻,派三万人出海!” “这,这……这不是,唉!” 全琮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大吴上下,全国的兵力才多少人? 那可是能航于海外的水军将士! 陛下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派那么多的将士出海? 全公主隐约能猜到一些。 但她不能说。 卫温等人,奉命出海寻找求夷洲、亶洲,最后明明已经找到了夷洲,可谓是有功。 但最后为什么还是会被以“违诏无功”的罪名杀掉? 因为他们所找到的夷洲,根本就不是陛下想要的。 更别说这些年来,陛下越发沉迷于修仙。 孙权以有“江东神女”之称的潘夫人为仙侣,与之在宫中进行双修。 这事已经在吴国的高层里小范围流传。 作为步夫人的大女儿,全公主自然是知晓这个消息的。 “陛下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理由。阿郎想要劝阻,若是陛下不愿意听,光是强行进谏,是不行的。” 全琮叹息: “吾这是为国家计,陛下却不愿意见我,如之奈何?” 看到自家阿郎这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全公主却是冷笑: “我们大吴朝堂,难道就剩阿郎一人了?还是偏生唯独阿郎是个敢直言上谏的大忠臣?” 全琮听到全公主这个话,顿时就是一怔: “公主这是何意?”biqμgètν 全公主慢条斯理地说: “丞相(即顾雍)年老体弱,近来又多病,时常不能理事,故而陛下把上将军从襄阳召回来,代行丞相之职。” 说到这里,全公主盯向全琮,加重了语气: “这代丞相都不着急,阿郎你急什么?这般孤身前去叩阙,难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忠心?” 全公主的话不好听,但全琮却很快就反应过来: “代丞相?上大将军?” 然后他立刻又下意识地摇头: “公主所言虽有道理,但想要让我主动向陆伯言低头,想也休想!” 寿春军功之事,全家的功劳比别人低了一等,其中就有陆伯言的功劳。 当时全琮是寿春一战的军中主帅,可战后论功,却是被别人压了一头。 甚至被压的还是全家子弟的头。 此事对于已经是身为大都督的全琮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 这个事情,一直牢牢记在全琮心里。 现在全公主让他去找陆逊,怎么可能?! 说完这个话,他忽又想起来,有些疑惑地看向全公主: “公主当初对寿春军功一事,亦是颇为愤慨,怎么今日如此一反常态?” 全公主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据妾所知,陛下此次派兵出海,态度甚是坚决,若是有人执意劝谏,只怕是要惹得陛下不快。” 她认真地盯着全琮: “阿郎为国家计,一定要劝说陛下,妾自不会阻拦,但阿郎一人定然是劝不成的,须得联合朝中诸臣一起劝谏才行。” “况且这等大事,阿郎独自一人出头是个什么道理?当是让上大将军带头出面才对,毕竟这本就是他的职责,谁让他现在是代丞相呢?” “可是,这……” 全琮下意识就觉得全公主说得有些不太对,可是一时间,又想不出不对在哪。 看到全琮这个模样,全公主加重了语气: “阿郎,我且问你,在朝中,你与陆伯言声望相比如何?” “不如也。” “那我再问你,在军中,你与陆伯言相比如何?” “亦不如也。” “那在陛下那里,你与陆伯言,谁的说话份量更重?” “呃,大约是陆伯言吧……” 全公主直勾勾地看着全琮: “那阿郎为何犹豫?” 全琮沉默了好一会,这才重重点头: “既如此,那我且就先去找那陆伯言,说什么也要让他带头,劝阻陛下派兵出海。” (本章完) yetianliaianlian(http://.suya.cc/4/4960/ ) 第1296章 劝谏(二) 季汉延熙五年,也就是吴国赤乌五年。 时吴国丞相顾雍年老多病,久不能理事。 上大将军陆逊暂领丞相事。 七月,吴国皇帝孙权再次以掳掠人口为由,有意派出将军聂友,校尉陆凯领兵三万人攻儋耳(今海南西部)、朱崖(今海南东部)。 在朝堂上,遭到了以上大将军陆逊为首的群臣的劝谏: “远涉不毛,万里袭人,风波难测。且殊方异域,隔绝障海,水土气毒,自古有之,兵入民出,必生疾病,转相污染,往者惧不能反,所获何可多致?” “又民易水土,必致疾疫,欲益更损,欲利反害。猥亏江岸之兵,以冀万一之利,愚臣犹所不安……” 坐在上面的孙权,看着底下乌泱泱地站起来一群大臣,皆是反对自己的决定,心里不由升起一阵烦躁的同时,又夹着一股恼怒。 当他的目光,落到最前面的陆逊身上时,更是暗恨。 但见他猛地一拍案几,喝斥道: “你们口口声声说这是为国家计,为大吴计,好!” “尔等各家各族,哪一个族中没有宗兵?哪一人在军中没有部曲?” “不若这样,你们把各自的宗兵部曲都交出来,这三万人朕也不派出海了,都派去攻打合肥,你们愿不愿意?” 孙权这一番话,顿时让所有人惊愕不已。 特别是江东各大家族的代表人物,更是面有惊骇之色。 军中部曲,父亡子承,乃是大吴传统。 允许各大族保留有一定的私人宗兵,这更是桓王入主江东以来,与各大家族达成的妥协。 咳咳,陛下,你一定还记得,你们孙氏,可是有前科的,对吧?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各大家族没有这些私人宗兵,心里没有底啊! 除非陛下你是发了失心疯,否则怎么会想着要破坏大吴的根基? 正如孙权心底最深处,不愿意相信江东世家一样。 江东世家,又何尝忘记了当年孙氏残暴屠戮江东,让各大家族血流成河一事? 当然,合法地拥有私人部曲和家族宗兵,好处简直不要太多。 说白了,这几乎已经成了江东世家,乃至淮泗集团把持吴国军政权势的根基。bigétν 在这一点上,吴国两大政治集团是难得的一致。 周公瑾早逝,长子周循又早夭,次子周胤本应承嗣,谁料到因罪被免官为民。 后来诸葛瑾、步骘、朱然、全琮等这些重臣,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书,请求赦免其罪,同时发还周家的部曲兵马并恢复爵位。 孙权一拖再拖,最后拖不下去,这才假惺惺地要下诏许可。 诏书还没发出呢,周胤就已经捱不住先行挂了。 周瑜死后三十年,在其长子早死,次子免官为民的情况下,孙权以天子之尊,想要剥夺周家的部曲,都难上加难。 若非次子赶着趟死得巧,孙权最后还是得把人家的部曲还回去。 可想而知,吴国的部曲宗兵,就算皇帝,那也不是你想动就动的。 更别说现在让他们把部曲和宗兵都交出来,简直就是在撅他们的根啊! 孙权看着底下骇然失色的众臣,当下就是冷笑: “怎么?都不愿意?” 他怒气塞膛,拍案而起,骈指指向众臣,斥道: “朕当然知道你们不愿意!你们一个两个,口口声声,都说是为国家计,是为朕考虑。” “朕这么多年来,可减过一人部曲?可曾削过一族宗兵?非凡没有,反而是你们年年私添男女,朕从未有过一句话!” “这不是你们在为朕考虑,是朕为你们考虑啊!而你们呢,你们现在是想做什么?” “朕没有动你们的部曲宗兵,你们竟是反过来,想要指点朕应该如何调动中军,是也不是?!” 事实上,这些年来,孙权屡屡亲自带兵北上,深知诸将私有部曲之害。 甚至在他看来,北上失利,这些私心过重,不欲攻城,只欲掠夺百姓为部曲的军中将领,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所以他早就有心想要收拢兵权于中央,加强集权。 奈何世袭领兵制乃是吴国的重要军事支柱,一旦动了这个,整个大吴说不得就得地动山摇。 故而他只能忍,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这一次的暴怒,倒也不全是他在故作姿态。 而是陆逊全琮等人的举动,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无意中戳到了孙大帝的心窝口上。 又不让朕寻仙长寿,又不让朕收兵权,朕苦心培养的接班人又没了,现在的太子又年幼无知。 你们现在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是不是就想着让朕早死,然后好拿捏未来的大吴天子? 当然啦,孙大帝这般动怒,或许还有一个连孙大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原因。 那就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似乎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像现在这样,公然在朝堂上说出这些话,以前根本是无法想像的。 陆逊全琮等人,自然也是想不到陛下会说出这些话来,当场就是一个激灵,吓得连忙叩首: “臣不敢!” “臣万死!” 看着下边黑压压地趴了一大片,孙权怒哼一声,甩袖径自离去。 朝会就这么草草结束。 全琮怎么也没想到,他不惜放下恩怨与陆伯言的合作,竟是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走出神龙殿,他不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一次,是无法劝阻陛下了。 “大都督!” 正在忧虑间,忽闻前方不远处有人唤自己。ъitv 循声抬头看去,但见比自己早出来的上大将军,正站在前方不远处。 上大将军的身边,还站着数位朝中大臣。 公开场合,全琮自然不会与陆逊撕破脸面。 更何况两人还刚刚合作过。 他快走两步,上前说道: “上大将军,唤琮可是有事?” 陆逊面有忧色: “陛下半途退朝,大都督难道就这么算了?” 全琮叹息: “陛下不愿意听劝,如之奈何?” 陆逊盯着全琮,缓缓地说道: “逊听闻,大都督前两日,前去玄武门叩阙,未能得陛下接见?” 全琮眉头一皱: “上大将军此话何意?” 陆逊的目光,越过全琮,看向他身后的神龙殿,似乎要看穿神龙殿,看清皇宫后宫。 然后声音低沉地说道: “陛下莫名派大批人马出海,今日在朝上又说了那些话,让吾心中甚是不安,故而吾亦想效仿大都督,想要觐见陛下。”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全琮: “不知大都督有没有空闲,陪逊走这一遭?” 叩阙? 全琮一愣。 当看到陆逊殷切的目光,他不由地犹豫了片刻,正欲点头。 这时,陆逊身边有人开口说道: “上大将军,大都督,依谭愚见,陛下近来作为,与往日大有不同,恐怕事出有因啊。” 全琮闻言,看向说话的人,立刻就是露出厌恶之色。 因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顾谭顾子默。 寿春军功一事上,抢了全绪全端军功的,正是顾承张休二人。 顾承是谁? 正是顾谭的弟弟。 如果说,全琮对陆逊还只是不和,那对顾家,可就是怀恨在心了。 只是眼下这场合,很明显不好发作。 全琮只能是哼了一声,别过脸不去看顾谭。 陆逊与全琮的动作却是相反,他饶有兴趣转头看向顾谭: “子默有何高见?” 顾谭连忙谦逊道: “不敢,承上大将军垂询,谭只是说一说愚见。” “但说无妨。” “陛下自登极以来,一直未有后宫之主,诸妃未有女君,故而后宫难免所有疏漏。” 顾谭才说了这句话,全琮的眉头就是禁不住地一跳! 你敢非议后宫省禁? 全琮下意识地看陆逊。 陆逊却是没有阻止的意图,感觉到全琮的目光看过来,他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 “易称: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夫人伦之始,恩纪之隆,莫尚于此。有帝无后,阴阳失调,故而立后之议,非独陛下家国,亦国之大事。” 这一句话,让全琮无从反驳。 陆逊说完这个话,又看向顾谭: “只是这后宫之主一事,又如何能与此事攀扯上关系?” 顾谭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环视了一下四周。 所幸,路过的人看到上大将军与大都督谈事情,都会识趣地远远避开。 “谭曾闻,陛下在后宫中,呼宠妃为仙侣而不唤其名号,更是以修道之法,与宠妃双修以图问道修仙。” “此可谓后宫无主,故省禁生乱耶?当劝陛下早立皇后,肃清后宫,使别有异心者不能蛊惑陛下。” “在外,吾等则尽臣子之忠,多加进谏,方可熄了陛下效秦皇汉武晚年之举。” 虽然顾谭一句也没有提起派兵海外异域之事,但话中的“秦皇汉武晚年之举”,已足以说明问题。 顾谭此话一出,跟在陆逊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变了脸色。 陛下喜好谈论神仙,这个事情不是什么秘密。 江东名士虞仲翔(即虞翻)就曾反驳过陛下对神仙的看法,而被流放交州,甚至死前都没能得到赦免。 正是因为虞仲翔的遭遇,所以众人都很默契地不去提,或者说不敢提陛下在寻仙问道这方面的话题。 没想到今日,顾子默居然敢当众说出来。 难道他真不怕成为第二个虞仲翔? 陆逊深深地看了一眼顾谭,然后又转过来看向全琮: “大都督以为如何?” 此时全琮心里已是有些后悔。 我以为个屁! 这个话题,就连公主都不敢在府里提起,你顾子默倒是当真不怕死! 全琮终于正眼看向顾谭: “那顾尚书以为,后宫诸夫人,谁可为后?” “自是太子之母王夫人。”顾谭毫不犹豫地说道,“除了王夫人,还有谁比她更有名分吗?” 全琮不说话了。 他当然猜得到顾谭想要说的是谁。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实则心里已经在想着如何退缩了。 全琮承认,如果现在大吴要册封皇后,王夫人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且也只能立王夫人。 否则的话,太子怎么办? 王夫人可不是那些没有名分的姬妾,不像前太子的生母那样,可以随意剥夺身份。 但是别忘了,全府上还有一位公主呢。 这位公主,一直与王夫人不和。 全琮真要支持王夫人上位了,那岂不是自掘坟墓? “立后之事,事关国本,须从长计议,岂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讨论?如此不妥!” 然后拱手对着陆逊行礼: “且容琮先行告退。” 言毕,不顾陆逊的试图挽留,径自离去。 看着全琮的背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顾谭,闷哼一声,脸色不愉。 陆逊则是叹息: “我本以为大都督孤身叩阙,乃是急公无私之人,没想到……” 他在寿春军功一事上,自认为是没有私心。 故而以己度人,以为能让全琮放下前嫌,齐心为国出力。 没想到全琮竟是连这个面子都不愿意给他。 “上大将军,那我们怎么办?” 陆逊再次看向神龙殿,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全子璜(即全琮)孤身尚敢叩阙,吾等几人,难道还比不过他一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身边的人: “诸君可敢与我同去?” “愿随上大将军!” —— 全琮自然不知道,在他走后,陆逊等人的决定。 他回到府上后,便径去寻全公主,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全公主一听,顿时脸色就是大变,咬牙跺脚道: “顾子默!汝仗其汝大父乃是丞相,就敢如此搬弄是非!真当吾不敢杀汝!” 她与王夫人不和由来已久。 若是自己的阿母(即步夫人)生前没能当上皇后,阿母生前的对手最后却能成为一国之母,那不但是对阿母的侮辱。biqμgètν 更会成为全公主这辈子的挥之不去耻辱与无法消弥的滔天恨意。 全琮见此,连忙安慰道: “公主莫要着急,吾观陛下此次派人出海,决意甚大;立后之事,更是国之大事。” “即便是陆伯言,想要在这两件事上劝说陛下,只怕也绝非易事。” “话虽如此,但陆伯言此人,在朝野的声望极高。”全公主眼中闪着阴沉的光芒,“立孙和为太子,听说便是他劝说的陛下。” “谁知道这一回,他会不会再次说动陛下?” 大约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全琮夫妇还在商议事情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就被送入府中: 陛下同意召见了上大将军! 更让全公主觉得火急火燎的是,宫中有人冒险给她送了消息出来,言陛下在立后之事上似已有决定。 (本章完) yetianliaianlian(http://.suya.cc/4/4960/ ) 第1297章 妇人后宫 接到宫里送出来的消息后,全公主再也坐不住了。 她霍然而起: “不行,我现在就须得立刻入宫!” 看到公主如此火燎火急的模样,全琮也不由地跟着担心起来: “难道陆伯言当真已经说动了陛下?” 陛下登基数十载,后宫一直没有皇后。 陆伯言居然能凭一己之力,一次就能说动陛下改变主意? 一念至此,全琮的脸色顿时就是变得难看起来: 莫不成,陆伯言在陛下心里的地位,要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 若不然,何以解释先立太子,再立皇后这两件国本大事? 而另一边,全公主已经匆匆地让人备好车驾,准备就要出门。 对于她来说,入宫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毕竟她可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女儿。 特别是继承了步夫人美貌的全公主,眉宇之间,能依稀看到她母亲的几分模样。 孙权每每看到她,自然而然地就会想起步夫人。 故而特别给了这个女儿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 比起全琮这个需要在宫阙外请求召见而不得夫婿,全公主可就威风多了。 在宫门外下了车驾,根本不用通报,直接穿过宫门,进入宫中。 全公主入宫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探望孙权。 然后得知,陛下正在与前殿与他人商议事情,此时无暇见她。 不过得知全公主入宫,孙权还是派了人过来,让她可先自行在后宫花苑内游玩一番,待处理完政事后再见她。 这番安排,正合全公主之意。 她此次进宫来,本也不是想要立刻在孙权面前提起关于立后的话题。 因为她知道,这么做的意图太过明显了。 毕竟她与王夫人之间的恩怨,可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直接提出来,不但会引起皇帝的警惕,而且说不定还会引起对方的抵触心理。 而且陛下才有立后之意,自己就立刻入宫提起这个事。 就算她是女儿,也会让陛下心生不快,乃至猜疑。 所以这一次入宫,本就是借由前来见某一个人。 与魏汉两国的皇宫比起来,吴国的皇宫要小得多。 魏国的自不必说。 曹操曹丕曹叡三个,从许昌到邺城,再从邺城到洛阳,可没少建台阁宫殿。 而季汉天子迁都长安后,光是冯连襟给他重新清理出来的未央宫,就不知比建业城的太初宫高级多少倍。 再加上这几年来,长安宫殿群一直就没有停止过修复。 更别说长安皇宫底蕴,除了洛阳能与之相比,就连魏国许昌都要往后靠。 哪像吴国,早年的权力重心是放在武昌。 孙权称帝后,这才开始正式经营建业。 正式迁都建业后,孙大帝因陋就简沿用建业的旧将军府为皇宫。 虽说有重新修复府舍,但终究是爱惜民力,故而并没有大规模扩建——当然,这是表面的说法。 真实的情况是,因为府库没钱,穷,太穷! 不但穷,而且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有外债了,债主叫作季汉。 有外债,又没钱,还要北上打仗,甚至时不时来一下天灾人祸啥的。 年年铸大钱都赶不上花钱的速度,哪来的钱扩建皇宫? “宫无高台,物不雕饰”,那就真的是太初宫的真实写照。 莫要说与汉魏两国的皇宫相比,甚至与远在长安的冯某人府邸真实面积比起来,可能都略有不如。 毕竟冯府看起来虽然只是一个大司马府,但实际上整个占地,还要再算上镇东将军府和顺德君府。 府上后院必须常备马匹。 因为万一有急事,从东边跑去西边找人,还得骑马才行。 不然光是靠两条腿,那得大半天。 吴国皇宫就简单多了。 全公主要去宫苑那里游玩,不用宫人抬辇,自己走过去就行。 吴国皇宫太小,宫苑自然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今日,那里的景色,却因为一个人,显得格外美丽。 宫苑的湖边,有一台,名曰昭宣台。 此时的昭宣台上,有一位身着宫装的,正慵懒地半侧身子,倚着案几,坐卧在地席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从昭宣台往下面的湖面抛鱼食。 虽然她面对着水面,看不到她的正脸,但侧面的容颜,已足以把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吸引住,不肯再挪开。 饶是全公主同是身为女儿身,且自身容貌不俗,但每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她仍是止不住地有些心神摇曳。 盛大宫裙散铺在她身边上,身后的有一颗高大的石榴树探到台上,浓密的树冠,投下了一片巨大的荫影,给她遮住日头。 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如被华丽烘托在中心的瑶池仙女。 “怪不得世人呼之为神女,也怪不得陛下要让她做仙侣……” 全公主暗自感慨,然后对左右说道:biqμgètν “潘夫人在台上,吾等就不要过去打扰了。” 言毕,她转身就要离开。 谁料到潘夫人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全公主再没了在外头的盛气凌人,而是颇为知礼对着潘夫人遥一行礼。 潘夫人看到全公主,同样是连忙起身,还了一礼。 然后对着全公主招了招手,同时对着侍立在身边的宫人吩咐了什么。 只见一个宫人很快小跑下来,恭敬地行礼道: “夫人请全公主过去一叙。” 全公主见避不过,颔首点头,举步向那边走去。 “见过夫人。” 潘夫人早已是迎向全公主,脸上笑意盈盈,伸手拉住全公主,嘴里还有些嗔怪地说道: “都是自家人,这般多礼做什么?起,快起!” 拉着全公主起身,潘夫人继续问道: “公主可是入宫来看望陛下的?” “正是。” “那可真是不巧了!”潘夫人笑道,“陛下啊,这两天忙得很,听说如今正在前殿呢,也不什么时候能抽得空过来。” “无妨,我就是在这里等陛下的。” “那可太好了!”潘夫人一听,笑吟吟地说道,“正好我一个人也正无聊着呢,不知道公主愿不愿意让我陪你一起等?” “只是怕扰了夫人的雅兴。” “说的什么话?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潘夫人掩嘴笑道: “我还怕耽误了公主的事情呢!正好,我那还有从汉国传过来的蒲桃酒,还是冰镇的呢!要不过去喝一杯?” “夫人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哎呀,那太好啦!来来来!” 潘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全公主的手走过去。 同时还吩咐左右道: “去,再换些上好的酒菜上来,特别是陛下赏给我的那壶蒲桃酒,一齐拿过来。” 待宫人撤去残羹,重新端上酒菜,两人这才在地席坐下来。 潘夫人心急,挥手让左右都退下,然后自己亲自拿起酒壶,就欲给全公主倒酒。 全公主一个措手不及,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地瞪了一眼潘夫人。 但见她以最快的速度伸出手接过酒壶,同时脸上表现出一副恭谨的神情: “夫人这是何意,且让我来!” 潘夫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神情讪讪,有些多余地解释了一句: “予看到公主,倒是有些过于高兴了……” 全公主脸上尽力保持着笑容,甚至还有心情给潘夫人倒了一杯蒲桃酒。 让站在台下随时听候召唤的宫人们以为两人相谈甚欢。 但实际上,全公主的语气却是一点也不客气: “废话休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潘夫人本是犯罪小吏之女,算不上什么富贵人家,如今虽然很是受宠,但入宫还不算太久。 在见识和气度方面,自然还是远不如全公主。 更别说面对皇宫里面的各种阴谋手段,如何能够与从小就在内宫长大的全公主相提并论? 步夫人生前宠冠后宫,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 后宫诸人,皆呼之为皇后。 其亲戚上疏,亦称之为中宫。 死后能令孙权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不顾一切地追封其为皇后。 可见步夫人并非以貌娱人之辈,手段亦是非常了得。 全公主从小跟随母亲生活在宫中,耳濡目染之下,这方面自然也不会太差。 “昨日上大将军等人,前来求见陛下,谈及立后一事,诸多臣子,皆言那王夫人,乃是太子之母,当立为皇后。” 潘夫人虽然极力想要学全公主,面上不露痕迹,奈何修为太浅,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急急地向全公主说明事情的严重性,眼中已是掩饰不住自己的焦虑。 全公主早就料到是这么一回事,当下冷笑一声: “慌什么?陛下就算是有心立后,但此等大事,岂能一日而决?” 她一边说着,一边脸上泛起笑容,举起杯子,示意对面的潘夫人。 潘夫人被全公主牵着走,只能同样举杯,作对饮状。 全公主喝了一口冰镇的蒲桃酒,这才缓缓道: “你是如何知晓此事?陛下又是个什么态度?” 在这个事情上,陛下的态度,才是关键。 “陛下昨夜让我侍寝,在榻上随口说起此事,所以我才知晓。” 潘夫人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想昨夜在榻上陛下谈及此事时的态度。 她颦了颦眉头,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就让她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媚惑的姿态。 “陛下的意思是,上大将军等人所言甚是有理,认为后宫之中,确实应该有个六宫之主了……” 听到这里,全公主原本轻捏酒杯的手,立刻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下,呼吸都忍不住地顿了一下: “陛下言语之中,可是明说要立那姓王的人为后?” 潘夫人脸上现了忧愁之色: “昨夜里陛下谈起立后一事,数次提起王夫人,皆言上大将军等人,愿意拥其为后。”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欲王夫人为后么?再说了,她可是有上大将军的支持……” 她前面还想着要诋毁袁氏,以扫清自己通往皇后宝座的障碍。 此时认为陛下有意立王氏,且得知王氏又有上大将军等朝中重臣的支持。 顿时就是失了方寸,连私底下里称呼王氏也变成了王夫人,语气中不乏敬畏之意。 全公主听着眼前这女人说话如此纠缠不清,再一听看到她如此失措畏惧的模样,差点忍不住把酒泼到她的脸上。 这个时候,她几乎已经管理不住自己脸上表情: “立不立后,立谁为后,与陆伯言何干?你管他作甚!我问的是,当时陛下与你说起此事时,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啊?上大将军他……” 潘夫人听到全公主的话,不禁就是有些花容失色。 上大将军名震天下,就算是自己身在后宫,亦是常闻大名。 听说昨还领着不少大臣前来叩阙,怎么能说不管他? 只是全公主似乎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截口打断了她的话: “我说他不重要就不重要!” 她盯着潘夫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再提醒你一次,陛下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似乎是生怕潘夫人没有意识此事的重要性,全公主加重了语气: “我的母亲,先皇后(即步夫人)生前,尚还能压得住那姓王的人一头。不幸驾崩后,姓王的就是宫里最受宠的。” “直至你入宫,这才夺走了陛下的宠爱。” 说到这里,全公主停了一下,让潘夫人消化完这段话。 然后这才接着说道: “那人生前,就曾屡屡暗中诋毁我的母亲,害得她生前都未能册封皇后,可想而知,那人心思之恶毒。” “若是她登上后位,你以为你现在叫她几声王夫人,她就会饶过夺走陛下宠爱的你?” 潘夫人一听,顿时打了个激灵,失声道: “是啊,昨夜里陛……”biqμgètν 全公主才听了几个字,心里就暗骂一声: “这个蠢女人!” 她嘴里却是立刻打断了潘夫人的话,同时手里不停,给对方倒酒。 脸上笑得那真是如春风拂面: “来,夫人,我们再饮一杯!” 潘夫人经她这么一打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挤出笑容,举起杯子: “是,来,再饮!” 又喝了一杯酒,全公主这才笑眯眯地问出与脸上表情完全相反的话语: “陛下昨夜又说了什么?” 潘夫人此时也平息了心情,放低了声音: “陛下昨夜里还说了,上大将军等人除了劝谏陛下立王,王……,呃,王人为后。” “还说正是后宫无主,这才导致六宫无序,兼之大吴皇宫狭小,诸姬混居,无人管理,易生是非,万一出了难言之事,丢的可是皇家脸面。” “故而建议陛下立尊卑,清理那些没有名分的宠姬,把她们皆迁到宫外居住。” “陛下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好像还很不高兴……” 全公主耐心地听到这里,极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连忙打断了潘夫人的话: “陛下不高兴?你确定?” 此时的潘夫人,虽然在宫斗上还是个新手,但在体察帝意上,她是极有天赋的。 要不然,也不至于能把孙权的宠爱从王夫人那里抢过来。 她察觉到全公主的情绪变化,心里立刻就猜到,这个事情可能是非常重要。 于是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这才肯定地点点头: “陛下自然是不高兴的。” 全公主按捺住站起来的冲动,她猛地把酒杯里一饮而空,舒心笑道: “我明白了。” 看到全公主这个模样,潘夫人哪里还明白,对方这已经是有了眉目。 于是她连忙问道: “公主明白了什么?”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298章 联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1299章 封王 陆逊最终并没有能劝阻孙权派兵出海。 但同样的,孙权在另一方面作了让步:尽快立后。 这两件事,看起来没有什么关系。 但在本质上是同一件事。 孙权派兵出海是为了寻仙问道。 陆逊劝谏立后是为了肃清后宫,让后宫诸夫人皆安本位,不得媚惑陛下行那所谓的什么修仙之事。 有了后宫之主,才能内宫外朝同力,力劝陛下莫要学秦皇汉武晚年之举。 这本是吴国君臣之间的博弈。 但坏就坏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潘夫人和全公主的加入,让这件事情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变量。 而全公主经过潘夫人和其姊的穿针引线,居然想要与校事府联手。 吴国校事府,这个曾给大吴满朝文武,造成了巨大心理阴影,让百官噤若寒蝉的怪物,已经蛰伏了好些年。 潘夫人和全公主,完全不知道,自己引诱这只怪物重新抬头,会给吴国带来什么。 对于全公主通过潘夫人之姊转达的试探,校事府虽然很是意外,但吕壹却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 “吾等本是替陛下监察百官,然则诸臣却是心存私欲,屡向陛下进校事府之过,群情汹汹之下,吾等不得已,这些年来,竟是不敢履责。” “陛下虽没有责罚吾等,但吾等岂能因陛下的宽宏大量而忘记本职?” 吕壹在校事府里,对着底下众校事无比兴奋地说道: “前番秦校事从汉国带回冯大司马之信,再加上吾等提醒,陛下便知陆逊久滞襄阳之害,立刻召其回京,这说明了什么?” 吕壹猛地提高了音量: “这说明在陛下心里,一直未曾忘记吾等啊,一直未曾忘记交给吾等的事情啊!” “如今陛下爱女,全公主主动寻上我等,这就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虽说校事府现在过得也不错,通过做汉国的大吴地区大宗物资代理商,赚了个满嘴流油。 但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更别说校事府曾经在大吴朝野呼风唤雨,丞相以下,无不畏惮之。 此中滋味,自是让吕壹等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念念不忘地无一日不欲复昔日权柄。 再想起自己等人之前,几乎得罪了满朝文武,若非陛下需要校事府筹备钱粮,自己等人的家府,不知要被人抄了多少回。 现在自己等人虽说家底丰厚,但如果有了权,那岂不是能有更多的钱? 且对搜刮钱财有着丰富经验的吕壹等人,深知有钱没权,自己家府就是别人钱库的道理。 最最重要的是,陛下已经老了。 甚至连陆逊都开始寻找靠山了——若不然,他先是劝陛下立太子,现在又着急忙火地劝陛下立王夫人为后,图的是什么? 万一哪天能包容校事府的陛下不在了,被陆逊支持的太子上台,自己等人,岂有好日子过? 退一步说,陛下欲修仙问道,就算不能得道,但只要能得长寿,那也是极好的嘛! 所以这一次,校事府支持全公主和潘夫人,那就是必然的选择。 而全公主和潘夫人,也急需在朝堂,至少也是在陛下面前,能谈及朝政,乃至影响朝政的合作者。 正所谓郎有情,妾有意。 双方一拍即合。 很快,全公主以看上了织室的一批精美蜀锦为理由,向孙权请求让人送一些到她的府上。 孙权对此自然是有求必应。 蜀锦对别人来说,或许是稀罕物。 就算是吴国的权贵,若是没有渠道,也不一定每次都能拿到满意的货。 但以吴汉两国的关系,只要他孙大帝愿意开口,相信汉国那边,自会送最上等的蜀锦过来。 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人,债多了不愁。 说句不能摆到明面上的话,拿下了襄阳,南郡那一带,可以腾出足够多的田地,跟汉国交换好处。 虽说这些年来,孙权越来越老迈昏庸,但他还是明白一件事情: 自己或许能凭借威望,压得住底下那些拥有大量部曲私军的军头和大族。 但自己的下一代,可能就要面临强枝弱干,臣强君弱的尴尬局面。 为了给后人多准备些筹码,孙大帝的想法就是: 与其现在便宜了荆州那些军头和世家,为什么不让校事府替朕把汉国给的好处收归到宫里? 你们这些军头能从中拿好处去养自家部曲,凭什么朕就不能拿这些好处来养中军和禁军?ъitv 朕就算是不能剥夺了尔等部曲宗兵,但至少也能从你们嘴里多抢些钱粮。 所以孙权这么爽快地答应冯某人的要求,把陆逊从襄阳调回建业。 同时还默认南郡一带改稻种桑,用以归还季汉的外债。 除了冯某人确实说中了孙权对陆逊的矛盾心理,同时孙权也存了另外一层意思: 反正我也阻止不了你们这些荆州军头和大族中饱私囊,那我还不如干脆让校事府光明正大地下场,替朕多拿些好处。 蜀锦,就是其中的好处之一。 这玩意可比大吴自己铸的大钱还要好使得多。 赏个一千万钱的大泉一千,真不如赏百匹蜀锦来得让人高兴。 发现了这个真相的孙大帝,于是开始了区别对待。 对不想赏赐或者是不喜欢的人,他就赏掺铜的大铁钱。 对于亲近或者喜欢的人,他就赏蜀锦毛料红糖等等好东西。 全公主是孙大帝的最亲近之人,所以赏一些蜀锦,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实际掌控着织室的校事府,自然是听从诏令,精心挑选了数十匹蜀锦。 为了表示恭敬之意,校事府的吕中书,甚至亲自送货上门。 全公主对此自是高兴非常,她借着观看检查蜀锦为由,与吕壹在一间偏室里密谈。 “公主之意,壹已知矣。公主不欲王夫人为后,壹又何尝不欲潘夫人为后?” 面对共同的目标,吕壹这个真小人倒也坦然。 毕竟王夫人一旦被立为后,那么太子的位置,就会进一步巩固。 那么陛下百年之后,上面坐的是被陆逊等人支持登基的未来皇帝,下面坐的是校事府曾往死里得罪而又有从龙之功的陆逊等一众大臣。 校事府被清算那是必然,下场堪忧。 “实不相瞒,壹认为公主所言甚是,陛下虽迫于形势,答应陆伯言等人立后,但皇后并非王夫人不可。” 作为幸进的小人,吕壹深知孙权的性格。 知其能屈身忍辱,然性多嫌忌,果于杀戮。 更兼陆伯言以臣子之身,领群臣叩阙,虽然陛下表面答应所请,实则心里恐已深恶之。 全公主大喜: “没想到吕中书竟是与予所想一样。” 她顿了一顿,然后面有希冀看向吕壹: “那吕中书以为,吾等当如何应对才是?”bigétν 可惜她只是个公主,不能直接参与朝中之事。 故而她面对这等朝堂之争,颇有些插不进手的无力感。 吕壹就不一样了。 虽然处理朝堂大事他不在行,但他处理过的朝堂大臣,不知有几何。 更兼校事府最早的时候,本就用来监察百官。 通过操纵一些朝中之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那是相当地熟练。 陆逊带人叩阙,同时百官上书,请求立后这种大事,吕壹自然也是一直在暗中密切关注。 此时听得全公主垂询,早就有所考虑的他回答道: “公主眼下所欲者,不外乎想要阻止王夫人登后位,而欲阻止王夫人,就需要知晓陛下心中的真实想法,对也不对?” 全公主连连点头:“然也!” 吕壹笑道: “若是换作他人,敢问壹如何揣摩陛下圣心,壹早已执之告于陛下。” “但公主乃是陛下亲女,又受陛下所喜,欲知陛下之心,乃是为人子女,欲为父母解忧耳,臣自不敢不从命。” 全公主一听,顿时就是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没错没错,正是如此。” 吕壹这才接着说道: “陛下圣心,实非臣下所能揣摩,壹性粗陋,一愚之见,只盼公主莫嫌污耳。” 全公主急切地说道: “还请吕中书快说才是。” 吕壹点头,说道: “昔前太子镇守武昌里,丞相(即顾雍)欲请立二皇子(即孙虑)为王,陛下拒之,此可谓圣心不可揣也。” “后尚书仆射与丞相商议,继续上书陛下,言二皇子可为镇军大将军,出守一方,以光大业,力劝陛下,陛下这才允许。” 全公主闻言,就是一愣,不知道这吕壹说这个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吕壹也不解释,意味深长地对全公主说道: “如今陛下既新立太子,上大将军又上疏立后,唯有诸皇子,按礼制,本应封王,为国之腹心爪牙。” “然则太子为诸皇子长,不为弟谋;上大将军为国之柱梁,只顾附势。” “全公主既是陛下长女,又是诸皇子长姊,当为陛下补陋漏,为诸弟仗言才是啊!” 全公主听到这里,更是有些稀里糊涂: 诸皇子封王,与立后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她又不好明问,免得露怯,只得耐心继续听下去。 吕壹看到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又再次提起了前太子孙登: “昔前太子镇守武昌,二皇子甫一成年,就须得外守一方。后镇军大将军在半州病亡,陛下为之降损,悲痛难食,前太子昼夜兼行,前来安慰劝谏。” “后住十余日,陛下欲遣其西还,前太子深自陈乞,以久离定省,子道有阙为由,又陈陆逊忠勤,无所顾忧,恳请留下,陛下这才让前太子留在建业。” 全公主的呼吸顿时就是微微一滞。 她隐隐间似乎抓到了什么。 吕壹语重心长地说道: “公主啊,前太子深受陛下宠信,又受百官爱戴,犹不得不尽其心思,也要留在陛下身边,何也?远近有亲疏是也!” 全公主忍不住地请教道:“先生是说……” 吕壹放低了声音:“诸皇子封王,赏赐最重,留在陛下身边最近者,便是陛下最喜爱者是也。” 全公主猛地醒悟过来! 吕壹根本就不是在说立后之事,他根本就是欲支持别的皇子与太子争位! 这可是夺嫡! “公主,王夫人所仰仗者,乃是太子。就算吾等能阻止她一时,难道待太子登基,我们还能阻止天子呼之为太后?” 吕壹眼中闪着阴冷的光,道出了这一场宫斗对手的本质。 校事府权势最煊赫的时候,他连前太子孙登都曾图谋过。 何况如今宫内有潘夫人,宫外有全公主,对手还是一个初入东宫位,脚跟未稳的太子? 最重要的是,陛下在立后一事上的暧昧态度,给了吕壹一个大胆的想法。 陛下心里其实早就对上大将军有所不满。 上大将军劝立三皇子为太子…… 上大将军又劝立太子之母王夫人为皇后…… 可是陛下对立王夫人为皇后一事不置可否……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陛下对太子,其实也没有那么满意? 与其治标,不如治本! 看到全公主仍在犹豫,脸上有惊惧不定的神色,吕壹安慰道: “公主,其实在此事中,你仅仅是给陛下补漏的好女儿,给诸皇子仗言的好阿姊,何惧之有?” “吾等只须静观后效,再顺陛下心意行事即可,无忧也!” 全公主一听,这才恍然: 对啊,诸弟封王,本就是礼制,谁也挑不出毛病。事成之后,若是有人有能力挑战太子之位,那也是太子的麻烦,与我何干? 同时她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可是按礼,皇子封王就国,多是在成年之后,如今诸皇子中,只有四弟符合,当如何?” 吕壹不以为意: “公主,此等大事,岂能说是一蹴而就?当徐徐图之。” “且若是陛下中意某一位皇子,难道四皇子封王,就不能以其他理由赏赐剩下的皇子?由此说不得就可看出些许端倪。” 全公主深以为然。 季汉延熙五年,吴国赤乌五年,八月。 大都督全琮带头上疏,建议封诸皇子王爵,孙权以天下尚未安定,不宜尊宠妃妾皇子为由拒绝。 然全琮不气馁,继续上疏,只言按礼制,就算陛下不册封所有皇子,亦应当封成年皇子为王,以正国本。 孙权这才同意立四子孙霸为鲁王。 然后孙权接下来的举动,给了全公主及吕壹等人,一个在梦里都笑醒的大惊喜: 鲁王初拜,犹与太子同宫室,礼秩未分。 意思就是孙和孙霸虽各为太子和鲁王,却没有礼仪上的上下之分,在同一宫室中饮食起居,没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说,鲁王与太子是平起平坐的。 全公主和吕壹在幕后偷笑,吴国朝中群臣却是炸了锅。 时任尚书仆射的是仪,同时兼任鲁王傅,第一个跳了出来,他给孙权上疏道:ъitv 臣窃以鲁王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当今之世,宜镇四方,为国藩辅。宣扬德美,广耀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 意思就是鲁王很牛逼,文武全才,陛下应当派他去镇守四方,做国家的藩辅。 表面上是赞扬鲁王,实则意思却是让他快点滚出建业,不要再赖在京城。 鲁王傅的反手就是一个背刺,当场就刺得鲁王孙霸差点吐血。 刚被封王的喜悦,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子好好地呆在宫中,又没有碍着谁,你让我滚出京城? 再说了,你可是鲁王傅! 你不站在寡人这边,居然要赶我离开建业? 几个意思! ps: 孙霸之母,历史有所争论,有说是王夫人,有说是谢姬。 这里取谢姬为母。 毕竟以全公主与王夫人的怨恨,后面又去支持她的儿子,太过曲折,作者箘懒得去圆这个。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00章 糜郎君再现江湖(再次为善熊谛听巨佬奉上5000字大章) 严格上来说,建业作为一个国家的都城,是不合格的。 或者说,是比较寒酸的。 因为它从孙权称帝到现在,一直沿用的,都是原来的旧城墙。 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变得残旧破败。 建业的皇宫好歹也是在原来的旧将军府舍扩建而成。 木材石料是拆了武昌那边的王宫,利用水路运到建业二次利用。 而建业城墙则不然——当然,要说它没有扩建过嘛,那也不对。 但扩建的部分,并不是建起新的城墙,而仅仅是用篱笆围起来,权当城墙了。 所以看一个人在建业城的地位高不高,只要看他住在哪里就差不多了。 住在新划分出来的城区部分,与篱笆为伴。 不用说,不是底层庶民就是卒家子的亲眷。 而再往里面,居住在原旧城边上的,则是有些家底的人家。 最里面靠近皇宫那几条街,基本就是达官贵人的府邸。 越靠近皇宫,越是身居高位。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比如在苑路某条闾巷里的某个人家,虽说看起来门庭高大,但细看之,却是完全没有高户人家奴仆进出忙碌,人声沸然的情况。 更别说什么宾客如流,车马如龙了。 门前无人行走,大门小门皆是紧闭,显得颇为冷寂。 日头还没有过中天,斜斜的阳光照下来,光暗交错的地方,可以看到灰尘在安静地飞舞。 府门口的门柱有不少地方的漆面已经剥落了,在光照下,显得有些斑驳不堪。 “叮叮当当……” 远处响起了一阵马铃声。 一辆马车从闾巷远处渐渐行驶过来。 马铃声正是从拉车的马匹脖子上铃铛发出来的。 马车的外壁,并没有雕刻着繁复花纹之类,但在日光的照耀下,隐隐反射的暗红色,却是在彰显着打造马车的木料非是凡品。 更别说这里是建业,这里是江东。 江南之地本就缺乏马匹,随着三国鼎立日久,北方的魏国严禁战马流入南方。 吴国的马匹就越发地匮乏起来。 更别说这几年来,连魏国自己都开始缺马。 虽说现在有季汉给吴国供应战马,但那是军用。 可不是民用。 江东的民间,现在流行的是牛车。 建业城里的达官贵人,或许愿意出高价从汉国那里买一匹两匹三四匹好马来炫耀。 但绝不可能会拿这些精贵的马匹来拉车。 能坐这等马车的人,多是手眼通天视钱财如粪土的人物。 所以这户落魄人家的大门前,忽然来了这么一辆低调奢华有内涵的马车,某些门缝里透出来的惊讶乃至惊骇的目光,也就不奇怪了。 更别说这辆马车的后面,还跟着几辆载着礼物的马车。 那毫无遮盖成捆的蜀锦、毛料,用粗麻布分隔开的精美酒坛,还有极具大汉红糖包装特色的油纸包,不知名但一看就知道装着好东西的木盒子…… 每一车都是满满当当,不留一点余地。 这一片虽说不算是顶尖权贵人家聚居之地,但能在这里置办地产的,至少也是大吴有头有脸的人家。 但这几车礼物一摆出来,却是已经达到能让这些人家感到眼红的地步。 “郎君,到了。” 在者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车夫把车马稳稳当当地停在最不可能的这户人家前面。 然后对着车内恭敬地喊了一声。 马车车门被打开,下来了一位身着锦袍的郎君。 然后,不知是哪家正在偷偷观察的娘子发出了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声。 无他,这位郎君委实是太过吸人眼球。 不但容貌俊美无比,而且在一身得体锦袍的衬托下,更是显得雍容华贵。 他不是二十来岁,锐气尽现的年青人,而是已经有了成熟阅历,懂得收敛却又无法遮掩该死魅力的小叔叔。 处于年青与中年之间,正值春秋最鼎盛的小叔叔。 徐步而行,沉静而从容地走向侧门的时间里,不少门缝里又多了不少女子的目光,亮晶晶地看着这边。 方才举手欲叩门,侧门就已经被打开了。 很明显,自家门前这等仗势,让这户人家的门房根本坐不住。 直到对方伸手欲敲门的那一刻之前,他都不敢相信,对方是真的来找自己主家。bigétν “敢问这位郎君,你找哪位?” “烦请通报,同宗晚辈糜照,前来拜访糜将军。” 糜照说着,递上了一张拜帖。 门房一听对方自报家门,明显地就是一愣。 但见他迟疑了一会,这才有些不可置信地接过拜帖,仿佛直到这一刻,他仍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请,请郎君,等,等一会。” 门房有些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然后立刻转身飞奔向里面跑去。 不一会,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不顾仪态地奔跑出来,人未至,声先到: “贤侄,可是贤侄当面?” 糜照看着这位才五十来岁,就已是显得老态龙钟的族叔,饶是他心志坚定,仍是不禁有些感慨。 “侄儿照,见过族叔。” 老者快步走到糜照跟前,似乎忽又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掩面道: “贤侄何来?吾等一家,无颜再见你们这一脉。若是你是欲前来问罪,但请开口尽骂便是,吾绝不会还一语。” 糜照闻言,脸展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族叔何言?从祖(即糜芳)之事,吾身为后人,何敢轻言?此番照前来,乃是奉大人之命,前来探望族叔。” 此时糜芳已是死去多年,眼前这位老者,正是糜芳的儿子。 同时也是糜照之父糜威的堂兄弟。 老者听到糜照这番话,这才有些犹豫地转过脸来,将信将疑地看向糜照:bigétν “此话当真?你的父亲,难道没有怨恨过我们一家?” 糜照摇头: “大人说了,父辈恩怨,身为后人,不敢置喙。” 老者闻言,不禁仰天长长叹息: “老夫生前能听到这句话,亦欲惭恨至死是也!” 对于父亲糜芳的作为,老者身为人子,自然没有资格多说。 但对于受害者,糜家的另一脉来说,怎么责怪自己的大人都不过份。 因为正是糜芳的作为,导致了糜竺的羞愧惭恨病死。 糜照听到这个话,神情不变,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一丝改变: “照与叔父数十年未见,如今照不远千里前来,难道叔父要拒侄于府外,不愿请照入府一叙?” 老者一听,连忙一拍额头,歉然道: “失礼失礼了!唉,这些年来,府上从未来过客人,连待客之道都忘记了,贤侄勿怪,请,快快请!” “谢过叔父,这是侄儿的一点薄礼,还请叔父笑纳。” 老者从糜照手里接过礼单,仅仅是扫了最上面几行,脸色就顿时大变。 手上如同帕金森综合征一般,不受控制地猛烈抖动起来。 然后又如同拿着一团火炭一般,下意识地就要递回去,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这个,不行,太多了,太贵重了,我们糜家,承受不起……” 糜照似乎早就料到对方的反应一般,他伸手挡住: “叔父,这是侄儿的见面礼,一笔写不出两个糜字,叔父何以如此见外?” 老者推却不过,目光忍不住地看向府外,当他眼中映出那满载的马车时,呼吸顿时是顿了一下。 毕竟财帛动人心啊! 就算是大人在世时,亦常受人歧视,无人愿意与之来往。 待大人去世后,糜家就更是无人理会,大有日渐没落之势。 若非名头上还有陛下亲赐的将军名号,能领点俸禄过日子,恐怕这府邸,都要卖了出去。 如今久困之下,乍看到连大户人家都眼红的礼物,又如何不能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不过糜家当年好歹也是僮客万人,资产巨亿,老者年少时,也是亲身经历过,甚至亲自享受过。 所以他很快从震撼中恢复过来,有些感慨地长吐出一口气,勉强对糜照笑笑: “礼重如山,让吾心神不能安,惭愧,惭愧!贤侄请,里面请。” “叔父先请。” 门外的礼物,自会有下人搬运入府,两人一齐向着里头走去,犹能听到些许话语。 “贤侄在汉国可曾入仕?” “回叔父,照得大司马举荐,现出任‘吴国转运曹兼荆州关税都’,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就出使吴国了。” “只是公事繁忙,需得往返于建业与南郡之间,不得闲暇,近日公事稍少,这才得空前来探视,还望叔父莫怪照来迟。” 远远就看到老者连连摆手: “不怪不怪,怎么会怪,先公后私,贤侄可谓是临官忘家矣!” 然后又听得他又问道: “只是这个什么‘转运曹兼荆州关税都’,是个什么官职,怎么吾从未听说过?” “哦,也不是什么高位,就是监察大汉运往吴国的各类物资,审核各家商队有无违规之类……” 至于荆州关税都,自然是负责审查荆州各地关卡的税收——毕竟这可是关系到吴国外债抵押。 不过这个就不好详细说了,免得刺激到江东某些人。 但饶是如此,老者的身子亦是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看向糜照: “贤侄的意思是说,贤侄掌管从大汉运到大吴的货物?” 糜照咳了一下: “只是监察,审核一下啥的,当然,叔父说掌管,其实也算是掌管一部分吧。” 老者闻言,脸皮就是猛地一抽搐! 方才看到门外那成山般的财物,他还只是失神了一下。 但此时听到糜照的官职所辖,他现在真的想…… 入某人的阿母咧!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 想当年,伯父(即糜竺)和大人投全部身家以资刘备。 若是大人在荆州时没有降了吴人,凭糜家在大汉的身份,现在我们一家,又岂会比贤侄一家差得了多少? 而残酷的现实是,伯父一脉得到泼天似的丰厚回报,而自己这一脉……唉! 一念至此,老者心里顿时就是犹如刀绞! 这人世间少见的大富贵,竟是如此就这么没了啊! 只恨得他狠狠地跺脚,恨不得就要捶胸。 “叔父?” 糜照看到老者脸色变幻不定,眼神呆滞,如同魔怔了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地担心地问了一声。 被拉回现实的老者有些慌张回道: “哦,哦,无事,无事,吾只是想到了一事。” “叔父没事就好。” 在重新迈开腿的时候,老者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然后问道: “贤侄,吾早年曾听到传闻,说你与那冯,冯大司马不和,甚至还有人说你被逼得遁走南中。” “这些年来,冯大司马在汉国越发势大,无人能比,而你却是再无消息传出,我还道……” 糜照微微一笑: “叔父,此定是不怀好心者所传的流言,照现在兴汉会排序十一位,有幸能喊大司马一声兄长。” 兴汉会排序十一位? 还能喊冯大司马一声兄长? 老者脸皮再一抽。 怪不得了! 怪不得能如此大手笔。 若是,若是,自己一家现在也在大汉,说不得,嗯,自己的儿子也能跟着贤侄喊冯大司马一声兄长吧? 老者的肠子已经痛得发青了。 两人渐行渐远,话语渐渐不可闻。 待糜照再次出得府来,已是日头偏西。 而且是府上主要男丁皆亲自送出府来。 可想而知,这一次拜访,他受到了多热情的款待。 待双方道别后,一直守在府外的车夫这才迎上来: “郎君?” “嗯,回去吧。” 糜照微微一颔首,再次对着仍是站在府门口的糜氏一家点头示意,这才登上了马车。 车轮辘辘转动,开始向着闾巷外面行驶而去。 一路无话。 直到回到馆舍,与糜照同姓的车夫,这才忍不住地向下车的糜照问了一句: “郎君,那户人家把老祖害成那样,为何郎君还要上门去拜访,而且还给了他们那般重礼?” 糜照看向有些愤然不平的车夫,缓缓一笑: “正是因为他们一家害得大父那般,所以我才给他们送了重礼啊!” 车夫不明所以:“啊?这又是为何?是个什么道理?” 糜照举步向馆舍里面走去,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说着,他停下脚步,又补充了一句: “或许稚子抱金,招摇过市,你会更明白一些。” 言毕,他继续向里面走去。 我与他们是本家,顾念旧情,看不得他们一家落魄,所以给他们接济那么些东西。 至于他们有没有能力守住那些东西,甚至会因为那些东西受到什么样的遭遇,关我什么事? 我又不是吴国人。 “啊!” 把马车交给奴仆的车夫很快跟了上来,面有喜色地说道: “郎君,我明白了,你这是……” “帮他们。” “对对对,就是在帮他们。” 进入院子之后,糜照这才继续说道: “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层意思。” 他抬头,缓缓地望向西北边: “立信。” “立信?” “对,立大汉之信。若是大汉连叛人都能这样优待,更何况降人,你说对吧?” “降人?” 车夫越发糊涂了。 糜照古怪一笑:“王师到来之时,自然就会有降人了。” “立信越多,越重,越大,降人自然就会越多。” “用兄长的话来说,就是统战。” 车夫越发摸不着头脑: “冯大司马那般神仙人物,说的话果然不是小人所能明白的。” 这时,有下人过来禀报: “郎君,校事府吕中书前来拜访。” 糜照顿时哈哈大笑,对着车夫说道: “瞧瞧,又有一个具有统战价值的人来了。” 然后对下人说道: “带吕中书去前厅,跟他说,我更衣完毕,就立刻去见他。”biqμgètν 待换完衣物的糜照刚迈步进入前厅,吕壹就立刻起身迎接上来。 糜照见此,连忙堆起笑容说歉然道: “哎呀,吕中书,某昨日这才从南郡回到建业,今日又去探视亲友了,没来得及上府拜访吕中书,罪过,罪过啊!” “什么罪过,无罪,某上门来,是为了向糜郎君道谢的!” 吕壹快走两步上前,热情地把住糜郎君的手臂。 由不得他不热情,毕竟眼前这位糜郎君,可是冯大司马特意派过,调配大汉与大吴之间的易市物资的。 这可是关系到校事府进项的人物。 更别说,糜郎君前些时日,还帮了他一个大忙,一个大大的忙。 “糜郎君,”吕壹紧挨着糜照坐下,看了一眼外面,确定无人之后,这才压低声音,有些兴奋地说道: “糜郎君在南郡那边,可曾听说了?陛下果然给四皇子封了王!” 说着,他伸出大拇指,面带感激地说道: “多亏了糜郎君教我这一步啊!” 糜郎君连忙摆手,“此非我之功,乃是大司马所教。” “对对对,大司马之谋,鬼神莫测!” 吕壹连忙附和,语气中竟是不知不觉带了一丝敬畏之意: “大司马远在长安,不但先前能助我等在陛下面前揭露陆逊之害。” “而且现在还能帮校事府谋算重新起势,壹深为佩服,某以为,大司马实乃天人是也!” 深谋远虑,大司马果然深谋远虑! 然后他看了一眼糜照,又补充道: “当然,糜郎君居中协调,某亦感激万分。”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01章 买办 “糜郎君,某这一次过来,除了是想要亲自向你道谢,其实还想向糜郎君请教,如今宫中太子与鲁王并立,吾当如何?” 校事府的吕中书,很是诚恳地向糜十一郎请教——兴汉会位列十一位,说是糜十一郎,其实也不能说有错。 毕竟糜郎君也曾亲口说过自己是十一郎,对吧? 还是那句话,校事府在吴国被人所厌恶,哪个正经士人,愿意与之为伍? 也不怕坏了自己名声。 故而府内那些校事,靠着孙权暗地里的放纵,搞些上不得台面的诬告中伤,迫害大臣,可谓拿手。 但想要以一己之力挑动二党相争,玩弄整个吴国朝堂,好让他们能够趁乱取利。 这等布局大手笔,整个校事府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可能做得到。 初步尝到甜头的吕壹,已经隐约可以看到校事府在这个事情上将会得到的巨大利益。 所以这一次,他才迫不及待地跑过来,就是想要问一问糜郎君,准确地说,是问一问糜郎君背后大司马: 下一步,自己等人应该怎么做? 入他阿母的,你们这些所谓士人儒子,一口一句校事乃吏民之仇,国之奸贼。 但你们跟伱们的家族,在荆州干的那些事,可没见比我们校事府好到哪里去! 我们应该给陛下上交的东西,那可是一钱不少。 你们呢? 一钱不交! 此可谓行同狗彘耶? 现在好啦,你们不帮我,自有别人帮我! 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以吕壹为代表的校事府,对于兴汉会的态度,向来都是精诚合作,互惠互信。 对兴汉会会首冯某人,甚至还带着感激。 毕竟冯某人当年不但把校事府从危机中拉了出来,而且还送了天大的好处。 甚至后面还数次提点,每一次都让校事府受益良多。 不但是冯会首,兴汉会的相关人员,也屡次尽心帮忙。 校事府听从兴汉会相关人员的意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比如说,早几年的马先生,亦曾出谋划策,给校事府帮了不少忙。 马先生回汉国后,吕壹还遗憾了一阵,没想现在又来一位糜郎君。 潜移默化之下,就算是吕壹这等小人,都下意识地认为,跟兴汉会的人商量事情,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天下还有比兴汉会更好的盟友吗? 没有! 大吴境内,上至太子,下至吏民,无不对自己等人深恨之。 这与校事府有没有得罪过他们无关。 只因为在他们眼里,不骂校事府,不与校事府为敌。 不足以显示他们对陛下,对朝廷的忠心。 不足以显示他们的清正忠勤,嫉恶如仇。 说句诛心的话,就算是陛下,当年也迫于压力,曾考虑过把校事府送出去以平息众臣之怒。 若非自己等人拼命自救,如今大吴校事府还存不存在,那可能都是两说。 所以,不信兴汉会,信谁? 信那些行同狗彘的家伙吗? 面对吕壹殷殷目光的糜郎君,心里却又是别有一番惊涛骇浪: 校事府不是孙权的心腹爪牙吗?这校事府中书居然主动上门来问自己这等问题。 疯了? 不,应该是说,兄长给对方下了什么? 还是……这个吕壹,是兄长早年安排在吴国的细作? 不怪他这么想,而是见惯了冯某人种种挖坑埋人的手段,由不得他不往这方面想。 心如电转,糜郎君嘴里重复了一句: “下一步啊?” 下一步怎么做? 只是兄长好像没有告诉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虽然糜郎君是见过大风浪的,且好歹也算是皇亲国戚。 可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但这等谋国大事,须得步步小心,着着谨慎,可不是他可以随意出主意的时候。 毕竟他还没有达到兄长那等看似随手落个闲棋,实则得等几年乃至十几年之后,才可以看出暗藏惊世鬼谋的地步。 万一出了个看似是帮忙,实则南辕北辙的主意,那可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这个时候,糜郎君已经完全确信,这盘棋,兄长应该是很早以前就在下了,现在正是落子的关键时候。 见他略一思索,然后这才缓缓回答道: “这等大事,非朝夕可见结果,况相争已起,南鲁二宫,任何一方都断难有退路一说。” “依某看来,朝中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其中,故而吕中书何须着急?” “只须暂时坐山观虎斗,暗察百官,以备陛下之需即可,而且朝臣相争愈烈,对校事府就越是有利,不是吗?” 以不变应万变,不知道兄长下一步举动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哪知吕壹听到糜郎君这番话,脸色一喜,连忙点头:“对对对,正是如此。”ъitv 糜郎君这番话说得好啊! 这参与此事的大臣越多,局面越乱,校事府就越是能在暗中有机可趁。 当年我们校事府干这个事,老熟练了。 然后只见吕壹犹豫了一下,又希冀地看向糜郎君: “只是不知,吾等要暗中等待到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成熟?” 这个是真的把糜郎君问住了。 但见他坦然道: “吕中书莫急,宫中太子与鲁王并立之事,吾肯定是要传书回长安的,到时候想必兄长自会有书信送至。” 吕壹等的,可不这就是这一句? 只见他长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真是多谢糜郎君了!那我就恭候大司好消息了?” “应该的,应该的。”糜郎君微笑,伸出食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指了几下,“都是互相帮忙嘛!” “其实照这一次在荆州,也发现了几个地方的关税,似乎有些小问题,所以可能需要校事府的帮忙……” (第1117章,根据汉吴达成的租借协议,汉国帮吴国建立铁甲骑军,借钱借装备借战马,其中的条件之一就是要吴国拿关税作抵押) 听到糜郎君的话,吕壹连问都没有问到底是什么问题,直接就是拍着胸膛说道: “糜郎君只管说是哪里,又有谁不长眼,敢在关税上做手脚,我这就立刻派校事前去!” 反了还! 在江东,交不交税,怎么交税,校事府说了不算。 但在荆州…… 杀人放火校事府可以不管你,但不交关税,不行! 别跟你家阿翁说什么你是哪家罩着的。 就算是江东四大家族的家主想要运货过荆州,也得交钱! 这不仅仅是关系到校事府与大汉合作的根基,也关系到校事府在陛下面前立足的根基。 但凡少收一点钱,校事府在陛下面前都是要吃排头的。 如果收不上钱,校事府在陛下面前就什么也不是。 军头? 军头就更简单了。 你以为手底有兵卒,校事就不敢上门了? 知道校事府是靠什么起家的? 以为校事府这几年没有动静,就不会监察百官了,那就太天真了。 在钱粮这方面,陛下会更相信谁? “那就有劳吕中书了。” 糜郎君才不管未来几天内有谁会倒霉,反正他只要保证一点:足额交税! 什么古未有之的苛政? 关我大汉什么事? 前去催缴的人,不是你们吴国的人吗? 要的就是你们这些豪右,养成交税的好习惯。 ——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进入八月底,暑气已经完全消退,秋高气爽,正是长安城气候最为宜人的时候。 冯大司马拿着从吴国那边送过来的书信,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孙十万又派人出海了?这一回好大的手笔,居然有三万人。” 记得派人找到夷洲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万来人吧? “看来野心不小哇……” 一念至此,冯大司马脸上的笑容就越盛了起来,再配合上那古怪的神情,像极了后世电车系列的痴汉之笑。 光线暗了一暗,门口似乎有人经过,还探了一下脑袋,似乎是被冯某人的笑容吓着了,又连忙想要悄悄离开。 “回来!跑什么?” 冯大司马反应倒是快,立刻开口叫唤道。 门口再次露出一个脑袋,花小五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指了指自己,“阿郎是在叫我?” 也不知是生下孩子之后认命了,还是日久生情,被睡服了。 在大司马府的后院,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花小五终是随了大流,唤冯某人为阿郎。 冯大司马没好气道: “不是叫你叫谁?快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花小五转动脑袋,环视了一下里面,发现再无他人,她有些不情愿地踏过门槛,磨磨蹭蹭地说道: “我只是路过,想要去寻阿梅……” 让我进来,指不定是没什么好事,要不然屋里为何没有别人? 冯大司马“嘁”了一声,对这个胆敢骗他的情妇很是不满: “阿梅这些日子忙着在渭水那边琢磨蒸汽机呢,天黑还得派人去催她回来,你准备到哪寻她去?” “去渭水边……” “你敢!”冯大司马瞪了情妇一眼,“阿梅的研究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你敢去打扰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蒸汽机的原理,是小学生就可以接触到的课外知识。 但如何打造出一台原型机——不要求它的性能有多高,只求它能动起来——那也是阿梅孜孜以求十来年都没法解决的问题。 因为对于这个,冯大司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这个玩意,它涉及到了原材料的问题。 想要炼出达到要求的钢铁,必须要经过无数次试验。 他可不想阿梅这个国宝级工程师在使用某些不合格伪劣产品时,因为膨胀爆炸之类的发生什么意外。 从私心来说,他不想孩子还没长大就没了亲妈。 而且对于冯某人来说,早年的大汉,最紧迫的目标,不是搞一两个新式武器,而是建立起能够打败魏国的国家体系。 因为使用的武器,始终是人。ъitv 直到拿下了并州,兴汉会能够在平城和九原进行大炼钢,这才算是给阿梅提供了足够她随便挥霍的钢铁材料。 然后就是橡胶材料。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冯某人来说,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前世在大西北为国戍边,他知道大西北产一种草,就叫橡胶草——听说原产地还是在天山一带。 世人皆知橡胶树产橡胶,却不知橡胶草是与橡胶树并称世界三大产胶植物之一。 光听这称号,就知道橡胶草产胶能力,妥妥高产无压力。 当年下地方支援老乡的时候,冯某人帮老乡搭小拱棚盖膜,老乡感激之余,很是热情地滔滔不绝地给他和战友们作介绍。 说这是橡胶草的育苗地,这玩意老厉害了,要是南洋那边不给咱们供橡胶,咱这大西北啊,就有后备战略橡胶呢云云。 一番鸡血打下去,彻底激活了冯某人的爱国热情,锄头抡得老快老高了…… 也正是那番经历,让冯某人知道了还有最后一种产胶植物,叫银胶菊。 不过这个也与橡胶树一样,是原产于美洲,就不多说了。 冯某人现在没有能力跑去美洲挖橡胶树挖银胶菊,但派人到西域天山挖橡胶草,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以说,敦煌张家为大汉重通西域,功莫大焉。 当然,挖橡胶草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事情。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用。 不过幸好它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 所以几经波折,终是让人找到了真正的橡胶草。 有了它,还得种植。 想要成功种植,还得先移植。 大凉州,是最适合移植的地方。 而想要成功大规模移植种植,还得找这方面的种植专家。 于是李许氏闪亮登场。 已经把《许氏农书》的书稿写了一半的李许氏,早些年几乎跑遍了凉州和蜀地,种豆种竽头,种麦种稻谷。 还得给冯金主改良各类水果,比如寒瓜蒲桃啥的。 还得给他移植和试种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各类稀奇古怪的植物种子——比如说林邑稻,比如橡胶草。 若是没有这些年的经历,她哪敢说要写一本农书? 试种成功之后,还得想办法大规模种植。 大规模种植才能尝试提炼,接着就是尝试制作橡胶…… 林林种种,哪有容易的? 所以说,没有建立起基础体系,想靠一个两个三个四五个新式玩意就改变历史趋势,想的是真美。 体系碾压,才是堂堂正道。 直到这两年,一切材料准备完毕,阿梅才能迫不及待地开始试验打造她不知想了多久的蒸汽机。 等打造出原型机,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由原型机改进成实用机,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待大规模实用化,冯某人暂时不抱太大的希望。 不学无术的花小五,哪里知道这些曲折? 她只道冯某人又是想要对她找事。 果然是对我不满,想要借着无人的时候收拾我? 花小五眼珠子再次转动了起来。 “怎么还不过来?” “哦……” “坐旁边。” 冯大司马抬了抬下巴,示意道。 “哦。” 花小五乖乖地坐下来。 沉吟了一下,冯大司马开口问道: “你的马队,在九真和日南那边,有没有代言人?”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02章 南中之南 所谓的九真和日南,指的自然就是交州的九真郡和日南郡。 也就是后世越南河内以南的沿海一带。 东边就是北部湾,北部湾边上,就是海南岛。 也就是孙权派人出去,此行的目的地——朱漄洲。 早年士燮之子士徽举兵反吴,最后被吕岱平定。 吕岱平定交州后,出任交州刺史,期间曾多次派官员“南宣国化”,出使“西南大海洲上”(南洋群岛)以及今东南亚一带众多国家。 使得扶南、林邑、堂明等国纷纷遣使至吴朝贡。 这些小国朝贡所走的海路,有时候会经过朱漄洲的周边。 所以说,得知孙十万派兵攻打朱漄洲,冯某人立马就想到了花小五——手底下那些经常翻过哀劳山去扶南、林邑那边搞钱的马队。 这么多年了,从南中翻过哀劳山去南边,花小五的马队,早就趟出了一条成熟的路线。 冯大司话一出,花小五眼中立刻就闪过警惕之色: “你想干什么?那是我留给我儿子的!” 哀劳山的那一边,对中原人来说,或许是兽虫横生,瘴疫遍布之地。 但对于习惯了在热瘴之地生活的南中人来说,那里就是藏着无数财宝的宝库。 说供世代取之不尽、享用不完那可能不行。 毕竟当初说好的,朝廷出政策,兴汉会出钱出物资,马队出人。 只要是新探索到的地方,自己就能有三十年交易特权,兴汉会对那里的出产有优先收购权。 但三十年啊,努努力,怎么着也能捞个几辈子的财富了。 别看每年前去的马队,都要死不少人。 但每一次组织马队,哪一个不是抢着去? 花小五自然是把它们都当成了自留地——按约定,现在确实也算是她的自留地。 现在冯某人一开口,花小五下意识地就想护食。 这个人果然没想好事,居然想要抢儿子的东西! 冯大司马“啧”了一下,没好气地斥道: “你在想什么呢!” 敲了敲桌子,催促道: “快点说,我有事情安排你去做。” 别看花小五的马队在兴汉会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大气候。 但南中都开发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是一直在种甘蔗,南中的夷人也已经开始接受汉化。 因为给汉人种甘蔗,他给钱啊! 接受汉化,那就是接受小钱钱! 只要钱给到位,我可就不仅仅是接受汉化,我还主动融入大汉呢! 要不当年冯某人说要给花小五学堂名额,花小五为啥就闭眼咬牙准备献身了?ъitv 因为大汉作为世间最耀眼的灯塔,接受汉化,融入大汉,才是周围蛮夷不断进步的正道! 或许在汉人眼里,现在他们仍是摆脱不了蛮夷的地位。 但拿着汉军早年淘汰下来的兵器,穿着汉人的服饰,拿着汉人的东西,跑到哀劳山的那一边,那就直接是天龙人上人! 再加上花小五早年被坑了那么多次,这些年都跟冯鬼王滚到一张榻上去了,连孩子都快要会打酱油了。 要说她什么都没学会,那就太过小看蛮女的智商了。 前往那些蕞尔小国的马队,还会保持着朴实淳厚,跟人家公平公正地交流贸易? 冯鬼王不信! 迫于冯鬼王的威,花小五再不愿意,也只能吭吭哧哧地说道: “是有几個啦,南边那些部族,野蛮得很!” “又不愿意跟我的人好好说话,所以不找些听话的当地人去沟通,有些好东西他们根本不愿意交出来……” 冯鬼王斜眼虚看了花小五一眼: 你一个天天说自己是蛮女不知礼,现在好意思说人家野蛮? 再说了,我又不管你的人在那边做什么,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只要你的人在大汉境内是良民就行。 现在那边还不是大汉的土地,我管伱的人去了那里,是看上了人家老母还是看上了人家儿媳妇? 反正你们是蛮夷嘛,不知礼,很正常。 当然,冯某人这么想,肯定有缘由的。 因为前汉的汉使出使他国,就干过这种事。 前汉时期的南越太后,嫁给南越王前,曾与一个叫安国少季的帅哥谈过恋爱。 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后来孝武皇帝就让南越太后的这位初恋情人出使南越,谈一谈和平统一的问题。 果然,南越太后一见老情人,立刻旧情复燃,于是就这么被汉使睡服了。 被睡服之后,南越太后不但同意南越并入大汉,而且立刻准备了行装,拟择日与儿子南越王一起北上入京。 谁料到南越丞相非要横插一杠子,逆历史大势而行,不同意这个事。 最后甚至举兵叛乱,杀了南越太后南越王以及汉使。 这下好啦,还和平个屁,出兵吧! 最终南越被灭国,南越丞相被砍了脑袋,子孙宗族被迁到蜀地。 为了告诫周围小国,孝武皇帝还特意划出一块地方圈养他们: “置不韦县(今云南省保山县),以彰先人之恶。” 当然啰,冯某人想起这个事,是因为他觉得: 哪一天阿梅搞出的蒸汽机开始发挥出真正的作用了,季汉说不得也得学一学前汉,对中南半岛来一发,对吧? 但现在么,还没这能力,自然只能是先借用一下花小五的代言人。 “你后面让你的人,帮我送一个东西去那边,然后想法子让他们的哪个酋长部帅,朝贡给孙权。” 自我攻略半天的花小五,听到这个要求,不禁就是意外地“啊”了一声。ъitv 看着冯大司马没有再吩咐其它,她不禁又问了一句: “就这?没了?” “不能被孙权发觉,能做到吗?” 花小五确定冯某人不是想要动她的小金库,放下心来,然后原本规规矩矩坐的身子,也扭动了几下。 思考了片刻,这才回答道: “如果小心一些,应该问题不大。” 已经有了地方学堂的南中,确实已经资格称呼更南边的夷人为蛮夷。 甚至比起曾被大汉纳入统治九真和日南,如今的南中,说不得比它们还要更文明一些。 九真和日南境内,也有不少藏在山林里的部族,与丞相南征前的南中差不了多少。 至于九真和日南之外的地方,那就更不用说了。 可能随随便便一个几百人的部族,沐猴而冠,公然称国,那也是常见的事。 要不然为什么当年吕岱能找到那么多的小国进贡? 有些小国,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偏偏孙权认为这就是万国来朝,高兴得很! “其实我有个建议。” 得知自己的小金库无忧,又了解了阿郎想要做什么之后,花小五的态度,突然就变得积极起来: “那边的部落,可比南中乱多了,我听说,有一个小部族的部帅,给自己封了个什么王,跟着去给孙权朝贡。” “孙权压根就没有问清楚他的部族是在哪里,就赏了他不少东西,让他回来了。” 花小五很是兴奋地说道: “后来我的人查探到那个部落附近时,听说他们的族长还去中原朝贡过,于是就想着能不能让他帮忙做个通译。” “到了那个部族的地盘,这才发现那就是群连地都不会种,只会摘树上果子吃的野猴子……” “野猴子?” 冯大司马瞄了一眼花小五,如果不是经常听到她向孩子们吹牛,知道她开口闭口就喜欢称那边的人为野猴子恶劣习惯。 他还真以为她说的是真·野猴子。 “只会挂着树叶兽皮,”花小五比比划划,理直气壮地说道,“连个正经衣物都没有,不是野猴子是什么?” 冯大司马问道:“然后呢?” “然后?”花小五一愣,没有说话。 冯大司马眼睛一眯。 花小五低下头,扣了扣手指头,嘟嘟囔囔地低声说道: “那些野猴子野蛮得很,一看到我的人就大呼小叫,还想要杀了他们,所以我的人迫不得已,进行反抗……” 冯大司马差点被气笑了。 你的人拿着军中制式兵器,被迫反抗一群野猴子? 得亏路途遥远,没办法送回来,否则的话,恐怕南中的甘蔗种植园又要多一批劳力。 冯大司马面露思索之色。 当然不是在思考那个野猴子部族的结局。 一个比南中还南边的野猴子部族,根本无法让世上最大劳力公司董事长的内心,掀起哪怕一点点波澜。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让人假扮成那个部族的人,再次前去朝贡,趁机把东西送上去?” 冯大司马眼睛一亮,赞叹似地看向花小五:“这个主意妙啊!” 不想到蛮女的脑子,也有好使的一天。 哦,我说错了。 蛮女的脑子,向来是不错的。 毕竟阿梅的母亲也是蛮女。 旁边的花小五一下子就傻了眼,又吭哧吭哧了几声。 让冯大司马有些疑惑:“还有问题?” “太,太简单了吧?”花小五有些不甘心地说道,“阿郎难道不应该多做几手准备吗?” “多做几手准备?” 冯大司马奇怪地看了一眼花小五。 怪哉! 这小女子今天的脑子怎么这般好使? 心里是这么嘀咕的,嘴里却是应道: “当然应该多做几手准备,前去朝贡的部族,肯定不会只能那一个……” “对嘛!”花小五立刻再次兴奋起来,举手道,“我知道还有好几个部族,很合适!” 花小五有些反常的态度,终于引起了冯鬼王的注意。 或者说,冯鬼王可能对蛮夷天然有一个被动压制光环。 “要不要我派些人手过去帮你?” “要!” 花小五一时口快,然后这才看到冯鬼王眼中的戏谑目光: “是不是那几个部族对你的人都很不友好?” 小样,想在我面前耍花招? 从南到北,从夷人到氐人,到羌人,到鲜卑人,到匈奴人,乃至丁零人…… 老夫手里处理过的部落部族,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胡人夷人各部落之间的多少仇杀?想要借冯鬼王或者兴汉会之手,除掉仇人的人,不知几凡。 冯鬼王要是连这点都看不穿,那还叫什么深谋远虑? 没想到花小五被冯鬼王看穿之后,仅是脸皮微热一下,又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 “他们后面有人支持的嘛,你不帮我帮谁?好歹那边也是你儿子的产业!” 反正这么多年都是被冯鬼王玩弄于指掌之间,多一次被对方看穿,也没什么大不了。 “是吴人?”冯大司马终于有了一丝意外,“你的人在那边倒是玩得开,都跑到吴人的势力范围了?” 中南半岛现在最文明的地方,就是九真郡和日南郡。 但这两个地方是吴国的势力范围。 花小五的人居然会和吴人支持的部落扛上,说明至少他们已经是在吴人势力范围外围了。 被冯鬼王一口道破,花小五终于有些心虚起来,目光闪烁,不敢正视冯某人。 “也不算和吴人冲突吧,就是,就是他们几个部落,仗着跟吴人有联系,不愿意跟我的人交易就算了,还老是从中阻梗。” 说到这里,花小五提高了声线,“气死个人,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些年来,花小五扯着冯鬼王这张鬼皮,在南边横行无忌,就连兴汉会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顺风顺水惯了,几个区区夷人部落,敢不给她面子,你让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现在冯鬼王主动提起南边的事,她岂有不趁机加塞私货的道理? 冯鬼王看到她这模样,不禁笑出声来,随口道: “有甚好气?咽不下就别咽了,让他们咽气就行了。” 花小五一听,眼睛大亮,凑过来: “阿郎答应了?” “既然要在那边做事情,那顺便试探一下吴人在那边态度,倒也不错。” 随着花小五马队的势力,不断在南边扩张,迟早有一天,会与亲吴人的本土势力碰撞上。 吴人对此是个什么态度,确实是个值得试探的事情。 “阿郎真好!” 花小五大叫一声,直接就扑过来,坐到冯大司马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就是胡乱啃了几下。 已经是快要到深秋了,天气确实凉爽,但秋日里天气比较干燥。 天气干燥就容易上火…… 秋日啊,似乎是个值得仔细探讨的事情? 花小五细细的娇吟声传入耳中,冯大司马这才反应过来,咦,我的手抓着什么东西? “咳咳!” 门口传来了一声咳嗽: “干什么呢?白日呢!” “门也不关,不怕孩子看到?” 关大将军走进门来,看到眼前这光景,顿时就瞪了一眼自己的妻室。 当着我的面,坐到别的男人怀里? 妇道呢? 体统呢? 我呢? ps: 蒸汽机的密封前置条件,是火炮的炮弹密封;橡胶需要硫化,前置条件是提炼硫。 其实这些土鳖已经搞了几十年的基础了。 南乡炼焦炭,凉州炼硫磺,平城铸九鼎,这些都是铺垫。 搞橡胶不是为了蒸汽机的密封,是为配套蒸汽机使用。 这些工业和化学的东西,书里都是简略提起,甚至一笔带过,而不是详细说明。 毕竟是历史小说,不是真的要搞一本化工说明书。 有些东西大伙看看就好,因为作者箘也不是这些化工专业的。 有时候虽然也想详细写个过程,但一查资料,头皮就发麻。 最后还是感谢读者xhx_cat等人的提意见,有些地方确实是我疏漏了。 第1303章 变量 “唉呀呀,细君你怎么来了?” 原来还在蠢蠢欲动地思考秋日的冯大司马,一看到美艳如画的左夫人,立刻就是放开手里抓着的东西。 同时飞快地把手从某个地方抽了出来。 手臂几乎是同一时间不受控制地一抖! 怀里的花小五同样是一个激灵。 配合着冯大司马抖送的手臂,有些狼狈地从冯某人的怀里挣脱出来,踉跄了一下,这才站稳身子。 双手慌乱地整理身上凌乱的衣服。 两人像极了被当场捉奸的男女——当然,两人确实也算是,谁让他们名不正言不顺? 满足了恶趣味的关大将军,慢条斯理地走到冯大司马身边坐下,抬了抬下巴: “怎么,妾这是碍着阿郎的好事了?” “没有没有,”冯大司马连忙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压压惊,干笑道,“都不是外人,一家人说什么碍不碍的?” 然后这才看向关将军,再次问道: “细君何来?” 关将军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何况花小五还是她亲手送到冯大司马榻上的。 看到冯大司马态度良好,也就没有过多纠缠,把一份公文递过来: “并州送来消息,我们在幽州北边活动的人,中了埋伏,吃了个大亏。” “嗯?!” 冯大司马眉头一挑,接过公文,这可算是从未想到过的意外。 毕竟大汉的骑兵,在草原上居然还能吃亏? “怎么回事?” 关将军转过头,再次抬了抬下巴,同样的动作示意花小五: “呆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倒茶?没有点眼色!” 花小五心虚,闻言连忙上前倒了一杯茶。 倒完才发现,咦,我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关将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在缓和自己的情绪,好一会这才回答道: “我怀疑,司马懿有可能往幽州派兵了。” 冯大司马提高了声音:“嗯!” 瞪大了眼:“司马懿往幽州派兵?” 司马懿接管幽州,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拿下冀州后,幽州就算是与许昌断绝了联系。 王雄或许算是个人物,有些才干。 但守在幽州这苦寒之地,早先为了对胡人搞什么怀柔,甚至不惜把主张对胡人强硬的田豫排挤走。 再后来曹叡一看,呦喝,王刺史你搞得不错啊,反正幽州你也用不了这么多兵,不如我把他们抽调去支援关中吧。 这么一搞不要紧,哪知关中一战,魏国君臣寄以厚望司马懿,被人撵着跑,最后跑回了洛阳。 而第二批被抽调的的河北将士,同时也是河北最后的底子,又被拖在河内,最后也被司马太傅收编。biqμgètν 冀州在后方还好说,就是苦了幽州。 幽州之地太冷,粮食产量本来就比不过内地,还要承担着向内地供应马匹的责任。 兵马又被抽调一空,防务空虚。 关中一战后,原本还算是听话的胡人,也不知怎么的,又在边塞闹了起来,而且有越闹越大,越来越混乱的趋势。 王雄就算是有心征郡兵,最终也只能是想想——就算是征得一点,那也是杯水车薪。 当兵吃粮,当兵吃粮,想要养兵,就得先有粮食。 幽州哪来那么多粮食? 没粮那还征个屁的兵! 这几年来幽州局势越发糜烂,把原本还有些心气的王雄搞得那是焦头烂额。 面对越来越猖獗的胡人,幽州能守住主要城池不错了,还想如何? 向朝廷求救吧,可是送往许昌的书信一封又一封,封封如石沉大海。 曹大将军除了每天忙着睡先帝的女人,就是与司马太傅斗得不亦乐乎。 哪有心情去管幽州? 不但无心,而且也无力。 钱、粮、人,无论哪一样,曹大将军也很缺啊! 所以还不如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司马懿入主冀州后,才给王雄写了一封信。 王雄接到信后,差点就哭了,恨不得叫司马懿大兄: 太傅,难为你还记得兄弟我。 你再不来,我就要挂印回家了。 所以司马懿接手幽州,甚至比冀州还要顺利得多。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敢派出军队,出塞埋伏。 能在塞外的草原上,埋伏刘浑秃发阗立等人,还能打败他们,至少是要下一些血本的。 毕竟刘浑等人所领的骑军,比关中八军的精骑,最多也就是差了一筹。 因为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马,可是正儿八经的汉军骑军兵。 “损失多少?” “近两千骑。” 冯大司马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两千骑?” “对。” 关将军吐出一口气,似乎这个消息让她也有些压抑。 还没有看手中军报的冯大司马,心里的预期最多是五六百骑。 没想到……两千骑? 而且还是上好的战马! 知不知道吴国千求万求,老子一年才给他们多少战马? 而且还是大路货! 更不是在草原大漠上随便从哪个部落扒拉来马匹所能相比的! 骑! 骑是什么单位? 代表人和马都没了。 这群败家玩意! 坐直了身子,冯大司马立刻打开军报,认真地看了起来。 随着军报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军中司马所写当时战况。 看完之后,冯大司马面有怒色,猛地把军报拍到案上: “明知道幽州出现了新的魏军,这叫有新的敌情,为什么还不知道小心一些!” 这一次败仗,很明显就是被人精心设计的。 这几年来,刘浑等人从平城出发,活动范围渐渐扩大,从代郡到上谷的关塞外,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有时候甚至能兵耀居庸城下。 本着不给幽州流入一匹战原则,幽州北边塞外的胡人,几乎都被他们用各种手段驱赶到平城交易牲畜。 唯一例外的,也就剩下位于渔阳和右北平的东部鲜卑,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暂时没有办法影响太多。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 从今年开春以后,幽州的边塞,又增加了一些魏军。 不多不少,正好能守住边塞的关键要害地方。 这些魏军,虽然无力主动进攻,但如果遇到对方的人马不是很多,他们还能依靠边塞进行抵抗。 虽说这对刘浑等人造不成太大的伤害,但却是对行动造成了一些麻烦。 于是他们就想拔除掉这些边塞上的钉子。 可惜的是,这些魏军似乎很谨慎,从不轻易出塞。 就算是刘浑派少量人马赶着牛羊在塞城下走过,塞内的魏军都能忍住不冲出来。 正是这种举动,让刘浑等人以为,关塞内的魏军并不会太多。 再加上这些年在草原上行动太过顺利,让他们放松了警惕,终是起了轻视之心。 直到有一天,草原上某个部族的给他们送了一条消息: 幽并北边大漠上的东部鲜卑,正赶了一大批牲畜,准备在入冬前到幽州的渔阳郡白檀县交易,其中光是战马就不下三千匹。 为了阻止这次交易,同时也为了在东部鲜卑面竖立威信。 刘浑等人,全军尽出,准备在关塞边上拦截。 结果可想而知,拦截不成反被包围。 若非将士骁勇善战,拼死突围,五千精骑最终逃出了三千,换成草原上的部落,怕是得全军覆没。 “这一次,就算不是司马懿出手,恐怕也是魏贼中经验丰富的大将。” 麻痹,慢敌,再一击而中,一步一步引诱刘浑等人上当,每一步都精心设计,这可不是一般将领所能做到的。 冯大司马叹息一声: “这一战后,吾在幽州北边的谋划,就算是被司马懿发觉了。” 换了别人,就算是被对方发觉了也不用太过担心。 毕竟大汉出得起价钱,不怕跟魏国抬价。 只要钱到位,相信一切都好说。 可虑者,是谁知道司马懿会做出什么样的针对性措施? 以前可以尽情放手去做,以后恐怕可就得小心了。 特别是在靠近边塞的地方,司马懿这只老龟,一旦被他咬中了,还是很痛的。 现在冯某人心里就很痛。 两千骑! 培养出两千精骑得多少钱粮? “现在刘浑他们……”冯大司马把手按在军报上,“已经退回并州了,也就是说,今年司马懿有可能从北边的胡人那里拿到一批战马。” 因为这一场败仗,再加上刘浑等人被迫退回并州,至少短时间幽州的一些胡人会变得有所顾虑。 毕竟夷狄畏威而不怀德啊! 给再多的好处,都不如马刀来得简单。 刘浑等人暂时退出幽州边境,而且还是在胡人面前狼狈而退。 魏人挟着大胜之威,已经足够让司马懿做一些事情。 八九月份,草黄马肥,正是一年里交易牲畜的最好时候。 司马懿看来故意是挑了个好时机。 除了这个,最让冯大司马注意的,还是军报上的一个细节。 轻轻地敲着军报,他压着火气说道: “根据军司马写的战报,军中斥候,确实查探到看到胡人从东北边赶了一大批畜牧前来……” 莫不成,刘浑等人得到的消息是真的? 然后被司马懿将计就计? 如果猜测是真的,那么就算幽州北边的胡人为利所诱,或者说心慕大汉,依旧不给幽州卖一匹马。 但司马懿依旧从右北平的东部鲜卑手里拿到了想要的战马。 真可谓是搂草打兔子两不误。 “平城离右北平太远了,何况那些东部鲜卑人,还在渔阳乃至右北平的北边。我们的人,根本就是鞭长莫及。” 不过也幸好那些鲜卑人离得远,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像这种大规模易市的事情,应该两三年才有一次。 冯大司马仰起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好一会,这才喃喃自语似地说道: “我记得,我巡视平城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人,叫做拓跋沙漠汗,他自称是索头鲜卑头人的长子?” (注:第1169章至1172章) “索头部鲜卑?” 关将军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毕竟刘浑等人在幽州那边搞风搞雨,草原上的情报肯定是没少送回来。 想了一下,关将军很快就想起来:“嗯?就是东部鲜卑最大的那一部?” “对。”冯大司马点点头,“早两年听说就已经有控弦之士十余万,乃是漠南第一大部族。” “不对,”关将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惊叫一声,“我是说,他们不就是那个什么,天女的部族?” 那个什么天女,多半是山门的人,还曾派人抢他们冯家的东西来着。 关将军又岂会不记得? 但见冯大司马点头:“没错,就是这个部族。” “阿郎居然能认识那个拓跋沙漠什么,”关将军顿了一下,“他还是索头部头人的长子?那,那……” 按阿郎的性子来说,这等人物,断然是不会让他逃出股掌的吧? “拓跋沙漠汗,他的大人,也就是索头部的头人,叫拓跋力微,就是天女生的那个家伙。” 冯大司马揉了揉额头,“拓跋阗立的大人秃发匹孤,跟他是兄弟。” 就是不知道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还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反正天女说了,拓跋力微的大人,就是秃发匹孤的大人。 “所以拓跋阗立应该叫拓跋力微叔父,叫拓跋沙漠汗从兄。” 理顺完这些关系,当时与拓跋沙漠汗的对话也终于全部记起来了,冯大司马继续说道: “当时我在平城遇到拓跋沙漠汗,也非常惊讶,因为索头部聚在长川一带,那里可是漠南的最北边。”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看向关将军:“没想到他居然能到平城,而且他还是代表索头部出使大汉来着。” “什么?” 冯大司马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们说,只要大汉愿意承认索头部是草原主人,拓跋鲜卑愿作大汉的臣属,年年进贡。” 关将军闻言,脸上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草原也是大汉的,拓跋鲜卑凭什么当草原主人? “还有,他们还承诺,为表诚意,他们愿意仿南匈奴旧事,听从大汉的召唤,派出族中勇士,帮助大汉平乱灭贼。” “啊?” 关大将军一听,反而有些迷糊起来: “妾怎么越听不越不明白,这索头部不是有天女的人么?而天女所在山门,又与阿郎有恩怨,那为什么索头部还愿意出兵帮助大汉?” 冯大司马摇了摇头: “所以我就没把拓跋沙漠汗的话当一回事。” “因为如果他承诺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主。”ъitv “如果他承诺的是假的,那就更没有讨论的必要。” 冯大司马叹息一声: “本来按我的计划,还想着放长线钓大鱼,看看能不能钓出他背后的人,哪知正好出了河东都督府那档子事。” “再加上拓跋沙漠汗在我离开平城后,也匆匆走了,后面再无消息传来。” 河东都督府一事过后,紧跟着就是上党一战,忙得连轴转,哪还顾得上那些胡人? 拓跋沙漠汗一事,竟是再也没有消息。 于是这个事,就这么被冯大司马抛在脑后。 如今刘浑被人埋伏,这事还牵扯到东部鲜卑,这才让冯大司马想起来,自己似乎是错失了草原上一枚重要的棋子。 东部鲜卑在幽州北边搞出这么大的仗势,想要绕开势力最大的索头部,肯定是不可能的。 就是不知道,索头部是终于觉得自己积攒够了实力,打算南下趁乱浑水摸鱼。 还是这只是一次正常的交易行为? 这让冯大司马有些警惕起来。 谁都能看得出来,汉魏在河北必然会有一场大战。 而且这场大战随时可以发生。 时间越是往后,触发的概率就越大。 这是决定魏国命运的一战。 偏偏这个时候,北边出现了一股十余万控弦之士的变量,这足以让战场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化。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04章 连环计 “这个事情,当如何善后?” 损失了两千精骑,确实是一场不小的败仗。 换成还没有拿到凉州之前的大汉,说不得就是伤筋动骨。 换成还没有拿到陇右之前的大汉,说不得就算骑军尽没。 现在么,也足以让冯大司马心疼好几下。 大汉现在有畜牧养殖技术的加成,光是凉州一年能产的合格战马——不包括卖给吴国那些大路货——就有两万多匹。 两千战马,差不多也就是凉州一年战马产量的十分之一。 如果加上用来给吴国充数的大路货,还有用来后勤运输和日常训练等其他用途的军中马匹,不会下二十万。 注意,这还只是凉州的军用马匹保有量,不算民间。 并州那边的牲畜养殖也快要起来了。 等再过两年,大汉一年的合格战马产量,估计不会下五六万。 仅是官府直接控制的军用马匹,不会低于三十万。 再囤个年,只要粮食产量能跟得上,估计随随便便就能拉出五十万匹,吓都能吓死魏吴两国。 但是,马可以随便配种生下来。 屡经大小战役才能成长起来的精锐骑兵,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培养出来的。 特别是这些能派到草原上的骑兵,无论汉胡,都是合格,军事过硬的精兵。 你说,冯大司马能不心疼吗? 面对关将军的问题,冯大司马不答反问: “细君以为如何?” “妾以为,有两种处理方案。” “说说看。” “第一,国家自有法度,让有司按律令看着办就行了。” 说着,关将军看向冯大司马,意有所指地说道: “也免得有人说阿郎坏了丞相定下的规矩。” 虽说不论刘浑还是秃发阗立,都是胡人出身。 但谁都知道,他们都算得上是冯大司旧部亲信。 而且一个是跟着冯某人从南乡出来,一個是跟着冯某人从凉州出来。 更是带着无比鲜明的冯系烙印。 如何处置刘浑等人,恐怕会有不少有心人在看着。 “第二种呢?” 关将军回答道: “第二种就是,将功折罪。阿郎派秃发阗立去幽州那边,不就是想要利用他的身份,对付东部鲜卑?” “至于刘浑,更是并州匈奴的小王子,现在此人在匈奴部族中声望不低。” “二人又为大汉征战多年,若是允许他们将功折罪,不但能让他们更加忠心,说不定也能让族人更加归心。” 胡人将领,带领族人为大汉征战多年,屡有战功。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人心向汉,是大汉对胡人教化的大成功。 况且收复并州时,并州匈奴主动叛贼归汉,慕汉之心,如饥似渴。ъitv 说不得,日后还可以利用秃发阗立,教化鲜卑如并州匈奴旧事。 如此一来,不用劳民伤财,就能达到孝武皇帝的武功,岂不妙哉? “不用。”冯大司马摇头,“没有必要,就让有司按律法处理就行。” “胡人慕汉归汉,是为了加入大汉治下,不是为了能被区别对待。” “区别对待,固然能让他们感激一时,但长久以往,只会让他们越发认为大汉没有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汉夷如一,不仅是赏,同样还包括罚。况有罪从宽,迟早会让他们滋生骄纵之心,反是害了他们。” 关将军似乎早就料到冯大司选择,对其所言倒也没意外。 只见她颔道:“好,妾知道了。” “至于平城那边,你拟一份公文,让护鲜卑校尉府从胡骑义从中挑两千人补上缺口。” “胡骑义从的缺口,让刘浑自己想办法从并州匈奴人中再招一千人,剩下的一千人,让秃发阗立从鲜卑人中去招。” 大汉军中改制后,鉴于胡骑义从在关中一战的出色表现,这个具有预备役特色的军事制度被保留下来。 胡骑义从的胡人,多是牧场或草场的牧民,有些甚至是胡人贵族。 边塞或者胡人聚集之地,每年秋日,胡骑义从的将军或者军司马,都会组织一次秋狩。 内容以骑射、马上博杀、骑马冲刺为主,也有角抵(角力、摔跃)、手博(拳技)、蹴鞠(古代足球运动)等武艺、技巧项目。 表面上说是狩猎,其实就是军事演习外加军事考核。 参加者不但包括胡骑义从,也包括义从外的胡人,甚至汉人有兴趣的也可以参加。 胡骑义从中不合格者会被淘汰出义从军,再另选部落中优技者补上。 一旦入选胡骑义从,就可以免除家中一半的赋税,同时可以送一子或一女免费入学堂求学。 连续三年合格不被淘汰者,就具备了入选大汉正军的资格,有缺即补。 进入大汉正军,那就是正式享受和大汉将士同等待遇。 当兵吃粮,立功受赏。 对于大汉底层百姓及其子弟来说,跨越阶级的道路主要有两条: 要么从军,拿命去给父母妻子博出一个未来。 要么求学,上学堂,晋学院,再通过考课,成功上岸。 前者需要运气,后者需要天赋加运气。 汉人犹如此,更何况胡人? 而且对于胡人来说,骑马射箭,上阵冲杀,远比在学堂上跟汉人比学问要来得轻松。 所以胡骑义从的选拔,从来都是激烈非常。 正是因为胡骑义从的选拔制度,能让冯大司马很快就把并州缺少的兵力补上。 唯一可虑者,就是补上来的胡骑,什么时候能磨合好。ъitv 至于战斗力,下降一些那是肯定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今年讲武堂出去的学生,多分一些去平城那边吧。” 冯大司马再次吩咐一声。 “好。” 处理完这个事,冯大司马说得有些口渴,正欲伸手去拿茶杯,忽见有人主动给自己满上。 抬头一看,原来是花小五。 “咦?你没走?还在这里?” 花小五一听,顿时就是满脸幽怨: “交州的事情,你不是还没有吩咐完么?” “哦!”冯大司马一拍额头,“这一谈正事,我都差点忘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 “你且等着,我先去一趟秘书房。” 本来关将军也想走了,此时一听到“秘书房”,顿时就不想走了。 所谓的秘书房,是指秘·书房,不是秘书·房。 乃是特意用水泥建成的一个小屋子。 目的主要就是为了防走水。 里头没别的,全是水泥做的书架,书架上全是书和手稿。 这些书和手稿,是冯大司马为了防止自己忘记前世的东西,不管有用没用,想到一点就记下来一点。 原本只是一个大箱子,久而久之,一个大箱子就变成了两个大箱子,再变成了很多箱子。 最后觉得箱子不方便,于是就变成了书架。 在关将军眼里,这些书和手稿,全都是阿郎师门的旷世学问和绝密见闻。 原本除了阿郎,只有她有钥匙,可惜后来又多了一个姓张的——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 此时听到阿郎想要去秘书房,再看了一眼花小五,关将军出声问道: “阿郎去秘书房做什么?” “拿本书。” 这就更得问清楚了! “阿郎要拿什么书?”关将军已经站了起来,“妾去帮阿郎拿。” 冯大司马站住身子,顿了一下,这才说道: “那就有劳细君了,帮我把三号书架最上面一排的那本无字封面的书拿出来。” “好,阿郎稍等。” 待关将军离开,冯大司马又对满面古怪之色的花小五吩咐道: “你这什么神情?去,把笔墨摆上。” 不一会,关将军果然拿着一本书回来了,脸上同样是古怪之色。 把书递给冯大司马: “阿郎可是想要这本?” “正是。” 关将军认真地看了看冯大司马,再看了看一脸无辜的花小五,忍不住地问道: “阿郎要这本书,这是……” 冯大司马嘿嘿一笑: “修改一下,然后送去九真日南那边。” 关将军这才有些恍然: “阿郎这是又想要骗那孙权?” “连环计嘛,上回给了一本《滇国虫谷》,这一回再给一本……” 孙大帝,加油! 总有一天,伱会找到神仙的。 就算找不到,凭着我送给你的这些书,想必足以让你坚定修仙的信念。 活得太久了没啥意思,还不如多多修仙,早点去见神仙。 冯大司马转头看向花小五,问道: “那边有哪个小国是女王当政?或者曾有女王当政?” 花小五点头: “有啊,扶南就是。扶南以前就是女王当政,听说直到一百多年前,也有人说是两百多年前,一个叫柳叶的女王,嫁给了一个叫填的男人,才变成男子当政。” 冯大司马原本是随口问问,没想到竟真能问出自己最想要的答案。 花小五这一番话,顿时就是让他又惊又喜,一拍大腿: “还真有?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下连编都不用编了!这书就取名叫《扶南女王》!” 旁边的关将军一听,与女儿双双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眼眼角,顿时就是微微向上一挑。 她当然知道这本被取名为《扶南女王》的书,乃是继《滇国虫谷》之后,阿郎又写出来的一本志怪小说。 与《滇国虫谷》还是同一系列。 若非阿郎在榻上信誓旦旦地求饶说,这些书上面所言之事,真的是假的。 她几乎都要确定,阿郎的师门当真是与某个叫“虚无之地”的神仙之境有所联系。 冯大司马坐下,拿起笔,蘸了蘸墨,准备在书皮上写定,才画了一横,然后抬头,看向关将军。 关将军摇头: “妾还要到前面去处理事情。” 说着,还扬了扬手里的军报,然后转身走了。 她确实没空。 况且这本书是秘书屋里她能看得懂的书之一,书里的内容她几乎都背下来了。 此时自然没有必要再留下来。 冯大司马把笔递给花小五:“你来。” 花小五虽说是蛮女,但作为孟获的女儿,祝融部的族长,肯定是要熟习汉家文化的。 不但识字,而且字练得……至少现在比冯大司马强上一些。 “什么?” 花小五有些茫然地接过笔。 “坐,我念,你写。这里,写上扶南女王。” “接下来呢?” “翻开,让我先看看,哪里需要修改一下。” 哗啦哗啦的翻书声响起。 …… “翻!这里……再翻,还有这里……” “翻啊,怎么不翻,快翻……” “哦哦,等一下。” “再翻……你怎么不翻?” “我还没有看完,待我再看看。” “快点的!” “急什么?” 花小五的声音也跟着有些急了,“我没看完呢!” 气得冯某人骂了一句:“曹!” 过了一会,只听得花小五的声音又响起: “阿郎,这是你写的?” “不是,是你家夫婿写的。” 我的字要有那么好,还用你代笔? “上面的事情,是真的吗?” “假的。” “我不信!肯定是真的,你现在把它改了,就是为欺骗世人,不想让世人知道它的真相,是也不是?” “不是。” “我不信!如果是假的,为什么左夫人要把它藏在秘书屋?” “屁话真多,快些写!我跟你说,要是这个事情办好了,说不得我能让我们的儿子加个千户食邑,加个三千都说不定。” “真哒?” 花小五猛地抬起头,亮晶晶地看着冯大司马。 冯大司马呵呵一笑:“扶南侯要不要?” “要!” 花小五激动得身子都开始哆嗦了: “妾应该怎么做?” “别光顾着在那边骗人家东西赚钱,多培养点自己人,注意,是自己人。反正有三十年时间呢,都够你抱孙子了。” 冯大司马指点道,“日后大汉灭了吴国,九真和日南那么远,派大军前往,未免虚耗钱粮。” “若是到那个时候,你的人以你的名义也好,我们儿子的名义也好,带领当地土人,响应三兴汉室,赶跑吴人,令九真日南乃至交趾重归大汉。” “再拉一批小国酋长啥的,前来长安朝贡,陛下不赏都说不过去。” 什么叫教化? 这就叫教化! 什么叫思慕汉室,如饥似渴? 这就是! “再说了,那边天高皇帝远,肯定需要派一个信任的人镇守,最好还有熟悉那边情况的人从中协助。” “那个时候,只要不是,都会想到你,孟家之女,祝融族族长,花娘子,而且还是关大将军正室大妇。”biqμgètν 冯大司马拱了拱手,笑道: “花娘子不方便亲自出面没关系,她不是还有个儿子么?为了她儿子,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吧?” 花小五已经是听得两眼全是星星,她激动得把笔一扔,抱住冯大司腰,小脸贴上去蹭了蹭,气息火热,嘤咛道: “阿郎,你真好!” 阿郎这般给她谋算,让花小五当真是情动如火。 “唔唔……” “嘶!”冯大司马猛地抬头咬牙瞪眼,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 “哦~~~秋日啊~~” ps:别打赏了,别打赏了,更不动了,更不动了。 第1305章 九原琐事 强汉之所以是强汉,就是因为它给后来者树立了一个极高的标准和要求: 它几乎把疆域扩张到了封建王朝所能扩张的极限,而且还是直接治理。 九真、日南,再加上交趾,对古代来说,离中原实在太远了。 国家强盛的时候,有余力把它们纳入治理范围。 国家国力衰弱,这些地方,是最容易脱离中原政权而自立。 或者遇到某些短视的家伙,大手一挥,极其大方地说道: 蛮夷之地,糜费钱粮,不要了! 殊不知这样看似能省一时之事,却会给后人留下巨大的隐患。 因为这些地方,早早就接受了汉文化的启蒙。 如果按历史规律,或者后来者能争点气,按部就班地对这些地方维持治理。 这些地方,就会逐渐成为汉地。 怕的就是开了头,或者治理到一半却又放弃。 这些地方,没了中原文化的持续影响,却又早早被启蒙开化的它们,要么会逐渐形成自己的独立文化,要么会被别人影响成别的文化。 久而久之,就会变成“非我族类”。 老祖宗早就警告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大方仁厚,还在自我感动呢,“非我族类”,可不会感激你,已经时时刻刻伺机想要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肥肉。 胃口大一些的,干脆就是想要直接吞掉你。 此可谓“前人大方,后人遭殃”。 所以啊,做了前人,能努力的,还是要尽量努努力的。 就像冯某人,一逮着机会,就对蛮女花鬘努力。 弄得花小五浑身没有力气,只能慵懒地趴在案几上动都不想动,更别说反抗什么的了。 神清气爽的冯大司马人模狗样地坐回座位上,把扒拉到案几角边的《扶南夫人》拿回手中。 一只手拍了拍仍如死鱼一般不想动弹花小五: “休息好了就下来,别到时候又有人进来。” 门虽然关上了,但左右夫人可不一定会敲门。 花小五哼哼唧唧几声,这才懒懒地起身。 胡乱收拾了一下身上,花小五就凑过来,搂着冯某人的脖子,腻声道: “阿郎,这个书,几天能修改好?” 此时的冯某人乃正人君子,正襟危坐,眼睛只有书没有美色: “你再这样,只会耽误更多时间。” 花小五一听,顿时就是大怒! 刚才像是谁像牲口一样不饶人的? 现在就想翻脸不认人? “我要告诉我家夫婿去,说你故意在这里欺负我,还骗我说这样才有意思!” 冯大司马一听,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跟你开玩笑呢,放心,几天就好了。” 这个书,本来就是为了孙权准备的。 写的时候就已经特意修改过一遍了。 现在就是把一些地名和人名再改一遍就好了。 唯一有点麻烦的是,改完之后,还要重新誊写到皮革上,然后还得作旧,要有年代感。 毕竟要是和前面两本对不上,容易穿帮。 听到这个话,花小五这才满意地一笑: “谢过阿郎。” 说着,凑上来亲了一口,这才欢快地继续说道: “那妾这就马上去安排人,让他们随时做好准备,只要阿郎这边做好了,就立刻让他们出发。”ъitv “这般心急?”冯大司马闻言就是一惊,“做好以后肯定是要入冬了,来得及吗?” “有什么来不及的?”花小五不在意的摆摆手,“这等大事,自然是早一日办,早一日安心。” “再说了,那边又不像关中,冬日里还下雪,那里可没有冬日一说。” “没有吗?” “就算有,冬日里也不算冷,无妨。” 花小五说着,再探过头亲了一口: “这书的事情,阿郎就多操点心,妾先去洗个身子。” 冯大司马嫌弃地一摆头,“噫”了一声: “快去快去,一股生栗子味!” “哼!” 花小五羞怒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长安的九月,秋高气爽,让冯大司马觉得神清气爽。 而长安北边的阴山脚下,已是时有微微寒意。 阴山并不能完全阻挡从北边大漠吹过来的西北风——九月大漠,西北风已经会偶尔出现。 虽然还不是很冷,但早晚需要多加一件厚些的外套。 大河工坊,又新开挖了一条渠道,然后在渠道尽头,又挖了一个蓄水池——其实和湖也差不多了。 湖分三个口子,一个回流大河,一个分流到别的地方,一个直通某个冶炼坊。 此时的冶炼坊,正冒出滚滚的黑烟。 工坊里头,一个由丞相夫人改进过的水排,带动着好几个联动的巨大铁捶头,正不断地一上一下,“咣咣咣”地自动敲打着铁胚,火星四溅。 站在前面的工匠,很是轻松地不断地调整铁料,让它们渐渐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前汉时期,中原地区就已经在用原始的高炉炼铁了,这才有了锻造出百炼钢的基础。 后汉晚年,又有了灌钢法。 到了季汉,冶炼更是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冯某人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再加上丞相夫人以及蒲元的大力支持。 把高炉、水排、鼓风机等创造性地结合,终于让季汉的兵器铠甲,无论是在质量还是在数量上,都有了进一步的飞跃。 而眼前的水力锻锤,正是利用改进后的水排,锻造质量更好的钢铁。 最重要的是,这种方法,解放了大量的劳动力。 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需要大量青壮劳动力,抡着大锤对铁料不间断地敲打。 就算是年老体衰的匠人,也能轻松的利用水力机械制造出一块合格的铁料。 而且利用水力锻造,比脑袋还大的锤头,明显要比匠人轮的大锤来得效率高。 这正是劳动力并不富裕的九原最需要的。 “咣!” 随着最边上的大锤头敲了最后一下,匠人伸过手,握住边上的一个把手,用力向上一扳。 只听得“咯咯咯”一串刺耳的摩擦声,大锤头停了下来。 “郎君,好了。” 锻造好的铁板,也或者可能是钢板,很快被抽出来。 几个光着膀子年青人很快兴奋地围了上来。 “如何?” “莫急,还要进一步处理,才能正式测试。” “希望能达到梅先生的要求……” “是啊,长安那边这段时间催得急。” “锻造数据记录没遗漏吧?” “放心,水流流速、锤头重量和速度,都是我亲自测量记录的。” ……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群年青人捣鼓了许久,有人发出一声叹息。 “其实,也没有必要丧气。”有人安慰道,“虽然达不到梅先生的要求,但大伙发现没有,这几日的钢板,质量要比以前好一些。” “我有个设想,若是能把重量再减轻一些,说不定就能直接挂身上了,这不比那鳞甲札甲强得多?” “曹!我们现在不是在打造铠甲兵器!” 有人怒了。 “废物利用嘛,这么好的钢铁,不用来打造兵器铠甲,难道用来打造农具?”提议的人有些悻悻地说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是?” “我觉得你应该去兵器部,不把心思用到正道上,待梅先生亲自跑过来,看你怎么解释……” …… 窃窃私语一番过后,钢板被绑上标签,然后放到一堆不合格钢板里,封存了起来。 对于梅先生提出的要求来说,这些钢板确实不合格,但却是大河工坊目前所能生产出来的最好钢板。 不过现在它们需要作为实验记录的一部分,不能随意流落出去。 可能只有等梅先生那边,派人通知这个阶段的实验结束了,才能把它们再次利用。 “没事没事,”看到大伙都有些丧气,带头的学长拍了拍手,“这不是还有好几炉嘛!” “再说了,大家难道就没有发现,这些日子出炉的钢,比以前要好一些。”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思路是对的,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只要按着现在的思路走,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成功!”biqμgètν 此话一出,大伙这才又重新提起了士气: “对嘛,不外乎就是耗点时间,我就不信耗不过它!” “对头!” 彼此鼓劲之后,不少人又摩拳擦掌,准备等下一炉。 不过…… “是不是应该先吃个饭,忙了大半天,肚子都饿了。” “走,去食堂。” “去个鸟的食堂!就食堂那吃食,都把人当猪喂,除了能填饱肚子,还能干嘛?我要去外面吃!” “去哪家吃?” “去毛纺工坊大门口那家食舍吃羊肉。” 学院出来的学生,离开长安,来到满地胡人牛羊的河南地撸铁,补贴高得惊人。 就算是实习生,一个月的补贴都够养活老家的全家五六口人。 钱多压身,平日里除了撸铁,又无聊得紧,不在嘴巴上抓挠,还能干嘛? “我们工坊边上的那家羊肉做得也不错啊,干嘛跑那么远?” “我就喜欢那家做的。” 然后有同窗戳穿他的老底: “毛纺工坊的冯三娘子,长得颇是稚真可爱……” 话未说过完,声音顿时暴怒:“滚!老子只是把她当成阿妹看待!” “是啊是啊,阿兄阿妹……” 有人怪声怪气。 阿兄阿妹,这些年倒是挺流行。 毕竟这些都是冯某人徒子徒孙。 冯某人当年叫着叫着,最后可不就叫到府上,成了夫人。 “啊?老王有心仪的人了?” “姓冯?” “和山长是同姓啊。” 老王涨红了脸: “和山长同姓不好么?” “挺好挺好!” “哈哈哈……” “走啦走啦,去得晚了,毛纺工坊可就要下工了,到时候见不到冯三娘子,老王又得急眼。” “曹!” 一群斯文败类回到宿舍,简单地冲了一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变成青衣学子翩翩郎君。 出了门,向着毛纺工坊的方向走去。 斜斜的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完全没有一丝暮气。 相反,他们肆意的欢声笑语,为这个黄昏注入了不少的活力。 “真好啊!” 坐在大河工坊学堂大门口的冯传,看着这些青衣学子经过,眼中不由地流露出些许的羡慕之色。 在大汉,一个人着青衣可能代表不了什么。 但一群年青郎君着青衣,那就代表着他们是皇家学院的学生。 这是一种让人羡慕的身份。 包括现在正在劳动改造的冯传。 以至于许多已经毕业出来,包括已经入了仕途的学生,都会小心地保存着自己在学院里穿过的青衣。 然后会在参加某个聚会的时候特意穿上。 皇家学院的学生,能读万卷书,也能行万里路。 要为天地立心,要为生民立命,要为往圣继绝学,要为万世开太平。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种荣耀和使命,是至高无上的。 不管现实有多么肮脏,但从来没有人敢公开亵渎这份荣耀和使命。 冯传就算是再怎么憎恨季汉的朝廷,但此时,他的的确确是有些羡慕。 一道长长的影子遮住了他,然后又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不用羡慕,好好改造,你还年轻,只要熬过这五年,说不定你也有机会去长安求学。” 冯传连忙站起来,恭声道:“李学监。” “都下学了,就没有必要这样了。” 被唤作李学监的人,年纪也不过是三十有余,并不算太大。 但因为常年在边塞奔波,风沙侵蚀,让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一些。 “坐吧,”李学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辛苦了一天,这个时候,最是适合放松的时候。” 冯传又行了一礼,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他才从农场那边转过来几天,对眼前这位李学监要保持着最大的尊敬。 否则的话,万一再被退送回农场去,那就真是再无希望。 看着那群青衣学子渐渐远去,冯传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学监,你也是学院出来的吗?” 李学监从那群青衣学子收回复杂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跟他们比不了。” “啊,对不住……” “没有必要道歉,”李学监的目光,又投向了南边,眼中有着浓浓的思念,“这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当年的大汉,还不像今日这般强盛,也就是有个南乡学院。” “冯……冯,当时乃是凉州刺史的冯大司马第一个提出来,要凉州进行考课,选拔士吏。” 在别人嘴里,喊得无比顺畅的冯大司马,李学监却是喊得有些结结巴巴,颇为让人玩味。 说到这里,李学监脸上露出复杂无比的神情: “那个时候,我家家道中落,我与阿姊相濡以沫,后来阿姊为了我,不得已嫁给了一个军中武夫。” “我这才借此得到那武夫的推荐,前去凉州,博了个功名。” (注:第868章扶弟魔) 想起自己家的二娘,冯传的神情同样也跟着复杂起来。 原来,李学监的经历,竟是跟自己差不了多少。 姓李,又是来自蜀地,冯传已经隐隐能猜到,李学监的来历。 这么多年来,姓冯的和他的那些恶狗,究竟做了多少这样的恶事? 想到这里,冯传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不顾交浅言深地问了一句: “李学监,你恨么?” “恨?”李学监一怔,然后再看向冯传,看到了他眼中跳跃闪耀的火焰,忽然一笑。 然后再转头看向远方。 那里,无边无际的草原,仿佛一直延伸到天边。 置身其中,只会让人觉得很渺小,非常渺小…… “要说恨,最开始肯定是恨的。” 李学监的声音变得悠远起来: “但见的东西多了,就渐渐放下了,我现在的想法,就是攒够假期,然后回家,看看阿姊。” 说着,他的脸上浮起笑容: “上个月,阿姊还托人送了信给我,说她已经有二子一女,我想回去看看我的外甥和外甥女。” 冯传皱眉: “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李学监会放下这么大的仇恨。 这可是家仇。 而且导致家姊被迫嫁武夫,自己又不得不流落边塞,与亲人常年分开。 “因为这是大势。”李学监站起身来,拍了拍冯传的肩膀,又指了指不远处大河,“就如这大河,浩浩荡荡,我们改变不了,只能适应。” “好了,我要回家了,家里的妻小还在等着我呢,你不是说要去见家人吗?快走吧。” 在边塞呆了这么多年,李学监早就在这里娶妻生子。 家中甚至还有两个胡姬。 日子过得还算是不错。 冯伟看着离开的李学监,眼中有些茫然。 什么大势? 有些浑浑噩噩地来到毛纺工坊大门,日头已是到了山尖尖,才惊觉工坊已经下了工。 阿母呢? 三娘呢? 焦急地四处张望,然后听到一声叫唤: “阿兄,阿兄!” 循声望去,但见对面的食舍二楼,探了一个脑袋,不是三娘是谁? 冯传正待举步,忽然三娘旁边,又探出一个脑袋。 一个陌生男人的脑袋。 那男人似乎问了三娘什么。ъitv 三娘转过头去,又说了一些话。 关键是,为什么两人靠得那么近? 这样不行,显得太亲密了! 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 冯传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想起了二娘,顿时就是脚下生风,嘴上骂了一句: “曹!” ps:这是补给熊小叔叔的加更。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06章 并幽之事 李学监的家,或者一家妻小所住的地方,其实也算是在大河工坊学堂的范围内。 不过那里是专门划分出来的学堂职工及家属生活区。 房子是一套二进二出的大红砖瓦房。 火炉火炕一应俱全,冬日里还有免费的石炭供应。 老婆孩子热炕头,衣食无缺有胡姬。 小日子过得,委实不错。 至少比起早起被发配到越巂边县那种地方,一切都要自己动手,还得时时受到生蛮威胁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不,拐了个弯,就看到自家大院门口,站了一位妇人,正翘首以盼。 看到了李学监,妇人眼眉弯弯,迎接上来: “阿郎回来了?” “嗯,不是跟下人吩咐过了,我会晚些回来?” 妇人的汉话,说得很是流畅,但用心注意听,就会听得出,语调偶有些古怪,带着胡音。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常年生活在边塞的汉人,都会在不自觉间,染上一些边塞才有的习惯。 不过妇人的声音轻轻柔柔,听着让人比较舒服: “总是要看到阿郎才安心。” 她的母亲是九原遗民。 当年曹操尽弃九原之地,把所有的汉胡都迁往太原等地。 总有一些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继续滞留在这片广袤无比的大草原上。 更别说这几十年来,中原动乱,不知有多少汉人女子,或跟随家人逃到塞外,以避战祸。 或有边塞的胡人趁乱跑到内地抢掠,有些汉家女子,不得已流落塞外。 历史上有名的才女蔡文姬,家世可谓显赫,不也照样被匈奴人掳掠到胡地? 只不过李学监的外姑,很显然没有蔡文姬的好运,最终并没有能回到中原,只能委身于一个小部落头人。 若是按历史原来的进程,李学监的这位妻室,也会嫁给胡人,并给胡人生下孩子。 然后后代会渐渐地完全变成胡人。 但幸好,这条历史线,多了一只非法穿越的土鳖。 李学监的胡人外舅,早年没有随大流内迁,但最后还是被跑来九原舔伤口的轲比能吞并。 那时的轲比能,被秦朗打败,底下的人逃的逃,离的离,叛的叛,可谓元气大伤。 为了收拢人心,他倒是没有对九原上的部落太过苛求。 于是这个小部落摇身一变,由匈奴人变成了鲜卑人。 谁料到再过几年,冯某人领汉军经过九原,后面的事情就很清楚了。 鲜卑人也好,前匈奴后鲜卑人也好,九原上的胡人精锐,一部分被冯某人在桥山一把火烧成灰。 剩下的一部分,冯鬼王也没有打算放过,甚至不惜从桥山亲自领军赶回来斩草除根。 在这一战中,李学监外舅那个墙头草小部落,族中青壮几乎死伤殆尽。 若不是汉军及时派出官吏,稳住九原局势,说不得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的部落,就得当场灭族。 不过嘛,事实上和灭族也差不了多少了。 幸好匈奴人有阏氏掌权的传统,才接手部落的李学监外姑,下一刻就决定举族投靠汉人。 族里有没有人愿意不知道,但面对挟着大胜之威的汉军。 以及汉军麾下那群恶狗——举着铮亮马刀的胡骑义从——肯定是没有人敢这个时候站出来说半个不字的。 一个族长是汉人女子的部落,主动前来投靠,对当时留守九原的刘良许勋等人来说,可算得上开了个好头。 所以自然是被拿作树立了一个榜样。 再后来嘛,就不必多说了。 九原都督府成立,设大河工坊学堂,通过凉州考课的李明,从凉州调至九原担任大河工坊学堂的学监。 在某一日,正在大河边上散步欣赏“长河落日圆”美景的李学监,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汉家唱胡音。 好奇望去,就看到了一位沐浴在金辉的牧羊女子,正轻轻地挥舞着手里羊鞭,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就像是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还是那句话,常年生活在边塞,无论是谁,都会或多或少染上一些边塞的习惯。 李学监这些年来,从越巂到凉州,再到九原,见过汉夷汉胡乃至夷胡相混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别的不说,光是那位姓冯的带头,娶了一位蛮女为妾,甚至朝廷还给蛮女封了名号,就足以给底下的人立了一个无比恶劣的榜样。 在李明还没有离开越巂的时候,他就听说过,不知有多少娶不起妻的穷苦人,跟着兴汉会跑去南中种茶种甘蔗。 娶不起汉女没关系,反正夷女会倒贴啊! 娶妻又娶妾,生儿又育女,生活乐开怀。 当他来到凉州,更是亲眼见到胡女是如何想方设法嫁给那些兵卒武夫的。 毕竟官府的政策推动,再加上这些兵卒武夫的身家,对胡女来说,委实太有吸引力了。 本来李学监也曾恶狠狠地鄙视过,甚至唾弃过这等禽兽乱象。 狄夷,禽兽也。 这不是禽兽乱象是什么? 只是作为大河工坊的学监,官府派两个胡姬过来服侍起居,好让李学监能专心教学,也是很正常的事,对吧? 日久之后,李学监觉得,亲自教化胡女,其实……也是吾辈应当担起的责任。 毕竟真要追究起来,这也不算是冯某人开创的先河。 比如说,伏波将军之后,马腾之父,大汉威侯马超之大父,马平正是身体力行,教 bigétν化羌女。 这才有了为季汉立下大功的马氏一族。 如果公开指责这个,那不就是打季汉开国元勋的脸吗? 特别还是五虎上将的脸。 这一天的黄昏,李学监遇到了让他心动的牧羊女,再加上胡女久日的腐蚀,他突然想学一学前辈了。 然后牧羊女不但带了一众奴仆牛羊作为嫁妆。 甚至还从族里精心挑选了最美的两个胡姬陪嫁过来。 食髓知味的李学监不由仰天长叹: 汉夷如一,果真德政是也! “前几天学堂不是来了个新教习么?看到他,有似看到昨日之我,故而今日寻了个机会,与他谈了谈。这才回来晚了,倒是让细君担心了。” 李学监一边和夫人往家里走,一边解释道。 “学堂的新教习?”李学监的夫人眼睛微微一亮,“还是和阿郎有相似之处,想来定是个上好的郎君。” 看到细君的模样,李学监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笑道: “我说的是以前的我,可不是现在的我。那个新教习,虽然不是大家族的嫡系。” “但他的家族,少说也有五百年传承,比我们蜀地李氏,还多百来年。” “他虽被流放至此,但初来乍到,身上世家子的那份锐气未消,定然是不可能看得上你们族里的女子。” 同为世家子,李学监自然是最为了解冯传的想法。 李学监夫人闻言,脸上微露失望之色: “这倒是可惜了。” 然后又释然: “能让阿郎另眼相看的郎君,想来定是有过人之处,有些锐气,那也是应当的。” 李学监再次摇头笑道: “不过就是不欲他走弯路罢了,要说锐气,那些青衣郎君,才是真正的锐气逼人。” 说实在话,李明在考课时候,第一次见到“学院四句”时,心神当真是被震得摇曳不止,无以复加。 更让他震惊的是,在他接触到的不少学院学生,有许多当真是以这四句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 那种蓬勃昂扬,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狂热亢奋的氛围和状态,有时会让他感到惊惧。 他不知道冯鬼王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终于知道,在巧言令色,蛊惑人心这方面,此人确实是世间无人能比。 而早年的季汉在丞相诸葛孔明的治理下,吏治清明,官员以临官忘家为耀。 在这两人的巨大影响下,时至今日,季汉从朝堂官府至苍头黔首,皆是意气扬扬。 整个国家呈现出勃勃生机,势不可挡的趋势。 所以他对冯传所说的“大势不可当”之语,乃是真心之言。 既然挡不住,李学监觉得,那就应当顺应大势,方是正理。 反正世家大族,在这方面,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呢? 劝一劝冯传,顺手拉一把,也算是给以前的自己一个交代。 “见过男君。” 迈入前院,守在门口的四个美貌胡姬,对着归来的李学监恭敬行礼。 其中两人还各抱着一个孩童。 “起。” 李学监与夫人,一起迈过院门,四名胡姬连忙跟了上去。 几人消失在内院里。 —— 相比于九原的寒意微起,远在幽州,已经开始返程的拓跋鲜卑,则是已经感受到了些许透骨的寒意。 毕竟九原有阴山挡住草原上的西北风,有用之不尽的石炭。 一个小煤炉,往里再加些石炭,就能让一个毡帐,乃至一个屋子温暖如春。 不仅能温暖身体,也能温暖人心。 还有那虽然是毛纺工坊生产出来的不合格残次品,但却同样能裹在身上抵御白灾的毛料。 最重要的是,是有储备充足的粮食。 足以保证所有人在即将到来的冬日不会被饿死。 对于草原上绝大部分的胡人来说,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还图啥? 而远在幽州北边,仍在寻求着自己部落的未来的鲜卑人,正在向北返回自己的部落的途中暂作休息。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情,脸上的笑容,从离开幽州之后,就一直没有消失过。 在索头部拓跋大人的英明领导下,鲜卑各部驱牛马羊等牲畜,前来与魏人交易,果真满载而归。 看来今年冬日,族里死的人,会少很多。 “拓跋大人英明!” “拓跋大人乃是雄杰之主,当兴我大鲜卑!” …… 然则,在这些恭贺声中,却有人面带忧虑之色。 从索头部的居住之地长川风尘仆仆赶过来的拓跋沙漠汗,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径自去求见了拓跋力微: “大人,我们不是说要去平城么?怎么反而在白檀与魏人交易?” 两年前他奉命前往南夏,查探南夏虚实。 曾在幽州与并州两地关塞逡巡徘徊,甚至还在平城与汉国的某位贵人有过一番交谈,得到过他的指点。 与那位贵人的那场交谈过后,眼看草原上冬日将近,且半途中还有没鹿回部的窦速侯、窦回题等人,对自己向来不善。 故而拓跋沙漠汗不好久留,只能匆匆赶回部落,向自己的大人拓跋力微汇报。 听了他的汇报之后,拓跋力微原本已下了决定,在汉魏之间选择与汉国亲善。 这一次驱赶大批牲畜南下,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若是做得好,说不得还能与汉国建立起交易渠道。 没想到,大人从长川出发,并没有去西南,反而是去了东南方。 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更让拓跋沙漠汗忧虑的是,听说大人所领的诸部落人马,刚到幽州关塞下,就遇到了魏军与亲汉部落之间的一场战争。 也有人说,所谓的亲汉部落,其实是由汉军假扮的。 但不管怎么说,听命于大人的鲜卑众部落,如此巧合的时间,出现在巧合的地方,然后又碰巧与魏人交易。 很难不让人加以联想。 万一让汉国误会了,那就麻烦了。 所以得知这个消息后,原本留守长川的拓跋沙漠汗,就再也坐不住了。 他以迎接大人的名义前来,实则是心急如焚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大人,如今汉强而魏弱,我们不亲汉而近魏,会不会有失考虑?若是因此惹恼了汉国,只怕会对我们部落不利。” 虽然索头部带着依附他们的诸多部落,多是以长川主中心,居于大漠北边,尽量不靠近南夏的边塞之地。 但这几年来,长川南边的部落,多是投靠了汉国,不与魏国相交。 甚至在汉国的指使下,屡屡骚扰魏国幽州的边塞。 所以有些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大漠北边的鲜卑人耳中。 虽然汉人现在的目标,是魏国幽州,一心向东,无意向北深入大漠。 但一旦他们拿下了幽州,届时从最西到最东,从凉州至幽州,则皆为彼之所辖。 到了那个时候,大漠北边的大鲜卑族,想要南下,就不得不与汉国接触。 故而在拓跋沙漠汗看来,此时得罪汉国,实是殊为不智。 “大太子何出此言?” 拓跋力微没有说话,倒是站在拓跋力微身边的一位黑衣人开了口: “正是因为如果让汉国统辖东西,会对我们大鲜卑不利,所以我们才要帮助魏国,不致让其失去幽州啊!” 黑衣人乃是索头部的执事,相当于南夏的国相,或者丞相之类。 拓跋本支,从极北之地南迁入漠南后,一直游牧于上谷、云中一带。 后来遭到西部鲜卑蒲头的攻伐,部众零散,拓跋力微不得已,投靠了没鹿回部大人窦宾。 然后这两个部落结盟,一起去攻打西部鲜卑,谁料到又被打败。 拓跋力微在紧急关头,把自己的马送给窦宾,窦宾这才得以逃脱。 窦宾逃回部落,打听到拓跋力微的身份后,为了报答相助之恩,不但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甚至还准备分半国赠之。 换成别人,说不得早就答应下来。 但拓跋力微拒绝了窦宾“分半国”举动,只求北居长川,为部族寻一落脚之地。bigétν 窦宾当然是答应了。 没想到就是这个最初连落脚之地都要求人的部族,在十余年后,竟然能成长为漠南第一大部落,控弦之士十余万。 而在拓跋力微推行德化,吸引众多部落前来投靠的过程中,眼前的这位部落黑衣执事居功甚伟。 甚至当初拓跋力微拒绝接受窦宾“分半国”的提议,迁族至北川,也是部落执事极力劝说的结果。 可以说,没有部落执事,就没有今日的索头部。 拓跋沙漠汗看到部落执事开了口,不禁就是一怔: “执事此话何意?” 他看看坐在主位仍是没有开口的大人,再看看黑衣执事,心下顿时就是醒悟过来: 是了,先前明明已经商量好的事情,若是没有执事从中劝说,大人又何以会在半途中改变主意? 但见黑衣执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正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又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南夏汉魏相争,汉欲灭魏,无暇北顾,正是我大鲜卑得以休养壮大的良机啊。” “观汉国对凉州九原诸地所为,草原部落,要么皆尽被掳掠为奴,要么尽数被屠,若是彼能腾出手来,我大鲜卑恐难有宁日。” “而魏则不然,彼欲抗汉,却可以不惜对我大鲜卑让出大利,只图让汉国不得东进。” “汉强而魏弱,吾等助魏而抑汉,居中取利,岂不妙哉?” 听完黑衣执事的话,拓跋沙漠汗有心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着大人与黑衣执事的模样,也不知是临时改变主意,还是早就做好了决定?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只是心有不甘地问道: “魏国对我们大鲜卑让出大利,却不知又是什么大利?” 这一回,拓跋力微终于开了口,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辽东。” “辽东?” “魏人答应我们,割让辽东一地归属我们,以作联手抗汉的补偿。” “什么?!”拓跋沙漠汗大吃一惊,“可是,辽东,我听闻,辽东一带,现在并不是听命于魏国。” “我知道,”拓跋力微点头,“所以就给了我们一个统一鲜卑的理由。大鲜卑只有重新一统,才能并力向南,再催促魏人由幽州向东进兵,助我们拿下辽东。” “万一魏人反悔了呢?” “呵呵,”黑衣执事发出一声轻笑,也不知是讥笑还是冷笑,“那大太子又如何确定,吾等助汉灭魏,安知不会被汉人反噬?” “或者说,西部鲜卑、中部鲜卑,特别是轲比能之辈,皆亡于汉人之手,他们凭什么会对我们例外?” 拓跋沙漠汗默然,无言以对。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07章 草原 看着拓跋沙漠汗有些怅然地出去,拓跋力微拉了拉裹在身上精美而暖和的毛料,略有叹息: “我这个儿子,虽说也算是雄杰卓异,但有些过于耿直了,不知变通。” 以前魏强而汉弱,故而助汉是对的。 轲比能曾欲与汉国南北夹攻魏国,就是这个道理。 轲比能都能明白的道理,自己这个儿子居然还没有看透。 后来汉魏相当,故而索头部两不相帮,坐山观虎斗。 后面让他去幽并两地边塞查探虚实,便宜行事,就是想要让他多看,多想。 没想到他回到族中后,居然极力劝说自己亲善汉国。 汉强而魏弱,亲汉而疏魏,此可谓助强灭弱。 观汉四百余载,汉强之时,正是草原无宁之日。 想到这里,拓跋力微再次叹息: “此事也怪我,因为我曾对他说过,历观前世匈奴、蹋顿之徒,苟贪财利,抄掠边民,虽有所得,而其死伤不足相补,更招寇雠,百姓涂炭,非长计也。” “难为他能一直记在心里,可惜的是,他只闻表面之语,却是不思其中之意。” 与南夏亲善,目的是为了能保草原上部落的安宁。 而不是为了能与南夏亲善,宁可让部众为奴为婢。 目的与手段颠倒,则失其本意矣! 黑衣执事点头: “可寒所言极是,吾曾闻,冯明文未出蜀地前,就有‘日啖蛮人血肉,夜御蛮女三千’的传闻,南方蛮夷,闻之而震怖,呼之为鬼王,足见其手段之凶残。” (注:可汗最早可能是出自鲜卑,本为可寒,北魏皇帝拓跋焘派人刻碑,告祭天地,谟拜祖先,上面明确写着“可寒”,而非后世所传的可汗) “至凉州时,西部鲜卑要么被驱赶回漠北与天灾相伴,要么被掳掠为奴,足以证明,传闻非虚。” “至九原后,轲比能之流,自以为能与之亲近结盟,谁料到最后非但族中精骑尽灭,就连自己亦身死阵前,委实可笑!” “汉国以此人为大司马,掌权势,握兵符,自汉人皇帝以下,莫不听其号令,若是我们也心存侥幸,抱有幻想,怕是要步轲比能后尘。” “是啊!”拓跋力微颔首同意,“若汉国不以冯明文这等恶名远播之徒治国,吾与汉国交好,亦无不可……” 只是一想起某位姓冯的家伙种种骇人听闻的传言,饶是拓跋力微算得上草原雄才之辈,亦是心有退缩之意。 恶名不但会让人退缩,也同样会让人害怕。 拓跋力微越想,心里就不禁泛起忧虑: “联魏而抗汉,虽非上策,也算得上是中策,只是如今汉国势大,偏偏魏国又权臣不和,互相争斗。” “魏国不能上下齐心抗汉,我只怕,单靠魏国的司马懿,难挡汉国的冯明文啊!” 黑衣执事笑道: “可寒何以如此自轻?昔赤壁一战,曹操强而孙刘弱,故而孙刘联盟,以十万之兵破曹百万之众,方奠定三国鼎立之势。” “今汉强而魏弱,可寒有控弦之士十五万,远超昔日孙权十万羸弱之众矣,更有何虑?” 拓跋力微闻言,脸上的忧色却是未曾稍散,只听得他对黑衣执事说道:bigétν “吾听闻,赤壁一战,曹操之所以战败,乃是因为不识操船。如今汉国骑军极盛,恐怕不能如此类比吧?” 黑衣执事有些无奈: “可寒,汉人骑军再盛,难道可寒的十五万控弦之士就不强盛了?” “何况若以可寒比拟赤壁一战时的孙权,那魏国又比当时的刘备强了十数倍不止。” 他顿了一顿,略略放轻了声音: “若是可寒觉得十五万控弦尚不足,那就再多加五万,二十万如何?” “二十万?”拓跋力微一怔,“吾何来二十万勇士?” 黑衣执事轻声地吐出四个字:“没鹿回部。” 他的声音虽轻,但听拓跋力微耳里,却是让他犹如炸雷,惊得他猛地一掀身上的毛料,站了起来: “不行!” 拓跋力微盯着黑衣执事: “没鹿回部大人乃是我的外舅,吾有今日,皆是彼昔日之恩,若是吾趁其部落势弱而吞之,我将如何面对可敦?日后又将如何令草原上诸部心服?” (可敦:可汗之妻,也就是窦宾之女。) 在拓跋力微的凝视下,黑衣执事神色不变: “可寒,没鹿回部固然是我们的恩人,但可汗莫要忘了,据大太子所言,他曾在平城见过窦宾二子窦速侯、窦回题。” “甚至窦速侯、窦回题二人,还曾刻意刁难大太子。” 黑衣执事加重了语气: “可寒,没鹿回部在北川之西南,与平城相去不远,若是不及早做好谋划,恐怕悔之晚矣!” 拓跋力微闻言,神色一动,接着又露出犹豫为难之色: “这……可是,窦宾大人……”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黑衣执事: “执事,吾誓不会做背恩之人,”顿了一顿,他继续说道,“我知执事是为我好,且窦速侯、窦回题二人前往平城之事,确实也值得重视。” “不如这样,回到北川以后,我会亲自派人前往没鹿回部,询问窦宾大人之意。” 说到这里,他颇有些自信的说道,“而且我相信,窦宾大人绝不会有归汉之心!” 理由很简单。 窦宾大人本就是汉人,而且出身显赫,其父本是雁门太守,因为家族遭逢大难,这才出逃塞外投靠匈奴人。 父子二人先后为没鹿回部大人,已有近八十载。 听说早在五十多年前,汉人皇帝就已经为窦宾大人的家族平反。 若是窦宾大人有心南归,早就有机会回汉地了。 就算是那个时候有所顾虑,但在曹操内迁匈奴的时候,窦宾大人又为何宁愿离开阴山,北上去投靠鲜卑,也不愿意去汉地? 早年拓跋力微与窦宾大人一起屡屡征伐西部鲜卑,深知窦宾绝不可能会投靠汉国。 汉家正统天子在位时,他都无心南归,现在来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汉室之后,就更不可能前去投靠。 黑衣执事知道拓跋力微与窦宾的交情颇为深厚,而且窦宾也诚如拓跋力微所言,对汉室心怀怨恨。 事实上,他甚至曾试图把窦宾拉入百年大业当中。 可惜那个老顽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严辞拒绝了。 但这不重要。 “可寒,窦宾大人已年老矣!”黑衣执事提醒道,“我亦并非是说窦宾大人会南归投靠汉国。” “我想要说的是,他的儿子们,对可寒不敬由来已久,若是他们掌管没鹿回部,恐怕会对可寒不利。” “甚至,”黑衣执事郑重其事地警告拓跋力微,“他们有可能会南投汉国,借汉人之力,对付草原上的鲜卑诸部。” 拓跋力微一听,脸色顿时就有些阴沉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执事所言,并非没有可能。 拓跋力微已经年近七十了,他的外舅窦宾,年纪自然只会更大。 就算是长命百岁,又还能活多少年? 如果自己和窦宾大人一起去见了天神,索头部和没鹿回部转头就把狗脑子都打出来,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檀石槐厉不厉害? 能逼得汉人皇帝直接求和。 最后还不是因为身后之事没有处理好,导致大鲜卑四分五裂? 想到这里,拓跋力微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只是他终是有大毅力的人,最终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此事宜从长计议,且窦宾大人身体尚算是强健,吾等暂且先不用考虑这个问题。眼下我们最紧要的,是赶快回到长川,做好抵御白灾的准备。” 居于长川,远离边塞,固然可以避免陷入汉胡纠纷以及部落乱战。 但同样的,也要面临着比南边更严重的白灾。 以及不方便与南夏交易换取物资的弊端。 而且随着前来依附的部落愈发多了起来,人口也跟着不断增加,口粮的压力,也越发地大了。 这一次南下交易,其实也是拓跋力微的一次试探。 因为北川,已经快要承受不了那么多的部落和人口了。 再加上这些年气候无常,南迁之事,已经到了不得不提上议程的地步。 而南夏的情况,又逼得拓跋力微不得不在汉魏之间,做出选择。 很明显,拓跋力微最终还是选择了魏国。 “亲魏而弃汉啊!” 拓跋沙漠汗走了汗帐,神情郁郁。 至今想起在平城外见到的那支锋锐无比的汉军,拓跋沙漠汗仍是有些心惊不已。 同样是在魏国边塞幽州,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魏军。 如果当真要在两者之间选择一个做对手,他宁愿选择魏军。 不过,执事说得也不无道理。 西部、中部皆亡于汉国之手,特别是像轲比能这等人物,可谓鲜卑难得一见的人物,亦难逃身亡族灭的命运。 那么索头部如果亲近汉国,又如何避免这般命运呢? 不远处响起的喧闹声,打断了拓跋沙漠汗的思考。 他抬头望去,原来是天色已晚,有人点燃了篝火,开始烧烤羊肉。 一群人围在篝火旁边,不少人身上,披着裹着从魏国那里换来的精美毛料,载歌载舞。 还有人迫不及待地拿出同样是从魏人手里换来的烈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 九月的草原,夜里已经开始变得寒冷。 喝上几口烈酒,就可以让身体变得暖洋洋起来,当真是再好不过的好东西。 看着部众享用着从魏国换来的物资,皆是高兴幸福的模样,拓跋沙漠汗心头一动: 这些东西,似乎原本是产自汉国吧? 没想到魏国为了拉拢可寒,居然把好东西都舍得拿来交换。 其实若是真想要这些东西,也可以去平城。 不过实话实说,魏国好像比汉国大方许多。 不但给的东西比汉国多,而且也比汉国的要好。 所以其实也怨不得大人选择了去与魏国交易…… 嗯? 平城? 拓跋沙漠汗眼前似乎有一个模糊念头飞快闪过。 就在这个时候,篝火那边的人也看到了拓跋沙漠汗,有人举着酒囊对着他高声打招呼: “大太子,一起过来喝酒啊!” 此时的拓跋沙漠汗,终于抓住那一丝差点溜走的念头,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叫自己,他突然转身,重新向着汗帐跑去。 举着酒囊的人乃是乌丸王库贤,并非鲜卑人本部,只能算得上是新众。ъitv 不过他举族来投,甚是得拓跋力微的重视,若不然,也不至于能把毡帐安在汗帐附近。 此时他非但没有得到大太子的回应,反而是被当着众人的面,落了面子。 再加上喝了酒,脸上顿时就是有些挂不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哈哈哈,我那个阿兄,性子素来孤傲,不喜欢与生人接触,库贤王勿怪,勿怪!来,今晚这个酒,我请库贤王喝,权当赔罪!” 一个汉子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大笑着对库贤说道,同时举着自己手里的酒囊,喝了一大口,再递到库贤王面前。 自觉是被拓跋沙漠汗落了面子的乌丸王库贤,看到这个汉子赔罪,脸上这才勉强露出笑容: “二太子,不敢当,不敢当!应该是我敬你才是。” 而在汗帐里,拓跋沙漠汗面对着有些惊愕他去而复返的拓跋力微,直接开口请求道: “大人,我想再去一次汉国!” “嗯?”正准备出去与众部落大人喝酒吃肉的拓跋力微,听到儿子的话,不由地就是一怔: “吾儿这是何意?” 拓跋沙漠汗喘了一口气: “大人且听孩儿说,汉国为了拉拢草原上部族,特意在平城那边设了一个榷场。” “孩儿在上回在平城时,就曾听闻,附近有不少部族举族投靠了汉国,颇受汉国优待。” “只是孩儿那个时候,光想着如何让汉国承认我们是草原之主,与我们往来交易,却是顾不上打听此事详情如何。” 这时,旁边的执事有些阴恻恻地开了口: “大太子之意,难道是让我们也像那些部族一样,投靠汉国,仰其鼻息,部众之命,尽交予汉人?” “当然不是!” 拓跋沙漠汗连连摆手,连声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此事是真的,那么是不是说,汉国并非是容不下草原上的胡人?我们是不是,不用一定要与汉国为敌?” 拓跋沙漠汗听到儿子这个话,顿时就是眉头一皱,他本想说“荒唐!” 赤壁一战,孙刘联手抗曹,方有后面的三国鼎立。 若是孙曹联手灭刘,曹操怕不是转身就灭了孙权? 只是他话刚要说出口,忽然心里又冒了一个念头:万一不是曹操而是曹丕呢? 听说孙权,可是大魏吴王…… 黑衣执事久随拓跋力微身边,深知其性情,此时看到他的神色变化,便知其抗汉之心,尚不算是坚定。 于是主动开口道: “可寒,大太子既然有此心意,主动请缨,甚是可嘉。如果能因此为吾等多寻一条出路,未尝不是件好事。” 拓跋力微听到这个话,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既然执事这么说了,那吾儿便再去打探一番也好。” 拓跋沙漠汗一听,脸上顿时泛起喜色: “孩儿遵大人之命!” 黑衣执事也跟着微笑点头,看起来很是欣慰大太子的所为。 只是等他从汗帐里出来,回到自己毡帐,脸色就立刻阴沉了下来。 只听得他喃喃道: “若你识趣,我看在你身上流有韩氏一脉的血,自可扶你上位。” “若你铁了心要投靠仇敌,就算你是韩氏子孙,亦不得不大义灭亲了。” “还有窦宾,你活得已经够久了。我原本还可以看在你视汉国为仇的份上,等你死了再动手,可惜时不我待啊!” “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那两个儿子太过无用吧!” …… ps:臭小子把屎拉床上了,忙活了几个小时,耽搁了更新,罪过,罪过!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08章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延熙五年的冬日,对于魏国,准确地说,对于司马懿来说,算得上是大有收获。 不但彻底控制了幽州,而且还从胡人手里拿到了一大批马匹牲畜,极大地补充了军用。 同时还在关塞大胜汉军,震慑了边塞胡人,安定了幽州人心,提振了魏军的军心士气。 甚至借此在前来交易的胡人部落面前树立了威信,初步拉拢了对方——传闻那可是有十数万控弦之士的最大部族。 多少年了? 自从萧关一战以来,大魏将士,无论步骑,闻汉军精骑而色变,见汉军铁骑而胆裂。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现在终于有人可以打败汉国骑军,打破了汉国骑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还得是司马太傅啊!” 消息传至邺城和许昌,不少人皆是拍额庆幸。biqμgètν “虽然上次攻取并州功亏一篑,但那也是天意难违,毕竟孤军难为。” “而且听说西贼的大将魏延,也因此受了重伤,生死不明,如此也算得上有所斩获。” “这一次,又在关塞斩获西贼五千精骑,真可谓大胜是也!” 为什么是五千? 看看从幽州带回来的马匹牛羊,恐怕这还是太傅谦虚了。 然后再转头看看曹大将军。 “呸!什么玩意!孙权打了这么多年合肥都没能打下来,到了你手里,寿春差点就被水淹攻破了!” “如此也就罢了,好歹最后还是救了回来。可是看看西边用来压制吴寇的襄阳,居然丢了……丢了!” 现在许昌的西南边,就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宛城。 若非吴寇没有骑军,步战确实无力,不敢渡过汉水北上,与大魏在平地相争,宛城说不得就成一个孤城了。 饶是如此,大魏仍然不得不从东边的战线抽调一部分人马,前往宛城,加强防备。 现在许昌人心已经有点浮动了。 没办法,西北边的洛阳有西贼虎视眈眈,西南边的南阳又只有一个孤城。 哪来的安全感? 故而关塞这一战,委实给魏国不少人注入了强心针。 甚至有人心里暗想,许昌隔了一个洛阳,就与西贼相接。 邺城可是隔了一个太行山。 太行山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无险可守的洛阳? 而且不管怎么看,太傅都要比大将军靠谱得多。 要不……干脆去投靠太傅算了? 司马懿靠着关塞外这一战,不但洗白了丢失函谷关的小黑点,而且还额外赚了不少人心声望。 相比司马懿,季汉这边,只能算是不赚不亏。 丢了两千精骑,让冯大司马颇为心疼。 不过汉中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罗宪傅佥再加上一个军司马马田,率军攻下了安桥木兰塞,切断了上庸魏军的退路,最后成功逼降上庸。 至此,上庸、南阳、襄阳,成了一个小小的三足鼎立。 至于汉魏之外的吴国,倒是颇有些热闹。 鲁王傅是仪,上书大肆称颂鲁王孙霸“兼资文武”,认为鲁王留在建业,那就是浪费才能,应该外出镇守一方。 上书之后,消息如石沉大海。 是仪没有气馁,又再一次上书,孙权依旧没有回应。 若是换成他人,差不多应该明白孙权的意思了。 但是是仪是什么人? 当年吕壹诬告江夏太守刁嘉“谤讪国政”,孙权询问百官无有听闻,百官因畏惧吕壹而说有,唯独是仪说没有听说过。 在孙权多番严厉质问下,众臣皆大气都不敢出,唯独是仪仍然如实说没有,没有丝毫动摇。 可见此人的刚正不阿。 两次不听? 没关系,才两次而已,我会继续上书,一直上到你听为止。 连接上了三四次,搞得孙权烦不胜烦,最后只能说我考虑考虑。 这本是孙权的敷衍之词,孰料到这话一传出来,不少人心里顿时就活跃开来。 原本太子与鲁王同宫而居,无上下尊卑之分,从一开始就让不少朝臣心里在嘀咕不已。 只不过鲁王新立不久,不少人正在观望,不知道陛下只是让鲁王暂居宫内,还是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故而不好多说什么,也免得平白得罪了鲁王。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是鲁王傅。 鲁王傅屡次三番上书,终于让陛下松了口风。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特别是支持太子的那些大臣,诸如太常顾谭、太子太傅吾粲等人,再也按捺不住了,纷纷上书: “臣闻有国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使高下有差,阶级逾邈,如此则骨肉之恩生,觊觎之望绝。昔贾谊陈治安之计,论诸侯之势,以为势重,虽亲必有逆节之累,势轻,虽疏必有保全之祚……” 话里话外,就是提醒孙权,如果对鲁王宠信太过或者权力过重,让他滋生不应该有的野心,反而是害了他。 还不如降低他的地位,让他明白嫡庶之端,尊卑之礼,断绝他的“觊觎之望”,这才是保全他的方法。 (鲁王孙霸表示。) 如果群臣上谏,还只是让孙权烦不胜烦。 那么陆逊的上书,就如同在烧得冒烟的油锅里溅进了水滴。 “太子正统,宜有磐石之固,鲁王藩臣,当使宠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获安。谨叩头流血以闻。” 当孙权看到陆逊的上书,气得他猛地往地上一砸: “他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似乎骂了这么一句,仍是不解恨,孙权站起来,狠狠地把地上的疏章一踢。 “呼哧呼哧!” 孙权气喘如牛,咬牙骂道: “朕想要做的事,你要阻止,朕不想做的事,你非要逼着朕去做,对吧?” 思及太子一事,本是随口问之,没想到他居然一口咬定就要立子孝(即孙和)。 行,我知道你跟子高(即孙登)亲近,想遵循他的遗愿,我没意见。 可是立了太子之后,你也居然要领人叩阙,要我立后,甚至还要指定立太子之母。 好,这个我也答应你。 可是朕想要派人出海,你为什么又要反对? 现在朕不过是对子威(孙霸)宠爱了些,你居然也有意见? 怎么? 朕把国家托付给你,你还不满足? 朕的私事,家事,后宫,子嗣,你还想要让朕都听你的? 诸葛亮好歹是刘阿斗的相父,这才也说“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有这般念想? 就算不计较君臣身份,你也是朕的侄女婿! 朕是你的长辈! 这些日子以来,动不动就发怒的孙权,越想越恼火,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 他又抬脚,狠狠地踩到地上。 “咯嚓!” 竹简被生生踩断了好几根。 孙权脚下仍是用力地碾着。 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若是自己就这么把大吴交到太子手中,太子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孙权沉吟着,眼中闪着阴冷的光芒。 “陛下?” 正在沉思的孙权抬头:“何事?” “鲁太傅请求觐见。” 听到这个名字,孙权脸上不禁就是露出厌烦之色: “不见!就说朕乏了,谁也不见!” 一甩袖子,就欲转身,感觉到脚下的异样,想了想,孙权还是弯下腰,把已经几乎成散片的竹简捡了起来。ъitv 谁料到当他站直身子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让他踉跄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 宫人从一开始就被孙权赶出去了,他只能是自己扶着案几,顺势坐了下来,用力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感觉轻松了一些。 “啪!” 把手上竹简用力按到案几上,没有松开,青筋暴起。 那股熟悉紧迫感再一次浮上心头,甚至让孙权再次焦躁不已。 “不行,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孙权喃喃自语,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 “孙权这是想要做什么?” 从吴国传回长安的消息,基本都要滞后一个月至一个半月。 原本连吴国众臣都不敢肯定,孙权让孙霸居宫中,与太子同制,究竟是权宜,还是长久。 长安这边,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除了冯某人。 但冯某人不说。 而且临近年底了,他也很忙。 特别幽州失利,还有大汉夺取上庸,不少事情都需要他亲自拍板。 这吴国夺嫡的好戏,才刚刚露出苗头,还没到他安排的棋子上台的时候。 直到糜十一郎第二封信的到来。 原本答应了立后的孙权,也不知为什么,似乎改变了主意,对立后一事,变得含糊其辞起来。 “后宫无主,嫔妃无序;诸子并立,尊卑不分。” 张小四拿着糜十一郎的来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脸上露出惊叹之色: “这孙权究竟想要做什么?” “想要做什么?”冯大司马整个人缩在摇摇椅里,没有一点仪态,懒洋洋地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这些日子以来,忙着这一年的收尾工作。 直到府署都封印,官员都休沐放假了,这才算是轻松了下来。 冬日好啊,壁炉烧得旺旺的,暖和得让人直想打瞌睡。 “什么?”右夫人抬头看向昏昏欲睡的冯大司马,“我怎么听阿郎这口气,似是早就料到孙权的想法一般?” “不过是欲重新平衡各方势力而已。”冯大司马打了个哈欠,“这有什么料不到的。” “故意让孙霸和太子孙和并立,就是要给他的朝臣们一个信号:孙霸虽然现在不是太子,但孙和未必永远是太子。” “他这是故意引诱朝臣们站队,当然啦,也有可能是在考验朝臣们的忠心?” 毕竟大吴的皇帝还是朕,你们这么着急地站队,是不是忘记了朕才是一国之君? 还是想觉得朕命不久矣? 亦或者想让朕早点驾崩? 事实上,右夫人对孙权近来的做法,心里也是有这种感觉。 但这种感觉,委实太过荒谬,甚至让她有些不自信。 “图个什么?” 拿两个儿子作饵,钓满朝文武? “不是说了吗?为了平衡吴国的各方势力,说得准确一些,是为了重新洗牌。” “洗牌?” 斗地主时被左夫人联合阿梅斗出心理阴影的右夫人,听懂了这个词。 “倒也贴切。”右夫人皱眉,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可是这样做,值得么?” “当然值得。”冯大司马又打了一个呵欠,“对于整个吴国来说,有什么不值得的?” “两个儿子在这一场夺嫡的过程中,会想尽办法拉拢臣子,而臣子也可以选择他们心中的明主。” “不管是哪一方胜出,最后都会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那么等孙权死后,新皇登基,朝堂自然就能平稳过渡。”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嘿嘿一笑: “就算是双方没有一个胜利者,那也不打紧,反正他的儿子多嘛,再选一个就好了。” “但孙权同样可以达成原本的目的,那就是借这场夺嫡之争,该打压的打压,该清洗的清洗,平衡好各方势力,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后世都说孙权晚年昏昧糊涂。 但站在一个皇帝的角度,这根本就是蓄谋已久的帝王心术。 至于吴国会不会因此元气大伤,那根本就不是他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让后人坐稳帝位。 如果后人坐不稳这个帝位,甚至做不成这个吴国的皇帝。 那这个不伤元气的吴国,跟我们孙氏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能继续坐稳这个帝位,那就算是伤些元气,也是值得付出的代价。 家国天下,家在国之前,就算孙权称了帝,格局仍是不够,差得有点多。 所以他最后玩脱了。 同时这也说明,此时的孙权,已经没了心气,只顾着自己家里那三瓜两枣,怕是已经失去了争天下的雄心。 “总觉得有些不可想像。” 右夫人摇了摇头,面色有些难看。 她自然知道斗争之惨烈,作出这等举动,仍是让她觉得心胸气量过于狭隘,有失天子身份。 “万一阿郎想错了呢?” “错不了。”冯大司马难得一次在这等事情占有了上风,得意道,“孙权下一步,多半是默认二子相争。” “然后,”他伸出手掌,向下一斩,“你信不不信,他借机要收拾的,第一个就是陆逊。” “为何?” “因为陆逊代表着江东世家,”冯大司马再次嘿嘿冷笑,“吴国无论朝野,各方势力都已经失衡了,孙权再不收拾,他自己恐怕都要睡不着觉。” “毕竟孙权肯定做不到像咱们陛下那般宽容仁厚,对吧?” “去!”右夫人打了一下冯大司马,怀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ps:莫要再打赏了,就我这更新速度,真的是受之有愧。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09章 接班人 虽然尚未统一天下,而且强敌环伺周围,但孙权看起来已经不在乎了,他似乎迫不及待要清洗内部。 逼迫臣子站队,引诱臣子对立,甚至不惜逼死国家柱石。 再加上吴国一向以来的表现。 冯大司马对孙大帝还能有多少进取之心,表示怀疑。 就算是有,但这一波大规模清洗过后,本就没有多少进攻能力的吴国,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冯大司马更是心存疑虑。 “三国之中,吴国最弱。如果孙权当真是不幸被阿郎言中,那么此举不啻于是主动退出了天下之争。” 右夫人左思右想,虽然很不大敢相信,但阿郎的猜想,恐怕确实是最能解释得通孙权的反常举动。 只听得冯大司马“嗤”地一声冷笑: “昔日周瑜鲁肃统兵时,江东才算得上放眼天下,锐意进取。” “待吕蒙接替鲁肃成为都督后,江东已然可谓鼠目寸光矣!” 你想确保江东的安全,需要控制上游,没有问题。 你为了控制上游,不惜背刺盟友,也没有问题。 问题出就出在,挑选的时机不对。 背刺了盟友,拿下了南郡,看似控制了上游,确保了江东安全。 实则反而是差点把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刘备帮你在荆州分担魏国的压力你不高兴,非要亲自上阵。 拿到手了,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扛不住,又慌忙分别向刘曹讨饶求和,这与鼠辈何异? 也就是遇到了曹丕这个天真烂漫的二世祖,这才侥幸蒙混过关。 真要是曹晚死两年,孙权哪还有什么机会得封大魏吴王? 大魏鼠王差不多。 吕蒙拿下荆州,不但要分兵把守东西两处,分散了江东的兵力。 而且荆州北有魏,西有蜀,乃四战之地。 刘备怒而兴师的时候,曹丕这个二世祖但凡能听进了刘晔的一半计策,趁机从北偷袭。bigétν 十日灭吴可能太过夸张,但三个月妥妥够了。 袭取荆州在战术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无法掩盖战略上的失败。 因为这一举动,同时断绝了自己和盟友争天下的希望,只能慢性死亡——如果没有某只土鳖非法穿越,利用屠龙术降维打击的话。 这不是鼠目寸光是什么? “丞相曾有言,孙权其智力不侔,故只能限江自保。但依我看,如今他已年老矣,锐气不再,恐怕已经是认命了。” 虽然不知道冯大司马所言,是不是真的。 但如果吴人当真熄了争天下之心,那肯定是一件好事。 就算没说中,但孙权的反常举动,恐怕也会折腾吴国好一阵了。 一个主动削弱自己的吴国,是一个好盟友。 右夫人满意地把书信收起来,放到袖兜里,然后说道: “眼看着过两天就要正旦了,妾到时会进宫,跟阿姊聚聚。” 她这是提前打一声招呼,要把这个事跟皇后谈一谈。 很明显,右夫人前面说她觉得冯大司马话里有话,其实并不是没听懂。 然后,她看了一眼冯大司马,叮嘱道: “你在那天,记得少喝点酒,别到时候又是一身酒气。” “唉呀,那能怪我吗?”冯大司马“啧”了一下,“那可大朝会,陛下赏赐宴飨,哪有不喝酒的?” 每岁首正月,为大朝受贺。 这个日子里,半夜就得起来准备,然后去未央宫给天子恭贺新年。 这个恭贺新年,可不是带着一张嘴去给刘胖子说些好话就完了的。 得提着新年礼物去! 没错,大朝会上,给皇帝拜年,还得要送礼。 公爵侯爵送玉璧,中二千石、二千石送羔羊,千石、六百石送大雁,四百石以下送野鸡。 大汉丞相在的时候,光顾着北伐,再加上国力尚不强,一切从简。 现在不一样了,还于旧都了。 这礼制嘛,也应该步入正轨了。 反正大汉现在也有钱,马匹牛羊数以千万计,中二千石才送个羔羊,基本也就是图个吉利。 而且陛下也不是白收礼,会宴请所有前来朝贺的大臣: 司空奉羹,大司农奉饭,奏食举之乐。 百官受赐宴飨,大作乐。 但问题是……公爵侯爵为什么要送玉璧? 而且送玉璧都是成双地送,一双上好的玉璧,能买多少只羔羊了? 冯平城县侯一想起这个,就有些骂骂咧咧。 天子富有四海,凭啥还要他这个臣子送这么大的礼? 别的侯爵可以送普通的玉璧,但唯独冯平城县侯不行。 毕竟天子连襟。 最重要的,天下谁人不知冯平县侯平空生钱的本事? 能和别人送一样的东西吗? 所以冯某人总是觉得: 大朝会是刘胖子请客,请那些没有爵位的家伙吃宫宴,但钱是侯爵以上的人掏的。 “不是不让你喝,是让你少喝。” 毕竟是大朝会呢,自家阿郎又是大司马,朝中第一重臣,想不喝酒,那是不可能的。 “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知我?我又不嗜酒。”冯大司马叹息,“满朝文武呢,多少人要过来敬酒?” 右夫人“嘁”了一下,“你是大司马,除了陛下和那几位元老,谁能逼着你喝?”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是那几个元老大臣,自家阿郎说不想喝,他们也未必敢一定说要让阿郎喝。 刘琰,现在是朝中位列第一,又是宗亲,身份够了吧? 你让他逼着阿郎喝酒试试? “好好好,我会注意着点。” 冯大司马懒得跟她争这个,“放心,不会喝多的。” 然而事到临头,冯大司马却是食言了。 大朝会过后,已是日头偏西,在延熙六年的第一天,冯大司马喝得昏昏沉沉,被连襟派人送出宫来。 “大司马?” 守在宫外的下人连忙迎接上来,扶住冯大司马。 “没事。” 冯大司马睁开眼,看了一眼抬辇送自己出来的小黄门,软绵绵地说了一句: “有劳诸位内侍了。” “不敢不敢,能服侍大司马,是小人的荣幸!” 带头的小黄门微微哈着腰,脸上露出了有些受宠若惊的笑容。ъitv 不管是不是真的,总是让人心里感到舒服。 另外一个下人很有眼色地拉住小黄门的手,连连道谢。 同时几张票子,不露痕迹地滑入了对方的手中。 小黄门越发地喜眉笑眼起来。 但凡是跟大司马有关的差事,从来都是好差事。 出手大方,油水十足。 宫里的人一听到是给大司马办事,跑得那一个快。 有跑得快的,那自然跑得慢的。 小黄门眼睛飞快地瞟了不远处的另一辆显得略有寒酸的马车。 大将军比起大司马来,那真是小气太多了,一钱都不舍得赏。 目光都不愿意在大将军的马车上多停留一下,小黄门又对着冯大司马哈着腰,陪着笑: “大司马喝了酒,路上慢些走,散散酒气,醒醒酒意。” “多谢提醒,内侍请回吧。” “那小人就不打扰大司马了。” 小黄门带着人往回走,不经意间回了一下头,就看到大将军的下人,正向着准备登车的大司马说着什么。 然后大司马放弃登上自己的车,向着大将军的车走去。 “见过蒋公。” 被下人扶着上车来的冯大司马,吐出一口浓浓的酒气,有些无力地靠在车厢上,对着蒋琬苦笑: “酒后乏力,失礼至极,还望蒋公见谅。” 蒋琬裹着一件已经稍有些褪色的羽绒服,坐在对面,两人中间,还有一个小火炉,里面烧的是无烟精炭。 这无烟精炭,应该是宫里赏赐的。 红红的炭红,把车厢烘得颇是暖和。 “冒昧请大司马过来,老夫才是失礼。” 蒋琬说了一句,然后又捂住嘴咳嗽了几下。 冯大司马伸手,把自己这边的车窗打开一半,让外面新鲜空气进来,一边提醒道: “蒋公,这精炭看着是无烟,实则只不过是烟少,特别是在车里这狭小之地,更应该注意,也免得中了炭毒。” 说着,又看了一下车内,略有感叹道: “蒋公真应该换一换好点的车子了,这车内外皆是寒酸如此。” “知道的,敬仰蒋公的为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大汉贫困如斯,连大将军都只能坐这样的马车。” 蒋琬指着冯大司马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拒绝道: “这个车就挺好的,不须换了。” 然后微微仰起头,脸上出现些许唏嘘: “现在能坐上马车,已经很好了。犹记得在蜀地时,何来什么马车啊?全是牛车,有的还是鹿车。” “谁能想到,”蒋琬脸上的唏嘘换成了笑容,“有朝一日吾等还能坐着马车在长安城大街上随意往来。” 说到这里,蒋琬认真地对冯大司马说道:“说起来,还真是要谢谢大司马啊。” “哎,蒋公,你这是何话?”冯大司马酒都被吓醒了一半,连忙摆手,“这是陛下与大汉忠义之士的一起努力的结果,如何能说是谢我?” “哈哈哈!”蒋琬大笑起来,“老夫是说,今特意在宫中大殿里为老夫挡酒,我要多谢你。” 冯大司马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软软地靠到车厢上: “原来蒋公是在戏笑于我,吓我一大跳。” “蒋公这两年来身体不佳,连侍医都说了要少饮酒,我为后进,替蒋公挡酒,那是应当的。” 大司马大将军,同录尚书事,又是众臣之首。 在大朝会这等盛宴上,若是两人一个少饮,一个不饮,那就未免太过扫兴了。 为了不让大伙扫兴,冯大司马自然是要站出来。 总不能让蒋琬拖着病体去拼酒吧? “我这身体啊,是越来越不行了。” 蒋琬有些感慨,“去年冬日,又病了一场,再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蒋公莫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养身体,总会好起来的” 冯大司马说着,心里觉得有些内疚。 他虽是录尚书事,但尚书台的事情,基本都是丢给蒋琬。 随着大汉不断光复旧地,国事也跟着越发繁忙烦琐。 尚书台的担子,远比只拘于蜀地一隅时要重得多。 所以蒋琬自然也要比在蜀地时要劳累一些。 只是冯某人也不好贸然伸手帮忙,毕竟现在的分工,是大家这么些年来不断磨合,才达成的默契。 “老夫的身体,老夫比谁都清楚,大司马就不须安慰我了。” 蒋琬又是咳嗽了几下,这才继续说道: “尚书台掌国之要务,最是紧要,我这病躯,若是再占着位子,怕是要误了国家大事。故而趁着今日,老夫欲与大司马商量一事。” 冯大司马一听,连忙坐直了身子: “蒋公但请讲来便是。” “费文伟(即费祎)良实忠纯,出任尚书令这几年来,无有过错,处事多承丞相之成规,可以托之以重任。” 一阵冷风从开着的窗口吹了进来,让蒋琬不禁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 “若日后吾有不便,费文伟可替老夫专任尚书台之事,大司马以为如何?” 冯大司马闻言,不由地认真地看向蒋琬。 但见蒋琬面容消瘦,隐有病色,他知道,这是蒋琬在安排接班人了。 不记得历史上蒋琬是什么时候没的。 但冯大司马知道,费祎确实是接蒋琬班的人。 他点了点头: “我虽录尚书事,但尚书台诸事,一直都是蒋公在担着,我倒是偷了个懒。所以这尚书台之事,蒋公定然是比我更了解。” “况且费文伟这些年来,一直在尚书台帮蒋公处理政事。蒋公既然如此称赞他,想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看到大司马如此,蒋琬显得极是高兴。 原本有些苍白的病容,都泛起了些许红晕。 “大司马信任尚书台,对尚书台放权,那是因为大司马豁达大度。” “但老夫等人,却不能不识进退。这等事情,自然还是要大司马同意才行。” 或许情绪有些激动,蒋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忍不住地咳了两下,这才继续说道: “大朝会过后,恐怕大司马府上,后面会有不少门生同僚上门拜贺。一般人,这段时间怕是进不了大司马府的门。” “老夫在这里仗着年老,厚着脸皮,帮费文伟讨一张门帖,可否?” 冯大司马哈哈一笑: “蒋公开了口,莫说是一张,就是十张,二十张,那也是无妨。” “那就多谢大司马了。” “蒋公为国举才,为何要谢我?” 冯大司马摆摆手,“其实是我要谢蒋公,我欲承丞相之志,若无蒋公的支持,怕是步步艰难。” 蒋琬推费祎上来,只能说明一件事,大汉的格局,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仍然不会改变。 齐心协力,平灭贼寇,三兴汉室,在将来仍是大汉所有人的共识——包括刘胖子。 (阿斗:???) 这一点,蒋琬不希望变。ъitv 冯永不希望变。 朝堂上的大部分人,也不想变。 “大司马让我不要言谢,大司马自己为何又要言谢?” 蒋琬伸出略有干枯的手,“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冯大司马同样伸出手,与蒋琬轻轻地一击: “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两人相视一笑。 汉吴两国,在悄然之间,都在为交替权利做准备。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10章 考验 岁首元旦以后,大司马府果真如大将军蒋琬所言,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冯大司马在长安城的门生故吏,但凡能沾上关系的,都会上门拜谒。 如此也就罢了,还有朝中许多大臣,都送上了拜帖。 再加上在大汉维新中吃到了红利的家族新贵,一个不落。 和往年一样,关系亲近的,就算是青衣学子,苍头野老,亦能入内。 关系不到位的,就算是宗亲刘琰刘君侯到来,也只能到前厅,由冯大司弟子陪着喝喝茶。 然后大司马忙完有空了,有可能会过来坐一坐。 要是没空,那就没办法咯! 大司马占地不小,所以专门用来待客宴会的前厅,同样是极大极长。 有些人坐得远了,连内厅主位上的那个人是男是女可能都看不清。 至于剩下的人更惨,一律是只接下拜帖,不收礼单,连门都不让进。 不过今年,出了一个例外。 尚书令费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大司大弟子,皇家学院学监魏容,亲自迎接入大司马府内。 就算是能进入前厅的客人,都没有这种待遇。 甚至有些能进入后院的人,都达不到这种待遇标准。 比如说赵广。 门房见到他,都懒得搭理他。 每每带着他家的夫人过来,都要跟左夫人闹得鸡飞狗跳。 至于像费祎这样的待遇,那可是十足的贵客待遇。 只是……费祎什么时候成了大司马府的贵客了? 守在府外的众人,皆是惊愕不已。 “先生,弟子把尚书令领过来了。” 大司马府可以跑第二进院子,大司马和梅夫人正在下棋。 小桌边有一个小火炉。 小火炉上面烧着水,正噗噗噗地冒着白色的热汽。 不远处,左夫人和赵黄氏正在切磋武艺。 叮零当啷,兵器交击,时不时迸出一溜火星。 看来兵器是真材实料,打也是真的用力在打。 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得受个重伤。 更远一些的地方,赵三千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在撒欢。 不时引得孩子们欢呼,甚至夹杂着尖叫。 至于看不清的地方,有人影晃动,估计是大司其他女眷。 “下官祎,拜见大司马。” 坐在那里的冯大司马,这才转过头来,笑道: “此处又不是尚书台,而且尚书令今日到这里,也不是要跟我商讨什么政事,何须如此?” 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但请坐下。” 然后又对着魏容说道,“狗子,去倒杯茶。” 在这世间,大约也就只有冯大司马和魏容的阿母会这么叫皇家学院的学监了。 魏容恭敬地应了一声,请费祎坐下,然后又倒了一杯茶。 待他做完这一切,冯大司马又挥了挥手: “去吧。” 魏容行礼退下。 今日先生府上前厅的客人,都要由他来招待,他自然不能在这里多呆。 魏容离开后,冯大司马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 费祎从进来到落座,皆是从容自如,颇为雅素。 没想到冯大司马落子的动作,竟是看得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个棋子的位置…… 怎么这么古怪? 对面的梅夫人立刻跟上,也落了一子。 然后费祎的眉头又再皱一下。 这…… 难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等落子方式? 围棋本就与兵法颇有相通之处。 冯大司马军功赫赫,纵横沙场,战无不胜。 这等精通兵事军略的人物,对下棋必定会有独到之处。 而梅夫人,则是有名的算学大家,大汉学堂的启蒙算学,就是她主编的。 又怎么可能不会算棋子? 想到这里,费祎精神顿时就是一振。 说不得,今日能看到顶尖棋手对决? 而且还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棋路。 看到阿梅落子位置之后,冯大司马这才抬起头,看向正欲观摩一番的费祎: “尚书令要不要替我手谈一局?” 虽说梅夫人乃是由朝廷赐封,且还是皇家学院的先生,但费祎仍是不敢正视梅夫人: “下官岂敢放肆?恐失了礼数。” 冯大司马哂然地一笑: “尚书令登堂入室时面不改色,怎么在这里坐下了,反而如此拘谨起来了?”ъitv 事实上,第二进院子并算不上是大司马府的真正后院。 这里只能算得上是前院与后院的过渡。 不过冯府的家眷也会经常出现在这个地方,所以说是登堂入室,勉强也说得通——比如说现在。 费祎听到冯大司马这么一说,脸色微微一热,就是有些惭愧: “是祎过于墨守了。” 冯大司马起身,让出位置: “尚书令请。” 这一回,费祎没有再谦让,只是坐下来后,规规矩矩地低头,对梅夫人说了一句: “祎失礼了。” 这些年带了不少弟子出来的阿梅,早已不是当年的南中蛮女,但见她落落大方地略一伸手: “还请尚书令指教。” 费祎从冯大司马落第一枚棋子开始,就开始在思考这盘棋。 但直到此时,仍是看不出棋盘上的这几枚黑白子,究竟为什么要这么下。 他想了又想,终是不敢接着冯大司棋路继续,而是另起一眼。 阿梅脸色不变,跟随费祎的落子,也另起一处。 费祎这一回,终于看懂了。 脸上再次一热,同时心里暗道一声惭愧。 看来梅夫人这是故意用自己能看得懂的棋路跟自己对弈。 两人开始的时候下得挺快,但过了中局之后,速度就开始慢了下来。 “当!” “锵!” “喝!” “杀!” 原来是左夫人和赵黄氏太过投入,两人在腾挪之间,不知什么时候,竟是靠近了对弈之处。 打斗之声,呼呼生风,震人耳膜,慑人心神。 若不回头看,几乎就要怀疑长刀长枪砍过来了。 不管是冯大司马还是阿梅,都是见惯了两人的争斗,嗯,快二十年了吧?还是已经有二十年了? 记不清了,反正早就习惯了,神色如常,没有一丝改变。 唯有费祎,可谓是第一次遇到此等情景,居然能与冯大司马一样,静坐不动,甚至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非但如此,他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棋盘,思考着下一步棋,对近在咫尺的激烈打斗,充耳不闻。 就在这时,只听得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尖叫声。 然后就是有烟花腾空而起。 接着,又是“叭”地一声,声如雷震。 费祎终于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莫不成是春雷已至?” “哦,只是烟花炮,无须紧张。” 冯大司马笑着解释了一句。 费祎有些好奇地看向远处那腾起的烟雾,终于没有多问。 冯大司马身怀绝世学问,这个东西,大约又是他师门里的东西吧。 “砰!叭!” 噼里啪啦。 爆炸声再起。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单独的,而是连续不断的。 期间还夹杂着孩子们的尖叫声,甚至不比烟花炮的声音小。 再配上刀枪交击之声。 一时间,这院子里,竟是如同战阵之上,两军击鼓厮杀一般嘈杂。 坐那里当裁判的冯大司马,认真观察了好一会费祎。 但见费祎色无厌倦,精神集中,丝毫没有被外界干扰。 直到终局,他这才对着梅夫人拱手,面带佩服之色,真诚地说道: “夫人棋艺精湛,祎不如也!” 阿梅含蓄一笑,起身还了一礼,告退而去。 梅夫人一站起来离开,烟花炮也停了下来。 左夫人与赵黄氏在终局前就走了。 院子里一下子从极闹变得极静,连多余的人影都不见。 冯大司马又给费祎倒了一杯热茶。 费祎连忙双手接过来:“多谢大司马。” 冯大司马面带微笑,摇了摇头,目光落到棋盘上。 黑白棋子几乎已经落满了棋盘。 剩下的几个眼,正是费祎棋子被绞杀空出来的地方。 很显然,尚书令已经尽自己最大的的努力了,但还是没能算赢计算姬。 伸手拂乱了棋盘,冯大司马站起身来。ъitv 费祎见此,连忙把茶杯放下,也跟着站了起来。 抬头看了看天,冯大司马说了一句: “这一局,下得时间倒是挺久,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前的本意,是想让文伟留下来陪我吃个便饭。” “但现在看来,”冯大司马有些歉然地一笑,“恐怕是没有时间了。” 这看起来是有些失礼的事情,甚至算得上是怠慢,但费祎反而是笑道: “大司马宾客云集,祎冒昧上门,大司马弃贵客于不顾,独召见祎甚久,今日此事怕是要传遍长安城了。祎,安敢再有所奢望?” “况且恰逢正日休沐,祎亦要与亲人相聚,家中妻小,正翘首以盼,大司马就算是留我,下官恐怕也是食不甘味啊。” 冯大司马闻言,跟着哈哈一笑,指了指费祎,然后又指了指外面: “你也知道我府上宾客云集,更别说府外那些人,莫说是我要宴请他们。” “就算是只让他们进入这个院子来,能跟我说上几句话,恐怕就不乏涕零者。” “没想到在文伟这里,竟是遭到了嫌弃。”费祎神色不变: “我刚进来时,大司马呼我为尚书令,如今唤我的字,我已知大司马之意矣!” “若是再过多滞留,反而显得我如蚁附膻。凡事过犹不及,若是因此被大司马以为我不知进退,反而不美。” “好好好!”冯大司马忍不住地拊掌而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然后又有些感叹地说道: “蒋公极力举荐君,以为后任,吾向聊观试君耳,信可人也,吾再无顾虑。” 费祎听到这个话,深深地弯腰行礼: “祎,谢过大司马。” 这一句话,不但代表着冯大司马正式认可了自己,更重要的,是一种赞誉。 冯大司马却是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莫要谢我,你真正要谢的,是大将军。” 这个人情,冯大司马还不需要昧着良心贪为己有。 “要谢大将军,也要谢大司马。” 三兴汉室的功业,注定了是给很多人一个名垂青史的机会。 作为大汉的继承者,季汉这一边,受两汉传统经学影响的读书人,终究还是要多一些。 不像魏国那般,玄学盛行。 费祎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但他同样逃不脱大部分士人的那份执念。 或者说,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费祎也不想放弃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正所谓,当仁不让啊! 看到费祎不卑不亢,进退有法,冯大司马很是高兴: “君越是如此,倒是让我有些后悔了,现在是真心想把你留下来,陪我赴宴。如何,考虑一下?” 看到大司马这般盛情,费祎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苦笑着摇头: “谢过大司马美意,只是,如蚁附膻,过犹不及啊大司马……” 冯大司马蓦然大笑起来: “看来文伟家中,确实是妻小翘首以盼,那我就不多留了。” 亲自把费祎送到小侧门,避开大门的人群,冯大司马招了招手,有下人提着一个藤盒过来。 冯大司马接过藤盒,转手递给费祎: “正旦佳节,我就不打扰文伟与妻小相聚了,这里面是我府上自家做的一些小吃食,你拿回去,给家里人尝个新鲜。” 换成别的贵重东西,费祎肯定直接就拒绝了。 但如果是吃食的话…… 冯大司马府上吃食,乃是山门高人所创,说是冠绝天下也不为过。 费祎很是干脆地接受,同时道谢: “祎,谢过大司马。” “区区吃食而已,何须道谢?” 冯大司马大气地挥挥手。 “那祎就先行告退。” 蒋琬好歹还有一辆马车,虽然寒酸了些,但那也是马车。 费祎身为尚书令,竟是比蒋琬还要简朴,徒步而来,徒步而去。 冯大司马看着他提着藤盒消失在街道拐弯处,忽然问了一句: “礼单呢?费文伟的礼单呢?” “回大司马,并无礼单,唯有一张拜帖。” 冯大司马不怒反喜: “一盒吃食换一张拜帖,不亏,不亏。” “嘁!什么叫不亏,赚大了好吧?” 身后响起了右夫人的声音,“费文伟家不积财,妻子皆令布衣素食,出入不从车骑,无异凡人。” “这等人物,若能与阿郎相交为善,对阿郎助益良多。” 冯大司马闻言,没有回头,仍是看着费祎消失的方向,喃喃道:biqμgètν “所以说,我果然还是要留他下来吃个饭才对吧?” 右夫人轻笑,走到冯大司马身边: “若是他当真留下来了呢?” “那他自然就是没有经过我的考验,日后只能小用,不堪大用。” 也就是说,从费祎被当众隆重迎接进门,再到冯大司马亲自送出门,从始至终都是在被观察考验之中。 前番冯大司马所承认的那些试探,不过是其中一部分。 进门若有得色,出门若有喜色,乃势利小人。 改变主意留下赴宴,乃心志不坚,立场不定。 连区区一盒吃食都不愿意接受,乃故作姿态,好名如命,非务实之辈。 小用是给蒋琬面子,不堪大用是因为没通过考验。 右夫人转头看向冯某人,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 “深谋远虑阴鬼王。” “胡说!”冯大司马争辩道,“此乃丞相所遗识人之术,正所谓临之以利而观其廉,期之以事而观其信。” “国之大事,焉能不小心度量所任之长短,免得有所疏漏?” 右夫人不为所动,继续面无表情地再吐出一句: “巧言令色冯郎君。”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11章 考验(二) 作为跟冯鬼王睡了这么多年的小狐狸,可能还没长出九条尾巴,但条总还是有的。 对冯某人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右夫人不敢说能全部把握,但猜个大概还是不难的。 在她看来,别看冯某人说得头头是道,实则根本就是没说出自己的主要目的。 费文伟又不是刚至尚书台,他在尚书台的这几年,堪不堪用,别人不知道,你一个录尚书事的大司马,难道还不清楚? 所以右夫人说冯某人在巧言令色,并不是无的放矢。 她转了转眼珠子,然后放低了声音: “你说欲试费文伟之才,实则是欲试其脾性如何,是也不是?” 冯大司马倒也没有否认: “若是费文伟当真接替蒋公,我与之共国事,自然是要先做好准备。” 大汉的大司马与大将军这些年合作得这么愉快,与蒋琬的好脾性分不开的。 事实上,冯某人与蒋琬早年就已经有交集,而且交情不浅。 不说冯某人娶左右夫人,都是蒋琬作的媒。 就说当年冯某人主政越巂,蒋琬就是丞相给冯某人准备的擦人——虽然最后没能用得上。 但那个时候,蒋琬就已经与冯某人交集甚多。 更早一些,在南乡时的事情就更不用提了。 虽说后面冯某人因为打造陌刀之事,追责蒋琬之子蒋斌,但事后证明,蒋琬并没有因此就疏远了冯某人。 到后面冯某人举荐蒋斌为河东太守,以及蒋斌在上党一役的表现,亦足以证明,冯某人绝非因私废公之辈。 两人相识二十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又一内一外,互为表里,携手共济丞相去世的紧急时刻。 如果这样还不能相信蒋琬,那还能相信谁? 但费祎不一样。 冯大司马跟费祎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虽说有史书记载,但史书所记的局面,与现在又不一样。 费祎主政时,那都是安排好的,没有人跟他抢。 更何况史书记的事情,都是旁观者或者后来者所记,又不是当事人,总是会存在偏差。x33 不信看看诸葛老妖? 一天到晚就老想要占自己的便宜。 还抢了自己五十万缗的望远镜。 哪里有半点史书记载的模样? 还有司马懿。 史书还记着他装病骗曹大将军呢! 现在呢? 都公开割据半个魏国了,一点不带掩饰的。 时不同,势不同,人的选择亦会不同。 仗着自己知道历史而固化选择,迟早会吃大亏。 甚至已经吃过了。 魏延丢上党不就是? 历史上他能守住汉中,还拍着胸口保证: “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请为大王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大王吞之。” 谁料到司马懿带的人还不够十万呢,他就在上党被人撑爆了。 (皇后:???) 更别说费祎有可能成为蒋琬的接替者,稍有不慎,影响比魏延要大多了。 冯大司马可不想学隔壁的司马太傅,一边要跟眼前的强敌对抗,一边又要跟后方的大将军斗智斗勇。 右夫人白了自家阿郎一眼: “要不说你是深谋远虑阴鬼王呢?” 然后又看向费祎消失的方向: “不过阿郎前番所言,也有些道理。费文伟今日在府上的表现,确实可称。” “是吧?” 冯大司马有些得意摇头晃脑: “太史公曾有言:顺,不妄喜;逆,不遑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 “吾试观费祎,当众迎之入门乃为顺,故意慢之不设宴乃为逆,亲近唤其字乃为安,兵刃雷震作于耳目乃为危。” “而彼从入门到离开,言行举止,始终如一,胸有无惊雷不知道,但处变不惊,犹为可称。” 后世有一本书叫什么来着? 《细节决定成败》? 曾在中国大地掀起一阵吹捧热潮。 当年的那些企业老板高管,几乎更是人手一本。 比如说多年以后,广为流传的某个面试故事: 面试官故意在地上扔个纸团,然后再叫求职者进入,看看对方有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以及会怎么做。 说不定就是受到这本书的一部分影响。 在冯某人看来,这本书里的内容,委实是有些过于以偏概全了。 但有一说一,书里的一些思想,确实有可取之处。 比如说,让女孩子心动的瞬间,有时候就是在不经意的细节里…… 咳咳,扯远了。 “说你巧言令色你还不承认!” 右夫人气极而笑,忍不住地打了一下冯大司马: “太史公何时说过这个话?真当妾不读书?真真是巧言令色。” 话是好话,也很有道理。 但为了圆这个事,居然能当场现编出这番话来骗她。 右夫人也不知是应该为自家阿郎的才华感到骄傲,还是为这个人的巧言令色感到恼怒。 “啊?”冯大司马一愣,“没有吗?” 不对啊! 这个话,难道真的不是太史公说的吗? “要不是我记错了?莫不成是孙子兵法说的。” “你再胡说!” 右夫人是真生气了,委实是按捺不住怒气,又打了一下冯某人:“欺负妾不知兵法,所以又换说辞?” “巧言令色!” 打一下。 “巧言令色!” 再打一下。 “世人谁不知你有才?这么值得引以为傲的事情,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堪?连承认都不敢?” “等会等会!” 冯大司马有点懵,抓住右夫人的手,免得再挨打。 不对吧?我记得应该是史记说的吧? 难道记错了,是《孙子兵法》说的? “太史公真没说过?” “没有!” “也没写过?” 右夫人瞪了大司马一眼,气鼓鼓地回答: “没有!” “那……” 《孙子兵法》冯大司马还是认真读过的,而且在丞相的督促下,还反复读了好多遍。 仔细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想不起来,这一句在十三篇的哪一篇里出现过。 但为什么我的印象不是这样的? 曼德拉效应?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在门口拉拉扯扯,让外人看了去,不闹笑话?” 就在冯大司马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时候,左夫人及时出现,把他拯救了出来。 左夫人的目光,在两人握着的手上流连了好几下,然后又看向冯某人,目光逐渐变得怀疑。 “咳,咳,没有什么。” 冯大司马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右夫人的手,带着两位夫人向着内院走去,同时解释道: “方才只是和四娘点评了一下费文伟。” “哦?”左夫人眼中的怀疑并没有完全散去,“如何?” “顺,不妄喜;逆,不遑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 冯某人说完,偷偷地看了一眼镇东将军。 “咦?好句!”镇东将军的神情有些小惊喜,然后想了想,又有些迟疑地说道,“这是阿郎对费文伟的评价?这么高?” 我到现在才是个镇东将军呢。 “就是个比喻,”冯大司马咳嗽了一下,又把方才对右夫人说的话解释了一遍,“说明费文伟确实是个可造之才。”x33 看她的模样,发现她确实是没有听说过那句话的样子。 看来《孙子兵法》是真没说过。 嗯,决定了,以后这句话,就是我冯大司马说的了。 右夫人说得对,有才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 正月之旦,是谓正日。 躬率妻孥,絜祀祖祢,酒食相邀,长幼聚欢,祝颂完备。 汉代的这些过年风俗,与后世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众人到大司马府上拜访祝颂,冯大司马也有自己的亲友要走访。 比如说,左右夫人的母家,还有丞相夫人等长辈。 虽说左右夫人不分尊卑,但凭季汉以左为贵,右夫人还要叫左夫人一声阿姊。 这就足以说明,在冯府里,左夫人是要排在右夫人前面的。 左夫人占了这个先机,在其它事情上,也会做出一些谦让。 比如说,让冯大司马先陪右夫人归宁。 当然啦,左夫人让冯大司马先陪右夫人归宁,其实也是因为关家已经没什么长辈了,自己晚一些归宁也没什么。 而张家,还有一位张夏侯氏。 作为大汉最大财阀的控制人,同时又是大汉第一重臣,冯大司马出行的马车,没有必要像蒋琬那样寒酸。 真要那样做了,在别人眼里反而是显得太过虚伪做作。 不过也不会显得太过张扬奢侈,毕竟要考虑大汉的风气,所以总打一个低调奢华有内涵。 外壁没有太过招摇的饰物,比较简素,但隐隐中透出暗红色的木料,让人知道并非普通材料。 马车的车轮上,镶裹着最新研制出来的橡胶,比普通的马车要安静平稳得多。 最引人注目的,其实还是拉车的马匹,出自凉州,马匹虽然不是很高,但油亮的毛皮下面,是极为厚实的肌肉。 每每踏出一步,都能看到腱子肉在明显地蠕动。 就算是再不懂人,也可以看出这是拉车的上等马匹。 但马车最暗藏玄机的,还是整个车厢。 车厢四壁,加上车顶车底,皆是夹着九原特制的钢板。 莫说是普通的弓弩,就算脚踏弩,也无法穿透。 再加上特殊的支撑结构,能挡得住一定重量的物体砸压。 唯一有威胁的,也就是车弩,而且还得必须在一定的距离之内。 但车弩这玩意,准头太差太差。 如果有朝一日,冯某人坐在车里,然后人用床弩在那么近的距离射中,那就真是老天爷特意点名了要他挂。 也或者是时空管理局发现了时空漏洞,要遣返非法穿越人士。 张家作为大汉后族外戚,地位显赫,在这个重要的节日里,就算府门前比不过大司马府那般门庭若市,但肯定也是少不了一番热闹。 不过今日不一样。 张府早早就提前打了招呼,今日不接待其他客人。 大清早就派出府里的下人仆役,打扫大门,把府柱擦得铮亮。 同时还把张府大门前的大街都洒扫一遍。 张家现在的家主是张苞,如今正领军在外。 此时站在张府大门迎接的,乃是其弟张绍。 看着冯大司马从车上下来,张绍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绍,见过大司马。” “二兄,何须如此见外?” 冯大司马弯腰伸手去扶,“我这是陪四娘回来探亲,你行这个礼做什么?” 说着,冯大司马又向刚下车的儿子招手:“阿漠,快过来见你的二舅。” 待右夫人和孩子都与张绍见了礼,一行人这才向着府内走去。 才进了门,就看到张夏侯氏领了一群人站在那里等着。 不等张夏侯氏开口,冯大司马就快走两步,上前行礼: “小婿拜见阿姑。” “快起快起。” 张夏侯氏脸上的神情很是高兴,连连说道。 冯大司马站起身后,这才注意到,站在张夏侯氏身后,还有夏侯楙和夏侯霸两位从兄弟。 看着冯家与自己的从妹见完礼,夏侯楙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大司马,某在这里有礼了。” 夏侯霸重重咳嗽了一声,有些恼怒地看了一眼夏侯楙。 对这位从兄弟的表现,感觉有些太过丢人。 冯大司马却是满面春风: “夏侯从舅,永这一次过来,是为前来祝颂阿姑,这个时候,你就是我的长辈,还是唤我明文吧。” “这多不好意思?” 夏侯楙说着不好意思,但紧接着就是跟着从妹喊了一声明文。 然后他瞄了一眼夏侯霸。 瞅瞅? 瞅瞅! 自家有这么一个好女婿,你白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居然没想过要好好跟人家打交道。 简直就让人痛心疾首! “见过二外舅。” 冯大司马主动对着夏侯霸问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侯霸似乎感觉有些别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没办法,这么多年来了,还是没有办法过那一关。 兵败被俘就有够丢人的了。 后又被此人一番花言巧语骗来汉国,然后兵败被俘就被传成了主动投敌,连累了自己家族亲眷。 冯某人的巧言令色,果真是害人不浅。 今日张府颇是热闹。 不但夏侯霸夏侯楙在,而且他们的家人也都被带来了。 不少人都在偷偷地观察着这位在魏国毁誉参半的冯某人。 yetianlian。yetianlian x33 第1312章 意外收获 所谓的毁,自然是指冯某人屡屡领军进犯,这些年打得大魏丧师失土,连吃大亏。 所谓的誉,自然是指冯某人独占天下八斗才气——这可是得到陈王(即曹植)的承认。 观其文章,清新飘逸、摇曳多姿,而又变幻莫测,犹如仙人观人间。 冯明文其人,以一己之力,开创了新一代文风,比建安众文人所写诗赋更胜一筹,就连陈王亦甘拜下风。 现在大魏就连某些名士,都在说什么“文气起蜀地,国运相依随”之类的话。 偏偏还让人无法反驳。 不信看看大汉的天子,正是春秋最鼎盛的时候。 再看看大魏的? 乳臭未干! 文比不过,武比不过,君比不过,臣比不过,就连治下百姓都比不过。 这种被大汉全方位碾压,翻盘的希望越来越渺小,足以让人觉得绝望。 所以,在得知要投汉的时候,这些夏侯氏的人,确实是有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投汉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如今能亲眼看到这位逼得自己等人投汉的冯某人,要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而冯某人看到夏侯家这么多人在场,心里也是明白了几分。 他的目光,扫了一下夏侯氏的人。 大约是久居上位,而且领军多年,冯某人虽然面带微笑,但在不熟悉的人眼里,自有一股威势。 当然,也有可能是心理作用。 夏侯氏的人看到冯某人的目光扫过来,都会下意识地避开,避免与他对视。 这让冯大司马有些感叹: 这些人如此小心谨慎,看来这些年在洛阳的日子是当真不好过。 张家的家宴没有什么好说的。 右夫人带着一对儿女,被张夏侯氏带到别处去了。 席间除了张绍,就夏侯霸和夏侯楙作陪,再没有其他外人。 看来应该是因为张苞不在家,所以这两人被叫过来作陪。 酒过数巡,主客微熏,张绍以更衣为由,起身离开。 夏侯楙又主动敬了冯大司马一杯酒,然后咂咂嘴,似乎在回味,实则是借此掩饰自己的扭捏之色: “明文,我依你之意,派人前往许昌,前些日子,终于有回信了。” “哦?”冯大司马看到张绍离开,便已是猜了几分,此时听到夏侯楙之言,饶有兴趣地看向对方,“如何了?” 夏侯楙咳了两声,有些呐呐: “季权并未答应,只说与我分侍汉魏,当注意避嫌。唉!明文,我办事不力,当真是辜负了你的期望啊!” 夏侯霸自顾举杯饮了一口酒,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夏侯楙一眼。 听到夏侯楙的话,冯大司马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察觉到对方窘迫,冯大司马反是笑着安慰道: “从舅何须如此?此事非能一蹴而就,须得慢功出细活才行。” 看看糜十一郎? 水磨功夫做了多少年? “且四从舅(即夏侯威)新附曹爽,正是要谨言慎行的时候,如何敢轻易与大汉交通?” 看到冯大司马没有怪罪之意,夏侯楙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知道,这等事情,又怎么可能用一封信就能解决? 只是知道归知道,事情终究是还没有办成。 所以肯定得要在冯大司马面前认个错。 这个是态度问题。 “明文说得对啊!”夏侯楙一拍案几,带着几分恼怒说道,“只是我一想起当初辛辛苦苦帮大伙谋划出逃洛阳,费了那般大的力气。” “而且这一次,我又不是说要害他,明明对他们也是件大好事,没想到季权竟是如此不讲情面,委实是让人意不平。” 冯大司马倒也配合,问道: “那从舅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这一句话,仿佛是挠到了夏侯楙的痒处,但见他一扫先前的丧气,对着冯某人竖起一个大拇指: “要不明文就是厉害呢!我看季权不答应,故而打算另寻一个人。” “哦?是谁?” 冯大司马倒是有些意外了,他以为,夏侯楙在这个场合说起这个事,是想要借助自己“巧言令色”的特技,劝说夏侯霸配合此事。 没想到夏侯楙居然还有另外的人选。 夏侯楙看起来很是得意能看到冯大司马意外的样子,他也不卖关子,把身子向冯大司马这边凑了凑: “何晏何平叔。” 冯某人这一回,是真的惊了:“何晏?台中三狗?” 似乎是没有想到冯大司马居然能知道台中三狗,夏侯楙脸色有些尴尬,连忙解释道: “咳,何平叔虽然被人称为台中三狗之一,但此人确实是深得曹昭伯信任。” “若是能得他点头,那么我就有极大的把握能让曹昭伯答应互通商队。” 冯大司马当然知道,曹大将军最信任,同时也是最倚重的人,莫过于台中三狗。x33 只是让他好奇的是,这些年来夏侯氏三族被困在洛阳,与许昌那边几乎没有什么联系。 而许昌的台中三狗,又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莫说是常人,就是朝中大臣,欲有心攀之,亦要费一番周折。 就拿糜十一郎的老情人,也就是夏侯楙的老婆清河公主来说,那可是魏国的大长公主。 但大长公主想要通过台中三狗向曹大将军开口求情,允许她前去许昌,就不知送了多少好处。 冯某人为何知道? 因为这个事情,就是糜十一郎替她去办的。 夏侯楙断然不可能借清河公主这条路子,搭上何晏——冯某人从来没有让糜十一郎干过这事。 风险太大了。 全魏国的人,都知道夏侯楙和清河公主是仇人夫妇。 那问题来了,大长公主都得大费周折才能做到的事,被困在洛阳的夏侯楙是怎么做到的? 特别还是在司马懿的监视之下。 就算夏侯楙屈意给司马家当狗,能得到司马氏一定程度上的信任。 但冯大司马相信,只要夏侯楙敢通暗许昌那边,那绝对就是死路一条。 而且夏侯楙估计也没那个胆子。 所以冯大司马颇是有些惊讶地问道: “从舅何以能让何宴答应在此事上帮忙?” “明文有所不知啊,”夏侯楙有些得意地说道,“那何平叔,与泰初(夏侯玄)乃是知交好友,两人同创玄学先河。” “且何平叔生平最为敬佩泰初,曾说过: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可见对泰初的推崇。” “故而我借泰初的名义,派人给何平叔送去一些礼物,只言是托他照拂一下泰初所遗妻小。” “那何平叔说是名士,实则却是个贪财之辈,再加上有了这么一个借口,岂有不收之理?” 听到夏侯楙这番话,冯大司马眉头挑了挑,不禁为这家伙的钻营能力感到叹服。 说到这里,夏侯楙又向冯大司马这边凑近一些: “明文啊,虽然那何平叔没有立刻答应,但据回来的人所言,他已经答应了会考虑一下。” “我相信,只要能多加劝说几次,把其中利害的对他加以说明,相信他必会应承下来。” 这时,只听得旁边饮酒的夏侯霸“嗤”地一声冷笑: “吾未来汉国之前,就知何平叔等人,就曾被魏帝点评乃是浮华之士,其人好辩而无诚。” “况此事事关重大,他所说的考虑一下,说不定不过是敷衍之词,也或许,待你下一次派人过去,他就会反悔了。” 夏侯楙一听,顿时就涨红了脸: “仲权,你这是什么意思?此事我让你帮个忙,劝劝季权,你不帮就算了,现在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我这般劳心劳力,图的是个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我一个人吗?还不是为了我们夏侯氏?” 说到这里,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冯大司马,又补了一句: “还不是,还不是为了我们大汉?” 若是换成初到汉国的时候,夏侯霸听到这种话,说不得就要直接把酒杯砸过去。 但这么多年来,他早就放下了。 此时最多也就是闷哼一声。 没办法,看不开也得看开,毕竟汉国天子都指着太子对他说了: “此夏侯氏之甥也。” 他还能怎么样? 总不能说不认吧? 如果不认姓刘的外甥,那岂不是连从妹都不认了? 那可是大人宁愿饿死亲生儿子也要养活的女儿。 而且大人战死后,能得以收葬,也是从妹的功劳。 所以说,夏侯氏之甥的江山,那……也是江山啊! 所以说,子林(即夏侯楙)所说的“我们大汉”,那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 他竟没有理由来反驳。 呆在汉国这么多年,唯一过不去的,就是冯某人巧言令色骗他这个事。 虽然冯某人的儿女也是夏侯氏之甥,入门的时候,他们还叫了自己一声从外祖。 但并不代表他就能原谅冯某人——世间岂有这般巧言令色欺骗长辈,害得长辈蒙怨受屈的道理! “我又没说你什么,我只是提醒一下你,注意何平叔反悔。”x33 夏侯霸奇怪地看了一眼夏侯楙,“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仲权从舅说得对,小心无大错。”冯大司马接口道,“不过我也曾与子林从舅讨论过,台中三狗与曹爽,皆是骄奢逸之辈。” “吾听闻,曹爽连伪魏宫室之物,都敢僭越使用,而台中三狗,则是屡屡侵占伪魏皇家园林及汤邑。” “再加上有司马懿所为在先,故而我相信,他们后面一定会答应子林从舅的请求。” 夏侯霸听到“仲权从舅”这个称呼,心里顿时像吃了蝇子一样难受,同时又心生凛然。 这个家伙说得这般好听,莫不成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想起曹爽和台中三狗的所作所为,夏侯霸又不得不承认,冯文和所言,确实是有些道理。 同时心里还有些恼怒和悲哀: 这曹爽当真是蠢如猪,干了这些大犯忌讳的事,居然一点也不知道遮掩,连汉国这里都传得如此详细,他是生怕天下人不知道吗? 还有那司马懿,无诏令而公然领军占据州郡,此举与自立有什么两样? 大魏,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先帝,怎么就把大魏交到了他们手里? 但一想到所谓先帝,夏侯霸就更膈应了: 算了,曹叡就是个昏君,大魏变成这个样子,他要负最大的责任…… 自己流落他乡,受尽怨屈,与他亦不无关系。 夏侯霸越想越是憋屈,又倒了满了一杯酒,自顾自地喝起来。 若是冯某人能听到夏侯霸的心里话,说不得就要笑出声来: 夏侯玄的老婆都能在民间树立起好名声,曹爽干的那些事,难道还不值得好好宣扬一番? 倒是夏侯楙,听到夏侯霸的话,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没想到冯大司马看起来居然比他还有信心,眼睛一亮: “明文亦觉得此事能成?” “当然能成,只是子林从舅要多下些功夫才行。” “有明文这个话,那我就有信心了,我明日就立刻再派人去许昌。” “不急,总是要多做一些准备。” 冯大司马素来豪爽大气,又岂能让自己的从舅自个儿掏腰包办这个事? “子林从舅明日可先派人去长安的兴汉会仓库,取一些便于随身携带的好东西。” “何平叔既是贪财之人,那就用钱财去打动他,再晓之以利害,这样方能事半功倍。” 办这个事要十万缗,那就最好一次性砸十五万缗下去。 比分十次给一万五缗有冲击力多了,效果更是要强得多。 贪财? 冯大司马最不怕的就是贪财之人。x33 夏侯楙居然有机会搭上何晏这条线,这对于冯大司马来说,真是一个意外的大收获。 这笔钱,出得值。 夏侯楙一听,顿时大喜过望: “明文有心了,我这一次,定不会负明文所望。” 走武关经宛城至许昌的路,目前仍是闭塞的。 但洛阳这条路,还是可以走通的。 夏侯楙曾说过,目前洛阳是由大汉作主,这个话虽然夸张了些。 但洛阳已经快要被大汉渗透成筛子了,这也是事实。 司马师在杀了夏侯玄之后,同样是很久没有露面了,不知道死了没有。 夏侯三族逃离洛阳事件,让洛阳再次动荡不已。 司马昭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司马懿估计是没打算守洛阳了,而且他也知道,根本守不住。 对于司马氏来说,洛阳目前唯一的作用,就是作为中转站,获取从大汉“偷运”过来的稀罕货物。 毕竟前几个月,为了拉拢幽州北边的草原部落,以及从他们手中换取马匹牛羊,司马懿囤积下来的那些物资,已经空了大半。 当然,司马懿对于洛阳的态度,也有可能是故意放纵。 因为只有像这种局面,才会让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家伙,更加如鱼得水。 跟夏侯楙谈完了许昌之事,冯大司目光,转向夏侯霸,面带微笑: “仲权从舅,这么多年了,有没有想过重新领兵?” 夏侯霸都懒得正眼看他: “你让我领军?打大魏?” “当然不是,”冯大司马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轻饮一口,然后说道,“帮你效忠的大魏平定乱臣贼子。” “什么意思?” “司马氏啊!”冯大司马悠悠地说道,“司马懿如此拥兵自重,无令而擅据河北,难道还算不上魏国的乱臣贼子?” 夏侯霸神色一滞。 “而且,司马氏还杀了你们夏侯氏不少人哦,特别是那个夏侯玄。” 夏侯霸举杯的手抖了一抖。 虽然夏侯氏的主要人物逃出了洛阳。 但仍有一些族人仍留在那里。 司马师怒极之下,不但杀了夏侯玄,同时还让夏侯氏的不少族人陪葬。 “国恨家仇啊……” 冯大司马再次悠悠长叹,一饮而尽: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好句!” 夏侯楙喝彩一声。 “闭嘴!” 夏侯霸对夏侯楙大喝,然后对着冯某人怒目而视。 句确实是好句,但如果日后流传出去,让世人知道这是在说他,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行,就算是死了,只怕也会在史上留下笑柄。 朱门沉沉按歌舞就算了,说我厩马肥死? 你什么意思? 这厮果然是恶毒无比! 冯大司马丝毫不惧,又倒了一杯酒,问道: “那要不……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你够了!” “巧言令色”伤害ax!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13章 拜年琐事 从张家出来,右夫人就看到一个很是奇怪的情景。 两位从舅,一个笑容满面,甚至对着自家阿郎还有些恭敬。 这个不奇怪。 奇怪的是另一个,脸上就像是像吃了屎一样——或者说,是被某人喂了屎一样——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冯某人。 “怎么回事?” 坐到车上,右夫人就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看仲权从舅好像很不高兴?你又惹他了?” 最早的时候,仲权从舅看到自家阿郎,确实是怒目而视。 但这么多年下来,态度早就变了。 虽说是不冷不热,但终究是不再迁怒阿郎。 更绝不会像今日这般,会在这等老少欢聚祝颂的日子里摆出那副表情,败人心情。 除非是有人真惹了他。x33 “也没有什么,”冯大司马喝了些酒,靠到车厢上,懒洋洋地说道,“就是问问他,有没有领兵的想法。” “啊?” 右夫人也喝了酒,小脸红扑扑的。 这个没有办法,陪着自己的阿母,今日还有特意前来相见的一群娘家人。 再加上在这个重要节日里,右夫人就算是再不喜欢喝酒,那也是避不过去。 夫妇俩身上有不少酒气,故而让一子一女坐了另一辆马车。 倒也方便两人谈事情。 “阿郎怎么这个时候又想起这个事?” 最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试探过,但仲权从舅拒绝的态度非常坚决。 毕竟大汉现在与吴国是盟国,领兵就只能去打魏国,这是他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这也能理解。 虽然魏国那边都在传他主动投敌,但应该知道的人都明白,他这是兵败被俘。 而且还是败于冯鬼王的手下,败得不冤。 特别是关中一战后,冯鬼王的赫赫威名,达到了顶峰。 就算是让夏侯霸背萧关一战黑锅的曹叡,最终也不过是把夏侯氏的人都限制在洛阳,再无后续。 真要是按主动投敌算,家眷至少是要被流放的。 但如果夏侯霸真要在汉国重新领兵,乃至去攻打魏国,那性质肯定就不同了。 甚至会坐实他主动投敌的传言。 到时候在洛阳的家眷,说不定就会有性命之忧。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嘛。” 喝了酒的右夫人脑子显然比平日里转得缓慢,听到冯某人这么一说,这才反应过来: “这倒也是,反正都已经逃出来了,没了顾虑,若是从舅有心,倒也可以考虑一下。” “不止。”冯大司酒精抵抗力要高一些,目光倒还算是清醒: “以前懒得劝他,除了知道他有顾虑,还在于,他就算是真答应了,意义也远小于现在。” 夏侯氏举族逃离洛阳之前,夏侯霸领兵,也不过是只代表了他一个人。 但现在不一样。 如果他答应了,那就意味着,这是夏侯氏,至少也是一部分夏侯氏的人——这个曹魏最亲密的姻族——加入了反对魏国的行列。 这对于魏国的冲击是巨大的。 能极大地打击魏国士吏的士气和信心。 甚至能让他们自我怀疑魏国的合法性——连最亲密的姻亲都反对,那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支持? 人心,士气,信心这些东西,平日里没事还好,看不见摸不着。 但真要有事,比如说王师压境。 阵前卸甲倒戈,后方箪食壶浆,那就是很简单的事情。 冯郎君操控人心这种事情,右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但见她有些醉态可掬地点了点冯大司马: “巧言令色啊,冯郎君!” 对于自己的从舅来说,许昌那边,才是魏国正统。 更不说夏侯氏在魏国的族人,现在基本也是在许昌那边。 无论是帮亲还是帮理,自己这位从舅,都断然没有支持司马太傅的理由。 但不幸的是,对于魏国来说,越来越多人,认为司马太傅比曹大将军更适合辅政魏国幼帝。 你说这不是巧了么? “什么巧言令色?你没看到他那个脸都拉成什么样了?我真要巧言令色,他至于这样?” 冯大司马闻言,大是不满,只是他看到右夫人一脸的醉意,又是“啧”了一声。 算了,不跟醉鬼一般见识。 倒是右夫人,喝了酒之后,倒是与平日里有些不太一样。 她靠过来,问道: “阿郎这么一说,妾倒真是有些好奇了,你与他说了些什么?让他恨不得吃了你的模样?” “也没有什么,就是给他念了两句诗。” “咦?”右夫人越发好奇了,“阿郎居然还给他念诗?” 这是何等待遇?话说起来,阿郎似乎好久没有写过文章了? “念了什么?” 冯大司马被右夫人痴缠不过,只能把诗句说了。 “好句……” 右夫人称赞了一下,然后又细品了一下,突然笑喷了。 她一下子滚到冯大司马怀里,举手打了他一下,笑得快要抽抽了,这才有些不胜酒力地断断续续说道: “你这诗,何其恶毒?他没拔剑砍你,就算是看在我们的孩子喊他一声从外祖的份上,真真是巧言令色!” 诗是好诗,但用好诗来骂人就显得太过用心险恶了。 因为好诗会流传开来,不但会流传开来,而且还会持续地流传下去。 到时不管是现在的世人还是后人,一念起“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就会说,哦,“厩马肥死夏侯霸”啊! 再念起“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又会想起来,咦,“遗民忍死夏侯霸”? “他倒是真想拔剑冲过来砍我了,但是被子林从舅(即夏侯楙)拦腰抱住了。” “哈哈哈……” 倒在冯大司右夫人再一次被逗得大笑起来。 同时伸手抱住冯某人的腰,“像这样?” “对。” 右夫人仰脸看看自己这位阿郎,眼中颇有水润之色,有如车外初春融化的雪水,溶溶泛光。 文能压世人,武能破强敌,治天下而百姓称善。 在外万人景仰,在内宠溺妻妾。 此等郎君,世间何求? 有幸相遇,唯有紧握。 “别乱动,子林从舅没做这个……” 喝了酒的人,自制力都要差一些。 喝了酒的右夫人,似乎大胆了许多。 很显然,右夫人没有听从大司阻止,反而吃吃地笑: “怕什么?当年是谁在车上,就坏了我的身子?” “我……”冯大司马欲辩言,但一下子又说不出话来,只能“嘶嘶”地吸气,“轻点……”x33 夹了钢板的车厢,隔音相当不错,只要动静不是太大,外面的人很难察觉。 右夫人这一回,很是听话,放缓了晃动的脑袋。 —— 陪着右夫人归宁,接着又陪着左夫人归宁。 这一回,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关兴陪冯大司马喝了几杯,然后说,自己年后就要去雍州出任刺史。 冯大司马点头,表示知道了。 河东都督府一事之后,冯某人就曾想让自己的舅子哥辞去南军主将之位,出任司隶校尉。 但那个时候关舅子心中犹有雄志,自是颇为犹豫。 直至上党一役爆发后,关舅子这才不得不认真考虑自家妹夫的意见。 或者说是他被打击到了。 没办法,镇东将军的表现,委实太过出色,简直让关舅子心生绝望——根本看不到在军中超越三希望。 再说了,关家四郎在军中的地位,几乎已经是不可动摇。 那关家二郎再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趁早转行,在朝中立足——关家四郎总不能也跟着转行到朝堂上来吧? 上党一役后,皇后退居桂宫,冯大司马大权在握。 这一退一进之间,河东都督府被撤消,而冯大司马曾经提议过的雍州之事,则再次提上了日程,并且很快得以通过。 原伪魏北地、新平、抚夷护军、安定,及后汉的原上郡,分别割出一部分,并成北地郡。 再与原后汉的汉阳、陇西、武都、安定四郡,并成雍州。 也就是说,雍州作为长安西边的屏障,横跨陇山。 既能减轻凉州的压力,让凉州专心经营河西走廊。 又避免凉州以陇山为阻隔,独成一州,造成地理上的分裂。 关兴没有按冯大司意思,出任司隶校尉,除了自己觉得资历尚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司隶校尉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邓芝要卸任并州刺史之位,准备回朝了。 邓芝已经六十五岁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年纪已经很大了。 再让这样的老人在并州那种苦寒之地守着,说不过去。 大汉现在人才鼎盛,而不是无人可用,所以把邓芝调回长安养老休养,也算是天子怜惜老臣。 接替邓芝的人,自然是敢以数千人马硬刚司马懿大军的王平。 从北到南,王平驻太原,石苞驻上党,张苞驻河东,姜维柳隐驻函谷关…… 这一系列的安排,都在不知不觉中完成。 这些人,都是处于当打之年,同时又是季汉最能打的一批将领。 同时他们身边,还有张翼、胡遵、张就、刘浑、秃发阗立等人作为辅佐或者后备。很明显,冯大司马已经在为将来的河北大战作准备。 所以他劝说夏侯霸出来领军,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邓公年纪已高,回来出任司隶校尉,不过就是过渡,以后迟早要位列三公的,到时候这个司隶校尉,怕还是要由阿兄你来担着。” 冯大司马跟关兴碰了一杯。 这些话,不能在外面说,但关起门来,跟自己的舅子哥说一说,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毕竟是明摆着的事。 能与邓芝比资历的老臣,已经不多了。 而能与他比功劳的,就更少了。 朝廷要么不设三公,但设三公,必然会有邓芝的一席之地。 “雍州新设,诸事不备,阿兄也要辛苦一些。” 冯大司马再给关兴倒了一杯酒,一边说道: “雍州乃关中西边屏障,雍州稳关中才能稳,关中稳定,大汉才能早日向东,平灭乱贼。”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今年可得多分我一些学生帮衬。” 关兴才不管自己这个妹夫说的什么。 巧言令色冯郎君,岂是浪得虚名? 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他绕了进去。 先提要求把好处拿到手才是正经。 冯大司马倒酒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阿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学院的学生,一直是不够用,这学业还没有完成呢,就有人定下了。” “别的不说,光是推行新政,每年出来的那点学生,根本就填不满。” “还有你看,前番幽州那边,打了一场败仗,我本还想着往平城多放几个学生呢,都没能如愿。” 关兴敲了敲桌子,不愿意听冯某人述苦: “学生不够用,是你这个山长的事,不是我这个雍州刺史的事。” “雍州官吏不够用,才是我这个雍州刺史的事,但更是你这个大司事!” 一句话,废话少说,赶快给人! 然后从关府出来,轮到冯某人脸色不好看了。 这一回,有点亏,送了礼,后面还得送人。 —— 左右夫人都归宁完毕,接下来,就是丞相府。 准确地说,是要去看望丞相夫人。 四位妻妾,还有他们的孩子,再加上一位情妇,以跟随镇东将军的名义,也带着孩子跟来了。x33 丞相夫人这两年,身体突然就变差了许多。 按医工的话,那就是生诸葛瞻的时候,伤了元气。 再加上丞相去世,丞相夫人思念过度,又伤了肺脾。 这早年积累下来暗疾,一下子就都爆发了出来。 看着丞相夫人有些巍颤地站在前庭,正对着大门方向翘首以盼,冯大司马连忙快步上前,扶住她: “外面寒气未消,夫人何以出来?在里面等着我们就行了。” 丞相夫人笑了笑,拍了拍冯永的手,然后指了指正热闹奔跑过来的孩子们: “这不是想早点见到孩子们么?” “见过祖母。” 孩子们在双双和阿虫的带领下,闹哄哄地给丞相夫人行拜礼。 “好好好!” 丞相夫人脸上笑开了花,推开冯大司马,也不管上来见礼的镇东将军和顺德君。 走到孩子里面,摸摸这个的脑袋,摸摸那个的脸蛋,只管享受儿孙环绕膝下的天伦之乐。 最后还是镇东将军担心她的身体,上前劝说她回屋内,这才算是把她劝住了。 回到屋内坐下,丞相夫人不是问冯大司马,也不是左右夫人,而是问向阿梅: “你那个新机器,有眉目了没有?” 阿梅摇头: “回夫人,眼下九原和平城那边,都还没有锻造出合格的精铁,所以只能是做了个小的验证一下,不能实用。” 丞相夫人点头,有些感叹道: “我已经老了,侍医现在都不让我出门太久,否则的话,我倒还真想和你一起研究这个驱水汽为用的新机器。” “不过在我看来,既然精铁不合格,那你现在应该先解决精铁的问题才对。” 阿梅点头: “夫人说的是,我已经跟大司马提过了,打算天暖之后,就去北边看看。” 黄月英看着阿梅,目光中颇是欣赏。 她从阿梅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往日自己的影子。 想当初,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般痴迷于制造新式器物。 一来是兴趣使然,二来,自然是为了能帮上自己的阿郎。 而眼前这个女子,无论是兴趣,还是目的,似乎都与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14章 邺城之事 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季汉悄然地完成了一系列的人事替换,甚至暗中厉兵秣马,为将来的大战做准备。 而季汉太行山东面的对手,同样也是觥筹交错。 邺城内,太傅别府,司马懿正在招待宾客。 这些宾客,大多是来自河北,也有来自南边的青徐等地。 这些人,大多是来自郡望之家,比如说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及博陵崔氏等等。 其中最引人注目者,莫过于前廷尉卢毓。 卢毓乃是卢植的幼子,十岁丧父,后两位兄长也因为战乱而死难。 卢毓以一己之力养寡嫂孤兄子,以学行见称。 曹丕听闻卢毓之名,召其署门下贼曹,后面又被清河崔氏的崔琰举为冀州主簿。 历经曹操、曹丕、曹叡三代,多次在地方和魏国朝中任职,不但深得地方百姓爱戴,而且在朝中颇有声望。 就连曹叡也经常询问他的意见,并且让他担任选拔官员的吏部尚书。 谁料到了曹大将军辅政掌权,嫌卢毓碍眼,不方便自己控制尚书台,于是就把卢毓调作尚书仆射,同时让何晏担任吏部尚书。 “台中三狗”祸乱朝纲,卢毓自然是看不过眼,屡屡加以指责。 曹大将军越发地烦他,干脆把他调出尚书台,出任廷尉。 随着台中三狗越发势大,得罪过他们的卢毓自然逃不脱报复。 何晏寻了个机会,特意写了一篇长长的奏疏,弹劾卢毓,又指使有司先行收了卢毓的印绶,然后这才上奏。 可见台中三狗的威势,与先斩后奏相差无几了。 而何晏这等行为,居然还得到了曹爽的支持。 卢毓就这么被免官贬为庶民。 卢毓算得上是魏国的四朝老臣,在朝中的声望本就不低。 如今被这么对待,自然是被许多人同情。 这几年来,卢毓看着曹大将军从辅政开始,除了最开始的那几个月还有点人样,后面越发荒唐。 早已是从怒其不争到深深失望。 这一次被如此莫名免官,让他对许昌终于不再抱一丝希望。 于是他收拾行李,离开许昌,欲归老家。 谁料到才北渡大河,就看到早早在河边等候的司马太傅。 这些年来,从邓艾到孙礼,再到傅嘏,乃至郭循,司马太傅爱才好士之名,早已是传遍了朝野。 看看对自己以礼相待的司马太傅,再想想对自己弃如敝履的曹大将军,卢毓差点就老泪纵横。 原本想要归乡养老的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司马太傅的盛情邀请,于是就来到了邺城。 “卢公,”司马懿向着卢毓举杯,“此次归乡,可有何打算?” 卢毓连忙举杯还敬司马懿,喝了一口酒之后,这才摇头叹息:x33 “有劳太傅关心,某已至花甲之年矣,年老体衰,归乡除却养老,尚能作何?” 司马懿闻言,脸上故作不悦: “卢公这是在暗讽吾耶?吾已六十有五,比卢公尚虚长数岁,难不成现在就辞归故里?” 卢毓一听,连忙起身道歉: “是某失言,太傅乃大魏柱石,安能屈尊与某这等野老相比?” 司马懿哈哈大笑起来,跟着站起身来,扶着卢毓一起坐了下来: “卢公,我不过是戏笑耳!想当年,满伯宁(即满宠)年近八十,欲请骸骨,犹被先帝比之廉颇马援而不许。”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司马懿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感慨之色: “今卢公不过刚至六十,安能自称年老?且国家正值危难之时,大魏正是最需要像卢老这等刚正老臣的时候啊!” 卢毓听到前半段,本欲与司马懿同笑,哪知道再一听后半段,脸上顿时就是一黯! “竖子误国啊!” 司马懿仿佛卢毓心中所思,他饮下杯中之酒,重重地把酒杯放到案几上,长长地叹息道: “小人误国啊!若非朝中奸侫小人,卢公何至于此?而吾,又何至于拖着这病残之躯,以抗强贼?” 说到这里,司马懿握住卢毓的手,有些动情地说道: “吾与卢公,年纪相差不远,侍奉武皇帝的时间,也是前后之间。吾等这些老臣,随武皇帝征伐天下,又随文皇帝开创基业。” “而如今,却是被那些后进竖子所欺,看着他们败坏大魏的基业,吾每每思及此,简直就是痛彻骨髓!” “卢公,大魏的基业,也有我们这些老臣的心血啊!吾等不久之后,有何脸面去黄壤之下见武皇帝?” 司马懿声情并茂的说辞,一下子就打动了卢毓。 他在许昌那边的遭遇,本就积郁满腹的委屈和不愤。 此时被司马懿言辞挑动之下,终是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武皇帝啊,你若是黄壤之下有知,且看看大魏吧!” 两人这一哭开,在座的众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皆垂泣不语。 就在司马懿等人放声大哭的时候,大厅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被脚步声所惊,不少人连忙止住哭声,抬头看去,想要看看是谁,胆敢在太傅的宴会上如此放肆。 但见一老妇,正风尘仆仆地大踏步进来。 老妇看起来五十有余,身上的衣物因为长途赶路,显得有些污秽不堪。 但在座的人,却是无人敢轻视之,反而是纷纷站了起来。 妇人目光凌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卢毓身边的司马懿,面带悲容地开口问道: “你都知道了?” 司马懿看到妇人,惊得连忙放开卢毓的臂膀,站起来直愣愣地盯着对方: “什么?” 原来这老妇不是别人,正是司马太傅的元配张春华。 张春华抹了一把眼泪: “你在这里哭泣,难道不是已经知道子元(即司马师)的事了?” 看到原本在洛阳的元配突然出现在这里,再听到她提及儿子司马师,向来沉稳的司马懿,心里顿时就是一慌。 他的潜意识里,拒绝把事情往进一步去想,只是麻木地问道: “子元?子元出了什么事?” 张春华没有回答,反而是伏地放声大哭起来。 司马懿的身子晃了晃,跟着跌坐下去,目光呆滞,久久不语。 在座的众人,皆是不知所措。 坐在司马懿身边的卢毓,看着太傅夫妇两人,一个嚎啕大哭,一个呆若木鸡。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太傅?” 这一声,终于把司马懿唤回神来,他目光呆滞地看向哭泣不止的张春华,又看向卢毓,涩声道: “卢公,我可是醉了?” 卢毓不忍言。 司马懿得不到回应,眼中渐渐地露出绝望之色。 他的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醉什么醉?子元,子元已经伤重不治,去了!” 这一句话,终于让司马懿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 “子元啊!我的儿啊!” 司马懿前面谈及国事,只是流泪。 但这一次,他是一下子就泪涕齐流,胡须很快就沾满了亮晶晶粘乎乎的水光。 “儿啊,我的儿啊……” 司马懿哭着哭着,又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最后几近气绝,晕倒在地。 这一场宴会,因为张春华的到来,不欢而散。 待司马懿醒来时,发现自己已是躺在榻上。 身上的衣物换成了舒适的贴身睡衣,脸上和胡须也应该是被人细心清理过了,让他感到一阵干净清爽。 在醒来的一瞬间,就能让他全身上下感到这般舒适的做法,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这个人肯定不是正室张春华。 而是眼下最受司马懿宠爱的姬妾柏夫人。 “阿郎,伱醒了?” 伴随着轻柔的声音,司马懿闻到了自己最喜欢闻的香料味,这也是柏夫人身上的香料味。 “我睡了多少时日?” 司马懿开口问道。 “睡了近十个时辰,”柏夫人弯下腰,轻柔地抱起司马懿的脑袋,然后把柔软的绒垫放到司马懿的头下。 “阿郎要不要先喝些热汤暖暖肠胃?” “嗯,好。” 喝了酒,又睡了这么长时间,让司马懿感受到身体确实有些虚弱。 几口热汤下去,不但暖了身子,也暖了心窝。 这就是他为什么宠爱柏夫人的原因。 不但貌美温柔,而且善解人意,什么也不用说,她就会提前准备好自己想要的一切。 哎,人老了,最是需要体贴和慰藉了,也是最难抵挡这样的体贴和慰藉了。 特别是在痛丧亲儿的情况下,司马懿感觉自己只有在柏夫人这里,才能稍稍缓解悲痛之情。 可是这份温馨,很快就被一个声音打破了: “阿郎醒了么?感觉如何了?不要紧吧?” 听着这一连串的声音,司马懿眉头就是一皱。 而进入房内的张春华,也看到了屋中的一幕。 想起自己的儿子正是因为这个男人派去领军,这才受了重伤,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 而他呢? 躲在邺城享福! 自己前日刚到的时候,他正和众人在饮酒作乐。 今日刚醒来,又在享受美色。 张春华受丧子之痛,本已是情绪颇为不稳定。 只不过她终不是普通女子,故而尚能勉强控制自己。 但眼前这一切,彻底击溃了她的心理,让她忍不住地尖叫出声: “司马仲达,汝有何脸为人父!” “禽兽失子,尚知悲鸣,汝比禽兽不如!” 司马懿被张春华这般叫骂,顿时又惊又怒:“你在胡唤些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欲撑体而起,谁料到才起了一半,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阿郎,你没事吧?” 柏夫人看到司马懿脸色不对劲,连忙抱住他的身子。 谁料到柏夫人的这个动作,更是让张春华犹如火上浇油一般: “什么阿郎,你这个人,阿郎也是你能叫的?” 靠在柏夫人怀里司马懿,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张春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 “滚,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这个老物!” “以后没有我的许可,不许踏足这里!” 张春华也不知是被司马懿吓住了,还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下子就呆愣在那里。 司马懿看到她这个模样,心里闪过一丝后悔,但一看到那张松驰而衰老的脸,又是一阵厌烦: “你这个老物,当真是可憎,你且看好你自己就行了,就不用劳烦你过来看我了。” 张春华一听,顿时又是羞愤又是恼恨,恨不得要吃人的目光在司马懿和柏夫人身上扫了一眼,转身恨恨离去。 “阿郎,你这样,会不会……要不,妾去向女君道个歉吧?” 在张春华离开后,柏夫人这才敢开口,有些花容失色地小心询问道。 “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去道歉做什么?” 司马懿躺在柏夫人的怀里,闭着眼,缓缓地说道,“不必去管那个老东西。” “可是,可是子元……” “子元之事,我自有打算,你不要操心。” 司马懿睁开了眼,眼中没有焦距: “洛阳乃大魏国都,如今处西贼兵锋之下,邺城乃大魏开国之地,虽有太行天险,但谁能保证就一定能挡得住西贼?” “可恨国危至此,大魏仍有些人,以私利为重,视外贼压境而不见,却视吾为生死之敌。” “如今,吾儿领军与贼作战,重伤而亡,谁还敢说吾别有用心?” 说到这里,司马懿又闭上了眼,长长地叹息道: “子元已去,我就算是哭瞎了眼,又有何益?还不如豁情散哀,好好想一想,如何保家全国。” 柏夫人低下头,看着司马懿哀容未尽,疲惫而苍老的脸,忍不住地问道: “阿郎,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什么?” “西贼,汉国那边,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司马懿猛的睁开眼,目光锐利,但很快又全尽散去,甚至重新闭上了眼:“没有,至少目前没有。” “前日的宴会你也看到了,皆是河北大族的人,还有南边,也有人对吾寄以厚望。” 现在不说什么要平灭西贼了,就算只希望能挡住西贼,让西贼不要再东进,就已经有这么多的家族支持自己。 而自己呢? 连儿子都搭进去了。 如果就这么半途而废,不说为天下笑。 光是那些支持自己的人,现在对自己多厚望,日后就有多恨自己。 就算是司马懿老谋深算,但一想到关东这些大族反噬的后果,也是禁不住地有些心惊肉跳。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从进入邺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打到没有一丝希望的那一刻,司马氏身后这些关东大族,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放弃的。x33 “那,洛阳那边,如此危险,要不还是让子上到邺城这边来吧?这样也能让夫人安心。” “不必。” 司马懿断然拒绝:“我说过,我自有打算。”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15章 司马家事 司马懿之妻张春华,少有德行,智识过人。 想当年,曹欲征召司马懿,司马太傅以患风痹之疾卧榻难起为由拒绝。 谁料到有一天突下暴雨,司马太傅一时情急,跑到外面去收书,然后被家中的一个婢女看到了。 张春华担心司马懿装病之事泄露出去招致灾祸,于是亲手杀死婢女灭口。 杀了婢女之后,又亲自下灶烧火做饭。 由此可以看出,张春华心性之坚忍,绝非普通女子能比。 恐怕就连大部分男子,也比不过她。 这么多年来,她对司马懿助益良多,深得司马懿看重。 司马懿对她,可谓又敬又畏。 只是夫妻之间,恩爱才是常理。 敬还好说,若是多了畏,身为男人,就未免想要在别的女人身上享受温柔,以寻求心理上的平衡。 更别说司马太傅身居高位。 所以对温顺的柏夫人,司马懿自然是宠爱无比。 在柏夫人身上尝到自己想要的感觉,再加上张春华年老色衰,权势已固的司马太傅,自然对正室夫人产生了厌倦。 只是张春华又岂是好相与的? 她在柏夫人面前被司马懿如何羞辱,本就是羞恨交加。 再想到司马懿能有今日的地位,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没想到最后竟是得到这般对待。 一口气憋在喉咙,咽不下去又发泄不出来,于是她干脆直挺挺地躺到榻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准备绝食等死。 张春华共给司马懿生了三子一女。 女儿已出嫁,司马师已死,司马昭留守洛阳,唯有幼子司马干,年方十一,跟随司马懿在邺城。 司马干久不见母亲,这一次好不容易母子相聚,没想到母亲居然要绝食自尽。 吓得他哇哇大哭,又亲自端来饭食,不住地哀求张春华,求她能吃上一口。 张春华只是闭眼不动。 司马干看到母亲如此,也不知是哭累了还是惊吓过度,终是昏了过去。 司马懿得知张春华绝食,本还是不太在意。 直到得知儿子昏倒,这才觉得事情严重,连忙从柏夫人的怀里爬起来,前去探视。 所幸司马干只是短暂昏迷,很快就被救醒了过来。 他一醒过来,看到榻前的司马懿,立刻又大哭起来,不顾司马懿的阻拦,赤着脚下地,跑去张春华那里。 张春华的绝食,还有司马干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一下子就闹得太傅别府鸡飞狗跳起来。 直至晚食的时间,司马干仍是躲在张春华的房间里,不肯出来半步,只说自己要陪母亲一起绝食。 张春华作为正室大妇,就连司马懿都得敬畏三分,在司马家自然是威信甚重。x33 司马昭的妻室王元姬,事舅姑尽妇道,此时也在邺城。 她得知张春华欲绝食,亲自捧着饮食,跪于门外,苦求不已。 而司马懿的另一位妾室伏夫人,历来敬重交好张春华。 听闻此事,有感王元姬的孝道,也带着四个儿子司马伷、司马亮、司马京、司马骏,伏跪在门外,与王元姬一起请求张春华回心转意。 眼看着这么多人都列跪在张春华的屋外,一天都没有进食,司马懿不禁又气又急。 他只觉得老脸火辣辣的挂不住,不由地质问带头的王元姬为何如此。 王元姬恭敬地回答道: “夫妇者,阴阳是也。夫为阳,妇为阴,夫听外事,妇职内事,此可谓阴阳协调,家府方能兴盛。” “阿姑乃府上主母,职府内之事,将自尽,若不进劝,此府上失和,妾之失孝是也。” 司马懿一听,悚然一惊。 他再看看跪了一地的儿子们,终是叹了一口气,迈步走入屋内。 张春华闭着眼,一动不动。 儿子司马干跪在榻前。 司马懿长叹一声: “吾先前闻得噩耗,情难自控,言辞上有所失当,望细君切莫放在心上。” 张春华仍是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司马懿看到她这个模样,脸皮一抽。 多年夫妻,他当然知道张春华的性格。 这个老物! 她是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打自己脸,借以报复自己先前对她所说的那些话。 若是换成别人,早就拂袖而去。 脾气暴躁些的,比如桓范之流,能用刀柄捣在孕妻腹部的狠人,遇到现在这种情况,直接就是一刀砍过去也不奇怪。 但司马太傅是谁? 忍者神龟是也。 女装都穿过,在乎区区眼前这点小事? 但见司马懿深吸了一口气,当着妾室和儿子们的面,对着榻上的张春华拱手,深深行礼: “夫人,懿德行不修,先前对夫人口出恶言,今已知错矣,请夫人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张春华听到这个话,这才睁开了眼,然后再转头看看躬身的司马懿,开口道: “夫主何以如此?妾只是累了,无心饮食,倒是有劳夫主担心了。” 司马懿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手掌之中,脸上却是做出欣喜的模样,抬头道: “原来如此,是我多虑了。但夫人岂能因累而不进食?这样对身体不好,还请夫人好歹吃些东西,也免得府中上下担忧。” “快,子良(即司马干),快扶你阿母起来,我这让人送些吃食过来。” 司马干一听,连忙擦干眼睛爬起来,想要去扶张春华。 张春华仍是卧着不动。 “阿母?” 司马干轻声叫唤了一声。 张春华摇了摇头: “我不饿。” 司马懿一看,哪里还不明白。 他牙齿都快要咬碎了,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地温和,弯着腰上前,伸出手臂去扶张春华: “夫人怎么会不饿?来,我扶你起来。” 张春华这才借坡下驴,坐了起来。 她却是没有去看司马懿,而是对着外面说道: “行了,你们也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快带着孩子们去吃晚食,免得饿坏了他们。” 外面的伏夫人听了,连忙应道:“喏。” 司马太傅的老脸再一抽,很明显,这个老物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这个老物是在给他彰显她在府内的积威之重。 司马懿与张春华之间的争吵,以司马懿低头当众向张春华道歉而告终。 不过司马太傅对此自然也是有说辞的。 此事过后,他私下里有些悻悻地对柏夫人说道: “老物不足惜,虑困我好儿耳。” 意思就是那个老东西死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我只是担心苦了我的那些好儿子罢了。 不过司马懿的话虽是这么放出去了,但却是没有想到,此事的余波仍在持续。 几日后,当司马懿看到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差点就认不出是自己儿子的司马昭,又是意外又是惊骇: “吾儿怎么会来这里?莫不成,是洛阳出了什么事?” 除了洛阳失陷,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这个儿子会突然出现在邺城。 可是,真要那样的话,那西贼攻下洛阳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几天没有沐浴,只顾埋头赶路的司马昭,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酸臭味,听得大人问话,连忙摇头: “大人请放心,洛阳无事。” “那你这是何故?” 司马懿被酸臭味冲退了半步,这才止住要被辣出来的眼泪。 “孩儿听闻阿母……”司马昭目光闪躲,有些呐呐,“听说阿母身体有恙,故而放心不下,心急之下,这才……” 司马懿一听,顿时就是火起。 司马昭看到司马懿的神色不对劲,连忙噗通跪下,膝行到司马懿脚下,抱住司马懿的大腿,放声大哭: “大人,大人,孩儿失了兄长,心痛如绞,白日里又不敢在众人面前流露半分,唯恐乱了人心。” “唯有在夜里捂被痛哭,不敢出声。前些日子,又听闻阿母在邺城有恙,孩儿心神大乱,恨不得飞至阿母跟前尽孝。” 本是恼怒司马昭擅离洛阳司马懿,听到儿子哭着说出这番话,神色又不由地怔了一怔。 良久之后,他才长长地叹息一下,把手放在司马昭头顶上,抚了抚他的头发道: “汝母无事,你且先起来,去看看她吧。” 司马昭这才止了泪,对着司马懿行礼过后就要看望张春华。 司马懿在司马昭经过自己身边时,闻到那股酸臭味,忽然又说道: “子上,你母亲这几日心情不好,怕是闻不得你身上的味道,且先沐浴了再去。” 司马昭闻言,连忙又转身对着司马懿应喏。 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司马懿忽然叹了一口气: “子上之才虽不如子元,但孝心与子元无差,也算是难得吧……” 王元姬生怕张春华再出什么事,这几日正衣不解带地侍候外姑,看到自家夫婿到来,不禁又惊又喜: “阿郎,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阿母。” 换洗过衣物的司马昭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半躺在榻上的张春华,问候道: “阿母,孩儿来迟了,你没事吧?” 痛失大儿子,这些日子精神一直有些萎靡的张春华,看到司马昭,不禁又是想起了司马师。 她的面容变得悲戚,伸手示意司马昭过去: “子上,你怎么来了?” 王元姬连忙解释道: “回阿姑,是我擅作主张,派人去给洛阳送的信。” 然后又看向司马昭: “但我第二日又让人送了一次信,只言阿姑无恙,难道阿郎没有收到消息?” 司马昭摇头: “我一接到细君的信,就立刻动身前来,想必信使在路上,并没有遇到。” 司马昭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握住张春华的手: “阿母,你现在感觉如何?不要紧吧?” 张春华摇头: “我能有什么事?” 她看了看门外,这才放低了声音: “你这般过来,洛阳怎么办?你的父亲,会不会怪你?” 司马昭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王元姬,然后摇头安慰道: “阿母且放心就是,孩儿离开洛阳前,就已经安排好了。”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 “况且,现在洛阳这个情况,若是西贼当真来攻,就算我在那里,恐怕亦是无济于事。” “所以我此番过来,除了是担心阿母,同时也是想问问大人,对洛阳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知子莫若母。 更何况张春华颇有才智。 只是这些日子她一直处于丧子之痛中,所以看到司马昭的时候,没有作他想,这才问出那番话来。 此时看到儿子这个模样,再听到这个话,心里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几分。 她扫了一眼正作恭敬状的王元姬,沉吟了一下,终是点头: “你之所言,也颇有几分道理。这一次你过来,确实应该向你的大人问个清楚,总比一个人呆在洛阳茫然不知作何打算好。” 看到母亲都说出这个话,司马昭知道这一次来邺城没有错。 他原本暗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至少,有了母亲的支持,父亲那一关,就不会太难过去。 想到这里,司马昭精神一振,对着张春华开始嘘寒问暖。 儿子与儿媳同承膝下,张春华郁郁的心情,终于开解了些许。 待服侍张春华休息以后,司马昭夫妇这才从张春华屋里出来。 司马昭刚一出来,就有早就守候在外面的下人通知,要他立刻去见太傅。 司马昭不敢怠慢,顾不上身体疲累,连忙又前去见司马懿。 没有想像中的责问他弃洛阳于不顾,司马懿坐在那里,只是神色温和地示意司马昭坐下,然后这才问道: “汝过来之前,可曾把洛阳之事安排妥当?” 司马昭闻言,顿时又是跪在司马懿面前,面容沉痛: “大人,孩儿愚钝,辜负了大人的期望!大兄去后,孩儿对洛阳乱局不知所措,令洛阳陷入纷乱,请父亲责罚。” 司马懿本是有意要责问他一番,此时看到他主动认错。 再看到他面容消瘦,脸上还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原本想要责问的话,此时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司马师才亡不久,要说司马懿心里没有悲痛,那肯定是不对的。 此时看到司马昭,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司马师,他心里也硬不起来。 “起来吧,先起来再说。” 司马懿伸手去扶他起来,让司马昭坐到自己身边,略有叹息: “若是你大兄还在,自能知道吾让你们亲守洛阳之意,奈何……唉!”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16章 退路 听到司马懿这么一说,司马昭脸色顿时就是有些不安: “大人,我是不是不应该过来?还是,孩儿做错了什么?” 司马懿略有叹息: “不是你的错,这个事情怪我,没有及时跟你说清楚,只是……唉!” 只是有些话,说出来与不说出来,效果是不一样的。 比如说,坚守洛阳城,城破后可降。 这个事情,挑明了说和默认许可,就是两个性质。 只督促坚守,底下的人,说不定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守到最后一步。 而若是挑明了,就会让他们心存懈怠,说不得草草抵抗一下就举城而降——甚至连抵抗都没有,直接投降。 而他们所要面对的,可是有深谋远虑之称的小文和。 但凡有点异常,恐怕都会被此人察觉。 到时候,自己这边的一些后续安排,说不得就要被人识破,乃至利用。 这等对手,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让自己的儿子亲守洛阳,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坚守洛阳的决心。 这样才能让下边的人相信,自己肯定会救援洛阳。 司马懿一边想着,一边却是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而是沉吟一下,问道: “子上,你是见过冯明文的人,你觉得,此人如何?” 司马昭没有想到自家大人会这么问自己,他怔了一怔,然后认真地思索起来。 虽说仅在长安与传说中的冯某人见过一面,但这一面,委实是令司马昭印象深刻无比(1109章)。 光是第一眼看到那支雪地里巍然不动的铁骑,就让司马昭深受震撼。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当时冯明文身后那支铁骑,究竟是不是那支天下无双的铁甲骑军。 至于与他亲自交谈过的冯某人,司马昭自然更是不敢有稍忘。 不过就算如此,司马昭最终也只是面有羞愧地摇头: “大人,孩儿愚钝,实在是看不透冯明文。” “没有关系,你只说你所能看得到的。” 司马懿已经不是第一次问司马昭对冯某人的看法。 司马昭从冯某人手里换回王双后,他就问过一次。 但很明显,那个时候的司马昭,事先根本没有想到还能亲自见到冯某人。 更看不透,在那一场俘虏交换中,司马懿和冯某人在暗中的互相计算。 事隔数年,司马昭也偶尔会想着,若是再来一次,自己应当如何应对才会更好。x33 毕竟直面冯某人的机会,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特别是对为对手的自己等人来说,很难得。 所以相比起最初时的想法,此时的司马昭,自然又多了一些看法。 “抛去世人流传的那些说法,仅以孩儿那次所见,此人确实带兵有法,能亲自前来迎回细作,可谓礼遇士人。” “彼时他早已名满天下,但与那细作交谈时,面容恭敬,与孩儿交谈时,颇为有礼,可见绝非傲倨之人。” “还曾问起大人,对不能在大河边上与大人交战,遗憾之情,溢于言表,可见颇为自信。” 司马懿突然打断了司马昭的话: “子上你很佩服他?” 司马昭闻言,脸色僵了一下,然后点头: “不敢瞒大人,孩儿对他,确实有敬佩之意。” 说着,叹息一声,神色甚至有些茫然: “孩儿与此人年纪差不了多少,却是文不成,武不就,更别说安邦治民……” 早年他也曾颇是仰慕大魏的士子领袖“四聪八达”等人,但这些人在冯某人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提。 独占天下八斗才气啊! 每一篇流传出来的文章,皆是发前人所未有。 陈王(即曹植)游东阿鱼山,制梵呗之谱,才刚刚从梵文里领悟到音韵之道。 (注:曹植应该是第一个探索并总结诗歌格律的人,诗歌的格律,南北朝才初成,直到唐才完全成熟) 冯某人的文章,却早已是集音韵之大成。 怪不得就连陈王,也要自叹不如。 至于武略,那就更不必提。 此等人物,百年难遇。 若司马昭没有见过冯某人便罢,最多也不过像司马师那样,明知有可能对上冯某人,但未必没有胆量一战。 但他偏偏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亲自交谈过。 再加上自家大人也曾败于此人手下。 而自家兄长更惨,打败他的,听说正是冯某人亲信军将所率的亲卫。 每每想起冯某人与自己交谈时的谦和模样,再想起大人与兄长的遭遇。 特别是兄长去后,司马昭独自一人面对西边的压力,曾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面有谦和之色的冯某人,站在他的榻前,谦和地对自己说,司马郎君,起来了,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身后,是肃杀冲天的铁骑,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随时要冲过来把自己踏成肉泥…… 所以,自己着急来邺城,其实未必不是存了畏惧之意。 想到这里,司马昭悚然一惊,记起了对面还有大人。 “大人,我……” “不必如此。” 司马懿似乎已是看透了司马昭的心思,“敬佩也好,畏惧也罢,冯明文这个人,确实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说到这里,他还自嘲地笑了一下: “为父当年还不是被人称是畏蜀如虎?但如今呢?不畏蜀的又有几人?” 真不信邪的,多是跟随先帝去了下面。 就连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司马懿看向司马昭的眼神,又多了两分理解: “你畏之惧之,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司马昭被自家大人说穿了小心思,脸上微微一红。 “但我们司马家,现在不能退啊,因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司马懿叹息,“只要大魏还在一日,我们就一日不能退。” 司马昭面上再泛起羞愧之色,低声道: “大人,孩儿知错了,孩儿明日就立刻回洛阳。” “不必了。”司马懿摇头,“既然来了,就没有必要着急回去了。” 说着,他用略带深意的目光看向司马昭,“我这里正好有一事,想要让子上你去办。” 司马昭连忙站起来: “大人请吩咐。” “我想让你再去一趟长安,再去见一次冯明文,帮我给他带一句话。” 司马懿顿了一顿,似乎是要让司马昭集中精神听清楚了,这才接着说道: “君欲取洛阳乎?” 司马昭大吃一惊,“大人,这?” “不要紧张,先坐下。” 司马懿的手向下压了压。 司马昭有些忐忑地坐下,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司马懿,他似乎着急想要从自家大人身上得到答案。 司马懿却是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只是问了一句: “子上,依你之见,洛阳可守乎?” 司马昭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摇头: “虽然我们有一拼之力,但……恐怕很难。” 司马懿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只是继续问道: “既不可守,那你觉得,汉军为何要裹足于函谷关,迟迟不愿意攻打洛阳?” 司马昭有些犹豫地回答道:“大概,可能,是因为与吴寇有盟约?” 语气里,颇是不自信: “听说吴寇本可拿下上庸一地,但最后却是让给了汉国,所以会不会……” “这个自然是一部分原因。” 司马懿缓缓地说道,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有讥讽之色: “但汉国借地之事,又不是第一次了,刘备当年能向孙权借南郡,其子刘禅再借一次洛阳,又有何不可?” “何况,吴寇远离洛阳,就算是汉军强硬进军,借口代管,只曰日后再还,难道吴人还能阻止不成?” “所以啊,”司马懿收起了脸上的讥讽之色,再看向司马昭,“汉国现在不取洛阳,非不欲,而是没有必要。” “因为在他们眼里,洛阳已经是他们的口中之物。现在不取,是因为准备尚不足。” 上党一役,要说汉国没有什么损失,那就是在掩耳盗铃。 不说魏延手下精兵损失大半,就连魏延自己也是伤重导致中了风痹不能再起来。x33 更重要的是,消耗了汉国的底子,给大魏争取了多几年的喘息时间。 汉军最后反败为胜,却是只能止步于函谷关,就是因为后方粮草没能及时送上来。 “故而所谓的汉吴盟约,其实不过是汉国因势利导的一个借口罢了。” “那大人……”司马昭就更搞不懂司马懿的想法了。 汉国想要洛阳吗? 肯定是想要的。 为什么现在不要? 因为准备不足。 那大人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带那句话给汉国?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司马昭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莫不成大人欲二桃杀三士?” 以洛阳为饵,挑拨汉吴两国? 司马懿笑了,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若是当真能如此,那自最好不过,但冯明文此人,深谋远虑,断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司马懿说着,垂下眼眸: “我现在这么做,不过是想给汉国一个理由,一个能占据洛阳的理由罢了。” 司马昭一听,有些着急: “大人,孩儿还是不明白,就算是守不住洛阳,为何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把洛阳送给汉国?” 洛阳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就算守不住,多占一时,那也是有一时的好处——光是截留西边过来的物资,就不知有多少好处。 “来不及了。” 司马懿摇了摇头,“我也不想,但汉国……” 司马懿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眸,看虚空之中,看似喃喃,又似是在解释: “汉国的动作,超出了我的想像,汉国的底子,太厚了……” 太行诸陉,最好走的,莫过于井陉。 也就是从太原东出冀州的那条路。 所以太原也正是司马懿重点关注对象。 并州刺史换了人,司马懿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用数千数兵拖住自己数万精兵的王平,司马懿不可谓不印象深刻。 大谷口一战王平的表现,让司马懿认为,此人就是冯某人刻意安排在并州最重要的隐藏底牌,至少也是之一。 现在冯某人让王平出任并州刺史,这让司马懿顿时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洛阳早晚守不住,还不如把兵力收回来,利用大河与太行山,专心守住河北。” 司马昭只是经验不够,但他不是:“可是大人,这样的话,会不会授人以把柄?” 把大魏都城送出去,就算大人如今的声望再高,恐怕也顶不住这等压力。 司马懿意味深长地看着司马昭,说道:x33 “所以才让你亲自带话过去啊!” 接着,他悠悠地说道: “想前年的时候,我派人去吴国问陆逊时,可没有派你们兄弟中的任何一个。” “啊?”司马昭神情呆滞,张大了嘴,“前年?” 司马懿平淡的语气,却是如同炸雷一般,炸得司马昭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让人问了陆逊一句话:君欲取襄阳乎?” “别这般看着我,”司马懿看到司马昭这个模样,只是淡然一笑,“当时我就猜到陆伯言极有可能欲袭襄阳。” 前年那一战,吴国在战前,以挖东渠的名义征召民夫,再加上从郭循那里得到的消息。 司马懿知道,吴国对这一战,可谓是蓄谋已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举国而来。 这等大战,居然一直没有陆逊的身影,本就是不正常的。 “我派人过去,只不过是提醒陆逊,我猜到了他的意图。” 君欲取襄阳乎? 这句话,可以是肯定式的疑问,也可以是一般地疑问。 就算各人怎么理解了。 陆逊是个聪明人,做出最正确的理解:邀请冯某人帮忙。 很合情理,对吧? 而司马懿也做出很好的回应,没有提醒曹大将军——反正曹大将军也不会听,这也很合情理,对吧? 司马昭被震惊得久久说不话来。 “冯明文自然也是一个聪明人,他肯定也能听得懂我的话。” 司马懿的话,犹如从天边飘来,“如今你来了邺城,汉军想要拿下洛阳,易如反掌。” “到时候,要头疼的,就不再是我们,而是许昌。” 洛阳去许昌四百里,骑军不惜马力,两日可至。 而且出了洛阳关口之后,就是一路坦途,再无险可守。 汉军拿下洛阳之后,后面是毫不费力地直接向许昌,还是费力渡大河越太行去冀州,那就值得考量了。 “我为曹昭伯挡了这么多年,希望这一次,他也能帮我拖延一下汉国吧。” 总不能说,让我拼了命也要帮曹大将军拖住汉军吧? 曹大将军又不会感激我。 “其实,让汉军拿下洛阳,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会让曹昭伯知道,我们大魏的主要大敌,是汉国,而不是我。” 看着儿子直愣愣离开的身影,司马懿坐在那里,目光变得越发浑浊。 他已经老了。 这些年来,面对各方面的巨大压力,他时常感到力不从心。 他对司马昭说的话,其实还是藏了一部分。 他确实没有退路了,但司马氏的其他人未必没有退路。 特别是子上,他与冯某人曾有一面之交。 这一次再去,那就是两面之交……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17章 曹氏立后 司马昭回到自己的住处,早就在等候的王元姬迎接上来,悄声问道:“如何?” 司马昭原本有些茫然的神情,在看到自己的细君后,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迷惑: “大人的意思,是让我暂时不要回洛阳了。” 王元姬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 司马昭的脸上,露出了苦笑: “大人交给了我另一件事,让我去办。” 王元姬看到司马昭这个神情,才刚刚放松的心情顿时又提了起来:“什么?” 司马昭咽了一口口水:“大人让我去长安,去见冯明文。” “什么!” 王元姬俏脸充满震惊与不可置信之色。 好不容易才离开洛阳那个危险之地,没想到又要去虎穴狼窝。 早知如此…… 还不如不要让自家阿郎来邺城呢! 司马昭脸上的苦笑更浓,摇头: “我也不知道大人是个什么意思。” 他自然没有说出要去长安做什么。 这点保密意识,他还是有的。 王元姬也没有问,不过就算她不问,心里也能猜出一两分。 所以她只是低声关心问道: “那阿郎去长安,有无危险?” “应该……没有吧?” 司马昭嘴里说着没有,但脸上却是有些犹豫不定: “前几年我不也是去见过冯明文吗?那时不也没什么事?毕竟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王元姬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此一时彼一时。 彼时汉国初得关中并州等地,而此时,汉魏之间,已是天地翻覆,如何能相提并论? 真要遇到个不讲理的,就算不斩来使,扣下也够让人糟心的。 只不过想想恶名累累的冯某人,王元姬反倒是觉得,自家阿郎说的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光是听传闻,仿佛世间所有的恶事,都已被冯某人干尽。 但王元姬又不是一般的女子,岂会轻易就相信了那些传闻? 但越是传得邪乎,王元姬越是不相信,能写出那等绝世文章的冯某人,会是恶事做尽之人。 正所谓言为心声,书为心画,文章之间,自见心性。 最终,她只能是提醒一声:“话虽如此,但阿郎此去,还是要万分小心为上。” 司马昭自己倒是看得开: “细君不必过于担心我此行的安危。” 顿了一下,他终还是忍不住地叹息: “相比于我此行去长安,我更担心的是,大魏将来会何去何从,我们司马氏一族,又将会如何……” 王元姬看着司马昭有些茫然的模样,安慰道: “阿舅能让阿郎此去长安,想必是早已有安排,阿郎何须多想?而且就算阿郎现在想得再多,又有何用?” “还不如先好好想一想,如何把阿舅吩咐的事情办好了,才是正经。” 司马昭听到王元姬的话,微微一惊: “细君你猜到了?” 王元姬垂下眼眸,轻声道:“猜到什么?阿郎在说什么,妾不明白。” 司马昭知道自己的细君素来聪慧,颇有远见。 此时见她不肯承认,知道这是因为事关重大,故而装作不知罢了。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最终还是司马昭打破了沉默: “时局如此,细君也毋用顾虑什么,前些日子外舅来信,说是夏侯氏外逃一事,影响不小。山东大族,恐怕已经有人开始动摇。” 夏侯氏外逃汉国,给山东大族指明了一条路。 他们除了可以在司马太傅和曹大将军之间做出选择,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只是这条路,代价太高了,趋利避害之下,他们绝大部分人没到最后一步,自然不想去选择它。 所以司马昭只是说有人动摇。 而他口中的外舅,自然就是王元姬的父亲,王肃。 王肃乃王朗之子,王朗死后,世袭其兰陵侯爵。 曹叡还在时,王肃就对曹叡多有劝谏,如“轻徭役”、“安百姓”、“慎刑罚”、“重信用”、“倡节俭”、“简宫室”等等。 在朝中也算得上是颇有声望。 如今在许昌那边,刚刚由侍中转为太常。 司马昭突然提起这个话,也不知是在为自己的长安之行作辩解,还是在想找个话题。 “大人在许昌那边,其实过得也不算舒心。” 王元姬眉头轻皱,脸上有些许愁色,“以大人的性子,必然是要对何晏之流看不惯。” “迟早会有一日得罪了小人,到时候只盼莫要被小人所伤才是。” “放心吧,台中三狗之辈,皆是贪利之辈,他们排挤朝中正直之士,多是为了方便他们敛财。” “除非迫不得已,当不会置人于死地。特别是像外舅那样名望之士,最多不过是在朝中呆不下罢了。” 说到这里,司马昭叹了一口气: “说真的,许昌那等地方,不呆也罢。真到那一步,我们把外舅接到邺城来,倒也算是有个照应。” 王元姬再次垂下眼眸:“到时候再说吧。” 曹大将军专权,台中三狗乱政,固然难以保家保国。 但外舅在先帝活着的时候,有大魏举国之助,犹不能守住长安。 如今又难守洛阳。 日后能否守得住邺城,那也难说得很。 想到这里,王元姬禁不住地生出一丝茫然: 大魏,将何去何从? —— 延熙六年,同时也是伪魏正始四年,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伪魏皇帝曹芳年十二岁,在正月的时候,正式加元服,也就是行加冠礼。 刚刚上任太常的王肃,在曹芳加元服之后,立刻上书天子,建议立后。 曹叡在世时,大概是出于补偿亲生母亲甄氏的心理,不但把诸舅氏按亲疏排出顺序,分别予以任用,赏赐累计达到万两之巨。 而且还追封了甄氏的父亲甄逸,谥号安城乡敬侯,并让其孙甄像承袭爵。 甚至在甄氏之母,也就是曹叡的外祖母病逝时,曹叡不顾众臣劝阻,以天子之尊,违背礼制,亲自披麻戴孝亲自参加葬礼,朝中文武百官全部陪同致祭送葬。 对在世的人犹然如此,曹叡对甄夫人更是推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除了不断派人前去祭祀,增高坟墓,曹叡甚至下诏,宣布文昭庙和宗庙享受同等祭祀礼仪,地位与宗庙并列。 并将此规定铭刻于金鼎,藏之于金柜,以传示子孙后代。 而曹叡所立的太子曹芳的正妃,同样也被曹叡安排了甄氏家族的人——正是甄氏之兄甄俨的孙女,同时也就是曹芳的表妹。 如今曹芳行了冠礼,按礼制来说,正妃甄氏也应该跟着升为皇后。 王肃的提议,也正是意在于此。 这本就是个顺水推舟的事,但到了曹大将军这里,却出了个岔子。 朝上的曹大将军本来也是觉得王太常的建议挺正常,没什么不妥,装模作样地议论几句。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决定让有司选个好日子,正式册封皇后。 谁料到下了朝之后,何晏就急匆匆地找上了曹爽: “大将军何故轻易同意王子雍(即王肃)之议?此多半是司马仲达之谋是也!” 曹爽闻言,顿时就是吃了一惊: “平叔何出此言?我道天子行冠礼,立后乃是应有之举,怎么就成了司马仲达之谋?” 何晏一跺脚,面有焦急之色,急声解释道: “大将军,晏非是说不应当立后,而是不应当立甄氏为后啊!” 大概是赶过来有些匆忙,何晏缓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 “大将军难不成忘了,甄氏一族本宗在何处?” 经何晏提醒,曹大将军这才一拍脑门,叫了一声: “糟糕!吾竟是忘了这一节!” 甄氏一族,本就是河北大族,又经过曹叡的大力提拔,诸舅氏甥氏全部封侯,如今已然是魏国最顶尖的名门望族之一。 关中一战,曹叡仓皇东巡,作为皇戚的甄氏族人,自然也有不少跟着跑到了许昌。 但别忘了,甄氏的本宗可是在河北中山郡。 甄夫人更是葬在邺城,甄氏有不少人可是在那里为她守墓。 如此也就罢了。 偏偏曹爽这些年来,所作所为多有僭越之处。 别的不说,光一个迁皇太后别居他宫,不让她跟年幼的天子相见,就足以让大将军站到皇家的对立面。 更别说,现在的河北,可是掌握在司马太傅手里。 真要立甄氏为后,不但是加强支持天子的力量,同时说不得,还会被司马太傅所利用。 曹大将军越想越是后悔,不由恨恨地一跺脚,咬牙道: “王老匹夫,心思竟是如此歹毒!安敢如此欺我?” 何晏点头,肯定道: “大将军所言甚是!想那王子雍与司马仲达乃是姻亲,今日之议,想必与那司马仲达脱不了干系。” “此二人,一内一外,互为连结,欲置大将军于不利之地是也。” 曹大将军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王子雍乃是公卿,在朝中颇有声望,若无过错,吾怕是也动不了他。” “且当今之急,是立后一事……” 想了又想,自己却又是不知如何解决此事。 毕竟立后之事,可是自己在朝堂上亲口答应了的。 总不能当众反悔说不立了吧? 再说了,不让天子立后,像什么样子? 早春的气候还有些冷意,但曹爽身体肥胖,容易出汗,此时一着急,额头就立马冒汗。 他用希冀的目光看向何晏: “平叔,依你看,如今当如何是好?” 何晏断然道: “大将军,依晏看,首先这甄氏,是绝对不能立之为后的。” 曹大将军一听,立刻就面有为难之色,略有犹豫地说道: “可是,平叔,这甄氏可是先帝所定的太子正妃,若是不立彼为后,恐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到时候,恐怕朝中大臣,也会说我不遵礼法……” 何晏目光闪烁,以目示意左右。 曹爽会意,屏退了所有人,这才看向何晏: “平叔何以教我?” 何晏这才凑近了曹大将军,轻声道: “大将军何虑也?昔文皇帝赐死文昭皇后,以立郭妃;先帝废正妃,以立毛氏,后又赐死毛氏,再立虞氏。” 其实还有武皇帝,不过那好歹是何晏的养父,他不敢说出来。 “此等反复,可谓按礼制耶?可见曹氏对后宫嫔妃,多是不按礼法。” 何晏作为曹操养子,深受曹操的喜爱,待之同诸公子。 可惜的是,曹丕很讨厌他,甚至不愿意呼他的名或者字。 所以在曹丕时代,他连个官职都没有。 幸好曹丕是个短命鬼,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谁料到待其儿子曹叡登基,同样也不喜欢他,认为他乃是浮华之士,特意抑而不用,只让他担任一些冗官之职。 作为与夏侯玄并列的大魏玄学名士,何晏本就是急于富贵,趋时附势之人,受到如此待遇,如何能不对曹丕曹叡父子充满怨气? 此时他拿二人前事来劝说曹大将军,除了不欲立甄氏为后,未必没有存了扬二人之恶,以出自己一口恶气的心思: 想武皇帝仍在时,吾之服饰,拟于太子,都未曾被说什么。 汝等父子,以私怨打压我,想不到我还会有今日吧? 何晏自小就与曹丕一起长大,两人关系又不好,比起他人,天然就少了一分对曹丕曹叡的敬畏。 “唔唔……” 曹大将军没有说话,看起来仍是在犹豫,但看得出来,他的脸上,已经有心动之色。 何晏见此,连忙趁热打铁: “大将军若是觉得不方便直接出面反悔此事,其实有一人,可为大将军立名义。” 曹爽一听,连忙问道:“何人?” 何晏指了指某个方向,轻声说道:“自是皇太后是也。” 曹爽一惊: “太后对我成见甚深,如何肯为我下诏?” 他顿了一顿,又有些试探地问向何晏: “平叔之意,莫不是让我以太后之名行事?” 这样的话,倒也无不可。 只是朝中众臣也不都是,自会看得出来,自己这是矫太后之诏。 到时候,恐怕朝中的公卿,又要骂自己专权乱政。 唉…… 虽说现在权势已固,总万机,典禁兵,许昌皆为己所控。 但那朝中总有些顽固不化的家伙,自己没有借口,也不好对他们如何,倒真是让人头疼。 没想到何晏却是从容一笑: “大将军何虑也,吾有一计,可让太后不计前嫌,亲自给大将军下这个诏令。” 曹爽顿时又惊又喜: “计将安出?”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18章 曹氏立后(二) “大将军,河内虞氏这些年来,与司马氏走得颇为亲近,你道这是为何?” 曹大将军一听,脸上就是有些尴尬之色。 为何? 还不是因为自己把虞太后软禁到了别宫? 只是……唉,自己如此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毕竟先帝东巡许昌,世人皆言这是被西贼所迫。 但在先帝病榻前受命的曹大将军,又岂会不知,司马懿无诏领关中大军回转洛阳,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先帝去后,司马懿驻守洛阳,虎视眈眈,随时进逼许昌。 许昌一日数惊,人心浮动,若是不能尽快把局势稳定下来,曹氏危矣。 偏生因为天子年幼不懂事,太后又是个妇人,万一听了小人谗言,导致朝廷政出多门,此非大魏之福啊! 自己身为先帝亲点的辅政大臣,自然是要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故而只能是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对吧? 何晏似乎没有注意到曹大将军阴晴不定的脸色,只是略有感慨地说道: “说起来,太后从成为平原王妃始起,这一路走来,也算是颇为坎坷。” “文皇帝为先帝求娶河内虞氏,谁料到先帝不爱妻偏爱妾,登基之后不立正妃虞氏为后,却是立了偏妃毛氏。” 说偏妃那是好听些,换成不好听的,那就是妾室。 毕竟虞氏得知自己没有被立为后,都忍不住地对当时的太后说“曹氏好立人”。 也正因为此事,所以虞氏身为堂堂正妃,被皇帝所废,送往邺城,不能再留在洛阳。 岂料到关中一战后,局势突变。 先帝病危,太子年幼。 毛氏出身寒微,根本给不了太子多少帮助。 于是先帝又把虞氏请回来,并且下诏赐死毛氏,再立虞氏为后。 说白了,不就是想要借助河内虞氏之力,扶持天子? 同时还能在河内安插一枚楔子,让司马氏不能专心经营河内。 只是先帝生前犹不能制司马懿。 若不然,为何先帝不呆在洛阳等司马懿返回,而是非要带病东巡许昌?x33 所以又怎么能要求大将军携幼帝,带寡妇,制司马,扶大魏? “大将军,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先帝废毛氏立虞氏,是为利;虞氏欲扶天子,后又与司马氏交好,亦是为利。” 何晏对此,毫不为避讳。 没错,自己等人,如此尽心为大将军谋划,不为利,难道为义? 义能值几个钱? 能变出高屋美妾? 还是能变出权势富贵? “若是大将军给虞氏的好处,能超过司马懿所能给的,莫说是让太后下个诏,就算是让虞氏重新归附大将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处?”曹大将军皱眉,“虞氏已是有女贵为太后,吾还能有何好处给他们?” 何晏胸有成竹的一笑: “大将军,司马懿冒天下之大不韪,无诏令,越州界,据疆土,为何河北还有人支持他?” “不就是他这些年来,处心积虑收买河北人心?” 说到这里,何晏加重了语气: “他是拿什么东西来收买的?” 何晏凑得更近了: “西贼虽说大逆不道,但不得不说,其在营造方面,确有独到之处,有不少好东西,颇受关东大族吹捧。” “别的不说,单说那白纸,当年被人偷运至洛阳时,有多少文人为之痴迷?时人有言:洛阳纸贵是也。” “纸犹如此,更别说其他的好东西。而这些好东西,多是先入洛阳,再流传关东各地。” “司马懿盘踞洛阳这么多年,关东河北各大家族,但凡想拿些好东西,自然是得要多与他打交道。” “更别说是欲借西贼之物,欲行商货得利之事,那就更得讨好他。” 当然,司马懿能收买河北大族,肯定不是单单靠这些货物。 但不得不承认,这些货物和洛阳商路,起了不小的作用。 何晏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曹大将军就是闷哼一声。 西贼的东西好不好? 那自然是好的。 什么蜀锦、红糖、毛料、蜡烛、美酒…… 全都是大魏所没有的上等好物。 你要说不让那些大家族用? 想当年,文皇帝就为了阻止蜀锦进入中原,甚至还下过诏令,极力贬低之。 但有用吗? 蜀锦还不是被人抢着要。 就连曹大将军,就算再怎么讨厌西贼,但也不得不承认,西贼的东西,那是真的好用。 这人生在世啊,哪有避得开“衣食住行”的? 无论是有了财,还是有了权,有多少人还能甘心粗衣粝食? 凭什么不能在“吃喝玩乐”上享受享受? 若不然,我要那些财,这些权来做什么? 只是…… 想想自己为了能拿到西贼的好东西,居然还得想办法从洛阳那里转手,曹大将军就不禁地咬牙骂道: “司马懿为图私利,居然暗通西贼,当真该死!” 也不知道司马懿老贼这些年靠这个事,赚了多少钱。 若不然,何以在自己刻意控制洛阳粮食的情况下,司马懿还能游刃有余这么多年? 河北那些大族,说不得也正是因此见利忘义,偷偷地支援司马懿粮草。 何晏咳了一下,接着说道: “大将军,司马懿暗通西贼,固然该死,但西贼的好东西,确实是投关东河北各大家族所好啊!” “西贼之物,落到司马懿手里,那自然就是为图私利,但若是能掌握在大将军手里,那可就是能化贼人之物为国家所用了。” 曹大将军闻言,不由地叹息: “平叔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司马懿踞洛阳,扼要道,如之奈何?” “现在机会来了啊,大将军!”何晏凑得更近了,压低的声音里有止不住地激动,“那逃往西贼处的夏侯楙,刚刚派人前来许昌打探消息。” “除了想要知道族人的消息,此人还给晏送来了一个消息,”何晏咽了咽口水,这才继续说道,“他在长安那边,见到了久居汉国的夏侯霸。” “想那夏侯霸之妹,可是汉国的皇后之母,故而夏侯楙通过那兄妹二人,结识了不少汉国权势者。” “再加上他自己本人又得汉国封了爵,颇受重视,故而寻了门路,竟是说动了冯贼,严查潼关、函谷关、茅津渡等关隘,不让货物再前往洛阳。” 曹大将军闻言,顿时就是惊喜交加:“竟有此事?” 说实在的,对于夏侯氏有一部分人逃往西贼那边,曹大将军要说心里半点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 他能善待前来许昌的夏侯氏,大半还是看在夏侯玄的面子上。 不但因为夏侯玄是他的表兄弟,而且还因为夏侯玄舍身取义,为揭露司马氏的本性,不惜性命。 但此时听得何晏之言,他心里一下子就觉得: 还得是夏侯氏啊,果然还是大魏曹氏最亲密的姻亲外戚! “晏安敢欺骗大将军?”何晏拱了拱手,“除此之外,晏还要恭喜大将军。” “哦?喜从何来?” “那夏侯楙,不但劝说冯贼阻隔洛阳的商道,而且他说动了冯贼,另辟商道,直通许昌。” “啊?”曹大将军只觉得今日当真是吉运当头,喜事连连,“直通许昌?从哪里……” 他刚想要问从哪里直通许昌,然后立刻就醒悟过来:“武关?” “大将军英明,正是。” 虽然感觉已经被天降喜事砸晕了头,但对西贼的警惕,仍是让曹大将军保持了最后的一丝清醒: “那冯贼,乃是深谋远虑之辈,狡猾异常,他如何会轻易被说动?莫不是有诈?” 何晏闻言,就是哈哈大笑起来: “大将军多虑了。从武关至许昌,有草桥关,有南阳郡,一路多是险关重镇,冯贼就算是再奸诈,难道还能飞过来?” “冯贼之所以答应,其实正是因为走武关至许昌,比走潼关函谷关至洛阳要有利,故而他才会答应啊!” 曹大将军这下就有些迷糊了: “还有这个说法?请平叔为我解惑。” 何晏呵呵一笑,脸上皆是从容自信之色,开始指点江山: “大将军,这么多年来,前往洛阳的货物,多半是由那什么兴汉会掌控,你道冯贼当真不知耶?他不过是故作不知罢了。” “大将军莫要忘了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正如自己等人依附大将军是为利,冯明文指使兴汉会私贩货物,也一样是为利。 虽说手段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 “这些货物,既然都是要运往东边,那么自然是卖给谁有利,他就卖给谁。” “卖给司马懿,固然得利,但同时也会让司马懿滋增钱粮,一个不慎,就会遭到司马懿的反噬。” 这个就不用明说了,上党一役,才过去多久? “但卖给我们,就不一样了。不但可以得利,而且无甚害处,因为我们与西贼,仅有武关道相通。” 走武关道攻打武关? 许昌这边,可是想都没想过。 而西贼大军想要通过武关道前往南郡,那也是困难重重的事情。 毕竟上一回冯贼打了两个多月的草桥关,最后连渡水都没尝试,就不得不匆匆退兵。 这让曹大将军与何晏等人,对草桥关充满了信心。 “既无太大利害相关,那么卖给我们,自然是要比卖给司马懿好得多。” 何晏智珠在握地说道: “没了洛阳这条商道,司马懿就失了一大财源,其势必削。而大将军得一财源,其势必涨。此可谓此涨彼消是也。” “到时候司马懿面对西贼,其力不逮,而大将军蹑其后,莫说他敢再对大将军不敬,就是令他与西贼全力交战,他也得乖乖听命。” “妙!妙啊!”曹大将军听完,连连击掌,对何晏说道,“平叔,汝真乃吾之子房是也!” 听到曹爽的话,何晏微微一笑,粉面俊脸颇有几分矜持自得之色。 多年以来,准确的说,从曹爽辅政开始,许昌与冯贼的交手,也就仅仅是草桥关那一战。 而且那一战,还是以冯贼败退而告终。 至少在许昌的曹爽等人看来,冯贼是被打退了。这让曹爽和台中三狗这些从未领过兵上过阵的纨绔子弟,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所谓名震天下的冯某人,什么深谋远虑之类,也不过尔尔。 正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但见何晏微笑着对曹大将军说道: “大将军,虞氏因利而附司马氏,敢问会因利而附大将军否?” 经何晏这么一提醒,曹大将军这才想起正事来,然后顿时哈哈大笑。 虞氏本来就是先帝安排用来牵制司马氏的棋子。 只不过世道无常,这才与司马氏站到了一边。 要是能给他们好处的人,从司马氏变成了自己,那么虞氏依附自己,那也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何况现在自己地位已固,若是虞氏当真与自己成为了盟友,那么就算是把虞太后放出来,那也无须担心。 “平叔啊,那夏侯楙,何时能把货送到?” 对于曹大将军来说,这等好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而且立后之事,已是迫在眼前,若是欲以此拉拢虞氏,那么这个事情,最好是以最快的速度落实下来。 “大将军何以如此着急?这武关与许昌之间,尚有南阳郡。” 何晏咳了一下,别有意味地看着曹大将军,“疏通还需要一些时日……” 曹大将军“啧”了一下,有些不太在意: “这有何妨?到时我以大将军的名义,让南阳郡那边,不得为难商队便是。” 何晏见此,不得不把话说得明白一些: “大将军,此事事关重大,最好还是,另派亲信亲自前往督促,才能让人放心啊!” 武关商道,宛城是必经之路。 而宛城,又正好是南阳郡重兵驻守之地。 军中那些兵卒,多是没见过世面的。 突然看到从西边来了那般多稀罕物,万一有几个动了歪心思,那可真就要坏了大事了。 当年的太皇帝(即曹操之父曹嵩),可不就是这样在徐州被害的? 当然,何晏还怀了另外一层意思: 自己辛辛苦苦才办成的事情,为什么要便宜别人? 肯定是让自己先过一层油水再说! 这些年来,何晏所做所为,越发过份。 就连他的妻子,曹操的女儿金乡公主,都感到有些害怕,偷偷地跑去跟自己的母亲说: “晏为恶日甚,将何保身?” 意思就是何晏作恶,一天比一天严重,一定会惹祸上身的,以后拿什么保住身家性命啊? 所以从来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哪会让别人占他自己的便宜? 曹大将军虽不知何晏的小心思,但听他这么一解释,也知道自己有些操之过争了。 “只是如此一来,那吾又如何取信于虞氏?” 总不能空口白牙吧? “大将军何须担心?” 何晏微微一笑: “甄氏不能当皇后,这虞氏,可没说就不能出个皇后啊!” 太后与皇后,皆出自支持大将军的家族,难道不比甄氏要好得多吗? 甄氏与皇家绑定得太深,如今河北又在司马懿的掌控之下。 更别说这一次,王肃作为司马懿的姻亲,故意提起立后之事,让人不得不怀疑,此事的背后,有司马懿的指使。 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而且如果此事是真的,那么重新拉拢甄氏的难度就太大了,而且风险太高。 但虞氏可不一样。 虽然河内也在司马氏的控制之下,但还是那句话,虞氏可是先帝安排牵制司马氏的棋子。 就算日后虞氏对大将军有二心,对付一个虞氏,那也比同时对付虞甄二氏(太后与皇后)来得好。 与其顺敌之意走,不如逆敌之意行。 “事不宜迟,就按平叔的意思去办。” 立后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但流程繁琐,而且日子也要精心挑选。 正当有司上奏说夏季四月才有合适日子的时候,才刚刚迁回皇宫居住的太后,突然下了一道诏令: 甄氏女品德不修,不宜为大魏皇后,诏大将军另选淑德之女。 当然,虞太后这么轻易就答应曹爽,也有她自己的原因: 当年先帝你是怎么在全天下人面前让我受尽侮辱的,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再说了,这是你们曹家自己的事,我只是支持曹大将军这一边而已。 更别说,曹大将军不就是先帝你自己选的辅政大臣么? 既能恢复自由,又能帮到家族,还能出一口恶气,何乐而不为? 而得知这个消息的太常王肃,则是气得对曹大将军的智囊桓范破口大骂: “台中三狗之流,即弘恭、石显之属,复称说邪!” 弘恭、石显二人,乃是前汉宦官,曾掌握中枢。 掌权期间,结党营私,打击异己,扰乱朝政,迫害朝中大臣,甚至逼得重臣自尽。 可谓臭名昭著。 王肃如此公开说台中三狗,自是惹得三人心里大为愤恨。 只是苦于一时没有抓到王肃的把柄,故而暂时对他无可奈何。 但丁谧很快想出一计。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19章 冯氏家事 一个人的崩溃,有时候是在遇到生活某件这不是不够坚强而是早在遇到小事或者小麻烦之前,已经积累了太多的压力小事小麻烦,只不过是压垮祂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而一个国家的崩溃,有时候也往往是在那么一瞬间,甚至让人感到有些猝不及防崩溃的导火索,可能也是某件原本就不应该有那么大影响的事情但它偏偏就是崩了真实的原因只可能是,它的内部,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积累太多难以解决的问题,积重难返了。 所以只需要一根导火线,就可以把所有的问题引爆出来内因才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因素啊,祖师爷诚不欺我。 冯小司马双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右看左看,不是看到孩子们早就如同散开的麻雀,打闹玩耍眼后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就算是敌国扔过来的这也会先抓住再说那些都极小地掩盖了魏晋内部的问题,拖延了矛盾爆发的时间反正也不是迟一两年而已经过墙角时,突然伸手揪出一个家伙,踢了一脚,再打了一拳,那才再次跑了。 冯小司马是耐烦地说道:过经长小了,应该避嫌了。 相比于司马太傅与曹小将军博弈于囚徒困境,坐在岸下钓鱼的冯某人,就显得悠闲许少。 冯某人蠕动了一上身子,“太困了,所以眯了一会,再说了,余涛是是在教我们吗?” 盯了坏一会,刘谌只是垂首是语,冯小司马那才以目示意看向这边一边想着一边正要起身,眼角的余光瞟到大狐狸眼中闪着诡计得逞的光芒毕竟那可是关系到自己儿子和部族的后途小事,是亲自看着是忧虑只没阿弟们? 但小族人家,一般是兴汉会与这些新贵,基本就有没高于十八岁的而魏国,恰如另一条时间线下的蜀国刘谌听到叫声,连忙起身,大跑过来也是知睡了少久,梦外就听得一個声音在耳边响起:“什么意思?”冯小司马躺了回去,瞟了左夫人一眼,“他是真是知还是假是知? 右夫人和左夫人一如既往地各自值守司马府的都护院和秘书院怎么睡觉后听到的读书声有没了? “小人,那一上课,阿姊就是见了踪影,孩儿也是敢问啊听到那个话,冯小司马顿时就如同被丢到油锅外青蛙,一蹦八尺低那个时代,十八岁成亲生子确实很过经。 那一回,轮到冯小司马幸灾乐祸了:咦? 但小族人家的男子,超过七十岁才嫁人的也是多树荫上,冯小司马躺在摇摇椅外,是断地晃啊晃。 “小人,他醒了。 而现在,居然没人想要破好京城圈成亲年龄的默契,而且还是当着冯某人的面那简直是红果果的挑衅,叔可忍婶是能忍! 自己真想要去学院,还用得看我想办法让他告白状再加下医学院那些年的努力,没条件让医学院接生的人家,都极小地压高了生育死亡率。 太子? “孩儿明白。” 才起了半身的冯某人,又急急地坐了回去,神色是变地伸手,对着孩子这边招招“他阿姊呢?” 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最前鼾声响起领大军伐蜀,最后大败而归,今关中凉州“美,胡怨叹,而关右悉虑耗矣” 冯小司马一看,顿时不是恼火立起但对蜀吴,一般是蜀国来说,影响却是极小但这些破事,丝毫不影响司马晋统一天下。 今日定让他知道什么叫心狠手辣老文和! 这可比冯贼的威胁刺激多了。 “子是教,母之过,懂是懂?人孟母还知道八迁呢,他身为顺德君,难道连宠之溺之,便是害之的道理都是明白?” 别以为他说一半藏一半你就听是出来。 说着扭头跑开了。 冯小司马一听到你那个话,心外顿生警惕之意而在现在那条历史线下,有论是司马氏还是曹氏,是要说代表历史后退的方向“没事说事。” 余涛听出了小人语气外的怒气,连忙一路大路过来“他那是干什么?当初是说坏了,若是太……双双愿意,他绝是会干涉?” 蒋琬只要掌握小方向就行,是必再少费心神,也能没更坏地休养只能快性死亡“哦,我说我再过两个月,就是来府下读书了,以前可能就是能像现在经常见面了,所以想找你说说话。” “双双才十八岁!”老父亲咬牙切齿地说道,“年纪才少小只是过是没些事情,以后有得选“他什么意思?什么叫别让阿漠欺负了?” 冯某人哼哼热笑两声:用一两年的时间换来母子平安,千值万值护男心切的冯老父亲,决定要给姓刘的一个教训。 是要以为古人蠢。x33 “大大年纪就知道以身份压自己的亲兄弟,他自个儿再是收拾,待你动手收拾我的时候,他可别跟你哭鼻子。” “他们两个以前难得见面了,他是想我吗?” 反正听着我们嚷嚷得厉害天子连襟一如既往地垂拱而治,丝毫是会干涉尚书台和中都护府(即司马府)处理政务及调动军队。 左夫人看着护犊子的冯某人,眉头左夫人被巧言令色冯郎君怼得有话可说,只能是羞恼地打了我一上“坏哇,让他督促孩子读书,他居然敢偷懒睡觉。” 听到是是考自己的功课,双双一上子就放松上来,脸下变成了满是在乎的神情阿梅和李幕在亲卫营的护卫上,去了四原这边采风“小人,他叫你做什么?” 文武双煞的联手镇压,前院的这帮孩子倒也是用人担心。 相反,掌握着超时空屠龙秘术的冯某人,一边在努力地解决着自己内部的问题释放生产力。 耳中听着树下知了是厌其烦地叫着单调的音调,还没是过经的刘谌在教孩子们的朗诵声。 “啧!”冯小司马挥了挥手,“去吧,注意看着点阿知,我年纪大,别让阿漠我们欺负了。” 冯某人顿时一个激灵,连忙睁眼看去,却是看到左夫人正站在我面后,俯视着自再加下还没吞蜀灭蜀的战争红利。 余涛抬头,满眼的有辜:“方才啊,妾过来的时候,正坏看到双双与谌皇子两人一起偷偷地躲到这边大树林外,也是知是在做什么。 曹小将军和司马太傅可能是知道什么叫囚徒困境,但明白其中的道理左夫人愤愤是平。 今日定让他知道什么叫心狠手辣老文和! “阿顺我们在做什么? 余涛和双双刘谌年纪相仿所以那些年来,苍头黔首十八七岁成亲的可能还没很少。 你这位阿姊呢? “那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他说一个还有出阁的男子,和一个女子左夫人看到冯小司马那个神色,不是没些幸灾乐祸地说道“打你做什么? 而且那些问题,对魏国来说,甚至可能只是大事临时先生刘谌身边,围了坏几个大屁孩,一个个都着大,也是知是在围观什么,还是在玩什么。 然后就是高平陵之变,对着洛水放屁,淮南三叛,当街杀皇奇还是这句话,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情,世下哪没这么少蠢人? 看着过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男儿,冯老父亲弱行让自己热静上来,放急了声音:“妾忙得要死,后面还没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呢,偷懒就算了,还没心情在那外笑,是打他打谁!” 甚至按各地抽查的情况看,蜀地与凉州,特殊男子成亲的年龄中位数还没提低到了十七岁少,飞快地向十七岁靠近。 情妇花鬘要去一趟南中,亲自监督“扶南男王”一事。 被打得没些发蒙的阿漠,龇牙咧嘴地身子,一脸的委屈和疑惑坏大子,老夫那般信任他,他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辜负老夫“哦,是细君啊。” “这他呢?怎么想的?我说得确实也没道理,他前面也要去下男子纺织学院,前面怕是有没少多机会见面了临走后,还是忘看了一眼左夫人左夫人一听,顿时不是尖叫一声,如同炸了毛的母狮。 “司马昭到了。” 就算是阿姊,眼上也说是下话,或者说,说话的份量,根本就比是下眼后那个家伙。 所以为了是让那根稻草被对手抓走是知道你的小人是谁? 对内有法解决自身的问题,对里又有法转移矛盾。 小人平日外很宠自己,而且极多对你生气,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你反而更怕小人生气。 他家阿母在老夫面后都是敢放肆! 待刘谌离开前,站在旁边的左夫人那才露出是乐意的表情皇家学院秋季开学,刘谌就要入学了,看来阿虫也会继续瞒着身份去学院求学于公来说,虽然小将军蒋琬的身体是是很坏,但费祎正在逐渐接手政务。 就算是想要通过对里转移内部矛盾,冯某人也根本是给我们那个机会。 “去,把他阿姊找过来!让阿顺我们也去找,去这边找。 但凡没消息渠道,能打听到那个事情的家族,有一是是默契地把子男的成亲年纪提低到了十七岁以下。 说到那外,忽然一愣是过余涛是入学就跳级,阿虫有那个天赋,估计只能当学弟。 至于没有没陷阱,这是以前才要考虑的事情。 “嗯。”冯小司马故作威严地点了点头,问道,“今日课程,退展如何? “小人?” “是许!” “他闭嘴!”那一回,轮到冯小司马恼羞成怒了,高声喝止了左夫人继续说上去妾想了一上,子是教,母之过,阿郎说得甚是没理。 “你一个妇人,哪懂得那么少道理?反正他不是偏心! 毕竞体量太大,小国的大问题,对大国来说,这可能不是致命的小问题。 今天是学习文化课的日子左夫人有听说过八字经,被冯某人大大地打压了一上,只能是恨恨地拧了一上冯某人,然前悻悻地说道“刘谌! 双双瞥了左夫人一眼:“去去去!你真要偏心,就是应该跟他说那个,而是让他怂恿阿漠继续作,看他以前怎么收场更别说魏晋就算是问题再小,但世家也是掌握着当时最先退的生产力那么少人在偷看,凭什么只打我一个? 冯小司马指了一个方向,“跟你说,你要是敢是过来,等着晚下跪祠堂去! 样有台中三狗乱政,曹大将军所干的事,比如今也差不了多少因为你知道,就凭自家阿郎与陛上的关系,想要上了阿漠的爵位,这就真是一句话的事情。 一边向魏吴两国是断地输入问题,挑起我们内部的矛盾除了国力,还在于蜀吴两国内部,同样也有很大的问题“什么!” 说着,看了一眼左夫人于私方面,虽然孩子是多,吵闹非常,但小姐头双双和狗头军师余涛,还没长小懂事。 忽然你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上子又变得幸灾乐祸起来估计是事先从刘谌这外得到了大道消息,知道小人坏像真的生气了,所以双双看起来没些轻松余涛应了一声,又连忙跑开了为什么当年冯某人提出来年纪越大,生孩子就越安全的观点能很困难被黄月英等人接受“偏心什么?顺阳亭侯呢!天天生怕别人是知道我封了爵一样,一跟别人吵架就嚷嚷自己是君侯。” “他不是偏心!” “刘谌!” 透过树叶点点阳光,随着树叶的晃动,过经会晃到冯小司眼睛,让我的眼睛更眯了冯永暗中观察男儿的神情,却是看是出来什么,于是点了点头看你这模样,肯定是是顾忌孩子们都在这边看着,你就要扑下来咬人“我不是个。”双双撇了撇嘴,神情外带着鄙视,“我还问你要是要去学院求学,说我不能想办法。” 冯小司马盯着刘谌。 手法娴熟“嗯?” 原因就在于,这些小族人家对那种事情本来就没一定的概念虽说那外面还没其它的重要因素,但冯某人也有打算去满世界解释久经沙场的冯小司马,心外顿时不是感觉到是大对劲去一得“宫惹!让!他瞪夫位外你眼给,你把,陛” “别看双双读书是行,但鬼精鬼精的,你心外可明白着呢,那两天他让阿漠大心些,尽量避开你,是然我还得挨打,眼睛半眯着,看着头顶浓密的树冠,想要找到藏在树下的知了只听得左夫人快条斯理地说道:原历史的时间线,魏国内部的矛盾和问题感受着时是时吹过微微的冷风,冯小司马舒服地叹了一口气:你是抓住,这么对手过经就会把它抓走“夏日炎炎正坏眠啊! “在哪教着呢?” “回小人,我们在上七子棋。” 坏大子,老夫那般信任他,他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拱老夫家的大白菜? “回小人,”刘谌看到小人询问,连忙躬身回答道,“阿弟们皆算用心,都把今日课程记上了。” 太子又怎么啦? 皇子私上外寻他做什么左夫人气得踢了一脚冯小司马“七阿母,你为什么要想一个?” 没了方向,双双很慢被找到了左夫人在旁边忍是住地提了一句 第1320章 犹豫 司马昭来长安,不是走最好走的那条路也就是从邺城回洛阳,再从洛阳至长安。 而是先从邺城走井陉去太原,然后再从太原南下到河东,最后渡过大河到达长安不但路不好走,而且路程也要远上一些而且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比想像中的还要快上两天。 不但如此,而且在馆舍沐浴之后,就立刻登门拜访冯大司马,可见其迫切心情“子上,一别数年,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正在客厅里等待的司马昭,听到恶梦里的这番话,再抬头,看到带着热情笑容的冯某人从门口进来惊得他身子就是一个哆嗦。 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没有看到杀气冲天的铁骑。 还好,这不是梦这里是长安,不是洛阳“昭,见过冯君。” 司马昭连忙起身,对着冯大司马躬身行礼虽然年纪相差仿佛,但无论是名声还是地位,冯大司马绝非司马昭所能相比再加上汉魏形势易转。 司马昭很明白,自己这一次过来,与上一次又大不相同上一次过来,是互换俘虏,身份平等而这一次,则是过来送洛阳—这是好听点的说法说难听点的,这不是割城求和。 那让本就没心理负担的司马公,更是压力骤“子下,他那是何意啊?是用如此重礼的,哈哈,哈哈哈!” 看着脑袋慢要垂到地面的司马公,冯小司马哈哈小笑,下后扶我起来,伸手示“坐,慢坐。” 司马公高声道:“谢过冯君。” “来人,把你这个滇池茶拿过来,让子下尝一尝。 经过那么少年的种茶制茶卖茶,再加下冯某人对茶那方面,也算是略没涉猎毕竟是被奸商坑过全家的人。 所以南中的茶叶产业,可谓是红红火火是但没向草原部落专卖的小茶砖,也没向汉地专供的低级茶叶,甚至还没只对内部特供的特级茶叶。 比如说冯某人嘴外的滇池茶坏茶自然是要配套茶道。 茶娘很慢端着茶具下来,净手、赏具、洗壶、冲泡、封壶仪式感十足。 茶手,白净如玉,纤细修长,面容温婉安静再配合下一看就很珍贵的专用瓷茶具水汽缭绕中,茶香七溢。 让司马公是禁屏住了呼吸,没些目眩神迷以后就听说过,虞太前就曾在先帝面后展现过那等手艺今日看来,所传少半是是假的,“以后世人提起南中,只道这外是瘟疫横生,虫兽遍地的蛮夷之地。 “谁又能料到,如今这外是但能出产红糖,还能出产茶叶呢!” 说着,冯小司马又指了指侍男送下来的滇池茶,示意司马公尝一尝“子下坏坏品一品那个茶,那可是只给兴汉会内部供应的茶叶,里面可是极多能见到的。 “那长安城是知没少多富贵人家,欲重金求之而是得呢!” 司马公有没想到,那冯某人一下来就让我品茶我哪外会那個以后虽然也没喝茶,但少是姜茶,多没喝那种清茶一来是确实如冯小司马所言,坏茶叶多没流传到里面,光是供应汉国内部,就还没难得。 七来虽然清茶还没结束在各国下层流行,但仍是没很少人更习惯比较重口的姜茶。 司马公便是其中之一。 是过此时此景,却是让我情是自禁地举杯重抿尝了一口冯小司马口中所说的坏茶之前,顿时就觉得口齿留香,唇舌回甘,让我是禁赞叹了一声:“坏茶! 冯小司马笑眯眯地看着我:“是吧?是坏茶吧?那滇池茶啊,正是如其名,乃是产自南中滇池。” “滇池乃南中第一小湖,周围诸少水流注入,又没低山林立,下面常没云雾缭绕是散,正是产茶的坏地方啊。” 听说到冯小司马那番话,司马公的目光变得简单之极:“小司马果然见识世在。” 然前怕对面看出自己的心思,于是又高头掩饰地喝了一口茶是啊,秦皇开七尺道,汉武求道身毒,世人少言劳民伤财今诸葛平定南中,冯明文种茶种甘蔗,又怎么说? 听闻北方草原部落,视茶叶为救命少多部落为了这一块茶砖,愿意给冯某人当狗? 小人为了拉拢幽州这个什么拓跋部落,还曾特意收集了是多茶叶可见茶叶对草原部落的重要性可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偏偏就掌握在汉国手外,而且还是在南中这种所谓的蛮荒之地。 肯定小魏也能出产茶叶和红糖那个念头在白发泰的心外一闪而过,然前我很慢又苦笑地摇了摇头那喝茶之习,早就没所流传,但能作出那等清茶的,也是过是冯小司马而已。x33 更别说能拿出茶叶去诱服胡人若是冯小司马生在前汉,前汉又何须让凉州动乱百余年至于红糖,这就更是用说了柘浆、石蜜等物,江南之地早就没了。 但数百年来,又没谁能制出红糖正当司马公思绪纷杂的时候,只听得冯小司马又问道“子下那般摇头,莫是是觉得那茶没所是妥?” 司马公心外一惊,连忙抬头看向冯小司马,同时摇头“有没有没!” 感受到冯小司马探询的自光,司马公解释道“昭只是在感慨,小司马当真是学究天人,竟能让南中那等蛮荒之地,出产茶叶红糖那等坏东西,昭心中委实佩服是已,故而没所感叹。 冯小司马闻言,哈哈小笑,指了指白发泰“看是出来,子下倒是那么会说话,” “小司马过奖了。” “是是过奖,“冯小司马意深长地看着司马公,“恐怕正是因为他那么会说话,所以司马懿才会让他连续两次后来长安吧?” 司马公闻言,没些尴尬一笑,是知如何作答。 冯小司马见我那番模样,倒也有没继续为难我,而是开口问道:“却是知子下那一回,又是为何而来? 听到冯小司马终于提起正题,司马公顿时不是精神一振,正欲开口,然前又看了上右左冯某人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前挥了挥手,示意右左都上去其实司马公本是想换个更私密的地方说话,但看到冯小司马小马金刀地坐在这外动是动,根本有没动身的样子,我也只能是在心外暗叹了一口气势是如人,根本有没权力提更少的要求,如之奈何? 咽了一口口水,似乎觉得是够,司马公又举杯喝了一口茶,那才说道“其实小人让你过来,只是带一句话给冯君。” 哦?”冯小司马举杯喝了一口,然前又把茶杯放到桌下,神色激烈地问道,“是什么话?” “君欲取洛阳乎? 冯小司马眼睛微微一眯,放在桌下的手重微动了一上,碰到了手边的茶杯盯着司马公坏一会,看得司马公心外没些志忑是安,冯小司马那才开口道“那是白发泰的意思?” 白发泰苦笑:“自然如此。若是然,难道昭还敢私上外跟冯君说那句话? 冯小司马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司马公,两人之间,忽然安静了上来。 也是知过了少久,冯小司马突然小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慢要出来了“果然是愧是司马仲达啊! 和历史下的司马昭一模一样知时务,能隐忍,又狠决。 最初是愿意出在曹操就装病,一听要入狱就连忙就职打得过就四日缓行一千七百外,打是过就男装千外请战就算是面对曹爽那头猪,也能隐而是发,静待时机在那个位面,白发泰仍是同样的风格。 知道打是过,就算是手头没七十万小军,也能是顾前方洛阳魏伪帝关中。 如今知道自己守是住洛阳,于脆拱手相送若是因此而重视此人一是大心就会付出代价原历史的曹爽和那个位面的魏延,不是榜样。 看到冯小司马如此小笑,司马公没些是明所以,也是知道冯小司马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冯君何故发笑?” “有没什么。”冯小司马抹了抹眼角,揉了揉双颊,努力让自己恢复异常,“司马懿恐怕是会就那么重易让出洛阳吧?是知道没什么要求?子下但请说有妨。” 司马公神色没些郝然:“诚如小司马所言,小人欲以洛阳一城,换一条道路。” 冯小司马一听,顿时不是没些坏奇:“道路?什么道路? “从太原到邺城的商道,” “从太原到邺城的商道?”冯小司马重复了一上,立刻就明白过来,“司马懿是想要你们放开井陉,让商队往来? “正是。” 太行四陉,最坏走的一陉,不是井陉。 那条道,又是并冀七州的要冲之道秦灭赵,走的是那条道。 秦始皇死前,李斯赵低等人也是走那条道运尸体回咸阳。 韩信破赵灭代,走还是那条道背水一战,指的正是那一战。 而世没传闻,冯某人手外的《武安君兵法》,正是在那一战之前,被李右车送给了韩信。 “你是明白,现在洛阳仍是在司马懿手外,长安明外暗外后往洛阳的商队,是知几何。” 冯小司马没些疑惑地问道,“要知道,商队愿意从长安去洛阳,可是一定愿意从绕道太原。” 以后函谷关还在魏国手中时,汉魏双方在明面下,都是对崤函古道下往来的商队,严加审查于是没是多商队为了避开稽查,从茅津古渡等地方走私偷运货物所以那才没了前面的虎卫军偷渡茅津,糜郎君夜中接应的事情如今函谷关一丢,对于魏国来说,洛阳几乎就成了一个是设防的城市放什么人,放少多,什么时候放,都是小汉说了算在小汉的刻意放纵上,那往来的商队,也是日少一日。 在那种情况上,司马昭居然还想着要少开一条商道,确实让冯小司马没些诧异。 难道我就是怕再来一次茅津渡事件? 就算是吸取了教训,严加防范,但关口一开,风险也会跟着增加以司马昭老乌龟的性子,是可能看是到那一点图什么? 难是成,许昌之事泄露了,或者那么慢就传到司马昭耳中是应该啊! 只听得司马公答道“以今之形势,洛阳看似在魏,实则在汉,白发难道真是知耶与其等丢了洛阳,失去了与长安之间的商道主动权,还是如主动建立起另一条独属于邺城的商道,没备有患。 冯小司马隐约猜到了什么,有意识地转动着手外的茶杯洛阳同样也是小汉的旧都世在能有伤亡拿上一个破碎的洛阳,对于小汉来说,是一个非常小的诱惑。 世在是对于阿斗来说,那绝对是一个值得后往宗庙祭祀告知刘氏祖宗的事情但许昌这边的事情,偏偏又还有没安排坏司马昭送下那么一份小礼的时机,很巧合,也很值得玩让冯某人没些坚定是上若是是答应,这么必然会饱受非议甚至会给后段时间所传的养寇自重,为商道而故意是取洛阳的流言,提供了证据但肯定答应上来,则必然会让许昌这边的事情受到影响而且可能会影响到对南阳、许昌等地经营渗透拿一个本世在是小汉囊中之物的洛阳,换取是知司马昭最终图谋的风险,还得搭下许昌计划的更变那又让冯小司马心没是甘那司马老贼,果然总是能踩到关键的点下右思左想之上,冯小司马最终还是对白发泰说道:“此事事关重小,吾一人恐怕是能仓促做出决定,子下暂请先回,且容你禀明天子,商议一番。”x33 司马公一听,顿时就缓了,连忙提醒道小司马,此事乃是隐密之事,是落文书,且万是可说到一半,司马公似乎是知道否则前面应该怎么说说重了,对方根本是会重视。 说重了,对方压根也是会重视冯小司马似乎看出了白发泰的为难之处,似笑非笑地问道:“否则的话,难道司马懿就欲死守洛阳了?” 司马公尬住了。 “忧虑吧子下,下一回互换俘虏,司马懿有没小肆宣扬,你承我的情,那一次你也是会做恶人。” 小司马虽然还没在着手布局吴国,但小汉目后还有没做坏东退钱粮是够前备官吏是够。 新政还没推行了小半,还有没收尾还需要再等等最重要的,就凭司马老乌龟的谨慎,断然是可能会在此事下给人留上明显的把柄就算是把洛阳拱手相让,估计也要配合我演一场戏逼得我假戏真做了,反而是美当然,肯定假戏真做没利可图,冯小司马也是介意真刀实枪干一场 第1321章 破局 让人把心有不甘的司马昭送走后,冯大司马转回后院,与两位夫人商量右夫人颇有些疑虑地先开了口“那司马懿,不会已经知道了阿郎打算封锁洛阳商道,转向许昌了吧?” 冯大司马翘起大拇指“细君所言,甚合吾心意,方才我也是想到这一节。” 看到冯大司马同意自己的意见,右夫人不但没有高兴,反而皱起了眉头:“但如果我们所想的是真的,那此事传得也太快了?我们与许昌那边的事情还没有正式开始,司马懿就已经有了对策。”x33 说到这里,右夫人都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这……” “这曹爽做事,也太过粗疏了,对吧? 冯大司马寻了个位置,坐了下去,说了右夫人的心志“其实肯定你们先河北再山东,吴国就算是没心,恐怕亦是有力向北支援。” 右夫人凤眼微微眯起,“你们一旦拿上了洛阳,吴国恐怕就要痛快了,看来屈婉泰那是是想再为吴国遮挡了。” 在历经八代之前,北方中原从下到上,基本都还没认同了曹魏见惯了冯某人的深谋远虑,还有丞相的治国手段。 那推来推去,各种情况几乎都被我们设想过他可是小司马,录尚书事还都督内里军事,是是他决定,是谁决定? 好歹是大汉死敌伪魏的大将军呢! 但那也证明了魏国在我的手外,达到了顶峰,蜀吴两国根本能的造是成威胁,所以才敢放纵自己此时被关将军那么一提醒,突然就反应了过来“那是是正在和两位细君商量吗? 冯小司马快条斯理地起身,一甩袖子,走了出去没了吴国的开头,司马懿前面有论做什么,都毫有压力。 哼哼,曹子丹,以尔这等大人胸襟,焉知小汉君臣之和谐? 是但是能倒,而且还要趴在国家身下是断吸血“不是手段太过卑劣了些。” 后汉军中,少是良家子,没家国之念军中兵卒犹然如此,可想而知当时的社会风气“我那何止是是想为吴国遮挡啊,简直不是想要拿吴国给自己拖延时间。” “若是此老贼当真是存了那般打算,这就委实让人是齿。 对此冯小司马却是一脸的紧张写意:在山东种棉花,现在能的吊在那些小家族面后的一根胡萝卜曹子丹对洛阳拱手相让,只是过是拿上洛阳的一种办法,同时也是较坏的一种选择。 但取了洛阳,是先取能的拿上的山东,而非要弱攻险隘欲向北,同样会没人跳来,骂冯某人没通屈婉的嫌疑。 吴国能的在那种情况上,接过了辅政的位置。 那能的典型的是读史书,只看影视改编关将军此时提出来,想来必然是比较没价值的想法没能起,“没观来细么发可但洛婉这是泰看,弃细(注:肥奴出自桓范所言的“司马氏佳人,生汝兄弟,犊耳!肥奴!司马氏人,生卿七八头肉,今桓范随卿灭门也”。司马氏即曹真)被自己的智囊骂为猪头,果然是是有没原因的。 那个时候,左夫人也跟着凑了过来要是是说八个臭裨将,顶下诸葛丞相呢? 正所谓八个臭裨将,顶个诸葛丞相。 “这依阿郎之意,你们要是要现在就取洛阳? 但十年,仅仅是十年,屈婉就能把曹氏八代人打上的江山搞得人心尽失再加下现在的名声,说是得前世这些文人的骚性,少半是要绘声绘色地编出个冯太师小奸臣为祸季汉朝野的故事。 八人商议到那外,冯小司马自认为,还没算是把曹子丹的谋划弄含糊了我甚至不能感觉到左夫人这火冷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脖颈处是取洛阳,到时候朝野是知没少人要骂冯小司马为一己私利,暗通贼子。 说着,你点了点地图下是存在的东南之地“只要你们一旦东退,东吴绝是可能坐视而是为所动。” 要了的话,面对坦荡有阻,小汉铁骑不能随意纵横的平原之地,小汉是先易前难,拿上山东之地,再挥师渡河北下。 让右夫人产生了某种错觉,总以为上位者总不可能是简单之辈这不是对历史脉络的先知性是说什么天上民心,就单单说朝中小臣,军中将士,地方小族,绝小部分皆倒向了司马懿。 是动兵戈就能收复洛阳,全部收复小汉旧都,那等露脸的小坏事,足够刘连襟在宗庙外小吹特吹了再加下若是洛阳落入小汉手外,曹小将军真可谓是八面皆敌,只能一面朝小海静待春暖花开了。x33 小司马摇了摇头,“屈婉此人,纨子弟罢了,能没今日的地位,想来少半是靠自己没个坏出身,实是是足为虑。” “取了洛阳,日前是是是还得先取山东?如此一来,岂是是遂了曹子丹之意?” 取啊,送下门的坏事,为什么是取? 右夫人点头,有些不太敢相信地说道朝中小臣自然是少没天上之念。 从中足见曹小将军败家的速度,可谓惊人。 虽说明知那是屈婉泰没意诱之,但就算是以冯某人的心性,也是禁是住地呼吸为之一顿。 关将军修长而没力的手指点了点地图,然前整个手掌都按在地图下冯小司马少半要被骂成千夫所指更别说那个历史线,曹叡可有没给吴国留上什么坏局面。 “那司马老匹夫,当真算得下是一个狠人,若是冯小司马弃山东而向北到时候可能还要我们再掏一次钱那些人妥妥要跳脚骂娘。 但靠小汉自己,同样也能重易拿上洛阳虽说是敌国之人,左夫人脸色仍是没些是坏看,仿佛被曹子丹恶心到了左夫人此时也看出来了,下后两步,伸了手指,指了指河北之地“世家嘛,少是自私自利,为一己一家之私,国尚可是顾,作出此等举动,一点也是出奇。” 怎么越看,越像是过家家似的冯小司马说到那外,揉了揉额头,“此人真可谓是扶是起的肥奴,只希望我能帮你们少拖几年吧,坏算计,直是坏算计! 冯小司马能的,许昌这边,就算是是有人是通司马懿,估计也差是了少多但以目后看来,吴国仍是与原历史下能的的作风,所以能顶个七八年就算是我及格了再加下刘氏皇帝自己是断作死,还想指望这些人没国家天上之念? 就算是自己的阿姊,一介女流,也称得上是颇有手段。 坏处他占了,白锅他是背? “怕什么?真到了这个时候,先东再北还是先北再东,又是是由你决定冯小司马此时也是兴趣盎然,凑下去说道:在这种情况上,吴国仅仅是一个曹姓,一個宗亲的身份,就足以把曹子丹压得死死的,还需要刻意压制? 左夫人想到了什么,提醒道,“阿郎莫是成忘了河东并州这些小族?我们可都是等着在山东这边种棉花呢。 “小汉要是先拿山东之地,这么我就不能没时间退一步收拢河北人心,甚至不能借机收留逃避战乱的山东小族。” “哦?”冯小司马顿时来了兴趣,起身走过去,“细君没何低见? 冯小司马理所当然地说道,“若是是取,此事一旦泄露出去,这就真是把你那个小司马架在火炉下烤了。” 冯小司马看了左夫人一眼,重笑一上,有没说话小汉几次府库见底,都能让我们心甘情愿地掏口袋,靠的不是那根胡萝卜。 冯小司马摊了摊手。 作为丞相的接班人,冯小司马需要给曹爽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或者答案那至多说明,在小局方面,屈婉泰的目光,比吴国要受世人能的“待你那就退宫与陛上商议一番。” “是止,依你看来,若是你们当真先拿山东之地,这么曹子丹随时会在小军背面伺机而动,让你们是敢尽施全力。 洛阳是旧都,如今被曹子丹拱手相让,小汉要是要? 还有没能的想过打上洛阳以前如何。 但在洛水放屁以后,谁能知道曹子丹会那么卑劣相比于右左夫人,冯小司马没一点优势“若是吴国敢妄动,以陆逊之能,必定会没所动静。” 是落井上石,是,能多吸口血就算是没良心了丢了襄阳之前,南阳西北没汉军,南边没吴军,同样是需要布重乒加以防守领军打仗你是会,但地图还是会看的。 冯小司马那些年的小部分精力都是集中在整合内部下,以后最少也能的想着如何以最大的代价打上洛阳“说说。”冯小司马脸下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凑近了问道要是被小汉的铁骑以洛阳为支点,冲入平原地区,那画面实在太美,是敢想像。 耳边响起了咽口水的细细声音。 扬州需要重兵布防,那自是必说。 两位夫人闻言,顿时不是一怔一般是以宗亲身份,种种僭越,乃至欺凌皇室,简直不是在掘自己执政的根基是管曹子丹对洛水放屁拉高了华夏斗争道德底线那个事情没少良好。 说着,我看向站着的右夫人,“细君没什么想法? 右夫人一直站在另一边看着墙下挂着的地图,听到冯小司马那番话,终于转过头来:到了前汉,乃是依靠豪弱地主才取得了天上,待豪弱转变成世家小而是能左夫人听到那个词,是禁反对点头:怪是得在历史下能奠定屈婉泰晋王朝的基础从那方面来讲,吴国对于曹魏之罪,仅在屈婉泰之前右夫人面没担忧之色:“依妾之见,司马老贼,就算是让出了洛阳,亦同样是把阿郎架在火炉下烤啊关将军手掌所按处,也不是前世华北平原黄河以南的地区还是弱行忍住近在咫尺的巨小诱惑,先难前易,先弱渡小河,弱攻太行,拿上河北七娘啊,他这是有没看到此老贼在原历史下低平陵之变前的所作所为,这才真叫让人是齿。 冯小司马转头看去,左夫人亮晶晶的目光也看过来右夫人点点头,重新转过头去,对着地图说道“莫不是其中有诈?或者,我们不知道的隐情?还是我们想多了?” “但就算是你们以商道分化吴国和曹子丹,恐怕也是过能拖延一时,吴国迟早没一天会自寻灭亡,故而是能对其没太少的期望。” 冯小司马忍是住地附掌而笑。 “但若是先拿河北就是一样了,吴国那个家伙,说是定还会拍手称慢“那外,洛阳,是关东最前的屏障。” 怎么? “洛阳一失,小河以南的关东之地,再有险隘可守。 右夫人听到冯小司马那个话,是置可否曹操打江山,曹丕坐江山,曹叡治江山。 良久之前,冯小司马那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喃喃地说道能的曹,东压曹爽,西挡蜀国,虽然前期没小兴土木,是恤民力的污点曹氏八代人啊! 唯一需要考虑的,不是如何与屈婉谈判,是落人口实简直是岂没此理也是能说我有没才能,更是能说我有没谋略冯小司马面色古怪,想笑又笑是出来,也是知是对没曹小将军那样的对手,该怎么言尽其中的感受然前再与东吴平分山东之地?x33 格局,一上子就打开了。 “祸水东引?阿郎那个词是错,妾本还想着是说移祸江东,祸水东引倒是要贴切得少。对于曹子丹和吴国来说,你们的确不是祸水。 原历史下,魏国可谓是八国中最微弱的国家左夫人接口道:“而且,吴国还没被陆逊算计过一次,丢了襄阳,恐怕也会心没忌惮,是敢重动。” “听阿郎之意,是是欲依屈婉泰之意取洛阳?” 仍越人真势史人历正所物解来那著点现我没具是在,优优“陛上啊!”冯小司马能的气壮地说道,“小汉向东之日,不是统一天小事,自然是要陛上做决定的嘛! “屈婉泰,坏小的手笔,我那是想要祸水东引啊” 参谋部外全都是满脑门想着建功立业的年重参谋,偏偏那两年又有啥小战所以我们只能天天对着沙盘和地图作推演,聊解饥渴“若是有没你们从中插手,吴国必然是斗是过曹子丹的,” 右夫人白了冯小司马一眼,“有没什么低见,是过是想起了参谋部的推演。” “恐怕还是止。” 毕竟与曹爽重新交坏,那是先帝定上来的国策,同时又是在丞相手外亲自缔结的同盟。 “就算此事是你们想少了,难道以后从许昌传过来的消息,都是假的?” 曹爽好石也是伪魏的大将军,倘若如此做事不周密,也未免大对不起他的身份了。” 前世居然还没人认为吴国压了曹子丹十年,才被曹子丹翻盘,所以觉得吴国还是很厉害的。 第1322章 连襟见连襟 作为大汉的大司马,冯某人终归是有些特权的。 比如说,只要是在未央宫落钥之前,他都可以随时进出宫门,觐见天子。 而不需要像别的大臣,想要面见陛下,还得在北阙等候。 直到陛下下诏召见了,才能在小黄门的带领下,进入宫中。 至于冯大司马,就连守卫宫门的禁军将领赵统,看到此人大摇大摆地入宫,也只是行了一个军中之礼: “见过大司马。” 冯大司马倒是停下脚步,看向这位大汉虎贲中郎督,笑着问了一句: “赵督军今日轮值?” 赵统作为赵老将军的长子,在赵老将军病亡后,袭爵顺平侯。 爵位确实挺高,名声却是远不如其弟赵广,字三千。 “回大司马,正是。” 冯大司马点头,没有多问。 毕竟禁军直属天子,只听从天子之令,就算冯大司马统内外军事,也没有权利过问。 故而他只是说了一句: “许久不见叔母(即赵马氏),不知她的身体可还好?” “有劳大司马关心,阿母身体尚好。” “那就好,还烦请赵督军替永代为问候一声。” “敢不承命?” 两人随意寒喧了几句,这个时候,远远就见阿斗身边的宦官黄胡正颠着步子,向这边小跑过来。 人还没有到,声音就传过来了: “大司马,大司马!陛下有请,请快随小人前去吧。” 看到陛下都把最信任的宦官派过来了,赵统连忙再次行礼: “不敢再耽搁大司马与陛下商议国事,末将请先告退。” 冯大司马颔首示意,然后向着黄胡走去。 看着两人靠近了,还能听到冯大司笑声: “黄内侍,怎么劳你亲自前来啊?” 赵统目光有些复杂,谁能料到,当初那个被人喊作败家子的冯癫子,如今已经是自己需要仰望的人物? 二郎……好命啊!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领着人离开了。 黄胡抹了一把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汗水,白白净净的胖脸露出三分谄媚的笑容: “得知冯大司马要入宫议事,陛下一刻也等不及,当场就让小人赶过来了。” 说着,黄胡凑近了一步,带着高级香皂的清香味,没有让人嫌弃的尿骚味: “陛下可是很是想念大司马呢。” 冯大司马哈哈一笑: “我也很想念陛下呢。” “大司马请随小人来。” “黄内侍请。” 行至少人处,冯大司马笑吟吟地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黄内侍,陛下今日心情如何?” 听到这个问话,黄胡有些愁苦叹了一口气: “陛下心情如何,大司马难道不知耶?大将军的病情,近来又加重了,不能理事。” “费尚书令虽说也是个有能力的,但有不少事,终是不能自主做决定,故而陛下这些日子以来,平添了许多劳累,心情自然不太好。” 说到这里,他的精神又是一振: “这不,这一听大司马过来,立刻就不胜欢喜,正是因为大司马能释陛下心中之闷啊。” 听到这个话,冯大司马又忍不住地笑出声来,指了指他:x33 “怪不得陛下一直把你留在身边,你这说话的本事,难有人及啊。” 黄胡跟着嘿嘿笑。 暗道难有人及,那也是不及大司马你啊,若不然,为何我就不能在这等时候,巧言令色地开解陛下? 秦汉时代,宫城之中的大朝正殿称“前殿”。 未央宫前殿,正是未央宫的主体建筑。 前殿内又分为前、中、后三大殿,中殿是正殿中的正殿。 皇帝登基、重要朝会、皇家婚丧等大典均在此举行。 而天子处理日常事务,则不会在这里,而是在宣室殿,同时那里也是天子起居的正室。 黄胡领着冯大司马绕过前殿,来到宣室殿前。 在进入宣室殿之前,冯大司马似是想起一事,随口说了一句: “黄内侍,长安的仓库,最近好像来了一批新鲜货物,若是你哪天有空了,可以去那里转转。” “若是有看上眼的,就直接跟他们说,价格嘛,都好说。” 黄胡一听,立刻喜笑颜开: “一定一定!小人先谢过大司马了。” 大司马神仙一般的人物,自然不会沾染这些如蚁附膻之事。 但黄胡我是个小人啊! 平生就爱这些稀罕物。 我也不白拿,拿钱买,公平交易。x33 心怀欢喜之下,连进入宣室告知阿斗时,声音里都欢快了几分: “陛下,大司马来了!” 正愁眉苦脸地批阅奏疏的刘胖子,闻言之下,立刻把手里头的奏疏就是一丢! 同时脸上的愁苦换成了欣喜之色: “快,快请进来。” 脱履,解剑,冯大司马揉了揉脸,脸上换成了欣喜之色,这才举步堪堪迈入宣室,同时刚要高声呼喊。 谁料到前面就先传来了连襟高兴的声音: “明文啊,你来了?快,过来坐这里。” 别人见天子,都是要趋步小跑,冯大司马见连襟,却是天子迎接于室中。 “臣,永,拜见陛下……” “好了好了,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拘礼,来,快坐。” 刘胖子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位置,“坐到这。” “臣,谢过陛下。” “没有外人,说了不要拘礼。” 刘胖子挥了挥手,把左右都赶下去,只留下一个黄胡。 “明文这些日子少有入宫,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有事?” 也不知为什么,汉家天子总是觉得,不管有事没事,只要跟自己这位连襟说说话,就能让人保持心情愉悦。 这些日子以来,政事繁琐无比,让喜欢安逸的天子,自是觉得劳累无比。 故而听到自家连襟来了,就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 “陛下,喜事啊!” 冯大司马脸上带着三分亲近,三分恭敬,四分高兴,稍稍向刘胖子那边凑了凑,以示自然: “东边有喜事传来。” 刘胖子一乐:“哦?还真有喜事?” 看看,我就说,我这个连襟一来,不管有事没事,总是会让朕心情愉悦。 “东边有何喜事?” “陛下,司马懿的儿子司马昭,已经到长安了,而且,永已经见过他了。” “噫?那司马昭,动作竟是这般快?”阿斗闻言,就是有些意外。 司马昭要过来,太原那边,早就有传信。 阿斗自然也是知道的。 只是现在的阿斗,梦想做个坐堂天子都不可得,天天忙着批阅尚书台送上来的奏疏。 这些日子都睡在了宣室殿,连皇后那边都没有时间去了。 哪还有时间去关心区区一个司马昭? 汉家天子很忙的知道吗? 若是司马懿亲自来了,汉家天子说不定还有心情过问一番。 司马昭不过是司马懿之子,而且连个使者的名头都没有,如何能入汉家天子的眼里? 能让大司马亲自接见,都算是给他面子。 只是没有想到,此人居然还能送来个连大司马都说喜事的好消息? 这让刘胖子越发好奇起来: “说说,明文快仔细说说。” “陛下,据那司马昭所言,其父司马懿欲拱手让出洛阳。” 声音压得很低,若不是黄胡竖着耳朵在听,恐怕都听得不太清楚。 但这句低语,听在刘胖子耳中,却是如同炸雷一般,隆隆作响。 “啊?” 但见刘胖子张着嘴合不上,圆乎乎的胖脸神色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怀疑,连眼中的目光都变得呆滞,一下子没了焦距。 良久之后,刘胖子这才机械般转动脖子,努力地想要把焦距调整过来,以能把视线全部对准冯大司马: “不是,明文,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好像听岔了。” 冯大司马微微一笑,再次重复了一遍: “陛下,我说,司马懿欲把兵力全部退回河北,把洛阳拱手相让。” 这一回听清楚了,但刘胖子还是不敢相信: “当,当真?明文,你莫不是知道我这些时日劳累,所以跟我说笑吧?” “臣,如何敢拿这等国家大事与陛下开玩笑?” 刘胖子再三确认之下,一再得到肯定回答,确定了此事不假。 圆滚的身子就当即就是哆嗦起来,特别是下唇,不可抑制地颤抖,密密地上下点动不已。 “明,明,明,明文……” 刘胖子用力地撑起身子,想要向着冯大司马这边起身。 谁料到太过激动,身子有些发软,再加上身体实在有些过于沉重,双手一撑之下,竟是没有撑起来。 “叭!” “咚!” 堂堂汉家天子,有些狼狈地趴到了案几之上。 “哎呦,陛下!” 站在帘边的黄胡一看,连忙跑过来,想要扶起皇帝,“陛下,你不要紧吧?” “你滚开!” 刘胖子一把推开黄胡,然后伸出一只胳膊,“明文,过来拉我一把。” 黄胡:…… 冯大司马连忙上前,扶起连襟。 若不是他久历战阵,又日日打熬筋骨,颇有几分力气,要想扶起这个胖子,还真不太容易。 然后刘胖子就势紧紧地握住冯大司双臂: “明文,明文!” 眼中竟是隐隐有水色反光,“我们这就是要收复旧都雒阳了,是吗?对吧?对不对?” 感觉到双臂都快要被勒出青淤了,偏偏冯大司马还不敢甩开,只能是呲着牙强笑: “陛下说得对,我们不用再等了,已经可以收复雒阳了。” “哈!哈哈哈……” 刘胖子突然大笑起来,终于放开了冯大司胳膊,然后紧紧地搂住冯大司脖子,喜极而泣地说道: “明文,这是我迁都长安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虽说雒阳早已是大汉的囊中之物,但在这种情况下,骤然闻之,仍是让刘胖子这个老男孩热泪盈眶。 那可是雒阳,大汉的旧都! 收复了雒阳,那他就可以在长安北边,理直气壮地开挖自己百年之后的皇陵。 进宗庙都能扬眉吐气,再也不用为难地向祖宗解释为什么收复旧都只有一个长安。 后世的史书上,写个汉昭武帝,不过份吧? 曹叡都敢在生前立庙号,我生前做个美梦有什么错? 正当刘胖子想入非非做着美梦的时候,只听得耳边传来冯大司喘息声: “咳,咳,陛下,请松开一些,你勒得太紧了,臣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死胖子怎么这么重? “哦,哦,哦,是我没注意。” 刘胖子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冯大司马,但却立刻握住对方的手,有些患得患失地问道:x33 “明文,那司马懿,当真如此大方?会不会有诈?” 冯大司马努力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笑道: “陛下,那司马懿岂有那般大方?他肯定是有条件的,不过就算是他有诈,那又何妨?” “以我大汉现在的精兵猛将,难道还会怕拿不下雒阳?陛下但且放心就是。” “这就好,这就好。”刘胖子终于放开了冯大司手,来回走了两步,连连搓手。 终于回过神来的他,反而激动得不知下来要做什么。 好一会,他才停下来身子,又转过来问道: “明文是说,司马懿有条件?是何条件?” 待冯大司马把井陉商道一说,刘胖子反而更惊异了: “就这?” 给他就是! 莫说是卖,就是送些货物,以示感谢,那也是可以商量的。 毕竟司马懿又不是姓曹。 相反,他可是伪魏的辅政大臣,只要他愿意倒戈卸甲,以礼来降,难道朕还容不下他? “陛下,那司马懿哪有那么简单的?” 看到连襟如此大气,冯大司马连忙又把司马懿所谋仔细说了一遍。 听完以后,刘胖子顿时就是倒吸了一口气: “吾只道那司马懿是欲求退路,没想到竟还有这等谋算。” 他看向冯大司马: “幸好明文看穿了他的所图。” 然后又有些皱眉: “如此说来,这雒阳还真是不能白拿啊……” 冯大司马在旁边微微一笑: “陛下,拿还是好拿的。” “哦?”看到冯大司马这般模样,刘天子顿时就是心头大定。 也是哈,自己这位连襟,向来深谋远虑,既然能看穿了司马懿的谋划,想来定有对策。 “明文将如何应之?快与我说说。” 冯大司马再次露齿一笑。 明明已经开始进入炎夏,可是刘天子却突然莫名地感到一阵凉意。 “黄胡,去,把帘子放下来,风都刮进来了。” 黄胡应喏,走到那边,一脸的疑惑: 帘子明明是一直下放着的,而且也没风啊?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23章 拜访 让黄胡把冯大司马送出宫去,刘胖子重新坐回位置上,拿起奏疏,却是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冯连襟带过来的消息,还有对自己所说的话,真是让他又喜又忧。 喜自不必说。 忧的是,这雒阳不好拿啊! 无论司马懿让不让雒阳,大汉下一步,必然是要收复旧都雒阳。 只是司马懿若是识趣,那就省些力气。 若是不识趣,大不了打一场就是。 诚如连襟所言,以大汉现在的精兵猛将,拿下雒阳只不过迟早的事。 但拿下雒阳之后,却是让人有些犯愁。 向东还是向北? 按冯连襟的分析,虽然先东后北看起来更容易些。 但实则未必。 一来收取山东时,河北的司马懿必然会有所动作。 二来还会给司马懿更多的时间作准备,甚至还会给他接收山东大族的机会。 而先北后东看起来是要困难一些。 但却可以为后面收复山东扫平障碍。 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有人站出来平息众议。 准确地说,这个“有人”,就是自己。 阿斗虽然平庸,但他又不是。 更别说他喜欢安逸。 一想到要面对汹汹群情,他头皮就是一阵发麻。 可是……收复雒阳,三兴汉室,这个诱惑,哦,不是,是这个责任好大啊! 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一会是三兴汉室的荣耀,一会是舌战群臣。 近在呎尺的奏疏举了半天,竟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算了,不看了!” 刘胖子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很是干脆地再一次把奏疏丢下,站起身来: “黄胡!” 黄胡没有应声。 这才想起黄胡送连襟去了,还没有回来。 “来人!” “陛下?” “备辇,去桂宫。” 好久没有见到皇后了,甚是想念。 今日暂且偷懒一回,去桂宫过夜。 阿斗快要到桂宫皇后的寝宫了,皇后才得到消息,这让她又惊又喜。 多日不能与陛下相见,她不是没有想过派人去未央宫给陛下请安。 但蒋琬病重,费祎接手尚书台,陛下繁忙无暇的消息,同样也传到了她的耳中。 如此敏感时刻,若是自己再引起大司马府和尚书台的注意,未免不美。 故而她只能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冲动。 此时见得陛下过来,她如何不高兴? “妾,拜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皇后快起。” 皇后把阿斗迎接入宫殿内,阿斗自顾地躺坐到了熟悉的位置,感受着熟悉周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还是皇后这里让人放松啊,不似那未央宫,除了政事,就是奏疏,唉,真是一刻也不让人轻松。” 皇后抿嘴一笑,亲自端来了皇帝喜欢的饮品,放到阿斗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后又走到阿斗的身后,伸出手给他按揉。 多日来的劳累,让阿斗一下子没能撑住,在皇后的一番手段之下,酣睡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时,已是华灯溢彩的时候。 唯独他所在的位置,仅透来了些许昏黄的烛光,大约是皇后怕惊扰到他,所以特意交代不能点灯。 阿斗一惊,正欲起身,再看到周围虽模糊却熟悉的环境,这才又放松了身子,重新躺了回去,咕哝了一句: “几时了?” 一直守在旁边的皇后,伸手示意左右,点亮灯烛,同时回答道: “陛下,已经戌时了。” 阿斗的语气里透出几分惊异:“我竟是睡了这般久?” “陛下这些时日,肯定是累坏了。” 皇后看着阿斗的神色,知他已经从睡眠中回过神来,伸手扶他坐了起来: “陛下饿不饿?要不今晚就在妾这里吃晚食吧?” “今夜就睡皇后这里了,自然是要在这里吃。” 阿斗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还是皇后这里让人睡得安心。” 要说后宫诸妃,没有受阿斗宠爱,那肯定是假话。 但阿斗说在皇后这里睡得安心,也同样是真话。 想初登帝位时,国家危如累卵,若无皇后在身边软语安抚,阿斗根本就不能在夜里安心入睡。 再加上皇后这么多年来,出谋划策,更是让阿斗在无形中加重了依赖心理。 所以说,阿斗与皇后感情深厚,除了是他重感情,还在于帝后二人这么多年的风雨相伴。 这是后宫诸妃不能相比的。 魏延之事,能逼得皇后退居桂宫,已经算是阿斗给了自己的连襟和蒋大将军面子。 皇后让宫人安排晚膳,然后这才问向阿斗: “妾也听说了,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国事,所以吩咐多做一些滋补的吃食,等会陛下定要多吃一些。” “唉,是啊,大将军最近身子不好,接手尚书台的费文伟,诸事不敢擅自作主……” 说到这里,阿斗突然一拍脑袋: “唉呀,这不提国事,我还差点忘了大事。” 皇后目光一闪,然后又很恢复正常,嘴角含笑道: “看来陛下是又遇到难处了?” “难处,嗯,倒也算是,不过其实更算是大好事。” 阿斗脸上现出兴奋之色,迫不及待地把洛阳之事说了一遍。 饶是皇后才智过人,此时听到此事,特别是司马懿与冯明文两人之间的隔空交手,不禁也是有些心神摇曳。 喜中带惊,喜中带幸。 “这司马懿好生算计,幸好冯明文也是深谋远虑,不然的话,说不得就要落入贼人的谋算。” “是啊,”阿斗点头,“现在仔细想想,雒阳已在大汉掌握之中,何时拿回,皆由大汉说了算。” “这司马懿此时拿这个说事,乍看颇让人心动,实则不过因势利导罢了。” 皇后回过神来,赞同道: “没错,他本就守不住,如今委实是把这个守不住的雒阳利用到了极致。” 然后看向阿斗,笑道: “幸好他的对手是冯明文。” 阿斗苦笑: “皇后,这个雒阳不好拿啊!” 皇后继续笑道: “三兴汉室,乃是亘古之大事,非天授之人,不能担此任。如今天降大任于陛下,陛下当欣喜才是,何来忧虑?” 一番马屁,拍得阿斗眉开眼笑。 但笑归笑,心里的担忧还是要说的: “话是这么说,但皇后也知道,司马懿非善与之辈,更别说无论是攻太行,还是渡大河,皆非易事,若是稍有闪失,这……” 胜了自然没什么好说的,那肯定是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冯连襟用兵如神,摧枯拉朽。 但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如果兵锋稍有受挫,那可就难说了。 群情汹涌,千夫所指之下,怕是连自己这个天子都受不住,更别说直接责任人冯大司马了。 皇后看到陛下有些发愁的神情,终于收敛起了笑容,问道: “冯明文就是这么跟陛下说的?” “未虑胜先虑败嘛,”阿斗说到这里,忍不住地挠了一下头,似乎头皮有些发痒,“但如果河北能一战而胜,那山东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皇后又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有些怜惜地摇了摇头,轻声道: “那陛下可曾想过,既然冯明文都能想到了,他还是意欲要先攻河北,说明了什么?” 看着皇后认真的表情,阿斗一怔: “说明什么?” “说明他自然是有把握的。”皇后握住阿斗的手,加重了语气,“陛下,冯明文自出山以来,未尝有一败,难道还不值得相信他这一次?” “三兴汉室,臣既欲战,君当鼓之,如何能未战先怯?” “二十年前我们都能挺过来了,难道现在的大汉,还惧怕区区一败?” 被皇后这么一说,阿斗精神顿时就是一振! 对啊,二十年前,危急存亡之时,犹然能挺过来了,难道还惧区区一败? “嗨呀!皇后此言,当真是让吾茅塞顿开啊!” 反手握住皇后的手,阿斗终于下定决心,“既如此,那吾就让冯明文放手去做就是。” 臣既欲战,君当鼓之! 皇后微微一笑,不语。 她心里,还有一番话,没有说出来。 胜,在外人看来,那可是陛下力排众议,让冯明文出战河北的结果,陛下声望,自是再上一台阶。 败,难道就不能是冯明文作战不力,辜负了陛下厚望? “陛下,晚膳已准备好了。” 放下担心的阿斗,胃口大开,当先迈步:x33 “进膳进膳,先进膳!咦,我已经闻到蜜汁烧肉的香味了。” 皇后跟在后面,解释道:“知道陛下喜欢吃这个,所以特意让人准备的。” “皇后知我,知我,哈哈!” ----------------- 阿斗解决了自己的担忧之事,但在遥远的东方,从汉国归来的羊祜,却是颇有些忧虑。 长安一行,不能说没有收获。 至少见过了名闻天下的冯某人,同时也领教了此人的手段。 但同时,此刻他的忧虑,也正是来自于此人——冯大司马拒绝接受羊家提前抛出来的好意。 之所以是提前,是因为以如今的天下,虽说谁也不敢否认,刘汉有三兴之势。 但真要说天下就此定局,那倒也未必。 汉国都能从西陲之地成今日之势,那仍占据着大半中原的大魏,谁敢保证就不能再据中国? 毕竟汉国……非中原大族之良选啊! 作为颇有见识的世家子弟,羊祜当然知道大魏现在的九品中正制,已经渐渐地失去了它本来的作用,最终会彻底沦落为世家把持选官的工具。 他知道这样是不行的,至少不利于朝廷选拔人才。 但他又不希望变得像汉国那样。 世家子弟彻底失去特权,与寒庶乃到苍头黔首一般,从头开始。 甚至为了入仕,还得到下放县乡之地,劳役身体。 这也是他不愿意答应冯某人在汉国为官的原因之一。 可是如何改变大魏的情况,他又有些茫然。 这大约也是魏国不少有识之士的感觉。 大魏,不改大概是不行了。 但想要让他们向汉国学习,却又做不到。 光是心底,就对汉国的科举考试制度下意识地抵触。 正是怀着这等茫然与忧虑,羊祜来到了济北王府前。 如今魏国的济北王,乃是曹植庶子曹志。 魏国对直系宗亲,颇为苛禁。 名义上曹魏诸王虽有封国、封户,但实际上诸王并不能直接领民、征赋。 对于领兵,更是想都不敢想。 甚至连亲姻之间,都不敢相通问好。 至于曹植这等曾参与夺嫡的人物,那就是一举一动都在监视当中。 曹志身为曹植之子,虽说是袭封了济北王,但处境其实也颇为落魄。 至少是配不上“王”这个爵位: 僚属皆贾竖下才,兵人皆残老,王国上下,能调者不过百余人。 他唯一过得比其父曹植好的地方,也就是监管变得松驰一些。 一来是因为魏国现在分治大河南北,朝政混乱,自然就没有心思再派人手过来监视。 二来嘛,曹志与现在的魏国皇帝曹芳,已经算是隔了两代,对皇位没有太大的威胁。 不过曹志此人,人如其名,素有大志,又擅长骑射。 这才得以庶次子的身份,袭了曹植的王位。 早年其父的遭遇,如今再看到魏国变成这般模样,都曾令他气愤难平。 偏偏又因为宗亲身份,不能施己之才,现实的残酷打击,让他这些年来,终于认清了形势,于是干脆摆烂。 莫要说是像自己的大人那样,还对曹丕一脉抱有幻想,屡次上书进谏献策。 他就连自己的王府,都懒得打理: 入他阿母的,大魏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这个大魏济北王,当着有什么意思? 简直就是招人笑话! 所以翻看着羊祜的拜帖,曹志脸上的神色颇是稀奇: “奇也怪哉!这泰山羊氏,居然也会知道吾这个济北王?” 说泰山羊氏不知道济北王那肯定是夸张了。 因为济北国与泰山郡皆属兖州,且两地还是相邻。 但这么些年来,泰山羊氏莫要说是派出像羊祜这等名满中原的家族子弟前来拜访,就是普通子弟都没有一个。 毕竟曹植的身份,确实敏感。 而且这些世家大族,都知道诸王没兵没权,连自己名义王国内的子民都不能征发一个。 前去交好,有甚卵用? 平白引起朝廷的猜忌? 故而如今羊氏最出色最有名的年青子弟,亲自给济北王府送上拜帖,委实是让曹志又惊讶又意外。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24章 拜访(二) 羊祜站在济北王府前,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若非那只有皇族才能用的门庭制式,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破败的门府,就是大魏的王府。 台阶很高大,但上面布满了尘土与枯枝败叶,在角落,还有散落着一些小块瓦砾。 台阶之间,不少野草从缝隙里冒出来,迎风摇曳。 台基上大门两旁的府柱,早已是斑驳腐朽。 不但看不清原来的颜色,甚至因为常年没有维护,可以看到有两根已经被白蚁蛀空了。 然后不知是被人为还是风雨吹打,有一根已经空了好大的一个缺口,露出里面朽烂的木沫。 大门两边的院墙,同样已经变得残损破败,单单羊祜目之所及,就可以发现有两三处坍塌,也没有人去修补。 说实在话,若非侧门那里,还有一个能勉强听到声音的老门房。 羊祜都要怀疑这里面还有没有住人。 除了这门庭可以看出昔日的巍峨,以及制式不能随意僭越,但凡家底殷实的人家,门面都要比这济王府光鲜。 也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这腐朽败落的王府,羊祜就是忍不住地想起如今的大魏……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得耳边传来一个醉熏熏的声音: “羊叔子?可是羊氏羊叔子当面?” 回过神来的羊祜,连忙定眼看去,但一个穿着诸侯王服的年轻人,正慵懒地倚靠侧门门框处,醉眼朦胧地看向羊祜。 他的手里,还提着酒壶,甚至可以看到此人身上的衣襟湿了一大片。 估计多半是酒渍。 羊祜连忙上前,对着年轻人躬身行礼,回答道: “下民正是羊祜。” 然后又略迟疑地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嘴唇动了动,“敢问可是济北王?” “哈哈哈!” 曹志仰头大笑,就势举壶灌了一口酒,这才再看向羊祜,同时还打了一个酒嗝,酒气直喷羊祜而来: “怎么?不像?” 羊祜脸皮抽了一下。 望之不似人君,哪里像了? 若非穿着这身王服,说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酒疯子,他也相信。 不过……有一说一,这酒闻起来倒是颇为香醇,估计是难得的美酒。 似乎是看出了羊祜的想法,曹志自嘲似落寞一笑: “这天下,怕也就大魏,才有这样的诸侯王吧?” 说着,又是举着酒壶喝了一口,继续道: “孤王府上奴仆多不堪用,上不得台面,故而孤只能亲自出来迎客。且府上久年未有客人,府内肮脏邋遢,冒昧请叔子入内,怕是污了叔子的眼。”x33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请客入内的意思。 “却是不知,羊叔子此次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也就是羊祜非一般人,涵养了得。 若是换了个压不住气的家伙,说不得就要当场甩袖转身就走。 但见羊祜神色不变,恭声道: “倒也没有什么要事,就是祜数月前,去了一趟长安,有人托祜给殿下送了一封信。” 原本还是玩世不恭的济北王,听到“长安”二字,顿时就是脸色一变! “叭!” 手里的酒壶在一刹那间,就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扔了酒壶的同时,曹志已是站直了身子,肃容,整衣。 不过身上的酒渍却是怎么也拂不去,这让他的脸色有些尴尬。 只是此时也顾不得了。 拱手,行礼,哪里还有方才的醉态? “敢问叔子,长安是何人让托叔子给志送信?” 不过是眨眼之间,前后就判若两人,差点让羊祜反应不过来。 看着眼前这位恭谨有礼的济北王,羊祜脸皮再次抽搐。 同时心里蓦然冒出一个骇人的念头,让他心神俱震,一时间,竟是没能回答对方的问题。 看到羊祜面带惊骇之色,眼有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曹志有些按捺不住地催促了一下: “叔子?羊叔子?” “哦,哦,一时失神,失礼失礼。”羊祜伸手入怀,拿出一封信,双手递了过去,“这是冯君托祜代为转交殿下的信。” 曹志一听,连忙有些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接过信件,脸上同时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果然是冯叔父的来信!” 羊祜心神再震……已经震不动了。 他神情麻木地看着曹志。 没有听错吧? 冯叔父? 堂堂大魏诸侯王,喊汉国冯贼为叔父? 世间之事,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吗? 夏侯氏叛魏投汉就算了,难道现在连曹氏族人都有人…… 一念至此,羊祜连忙掐死了这个念头。 三国之间,大臣乃至君主,互有通信,这不足为奇。 更别说陈王(即曹植)与冯明文之间,乃是神交之友。 《将进酒》中一句“子建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足以证明二人神交之深。 二人虽各为其主,但却能互慕文采,实是让世间文人羡慕不已,称之为“冯曹之交”,谓有伯牙子期之余风。 浑然不知原历史上自己的“羊陆之交”已经被抢走了的羊祜,此时正默念着: “冯曹之交,冯曹之交,冯明文与陈王乃是至交好友,济北王身为陈王之后,喊冯明文一声叔父,很合情,很合理……” 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在外人面前有些过于冒失了,曹志把信收好,再看向羊祜时,目光与神色,就亲近了不少: “叔子去了长安,可是见到了明文叔父?” “回殿下的话,确实有幸能得冯君接见。” “哦?”曹志眼中露出些许向往之色,“如此说来,叔子确实是幸运。唉,先父生前,最是心念之事,就是能与明文叔父把酒欢谈一次。” 说到这里,曹志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若非羊祜侧耳倾听,恐怕就会错过最后一句: “哪怕是一次……” 想起陈王的遭遇,羊祜在心里暗叹一下,没有说话。 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陈王才会与冯君结成一段文人佳话吧? 不过幸好,济北王倒是很快就重振了精神: “先父留憾而弃世,志即便有心,恐怕这辈子亦是难以替先父完成此愿了。” 说着,他又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 “所以,叔子能不能仔细与我说说,与明文叔父见面,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感觉? 继心神被震麻之后,羊祜的脸皮也要抽搐得快麻木了。 每每回想起与冯某人的那一次见面,羊祜心里的郁闷就多一分。 只是面对济北王的请求,他又没有办法说出个不字。 毕竟再落魄的济北王,那也是王。 而且从济北王喊出那一声“叔父”之后,羊祜的心里,某个念头就隐隐地一闪而过。 曹志看到羊祜的脸色有些变幻不定,还道是自己最开始的时候得罪了他,所以对方不愿意。 于是他又拱手行礼,赔罪道: “前番志粗疏狂放,不知礼仪,得罪了叔子,还望叔子恕罪。” “先父遗愿,志一日不敢忘,志虽不能亲见明文叔父,但若是能在先父墓前,讲讲叔父之事,想来先父于黄壤之下,也能遣怀一二。” 言毕,又深深地躬身。 话说到这一步,羊祜自是再没有理由拒绝: “殿下赤孝之心,诚动天地,祜如何敢不从命?” 曹志闻言,顿时大喜: “志谢过叔子,请,请,里面请!” 跟在济北王后面,迈步进入门内,但见前庭荒草丛生,枯枝败叶落满了院子,唯有一条小路,通向前方。 大约也知道眼前的情景颇是让人觉得失礼,济北王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久年未有客,加上府上多是老弱病残,唉,说出来也不怕叔子笑话,吾空顶了这么个济北王的名头,这日子啊,过得怕是连普通人家都比不过。” 这个话不好接。 要说自在,那肯定是不自在。 毕竟大魏宗亲制度就摆在那里。 但要说过日子,那至少也能维持衣食无忧,比普通人家好多了。 “当啷!” 脚下踢着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原来正是济北王丢掉的那个酒壶。 壶身修长,乍一看,样式颇是精巧,再加上表面光滑洁白,让羊祜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正是汉国特有的上等瓷壶。 名贵的很! 看看这满院的荒草落叶,再看看静静地躺在荒草落叶里的名贵瓷壶,甚至还散发着酒香。 一闻就知道是上等好酒啊! 羊祜的目光很平静。 曹志干笑: “叔子有所不知,我这府上,僚属不少是贾竖之辈,别的不会,独独会做些商贩下流之事。” “再加上先父生前,就曾派下人与明文叔父互送问候,故而吾沾了先父遗泽,在西边有点门路,偶能换些美酒回来……” 羊祜:…… 羊祜在济北王府并没有多呆,他仅仅是与济北王说了与冯某人见面的经过。 济北王也没有多问,同样也仅仅是询问了冯某人的模样,以及把信件交给羊祜时的言行举止。 但当从济北王府出来后,羊祜原本有些忧虑的心情,非但没有消散一些,反而是越发沉重起来。 临走前,他回头看看破败落魄的济北王府,而心里,却是浮现起院子里的那个酒壶,还有在济北王府上见到的汉国各类用具物件。 这破败落魄的王府,打的不仅仅是济北王的脸,打的更是大魏的脸。 武皇帝嫡孙,吃穿用度,不但皆以汉国所传之物为荣,甚至还喊汉国贼首为“叔父”,甚至语气里颇为亲近。 真可谓是世间莫大的讽刺。 (注:原历史上,曹志不但主动投靠司马氏,而且很有可能还为司马炎的篡魏出谋划策: 在司马炎前往邺城迎接常道乡公曹奂登基,曹志在夜里拜见司马炎,两人从傍晚一直谈到第二天天亮,谈过话以后,司马炎就对曹志极为信任和看重) 按理说,对于这种人,换成以前,羊祜与之多说半句都嫌多。x33 但此时,他却是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沉重叹息。 不说济北王府,这大魏上上下下,但凡有点渠道的人家,哪一个不是对汉国的那些独有之物趋之若鹜? 至于与汉国之人交通……自己数月前,去长安干什么来着? 自己尚是如此,有何脸面去说他人? 想到这里,羊祜再次发出叹息。 怀着这样的心情,羊祜离开了济北国,回到泰山郡的家中,整日郁郁不乐。 其姊羊徽瑜聪敏而有才行,看到阿弟多日愁闷,常独自一人叹息不已,不由关心问其原因。 羊祜于是把自己所遇到的事情跟羊徽瑜细说了一遍,然后叹息道: “阿姊,我往长安,不能成家族之命;往济北王府,不敢劝殿下之错;忧大魏之积弊,却不知如何救之;虑羊氏之未来,却不知如何保之,故而心中愁苦,唉!” 谁料到羊徽瑜听完,不但不有安慰他,反而是责备道: “我们泰山羊氏,成为大族已有九世,历代先人,靠的是德行与才器壮大家族,从来没有听说过是靠阿附他人而成。” “你前往长安不成事,当反思自己德行才器有何不足,多加砥砺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自怨自艾。” “观今天下,汉强魏弱,强者君臣相得,日益强盛,弱者不思团结,反而争权夺势,吾虽妇人,亦知魏难存矣!” 不管是司马氏也罢,曹爽也好,她都不看好,若不然,她为何会拒绝了司马师的求亲? “你若欲存大志,就当放眼天下,顺天下大势而动,而不是抱残守缺,逆流而行。” 羊氏虽是在后汉时得以显耀,但曹魏篡汉时,不照样是顺应天时? 若刘汉当真要三兴,难道会因为世家子弟不愿意劳役身体,就改变科举考课之制吗? 真到那时,反对科举的家族,怕是就此没落,乃至消亡也说不定。 汉国对豪右,可没有手软一说。 保一个不值得保的国家,是为愚。 而欲振兴家族,就应该以家族为重,而不是以自己的喜恶为先。 “若是你不欲为汉效力,则当是保持现状,既不仕魏,亦不仕汉,专心学问,少问世事。” “如此,将来大乱,避世而居,以学问名声作保身之道,不亦可乎?” “想那冯明文,文有八斗,武无敌手,难道会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会因为伱的一次拒绝,就故意针对我们羊氏?” 《蜀道难》、《青梅竹马》、《汉道昌》…… 要么仙人观世,要么情深逾海,要么志若鹏翼。 能写出这些绝世文章的人,怎么会是小人? 羊徽瑜的一番话,犹如洪钟大吕,一下子震得羊祜的心神摇摇欲坠,几近轰然倒塌。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25章 无战事 羊徽瑜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总的意思就是: 我们山东羊氏是受汉禄才兴起,曹魏篡汉的时候,你见家族有谁站出来了吗? 曹魏才多少年? 你甚至还没出仕,就已经在想着当这个大魏忠臣? 你就没想过家族这么多年为什么只是抬升你的名声,却没有让你出仕? 不就是因为局势不明? 更别说现在不看好曹魏。 你倒好,居然开始操心曹魏的世家将来会如何? 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真要有这个心,那还不如现在就为我们羊氏的将来作好准备。 羊祜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 过了好一会,他才有些呐呐地说道: “阿姊莫不是忘了,那冯文和……” 羊徽瑜大眼一睁:“冯文和?” “哦,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那冯明文,可是有巧言令色心狠手辣之称,嗯,还有深谋远虑。” 羊祜吞吞吐吐地说道,“再说了,阿姊也知道,那汉国对豪族素来不善。” “特别是对我们中原世家大族的打压,更是无以复加。” 河东暴乱,上党迁徙,哪一件不让关东各大家族心有余悸? 羊徽瑜冷笑道: “我还听闻,凉州豪族有被灭门的呢!” 上党一役的初始,让不少关东世家拍手称庆,其中那个郭循,不正是凉州西平被灭门的郭氏子弟? “还有那蜀地第一大族李氏,听说其家族子弟都快与那庶民相差不远了?” “但那又如何?影响凉州姜氏领军偷渡桑稠原攻函谷关了?还是影响蜀地张氏偷渡茅津渡攻陕地了?” 姜氏是天水四姓之一。 张氏更是张留侯(即张良)的十世孙。 他们难道就不是凉州蜀地的大族子弟了? 说着,羊徽瑜盯着羊祜,说道: “没有人想被灭门,也没有哪个世家愿意没落,但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真有朝一日,汉军兵至关东,你打算办?亦或者,你觉得可以有办法阻止汉军东出?” 羊祜哑口无言。 良久之后,这才闷闷地说道: “总是要想些办法吧?” 羊徽瑜毫不客气地说道: “孟子有云: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汝屡拒魏朝征僻,甚至至今都未曾食过魏禄,魏朝可谓非汝之道。” “今又欲逆大势而向魏朝,此可谓立岩墙之下是也,非欲桎梏而死而何?” “又易经有言: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汝不思反省,反是终日怨叹无所为,此非君子之举是也。” “既不观天下,又不知大势,更不要说什么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与蜀地凉州乃至关中世家子弟比起来,汝差矣!”x33 羊祜满面羞愧而退。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羊祜按自家阿姊所说,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 这些年来,自己毫不避嫌,恩礼外舅家眷,虽然外人不敢说什么,但实则有不少人在暗地里称赞自己的。 再加上护送外姑前往长安,汉国那边,多得颂扬。 特别是前往陇西辛氏送信,更是得到辛氏族长与族老盛情迎接。 年少有为,执德冲虚,操尚清远…… 从东到西,再从西到东,诸多赞誉,加于身上,似乎让自己有些飘飘然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羊祜仰天长叹: “阿姊说得对,吾比他人差多了,从今日起,当闭门专心读书,沉浸心性才是。”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如今自己已经算是游历归来,当重新砥砺学问,精益求精。 —— 延熙六年,三国无战事。 唯一不安份的,就是驻守庐江皖口的诸葛恪。 诸葛恪平定山越以后,主动请求率兵在庐江皖口屯田。 他到皖口后,又趁魏军不注意,派轻兵袭击魏国边境舒县,俘获该县百姓,然后回军。 前番吴国大都督全琮能率奇兵偷袭寿春,正是有诸葛恪多派细作,观相径要,熟知道路的原因。 这些年来,吴国虽屡攻合肥不下,但诸葛恪久祸魏境,却是屡屡得手,颇是积累了不少军功。 久而久之,原本用来防范吴军的边县舒县,不胜其扰。x33 舒县守将谢顺营不得已,向都督扬州军事的征东将军王凌请求,只言舒县离吴境太近,守军又太少,更兼地形不利。 建议撤离军民百姓,放弃城池。 王凌得报,自是不许。 他下令庐江太守文钦增兵舒县,同时一旦舒县有警,须得立刻增援。 文钦与王凌虽然不和,但他终是要受王凌节制。 更何况文钦被曹爽封为冠军将军,在军中颇有虚名,平日里欲逞勇武立功,以证不负其名。 故而这一次王凌让他向舒县派兵,他竟是没有任何推脱,满口就答应了下来。 魏军的动静,自是瞒不过一直注意北边动静的诸葛恪。 诸葛恪一边上报建业示警,说是魏军有南下之意,一边整顿兵马,准备迎战。 甚至还派出一支人马,提前守在石亭。 与皖口一江之隔的建业,很快得到了诸葛恪的示警,孙大帝在朝堂上,意欲发兵接应。 不过遭到了陆逊的强烈反对。 武昌西接荆州,东邻庐江,再加上石亭一战,陆逊久镇武昌,对庐江一带的地形,最是熟悉不过。 他指出,若是魏贼真有意从舒城南下犯边,只能是走夹石、挂车,至石亭,这条路极为险峻。 当年曹休率领十万大军走此道,都不得不惨败而归。 现在贼人兵不过一二万,军将更是籍籍无名,何敢从此路而来? 作为石亭一战的实际指挥者,再加上上大将军的身份,还有在军中的崇高威望,陆逊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饶是孙权早就对陆逊不满,但在军事上,却是不得不认真考虑陆逊的意见。 陆逊说完对庐江的分析,又更为孙权揭露吴国边军中的一个现象: 边境之将,多喜请战犯北,此看似为国,实则更多是为私。 一是因为他们可以累积军功,二是可以掳掠边境百姓为部曲。 赢,不足伤魏之根基,唯实诸将部曲;败,则损陛下之威,更是虚耗国家粮草兵卒。 望陛下察之。 这一番话,就差是指名道姓说诸葛恪这些年来不断骚扰北边,除了充实自己和自己手下诸将的部曲,对国家根本是没有什么好处。 前年那一战,已经算得上是吴国的倾国之战。 东西双线,几乎是先后全军尽出。 不但耗光了吴国府库的最后一粒粮食,甚至还向汉国借了不少外债。 若不然,何至于连荆州的关税都全部抵押出去了? 甚至拿下襄阳之后,孙大帝还默认了南郡一带改稻为桑。 没有办法啊! 除了要还外债,自己家也要想办法尽可能地,或者说,尽快地开源。 若不然,府库空荡荡的,换了谁,心里也会慌慌乱。 没了汉国源源不断地支援,就算是把大泉铸到五千,那也吃不住劲啊! 光是正在组建的五千骑军,这还没有开始打仗呢,一年所消耗的钱粮,就抵得上一支五万步军——这还是不打仗的时候。 养一匹战马所耗,至少相当于养六七名士卒。 再加上骑卒所耗。 还有需要配备的兵器,盔甲等等。 养一骑可养十步卒,真不是说笑的。 这还算是节省的。 真要按汉国那种养法,那就更高了。 就吴国这点底子,原本光是养国内这些水军步卒,都得铸大泉一千。 如今还要多养这么一支骑兵,没了汉国的支持,财政崩溃那就是眨眨眼的事情。 孙权当初也没想到养这么一支骑军的负担会如此沉重。 要说他心里没有一丝后悔,那肯定就是假的。 但事到如今,他就是心里再怎么后悔得滴血,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撑下去。 毕竟付出这么多心血,还给汉国送了造船技术,教了船战之法。 最后一战未打,就把骑军解散了,那才真是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沉没成本太高了! 不光是吴国的府库不支持吴国再打一仗,而且吴国国内的局势,同样也不支持吴国再像早年一样,能年年出大军北上。 前年偷袭寿春差点得手,但最终功归一篑,接着太子孙登突然病重身亡。 对年逾六十的孙权来说,委实是不小的打击。 如今吴国国内暗潮涌动,孙权已经感觉到时间紧迫,不得已把重心转到了整顿内部,根本没有太多的精力对外。 故而此时陆逊的上奏,实是正暗合他之意。 于是他装作纳听谏言的模样,暂停派兵过江,又让有司占卜北边之事。 很快,太卜上疏,言有望气者判断不利于出兵。 果然,不久之后,江北再次传来消息,魏军增兵舒县,不过是加强防守,没有南下之意。 朝中大臣由此皆称赞陆逊有先见之明。 孙权亦赞之,实则心里越发忌惮之。 不过此事之后,孙权有感于诸葛恪确实如陆逊所言,挑衅北境过于频繁。 若是换成以前,尚还好说。 但此时吴国不同往日,于是调诸葛恪移守柴桑。 诸葛恪被调离了前线,失去了立功的机会,又得知此事有陆逊之故,他知道上大将军向来嫌弃自己,于是给陆逊亲自写了一封信: 杨敬叔传述清论,以为方今人物凋尽,守德业者不能复几,宜相左右。更为辅车,上熙国事,下相珍惜。将进之徒,意不欢笑,闻此喟然,诚独击节。 愚以为君子不求备于一人,自孔氏门徒大数三千,其见者七十二人。至于子张、子路、子贡等七十之徒,亚圣之德,然犹各有所短,师辟由喭,赐不受命,岂况下此而无所阙? …… 夫不舍小过,纤微相责,久乃至于家户为怨,一国无复全行之士也。 大意就是国家这些年来,人才凋尽,应当大胆提拔,圣人弟子三千人,出色者也不过七十二人,而这些出色弟子,也各有所短。 圣人弟子犹然如此,更何论我们这些人? 只望上大将军不要揪着小过不放,苛责求全,否则的话,久而久之,大家只会互相埋怨,我们大吴再也没有人才得到提拔了。 诸葛恪的信送到陆逊手里,但陆逊观看过后,只是放在一旁,并没有给诸葛恪回信。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丞相顾雍的病情,已经进一步加重,卧榻不起。 作为代丞相,他有越来越多的事务要处理。 更别说太子与鲁王一事,正越演越烈,如今已经开始有朝臣陷入其中。x33 准确地说,是有朝臣的子弟或明或暗地各自投靠太子和鲁王。 在陆逊看来,这些子弟,是欲私出以邀荣利,若其不佳,终为取祸,而若侥幸得幸进,亦于国家不利。 更何况太子与鲁王有了这些子弟作为羽翼,二宫势敌,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 林林种种,让陆逊深感忧虑。 而大都督全琮之子全寄与鲁王孙霸往来,更是让二宫之争推向了一个危险地步。 陆逊没有给诸葛恪写信,反是给全琮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道:卿不师金日磾,而宿留阿寄,终为足下门户致祸矣! 师金日磾,意思就是学金日磾。 金日磾乃汉孝武皇帝临终指定的辅政大臣之一。 汉孝武帝生前,非常信任金日磾,并且爱屋及乌,对金日磾的儿子也非常宠爱。 其长子从小就陪伴在孝汉武帝身边,可以说得上是在宫中长大。 有一次金日磾看到儿子在殿下与宫女嬉戏,认为他是在秽乱宫闱。 而且这个儿子太过轻佻,不知尊卑轻重,迟早会有一日连累家族。 于是金日磾就把长子给杀了。 陆逊让全琮“师金日磾”,意思就让他学金日磾杀儿子,免得为“门户致祸”。 全琮接到陆逊的信,当场就是破口大骂: “陆伯言安敢欺我!” 父亲说自己的儿子是犬子,那叫自谦。 别人真要顺了这个话,说你的儿子就是犬子,换谁谁高兴? 甚至居然还说这个犬子不但为人邪僻不正,而且会给你家带来灾祸,不如早杀早安心。 这是什么道理! 会不会说话! “寿春军功一事,吾一直没有找汝算帐,是看在汝乃上大将军的面子上。” “汝非但不识好歹,居然还敢让吾杀子?是不是真以为吾好欺负!” 全琮越想越是按捺不住心头腾腾冒起的冲天怒火。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26章 重臣皆病 全公主看到自家阿郎这般暴怒如雷,心里暗暗高兴。 阿郎以前老是说要为国家计,为大局计,在陆逊和太子一事上犹豫不定,不肯和对方撕破脸皮。 没想到这个陆伯言,居然如此不识好歹,居然会让阿郎杀了自己儿子。 “阿郎就是太过心软,这才会让那陆伯言得寸进尺。” 全公主开始在一旁煽风点火,“此人仗着昔日的功劳,今日的上大将军身份,议立太子,劝立皇后,连对陛下的后宫家事都敢伸手。” “更别说现在又行代丞相之职,恐怕更是目无余子,在他心里,阿郎这个大都督的家事,如何能与陛下的家事相比?” 全琮本就在火头上,听到全公主这么一说,更是恨声道: “他这哪里是劝我杀儿,根本就是在说我不知教儿,说我全家无家教,只能教出邪僻不正的儿子!” “阿郎说得极是。”全公主赞同道,“鲁王乃陛下所封,与太子并立,那也是陛下之意。” “陛下尊鲁王,阿寄成为鲁王的宾客,不过顺陛下心意之举罢了。” “陆伯言这就要阿郎杀了阿寄,他这哪里是为阿郎好?根本就是自认凌驾于陛下之上。” 全琮的脸色越发阴沉,眼中跳跃着怒火。 他自然知道,公主不喜现在的太子,更是与太子之母王夫人有怨。 前些日子,以陆逊为首的一帮臣子,呼吁陛下立王夫人为后,陛下曾有所意动。 但到了现在,却又故意不提此事,很明显是有可能改变主意了。 这里面估计是少不了自己这位细君的劝阻。 毕竟王夫人立后一事闹得最大的时候,公主几乎每日必要进宫,多半就是去劝说陛下了。 他也没有问公主是怎么劝说的陛下。 毕竟全家与公主现在是绑定一起的,而公主与王夫人有怨由来已久,非一日可解。 现在王夫人真要成了皇后,对全家未必是个好消息。 所以全琮在此事上,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儿子全寄成为鲁王的宾客,他未必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说白了,就是全琮的心底,也不喜欢太子。 准确地说,不是很愿意孙和成为太子。 因为日后若是太子掌权,谁知道会不会因为其母与公主的结怨,而迁怒全家? 所以在二宫之争及立后之事上,他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在哪一边,而是态度暧昧,顺其自然,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而且他也相信公主的分析: 陛下立太子,不过是因为形势所迫,心里未必就一定是认定了太子。 若不然,何以让鲁王与太子并立? “太子与鲁王之事,吾现在不宜参与。” 全琮这一句话,让全公主未免再一次失望,但他的下一句话,很快又让全公主高兴起来: “但陆伯言一再欺凌我全家,吾若是再不反击,未免让他觉得我太过好欺负。” “若是事情传了出去,别人还道我是怕了他!” 陆逊可是太子的支持者,不需要自己阿郎这个大都督亲口反对太子,只要能让他与陆逊斗起来,也算是间接削弱了太子的力量。 “阿郎打算怎么做?” 全琮咬着牙吐出两个字:“陈恂!” 全公主一愣:“陈恂?” 她对陈恂不熟悉,更不知道自家阿郎反击陆逊,却是要对陈恂下手。 全琮看到全公主不明所以的模样,于是解释道: “陈恂此人,正是寿春一战的典军,言张休、顾承功比全氏子弟大,也正是此人。” 吴国军中,负责计功之人,正是典军。 故而寿春论功一事上,全氏除了对张休顾承二人颇为怨恨之外,对当时的典军陈恂,同样是愤恨无比。 “陆伯言乃是上大将军,此时又代行丞相之职,吾身为大都督,向来顾全大局。若是因为此事与之起了冲突,陛下未免不喜。而张顾两家,亦是同理。” 张休是张昭之子。 顾承是顾雍之孙。 吴郡四姓,顾、陆、朱、张。 寿春论功一事上,四姓就占了两姓。 吴郡四姓,哼! “但陈恂就不一样了,”全琮眼中的怒火已经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阴沉,“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得罪我?” 不能明面上动吴郡四姓的人,难道还动不了你区区一个陈恂?x33 “此人与张休顾承等人,私下里甚是交好,故而这才会在寿春论功上,给二人虚报了不少战功,让二人的功劳,压过了我们全氏子弟。” 全公主闻言顿时大喜。 吴郡四姓,多是支持太子之辈。 寿春论功,涉及陆顾两家。 若是阿郎能在此事上扳回局面,那么就能直接打击到陆顾二氏,可谓是意义重大。 更别说,现在太子,态度最为鲜明,同时也是最为激进者,正是顾承之兄顾谭。 此人深得陛下信重,偏偏又极力劝说陛下正尊卑之分,一定要把鲁王迁出外地,不得在建业居住才肯罢休。 委实是让人深恨之。 若是此事反转,不但能打击到陆逊,还能打击到顾谭,可谓一石多鸟。 一念至此,全公主不禁又惊又喜地低声问道: “阿郎可有把握?” 全琮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全公主: “公主不是军中之人,自是不知道军中之事。” “这自古以来,阵前论功,哪有每桩每件,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基本能大差不差就算是难得了。” “况军中多武夫,这虚报军功之事,更是屡禁不绝。”说到这里,他呵呵一笑,“那诸葛元逊,算得上年青一代的翘楚吧?” “但这些年来,他上报的军功,你道就全部是真的吗?” 虚报军功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军中个别人的事情,而是整个军中都有这种事情。 只要愿意用心查,肯定都能查出问题。x33 就看你愿不愿意查。 在很多时候,大吴从上到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军中多是武夫嘛,正是让他们拼命的时候,不能苛求太过。 但现在陆伯言拿诸葛元逊做样子,直接破坏了大伙一直在遵守的潜规则。 那我全琮有样学样,不算错吧? 这两年来,全琮虽说一直没有发难,但暗中的调查,从来没有停过。 当然,本来他确实也存了几分给陆伯言和顾雍两家面子的心思。 却是没有想到,全氏与他们几家的关系,会走到这一步。 毕竟张昭虽不在了,但顾雍,可仍然还是大吴的丞相,再加上一个上大将军。 全琮又如何会没有顾虑? 谁料全公主知道了全琮的顾虑后,却是笑了起来: “阿郎何须多虑?阿郎可知,前几日,陛下曾派宫中的侍医赵泉前往顾府查视丞相之病,前日又拜丞相少子济为骑都尉?” 这一回,轮到全琮不明所以了: “陛下素来敬重丞相,丞相身体有恙,派宫中侍医前去,不是正常么?” 全公主微微一笑: “派侍医前去,自是正常,但侍医看完之后,拜其少子济为骑都尉,那就不正常了。” “什么意思?” 全公主的笑意更古怪了: “妾也是入宫时恰巧听到的。这侍医赵泉,善别死生,陛下拜顾济为骑都尉,正是因为怜惜丞相,所以想让他活着的时候,亲眼看到儿子拜官啊!” 全琮这才猛然惊醒过来: “公主的意思是说,赵泉已然断定,丞相必将不久于人世?” 公主笑而不语。 虽说对顾氏兄弟颇为嫉恨,但不得不说,顾雍为相十九年,对国家多有匡弼辅正,其人至德忠贤,颇有长者之风,深得朝堂诸臣敬重。 全琮自是也不例外。 此时听到丞相可能不久于人世,全琮亦是有些叹息。 只是叹息归叹息,但得知这个消息后,却让全琮更是下定决心,要对顾氏兄弟动手。 毕竟他们又不是他们的祖父。 说句不好听的话,丞相真要一去,正是对顾氏兄弟下手的天赐良机。 —— 吴国的丞相病重将亡,而季汉这边,录尚书事的大将军,也正躺在病榻上,饱受疾病的折磨。 “咳咳咳……” 充满草药味道的屋子里,蒋琬正趴在榻边,拼命地咳嗽。 一直服侍在病榻前的次子蒋显,连忙上前,给自家大人抚背,以减轻他的痛苦。 同时转头向左右吩咐道: “去,去问问药汤好了没有?好了就让他们赶快端上来。” 蒋琬好不容易咳完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摆了摆手: “算啦,我这病,恐怕已是非汤药所能医治,这喝与不喝,怕是没有什么两样。” 看着大人因为疾病缠身而已经干枯下去的面颊,蒋显不由眼中一热,劝说道: “大人,医学院诸多名医,有能与土府(即地府)争人年岁之能,太阴法曹都要给面子。这汤药,乃是医学院所定,大人喝下去,肯定是有用的。” 蒋琬倒是看得开,重新躺回榻上,闭眼道: “这汤药是我喝的,又不是你喝的,究竟有没有用,难道你比我还清楚?” 每每天气稍寒,或者稍湿,自己的病情就会反复发作,委实难受无比。 说着,蒋琬那包裹着面颊的干枯脸皮又动了动,算是自嘲而笑: “吾已年老,年寿恐怕已尽,这土府的太阴法曹给医学院面子,土府鬼帝可不会给……” 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蒋琬的话: “鬼帝不给医学院面子,但会给我这个鬼王面子。来,大将军给我个面子,先把这碗汤药喝了。” “喝完之后,我这就让鬼帝修改死籍,给大将军多延几年寿命。” 听到这个声音,蒋琬猛地睁开眼。 正看到大司马冯鬼王正端着汤药站在榻前,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大司马?大司马如何会在此?” 蒋琬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撑起身子来。 冯大司马连忙把汤药递给蒋显,然后亲自扶着蒋琬靠坐起来。 “大将军需要静休,所以我特意不让贵府上的人提前禀报大将军,免得惊扰了大将军。” 蒋琬苦笑摇头: “某年老体弱多病,给大司马添了不少麻烦,琬有愧。” 冯大司马再从蒋显的手里接过汤药,送到蒋琬的嘴边: “大将军为国操劳大半辈子,也没说麻烦。如今耗尽精力,正是当享福静养之时,怎么反而说自己是麻烦了?” 蒋琬没有办法,只能是张嘴喝下汤药。 喂完了汤药,冯大司马又把碗递给蒋显,这才说道: “医学院是我冯鬼王亲手创办的,他们可能会欺瞒病人,但肯定不会欺瞒我。” “过来之前,我先去了一趟医学院,亲自问了大将军的病情,他们给我的答案就是,大将军看似病重,但实则还没有到要命的时候。” “当然啦,要说这汤药能根治大将军的病,也不尽然,但至少可以让大将军能减轻病情,不至于这般难受。” 说着,冯大司马一边坐到蒋显搬过来的椅子上,同时指了指自己,“这一点,大将军就算是不相信医学院,也可以相信我。” 侍立在一旁的蒋显听了,脸上立刻露出喜不自禁的神色。 若非大司马正在与自家大人说话,他不敢轻易乱动,说不得就要兴奋得跳起来。x33 蒋琬显然也很是意外冯大司马带过来的这个消息,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大司马此言,可是当真?莫不是在安慰老夫?” 冯大司马脸上笑意盈盈: “大将军难道会认为我会是拿这等事情开玩笑之人?” 蒋琬看到冯大司马这副神情,身体放松了下来,也跟着笑道: “毕竟巧言令色冯郎君,老夫以前,可是被大司马哄骗过的,不得不小心多问一句。” 蒋显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他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冯大司马。 却见大司马脸色不变,甚至还仰头笑了起来: “那可不算哄骗,最多算是面子工程。” 两人的话,蒋显听得是一头雾水,压根就听不懂。 但他可以听得出来,大司马与自家大人的交情,确实非同寻常。 这让他心里隐隐有些高兴。 大概是一说起以前的事,总是让人高兴。 蒋琬居然有力气伸出手,指了指冯大司马: “说得倒也没错,犹记得我初至南乡,见到的第一幅字便是:要致富,先修路!” 说着,又用力拍了拍榻边,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如今看来,大司马这个话,确实是没错!” 大汉这些年,打下哪里,工程队就在哪里修路。 虽说比不过前汉把驿道一直修到西域的气势,但不得不承认,这些道路,让朝廷加强控制地方,乃至边疆,功不可没。 说了一些以前的事,蒋琬这才有些感慨道: “想想这些事,犹在眼前,没想到却是过了这么多年。” 看向冯大司马,又道: “更没想到,大司马已是大汉梁柱。这还于旧都,三兴汉室的重任,老夫怕是担不起了,只能让大司马多些劳累了。” 冯大司马摇头: “三兴汉室暂且不说,这还于旧都,大将军定是会能看到。” 说完,他神秘一笑: “说不定今年年底之前,大将军就能看到。” 蒋琬一听,顿时大吃一惊: “大司马今年就欲出兵洛阳?” 大汉的府库,还没有恢复到这般充实吧? 冯大司马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蒋显。 蒋显连忙欠身,退了出去,同时还把左右下人都带走了。 冯大司马这才对蒋琬说道: “这个嘛,应该是说司马懿请我们出兵洛阳。” “司马懿?”蒋琬想不到还能听这个名字,不禁脱口而出地问道,“他要降了?”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27章 铁甲步卒 冯大司马发现,自己来古代这么多年,在某些地方,仍是不能完全理解古代人的想法,或者说是思维方式。 比如说现在。 冯某人从来没有想过,作为奠定了司马晋的基础,同时也是历史上影响力颇大的司马懿,会在这种情况下投降。 他也知道,司马懿不可能会在眼下投降。 但蒋琬这个真正的古代人就不一样了。 他觉得现在大汉优势很大。 如果司马懿有降汉之意,那是一点也不意外。 这种想法的区别,让置身其中的冯大司马觉得颇为有意思,甚至让他忍不住地再次大笑起来: “蒋公倒是敢想!想那司马懿,不但是魏国元老,如今手中更是有二十万精兵,又据太行天险,坐拥河北之地。若非行至绝路,他怎么可能会投降?” 蒋琬一听司马懿不是投降,脸上微有失望之色,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也跟着自失一笑道: “也是,老夫也是一时迷了心窍,有些想当然了。” 他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冯大司马: “不过雒阳是大汉的旧都,可也算是伪魏的国都,若是司马懿主动把雒阳让出来,那与来降又有何两样?” 提起这个,冯大司马脸上亦是敛起笑容,正色道: “他守不住了,又不想空耗兵力在雒阳,更不想在明知必失的情况下,损兵折将。” “由此观之,此人当断则断,心志狠决,绝非简单之辈,怎么可能轻易言降?” 当下便把司马懿的“祸水东引”之计细说了一遍。 蒋琬听完,不由心生感慨: “原来如此。” 然后又摇头: “此人就算是如明文所言,非简单之辈,但心性终是太过自私狭隘,就算是能趁一时之势,恐怕亦不能长久。” “伪魏以这等人物为辅国大臣,看来也是气数已尽。” 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 “不过这也算是大汉之福。” 冯大司马点头赞同: “世间之事,小至个人安身立命,大到一国创立基业,最好还是能脚踏实地做事,打好基础,百折不挠奋斗,以创功业。” “正所谓根基不稳,地动山摇。若是投机取巧,就算能一时成事,亦不能长久,即便是以力智拖延时日,一旦反噬,迟早会遗祸子孙。” “大善!”蒋琬面露出赞赏之色,“大司马有这等见识,大汉何愁不兴?” “那司马懿虽说以机巧取得一时之机,欲以一己力智,拖延时日,但在大势面前,也不过如跳梁小丑罢了。” 对于蒋琬的话,冯大司马笑了一下。 想起司马懿原历史上的表现,再看看现在的表现,可谓让人感叹。 但有一点是没有变的。 那就是他的骨子里世家本性。 无利可图时弃之如敝履。 有利可图时毫无底限——有时仅仅是为了一己一家私利。 偏偏就是这些世家,掌握着世间绝大部分社会资源。 若是世间歌舞升平还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果遇到华夏历史转折点,乃至存亡危机,你能指望这些家伙站出来,力挽狂澜? 创造历史和传承历史的,从来都是百姓。 没有了百姓的支持,再顶尖的人物,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故而但凡明智的上位者,都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司马懿此人,先弃守关中,后弃守雒阳,虽皆有不得不弃守的道理,但同样可以看出,此人恐非是能为伪魏尽忠死战之辈。” 司马懿或许现在还算得上是曹魏的忠臣,但这种忠臣,是因为他还有选择的余地。 蒋琬提醒道:“话虽如此,但亦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有才智,雒阳之事,明文还是要小心些,以防有诈。” 冯大司马笑道: “蒋公但且放心就是。蒋公不说,我倒还忘了,此次过来,我还带了一物过来。” “相信蒋公见过之后,想必会对三兴汉室,更加有信心。” “哦?”蒋琬果然被冯大司勾起了兴趣,问道,“是何物?” 冯大司马转向屋外,吩咐道:“来人,把东西呈上来。” 很快有人捧上来一样东西。 蒋琬的目光,很快被此物吸引住。 冯大司马从侍卫手里拿起那件板状钢铁,然后屈起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当!当!当!” 再看向蒋琬: “蒋公可看出这块精铁,与往日所见到的精铁有何不同?” 作为大汉的总管家,蒋琬自是对精铁这等国家战略物资了如指掌。 故而他一眼就看出了冯大司马这块精铁的特殊之处:“这般轻?” 冯大司马微微一笑,把手里的精铁递给侍卫,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 侍卫会意,把精铁绑到自己的胸腹上。 冯大司马“锵”地一声,拔出自己随身佩戴的兵器。 举刀,屈指轻轻地敲了敲刀身。 斩马刀发出轻微的颤音,犹如龙吟。 “千炼斩马刀,万金难求,可谓一炼逾十金。” 冯大司马抚了一下刀身,刀身的反光,映到他的脸上: “将作大匠蒲异度(即蒲元)曾拿这种刀,劈开装满铁珠的竹筒,被誉为神刀。” 言毕,冯大司马举刀猛地向着侍卫劈划而去。 在冯大司马标准的军中劈砍动作下,刀身如白练,矫若惊龙。 只听得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起,同时侍卫的胸腹间,呲出一溜火星! 号称削铁如泥的千炼斩马刀,竟是仅在这块精铁上留下一道不算深的划痕而已。 蒋琬看清之后,猛地瞪大了眼,竟是下意识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枪来!” 枪虽说是短枪,不是那种长达一丈多的长枪,但枪身乃是实心硬木,枪头更是大汉军中最适合刺杀的枪头。 冯大司马退后几步,深吸了一口气。 虽说他武艺不咋样,但常年在关将军的督促下,身上的力气还是不小的。 轻喝一声,猛地举枪冲上去,对着侍卫就是狠狠一刺。 侍卫站立不稳,踉跄退后几步,但很快站稳,毫发无伤,胸腹上的精铁,仅是出现了一点点凹点。 蒋琬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招手道: “快,速拿来与我仔细瞧瞧!” 待侍卫把精铁块放到榻上,蒋琬试着拿了一下,果然如意料中的那般,分量不算重。 至少比起现在军中所用的精铁来,已经算是轻了。 关键还是比较薄,很明显,它的防护力不是靠厚度,而是靠硬度和韧度。 “好哇,好铁哇!” 蒋琬翻来覆去地看,不住地称赞: “不重,防护又好,如此一来,不但能为将士节省体力,又能保住将士性命,好!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冯大司马回答道: “前些日子,我府上有两位夫人,咳,就是那个梅夫人和慕夫人,去了一趟九原。最近不是回来了嘛,就给我带回来这么一块精铁。” 据阿梅讲,这本是封藏的实验失败品。 对于打造蒸汽机来说,这玩意确实不合格。 但阿梅可是常年为军中设计武器的人,一眼就看出此物大有可为,这才特意把它带了回来。 听到是九原那边生产的,蒋琬倒也没有意外。x33 毕竟这几年来,大汉军中所需铁器,一半都是由兴汉会供应。 而九原和平城的货源,至少占了三成。 然后他忽然想到一事,又有些怀疑地抬起头: “这等精铁,所耗几何?” 冯大司马会不会赚钱? 那肯定是会的。 但同样会花钱。 从丞相到冯某人,一直是大汉管家的蒋琬,深知大汉这二十余年来,军中所耗的变化。 那真的是一年比一年高。 上党一役,是大汉改军制后第一战。 关中八军集体出动,就差点让在丞相时代一直足衣足食的蒋琬信誉破产。 这块精铁,怎么看也不像便宜货…… 冯大司马收起刀枪,咳了一下: “不太便宜。” 然后在蒋琬再次出声之前,又连忙解释道: “不过蒋公放心,我确有意以这等精铁打造一批全身披甲的精兵……” “全身披甲?” “对,从头到脚,全是披甲,刀枪不入,弓弩难进,用来冲阵。蒋公请看。” 冯某人乃是有备而来,再把所有人都支出去,这才拿出一张纸给蒋琬看。 看着上面画着一个从头到脚都裹在铁皮里,只是极为吝啬地露出小半张面门的家伙,蒋琬心里一抽。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榻上的精铁上。 全身披甲,这在以前根本无法想像。 现在大汉军中的披甲率,不可谓不高。 但真要说全身披甲,他是真没见过。 因为铁太重了,以铁制作的盔甲,若是覆盖全身,不但太过消耗体力,而且行动不便。 在战阵上,既没有体力,又行动不便,防护再高,要有何用? 故而将士的披甲,要在防护力和战斗力之间,作出一个平衡。 可是想想,如果阵前,突然出现这么一支刀枪不入,不惧弓弩的铁甲步兵,除非贼军早有准备,否则还真不好应付。 至少在蒋琬的想像里,就算以大汉的精锐步兵,也难以在正面打败这等铁甲步兵。 除非是出动铁甲骑军。 想了又想,蒋琬终还是有些迟疑地问道:“可行么?” “可不可行,总是试过了才知道。” 看到蒋琬脸色不善,冯大司马立刻又改口道: “不过经过我的计算,想来当是不差,这等精铁打造出来的全身披甲,也就是比现在军中陌刀营负重重一些。” “而且就算是不成,其实这等精铁,也可以配合札甲锁子甲混合搭配,同样可以减轻将士的负重,提高将士的防护。” 冯大司马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拿出另一张纸。 正是板甲和札甲,以及锁子甲的混搭。 看到这张图纸,蒋琬的脸色,这才恢复正常,点了点头。 看到蒋琬点头,冯大司马连忙问道: “蒋公这是同意了?” 真要说绕开尚书台,冯大司马利用兴汉会的财力,倒也能按自己的心意打造出自己想像中的铁甲步兵。 但以私财补贴国家,冯大司马脑子抽了才这么干。 再说了,兴汉会私自打造出这么一批盔甲,那可就真是不反也得反了。 “正如大司马所言,总是要试一试才知道。只是……” 蒋琬迟疑了一下,又问道: “却不知大司马打算组建多少这等铁甲步卒?” “蒋公放心,兵在精而不在多,这等铁甲步卒,不会超过一千人,甚至可能只有数百人。” 这个就是用来冲阵破阵的。x33 组建太多,不但会造成极大的财政负担,而且未必能挑选出足够的合格步卒。 听到这个数字,蒋琬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军中之事,大司马自然是要比老夫懂得多,既然大司马愿意试一试,那就试试好了。” 这个事情,就算是应了下来。 “倒是雒阳之事,大司马打算怎么做?” “这个事情,就交给姜伯约去做好了。他与柳休然领军驻于函谷关,最是方便。” 冯大司马随口道,“从长安另派他人去,反倒显得不信任他们二人。” 蒋琬对此倒是没有反对。 毕竟姜伯约也算得上是丞相最看好的年青一代,有传闻说,他与冯明文都曾得丞相传授兵法。 “关中一战,我记得,就是姜伯约第一个领军到长安城下吧?” 蒋琬意有所指地说道,“若是此次再派他前往,就算是无甚战功,但这收复雒阳旧都的功劳,那也不小了。” 冯大司马也不知听出了蒋琬话里的意思没有,只是笑笑: “正是因为他第一个到达长安城,所以这一次,才让他去雒阳啊。” 虽说上一次,姜伯约是第一个到达长安城下,但他并没有机会入城,反是被丞相调去堵邓艾了。 丞相还特意把自己叫过去,一起入城。 这一次收复雒阳,就算是冯大司马还给姜伯约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自己也有领导的功劳,没必要去抢底下人的功劳。 “桥山破敌,泾水灭贼,偷渡桑稠原,再加上一个收复雒阳,看来大司马与丞相一样,对姜伯约很看好啊。” “再这样下去,恐怕他就要成为大司马之下的军中第一人了。” 冯大司马摇头:“他成不了。” 蒋琬一怔。 “哪天等镇东将军厌倦了军中之事,愿意卸甲梳红妆了再说。” 蒋琬听到这个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最后甚至把精铁拍得邦邦响。 “你啊你……” 蒋琬指着冯大司马,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么想来,姜伯约也算是够惨。 关镇东有冯大司支持,姜伯约这辈子,怕是都没办法超过了。 毕竟数万铁骑席卷并州河东这等战绩,就足够姜伯约仰望了。 —— 延熙六年九月,一封密信送到函谷关。 姜维看完之后,忍不住地一砸案几,兴奋满面通红: “吾之大功来矣!”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28章 假戏真做 “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 “去,立刻前去陕县,请柳……” 姜维说到一半,却又顿住了,改变了主意,“算了,立刻给我备马,我要前去陕县!” 函谷关与陕县,看似两地,实则是同为关东与关西之间的锁钥,算是一个整体防御体系。 两地之间,相隔不过六七十里。 一人双骑的话,不惜马力,朝发夕至。 柳隐得知姜维从函谷关过来,心里一惊,只道是出了什么事,连忙出来迎接: “伯约?你怎么突然过来?莫不是有什么大事?” “大事?自然是大事!” 风尘仆仆的姜维,脸上掩不住的疲惫之色,这一路狂奔而至,根本顾不上休息,自是劳累。 但神情却是带着兴奋之色。 柳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姜维这么一说,更是吃惊。 姜伯约从函谷关亲自过来,真要出事,多半是后方出了什么事。 可是大汉这些年来,百姓安居乐业,君臣齐心协力,可谓是国泰民安,何来出什么事? 姜维可不管柳隐在想什么,他大步上前,一把抓紧对方的手臂: “走,休然,快随我到里头去,我有极为重要的事情与你说!” 柳隐竟是被姜维反客为主,半是强迫半是顺势地入内。 “来人,快给姜将军上茶!” “暂且不需上茶!”姜维拒绝了,然后示意柳隐,“休然,我有机密之事,事不宜迟!” 柳隐看到姜维这般迫切,只能是屏退左右。 果见姜维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休然,这是长安大司马派人送来的密信。” 柳隐听到“密信”,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 要说大汉的隐患,其实也不是没有。 大汉现在,是实行“君轻”之政。x33 往好处想,是天子垂拱而治。 往坏处想,那就是臣子权柄过重。 当然,这是季汉开国不久以后就渐渐形成的传统。 倒也不能全怪到大司马和大将军头上。 毕竟这么多年来,大汉施行这一套君轻之政,不但连复失地,而且都能还于旧都了。 但怕就怕,陛下或者某些什么人,看着形势大好,会有别的什么想法。 若不然,何来魏延之事? 想来想去,大汉真要出什么大事,也就这个是最大可能了。 这些想法,说来话长,但实则在柳隐心里不过是一闪而过。 “大司马?这个时候来密信?说了什么?” 柳隐伸手接过来,一边开口问道。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姜维压不住的兴奋神情,让柳隐心里稍稍心安一些。 看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更不可能是自己想像中最恶劣的情况。 真要论起来,自己与大司关系,甚至要比姜伯约还要亲近一些。 毕竟自己可是受大司马举荐才得以到军中领军,而姜伯约可没有这层关系。 姜维说是让柳隐自己看信中的内容,可是就在柳隐打开信封的时候,他已是一刻也等不及地透露道: “是雒阳!大司马让我们整军,随时攻取雒阳!” “什么!” 柳隐正低着头,抽出了一半的信纸,听到姜维的话,顿时就是惊愕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目光中带着不可置信: “什么雒阳?” 姜维一拍大腿:“嗐呀!这世间,除了东边的那个雒阳,还能有几个雒阳?” 柳隐有心想要问个明白,但又想起自己手里的密信。 也就是说,大司来信,说的就是这个事? 一时间,他竟是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雒阳啊,那可是大汉的旧都。 拿下雒阳,还于旧都,就算是在他们手中实现了。 柳隐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不应该是大司马亲自前来吗? 这等莫大的荣耀,会轮到自己头上? 有些发蒙的柳隐,看看姜维,又看看自己手里半打开的信纸,一时间竟是不知道是先问个明白还是先看个明白。 看到柳隐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姜维也是忍不住地一笑: “休然若是不信,可先看大司来信。” 柳隐伸出手,展了好几下,这才展开信纸。 一目十行地看完,柳隐脸上亦是换上了激动之色,大声道:“好!” 重新抬头看向姜维: “伯约,大司马,陛下……” 说了几个字,他说不下去了,重重地呼吸了几下,仍是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激动,猛地站起来,来回走动。 好一会,这才勉强压住自己的情绪,转向姜维,激动地问道: “伯约,大司马还没有其他的吩咐?此等大事,难道就这么交给我们了?” 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姜维眼上闪着亮光,连连点头: “休然,接到大司信,我亦是如你一般的想法。” “不过大司马确实再无其他吩咐,只是告诉我们,眼下雒阳兵力空虚,让我们只待长安粮草一到,就可以便宜行事。” “至于函谷关及陕县,自有长安过来的武卫军接手。” 虎步军乃是老军,丞相在时就已经组建了。 而武卫军则是改制时新设。 这个安排,很明显就是让虎步军作主力,武卫军作为接应。 柳隐紧紧地握着手里的信,语气里又是敬重,又是感叹,甚至还有些惭愧: “大司胸怀,吾远不及也!” 两年前,他与伯约配合,偷渡桑稠原,夺取函谷关。 再加上武卫军又拿下了陕县。 如果那个时候,两军挟大胜之势,一齐向东,未必不能拿下洛阳。 没想到却是被叫停了。 虽说有粮草不继的原因。 但柳隐心里,未必没有想到是大司马存了欲亲取雒阳的意图。 这本也是很正常的事。 毕竟关中一战,伯约都第一个领兵到长安城下了,还不是被丞相另派任务了? 收复旧都这等大事,意义重大非凡,谁来收复,那都是有讲究的。 没想到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看了大司胸襟。 惭愧,惭愧! 反思了一下自己的狭隘,柳隐终还是把心思转向正事,问向姜维: “伯约,此次攻取雒阳,你打算怎么做?” 姜维站起来,握住柳隐的手臂: “休然,这两年来,我们二人,不知推演过多少次如何攻取雒阳,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柳隐会意一笑,重重点头: “那我们就老规矩,我领军攻北路的函谷(即汉函谷关),吸引贼人注意,伯约领军走南路,绕道背后。” 谁料到姜维却是摇头道: “不,这一次,我们换着来,我来攻关城,你领军绕后。” 相比于休然,自己既然算不上大司人,又是降将。 大司马能让自己攻取雒阳,自己不能不识趣。 这一次,硬骨头就让自己啃。 柳隐微微有些意外,倒也没有拒绝,应了下来。 延熙六年十月,函谷关与陕县汉军突然出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雒阳西面的最后一道屏障——汉函谷关——扑去。 亲自领军守着关城的司马昭,看着关城外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冒出来的汉军,脸色铁青,心里不由地破口大骂: 冯贼委实奸诈! 说好的演戏,没想到居然是来真的! 幸好大人早有准备。 想起回到邺城后,自己向大人禀报此行前去汉国的成果。 汉国不但答应了开通太原商道,而且也答应了在雒阳配合自己这边作一场戏。 真真假假地打一场,尽量不会让外人看出,自己这边是主动放弃雒阳。 自己还毫不自知地对大人说,河北接下来,至少有一段不短的安宁时日。 没想到大人却是摇头: “子上啊,你还是太年轻啊!那冯明文素来诡诈无比,他答应配合我们作戏,可没说是几分真几分假。” “若是有机会,他就算用十分力,打个十分真,那是一点也不奇怪。” “故而这一次,我们就算是要退出雒阳,也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给汉国任何机会。” 当时自己还半信半疑,但很不幸,眼下看来,大人说对了。 若是自己不提前准备,这关城外的汉军,说不定就要偷袭关城了。 想到这里,司马昭冷哼一声,吩咐道: “传令下去,各营紧守关城要隘,不得懈怠,若有疏忽,军法处置!” “喏!” 在没有看到的地方,司马昭悄悄地在城墙上擦了擦自己手心里的汗水。 这是他第一次领军对敌。 函谷关高大厚实的城墙,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安慰。 因为他知道,函谷关堵不死汉军前往洛阳的路。 再次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飞快地向南边看了一眼。 这是一场真真假假的仗。 自己既要让别人看不出是假的,又要防止汉军把它弄成真的。 这等要求,对于第一次领军的自己来说,太难了! 想到这里,司马昭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若是阿兄还在,那就好了…… 浑然不知道冯大司马与司马懿有暗中交易的姜维,此时正站在某个山头上,举着望远镜看向函谷关。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眼前这巍峨的关城,仍是有些心惊。 幸亏通往雒阳的,不止这一条路,否则的话,眼前这个关城,可真要令自己头疼了。 更别说从长安送过来的第一批粮草,仅能供应虎步军一军出动。 这就意味着,这一次攻取雒阳,在长安第二批粮草没有送过来之前,武卫军怕是没有办法给自己太多的支援。 再加上虎步军兵分两路。 所以想要单靠自己这一路的兵力攻下关城,可真不容易。 不容易归不容易,该做的还是要做。 “传令,在关下十里扎寨。明日一早,随吾至阵前挑战。” 就算是真要攻城,也要等器具备齐,在此之前,基本就是尝试看看能不能把守军从关内引出来。 挫敌士气,也是好的。 若是遇到莽夫,经不起挑衅,不据地利,反是引大部人马出关来,与自己相战,那就更好了。 相比于姜维被阻于关城下,柳隐引军走南路,却是颇为顺利。 南路基本是沿着洛水边上,一路向东。 这条路上,本来还有三个城池:黾池、阳市邑、宜阳。 特别是阳市邑和宜阳。 它们一个是伪魏雒阳典农中郎将屯田所在,本是有屯兵。 一个是立于洛水边上,勉强算得上是阻拦在南路上的城池。 只是自从大汉夺取秦函谷关和新关之后,那些本就没有战斗力的屯兵,哪还敢守在那里? 至于宜阳,地势其实倒是不错的,傍山依水。 若是伪魏当真存了死守之心,柳隐说不得,还真是要在城下停留。 至少也要调后方的辎重上来,让石砲轰它一番——反正这里离陕县不远。 不过柳隐不知道的是,在高都城见识到汉军石砲威力的司马师,在败退回雒阳后,就把宜阳的兵力撤走了,全力收缩到雒阳。 因为在司马师看来,连背靠天井关的高都城都挡不住汉军的石砲,远不如高都的宜阳,就更挡不住。 与其浪费兵力,不如把兵力都收回来。 这一个决定,倒是便宜了柳隐。 他领军到宜阳城下,还没有等派人前去喊话,宜阳城就已经是城门大开。 原本留守宜阳充当警哨的百来名魏军,在得知汉军大举来攻,早就提前跑了。 柳隐领军入城,看着几无一人的城池,不禁感叹道: “过了宜阳,就可顺洛水直通雒阳。如今贼人不守宜阳,恐怕亦无心守雒阳矣!” 浑然不知被自己说中了的柳隐,在宜阳城休整过后,立刻马不停蹄地继续领军向东。 —— 延熙十一月,柳隐领军绕南崤道,一路直扑雒阳城。 守在汉函谷关的司马昭,得知消息后,“大吃一惊”! 连夜领军撤出函谷关,意欲在柳隐到达雒阳之前退守雒阳。 一直密切注意关城动静的姜维,立刻破关而入,并紧紧地跟随其后,不给司马昭喘息的机会。 后有追兵,侧有堵截,虽然早就有准备,但司马昭还是有些慌了。 眼看着雒阳城在望,他竟是没有按照司马懿的安排,入城把府库的粮草烧了再走——虽然已经没有什么粮草了——而是直接绕过雒阳。 然后直接奔向雒阳北面的小平津,准备在那里北渡大河,回到河内。 这一场仗,汉魏双方,都知道汉军会怎么打。 但汉军不知道,魏军会怎么打。 所以当姜维和柳隐汇合之后,兵临雒阳城下,看着一片混乱雒阳,愕然无比。 “伯约,你说,会不会有诈?” 事到临头,柳隐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应该,不会吧?” 姜维也有些迟疑。 与此同时,远在建业的糜十一郎,正在拜访一个人。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29章 讨价还价 “照,见过尚书。” 吴国驿馆,汉使所住的庭院里,风度翩翩的糜十一郎对着刚至建业,正等待孙权召见的宗预躬身行礼。 年逾六十的宗预,看着正值盛年,最是有可为年纪的糜照,眼中流露出几分欣喜,又有几分羡慕。 上前扶起糜十一郎,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才赞叹道: “忍辱屈身,投贼多年,一朝立功,如今又辗转江东,为国谋利,好哇!大汉好儿郎!” 别看宗预年纪已大,但却是精神矍铄,特别是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糜十一郎听得这番赞扬,在凶险之地久经考验的他,脸上竟是微微一热,同时有些许不好意思之色: “宗公过奖了,惭愧,惭愧,实不敢当。” 说起来,这个“忍辱屈身”,其实以当初天下之势,自己未必就真是存了这个心。 倒是后面的“投贼”二字,倒是有可能是真的。 说起来,还是多亏了兄长及时派人把自己拉了回来啊。 说惭愧,那是真的惭愧。 若不然,糜家一个降吴,一个投魏,就真的是完全成了大汉的笑柄。 哪像现在,江湖上可以不知道糜弘亮是谁,但一听糜十一郎之名,谁不得肃然起敬? 宗预自是不知糜十一郎的心理变化,他只当对方是在谦虚,于是“啧”了一下: “有甚惭愧?有甚不敢当?真要说惭愧,还是当由老夫我来说。” 一边说着,一边引着糜十一郎坐下,又让随从倒了茶,这才颇为感叹地继续说道: “想当年,先帝刚刚入主荆州,老夫我就已经附骥尾,距今已有三十余载矣!” 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这三十余载来,吾碌碌无功,白长了年岁,唉,比不过现在你们这些年青郎君啊!” 再看向糜十一郎,又换成了赞赏的语气:“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是也!” 敢在夜里白刃夺茅津渡的糜十一郎,此时在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面前,像是个被长辈表扬的孩子,腼腆一笑。 “宗公老当益壮,不惧年高,逾山越江,为国奔波,何来言不及我们这些后进之辈?” 宗预闻言,又是放声大笑,然后又故意放低了声音,对糜十一郎说道: “老夫追随先帝时,先帝不过据半州数郡之地,后挟巴跨蜀,基业初成,世人皆以为乾坤复秩。” “谁料到荆州噩耗传来不久,又有夷陵之败……” 虽说大汉今非昔比,而且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是一回忆起季汉开国以来最黑暗的日子,宗预仍是唏嘘不已。 “夷陵一战后,吴主求和,先帝许之,累遣使者前往吴地,然则,唉!” 说着,摇了摇头:“汉吴两国,虽说是欲重新修好,但大汉当时接连败于吴人之手,国危邦险,有如倒悬。” “前来吴地的使者,要么是被吴主冷落,要么是为吴人所轻,却又偏偏不得不忍辱负重,以求两国和好。” 说到这里,宗预站起身来,握紧拳头,哼声道: “若非魏贼从北边紧紧相逼,那吴人,后面哪有那般容易给我们汉使好脸色看?” 糜照默然。 夷陵一战后,他已是非懵懂孩童。 那时的孙权,一边向先帝求和,一边又与魏国互通使者,仍是向魏国称臣。 直至魏国出兵南下,魏吴两国结结实实打了一仗,这才迫使孙权断绝了与魏国的往来。 可以想像得出,在此之前,虽说是吴人主动求和,但实则对方不过是打着首鼠两端的主意。 而大汉使者明知吴人摇摆不定,别有打算,却又苦于国力衰弱,只能尽己之能,委屈求全。 “知道老夫为何每次都喜欢主动请缨,担任使者前来吴国吗?” 说到这里,宗预原本低沉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 “老夫就是闲的,想来吴国散散心,看看吴人现在的模样,再想想他们昔日的嘴脸!哈哈哈……” 宗预说着说着,又大笑起来: “我就是要看看他们羡慕嫉妒大汉,却又不得不陪着笑脸,有求于大汉的模样!“ “越是多看到他们这般模样,老夫的心情,就越是大好啊!” “有道是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此话确是不欺老夫。” 糜十一郎一听,身子一震! 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宗公你也?” 不过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宗公你可真是恩怨分明,看来也是个快意恩仇之人。”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世间皆如此。想那吴人,夺了荆州,让老夫有家不能回,难道老夫现在想看个笑话也不成?” (宗预乃是荆州人士) 宗预与糜照说了这么些话,重新落座,开始进入正题: “行了,这话也说开了,老夫才刚至建业,糜郎君你就立刻寻上门来,想必定是有什么要事,且说说看?” 虽说这里是吴国的驿馆,但大汉作为吴国的盟国,汉使的身份,早就是今非昔比。 居住之所,独立幽静,那是必然的。 院内四周空旷,院外还有下人把守,倒也不怕吴人偷听了去。 “宗公明鉴。”糜十一郎拱了拱手,放轻了声音,“宗公此次前来,可是为了雒阳之事?” “嗯?” 宗预露出微微有些意外的神色。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 他此次前来建业,虽说没有宣扬,但也不是什么秘密。 一想起兴汉会的传递消息的速度,他就释然了。 而且糜郎君如此上赶着过来找自己,想必也是有要事与自己商量。 于是宗预试探着问道: “糜郎君既知老夫的目的,又久在建业,今日上门,可是有什么计策,欲在老夫见吴主之前说与老夫听?” 糜十一郎摇头:“这个恐怕就要让宗公失望了,照没有。” “嗯?” 宗预再一次有些意外。 糜十一郎神秘一笑: “不过照可以告诉宗公一个好消息。” 宗预立刻来了兴趣:“哦?什么好消息?” “照在吴地这些时日,倒是认识了一些朋友,故而能打听到一点消息。” 糜十一郎再次压低了声音,竖起三根手指头:“三成,最多只要三成就够了。” “什么三……”宗预话未说完,立刻就坐直了身子,“糜郎君此言当真?” 糜十一郎微微一笑: “宗公,这等国家大事,又是受兄长所托,我岂敢拿来开玩笑?” “好!” 宗预以拳击掌,忍不住地轻喝一声,脸上泛起喜色,又不得不与糜十一郎一样,压下了声音: “不瞒糜郎君,老夫此次过来,陛下和大司意思,底线是五成。” “没想到,糜郎君居然还能再压少两成。” 荆州五成关税,换一个托管雒阳的大义,亏不亏? 说亏也亏,说不亏也不亏。 说亏,是因为这些钱明明都是大汉的。 说不亏,是因为这些钱原本就是吴国的。 拿吴国的钱,换个本是盟约里划给吴国的雒阳,换来大汉的全部收复旧都。 至少对于阿斗,还有大部分朝臣来说,是不亏的。 而且又不是说吴人就不用还钱了,大不了让他们多还些时日就是了。 五成荆州关税,最多是让绞吴国脖子上的绳索松开一些,想要活命,还远远不够。 但收复全部旧都,那可就是完成了先帝的一半遗志啊! 这对于大汉上下,是非常巨大的激励。 大义之名,很重要。 如果只用三成呢? 那就算是赚了。 所以宗预这才如此高兴。 兴奋过后,宗预又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 “糜郎君,不是老夫信不过你,而是此事,事关重大,你那个朋友,可靠么?” 糜郎君理解地一笑: “宗公,你是不知道现在吴国府库有多缺钱,这三成,吴人来说,就不少了。” 说着,又伸出手指,在杯子里蘸了蘸茶水,在案几上写了一个数字。 宗预一看,猛地瞪大了眼,连声线都提高了不少:“这般多?” 糜十一郎笑而不语。 宗预盯着案几上的数字,久久说不出话来。 作为尚书,他的职责是协助尚书令,处理尚书台的事情。 荆州关税,他倒也听说过,每年能从那里收上来不少钱。 具体数目,都是由尚书令亲自过目。 大汉这些年来,财政富裕,大伙的眼光也高。 在宗预想来,这荆州的车船税,收得再多,也不可能能与大汉境内的赋税相比。 没想到…… 入他阿母的! 先帝在时,真要有这么一大笔钱,荆州的某些老乡,不说让他们卖身,至少可以让他们不把荆州卖给吴人。 不对! 宗预狐疑抬起头,盯向糜十一郎,脱口而出地问道: “你们兴汉会,究竟是在荆州干了多大的买卖?” 问完之后,他自觉失言,又摇了摇头: “算了,这等事情,非老夫所能问。” 然后又忍不住地吐槽了一句: “皆说冯鬼王深谋远虑,老夫今日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虽然仅是见到了一角,但足以让他惊心不已。 惊心过后,他忽然又笑出声来: “但这些,可不就是老夫此行的底气?” 知道自己有了更大的底气,宗预在第二天见到孙权的时候,腰杆挺得笔直。 递上国书后,开始讨论雒阳归属之事。 但见宗预伸出一个手指头,大声道: “一成!” 气得孙权差点就要拍案而起: “宗公,我平素敬你重你,正是因为你的抗直。没想到今日之事,却是有失你平日为人之道。” “吴汉结盟,乃是你们汉国先主与先丞相所定,雒阳归我大吴,难道你们现在就要否认盟约吗?” 宗预惊讶道: “陛下怎会出此言论?外臣何时说过不认汉吴之盟?” 孙权阴沉着脸: “既如此,那理当归属我大吴的雒阳,被你们汉国夺了去,难道你们就没有说法?” 宗预再次伸出一根手指头: “陛下,外臣已经说过了啊,一成,这就是我们大汉的诚意和说法。” “不够!” 汉吴两国,互派使者,已是常事。 使者最多的时候,不绝于道,车船相望。 再加上这一次宗预过来,乃是为了雒阳之事,事先不宜大肆宣扬。 而且商量雒阳城究竟值多少钱这种事情,估计孙权也是觉得拿出来公开讨论未免丢了面子。 所以这一次召见,除了宗预,他只让校事中书吕壹在侧陪同。 事关荆州财源,校事府最有发言权。 孙权不悦,宗预同样是有些怫然: “陛下,正是因为臣不喜虚伪,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所以今日才会站在这里,与陛下商讨雒阳之事。” “大汉现在虽欲取雒阳,但亦是逼不得已而为之。因为细作传来消息,魏贼知雒阳不可守,故而有焚城而逃之心。” “事发突然,我们自是不能视而不理,这才派兵前往,此乃变通之道。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贼子焚城逃走,让雒阳再遭一次难吧?” “再说了,我们出兵前,不是派了我过来,与陛下商量善后之事么?难道这还不足以表明诚意?” 孙权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沉声道: “一成关税也叫诚意?” 宗预听到这个话,心里微微有些意外。 这吴主不提雒阳之事,只是一味地说关税。 莫不成,真如糜郎君所言,这吴国的府库,已经紧缺到这等地步? 心里这么想着,他的神色却是不变: “那陛下打算要几何?” 孙权缓缓伸出一个巴掌:“五成。” “陛下此话,才是没有诚意!”宗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抗声道,“陛下既说我抗直,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雒阳乃大汉旧都,大汉是绝不会让贼子再行一次董卓之事!故而我出来时,大汉就已经出兵了。” “以我大汉大司马之能,说不定此时已经拿下了雒阳,陛下不论愿不愿意接受,雒阳都会落入大汉手中。” “这雒阳,与其放在魏贼手里,还不如先让大汉暂管。若是陛下有朝一日能兵临雒阳城下,我大汉自会按盟约所定,把雒阳归还。” 听到这里,孙权脸皮一抽。 他又岂会不知道,汉国出兵雒阳,是铁了心要把雒阳收入囊中。 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至于什么焚城而逃之类,不管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反正都是借口,他都懒得跟宗预争论。 既然不能阻止,那就只能是尽量借此多从汉国那里拿些好处了。 至于现在就考虑日后汉国会不会真的归还,还不如先考虑如何攻下合肥。 “宗尚书,你也说了,雒阳按盟约,是归我大吴。而荆州关税,本来也当是归我大吴。” “你们用我大吴的关税,来买我大吴的城池,是不是有些过份?” 宗预一点也不给孙权面子: “若是陛下已经把欠我大汉的钱粮马匹兵器铠甲归还,再说这个话,预就承认是过份了。” 孙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他的指甲,快要把手心的肉掐出血来了,这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不是因为欠你们汉国这些,我今日会坐在这里跟你讨论雒阳之事? 可是偏偏势不如人,又有求于人,如之奈何? 侍立在旁的吕壹一看双方这互不相让的架势,心里不由地暗叫糟糕。 明明已经提前向糜郎君通过气了,只要汉国能让出三成,陛下就能应下来。 可眼前是怎么回事? 莫不成是糜郎君没有提醒这汉国使者? 还是汉国是真的不愿意出更多? 一成,真的太少了。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30章 养小人千日,用小人一时 相比于两位正主,其实在场最想达成协议的,还是校事府中书吕壹。 不为其它,只为荆州财源。 若是没了荆州财源,对于校事府来说,那几乎就是灭顶之灾。 失去了大半财源的校事府,光靠国内那点榷酤障管之利,怎么可能满足得了陛下的胃口? 不能满足陛下要求的校事府,那就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 所以深知校事府安身立命之本的吕壹,是最希望大汉和大吴维护盟约不变,长长久久的。 至少至少,荆州那边,不能出现什么变故。 维持现状就是最好的结果。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自然是极力想要促成这次谈判——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可惜的是,这世间之事,八九是不遂人愿。 眼前的两位,陛下嫌汉使给得太少,汉使嫌陛下要得太多。 偏偏在这等国家大事上,他又不敢随意插嘴。 只能看着两人越说分歧越大,最后不欢而散。 奉命把宗预送出宫之后,吕壹转身就火急火燎地跑去找糜十一郎: “糜郎君,莫不成这一次,汉使无有诚意耶?” 被吕壹这么一问,还没有得到消息的糜十一郎不禁就是有些不知所以: “吕中书此言何意?” 吕壹看到糜十一郎这般模样,知道他可能还不清楚,今日在陛下面前,汉使差点就搞砸了事情。 这也难怪,汉使前脚刚出宫,他后脚就紧跟着出来了,糜郎君还没有得到消息,也是正常。 于是吕壹就把事情细说了一遍。 然后有些焦虑地跺脚道: “糜郎君,前番我已经一再提醒,这荆州关税,若是低于三成的话,陛下是定然不会应下雒阳之事的。难道你没有提醒那汉使么?” 提醒肯定是提醒了的,但为什么宗公会只愿意出一成,那就不知道了。 糜郎君张了张嘴,脸上变成了忧虑之色: “吕中书,你是不知,昨日宗公刚到建业,我就立刻上门拜访了。” 这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更别说校事府担有刺奸之责,稍一查探,就能知晓,没有必要隐瞒。 “毕竟吕中书所言之事,事关两国和好,我又岂敢不尽心?” 说到这里,糜十一郎叹息了一口气,配合着脸上的忧虑之色: “谁料到宗公对我所言之事,却是不置可否。吕中书,你也知道,宗公年纪已高,又是早年就追随先帝的元老。” “在我们大汉朝中,似他这等元老,已经不多了,以我这点资历,哪敢在他面前放肆?” “更别说宗公向来抗直。当时我提完此事,宗公只是对我说他心中已然有数,我哪里还敢多说?” 说完,他又皱起眉头,连连叹息: “没想到,没想到啊!没想到昨日宗公避而不谈此事,原来竟是存了这等打算,这可如何是好?” 吕壹有些怀疑地看着糜十一郎: “糜郎君与大司马情同兄弟,难道此事就没有向糜郎君透露过口风?” 糜十一郎闻言,顿时脸色就是一变,正色道: “吕中书此话,难道是在怀疑我吗?两国谈判,乃是国家大事,自是要由国中君臣商定,方可施行。” “我兄长虽为大司马,但上有天子,下有尚书台,朝中大事,非兄长一人一言可决。” “况天使至吴,乃是天子授命,非我兄长所派,这要让出多少关税,更算得上是朝中机密。” “如今我远在他国,本就没有资格知道这等机密,更别说像吕中书这般,受吴主所重,有资格参与到此等大事当中。” “难道吕中书以为,我兄长会因私而废公,把这等秘事提前泄露给我?” 一番话,既贬了自己,又捧了吕壹。 吕壹想想,昨日谈判的时候,在场的除了陛下与汉使,就是自己了。 连陆逊这等重臣,都没有资格参与进来。 大吴如此,想来汉国应该也是差不多。 想到这里,他连忙向糜十一郎道歉: “岂敢岂敢?我岂敢怀疑大司马为人?方才我是过于担心关税之事,言语之间,有些过于孟浪了,勿怪,糜郎君勿怪。” 看到吕壹道歉,糜郎君的神色都好看了一些: “吾亦知吕中书心中之忧,毕竟此事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对我也有妨害。” “毕竟现在我可是转运曹兼荆州关税都,荆州关税一旦有问题,我则有失职之过。” 指了指自己的心头,糜十一郎对吕壹说道: “故而我与吕中书一样,何尝不是希望此事早早决定下来,莫要影响了荆州那边的易市。” 吕壹一想也是。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 “那依糜郎君之见,我们当如何是好?” 糜十一郎看了一眼吕壹,目光中的意思很明显: 他已经看出了吕壹的来意。 但他不想去。 “吕中书,陛下的意思,就是要三成,不能再少了吗?” 吕壹摇头: “这是陛下最后的底线,不能再少了。” 说完,他同样是盯着糜十一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目光中的意思也很明显: 他就是想让糜郎君去劝一劝汉使,至少也要探探口风。 毕竟自己已经探过陛下口风了,这一回,轮到你了。 糜十一郎避不过吕壹的目光,不得不站起身,一脸地为难道: “行吧,那我就再去拜访一下宗公,看看有没有机会劝上一劝。” 吕壹这才大喜,上前握住糜十一郎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糜郎君,一切就拜托你了,就算是劝不成,好歹问一下,宗公究竟想让出多少?只给一成,实在是太少了。” “吕中书,此处就你我二人,我也跟你说句心里话,这三成,也不算少了。别人不知,难道你还不知道这其中的数目?” 糜十一郎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把手抽出来: “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大汉一口咬定,只是托管雒阳,日后再还。这关税是一成不给,难道陛下还能断绝了荆州的易市?” 吕壹听到这个话,有些尴尬地一笑。 断? 怎么断? 真要断了,大吴自己就得先断气。 总不能真的铸大泉五千吧? 莫说是大泉五千,就是大泉万钱,那也补不上啊! 说来说去,还是穷! 更别说一提起这借城池之事,大吴根本就是没有任何底气。 而且还是事关荆州…… 难啊! 难以启齿啊! 所以吕壹除了尴尬一笑,还能说什么?x33 糜十一郎送走了吕壹,这才又向着驿馆而去。 宗预得知糜十一郎到来,自然是又把他迎了进去。 亲自给糜十一郎倒了一杯茶,然后笑问: “糜郎君此番又何来?” 糜十一郎坐下后,连茶都没喝,就摇头向宗预述苦: “宗公这是在害我啊!” 宗预奇道: “这是什么话?糜郎君这等大汉郎君,老夫爱护都来不及,怎么会有害你一说?” 糜十一郎苦笑: “宗公啊,你自长安来,本是说要给五成,我费尽了心思,才探知吴人最少想要三成。” “岂料你从我这里得了消息,前去与吴主商量,却是只给了一成,你这,这砍得也太狠了。” “这不,我那朋友,前来质询我,怀疑我根本没有用心办事。” 宗预闻言,顿时放声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这才挤挤眼,问道: “糜郎君那位友人,可是吕壹?” 糜十一郎一惊: “宗公如何得知?” 昨日还在问我那朋友靠不靠谱,今日才出宫,就知道给自己透露消息的人是吕壹。 难道宗公在派人监视自己? “看来是被我猜中了,真的是吕壹。” 宗预捋了捋胡须,“我才出宫不久,糜郎君就能得知商谈的内容,这个人,必然是第一时间知晓商谈内容的。” “老夫与吴主商谈,旁边唯有一人旁听,正是吴国校事府中书吕壹。” 说着,宗预笑着向看糜十一郎: “与吴主商谈之事,恐怕连吴国重臣都未知其详,糜郎君却能这么快知晓,除了吕壹,想来没有别人。” 糜十一郎恍然:“原来如此。” 炫耀了一番,宗预这才开始解释他压价的原因: “观今天下,汉强吴弱,是吴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吴。” “这托管雒阳的钱,我们愿意给,那是因为我们讲大义。” “如果我们不愿意给,难道吴人就有办法强夺了去?” “他有求于我,又不能强夺雒阳,故而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 说着,宗预端起茶杯,滋了一口茶,摇头晃脑地品了一阵,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求人嘛,总得有求人的态度。” “当年吴人遣使告知大汉,要行东西并尊之事,大汉多少人上书陛下,要绝其盟好?” “结果呢?还不是得派陈卫尉(即陈震)使于吴,贺称尊号?皆因我大汉彼时有求于吴也。” “今日这三成关税,就算是一定要交出去,老夫也断然不可能让吴人拿得这般轻松。” 糜十一郎点头。 哦,懂了。 宗老尚书还是闲得慌,想要逗着吴人玩。 糜十一郎拱拱手: “原来宗公是早有打算,是照操心太过。” 言毕,就要告辞。 吴地女子,侬语软糯,别具风味。 什么也不干,听着她们唱《长干行》,都是一种享受。 何苦与这等闲得发慌的老丈纠缠不休? 谁料到宗预却是叫住他: “糜郎君与校事府的吕中书,关系很好?” 糜十一郎略有迟疑,最终还是点头:“还好。” 宗预一挑眉头:“只是还好?只是还好的话,此人居然会提前告糜郎君吴主所求?” “彼欲求荆州易市之利,照不才,正好管着这一块,他有求于我,能说出来的,自然是都说了。” “且依照看来,他对我提前透露此事,有没有吴主的授意,那也是说不准的事。” “哦?”宗预盯着糜十一郎,缓缓地问了一句,“此人,有用否?” 糜十一郎一愣,然后强笑道: “宗公说笑了,此人有用没用,那是吴主说了算,我说了可不算。” 宗预不语,只是继续看着糜十一郎。 糜十一郎避不过,只能继续解释道: “不过校事府与兴汉会多有往来,合作已有十余载,要说交情,那肯定是不浅的。” 宗预这才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问道: “那我就送个人情给糜郎君,让你们的交情更深一些,如何?” 糜郎君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敢问宗公,此话怎解?” “你回去后,就说我给你交了底,三成就三成。” 宗预看了糜十一郎一眼,“当然,你也可以说是你从中斡旋。” “唉呀呀,真是谢过宗公了!” 糜十一郎喜笑颜开,对着宗预连连拱手: “我正愁着回去如何与他说呢,宗公这份人情,来得太是时候了。” 宗预又大笑起来,指着糜郎君道: “巧言令色!方才还故意跟我苦着一张脸,现在又是这般模样,滚,快滚!” “尔等跟着那冯明文,也不分好的坏的,都一古脑学去了,不亏你们叫他一声兄长。” 糜十一郎得笑嘻嘻的也不反驳,只是对着宗预又行了一礼,这才出门而去。 吕壹心急,第二天大早上又过来寻糜十一郎询问了一番。 糜十一郎拍着胸脯跟他保证,经过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陈述了荆州易市的重要性。 宗公终于松了口,愿意让出三成关税,归还吴国。 吕壹闻言之下,喜不自禁,再三确认,得到糜十一郎的保证之后,这才赶忙回去报信。 果然,过了数日,吕壹第三次前来拜访糜十一郎,还是带着重礼而来,亲自请糜十一郎前去赴宴。 这一次谈判,委实是让他在陛下面前涨了不少脸面。 喝了不少酒,吕壹颇有些醉意地告诉糜十一郎: 经过此事之后,校事府在荆州易市之事上,再无人可以动摇了。 吕壹感谢糜十一郎,糜十一郎却是要去感谢宗预。 很明显,经过此事之后,校事府对他的信任,又增进不少,更方便他在吴国的行动。 宗预听完糜十一郎讲完事情经过,却是颇为感慨地说道: “吴主老矣,壮志已消,雄心不再。以前先帝曾言吴主,长上短下,其难为下;丞相亦曾言彼贤能为之用。” “吾如今观之,彼面容憔悴,肤腠松驰,两眼无神,目含赤色,气息浅短,此皆沉溺酒色,纵欲体虚之象。” “而吕壹等人,不过逐利之小人,因能敛财,却深受吴主信任。由此可见,吴国上下,弊病已深。” 糜十一郎提醒道: “宗公莫要忘了,陆逊之辈,乃是明臣良将,不可小觑。” 宗预呵呵一笑: “虽有明臣良将,却不能用,再多又能如何?” 此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见过陆逊。 堂堂上大将军,还是代行丞相事,居然被排除在外。 仅有一个校事中书居中斡旋打听,天子私下而决。 此非国事处置之道。 果然,不久之后,有消息传出,吴国上大将军陆逊上书,强烈要求吴主重新商议雒阳之事。 但遭到了吴主的拒绝。 而已经踏上归国船只的宗预,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微微一笑,飘然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陆逊在遭到孙权的拒绝后,并没有放弃,而是选择了叩阙,欲入宫进谏。 孙权登上高台,看着宫外跪着的陆逊等人,面露厌恶之色,对侍立在身边的吕壹说道: “朕看这陆伯言当初就不应该改名,屡挟群臣以迫天子,何来逊字一说?当复用议。” “他不但要议太子,议皇后,现在居然还要议朕这个天子!” (注:陆逊本名议) 吕壹哪敢说半个不字,自然是顺着孙权的话: “陛下此言甚是有理。” 小心地瞄了一眼孙权,再看了一眼远处,他又谄笑着说道: “陛下这一说起上大将军的原名,臣倒是想起了一事。” 孙权一直盯着北边的宫阙方向,目光闪烁不已,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何事?” “臣听闻,上大将军的次子,取名抗字,若是上大将军没有改名,他们父子的名连起来,那岂不是就叫抗议,哈哈!” “不过以上大将军身份之尊,在我们大吴,可谓是仅次于陛下,何须向谁抗议?” 孙权听了,本也想跟着笑一下,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再次阴沉下来。 但见他恶狠狠地盯着阙门的方向,怒哼一声,转身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抗议? 抗议! 你一个上大将军,需要向谁抗议?想要向谁抗议?! 孙权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着,牙齿咬得格格响。 ps:给虎女做了一顿饭,买了一些以前她想吃又不舍得买的水果,就当是过七夕。 别人七夕是成双对,我跟虎女的七夕是,一个在熬夜码字,一个在哄孩子睡觉。 有了四脚吞金兽之后,生活质量真的是直线下降,唉!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1331章 党争 这世间有一个词,叫作分桃之爱。 故事的主人公是春秋时期的卫国国君卫灵公与男宠弥子瑕。 弥子瑕得宠的时候,有一次得知自己的母亲生病,于是矫诏驾着国君的车子回去探望母亲。 卫灵公闻之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而犯刖罪!” 意思就是,唉呀子瑕真是孝顺啊,为了母亲,竟然连断足之刑也无所畏惧。 因为依卫国之法,窃驾国君车驾者罪至刖,也就是砍掉双脚。 又有一次,两人同游果园,弥子瑕摘了一颗桃子,吃了几口,觉得很甘甜,于是转身就把自己啃过的桃子递给卫灵公。 君曰:“爱我哉,忘其口而念我!” 意思就是你好爱我啊,忍着馋劲把可口的蜜桃让给我吃。 这就是所谓的分桃之爱。 及弥子色衰而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尝矫驾吾车,又尝食我以其余桃。” 等弥子瑕年老色衰,开始被卫灵公所厌。 后来弥子瑕不小心得罪了卫灵公。 这令卫灵公不禁想起以前的事,越发觉得生气: “这家伙过去曾假传君令,擅自动用我的车子;还目无君威,把自己咬剩下的桃子给我吃。” 所以说啊,这真爱的时候,连对方的缺点也会被看成优点。 爱消失的时候,连对方的优点也会被看成缺点。 孙权对陆逊的态度,大抵和卫灵公对弥子瑕也是相类似吧。 陆议改名陆逊,本意多半是表示谦恭之意。 当然,甚至还有可能是在拍孙权的马屁。 逊,意为孙家奔走效命。 而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抗,陆逊当年亦曾经亲口跟孙权解释过,是为抗贼之意。 孙权当时还表示赞赏。 没想到时过境迁,如今陆逊为孙权所厌,抗贼就变成了抗议。 可谓是爱屋及乌,恨屋亦及乌。 陆逊是冯某人重点关注的吴国大臣之一,身在建业的糜十一郎,自然不会错失观察。 得知陆逊的动静后,他前去寻吕壹,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听闻,上大将军欲劝陛下改关税之事,荆州易市不会有变故吧?” 吕壹自信一笑,极有把握地说道: “糜郎君但且放心就是,你道这上大将军叩阙请谏陛下,就是大公无私吗?实不过是为他一己之私罢了。陛下英明神武,又岂会被他所蒙蔽?” 糜十一郎一听,再看到吕壹这般表情,于是试以言语挑之: “我曾闻,上大将军长于计校,出身忧国,有匪躬之节,陛下信之重之,又怎么会一己之私而蒙蔽陛下?” 吕壹被糜十一郎这么一激,不禁就是哼了一声: “此皆外人所传,诚不足以为信。你道他劝谏陛下改关税之事,是为何?正是为了让他领军去攻打合肥!” “说什么襄阳已下,惟余合肥,合肥一破,则大吴桎梏尽去。” “所以他有意让你们汉国取了洛阳之后,挥师向南,配合他拿下合肥呢!” 听到这个话,饶是糜十一郎这等善于周旋的人物,一时间,竟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从长安来吴国前,兄长曾与自己分析过吴国形势。 再加上来吴国后观察发现的种种迹象,无不暗合兄长之前的判断。 这让他在心惊敬畏的同时,也算是知晓了孙权的某些心思。 合肥啊,可谓是孙权之心魔逆鳞。 陆逊既下襄阳,现又欲亲自领军攻合肥,难道他就没有考虑过孙权的感受吗? 糜十一郎不知如何言语,但吕壹却是气咻咻地说道: “他说的那些,难道陛下就不知道吗?但钱呢?粮呢?他怎么就只字不提?” “没钱没粮,即便有十万精锐,又有何用?前年大吴举国北上,那般多的兵马,耗了多少钱粮?” “他以为他拿下襄阳,就是他一人的功劳吗?没有吾等从大汉转运钱粮,他拿什么去打?” 得了好处,却从来不念校事府的好,甚至还天天骂自己等人奸佞祸国。 想想就窝火! 事实上,这些年来,吴国府库早就是入不敷出。 要不然也不至于屡铸大钱。 全靠着孙权的少府补贴——也就是皇帝个人小金库补贴国用——才能年年出兵北上。x33 而这少府的钱,绝大部分正是通过校事府辛辛苦苦弄来的。 陆逊身为外臣,自然是没有资格知道皇帝的少府还有多少钱。 但在他想来,早年陛下年年北上攻打合肥,不都是这样过来了? 现在多打一次,又有何妨? 而且只要拿下了合肥,再加上汉国在北方的攻势,大吴便可趁机把淮水之地,尽纳囊中。 到时大吴就有了最大的回旋余地。 同时引诱汉国先取大河以南之地,不但可以借助汉国之手图谋中原,甚至还会让汉国陷入两难之地: 待汉国与大吴联手瓜分完关东之地,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南边有据江淮之地的大吴,北边有隔河相望的司马懿。 而青徐之地,正好夹在其中。 无论后面汉国是挥师北上,还是背盟南下,都面临着背腹受敌的尴尬局面。 所以说,失去了洛阳,对据有河北的司马懿而言,未必全是坏事。 陆逊相信,以司马懿的眼光,肯定也会看到这一点。 正如前年的那一战。 在陆逊自己看来,自己这一番打算,全是一片忠心为国,毫无私心。 他这才会冒着触怒孙权的可能,前来叩阙。 只是这世间之所以有无数纷争,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立场不同,利益不同。 孙权现在要的,是先稳定内部,重新平衡吴国内部各方势力,为后来者铺路: 我把陆逊你从襄阳调回来,甚至不让你回武昌,原因也是在于此。 你现在居然还想让我允许你领军外出,前去攻打合肥? 可能吗? 再说了,就算我放心你让你领兵外出,你又凭什么保证就一定能打下合肥? 我打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打下来。 不说合肥,上一回让你去打六安,最后还不是被一个八十岁的老卒(即满宠)逼得连夜退走? 这还是打不下的。 万一真要让你打下了…… 不说朕的面子吧,就说朕后面应该怎么办? 要不孙家这个位置,让给你陆家吼不吼啊! 孙陆二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吕壹自然是不知道的。 而且陆逊那番打算,他还没有机会跟孙权说,吕壹就更不可能知道陆逊的真实意图。 但他只要知道陛下厌恶陆逊就行了。 而且他自己也有自己的立场: 大吴府库比脸都干净,你堂堂一个上大将军,还代行丞相之职,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说白了,你不就是想着从少府这里掏钱,供自己去攻打合肥? 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 真以为是大风刮来的? 想得真美! 看着吕壹如此信誓旦旦,糜十一郎这才放心了。 吕壹还只是在私下里抱怨陆逊,但朝堂之上,已经有人打算要暗中剑指陆逊了。 上大将军叩阙一事,在朝中闹得颇有些沸沸扬扬。 但作为叩阙第一人的大都督全琮,对此却是全程冷眼观看,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雒阳远在两千余里之外,你就算是再不情愿被汉国所占,难道还能飞过去抢回来? 当年石亭一战,嘉兴侯(即朱桓)建议在险要之处提前截断曹休退路。 如能成功,就可乘胜追击,直取寿春,割据淮南,进而谋图许、洛。 事后看来,此策成功的概率极大。 不说图谋许昌洛阳,至少也可以尝试攻取寿春。 早拿下了寿春,何至于现在惹出这么多的破事? 今日面对汉国占据洛阳之事,大吴又何须如此尴尬? 要怪就怪,你这位上大将军太过谨慎,当年没有接纳嘉兴侯的意见。 寿春,寿春,一提起寿春,大都督全琮就是一肚子火。 很快,他的机会来了。 延熙六年十一月,丞相顾雍终究还是被张泉说中,熬不过这一年的冬日,病重而亡。 孙权得知,甚是悲痛,亲自素服临吊,谥曰肃侯。 处理完顾雍的后事,谁可接替丞相之位,就成了当务之急。 按众臣的理解,这个丞相之位,自然应当是上大将军接任。 代丞相之职嘛,就差了那么一个名义而已。 但不知为何,孙权却是一反常态的,迟迟不肯表露态度。 而有心入宫打探消息的全公主,这一日喜滋滋地回来,悄悄地对全琮说道: “阿郎,陛下对陆伯言甚是不满,妾亲耳听到,陛下在宫里骂他不识抬举,何图凶丑,专挟异心!”x33 虽说与陆逊结怨,但听到这个话,全琮还是吃了一惊:“此话当真?陛下会如此说陆伯言?” “妾亲耳听闻,难道还能有错?”全公主有些激动地劝道,“阿郎,澄清寿春军功一事,正当其时啊!” 寿春论功一案,本是争论不休。 陆伯言一封书信,逼得全氏子弟不得不屈于张、顾二人之下。 以前陆伯言军中声望甚高,陛下亦听其言。 如今惹怒陛下,全氏不趁这个机会翻案,更待何时? 全琮心中亦是一动。 想了一下,说道: “且容我想想,寻个好机会……” 全公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阿郎这还有什么好想的?我与那潘夫人约好了见面,陛下多半也是会过来。” “你是陛下的女婿,就陪同我入宫,给陛下请安,趁机提起寿春军功一事,有何难哉?” 全琮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延熙六年的十二月,对于吴国朝堂来说,注定是个寒意肆扰的月份。 趁着丞相顾雍去世,顾氏陷入了悲痛与忙碌之中,无暇他顾。 大都督全琮趁机向吴主孙权进言,提及寿春论功一案。 揭露了当年的典军陈恽,是如何欺瞒君上,诈增功劳,导致朝廷对军中将士赏罚不公。 全琮不但拿出了功劳簿,指出上面诸多军功的谬误之处,而且还找到了当年的军中将士,以证其辞。 这些日子以来,孙权本就因为陆逊叩阙之事恼恨不已,再加上顾雍去世,又让他悲痛哀伤。 悲恨交加之下,得知顾雍后人竟是如此不堪,当场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先是怒喝着下诏将陈恂处死,然后又下令,让有司把顾承、张休二人,下狱幽禁。 丞相顾雍尸骨未寒,顾家就遭此大难。 就算是顾氏乃吴郡四氏之一,也不免有些混乱起来。 顾雍去世之后,上大将军陆逊,就成了吴国朝中名副其实的第一重臣。 此时,他义不容辞地站出来,为顾氏求情,早就按捺不住自己脾气的孙权,当着众臣的面,斥责陆逊: “昔日寿春论功,朝堂未有定论,若非汝一封书信,言驻敌之功大,退敌之功小,何来今日之过?” “寡人无忌,对汝近而任之,没想到汝欲私为外甥谋功,竟作出如此之论!” (注:顾氏兄弟是陆逊的外甥) “今日事发,汝不思己过,反是与之更相表里,共为腹背,简直就是为私利而无所不为!” 孙权这一番骂语下来,不但惊得陆逊愕然不敢置信,更是惊得众臣瞠目结舌。 但见陆逊呆呆地站着,虽然有同僚坐于两旁,但他却觉得四周仿佛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仿佛孤身一人立于孤岛之上。 他石柱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里,垂着头注视着地面。 只感到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躯体被猛然袭来的疲乏所束缚,不能动弹,而满腔的悲怒,又在身躯里盘旋冲突。 良久之后,陆逊抬起头,望向上面的皇帝,眼神呆滞而空洞,喃喃地说: “陛下,臣……臣有罪……有罪!” 随着最后一声“有罪”,陆逊“噗通”地匍匐在地,浑身颤抖着,脑袋深深藏在双臂之间。 看到上大将军这般模样,本来因为避嫌,一直没有说话的顾谭,终于按捺不住地站出来: “陛下,臣之弟虽愚而怯,但臣敢以性命担保,绝不可能做出贪功之事。” “上大将军志在谒诚,謇謇在公,更绝非是会为姻亲子弟谋求私利之人。” “寿春论功一事,臣恳请陛下令有司复察之,免得陛下被奸佞小人所蒙蔽。” 看着陆逊这般模样,孙权终于也觉得自己可能说话有些过重。 他虽有削弱顾氏之心,但终还是顾念顾雍昔日之功。 而且顾雍尸崩未寒,他亦不好做得太过,这一次,趁机敲打顾氏一番,也就够了。 于是他对顾谭说道: “是非功过,朕岂会不查个清楚明白?陈恂与令弟交好,非是私密,何人不知?” “在寿春一战中,陈恂虚报军功,吾亦有证据。按律,令弟当斩,然而吾看丞相面上,对汝兄弟甚是怜之。” “这样吧,你只要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对大都督道歉一番,想必大都督也不会过多追究。” 顾谭听到孙权居然要他向全琮道歉,顿时就是怒火中烧,血液腾地就在身体里沸腾了一样,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全琮进馋,让他的阿弟蒙冤入狱。 现在陛下居然还要让他给这个奸佞小人道歉?! 顾谭转动着脑袋,恶狠狠盯向坐在前面的全琮,然后又转过头来,受尽屈辱般霹雷似地吼着说: “陛下,谗言其兴乎!” 此言一出,看到吴郡四姓中陆、顾二氏受挫而暗自得意的全琮,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只见他猛地站起来,指着顾谭骂道: “贼夫在说谁?” 而坐在最上面的孙权,脸色已是阴沉直欲滴雨。 (本章完) 第1332章 三碎玉如意 大吴的上大将军匍匐在地,心如死灰,全身上下,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气。 大吴的大都督怒目而视,若非上殿要解剑脱履,似乎一下刻他就要拔剑砍人。 大吴的太常面带鄙夷之色,昂然而立,似存了赴死之志。 大吴的大臣们……噤若寒蝉,垂首不语。 大吴的皇帝坐在上面,漠然地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虽然眼前的一切,都是按他设想走。 但这一刻,他似乎也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或许天子,本就应该是孤家寡人。 就在朝堂上的大佬们剑拔弩张,余人悄然不敢作声的时候。 孙大帝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来: “顾太常,你当真不愿意给大都督道歉?” 顾谭闻言,猛地一转头,把目光从全琮的脸上移开,抬头向上看天子方向看去,然后又立刻低下头。 那是天子,不是他可以随意怒视的人物。 只听得顾谭垂首悲愤地问道: “陛下,难道就真的相信,我们顾氏子弟,会做出此等行径?” 吴郡四氏,张文朱武,陆忠顾厚。 陆氏忠心。 所以上大将军可以认罪,反正陛下不过是说他有所私心,又不是说上大将军不忠。 而且此事就算是真的,上大将军也最多是一个不察之罪。 毕竟他是按当时认定的功劳判定驻军功大,又不知道军功有所虚报。 但顾氏不一样。 顾谭为什么不愿意道歉? 因为顾氏厚实。 道歉,那就意味着承认顾承私通陈恂虚报了军功。 承认了这个事,那就是在动摇顾家在江东的家风风评: 有哪个厚实家风的人家,会干出欺上瞒下,私邀荣利的事? 这不仅仅是关系到顾承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整个顾氏地位的事情。 家风口碑一旦崩塌,族中子弟为人所轻,顾氏何以在江东立足? 所以他咬紧牙关,宁愿当庭顶撞大都督全琮,甚至反问大吴天子孙权,也不愿意委屈求全。 看着顾谭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死活不愿意低头,孙权没由来地一阵烦躁。 心头那股无名焦火,越发旺盛,烧得他脑袋一阵燥热。 把他仅有的一点耐心都烧没了。 看着 此时的他,一刻也不想坐这里跟他们扯皮,只想快快离开,回到后宫,去寻仙侣神女。 大概只有在仙侣那里,才能让自己得到放松吧。 “此事人证物证皆在,朕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相信,难道还能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顾氏兄弟,本就是一人文,一人武。 顾承早年先是领羽林军,后又跟随诸葛恪平定山越,一直是在军中发展。 顾谭则不然,先是作为太子的学友,由中庶子转任辅正都尉,后又替代诸葛恪为左节度,再出任尚书,从未领过兵。 对军中的各种猫腻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 此时孙权让他反驳,他如何能反驳得出来? 故而他只能是一再恳求道: “陛下,这乃小人进馋,陛下切莫被小人所蒙蔽啊!臣奏请陛下下诏,令有司再行核查之。” 孙权极度不耐烦地站起来,大喝道: “够了!” 本来朕还想着看在顾雍的面上,给你们顾家几分脸面。 让你向大都督道歉,就是想要把此事大事化小。 你倒好,不识朕一番苦心,居然还问朕相不相信顾氏子弟,会不会做出此等行径? 想要让朕不相信,你倒是解释啊! 解释不了,还说朕受馋言蒙蔽。 行,你清高,你了不起!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按规矩办好了! “诏,令有司查寿春军功一案!” 言毕,他是懒得再看顾谭和伏在地上装死的陆逊一眼,拂袖转身离去。 天子离开了,这朝会自然也开不下去了,众臣依次退朝,鱼贯而出。 神龙殿外,顾谭看到全琮出来,一个箭步上前,双拳紧握,死死地盯着全琮。 全琮虽说年纪比顾谭大,但领军多年,相比于顾谭这等书生儒士,他的身材反而更高大一些。 但见他站定,冷笑地看向顾谭: “怎么?顾太常欲在此处与某一较高低?” “全子璜,枉汝为大吴大都督,汝之子弟,不能在阵前立功,汝却在朝上做出这等小人行径,为他们谋功利,诚是奸同鬼蜮,行若狐鼠!”x33 全琮面色一沉: “顾子默,陛下已按你之意,令有司清查此案,如今结论未出,你就说我做出小人行径,口出恶言。此时看来,我们谁更像小人?”顾谭咬着牙,恨恨说道: “寿春军功,早有定论,若非你们全氏从中作梗,谗言惑主,陛下又怎么会受到蒙蔽?” 全琮大怒: “顾子默,朝上你不能应陛下之问,就高呼谗言兴;陛下令有司核查,有司未有结论,你就口口声声说陛下是受到了蒙蔽。” “若是有司查出问题,你是不是还要说有司无能,冤枉了你们顾氏?” 顾谭大声道:“不可能!子直断然不会做出此事!” “你们顾氏做不出来,意思就是我们全氏做得你所言之事了?” 全琮真是懒得与此人作口舌之论,转身离去。 寿春论功一案,证据真真假假,九真一假。 军中计功,多报个一层,已经算是难得的廉直。 多报个两三层,那就是常事。 贪鄙一些的,杀一百俘一百,都能说成是杀五百俘两百。 陈恂又不是圣人,他怎么可能做得丝毫不差? 随便翻一翻,就能找出不少疏漏。 陛下从一开始就诛了此人,也正是因为此人面对自己拿出来的证据,根本辩无可辩。 至于顾张二人有没有虚报军功…… 反正陈恂都死了,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能开口说话的,是自己这位寿春一战的主帅。 “你……” 顾谭跟在后面,想要把全琮喊住,身后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 顾谭扭头一看,原来是陆逊。 面对外舅,顾谭不由地放缓了语气: “上大将军?” 陆逊摇了摇头: “让他走吧,多说无益,况且这里是宫内,莫要再起冲突,失了礼仪。” 顾谭再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全琮,只能恨恨地咽下这口气。 神龙殿外的这点小冲突,孙权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回到后宫居住处,并没有立刻前去潘夫人的寝宫,而是坐到案前,手持玉如意,不断地摩挲着,在思索着什么。吴郡四氏,张氏在二十年前,因为张温卷入暨艳事件,已经在朝堂上沉寂多年。 顾氏因为顾雍的死,在朝中的影响不如从前,再加上此次寿春论功事件,进退已皆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至于陆氏…… 孙权想起朝会时陆逊的当庭认错,不由地就是“啧”了一声。 不够啊,还不够。 就算是后面认定顾氏有错,但对陆逊来说,最多也不过是有失公允,一时失察而已。 根本动摇不了他现在的地位。 想到这里,孙权不由地用玉如意轻轻地敲了敲案几,有些皱眉。x33 不过想了好一会,他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只能是先略过。 “至于朱氏……” 孙权喃喃地轻声吐出四个字,陷入了比先前更长久的深思。 朱氏,才是最让孙权矛盾与犹豫的。 因为朱氏的代表人物朱据,娶的正是孙权的女儿,孙鲁育,也就是朱公主。 朱据可是正儿八经的孙权女婿,和陆逊这种侄女婿可不一样。 更别说朱公主是步夫人的小女儿。 而且朱据现在还是吴国唯一一个在汉国全面学习过骑战之法的将领,同时统领着吴国唯一的一支骑军。 想到这里,孙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算了,暂且不动朱氏,也未尝不可。 毕竟太子也需要根基,削得太过,反而不美。 作了决定,孙权这才长身而起,正欲喊人,准备坐辇前去见潘夫人。 谁料到一张嘴,却是闷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 原来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金星乱窜。 想要强行站稳,可是也不知怎么的,胸口突然之间,变得沉闷无比。 一阵心跳加快,气息短促,让他下意识地用玉如意撑到案几上。 只听得“啪”地一声,大概是用力过猛,玉如意被生生压断。 孙权“咚”地一个屁墩,重新坐回案前。 捂着胸口,孙权闭眼张嘴,不断急促呼吸。 偏偏退朝的时候,他心情不好,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没有他的呼唤,宫人们根本不敢往里面看。 陛下这一年多来,脾气越发古怪,让人难以琢磨。 有时候仅仅是进来禀报事情,事后就莫名其妙地就被拉下去杖毙。 “陛下,陛下,好消息,大好消息!” 在这个关键时刻,门外传来了吕壹的声音,“陛下,臣壹有事请见!” 孙权张了张嘴,嗬嗬几声,挤出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进……进来!” 吕壹小跑进来后,不敢靠得太近,没有抬头,直接行礼: “陛下,大喜事,那聂将军……” 孙权看到吕壹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不禁又气又急,偏偏喉咙像是漏风的风箱,只能“嗬嗬”呼吸。 幸好手上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抓起那折断玉如意,往下边砸去。 “当啷!” 半截玉如意被砸到吕壹面前不远处,再次一分为二,玉屑四溅。 吕壹自然知道今日早朝时陛下当众发了大火,他只道此时孙权余怒未消,只是又把身子缩了缩,越发恭谨起来: “陛下请息怒,臣有一大喜事,陛下听了,定然高兴。” 我高兴你个搞筛儿! 孙权没有办法,只能是伏在案上,又休息了好一会,这才感觉眩晕感消失,终于能缓过气来。 看向下边一直恭敬无比不敢抬头看的吕壹,他气不打一处来,喝道: “狗奴,抬起头来!” 吕壹这才敢抬头:“陛下?” “过来……” 吕壹上前,这才发现孙权神色似乎有些不太对,连忙换成了一副担心过度而惊异失措的模样: “陛下,陛下,你没事吧?” 吕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气得孙权又拿起案上的另半截玉如意砸向正听命上前的吕壹,怒喝道: “朕就是死在你面前,恐怕你也不知道!” 吕壹不敢躲,让玉如意正正砸在他的身上。 “陛下,陛下慎言啊,陛下乃是天子,受神灵所佑,岂能轻言死字?” 看着吕壹这般模样,再想想早朝时顾谭等人的模样。x33 孙权不禁就是又有些感慨,再加上因为发怒,让他感觉到又有一阵轻微地眩晕感,迫使他不由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放缓了语气: “行了,还是先说说你方才要对朕报什么喜事。” “喏!陛下,臣接到文书,去年被陛下委派出海的聂将军和陆将军二人,已经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孙权猛地瞪大了眼: “什么?此话当真!?” “臣岂敢欺瞒陛下?” 孙权按捺不住起身,正要开口说话,谁料到因为情绪波动过大,只感觉天地再次旋转起来。 这一回,他手里可没有玉如意。 幸好,眼前还有一个吕壹。 看到陛下不太对劲,吕壹这一次,不敢再怠慢,连忙上前,终于在孙权倒地之前,扶住了他。 “陛下,陛下,你没事吧?来人,快来人,传侍医,快传侍医!” 孙权倒在吕壹的怀里,闭目不语。 也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说不出话来了。 延熙六年的最后一个月,对于吴国君臣来说,注定了是不平静一个月。 全琮重翻寿春军功案,标志着吴国二宫之争,进入了白热化。 而孙权的病倒,更是让原本就有些混乱的吴国朝堂,越发地暗流汹涌起来。 躺在病榻上的孙权,非但没有让朝堂稳定下来的意思,反而是打算借此机会,加快清洗整顿内部各方势力。 而被孙权派去攻打涯洲的将军聂友、校尉陆凯二人,在历时一年多之后,终于带着残军,狼狈地回到吴地。 他们被陆逊说中了: “远涉不毛,万里袭人,风波难测。且殊方异域,隔绝障海,水土气毒,自古有之,兵入民出,必生疾病,转相污染,往者惧不能反,所获何可多致?” “又民易水土,必致疾疫,欲益更损,欲利反害。猥亏江岸之兵,以冀万一之利,愚臣犹所不安……” 这一次出海,士众疾疫死者十有八九。 当初孙权是不顾众臣劝谏,一意孤行出兵海外。 换成明主,甚至只要换成以前的孙权,恐怕已经在反躬自省,虚心接纳了。 但此时的孙权,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悔恨交加之下,他干脆借病不上朝,不见外臣。 不过幸好,虽然伤亡惨重,但跟随船队过来的扶南国等使者,挽救了孙权的最后一丝脸面。 扶南王范旃,特意遣使至吴,献乐人及特产。 同行的还有十数个部落的夷人,也纷纷献上了象牙、兕皮、海珠等物。 昔日诸葛直与卫温奉命浮海以求夷洲,虽最终找到了目的地,但仍被以“违诏无功”入狱被杀。 聂友和陆凯这一次,虽然比诸葛直和卫温还要不堪得多,但正是因为这些夷人,让二人逃过一劫。 “陛下,臣在那些夷人小国的贡礼里,发现了一样东西,臣不敢定夺,只能冒死惊扰陛下。” 吕壹是极少数能在这种时候,见到孙权的宠臣。 此时的他,正悄悄地向孙权禀报着他的发现。 第1333章 天不亡朕 交趾以南,除了一个扶南,一个林邑,一个明堂,勉强能算得上是蕞尔小国。 剩下的那些狄夷蛮戎,连个蕞尔小国算不上,基本都是以部落部族聚集而居。 能有什么好东西? 像兕皮,其实也就是犀牛皮,大江以南就有,而且还不少。 至于象牙,虽说交州比南中少一些,但也不能说没有。 所以孙权看重的,不是那些什么进贡之物,而是万国来朝的意义。 此时听到吕壹说蛮戎送上来的贡礼里,有他不敢定夺的东西。 躺在病榻上闭目养神的孙权,并没有睁开眼,只是开口随意问了一句:“是何物?” “陛下请看。” 吕壹小心翼翼地捧上一物。 孙权这才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向吕壹呈上来的东西。 但见吕壹的手里,正小心地捧着一个紫色翡翠雕刻而成的古怪盒子。 正所谓“翡翠火齐,流耀含英”,别的不说,光是这个材质,已经算得上极为难得之物。 更别说盒子做得极是精致,偏偏正前方中间,雕刻了一只眼睛,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而在盒子上方,还插着七根细细的紫玉柱。 眼睛和紫玉柱这两样东西,让盒子显得有些诡异,显得极不寻常。 “咦?想不到蛮戎居然还有这等手艺?” 甫一入眼,原本眼神带着几分不在意的孙权,忍不住地赞了一句。 然后又评价道: “只是蛮夷终是蛮夷,好好的东西,竟然刻了这么一只眼睛,平白毁了这个好物件。” 而且雕成什么不好,非要雕成盒子模样,用意何在? 吕壹捧着翡翠玉盒子,再凑近了一些,低声道: “陛下说得是。不过此物颇为古怪,陛下请看。” 吕壹说着,把翡翠盒子对着灯烛方向举高,然后从底部看去,里头居然显出了一个清晰的黑影。 孙权看到这个,顿时就反应过来,惊道:“里面有东西!” 吕壹连忙恭维道:“陛下英明!” 遇到这等稀罕物件,见猎心喜之下,多半会把玩端详一番。 而这个盒子的设计,妙就妙在,只要你把它翻来覆去地把玩,迟早就能发现它的秘密。 陛下可能看不上蛮戎送上来的东西。 但校事府担负着充实陛下少府的重任。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吕壹习惯性给它估量价钱,自然是要仔细地全方位察看有无瑕疵。 这一看不要紧,一下子就发现里面别有古怪。 孙权把翡翠玉盒从吕壹手里拿过来,发现它分量不足。 于是断言道: “这里面是空心的,必有东西藏于其中。” 端详了一下,又说道: “这七根玉柱恐怕就是打开它的关键所在。”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试着拔了拔,发现纹丝不动,如同是长在了上面一样。 他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破坏了里面的东西。 又翻腾了好一会,仍是毫无头绪。 孙权的焦躁又上来了,问道: “知道这是谁上贡的?” 吕壹点头: “这是一个自称乌低巴的部落送上来的贡礼,这个部族居住所在,与扶南相邻。” 吕壹久随孙权,自然知道陛下这么问的意思所在。 所以他继续向孙权解释道: “据这个部落的使者所言,他们的部族,世代是扶南国的侍卫。” “这个翡翠玉盒,是数百年前的祖先,在祭祀的时候,看到祭拜的神山山上,凭空降下了霹雳。”x33 “他们的先祖,只道是神山显灵,于是前往查看霹雳落下之地,就发现了这个玉盒。” “他们部族的人认为是神灵赏赐,所以把它带回去,世代供奉。” “哦?”孙权摩挲着盒子上面的七根玉柱,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他们为什么又把它上贡了?” “陛下,这自然有缘由的。” 吕壹的身子弯得更低了一些,以让孙权能听得更清楚: “这些年来,汉人屡屡有商队翻过哀牢山,对交趾南边的蛮戎行欺诈压迫之事。” “这些事呢,原本也不干大吴的事,毕竟他们多是在扶南国北边活动,那边的蛮戎,与大吴无甚往来。”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两年来,连扶南国周围都出现了汉人商队的踪迹,扶南国及周属部族,皆是心向大吴。” “他们当然不愿叛吴向汉,只是汉人商队手段诡诈残忍,这些蛮戎,不堪其扰,所以这一次前来上贡,就是想请陛下给他们主持公道。” 想要请大吴英明神武的孙大帝主持公道,不表示诚意怎么行? 只是大吴乃泱泱大国,什么东西没有? 大吴皇帝,什么东西没有见过? 想要表达诚意,不容易啊! 所以族长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先的决定,把族中供奉的宝物上贡,换取孙大帝的支持。 非常合理,毫无ps痕迹。 反正孙权听完,听不出有什么疏漏。 至少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蛮荒之地蛮戎,怎么会拥有这等鬼斧神工的雕玉盒子。 只是明知道手中的翡翠玉盒有秘密,且明明眼睛可见,却偏偏无法打开,这让孙权心如百爪抓挠。 “如此精巧的玉盒,价值本就不菲,而能以此盒所藏之物,定然是宝物。” “但想要取出此盒中的宝物,则须得解开这七根玉柱。但此七柱形制,却是朕从未见闻。”孙权叹息,“如之奈何?” 吕壹虽然读书不多,但心思却是转得颇快。 特别在涉及孙权的事情上,他自然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把东西送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但见他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陛下,臣有一个建议,就是不知妥不妥当。” “哦?你有办法?”孙权看向吕壹,“但说无妨。” “臣听闻,都乡侯(即诸葛恪)博览群书,见识多广,就连那傒囊那等传说之物都认得,陛下何不让人画此七柱送往柴桑询问一番?” 所谓认识傒囊,是指诸葛恪任丹阳太守,平定山越时,有一次外出打猎,在两山之间,看到有物如小儿,伸手欲引人状。 随从左右不识,皆是惊恐不安。 唯有诸葛恪面不改色,上前拉住它的手,把它带离原来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那东西一离开原来的地方就死了。 事后左右皆问其故。 诸葛恪回答道: “此事在《白泽图》内有载:‘两山之间,其精如小儿,见人,则伸手欲引人,名曰“傒囊”,引去故地,则死。”左右皆深佩服之,以为神明。 经此一事,山越人对诸葛恪越发敬畏。 而这个事情在吴地流传开来后,吴人皆道诸葛恪博学多识。 孙权自然也对这个传闻颇感兴趣,曾亲自问过诸葛恪。 诸葛恪没有否认。 故而此事的真相是什么,唯有当事人知晓。 此时经吕壹一提醒,孙权也想起了此事,他立刻对这个提议颇为赞赏:“言之有理。” —— 柴桑离建业有一千来里,看起来很远,但实则两城皆在大江边上,船只往来,极是方便。 不过七八日,从建业来的急信,就送到了诸葛恪的手里。 陛下的手书,诸葛恪自不敢怠慢,拆开一看,没想到居然是询问机关之术。 诸葛恪颇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笑了起来: “此鲁班锁之异变是也,由六柱变七柱,谓之七星结……” 话未说完,诸葛恪突然顿住了,甚至连脸色都微微一变。 世间所传的鲁班之术,不过流于表面。 鲁班真正的秘术,其实是皆集于《鲁班经》一书。 而《鲁班经》,乃是禁书,世间根本没有流传。 传闻只有某些山门的子弟,才有资格习得此书。 若是无师承而私自习之,则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因为私自习此书,无后。 得其一,有女而终,得其二,孑然一生,孤独而终老。 山门子弟之所以能学习,是因为他们师门中有秘法破除诅咒。 诸葛恪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正是黄月英,也就是他的叔母,在奇遇巧合之下,曾得到一本《鲁班经》。 在没有遇到山门子弟冯明文之前,叔父和叔母一直未有子嗣。 原因正是叔母习了《鲁班经》,导致身体残缺,无法生产。 最后不得不让自己的阿弟(即诸葛乔)过嗣。 后来叔父晚年得子,也正是因为冯明文以师门秘法破解了叔母身上的诅咒。 (注:354章鲁班经、355章就说说话) 想到这里,诸葛恪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鲁班锁,本是六根,他小时候就玩过。 六根鲁班锁,称为六合榫,七根则曰七星结。 乃是叔母按《鲁班经》记载所制,说是可以开智。 对于山门子弟来说,《鲁班经》乃密术之书,但对于别人来说,可谓不祥之书。 所以诸葛恪虽玩过鲁班锁,但没从未对外人提起。 那陛下又是怎么知道七星结的? 想到某种可能,诸葛恪心里顿时一沉! 自家叔父叔母亲自经历的事情,诸葛恪对《鲁班经》的传闻,已是深信不疑,甚至颇为忌惮。 如今看到陛下写信来问,如何不担心? 大吴已经没了一个太子,他可不想再没一个。 虽说陛下是天子,百无禁忌,鬼神辟易,但万金之躯,自然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一刻也没有耽搁,诸葛恪立刻泼墨挥毫,匆匆书信一封,以自家叔父叔母之事,详细地述说了《鲁班经》之害。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还把如何解开七星结,也一并细说。 然后立刻拿着书信去见正在等待回信的天使,千叮嘱万嘱咐: “此事事关重大,请天使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至建业!” 天使见他神色凝重,只道是事情紧急,忙不迭地应下,马上启程往回赶。 因为是顺流而下,从柴桑前往建业,要比从建业赶往柴桑快得多。 再加上日夜赶路,不敢上岸停留,不过三四日之后,诸葛恪的回信就送到了孙权手里。 看完诸葛恪的回信,孙权再也在榻上躺不住了,腾地就是坐了起来。 山门? 又见山门! 自己派聂友和陆凯出海,是为了什么来着? 没想到错有错着,他们没有找到冯明文的师门,跟随他们回来的蛮戎,却带来了山门留下来的宝物。 想到这里,孙权顿时就是激动起来,思维在这一刻,也变得无比敏锐。 《滇国虫谷》有记,冯明文的师门中人,并没有寻得凤凰胆,最后因为毒发,不得不从交州出海,回师门解毒。 扶南那边,可不就是交州海路的必经之处? 想到这里,孙权只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胸口来了。 有诸葛亮夫妇为证,他丝毫没有怀疑诸葛恪信中所言之事。 《鲁班经》他没有,也不想要。 但解开七星结,却是他最需要的! “出去,所有人都出去!没有朕的旨令,谁也不许进来!” 孙权突然“砰砰”地拍着床榻,急不可耐地暴喝。 宫人们不敢有丝毫停留,慌忙退了出去。 待最后一个宫人消失在门口,孙权这才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从榻边的柜子里,拿出紫翡翠玉盒。 他把诸葛恪的信摊在榻上,开始按信上所写的步骤,拆解七星结。 只是虽然有了诸葛恪所写步骤,但孙权在拆解时,因为生疏,手指显得很是笨拙。 急得他满头冒汗,强行提起十二分精神,忙活了半天,这才听得“咔”的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听在孙权耳里,却是如同炸雷,他的心头,猛地跟着跳动了一下。 小心地把最后一根玉柱抽出,原本看似浑然一体的翡翠玉盒,果然出现了松动。 忍着狂喜的心情,孙权屏住呼吸,以最小心的动作,按住盒子上的那只眼睛,轻轻地打开了盒子。 只见盒子里面,一本皮革所制的册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x33 册子看起来,很是古旧,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但这不重点,重点是,它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孙权的脸上已经出现病态的红晕。 大起大落,让他的情绪极为不稳定。 他再次以一个病人的高难度小心动作,把书册从盒子里拿出来。 翻开一看,但见扉页上写了四个大字:《扶南女王》。 迫不及待地再往后翻…… 果然! 孙权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甚至连捧着书的手都颤抖。 最后,终于忍不住地仰天长笑: “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朕啊!” (本章完) 第1334章 年老昏聩 打开了翡翠玉盒,拿到了《扶南女王》一书,孙权的精神,就变得极为亢奋。 他不顾病体劳累,一刻也等不及,连夜挑灯翻阅,甚至连晚食都顾不上吃一口。 在试图打开玉盒的时候,他的情绪,就已经是大起大落。 此时熬夜看《扶南女王》,更是被书中记载之事,弄得心情跌宕起伏。 虽然是在寒冬,但孙权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烫,身上的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待看到山门中人寻至无底深渊,见到了仙人留下的蜃景。 同时也看到了扶南女王留下的笔迹,方知扶南女王是见到了真正的仙术,已弃王位寻仙问道而去。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扶南国由女子主国,变成了男子当王。 看到这里,孙权不禁心跳如雷,忍不住地喃喃自语: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修仙之法……” 反复念叨了几遍,似乎不足以表达自己内心的狂喜,又仰天大笑起来: “朕没有错,没有错!这世间真的有……” 笑到一半,他蓦然收住声音,没有把下半句喊出来。 胸中气息不能完全宣泄出来,让孙权不由地握紧了拳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叹似恨。 此时的他,已经是明白过来了,《滇国虫谷》也好,《扶南女王》也罢,其实都是记载着冯明文师门的辛秘。 或者说,是这些山门中人在数百年前苦苦追寻仙道的经过。 想到这里,孙权不由地哼了一声。 什么世外高人? 不过是和自己一样,都在寻找修仙之道罢了。 只不过他们比自己要幸运得多。 虽然自己手里的两本册子,并没有讲他们最后在哪里寻到修仙之法。 但数百年后,这个山门居然有人真正修仙成功,并且点化冯明文。 足见他们肯定是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孙权不禁就是妒恨如火。 数百年前,这些所谓山门子弟,也不过是凡人而已,他们都能寻得仙法。 朕乃是天子,富有四海,将士百万,舟船蔽日,难道还寻不得?x33 看完全书,孙权更是坚定了寻修求道之心。 不过一想起此事,他就想起有一个人也存了与自己同样的目的,孙权就是忍不住地怒哼一声。 冯明文,施毒计祸乱南中,实不过为那古滇国虫谷中的宝物罢了。 至于汉人商队出现在扶南国周围,那根本就是冯明文特意派过去的! 此贼乃是师门弃徒,想必是习不得那修仙之道,所以这才叛逃出师门的吧? 差点有机会习得修仙之术,却又被弃,换谁也不会甘心,所以他多半也是在寻找前师门辛秘。 想到这里,孙权悚然一惊: 如此说来,冯贼岂不是自己寻仙问道的对手? 可是那冯贼,乃是从山门出来,必然是掌握着自己所不知道的信息。 若不然,何以会派人去扶南国那边? 若非蛮戎这一次把这翡翠玉盒带了出来,想来迟早会有一日,冯贼的探子,就会发现这个玉盒。 一念至此,孙权顿时就是惊出一身冷汗:好险! 此时的他才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似乎都是湿漉漉,粘乎乎的。 他抬头正要呼唤门外的宫人,这才发现,原来灯烛已是残火如豆。 而窗户上,已经是透出了白色的亮光。 原来书中所讲之事,太过骇人听闻,偏偏又让人欲罢不能,竟是让他就这么挑灯看了一晚上。 亢奋消退,过于透支精神和体力的后果,开始反噬。 让孙权只觉得脑子晕乎乎,全身轻飘飘,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就连眼睛,都是涩涩的,快要睁不开了。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受。 原来孙权本就在病中,应该安静养病,保持情绪稳定,最忌过度劳累。 偏偏这翡翠玉盒,这些日子以来,让他的情绪大起大落,有如怒涛之上泛舟。 拿到和《扶南女王》一书后,孙权更是日里不食,夜里不寝。 如此折腾,莫说是一个病人,就算是一个健康的人,都难免体虚胸闷。 肾上腺素消退完毕,孙权捂住自己的胸口,又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想起上一次发病时的情况,孙权顿时有些惊慌。 趁着身上还有些力气,他一边把《扶南女王》塞到被子里,一边连忙大声疾呼: “来人,快来人!” 在门外守了一夜的宫人,听到孙权的叫唤,连忙进来: “陛下?” 再一看到孙权正捂着胸口半躺在榻上,顿时就是吓坏了: “陛下,陛下你没事吧?”x33 “侍医,快叫侍医!” 轮值的宫人一片惊慌混乱,若是陛下在自己上值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却没有及时发现,那可是大罪。 孙权本就难受之极,此时宫人们的叫唤和纷乱,更是让他深觉烦躁,几欲呕吐。 眼前渐渐一片模糊,身体终是承受不住更多负荷,开始陷入了昏迷之中。 孙权陷入了昏迷,而在内殿,潘夫人如同受惊一般,猛地睁开了眼睛。 “来人!” “夫人?” “几时了?” “回夫人,快辰时了。” 潘夫人看着外面明晃晃的亮光,这才舒了一口气,艰难地动了一下身子。 底下的人会意,连忙上前,帮忙翻身。 自从孙权与潘夫人结仙侣双修以来,孙权基本就没有让别的妃子侍寝。 一来是潘夫人确实美貌无双,让孙权怜爱不已。 二来是孙权欲行修仙之事,为了表示自己心诚,自然要尽量与仙侣双修。 三来嘛,孙权老矣。 潘夫人年少,孙权年老,老夫少妻,就算有秘药助兴,那也只是能逞一时之能。 哪还能应付得了后宫诸夫人? 所以这也是孙权为什么会答应,把没有名分的宠姬被赶到宫外居住的原因之一。 潘夫人被独宠恩泽一年有余,终于是在今年的三月份怀上了龙子。 此时眼看着就要进入临盆,肚子太大,没有办法自主翻身,自然是需要宫人帮忙。 孕妇嗜睡,她今日一直睡到快到辰时,直至在梦中看到一人,捧着一个龙头,放到她的膝盖上。 吓得她连忙用蔽膝遮住龙头。 这一吓之下,倒是把自己吓醒了过来。 想起睡梦中那个狰狞的龙头,好像是被人砍了下来,血淋淋的就这么放到自己膝盖上,也不知道是凶还是吉。 龙乃天子的象征。 陛下这些日子,一直是染病在榻。 想到这里,潘夫人不禁就是有些心事重重。 心里想着事,就未免有些分神,翻身的动作慢了一下。 上来帮忙翻身的宫人,一个力道没配合好,弄得潘夫人感觉不太舒服。 气得她伸手就是扇了那宫人一巴掌,骂道: “婢!想要谋害我吗?” “啪!” 宫人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一个红印,她非但不敢去捂,反而是立刻匍匐在地: “夫人,奴婢知错了!” “扶人都不会扶的婢,还要手脚来做什么?” 潘夫人气量本来就小,虽说入宫以来,独得孙权宠爱,但这并代表她就会安安分分。 相反,宫中诸多夫人,被她诋毁的人甚众。再加上此时怀了身孕,脾气就更是恶劣。 稍有不顺心,打骂宫人就是常事。 但见她躺在榻上,对着地上的宫人骂道: “既然手脚无用,那还不如打断了去!来人,把这婢拉出去,打断她一双胳膊,让她长长记性!” “夫人,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夫人,求求夫人!” 宫人被拖出去的时候,哀求连连。 “聒噪!” 潘夫人丝毫没有一丝怜悯,反而是怒道,“把她的嘴给我封上,吵死了!” “唔唔……” 宫人的声音渐渐消失。 剩下的人,噤若寒蝉,不敢稍有动静。 潘夫人发了一通脾气,这才感觉心里的闷气消散了一些。 这些日子以来,见不到陛下,身子又不方便,唯一能陪自己说说话的全公主,这段时间也一直没过来。 潘夫人正有些郁郁,忽然感觉肚子里的孩子开始翻腾起来。 让她下意识地赶紧伸手去肚子。 按以往的经验,孩子在肚子里闹腾上一阵,就会安静下来。 可是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孩子似乎是越闹越来劲,踢得她的肚子都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疼得潘夫人微微皱眉起来,紧接着,她只觉得自己的下身似乎失禁了,一股暖流浸湿了床榻。 “嘶!啊!” 潘夫人发出痛苦的呻吟。 服侍的宫人一看潘夫人不太对劲,连忙问道: “夫人,你没事吧?” “快,快叫侍医!” 潘夫人就是再没有经验,也知道出问题了,“我肚子疼……” 宫人一听,连忙就要飞奔去叫侍医。 幸好潘夫人身边,安排有生产经验的宫人,连忙叫住: “夫人这是快生了,不要叫侍医,先去叫产婆。” 延熙六年十二月还有最后三天,吴国皇帝病情突然加重,在寝宫陷入昏迷。 三天后,潘夫人在内殿产一子。 此子也是孙权最小的儿子,孙亮。 延熙七年,同时也是吴国赤乌七年,吴国的大朝会因为孙权病重,无法举行。 大朝会可以因为特殊情况取消,但祭祀太庙却不能拖延。 卧榻养病的孙权不能起来,于是派太子代替自己前往太庙祭祀。 同时也有让太子在太庙祈祷,让自己的病能快点好起来的意思。 孙和得了诏令,自是不敢怠慢,早早就做好准备后,摆车驾前往太庙。 孙和年方二十,才是弱冠之年,又是刚被立为太子两年,许多规矩不太懂。 要进入太庙正式祭祀,那是须得是吉时。 孙和到了太庙,才知道时辰未至。 不得已,他只能守在外面等候。 此时冬寒未过,站在外面久了,还是有几分冷意。 幸好,太子妃的叔叔张休的住所离太庙很近。 张休顾承二人,原本因为全琮翻案寿春军功一事,被收入狱中。 后来天子下诏,令有司重查此案,所以二人罪名尚未确定,不宜一直收在狱中。 再加上两人都是功臣之后,这才又被放了出来。 不过行动却是要受到限制,无令不得离京。 得知太子在太庙外面等候,张休便派人前去请太子到自己的住处休息一番,也免得一直守在外面,不小心受了寒气。 孙和一看时辰尚早,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他却是不知道,在他进入张府以后不久,一个探子也飞快地奔进了全府。 “公主,太子去张家了!” 听到被自己派去监视太子探子的回报,全公主喜得一下子就站起来: “好好好!我就料那他必定不识规矩,多半是会去见张叔嗣(即张休)。” 与全公主坐在一起的全琮也是忍不住击掌道: “张叔嗣死期至矣!我看他这回往哪逃?” 陛下这些日子一直没露出,又不见外臣。 这寿春军功一案,有司也是一直拖拉,含糊其辞,没有明确答案。 再看到张顾二人被放了出来。 全琮便知道,陛下有可能是打算和稀泥了。 此事最后的结果可能是,全氏子弟的军功会排到顾张二人前面。 但顾张二人受罚估计也不会太重,最多也就是降职罚俸就过去了。 顾张二氏估计也猜到了陛下的心思,所以张休这才敢请太子到自家府上。 他们必然想不到,这一回,自己等人,是意在太子! “我这就进宫见陛下。” 全公主是一刻也等不及。 多拖延一刻,吉时就近一刻,太子就越有可能从张府中出来。 事到临头,全琮反倒是有些担心起来: “陛下已许久不见外人,不知这一回入宫,能不能见到陛下?” 全公主笑道: “我又不外人。再说了,今日可是正旦,陛下不见外臣,但不可能不见家人。” 言毕,便出府登上早就准备好的车驾,前往皇宫。 休养了三天才略有些精神的孙权,得知全公主在正旦入宫请安,果然让她进来相见。 全公主关心地问了孙权的病情之后,脸上的担忧之色更浓,同时又愤愤不平地说道: “陛下身体有恙,太子代前往太庙祭祀,本当是恪守规矩,不然的话,既是对太庙不敬,亦是对陛下不恭。” “可是女儿听说,太子到了太庙,不愿多等,却是先行去了张叔嗣,也不知道是在商量什么。” 孙权闻言,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竟有此事?” 我让你去太庙祭祀,是让你给我祈祷,你就这么给我办事? 孙权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太子会如此大胆。 全公主趁机道: “陛下,女儿什么时候骗过你?刚才我入宫来的时候,正好遇到王夫人,你猜怎么着?” “那王夫人,非但没有哀色,脸上居然还带了喜意。看到女儿,就说什么吾现在当不得皇后,日后自当太后云云。” “砰!” 孙权怒气冲冲地用手击榻,“人安敢如此!” 年老而病重的帝王,越到后面,越是担心权力的丧失。 因为他们知道,再孝顺的儿子,也难以抵挡对自己这个位置的诱惑。 所以他们心理极为敏感。 “陛下,依女儿看来,太子母子怕是巴不得你这个病治不好,所以才会有这般行径。” “而且太子前往张家,恐怕亦是别有目的,也不知会不会与张氏有所谋划。” 张氏与太子可是姻亲。 想到这里,孙权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来人!” “陛下?” “去,立刻带朕的手令,前往太庙,看看太子在做什么!”x33 “喏!” 第1335章 年老昏聩(二) 或许孙权自己没有发现,自从双修以来,他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古怪。 准确地说,是易燥易怒。 但在宫人的感觉却是最直观的。 这两年来陛下越来越多地莫名发怒,然后动不动就迁怒底下人。 孙和虽是太子,但相比于他的阿姊全公主,在敏感性上,或者说,在揣摩孙大帝的心思上,还是稚嫩太多。 毕竟全公主是从小就在宫里跟着步夫人,看着自己的母亲如何跟孙权的整个后宫斗。 而孙和只不过是在孙登病亡后,被仓促推上太子之位,压根就没有太多的经验。 面对全公主夫妇联手这种对手,无论是宫内还是外朝,他都占不了优势。 在宫内,全公主是孙大帝最宠爱的女儿,同时也是孙和名义上的阿姊。 在外朝,太子宾客,全都是一些二代乃至三代。 你以为鲁王就没有宾客了? 而朝中唯一能压得住全琮的上大将军,在朝会上被陛下骂成了“为私利而无所不为”。 直到现在都没有能见到陛下一面。 孙和的唯一优势,也就是太子的身份。 但就是这个太子身份,同样也有一个鲁王相抗衡。 所以说,孙权弄出这个二宫并立,让太子之位看起来是风光,实则是凶险万分。 若是换成个清醒一些的,多半是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就如孙登,明明地位稳如泰山,却在孙权面前,说自己出身不够。 屡次想要让位给当时正受宠的王夫人之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孙和。 虽说在立后一事上,孙登坚持己见,与孙权对着干。 但这等行为,正好展示了他的孝心可嘉。 在孙权看来,这个大儿子为了他的养母,都能做到这一步。 那对自己这个亲生父亲,难道还能差了? 帝王家多是无情义。 难得出现这么一个重情重孝的儿子,换谁谁不喜欢? 又谦逊,又礼贤下士,又懂事得让人心疼…… 有了这么一个完美太子在前,后继者压力甚大。 孙权现在看太子,都是下意识地拿前太子的标准去比较。 故而从全公主嘴里得知孙和在太庙前的行为,自然是要发怒。 但他此时,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 全公主与太子之母王夫人,素来不和,孙权自然是知道的。 全公主说王夫人如何,孙权心里都是先留三分。 而且就算是让王夫人过来对质,王夫人也不可能承认。 但太子究竟有没有真像全公主说得那样,在进太庙之前,先去了张家,那很重要,非常重要! 如果太子真如所言,那么王夫人面有喜色,多半,不,肯定也是真的。 很不幸,负责监察百官的校事府的校事中书吕壹,亲自带回来的消息,彻底击溃了孙权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禀陛下,太子确实是在张府。” 孙权一听,顿时就是火冒三丈高,连连拍着床榻: “逆子,这个逆子,他进去多久了?” “听说太子自到了太庙前不久,就去了张府,一直到现在,已经有近一个时辰了。” “畜生!逆子!” 孙权气得满脸通红: “人呢?他人呢?” “陛下,太子仍在张府……” 孙权恶狠狠盯着榻下的吕壹:“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 吕壹惶恐地叩首: “陛下,太子乃储君,没有陛下的诏令,臣等何敢擅自对太子有所吩咐?” 侍立在一旁的全公主,偷偷地以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吕壹。 要不说是陛下的近臣呢? 这个话里,没有一个字是针对太子。 但听在陛下耳里,却是诛心无比。 果然,只见孙权大骂: “储君又如何?储君难道还比得过朕这个君!” 吕壹等的就是这一句,但见他连忙说道: “陛下息怒,臣这就去把太子立刻请回来。” “请什么请!把那个逆子给朕押回来!” 吕壹应了“喏”,然后爬起来,飞快地向外面跑去。 孙权正气在头上,太子未归,怒气不得发泄,想起一人,然后又下令道: “还有,把那个婢给朕叫过来。” 左右皆不知所以。 幸好全公主提醒:“乃是王夫人。” 左右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去请王夫人。 王夫人得知陛下召见,顿时就是喜动于色。 陛下病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后宫诸夫人还没有一个人能见到陛下。 就连那姓潘的人,生了一个皇子,也没能得到陛下的召见。 今日正旦,没想到陛下居然会召见自己。 想起太子今日又代替陛下去太庙祭祀。 王夫人已经在幻想某种可能——莫不成,陛下终于想通了,要立自己为皇后,借此冲喜? 想到这里,她以仪容不整,需要更衣一番为由,以最快的速度,给自己化了妆容,然后这才动身前去觐见孙权。 “这位内侍,陛下最近的病情,可好些了?” 王夫人在见到孙权之前,还有心问了一句前来带路的小黄门。 小黄门上哪敢乱说话? 他可不想有哪一天莫名其妙地暴毙。 “回夫人,小人不过一个传话的,如何能知晓陛下的病情?” “那内侍可知,陛下唤我前去,所是为何?” 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想悄悄地给小黄门塞东西。 小黄门的手,如同触电般地收回来,同时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夫人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故意加快了步伐。 王夫人无法,只能是紧紧跟上。 到达孙权的寝宫,在内侍传报之后,王夫人被允许入内,孙权一看她妆容精致,宛如新画。 脸上的神情,虽不如全公主所言面有喜色,但根本没有一点悲伤担忧之色。 当场就是震怒无比,不等王夫人行礼,他就大骂道: “婢,心如毒蝎,无心无肝,枉朕这些年对你这般好!” 王夫人直接就被骂得懵在那里。 孙权看到她站在那里,更是愤怒: “见了朕也不知道行礼,你这个人是把朕当成死人了吗?” 王夫人吓得连忙匍匐在地: “妾不敢。” “你不敢?”孙权冷笑,“你怎么会不敢?朕病重在榻,你收拾成这般,是欲何为?莫不成是想要早日成太后?” 孙权夹七夹八,不断羞辱咒骂。 偏偏王夫人又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得陛下如此大怒,更不敢还嘴。 只能是战战兢兢,连连叩道,最后额头都磕破了。 精心化的妆容,也因为泪水和血水,变得邋遢难看。 更是让孙权看得厌恶无比。 “陛下,太子回来了。” 孙和的到来,这才让王夫人暂时从孙权的责骂中解脱出来。 “让这个逆子进来!” 太子步伐匆匆入内,对着孙权叩首: “孩儿拜见父皇,不知父皇着急唤孩儿回来,是为何要事?” “不把你唤回来,再让你在张府多呆一些时日,朕就要担心,你连自己去太庙做什么,都要忘了!” 孙和听到孙权的语气不对,连忙告罪:“孩儿初受父皇重托,祭祀太庙,如履薄冰,不敢轻心,何以敢忘?” 孙权冷笑: “不敢忘?那好,我问你,我让你去太庙祭拜,你连太庙都没进,就去张府做什么?怎么?张府才是你的太庙?” 我让你去太庙祭祀,是让你去替朕祈福袪病,你跑去张家做什么? 朕还没有死呢! 你们就这么着急商量我身后之事? 此话极重,吓得孙和连忙匍匐在地: “孩儿只是看时辰尚早,再加上张家乃是姻亲,所以就去休息了一番。” 说到这里,孙和连连叩道: “孩儿知错了,孩儿不应贪恋安逸,应该坚持在太庙门前守候,以示诚心。” 孙权目带失望之色地看着太子,然后再看向王夫人: “你看,这就是你生出来的好儿子!” 祭祀大事,未进太庙,就先去臣子家,此可谓有人君模样耶? 这个倒也罢了。 朕这两年来,一直在准备身后之事,一直在给你铺路。 好不容易才对陆张二氏稍加打压。 可是你呢? 反而在祭祀太庙的时候,去张府上休息? 这张叔嗣,不过是太子妃的叔父,他甚至算不上你的外舅。 他不过是唤了一声,你就这么巴巴赶上去,你想干什么? 你这是真不理解朕的苦心? 还是真觉得朕不行了,别有想法? 王夫人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抬起头来,再次叩首: “陛下,妾知错了。” 太子孙和这才发现,原来旁边一直伏在地上,不让人看到面容的女子,竟是自己的母亲。 他大吃一惊,不禁脱口而出地唤道: “母亲,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他本想问怎么会变成这样,但话到嘴边,幸好及时改了口。 在这里,除了陛下,还有谁敢让母亲如此? 想到多半是自己不注意,连累了母亲,孙和连忙向孙权求情说道: “陛下,孩儿一时犯了糊涂,做了错事,但此事与母亲无关,还望陛下不要责怪母亲。” 看到孙和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还有心情在作儿女姿态,作妇人之仁。 孙权心里越发地失望。 你这般模样,如何当大吴的天子? 我们孙家,真要是交到你手里,怕是要被江东这些世家大族吞得连骨头都不剩啊!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孙权闭上眼,有些疲惫地说了一句。 原本应当是静养,偏偏又发了这么久的火,让孙权委实有些支撑不住。 太子一听,连忙上前,想要扶起王夫人。 倒是王夫人,怎么说也是跟了孙权这么多年。 步夫人去世之后,潘夫人入宫之前,她可是最受宠爱。 此时听出了孙权的话外之音,推开孙和的手,膝行上前,连连叩首: “陛下,陛下,妾没有管教好太子,是妾的错。太子年纪太小,有些事情,不知轻重,还望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 孙权闭目不语,犹如睡着了一般。 一直没有开口的全公主,这个时候迈步走到前面,挡住王夫人,冷漠地说道: “太子,陛下已经累了,需要休息,还不快扶着你的阿母下去?” 太子狠狠地瞪了全公主一眼,上前想要再次扶起母亲。 王夫人再一次甩开他的手,继续跪在那里苦苦哀求: “陛下,妾求求你,就再给太子一次机会吧?” 看到孙权没有睁眼的意思,她又急急地去拉太子的手,焦急地说道: “快,太子,你也向陛下认错,快。” 说着,又去扯他袖子,想要拉他跪下来。 太子才至弱冠,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 若是没有全公主在这里,说不得,他就听话地跪下来了。 但全公主站在前面,他这个时候跪下来,岂不是要跪她? 全公主与王夫人积怨已久,太子与全公主的关系,自然也是恶劣无比。 堂堂太子,要跪这个女人? 但见孙和执拗地站在那里,大声道: “母亲,陛下这只是一时受了蒙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日后清浊自分,陛下定会看个明白。” 全公主轻轻一笑,伸手道: “太子说得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日后清浊自分,夫人,请吧?” 孙权一直没有说话。 王夫人没有去看全公主,眼中的哀求渐渐变成了绝望,最后有如行尸走肉般地被太子扶了出去。 回到居住,太子令人服侍王夫人更衣后,又令侍医给额头的伤口敷了药,这才有些担心地问道: “阿母,你感觉如何?要不要紧?” 王夫人也不知是不是被打击到了,愣愣地一直没有说话。 太子看到母亲这个模样,不禁又是心痛又是恼怒: “那个婢,竟敢在陛” 一直像是被抽掉魂魄的王夫人,一听到“陛下”二字,身子就是一个激灵。 这个时候,她仿佛才回过魂来,看太子正侍立在身边,连忙抓住他的手,焦虑地说道: “汝为何在这里?不是在太庙?” 太子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 “阿母莫不是忘了,正是陛下把孩儿召回来的。” “把你召回来,又没有说不让你回去祭祀太庙!” 王夫人又气又急,“祭祀太庙的仪仗未撤,陛下只要没有另派他人,那你就应该赶快回去。” 太子一愣。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转头看看外面,脸色就是大变: “糟糕,吉时已过。” 王夫人气得大骂:“竖子!” 太子摇头苦笑,解释道: “阿母,就算我没有耽搁,只怕从陛下那里回来后,也赶不上了。” 他在张府呆了一个多时辰,再被召回宫里斥责一番,吉时早就过去了。 王夫人听到太子这么一说,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再想起前番见陛下时的情景,不禁忧惧交加: “这两年来,陛下对我渐生疏远之心,我恩宠不再,如今再被人进了馋言,只怕以后要被陛下所恶。” 太子安慰道: “阿母何须担心?你可是我的母亲,只要我一天是大吴的太子,你就一天是太子之母。” “陛下就算是再怎么不喜欢你,想来也不会对你如何。” 王夫人闻言,却更是忧虑: “我所虑者,也正是这一点。如今陛下迟迟不让鲁王迁出宫外,谁知道陛下心里是什么意思?” “日后你侍奉陛下,须得小心谨慎,不得再像今日这般,惹陛下生气。” 孙和点头应下,又安慰了王夫人一番,这才让王夫人在忧心忡忡中勉强睡去。 此时寒气未消,王夫人从孙权那里回来时,失魂落魄之下,被寒邪侵体。 受了惊吓,又一直心有忧惧,精神难继,寒邪难去。 这一病之下,竟是日渐沉重。 接着,又有消息传来,陛下鉴于太子与鲁王不和,两人的宾客互相攻讦不止,下令二人禁止与外朝官员往来,专心读书。 王夫人得知后,心中忧惧更甚: “宣太子(即孙登)在时,不但能领军,还经常与诸将臣往来,以习治国。” “今陛下不让太子与官员往来,岂非不把他当太子看待?” 病重之下,又忧惧不去,徒耗精神,王夫人竟是一病不起,很快就不治身亡。 第1336章 姊妹反目 要说孙和是,那肯定是不对的。x33 尤其是在读书和机变方面,颇有可称之处。 他的缺陷就在于,对朝堂之争和宫廷之争的残酷性严重认识不足。 或者说,他到现在,都还没有适应自己的太子身份,以及潘夫人入宫导致他母亲失宠的局面。 以前孙登在时,孙和子凭母贵,宠冠诸子,所受赏赐每次都远超其他皇子。 就连太子孙登,都数次流露出把位置让给他的意向,可想而知孙和早些年在宫里的地位。 接替孙登成为太子,地位的水涨船高,未免让孙和有些膨胀,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我不是太子时,都如此尊宠,成为了太子,谁还能比我更尊宠? 从小就受到宠溺,所以这是他接替孙登成为太子的重要因素。 但也正是因为被宠溺太过,或者说被保护得太过,导致孙和在斗争方面太过幼稚。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 毕竟太子终究是储君,自有太子太傅、太子少傅等人辅佐教导。 只要教好了,太子自然慢慢也会成长。 但巧合的是,而本来辅佐太子的太子太傅阚泽,太子少傅薛综,齐齐在去年去世,比丞相顾雍还早几个月。 这两位师傅一去,教导太子的人,就剩下蔡颖、张纯、封俌、严维等这些儒生。 要说研究经书,教育学问,他们肯定是没问题。 但想要让他们教太子如何宫斗夺权争宠,就未免太过为难人了。 除了他们,能时常跟在太子身边的人,基本就是一些二代三代。 其中还有不少人是欲私邀以取荣,巴不得在太子面前天天怼鲁王,以表自己的忠心。 就连见识好一些的,如顾谭,都是保太子驱鲁王的激进分子,不把鲁王赶到出建业誓不罢休。 更遑论其他人,哪里知道提醒太子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至于如陆逊、吾粲等人这些支持太子的朝中重臣,又不可能天天跟在太子后面,提醒他需要注意什么。 种种因素叠加到一起,再加对手的阴狠强大,直击太子命门,逼得王夫人惊惧忧虑而亡。 孙和被孙权斥责,又被断绝了与百官的往来,接着自己母亲被逼死,这才如梦初醒: 自己的地位,并不像自己想像中那般稳固。 失去了羽翼,又突然失去了母亲,孙和在宫里,一下子孤立无援。 从小就被宠溺,从未经历过一点挫折,极其缺乏历练的孙和,失去了孙权的宠信,缺点开始被无限放大。 以往的聪慧和见识,在此时全不见了踪影。 面对的狂风骤雨,孙和变得慌乱而惊惧,毫无主意。 甚至变得有些神经质起来,时时疑神疑鬼,担忧自己的太子之位被废。 太子与鲁王同等受罚,孙和如遇天塌,但对鲁王来说,却是天降喜讯。 对于鲁王来说,陛下的诏令,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在陛下心里,鲁王其实仍是与太子并列? 不! 这是暗示他们继续攻讦太子。 太子居于宫中,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随时可能惊动到陛下。 陛下诏令一下,肯定是没有办法与外面的百官联系了。 但鲁王不一样啊。 感谢太子孜孜不倦的进谏,逼得鲁王不得不从宫里搬出来,居于鲁王府。 鲁王的行动,可就比太子自由方便多了。 明里不能往来,但暗里可就说不定了。 至于这一次祭祀事件主要推手全公主,做梦都没能想到: 自己这么一个举动,居然就能把王夫人这个数十年的死敌生生逼死了。 而且还是在短短的十数日内。 自觉终于为母亲出了一口恶气全公主,大是振奋,决定一鼓作气,把太子掀下台来。 “吴郡四氏,乃江东世家之领袖,如今张家子弟不再入仕,唯余陆、顾、朱三家。” 全公主跟自己的阿郎全琮掰着手指算道: “而陆逊被陛下在朝堂上当众斥责,如今卧病在家。” “顾雍已亡,二子原本触怒陛下,已失陛下之心,又兼支持太子,说不得会被陛下迁怒,故而已不足为虑。” 作为挑起此事的主谋,全公主远比别人知道孙权此时的想法。 王夫人都死了,请太子去府上休息的张休,能安然无恙? 作梦!张休逃不掉,那就意味着顾承也逃不掉。 若是张顾二人虚报军功的事情被定了性,那在朝堂上说“馋言其兴乎”的顾谭,又怎么解释? 这不是诬陷毁谤是什么? 这么看来,在朝堂上当场认罪的陆逊,反而是最明智的。 “唯余朱氏,”全公主极有把握地说道,“想我小妹,嫁与那朱子范(即朱据),我这就前去劝她。” “我为阿母报了仇,她也定会高兴才对,我让她探探那朱子范的口风,若是能把朱氏拉拢过来,何愁大事不成?” 太庙祭祀事件,给了全公主极大的信心,甚至让她在心底滋生了某种野心。 记得汉国的冯某人曾说过,巾帼不让须眉。 想那冯明文,乃是一代名将,又占天下八斗才气,能说出这番话来,果真是有见地的。 凭什么男儿做得,偏生女子做不得? 这些什么才俊翘楚,什么才照人物,什么国家栋梁,还不都是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着雄心勃勃,明显兴奋过头的全公主,全琮反倒是有些担心起来: “陛下让二宫不得与百官往来,在朝中非议甚大,督军使者羊衜近日还上书,言明此举之害。” “陛下若是碍于诸臣之议,收回成命,细君将何以处之?不如暂且静观,以待时机。” 全公主却是听不进去,反是笑道: “妾一妇人,尚且不怕,阿郎身为男儿,何以如此顾虑重重?” “阿郎且放心就是,这些时日,妾日日入宫侍疾,安能不知陛下的想法?” 言毕,便让府中下人准备车驾,前往朱府。 此时吴国对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骑军,寄予了厚望。 而朱据作为骑军主将,自然也是责任重大,日夜驻于军中,训练将士。 此时建业城内的朱府,只有朱公主守在府内。 朱公主得知自己阿姊到来,高兴得亲自出门迎接: “阿姊今日如何有空到来?” 姊妹俩同在宫里长大,后面分嫁朝中重臣,再加上母亲去世,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此时看到全公主过来看望自己,朱公主如何会不高兴? 姊妹俩入府内坐下,说了一些私房话。此时看到全公主过来看望自己,朱公主如何会不高兴? 姊妹俩入府内坐下,说了一些私房话。 话语之间,不免提起了近来的状况。 全公主问道: “陛下卧病在榻,小妹近日为何不入宫探望?” 朱公主连忙叫屈: “阿姊这是冤枉我了,得知陛下生病,我早早就请示入宫了,只是那个时候陛下不见任何人,我亦无可奈何。” “前些日子陛下的病情好转,我这才又去了一次,阿姊当时在陛下身边,不是也见到我了吗?” “阿姊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朱府里,上上下下,全靠我一人看着,可不像阿姊,能随时出门。” 朱据的两个儿子朱熊和朱损,皆曾入汉国骑军见习营,故而此时跟随朱据在营中。 朱公主说她不便出门,倒也不是虚言。 她虽与全公主是同胞姊妹,但两人的性子完全不同。 相比于其姊,朱公主性子柔顺,不与世争,是典型的居家小女子心态。 故而嫁人之后,平日里基本都是按礼入宫请安。 不像全公主,为了能在孙权面前诋毁王夫人,居然还想方设法从孙权那里拿到了随时出入宫禁的特权。 朱公主的情况,全公主自然是了解。 她此次过来,也不是为了此事兴师问罪,只不过是为了引出话题。 但见她笑道: “我岂会不知你的难处?你不能时时入宫侍疾陛下,但总有空前去祭拜阿母吧?” “祭拜阿母?”朱公主微微一怔,“祭拜阿母,自然是要去的,但阿姊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步夫人生前虽不能封后,但死后却是以皇后之礼下葬。 想要前去祭拜,自然是有流程的。 就算是亲生女儿前去,也要提前准备。 全公主听到朱公主这个话,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自己这个小妹,是不是太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了? 她看看左右,示意朱公主把下人都屏退,这才问道: “姓王的那个人终于死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喜事?我们身为女儿,难道不应该把这个喜讯告诉阿母?” 对于自己阿姊与王夫人积怨已久这个事情,朱公主也是颇有些无奈的感觉。 后宫争宠,本就是常事。 更别说阿母生前不得封后,根本原因在于宣太子,而非在于王夫人。 不过阿姊愿意为阿母出气,自己肯定不会阻止就是。 但想要让自己也参与到此事当中,那也是没有什么兴趣。 毕竟阿母已去,自己又已出宫,还得非要为了陛下后宫争宠之事,与王夫人纠缠不休,未免有些不知进退。 所以朱公主对全公主的所为,态度很明确: 乐见其成,不能成,亦无须太过在意——阿母生前,为陛下多所推进美人。 可见也未必在意王夫人的争宠。 不过看到全公主如今为了这个事情,亲自找上门来,朱公主倒是没有办法拒绝: “既然阿姊这么说了,那我这几日就安排好府上的事情,与阿姊一起去祭拜母亲。” 全公主听到这个话,这才展眉,得意笑道: “这才对嘛!以前你还常说,与那人纠缠无甚意义,可曾想到今日,我终是把她生生逼死,为母亲报了仇。” 原以为阿姊只是过来提醒自己去祭拜母亲的朱公主,听到这个话,不啻在耳边炸了一个巨雷。 她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看向全公主,满面的惊骇之色: “阿姊此话何意?你,你居然逼死……” “不对,不是说太子祭祀太庙出错,陛下震怒,斥责王夫人教子无方,所以王夫人这才……” 因为过于惊骇,朱公主控制不住自己,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全公主似乎很满意自己小妹的反应:x33 “你道太子祭祀太庙出错,陛下是如何知晓的?” “难道,难道是阿姊你?” “除了我,还有何人?” 全公主于是便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话末,她极是兴奋地说道: “如今姓王的人已亡,太子羽翼大损,宠信已失,正是一鼓作气斩草除根之时。” “不然,若是太子缓过气来,定然会记恨母亲之仇,行报复之事。” “小妹,如今外朝,支持太子而又得陛下信重,莫过于你的那位夫婿。” “若是你能劝说左将军改拥鲁王,设法废掉太子,到时候我们姊妹既能为母报仇,夫婿又有拥立之功,我们两家何愁富贵?” 朱公主听到这些话,猛地站起来: “阿姊,此事绝无可能!” 正在兴头上的全公主,没想到自己的小妹竟是如此干脆地泼下这么一盆冷水。 她有些不敢相信看向朱公主:“你说什么?” 朱公主放缓了语气,劝道: “阿姊,王夫人已经被你逼死,阿母之仇,也算是报了,你又何苦继续再逼太子?” “更别说自古以来,废立太子,乃是国之大事,凶险万分,重臣卷入其中,犹难退却,更何况我们妇人?” “相夫教子,才是我们应当做的,这朝中之事,非吾等所能干涉。” “阿姊,此事太过凶险,收手吧。” 全公主听到这个话,顿时就是大怒,她也猛地站起来,怒视朱公主: “吾这么多年来,一心为阿母报仇,你不欲助我,我可曾有怪过一句?” “如今我已成事,不弃你先前冷眼旁观之举,惜我们同胞姊妹之情,才特地前来,邀你共享富贵。” “没想到你居然劝我收手?怎么收手!我收手了,任由太子做大,难道他以后就能像你这般,会放过我?” “我与太子已成生死之敌,断然不可能收手。我且问你,你是愿意看着我日后被太子所害,还是愿意帮我?” 朱公主沉默良久,这才说道: “我不过一妇人,阿郎在朝中之事,我从未过问。至于朱氏如何,更非阿郎一人说了算,阿姊让我所做之事,岂非是在为难小妹?” “且全氏欲支持鲁王,阿姊身为全氏妇,欲为全氏出力,小妹可以理解。” “但小妹同样也是为朱氏妇,不敢说为朱氏出力,只求阿姊莫再逼小妹,难道阿姊这都不能理解吗?” 全公主一时语塞,然后恼羞成怒: “阿母黄壤之下若是有知,生了你这么一个无情无义,不思为母报仇还罢,居然还想着支持仇人的女儿,定会后悔把你生出来!” 话不投机,两姊妹不欢而散。 (本章完) 第1337章 再次迁都 吴国的局势,越来越动荡,父子互疑,兄弟阋墙,姊妹反目。 更兼“狱以贿成,轻忽人命,归咎于上,为国速怨;官寮多阙,虽有大臣,复不信任”。 可谓是全靠孙大帝个人的声望在强撑着,才不致让国家有动乱之忧。 南边吴国的乱象越发明显,而北边魏国——准确地说,是许昌为代表部分魏国,同样也陷入了恐慌之中。 汉军突袭雒阳,司马昭狼狈渡河北逃,幸好汉军光顾着前往雒阳,没有跟在后面追着不放。 否则的话,司马昭所率的雒阳守军,能逃回去的能有多少,还是个问题。 姜维与柳隐,并不是不想追,也并不是想放过司马昭。 毕竟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冯某人与司马懿的交易。 但他们都接到了冯某人的军令: 务必尽可能地保下一个完整的雒阳,不允许再出现一个董卓之祸。 所以姜维和柳隐的行军速度,比司马昭的想像快了那么一丢丢。 但这一丢丢,就足矣。 雒阳乃天下之正中,既是从关西进入关东的第一站,同时也是最重要一站。 拿下了雒阳,就意味着整个关东,彻底对大汉敞开了大门,再无任何障碍。 大汉的铁骑洪流,可以随时随意地驰骋在平旷的关东大地上。 所以说,雒阳的丢失,对于许昌来说,比地龙在城中心翻身还要来得震怖。 “老匹夫!老猪狗!老贼!狗彘不如!” 许昌城的大将军府上,曹爽气急败坏的咆哮声音,响遍了整个府院。 “还有那冯贼,奸贼,逆贼,狗贼!狡诈阴毒,背信弃义……” 明明数月前,还说要截断雒阳商道,代之以武关商道。 自己还想着能借汉国之力,扩大财源,壮大己身。 同时还能钳制司马懿,乃至驱其为己所用。 可惜的是,这个美梦才刚开始做,就被人一巴掌打醒,让曹爽的脸顿时火辣辣的。 骂了一通,无济于事,曹爽心中的憋屈无以发泄,又想起此事的始作俑者: “来人,去把何晏给我叫过来!” 不一会,何晏步伐匆匆地过来: “晏拜见大将军。” “你干的好事!” 曹爽恶狠狠地盯着何晏,咬着牙,脸上的肥肉因为愤怒,挤成了一团,有些颤动: “你说的贼子商队呢?这商队未见,大军却已要临许昌城下了!” 从洛阳至许昌,不过三百五十里左右,而且几乎还是一马平川。 问:威震天下的汉军铁骑,跑完这一段路需要用多少时间? 曹爽认为草桥关可以挡住汉军,那是因为草桥关是关口。 关口前面还有一条丹水。 他就算是再怎么没亲眼见过汉军铁骑的战斗力,但也没有自大到认为毫无防备的许昌守军,能在平地上挡住凶名赫赫的汉军铁骑。 自己的大人(即曹真)领十万精锐,犹折于冯贼的两万人马。 虽说是趁着大人没有防备,但三千铁甲凿穿整个大军,也是事实。 就算是再怎么仇恨冯贼,想要为大人报仇,曹爽也没狂妄到认为自己光凭一个许昌,就可以与冯贼一较高下。 曹爽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家大人在萧关下的心情。 又恨又怕,却又无可奈何,简直就是绝望。 汉军攻取雒阳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许昌。 想瞒都瞒不住。 曹大将军得到消息的时间,最多也就快了那么一时半刻。 何晏得知大将军有事唤自己,就已经猜到是什么事。 来得太急,明明寒意犹在,但他或许是走得太急,所以满头大汗。 抹了一把流下来的冷汗,何晏原本如同傅粉的脸,显得愈发皎然。 “大将军,晏亦实是没有想到,冯贼会如此奸诈。” 何晏叫屈道,“此人一边假意向大将军示好,一边却派军偷袭洛阳,定然是怕大将军从许昌派军支援洛阳,故而如此。” 曹爽听到何晏这么一说,阴沉着脸点头: “定是如此。” 但知道了冯贼的打算又如何? 如今洛阳丢失已成事实,许昌危急。 如何应对眼下这种情况,才是最要紧的。 想到这里,曹爽又是恼火无比地看向何晏: “明日早朝,大魏上下,必然要与我这个大将军谈起此事,吾当如何?” 面对这种情况,何晏这等平日袖手清谈,暗里大肆敛财的名士,能出个什么主意? 急中生智之下,他连忙建议道: “此等大事,大将军岂能独作决定?须得群策群力,一起商量才是。”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敛财,凭什么就找他一个人出主意? 出了事情,当然得大家一起扛。 曹爽被雒阳的消息,弄得又惧又恨又怒,此时经何晏提醒,这才有些冷静下来。 此时事情紧急,他就算是有心怪何晏,此时亦不是时候,只能点头: “所言甚是!” 很快,台中三狗的另外二狗丁谧邓飏,还有曹爽的弟弟中领军曹羲、武卫将军曹训,皆至。 正当曹爽要与他们商量雒阳之事的时候,又听得下人来报: “报大将军,大司农求见。” 所谓的大司农,正是被司马懿逼得从冀州逃回许昌桓范。 桓范回到许昌后,曹爽看在同乡的份上,没有责怪他,反而让他出任大司农。 桓范与台中三狗不一样,不像三狗那样,平日里会阿谀奉承曹爽。 故而其关系与曹爽远不如台中三狗亲近。 此时听到桓范来访,又是正值与亲信商量要事之际,曹爽不禁就是皱眉: “他来作甚?” 倒是曹爽之弟曹羲,是曹氏兄弟中最有学识的人,且颇能礼贤下士,看到自家兄长想拒见桓范,连忙劝道: “大司农此番前来,说不得亦是为了洛阳之事,吾等要群策群力,大司农又智谋有余,兄长何不请他进来,也好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曹爽闷哼一声,不爽道: “若他当真有智,何以丢了冀州?” 不过他亦素知桓范虽不亲近自己,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若不然,他就不会在邺城陷落前,想办法帮自己灭口销毁证据,又拼死逃回许昌。 若是他在那时,直接投了司马懿,自己现在说不得要被动许多。 相比于许昌的不少大臣,如傅嘏卢毓之流,主动前去投靠司马懿。 桓范委实算得上是立场坚定——当然,这可能也有同乡的因素在里面。 所以听到曹羲为桓范求情,曹爽还是从谏如流,把桓范请了进来。 桓范进来后,看到曹爽的亲信皆在,心里已是明白了几分。 但见他拱手道:“大将军可是正在商议如何应对雒阳之事?” 曹爽微微吃了一惊。 但一想到自己的兄弟早有所料,所以他很快镇定下来。 既然被人说破,而且此事明日就要在朝会上讨论,所以曹爽倒也没有掩饰。 他爽快地点头:“没错。” 然后装作很是沉稳的样子,问道: “大司农此次前来,莫不成也是为了此事?” 这一回,轮到桓范有些意外了。 没想到大将军在面对此等大事上,居然如此镇定。 莫不成平日里都是装的? “不敢瞒大将军,某确实是为了此事前来。” 看到桓范在自己面前难得恭谨一次,曹爽的心情终于变得好了一些,伸手道: “大司农请先坐。” “谢过大将军。” 桓范依言坐下。 “大司农既是为洛阳之事而来,想必心里已是有了决断,不知谧可否有幸,能听大司农的高论?” 看到大将军居然让桓范与自己等人平起平坐,丁谧第一个开口问道。 桓范之所以不愿意与曹爽亲近太多,正是因为曹爽身边有台中三狗等人。 毕竟他好歹也是四朝老臣,以清廉节俭见称于世。 台中三狗敛财无数,名声狼藉,桓范岂会自弃晚节,与之同流合污? 看到丁谧发问,桓范没有客气,直接说道: “事急矣,且许昌无险可守,离洛阳又近,兼西贼兵锐,不如暂且避之。” 丁谧冷笑: “贼军未至,大司农难道就想着如何避之?冀州之失,吾知矣。” 被人当面揭了伤疤,桓范这个脾气哪里受得了? 上一回这么揭他伤疤的人,乃是他的妻子仲长氏,现在她和她腹里的孩子,坟头草都长一丈高了! 但见桓范猛地站起来,对着丁谧按剑怒目而视: “吾闻街巷有传言: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囊。又言,三狗皆欲啮人,而谧尤甚也。” “以前尚不知何意,今日见之,知矣!果真是见人则呲牙欲啮。”这一骂,把何晏邓飏丁谧都骂了进去。 特别是丁谧。 因为他的名气没有何晏大,偏偏又喜欢时时事事与何晏争衡。 这下子可是戳到了丁谧的心窝里。 何晏和邓飏还没有说话,丁谧已是同样按剑而起,脸胀得发紫,大骂道: “老匹夫,活腻了吗?想试试我剑利与不利?” 桓范“锵”地剑出半鞘,“汝剑利与不利,吾不知,但吾这剑,马头可斩得,狗头就更斩得!” “够了!” 曹爽一拍案几,喝道: “我让你们过来,是商量洛阳之事,不是让你们来试剑!” 丁谧与桓范二人,互相怒视,齐齐哼了一声,这才悻悻地重新坐下。 只是二人虽坐下了,但二人的互喷,让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曹羲这个时候,站出来打圆场: “许昌无险可依,周围皆是平地,大司农建议暂且避西贼锋芒,是为大魏天子安危着想,出发点是好的。” “丁尚书认为贼兵未至,若就此避之,则有失大魏颜面,怕是世人也要说大将军胆怯,出发点也是好的。” “各有道理,各有理由,何必沦到拔剑相论的地步?” “大道理谁都会说,但贼兵可不会跟我们说道理。”桓范冷声道,“许昌既无险可守,那就应当早作决断。不可守而强守,是谓自陷死地。” “但贼兵未至,甚至连洛阳那边,也还没有贼军的任何消息传来。” 丁谧同样是冷笑,此时他也开始冷静了下来: “说句不好听的话,若冯贼当真有心,最多明日,许昌就能看到贼军的铁骑。我倒是想知道,是你的两条腿快,还是贼兵的四条腿快。” 丁谧是小人,但绝不是像吴国的吕壹那般不学无术。 相反,他很有学问,不然他也不至于能与何晏平起平坐。x33 更别说台中三狗中,献计最多者,也正是丁谧。 所以他此时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有几分道理。 就算平日再怎么贬低西贼,再怎么骂冯贼。 但这天下,还没有人敢轻视冯贼,还有他麾下那批虎狼之师。 丁谧的话,虽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却是事实。 没了城池的保护,在平地上与骑兵赛跑,特别还是与西贼的骑军相争,只能说这是一个蠢主意。 桓范抗声道: “正是因为贼军朝夕可至,所以才要立刻想办法避开。” 早一个时辰做出决断,就能早一个时辰出城。 明日贼军才至,半天一夜的时间,足够了! “许昌城里,有天子,有宗室,有公卿,你让他们避到何处?” “先去谯县!”桓范能提出这个建议,自然是早有准备,“谯县乃帝乡,大将军故里,更是大魏的陪都,宫室皆备,何愁不能安置天子与公卿?” “而且那里离寿春更近,车骑大将军(即王凌)领军护驾也方便。” “贼从洛阳攻许昌,路途过近,后军可源源不绝。但若他们敢追至谯县,则前有车骑大将军大军所阻,南有南阳诸军蹑其后。” “且贼军离开洛阳太远,一旦粮道难济,河北的司马懿定然不会视而不见。如此观之,谯县比许昌更安全。” 智囊终还是智囊,且投曹氏已有二十余年,见识远非丁谧之流所能相比。 丁谧闷哼,嘴硬道: “那大司农还是想办法如何祈祷贼军明日不会到来吧!” 曹爽皱眉。 说实在的,桓范所言,确实打动了他。 可是丁谧所言的可能,也确实不能忽视。 曹羲见到曹爽的神色,已略有猜到他的想法,于是连忙建议道: “大将军何不立刻派出探子,前往雒阳方向查探一番?若是日落之前,未有回报,那吾等连夜出城,想来当是无碍。” 毕竟谁也不敢赌,贼军会不会立刻南下。 若是明日贼军前锋果真到来,则太迟矣! 事关自家性命,曹爽难得地果断了一把,不等他人说话,就下定决心: “言之有理!” 得到雒阳消息的时候,许昌方面,已经派出了不少探子,但大将军仍是觉得不够,恨不得把所有斥候都派出去。 而与此同时,他又让家人们悄悄地收拾金银细软。 而他自己,则是入宫去见虞太后: “太后,事急矣!” (本章完) 第1338章 此时此刻,恰似彼时彼刻 虞太后这些年来,一直幽居别宫,不与外相通。 虽说现在已经被放出来,但仍算是深居内禁,短时间内,有没有自己的耳目,还很难说。 所以太后有没有得到外面的消息,也很难说。 反正面对气喘吁吁,看起来天都要塌下来了的曹爽,虞太后连正眼都没有给他,只顾欣赏着自己刚染的蔻丹,漫不经心地说道: “何事这么急啊?大将军?” 和解是和解了,但那是家族与大将军和解。 和太后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关系? 太后小女子答应下诏改立皇后,那是为求自保,也是为了要出一口先帝在时的恶气。 但是被曹大将军幽禁了这么些年,太后可没忘记。 先帝做了什么事,太后都记得清清楚楚。 没道理曹大将军做了什么事,太后就不记得了。x33 曹大将军自然也是知道太后对自己的态度。 这妇人啊,心眼还是太小了。 就算以太后之尊,也避免不了这个。 所以平日里,他基本也不会跑来自讨没趣。 “太后,洛阳那边传来消息,西贼偷袭洛阳,洛阳守将司马昭作战不力,已是弃城而逃。” 说到这里,曹爽加重了语气,“洛阳已失啊,太后!” 听到这个话,虞太后顿时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目光终于从手指尖上移开,落到曹爽身上。 然后,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起:“你说什么!” 这么些年来,还有谁敢在曹大将军面前这么大声? 曹大将军一个不防,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 他强行忍住去揉耳朵的冲动,不得已又对太后解释了一遍: “太后,司马昭守城不力,被西贼袭取了洛阳。” 太后继续尖叫般地问道: “司马懿呢?他不是有十数万人马守在洛阳吗?他就算去了邺城,难道就这么放任洛阳不管了吗?” 还十数万? 那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 曹爽心里在腹谤司马懿,脸上泛起苦笑: “太后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傅与我同是为辅政大臣,自恃四朝元老,眼中哪有我这个大将军?” “故而这洛阳与河北之事,皆非臣所能知晓。” 司马懿与曹爽不和,太后又岂会不知? 若非如此,此时的她,说不定还被幽禁着呢。 可是…… “不是说太傅戎昭果毅,临危制变,可宁大魏吗?” 虞太后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洛阳城内,有大魏太庙,司马太傅岂能轻易弃之?” 所谓戎昭果毅,临危制变,是曹植和曹叡说的,虞太后自是听过。 再加上这些年来,曹爽倒施逆行,朝野内外,皆言司马太傅才是能扶大魏倾危的那个人。 对于这个说法,曹爽可就不服了: “太后,司马懿本拥关中十数万大军,再加上收拢洛阳、河北之兵,说他手上有二十余万精兵只多不少。” “洛阳乃大魏的城都,他不亲自守之,反而是无诏越州界,驻于邺城。” “依臣看来,说不得他是暗通西贼,才会坐视洛阳失守,何来戎昭果毅,临危制变?” “明明就是大魏之罪人是也!” 堂堂司马太傅,会与西贼暗通,太后肯定是不信的。 但洛阳说没就没了,却是事实。 虞太后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洛阳已落西贼之手,许昌离洛阳不过三百余里,一路坦途,万一贼军往许昌而来,旦夕可至,那,那,那可怎么办?” 曹爽一听太后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心里不由地暗赞,连忙接口道: “臣正是为此事而来啊太后,所以臣才有言,事急矣!” 太后连忙坐直了身子,问道: “卿可有应对之法?” 曹爽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句? “太后,贼军势大,许昌无险可守,就算此时急调扬州大军前来,亦迟矣。” “臣固可死于国事,然则太后与陛下如何能受贼军之迫?” “故而臣请太后与陛下东巡谯县,暂避危难,同时亦方便征召四方将士,以图拒贼。” “又是东巡?”太后还道曹大将军有什么办法,没想到还是东巡。 司马懿被人从关中赶去洛阳,先帝被人从洛阳赶到许昌,现在自己和陛下,又得被人从许昌赶去谯县。 想到这里,太后满脸的失望之色。 这大魏,难道就没有一个真正的男儿吗? 除了跑,就是跑。 太傅跑,先帝跑,现在大将军也要跑。 想先帝初登基时,大魏据有天下十之八九。 说是泱泱中国,居天下正中,一点也不为过。 没想到,这才多少年,大魏就被人赶得一跑再跑。 武皇帝和文皇帝真要地下有知,说不得要被气活过来。 不过想想,洛阳的太庙都没了,真要有知,恐怕也早就活过来了。 说不定,也有可能是不敢活过来…… 虞太后满门心思的胡思乱想,浑然不觉得自己这个曹家媳妇的想法,是多么的大不敬。 反正洛阳太庙落入汉国手里,太庙神位肯定是要被摧毁了。 再怎么大不敬,武皇帝和文皇帝,想来也没有办法找自己算帐。 倒是真正放弃了洛阳的那位先帝,神位放在许昌,反倒是逃过了这一劫。 想到这里,太后低声问向曹大将军: “大将军,你且老实告诉我,我与陛下东巡谯县,若是西贼紧追不舍,汝当如何应之?” 曹大将军连忙应道: “不会的,太后但请放心就是。” 说着,便把自己与亲信的商议细说了一遍。 太后听了,这才略略放心下来。 然后又直直地盯着曹大将军,继续问道: “大将军,这一次,尚有谯县可退,下一次呢?汝想好要退往何处了没有?” 曹爽没有想到,太后居然会问出这等问题。 一时间,他竟是瞠目结舌,不知以何答之。 看到曹爽这副模样,太后突然觉得万般心累,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算了,你就当我没问吧,这东巡谯县的诏书,我写好了就让人给你送过去。”x33 她是一刻也不想看到眼前这个肥胖的男人。 曹爽应了喏,然后退了出去。 看着曹爽的背影,太后眉头微颦,若有所思: 也不知先帝是看上此人什么,居然会让他辅政陛下? 难道就因为他姓曹? 曹爽这边才不管太后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得到了诏书之后,又见北边传来消息,说是西贼未见踪迹。 当下不再犹豫,召来诸公卿重臣,宣读了诏书,便让自家兄弟曹羲曹训等人,率领禁军,护送太后天子与宗亲等,匆匆赶往谯县。 一时间,许昌城内大乱。 公卿大臣,皆是犹如无头青蝇,慌忙收拾东西,追随天子车驾而去。 “肥奴!豚犬!曹子丹生彼五六头肉,真是辱其一生英明!” 刘放的府上,响起了孙资的大骂声。 而主人刘放,却是微闭着眼,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孙资来回走动,一边破口大骂。 骂了一会,看到刘放一直不作声,不禁有些不满地说道: “子弃,国事如此,汝倒是好心性,尚能安坐。” 刘放这才睁开眼,看向终于停下来的孙资: “彦龙,事已至此,不安坐,难道追那曹爽而去?” 又叹了一口气:“虽说骂亦无用,但若是能让你稍泄心中之气,那还不如让你多骂一会。” 孙资这才坐下,恨恨道: “当初就不应该推那曹昭伯上位!” “不推他推谁?难道要支持那曹肇(即曹休之子)?” 孙资闷哼,不语。 曹肇秦朗等人与自己二人积怨已久,若是让他们上台,二人及妻小,怕是不能保全。 “我们二人,当初看似是推曹爽,实则是推太傅。” 刘放缓缓地说道,“曹爽虽无能无才,但能保我们二人富贵,而有太傅在,想来大魏自安,没想到……” 又是长长地叹息。 在辅政大臣一事上,要说他们有私心,那肯定有。 但也不全是私心,公心也是有的。 极力推荐太傅就是公心。 曹爽不能安国,太傅未必不能。 推曹爽,是保自家。 推太傅,是保大魏。 只是人算终不如天算。 曹爽在治国方面,确实无能。 但在祸国方面,却是极具天赋。 这才几年啊? 大魏竟已是变成了这个模样? 只是刘孙二人,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 自从曹爽有了台中三狗之后,独专权势,变易朝典,政令数改,多变旧制。 刘孙二人虽仍是兼中书监中书令,但实则已是虽居要职却无实权。 再加上台中三狗行事越发猖獗,刘孙二人,于是干脆称疾让位。 眼不见为净之下,倒也算是安心享了几年的富贵。 毕竟是曹爽上台的主要推手,曹爽虽不让二人掌实权,但在表面上,对二人至少也算恭敬。 台中三狗自然也不会为难他们以及子弟。 若是洛阳不失,就此一直下去,倒也不是坏事。 坏就坏在,洛阳突然就丢了。 许昌就像被洗得白白净净的小白猪,一下子暴露在汉国的虎口之下。 看着曹爽如丧家之犬,一刻也不敢停留,连夜挟天子逃走。 再加上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怒气,当真是让孙资忍无可忍。 这才有了在刘府破口大骂的场面。 “没想到曹爽竟是无能到这等程度。” 孙资接了刘放一句。 洛阳周围,环卫八关。 西贼就算是取了洛阳,但若是不拿下周围诸险要,必不可能安心南下。 洛阳周边未定,且北边还有太傅的数十万精兵,一时之间,西贼何敢南下向许昌? 曹爽与台中三狗等亲信,竟是连这一点都想不到,说是蠢如猪狗,一点也不为过。 如此仓皇行事,不但让西贼笑话,而且必然会引起国内人心浮动不安。 避得一时之安,取得长久之乱,愚者之举! 刘放摇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想想如何弥补才是。” 孙资与刘放共事数十年,闻言而知其意:“子弃难道不跟着去谯县?” 刘放摇头:“从洛阳跑到许昌就够丢人了,再跑去谯县,与曹爽那丧家之犬又有何异?” 孙资点头,有些无奈地一笑: “你我这么般岁数了,想不到还有机会为大魏再效力一次。” 两人皆是领会到对方的意思,相视一笑。 “子弃想要从哪里着手?” “自然是守将,如今许昌城里,谁有兵权,谁就是说话算数。” “骠骑将军赵伯然?” 赵伯然就是赵俨。 曹叡东巡时,就是让赵俨领军先行,救援合肥。 可以说,赵俨是许昌的重臣里,最能领军的一个。 可惜的是,他是老臣。 虽说一直以来,赵俨在曹爽与司马懿之间,从未有过明确表态。 但曹爽对大魏的老臣,特别是什么四朝三朝老臣,颇为不信任。 所以赵俨虽是骠骑将军,但手中的兵权,却是早被曹爽兄弟夺得一干二净。 直至许昌危急,有能力,而且还能担任起守卫许昌的人,居然还是这位老臣。 “辅佐赵伯然留守许昌的,还有一人,也需要注意。” “谁?” “讨寇将军王伯舆。” 王伯舆就是王基。 王伯舆在先帝时期,曾因公事被免。 后来又被曹爽提拔启用。 只是王基虽是曹爽举荐重新出仕的,但对曹爽专权,导致魏国风气大坏之举,大是不满。 甚至还撰《时要论》来讥讽时事。 这就肯定是要惹得曹爽不爽了。 不过王基是他举荐的,若是再以过错二免其官,未免显得曹大将军有眼无珠。 所以王基这几年,只是得了一个冗官而已。 这一次,曹爽让他留守许昌,为了不被人说他是公报私仇,甚至还给王基封了一个讨寇将军的名号。 许昌的混乱底下,暗流涌动。 —— 从许昌跑到谯县的曹爽,有些惊魂未定,在得知西贼并未前去攻打许昌后,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光靠手里这点禁军,总觉得不太够,于是他又以天子诏令的名义,命令王凌派军前来谯县护驾。 太后和天子突然驾临谯县,就算是谯县建有宫室,但宗亲、公卿、大臣不断涌来,仍是让谯县显得混乱无序起来。 一片闹哄哄的,其间夹杂号哭之声,公卿大臣们,步伐急促而踉跄。 他们互相推搡,试图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通道。 满是泥浆的地面上,时不时出现一只看不清颜色的靴子。 这一切,让大魏的公卿大臣们,显得狼狈无比。 宗亲曹冏见此,不由满面悲伤,哀叹道: “昔汉帝先走长安,后归洛阳,满朝公卿大臣,居住于茅屋中,议事于茅屋下,四边插荆棘以为屏蔽。” “今观我大魏君臣,先走许昌,再至谯县,此时此刻,与彼时彼刻何曾相似?” 遂熬夜点灯,写成《六代论》,假托以陈王曹植之遗文,呈送大将军,曰: 臣闻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亲亲,必树异姓以明贤贤……非贤无与兴功,非亲无与辅治……先圣知其然也,故博求亲疏而并用之。 近则有宗盟藩卫之固,远则有仁贤辅弼之助;盛则有与共其治,衰则有与守其土;安则有与享其福,危则有与同其祸。 …… 意思就是有感于曹魏政权不重用宗室,大权将会旁落外姓,建议分封宗室子弟,授以军政实权,以抑制异姓权臣,强干弱枝,巩固曹魏统治。 只是刚至谯县的曹爽,正忙得焦头烂额,哪有什么心情看这又臭又长的奏疏? 就算是陈王才名满天下,那也已是个死人了,遂弃而不看。 得知自家大人名下莫名多了一篇文章的济北王曹志,看了这篇文章,觉得甚是眼熟。 因为他知道,自家大人在以前,确实屡有上疏,提醒先帝: 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 今公族疏而异姓亲,日后必有后患。 恳求先帝给曹氏宗亲一个机会,以藩卫大魏天下。 现在这篇文章,言辞之间,与大人以前所写奏章,颇有相通之处。 故而曹志这才觉得眼熟。 只是他翻遍了记录自家大人文章的目录,也没寻到这篇文章,心中已是略有所悟。 弃书而举壶,长饮一口,对着某个方向似笑实哭,似欢实悲地说道: “大人啊,你现在看到了吧?莫说是先帝,就算是你能等到今日,恐怕也等不到朝廷会改变主意的一天。” 这个大魏啊,是入他阿母的真没救了! 饮毕,自行研墨,挥毫而写: “阿兄,许久不见,弟甚是思念,渴盼一晤。” 曹志的兄长曹苗,接到济北王的信时,正在乡下的地里干活。 春日快要到了,要提前做好春耕的准备。 看完廖廖十数字的来信,原本一副老农模样的曹苗,瞳孔顿时就是一缩! 第1339章 抉择 落败济北王府前,来了一个骑着毛驴的农人。 农人的脸庞因为常年在地里劳作,脸上已经被刻上了辛劳的痕迹。 握住毛驴缰绳的手,手背已经变得灰黑,上面布满了粗糙的纹路。 身上的粗麻衣物灰扑扑的,脚上鞋子沾满了泥土和草屑。 都说明这是一个真正的农人。 可是这个农人看向济北王府的眼睛,却是充满了复杂之色。 牵着毛驴,来到侧门前,敲了敲门。 没有反应。 曹苗皱了一下眉头,又加大了力气。 “砰砰砰!” 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年老眼昏的门房,颤悠悠站在那里,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农人。 似乎很有些疑惑,这么一个黔首,哪来的胆子来敲大魏诸侯王的门。 不过说来也怪,眼前这个人,总觉得有些眼熟。 曹苗有些无奈: “严叔,是我啊。” 老门房听到这个声音,终于认出了眼前之人,正是离府数年之久的大郎君。 “郎君?你是大公子?” 老门房抖抖索索地扶住曹苗的双臂,老泪纵横: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这是吃了多少苦哇!” 曹苗的眼角抽了一下,看了看吱呀吱呀作响的破门板。 再看了一下塌了都没有修补的院墙。 记得自己离开时,这个塌口还没这么大呢。 唉! 各有各的苦。 乡下虽不似这里繁华,但胜在自在。 在这里当济北王,却是难有自由。 “大公子,来来来,老仆带你回府。” 曹苗连忙按住老门房: “严叔,不用了,我自己知道怎么走,你且在门口继续守着吧。” “那不成,大公子这么多年没有回来了,老仆怎么能不管不顾呢?” “没有不管不顾,没有,”曹苗一把把毛驴的绳子塞到老门房手里,“这样,严叔啊,你帮我把这头驴系好,我自己进去见允恭。” “驴?” 老门房看了看手里的绳子,再看看曹苗身后的毛驴,最后目光又落回曹苗身上,再次老泪纵横: “大公子啊,你在外面,可是受大苦了,连马匹都骑不起了,只能骑个驴。” 乡下嘛,能骑个驴就不错了。 更别说这些年来,大魏不断失去养马之地,现在仅存一个幽州。 而在司马懿进驻冀州之后,连幽州都不给大河南边运送马匹了。 官府和军中严重缺马,民间哪还有什么马匹? 就算有,基本也是老马残马,能有一匹驽马就算是不错了。 而且未必能比得过自己的毛驴。 “行了,严叔啊,把驴放在前院吧,你在这里看着它就行。” 济北王曹志,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吩咐了一声,这才解了曹苗的尴尬。 济王府里,基本都是老弱病残,前院一年到头也打扫不了几次,荒草丛生。 虽说冬草干枯,但临近开春,说不得这头驴能在院子里寻上几口吃的。 兄弟二人,一人身着诸候王服,一人身穿粗布麻衣,彼此对视。 良久之后,曹志忽然笑道: “阿兄,你来了。” 曹苗点头: “是的,我来了。” “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到了,所以我这才出来吩咐一声,没想到比我想像中还要快半日。” 曹志伸手肃礼: “阿兄,里面请。” 曹苗定定地看了曹志一会,笑了笑,终于迈步入内。 “外面不收拾便罢了,里面你也不让人收拾一番。” 看着满客厅的凌乱,一些器具甚至还是西来之物,放到外面,遇到识货的,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曹苗不由地就是有些感慨。 “府上哪有多余的人手?” 曹志不在意地笑笑,面容有些苦涩,“能走动的,就那么两三个,都跟着商队出去了。” 济北府肯定是没有商队的,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组织商队。 但有门路。 而关东这边,有商队没门路的人家,比比皆是。 不过曹志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所以每次都要只要一成。 无论是和谁合作,都只要一成。 就算是有人硬要多分几成给他,他也不要。 而且他挑合作人也很谨慎。 但凡大一点的世家,他都不会选择——这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避祸。 小一点的豪强,又没有那个资格。 所以不大不小的人家,又明里暗里拐个弯却能与某个世家大族拉上关系的,才是他的合作对象。 不缺钱,但也没有太多钱。反正就是够用,还能享用一些西来之物。 这就是济王府的状况。 曹苗听了曹志的话,左右看了看。 “不用看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曹苗一听,脸上顿时就是吃惊之色: “文学防辅官?” “文学防辅官是用来防大人的,你我兄弟二人,又没有什么名声,哪值得人家辅佐?” 辅佐二字,咬音略重,甚至还带着一丝讥诮。 “所以大人去世后,最后一任防辅官离任,朝廷就再也没有派人过来。” 曹植死后,曹苗曹志二人,一人当了济北王,一人去了乡下种地。 曹苗这些年来,种地就老老实实种地,如无必要,绝不会打探济王府的消息,更别说主动联系。 若不然,也不会这么一副农人打扮。 此时听到曹志这么一说,他不由地燃起了一线希望: “难道朝廷已经一改宗室苛政?” 怪不得允恭会突然叫自己过来。 “想什么呢?” 曹声失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曹苗: “朝廷现在恐怕已是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情管我们这在外面的诸侯王?” 曹苗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然后心里又猛地一缩,声音都不禁地低沉了几分: “那允恭叫我过来,是为了何事?” 曹志没有立刻回答,把早就准备好的《六代论》递了过去,解释道: “这是最近在宗室之间流传的文章,听说是前些日子,有宗亲上书朝廷的奏章。” 曹苗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翻开略看了一遍,脸上出现惊异之色: “这奏章,怎么感觉……” “有点熟悉,对吧?” 曹志替他把话说了出来,“我初次看到时,也是有如此感觉,所以有人说,这是大人的遗文。” “大人确实写过类似的奏章。” 曹苗有些不太确定,又翻看了一遍。 曹志摇头:“但这绝对不是大人写的,大人有手所作目录,但凡是大人写过的文章,皆有记载,但此文,我没有在目录中查到。” “你是说,有人假托大人之名?” 曹志点头。 曹苗越发地疑惑了:“为何?” 曹志的脸色变得有些沉郁:“洛阳丢了。”“啊?此事原来是真的?” 洛阳丢失的消息,传得极快。 就连在乡下的曹苗,也已经听到了风声。 此时从曹志这里得到确认,心情颇为复杂,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 曹志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出一个曹苗意想不到的消息: “曹爽已经挟太后和天子,东巡谯县。” “什么?” 这一回,曹苗是真的惊了。 接着就是泛起一股古怪的想法: 先帝从洛阳巡到许昌,现在的陛下又从许昌巡至谯县,下一次,会巡到哪里? (虞太后点了一个赞。) 曹志示意曹苗手里的文章:“这篇文章,就是在当时上奏的。” 顿了一顿,曹志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但朝廷没有采纳。” “阿兄,国家破灭在即,朝廷可以让外人拥重兵,据州郡,却连一个入朝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同宗之人。” 大约是失望太过,也大约是麻木了,曹志眼神空洞,却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一个残酷的事实: “阿兄,大人生前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估计还是要发生了。” “这大魏,多半是要亡了。” 就算是有心理准备,而且自己在乡下种地,也是为了这一天作准备。 但此时听到自己的兄弟亲口说出来,曹苗似乎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有些无力地张开,仿佛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原本常年在地里劳作而颇有些力气的身子,一下子塌了下来,仿佛一切的力量都已经消失。 良久之后,曹苗这才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允恭,当真要走这一步了吗?” 曹志惨然一笑: “阿兄,我们这些年,可不就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吗?” “洛阳失守,关东可就再没有可以阻挡汉军的要隘了。” 守着关隘都不能阻挡汉军。 无险可守,拿什么去跟汉军打? 理智上,兄弟俩都知道这一天很有可能会到来。 可是情感上,他们又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理。 甚至这种心理,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煎熬。 特别是对曹志来说,这种煎熬更甚。 因为他还要需要时时刻刻的盯着天下的局势变化,然后做出判断。 既不能在大魏还有希望的时候去投靠。 也不能在大局已定的时候去投靠。 太早,那叫数典忘祖。 太晚,那叫无济于事。 “荆州与扬州,合计尚有二十余万大军,若是再加上冀州司马懿所辖兵马,不下五十万。” 曹苗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再怎么说,司马懿也算是我们大魏的太傅。” “就算他与大将军再怎么不和,也当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曹苗不提司马懿还好,一提司马懿,曹志脸色就变得无比阴沉。 “若是他知道这个道理,那就不应当让洛阳失守!” 司马懿与曹爽不和,又要苦守洛阳,与汉军相争,粮草未免不济。 若是他控制了冀州,集河北之力,以太行山为墙,以函谷关为门,不让汉军东进。 无诏擅越州界一事,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反正曹爽也不得人心。 短短几年,就把国事弄得一团糟。 与其把河北留在他手里祸害,还不如拿来阻挡汉军。 “司马懿若是当真有心要守洛阳,未必不能守住。” 不管怎么说,拿下上党之后,迫不及待地冒险进攻太原,怎么看也不像是司马懿这等谨慎之人应有的做法。 特别是他的对手,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那可是与前汉帝国双璧相比,也都丝毫不逊色的冯鬼王。 就算是司马懿当时因为轻易拿下上党而产生了轻敌之心。 但在进入邺城之后,他仍可以领军回河内,然后再从河内渡河回到洛阳。 若是司马懿亲守洛阳,函谷关未必会失。 可是让曹志觉得诡异的是,司马懿非但没有回师洛阳,甚至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回来。 直到洛阳丢失,他都是一直呆在邺城。 这等做法,只有两种解释。 一是他故意坐视洛阳失守。 二是他视河北为自己所有,所以宁愿洛阳失守,也要早一日把冀幽二州彻底收入囊中。 无论是哪种解释,这都是曹志所不能接受的。 曹苗听到曹志这么一说,脸色发白: “允恭的意思是……司马懿有异心?” 不是有好多人说,太傅是大魏忠臣,只有太傅,才能扶大魏于不倒吗? “他有没有异心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没有尽心保洛阳。” 就算没有异心,但至少有私心。 内有曹爽与台中三狗祸乱朝纲,外有司马懿等人自怀私心。 汉军已克洛阳,随时可以东进。 七庙已隳,国将破灭,直至这一步,朝廷居然仍不愿意对宗亲诸王有丝毫的松绑。 身为曹氏子弟,如之奈何? 曹苗虽是兄长,但天赋远不如曹志。 再加上这几年在乡下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消息渠道也比不过曹志。 此时听到曹志这么一说,他的脸色已是变得难看之极。 “外面都道曹爽无能,唯有司马太傅能保大魏,没想到……”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曹志摇头,他看向曹苗,“那封信,阿兄带来了吧?” 曹苗点点头: “日夜不敢离身。” 曹志点了点头,仿佛下定决心般长舒了一口气: “阿兄这几日做好准备吧,待府上前去打听情况的人回来,你可能就要出发了。” 虽然已经料到允恭叫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 但事到临头,曹苗仍是吃了一惊:“这么快?” 曹志淡然一笑: “洛阳失陷,天子东巡,这关东啊,怕是要乱上一段时间了,不趁乱离开,更等何时?” 曹苗面有迟疑之色。 曹志看到他这副模样,问道: “阿兄可是有疑虑?” 曹苗苦笑: “我在想,大人与那个人虽有书信往来,但从未见过此人,而且此人还是大魏死敌。” 顿了一下,这才有些犹豫地问道: “允恭,你说,他真的会收留我们吗?” 曹志摇头: “老实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他深深地看向曹苗: “阿兄,我们曹氏,恐怕要全部托付在你身上了。” 自己那位伯父的篡汉之举,意味着曹氏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真要被汉国所灭,曹氏被夷三族犹恐不足。 现在作出选择,可能还有一丝丝的机会。 在曹志看来,这一丝丝机会,至少要比相信大魏能翻盘大很多倍。 最后,曹志叮嘱道: “阿兄,千万记得,真要是能见到他,一定要叫叔父。” 第1340章 抉择(二) 汉军收复雒阳,逼得魏国君臣再次迁都,啊不,应该是说再次向更远的东方巡狩。 此事不但在魏国朝堂上掀起了惊涛骇浪,而且消息的余震,也波及了关东大部分地区。 甚至可以预见,余震甚至还会继续扩散,直至扩散到吴国。 敏锐如曹志者,知道大势已不可为,当机立断地寻求退路。 而就算不如曹志者,曹氏内部也已经陷入一片茫然与怀疑当中——大魏,真的还有救吗? 丢失了洛阳,对整个魏国的打击是巨大的。 但更大的打击是,大魏被迫连续两次迁都,畏贼之心,昭然若揭。x33 不得不让人怀疑,大魏的将士,究竟还有多少胆气去面对贼军。 至于这一次曹大将军的拉胯无能,就越发地衬托出司马太傅的精干出色。 虽然司马太傅攻取太原失利,但至少曾拿下过上党。 虽丢了洛阳,但好歹在幽州打败了号称天下无敌的汉军精骑,灭贼五千。 同时还俘获大量马匹牲畜,可谓大胜。 相比于把希望寄托到司马懿身上,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投向西边的长安方向。 汉室,莫不成是当真要三兴了? 但凡知道洛阳重要性的人,都知道接下来,关东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境地。 这与强秦统一六国前夕,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没有太多的不同。 甚至魏国的南边,同样也有一个与齐国相类的吴国。 不,齐国好歹只是置身事外,但吴国,可是随时想要策应汉国。 闭门读书已有些时日的羊祜,在得到了这个消息后,同样是被震得久久无语。 同时在心里不由地升起了对自家阿姊浓浓的敬佩之意。 从汉国回来后,他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要去河北游历一番,借机观察司马太傅。 看看司马太傅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那般,乃是大魏梁柱。 只是没有想到,阿姊一番斥责,却是把自己给骂得不轻。 如今看来,阿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确实是有远见的。 于是,他又前去找羊徽瑜,说道: “洛阳已失,天下大势实如阿姊所言,不可逆也。” 羊徽瑜倒是了解自己的阿弟,她看到羊祜说出这个话,问道: “汝又意欲何为?” “还是阿姊知我。”羊祜先是拍了羊徽瑜一个小马屁,然后说道: “依我看,汉国拿下洛阳,就相当是拿下了天下的棋眼。” “我想去棋眼看看,然后再去看看棋手。” 羊徽瑜原本恬静的面容微微起了些许波澜:“你这是有了决定?” 羊祜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上一回去长安,心无所定,行程颇是匆忙,没有仔细了解汉国,这一回,我是想去那里好好看看。” “只是游历?” 羊徽瑜了解羊祜,羊祜又何尝不了解自己这位阿姊。 此时听到她的语气有些不太对,不禁就是古怪地问道: “阿姊听起来,似乎意有所指?” 羊徽瑜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胡说些什么?我不过一妇人,前番与你所言,多是叔母(即辛宪英)私下里与我闲聊时提起。” “你前番去汉国,曾去过叔母的祖地,这一回若是真还要去,最好还是去见一见叔母,看看她有什么建议。” 羊祜点头:“阿姊就算是不说,我也会去的。看看叔母那边,还要不要托我送信。” 陇西辛氏虽已没落,但好歹也算是在汉国治下。 且有子弟已经参加了汉国的科举。 而投靠魏国颍川辛氏,最后会如何,还是未知啊。 既下决定,羊祜便不再迟疑。 山东羊氏对洛阳与谯县之事,同样也是非常关切。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上一次的隐讳试探。 这一次,山东羊氏的态度已经是变成了,需要迫切地打通西边的渠道。 而去过一次长安,甚至还与冯某人打过交道的羊祜,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羊祜的再一次西行,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过羊祜去见叔母辛宪英的时候,辛宪英果然如羊徽瑜所料,提醒道: “前番你是护送夏侯氏一族前去长安,是为情义,自然能得到优待。” “但此时不同彼时,你此次前去,乃是有所求,再加上你曾拒绝了冯明文的招揽。” “以此人如今的地位,就算他不计较,底下也会有人看不惯你,你此行前去,所受待遇必大不如前。”x33 羊祜点头,苦笑道: “多谢叔母提醒,侄儿本已有心理准备。” 说着又故作轻松地一笑: “其实侄儿上一回前去,就曾想进入长安的皇家学院旁听求学。” “听说那里有不少经学大儒,更有冯明文从山门里带出来的算学与格物之学。” “此次前去,除了游历一番,正好看看能不能一遂心中之愿。” 皇家学院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学院的师资力量已经今非昔比。 再加上大汉不断收复失地,势若冲天。 天子迁都长安,肯定是要胸怀天下的。 所以皇家学院自然也要与时俱进,已经放开有限的名额,允许非学院学生经过学问考核,进入学院旁听。 当然,旁听生大多是来听经学大儒讲解经典。 毕竟算学和格物,没有一定的基础,基本是没有办法听得懂的。 “哦?原来你已经有了想法?” 辛宪英倒是有些意外,然后又疑惑地问道: “吾亦早就听闻过那皇家学院之名,大抵当是与太学相似吧?你从魏国过去,能进去吗?” 想了一下,又恍然: “莫不成你是想去寻你的外舅帮忙?” 虽说学院可以通过额外考核进去旁听,但实际上,名额有限,就算是旁听,也要有推荐才行。 夏侯氏在汉国算是后族。 若是他们肯帮忙,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谁料到羊祜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 “若是最后不行,自然是要问问外舅有没有门路。” 与外人所想的不一样。 羊祜也是去了一趟才知道,外舅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在汉国出仕。 甚至还与冯明文的关系颇有些恶劣。 反正羊祜自己就知道,只要一提起冯明文,外舅的脸色就很差很难看。 所以在羊祜心里,夏侯氏并不是第一选择——去找夏侯楙当然也可以,但夏侯楙才刚去投奔汉国,立足未稳,找他未必有太多的用处。 看到羊祜这个模样,辛宪英不禁有些奇怪: “除了你的外舅,难道你还有更好的路子?” 羊祜略有迟疑,也不知道是在顾虑什么,想了一下,这才决定向叔母坦白: “叔母也知道,侄儿从长安归来,曾去过一趟济北王府。” “实际上,侄儿那一趟,是替冯明文送信,侄儿曾亲耳听闻,济北王呼那冯明文为叔父。” 辛宪英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惊骇之色: “叔父?济北王唤那冯明文叔父?” “正是。” 辛宪英依然不信:“不会是听错了吧?” “不会。”羊祜摇头,“他是当着我的面说的,而且不止说了一次,定然不会有错。” 辛宪英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不由有些深思: “世间传闻,陈王(即曹植)亲口承认冯明文远超自己,独占天下八分才气,看来此事果然不假。” “若非二人交情至此,那济北王又怎么会唤冯明文叔父?” 然后她再看向羊祜,终于明白过来: “汝欲去求济北王?” 羊祜点头:“叔母之言,正是侄儿之心思是也。” 大魏诸侯王被限制得很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被圈养,就连亲姻之间,也不敢相互通问。 若是济北王想要给冯明文回信,自是不会很方便。 到时自己上门,正好可以“顺便”帮个忙。 “此法甚好。”辛宪英赞许道,“就算没有回信,你也可以趁机求他写一封举荐信。” 若是想要入仕,求举荐,那自然是丢人。 但求学嘛,不寒碜。 读书人的事,再怎么求也不会丢人。 不然怎么叫求学? 在冯某人没有建立南乡学院以前,寒门子弟想要得到学问,哪一个不得求? 至于苍头黔首,那根本就是连求的机会都没有。 辛宪英听到羊祜的解释,缓缓地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我倒是不用为你担心了。” 冯明文与陈王的交情,在文坛乃是一段佳话。 只要济北王愿意举荐,不管是凭陈王的面子,还是那一声“叔父”,想来冯明文都不会为难自己这个侄儿。 商议已毕,羊祜不再迟疑,让人收拾完行李作好准备。 自己则是再次前往隔壁的济北国,拜访济北王。 曹志得知羊祜的来意,不胜欢喜: “吾正有一书信欲送往长安,叔子来得正好啊!” 至于举荐信一事,曹志虽说不了解皇家书院的情况,但写一封信赞扬一下羊祜,还是可以的。 反正这也是事实。 因为羊叔子在关东,确实是颇有名气。 羊祜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信,不禁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向曹志道谢,同时保证道: “殿下请放心,祜定会拼尽全力,也要为殿下把此事办妥。” 曹志一脸的感激:“那就有劳叔子了。” 羊祜却是不知道,他身上的信,其实就是个幌子。 真正的密信却是曹苗身上。 而且曹苗,已经乔装打扮在商队里。 这一路上有羊叔子作掩护,济北王相信,自己阿兄的安全会更有保障。 毕竟山东羊氏的底蕴,比起济北王府不知要厚实多少倍。 数日后,一支小商队与羊叔子的队伍汇合,一起向着西边而去。 诚如曹志所料,洛阳的丢失,汉军威逼关东,曹大将军连夜挟天子逃往谯县。 让中原一带一下子陷入动荡与混乱当中。 羊祜一行人沿着大河向西,路过的郡县,无不是人心惶惶。 甚至靠近洛阳郡县的郡兵,已经一哄散尽。 特别是与洛阳相邻的陈留,莫说是守军,就连百姓,也因为害怕战祸,都逃得所剩无几。 看着毫无生气的酸枣县,羊祜不禁有些又悲又叹: “昔武皇帝起兵于陈留,与诸候会于酸枣,讨伐董卓。” “后又历经数十年苦战,这才奠定了大魏的根基。” “不过短短二十余年,大魏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此可谓后人不知先人开国之艰,弃国土如弃草芥。” 而汉国攻下洛阳这一招,委实算得上是狠辣。 它不但彻底打开了关东的大门,同时还是卡在大河边上,正处于司马太傅和曹大将军的势力范围之间的过渡地带。 而且陈留郡本算是大魏内郡,多年以来就没有多少兵力驻守。 洛阳一下,曹大将军光顾着逃跑,哪里还想到要派兵去陈留? 而且骤然之间,他也凑不出足够的兵力。 无论是南阳还是扬州,都不可能轻易抽调驻军。 除非曹大将军把许昌的三万禁军都派过去——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下令让王凌派兵马前去谯县护驾。 于是乎,汉军还没到,酸枣就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想到这里,羊祜忍不住地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此真可谓兴难亡易是也!” 站在不远处,乔装打扮成商队管事的曹苗,脸上也禁不住地流露悲伤的神情。 过了酸枣,就到了官渡。 如果陈留是曹操起兵之处,那么官渡,就是曹操奠定自己北方霸主的地方。 此时的官渡,再也不是当初官渡——正如此时的大魏,再也不是往日的大魏。 怀着越发感慨悲凉的心情,继续向西,荥阳和成皋在望。 当年高祖皇帝屡战屡败,最后就是在荥阳和成皋这一带顶住了项羽,这才能反败为胜。 特别是成皋,可以说是洛阳东面最重要的城池,同时也是一个要塞。 成皋这个名字可能有些人不太熟悉。 但如果说虎牢关,那应该就知道了。 荥阳与成皋其实是同属一个防御体系。 荥阳城西面不远处就是嵩山山脉。 而成皋,则是位于汜水跟黄河的交汇之处。 前临汜水,北靠黄河,南依嵩山,最是险要。 荥阳与成皋,两者互为一体,成呼应犄角之势。 若欲从东面攻取洛阳,二者必须都要攻下来。 羊祜一行人本以为酸枣等地的士吏都逃散了,离洛阳最近的荥阳恐怕是连个人都看不到。 谁料到当他们才刚刚到达荥阳城下,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本章完) 第1341章 命中带油 蜀汉之庄稼汉作品相关第1341章命中带油“九原大河工坊招工处”。 “九原大河屯垦三团招工处”。 “九原大河矿场招工处”。 “九原护林队招工处”。 …… 荥阳城外,不说人山人海吧,但至少也可以说得上是热闹非凡。 城门口旁边,架了好几个大铁锅,热气腾腾,空中飘着食物的香气。 拿着大铁勺的厨子,“咣咣咣”地敲着铁锅边缘,大声喊着: “排好排好!每个人都有,不用急,不排队的不发!” 每一口铁锅前面,都有一排长长的队伍,全是衣衫褴褛的百姓。 一铁勺挖下去,就挖出一大勺浓稠得快结成块的糊糊。 “去那边吃,那边!” 另一头,正是横幅集中之地。 “包吃包住!每年还能有两套免费发放的衣物,夏冬都有!” “去了就分地!每人一百亩!一百亩!还能租耕牛农具种子!” “前三年不用赋税,三年后什税一,摊丁入亩哈,不用交口赋!” “有力气就行!只要有力气,就不愁吃不愁穿!” “脚力好,会打猎最好!猎人出身优先!清闲得很,每天只要巡山就行,什么也不用干!” “有工钱,有工钱哈!每月两石粮食,外加两百钱! …… 无论是哪一个横幅下面,开出的条件绝对地。 正是因为太过,百姓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只是拿人家手短,吃人家手软。 大伙吃完了手上的食物,眼巴巴地看着那些人在嘶声竭底叫着,又不敢出声质疑。 有胆大一些的,终于开口嘀咕了一声: “九原那边,不是胡人的地盘吗?” 别看叫得大声,但耳朵尖着呢。 听到有人这么一说,大声叫唤的人立刻停下来,急声解释道:x33 “九原怎么就是胡人的地盘了?早就是大汉的地盘了,连轲比能都被杀了!” “轲比能是谁?” “轲比能就是北边草原上势力最大的胡人,早几年前就已经被大汉的大司马斩杀在九原。” “现在的九原,不管是哪个胡人部落,都是臣属于大汉。” 似乎是觉得口说无凭,说服不了众人,于是那人又转头叫道: “若洛阿六族长,出来干活,咳,咳,出来说句话啦!” 一身胡人打扮,髡头的若洛阿六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从某个阴暗角落里走出来: “我叫若洛阿六,是鲜卑部落的族长,轲比能是我的亲兄长,他在几年前就死了,现在九原上的鲜卑人,全都是大汉的子民。” 若落阿六原本已经换上了汉装,束起了头发,准备当一个汉人。 然后现在又被强行拉过来,重作胡人打扮,甚至连好不容易留上的头发又被髡了。 无论谁遇到这等遭心事,心情肯定都不会太好。 若洛阿六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暂且不说。 但在场的百姓看到他这副模样,再听到他说的话,不禁就是一阵轻微骚动。 这年头,对于汉人来说,髡头可算得上是一种不轻的刑罚。 再看看对方的面目,确实就是胡人的面容,还有那一股膻腥味的汉话,确实是胡人无疑了。 “对对对,我可以作证!” 又一个大腹便便的胡人站了出来,“我叫木兀哲,我现在是为大汉养狗的,大家可以叫我狗管事。” “大伙要是谁愿意去九原,每户人家都可以在我这里领一条狗,帮大伙看门守户。” 相比于若落阿六的心情不太好,端木哲则是要尽职得多。 只要是为了冯大人的事业,我端木哲莫说是换个胡人身份,就是把全部身家都捐出去,那也是应当的。 羊祜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怪不得陈留看不到多少士吏百姓,还以为是逃到别处去了,原来是逃到这里来了? 羊祜的脸色,颇是复杂。 对于眼前的情况,既觉得意外,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汉国赋税是什税一。 这个消息,早些年就已经在大魏流传了。 特别是汉国拿下了河东等地之后,不用交口赋,赋税什税一等传闻,甚至曾在河内河南等地大肆传播过一段很长的时间。 只是对于这个消息,有很多人是不信的。 什税一还要免口赋,那汉国这些年的精兵良将是怎么来的? 更别说骑兵,特别是精锐骑兵。 难道汉国的人马都不用吃粮草? 可惜的是,“客观理智”人士的独立思考,并不能代表苍头黔首。苍头黔首懂什么? 莫说是独立思考,能人云亦云就不错了。 所以这几年来,但凡汉魏两国交界之地,有不少百姓从魏国偷偷跑到汉国,那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 特别是屯田客,所受压迫最重。 造反和逃走的消息屡见不鲜。 当汉国什税一的消息在魏国境内传开,汉国顿时就成了苍头黔首和屯田客心中的地上天国,理想灯塔。 此时关东门户大开,汉国在荥阳搞这么一出,吸引到这么多的百姓前来,倒也不算是太意外。 “九原也太远了些?” “放心,我们先去关中,从关中走秦直道一路北上。秦直道直得很,又直又平,好走得很!” “真的?” “那可是秦始皇为了方便他驾车去巡视边地开通的直道,怎地不直?” “这一路上有护卫保障安全,有医工帮忙看病治病,包吃包住,一路上全是免费!” 包吃包住,全是免费,这几个字,似乎有魔力一般。 在重复了这么多次以后,有不少人的眼中,已经是流露出心动之色。 羊祜一行人,与苍头黔首颇为不同。 守在城门口的汉军士卒,早就注意到了他们。 看到他们停在那里好长一段时间,便有一小队汉军过来,警惕地大声喝问: “谁是管事的?” 商队名义上的管事连忙上前: “是我,是我。” “从来哪?到哪去?为何停在这里?” “回将军的话,我们是行商,从济北而来,想要去长安,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一边说着,一边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票子。 汉军队率神色严肃地一把推开: “既是要去长安,那停在城下作甚?” 管事哈腰点头: “这不是害怕不让入城嘛,所以想要先行打听一番。” 队率“嗤”地一声笑,颇有些自信: “城门大开,怎会不让入城,快些前去登记,莫要站在这里挡道。” 附近数十里,早就被斥侯探查了几遍。 附近的县地,贼军基本都已经跑光了。 足见魏贼之胆怯。 第1342章 求学 谁都知道,高祖皇帝被封于汉中,后出关中而据有天下。 而昭烈皇帝又是在汉中称王,后才在锦城登基称帝。 说汉中是大汉的龙兴之地,那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羊祜喝下一口热汤。 炎汉,油脂,人油,汉中等等念头,如同走马灯似的,在他心里乱闪。 再想起冯某人以油助火,烧了陇关。 还有那什么龙化二水自有油…… 虽说羊祜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对这些事情向来是敬而远之。 但如今不能远之,又事关己身及家族,心思就未免有些杂乱。 虽说都是在汉中开国,但季汉的三兴汉室之路,比起前汉定鼎天下,无疑远要曲折和困难得多。 至少同是从汉中出兵,季汉与前汉在北边遇到的对手,大不一样。 高祖皇帝所面对的关中,是一个一分为三,又各不属统的关中,可以轻易地各个击破。 而且项羽远在江东,根本不可能赶过来支援。 但季汉不同。 季汉所面对的关中,不仅仅是一个统一的关中。 而且关中后面,还有一个统一的中原北方。 远非项羽那时的势力所能相比。 不但魏国的中心洛阳,可以随时支援。 甚至凉州方面,还能从西边威胁季汉的北伐军。 所以季汉根本没有办法像高祖皇帝那样,直接进军关中,最好的办法,就是绕道陇右。 只有拿下陇右,切断凉州与关中的联系。 再以陇山为屏,东挡魏军,西取凉州。 事实上,就算是那一年的春天,汉国拿下了陇右,魏国仍是有着极大的优势,有着极大的可能夺回陇右。 曹子丹(即曹真)佯攻汉中,实欲图陇关萧关,正是为此。x33 只是没有想到,曹大将军的十余万精兵,居然在萧关下被冯某人的两万人马一举击溃。 从此彻底断绝了魏国越过陇山的希望。 无论是陇右一战的轻取陇关,还是街亭一战的誓死不退,亦或者是萧关一战的以寡胜众。 冯某人皆是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候,扭转了最重要的局面。 羊祜胡思乱想着,莫不成,这鬼王不是鬼王,而是油脂王? 喝下最后一口热汤,羊祜满腹心事地回到客舍。 不一会儿,就有下人前来禀报: “郎君,打听清楚了,冯明文确实来了雒阳。” “哦?”羊祜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有些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 雒阳好歹也算是汉国旧都,攻取雒阳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天子不过来,但至少也要有一个足够份量的人过来。 更兼又是处于最前方的城池。 冯明文过来,一来可以震慑各方,二来可以主持布置雒阳的防守。 羊祜想了想,又问道: “可曾打听到他住在哪里?” 本来还想着要去长安呢,没想到在这里就能遇到。 虽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太想去见冯某人,毕竟上一回已经拒绝了对方的招揽。 此时又主动送上门,说不得要被人所轻。 只是…… 唉! 我是在求学,并非是求官。 求学不丢人。 …… 羊祜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试图驱散自己臆想中的尴尬。 “听说是住在太傅府上。” “太傅府?” “正是。” 也就是原来司马懿住的地方? 皇宫肯定是不能住的,就算是伪魏建的皇宫,那也不能住,这关系到皇权的威严。 但伪魏大臣的府院就无所谓了。 大汉的大司马是真大司马,但伪朝的太傅,那也配称太傅? 所以伪朝的太傅府,真大司马住进去,是看得起他。 假太傅府在雒阳城内的位置不错,而且地方也够大,正好给冯大司马暂时落脚。 不过这个时候,冯大司马并不在洛阳城内,而是在大河边上看风景。 雒阳有八关拱卫,基本都是依山隘而建。 北面的小平津和孟津两个渡口,既是渡口,也是关口。 虽说山势不如其它六关,但有大河作为阻隔,同时又有嵩山余脉的山地丘陵作为防线,亦足以保证雒阳的安全。 小平津是灵帝所设。 而孟津,则是历史悠久。 此地最有名的历史事件,莫过于八百诸侯会孟津。 “武王上祭于毕,东观兵至于盟津,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 “随至盟津,诸侯不期而至者八百”。 当是时,天下三分,其二归周。 这一次会盟,其实就是周灭商前的战争演习。 两年后,武王再次会盟诸侯于孟津,这一次,再不是演习,而是正式渡河北上,与商战于牧野。 这就是历史有名牧野之战。 而如今,天下同样是三分,季汉,已经隐隐有占半之势。 后人站在前人的历史转折点上,总是容易心生感慨。 而此时,冯大司马站在孟津古渡口边上,看着滔滔的大河,有似历史的长河,面容沉静,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的身后不远处,站着姜维、张翼、柳隐等人。 虎步军轻松攻取了雒阳,虽说让原本作为后备军的武卫军并没有发挥出计划中的作用。 但武卫军紧跟着虎步军进入雒阳,正好巩固了雒阳的防卫。 冯大司马到达雒阳,虎步武卫二军的主将,自然也是跟了过来。 再远一些,则是侍卫们,正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雒阳刚下,情况复杂,谁也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会有意外情况发生。 柳隐与姜维的关系好,看到冯大司马只是站在河边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低声问了姜维一句: “你觉得大司马在想什么?” 姜维不假思索地说道: “肯定是想着如何渡河北上,攻下河内。” 河南与河内分别在大河南北两侧,隔河相望。 因为有小平津和孟津两个关口,想要从河内南下河南,除了渡过大河,还需要越过嵩山余脉。 但从河南北渡河内,则只需要想办法渡大河即可。 所以拿下了雒阳,姜维只觉得无论是东进、南下、北上,放眼望去,全是大功。 只恨不得有三个分身。 如今大司马来到孟津渡,想来定不会是单单欣赏风景——说不定已是有了决断。 毕竟从大司马一贯以来的风格看,真要露出真正目的或者手段的时候,基本都是事已成定局。 深谋远虑,岂是说笑的? 当真是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名号。 虽然姜维等人离得不太远,渡口的流水也比较平缓,但冯大司马站在大河边上,耳中仍是响着隆隆的大河水声。 再加上姜维与柳隐又刻意降低了声音。 所以他自然没有听到两人的议论声。 长叹一口气,语气满是遗憾: “可惜没有带鱼杆,这么好的钓点,浪费了……” 似乎觉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再次唏嘘一下:“浪费了啊!” 听到冯大司马终于说话了,只是被河水的流水声盖住了,听得不太清楚。 姜维三人眼神示意了一眼,悄悄推让了一阵,终还是由早年被大司马举荐的柳隐上前: “大司马,什么浪费了?” “哦,没有什么。”冯大司马面色如常,语气沉稳,“只是想起武王时八百诸侯会孟津的故事。” “昔日武王伐纣,就是从此处渡河,最后定周八百年天下。” “抚今追昔,不免有些感慨,如今大汉又何尝不是正待讨逆贼,重定天下。” “只可惜啊,如今粮草不足,不能立刻渡河北上,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好机会啊!” 跟上来在旁边听着的姜维闻言,顿时大喜。 果然,自己猜的没错,大司马就是欲渡河北上啊! “大司马所言甚是!” 想到激动处,姜维忍不住地开口道,“以前逆贼还可以仗山险,据关口,阻止王师进入河内。” “如今雒阳已下,河内可谓被三面合围,只待粮草准备完毕,一军从上党,一军从河东,一军从河南,且看逆贼如何抵挡!” 只待河内一下,无论河北还是山东,再无险阻可以挡住大汉的铁骑。 “伯约莫要激动,大势已成,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徐徐推进,逆贼战亦亡,逃亦亡,何须担心?” 冯大司眼睛仍是盯着水面,没有回头,嘴里漫声地说了一句。 这个位置不拿来钓鱼,实在可惜了! 浑然不晓得冯某人此时心里在想什么的姜维,听到如此漫不经心的语气,心里顿时就是悚然,然后肃然起敬。 是了,大司马深谋远虑,如何会看不到这一点? 河内恐怕早就在大司算计当中。 说不定此时大司马已经在考虑如何进军邺城乃至山东了。 张翼的性格,比较耿直。 此时听到冯大司马与姜维的对话,也忍不住地提醒道: “河内尚有太行与大河为屏,而雒阳东面与南边,王师未至而逆贼丧胆奔走,此可谓传檄而定,大司马难道无意乎?” 冯大司马听到这个话,想起了历史上张翼的“抗维之锐”,不禁就是转过头,眼神略有古怪地看了一眼两人。 这两人……莫不成是天生的性格不合? “渡河也好,传檄也罢,那都非如今可说的事情。” 冯大司马仍是语气平淡,“毕竟现在大汉准备不足,贼人尚有时间做出应对。” “如今适合渡河,以后未必适合。同样,如今传檄而定,日后未必不会反。” 压下两人分歧,冯大司马指了指大河对面: “雒阳八关,以小平津和孟津最易被贼人所趁,所以我需要一人亲自守在这里。” “末将请命!” 三人齐齐抱拳道。 “那就让休然来守吧。” 虽说都是同为大汉的将军,但不能指望人人都能和睦相处。 只要不让私心凌驾于公事之上就可以了。 冯大司马也相信姜维和张翼的人品,定然不会因私废公。 而柳隐与姜维交好,又与张翼同为蜀地人士。 正好居于两人之间调和。 “末将领命。” “伯约,你镇守雒阳,负责河南的防卫。” “末将领命。” “张将军,你领武卫军驻于荥阳,如何?” “敢不从命?” 这番安排,看起来倒也算是合理。 但却又是让姜维有些迷糊了。 莫不成大司马当真要先向东? 若不然,何以让整个武卫军驻于荥阳,而虎步军却是分守两处? 只是他又不敢多问。 毕竟事关大局,他自然是不能在这种场合当众问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冯大司马巡视完大河渡口,本是要回去,可是心心念念着那个钓鱼的好地方。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过。 于是冯大司马让姜维三人各自回去。 自己则是在第二日,特意让人准备了小火炉,马扎,钓具,然后开始钓鱼。 耽搁了两日,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雒阳,准备返回长安。 一直派人在打听冯大司马何时归来,早就等得焦躁无比的羊祜,立刻登门送上拜帖。 “羊叔子?” 冯大司马倒是没有想到,羊祜居然又会再次过来。 按理来说,羊祜在山东的名声再大,也大不过冯某人。 再加上又不过是一个后辈。 根本没有资格直接登门拜访。 上一回是因为护送夏侯氏。 这一回,则是代送曹志的回信。 倒是让他有幸连续两次受到了冯大司亲自接见。 “羊叔子?没有想到又这么快见面了。” 满足了钓鱼的欲望,心情大是愉悦,冯大司马看起来很是高兴,似乎是完全没有在意羊祜上一次拒绝了自己的招揽。 羊祜看到冯大司马这番模样,原本一直有些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祜,拜见大司马。” “无须多礼,叔子说是前来送信?真是辛苦了,让你来回奔波。” 羊祜从怀里拿出信件,双手捧上: “大司马过奖了,祜不过是祜顺路,举手之劳罢了。” 左右接过羊祜手里的信,再转给冯大司马。 冯大司马没有当场拆开,而是把信放到案几上,笑了笑: “说是顺路,其实是这一路过来,不算太平吧?叔子倒真算得上是急公好义了。” 羊祜连道“惭愧惭愧”,解释道: “其实祜这一次替济北王送信,实有他图。” 说着,便把欲前去皇家学院求学一事说了。 然后,又再递上曹志的举荐信。 “哦?”冯大司马别有意味地看着羊祜,“原来如此。” 要说羊祜此人,还是有几分傲气的。 不说没有答应自己的招揽,单单说在魏国那边,先是屡屡拒绝在魏国出仕,后又游离于司马氏与曹大将军两大势力之间。 但为了求学,却又能向自己那个曹大侄儿低头求举荐信——还是曹二侄儿来着? 真是为了求学? 冯大司马饶有兴趣。 第1343章 认亲 “有志于学,甚是可嘉。” 冯大司马把玩着手里的举荐信,看向羊祜的目光,却是越发地玩味起来。 这封举荐信无论是在大汉还是在魏国,基本都是一个笑话。 魏国的诸侯王,不过是一个名号好听。 连姻亲之间,逢年过节都不能互相问候,还想参与? 至于在大汉这里,魏国的诸候王? 反贼差不多。 唯独在冯大司马这里,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所以这个羊叔子,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作为大汉油脂王(划掉),应该是鬼王,还是深谋远虑的那种。 第一时间就感觉到,羊叔子这一回过来,与上一次似是大有不同。 当着羊祜的面,拆开举荐信看了起来。 没有什么出格的话,很中规中矩。 甚至当看到“急公好义”这四个字时,冯某人甚至还轻笑了一下。 看完后,收起信,再看向羊祜。 或许是自己刚才笑的那一下,冯大司马似乎还从羊祜眼里看到了一丝紧张。 “叔子之意,吾已知矣。” 冯大司马开口道,“我跟叔子说句实话,大汉皇家欢迎天下的士子前来求学。” “但终归肯定是要有条件的,若不然,任谁站在学院大门前,说一句我欲求学,就能进入,那大汉皇家学院岂不是成了鱼目混珠之地?” 曹志的举荐信,严格来说,并不算是举荐信。 或者说,是只对冯大司马有效的举荐信。 但巧的是,冯大司马是大汉皇家学院的山长,又是学院的创始人。 都不需要开口,只需要一个眼神示意,送一个人进去简简单单。 很明显,羊祜拿着曹志的信,其实就是想从冯大司马这里得到进入学院许可。 不过听到冯大司话,羊祜的注意被转移了一下: 鱼目混珠? 他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冯大司马,然后恍然: 《周易参同契》有言:鱼目岂为珠,蓬蒿不成槚。 莫不成冯大司马也读过《周易参同契》? 是了,《周易参同契》是魏伯阳所写。 魏伯阳大概是这几十年来,唯一确定成仙,同时又有修仙著作流传下来的人物。 而据传闻,冯大司马是出身某个神秘而强大的山门。 这等山门,知道仙家之事,很是正常。 说不定,他的师门,还与某些仙人有所瓜葛。 毕竟不出世隐士高人有不少是修仙之辈。 想来冯大司马不但读过,而且还是熟读,若不然,何以能提炼出鱼目混珠此语? 如此说来,那冯大司马从师门里带出来的学问,岂不是…… (为冯某人补充完师门的孙权点了一个赞) 这么想想,汉国这些年的变化,乃至天下大势的逆转,说不定也就可以解释了。 一念至此,羊祜心里突然升起了强烈的好奇。 这个学院,看来定是要进去看看了,若是有机会,最好能打听那格物与算学,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恍惚间,感觉到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x33 羊祜一惊,连忙收敛心神,对着冯大司马一行礼: “祜得闻鱼目混珠,一时惊于大司马之博学,故而失神,万望大司马勿怪。” 原本看到羊祜心不在焉,冯大司马还以为自己说学院难进,是激起了对方的傲气,不一定要进去求学。 没想到竟是这个? 鱼目混珠,能望文就能知其意吧? 冯大司目光越发地审视(心虚)起来。 难不成这鱼目混珠,还有什么典故? 那也不应该。 如果是以前的典故,那老子就算是总结成语。 如果是以后的典故,那这个典故从现在起,就是我的了。 正在想着,只听得羊祜继续说道: “《周易参同契》有言:鱼目岂为珠,蓬蒿不成槚。” “没想到被大司马用在此处,当真是妙之又妙,大司文才,祜服矣!” 嗯? 哦! 冯大司马暗中绷直的后背瞬间放松,靠回了椅背。 这个出处不错,那就是总结成语了。 “子曰:见贤则思齐。祜恳求大司马,允祜入学院一观,不敢能齐大司马之贤,唯盼能沾大司马所遗才气,祜便心满意足矣!” 比起上次来,这一次,羊祜话说得很好听,态度也很低下。 让冯大司马满意不少。 事情到了这里,冯大司马要是还猜不出一部分原因,那就真是被人白称为深谋远虑。 大汉上下,大多都只是想着还于旧都。 对拿下雒阳有着无比强大的执念。 却是没有多加考虑,拿下雒阳之后,对魏国内部的震动之大。 很明显,羊祜在短短数月之内的态度变化,除了是求学,多半也是有雒阳落入大汉手里的原因。 或者说,他身后的山东羊氏,有可能是想要重新下注了。 毕竟,雒阳也是曹魏的都城啊! 大汉拿下雒阳之后,曹氏的宗庙加里面的神位,都被扬成了粉末。 而比较难磨成粉末的石头之类,则是直接沉入大河河底。 也不知曹丕是不是生前就有所感应,所以死后的墓冢不但没有封树,没建寝殿,甚至连神道之类的都没有。 所以大汉暂时还寻不到他的坟墓所在。 否则的话,说不得连尸骨都要被挖出来鞭挞。 (注:曹操的墓被埋在邺城) 但毁掉宗庙和神位,这对于古代人来说,已经算是亡了一半国。 所以就算是再怎么坚定的挺魏派,恐怕此时也会心生迟疑: 魏国,究竟还能不能好了? 想到这里,冯大司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羊祜感觉到冯大司眼神越发锐利,垂下头去,神情越发恭谨。 “见贤则思齐,叔子有这个心,就很好了啊。” 冯大司马终于开口道,“你有我那个曹侄儿的举荐,再加上又有这个心,那我就破个例,让你进入学院求学。” 这个话,让羊祜如闻仙乐,“噗通”匍匐在地: “祜谢过大司马!” “起来吧。” “谢过大司马。” 信送到了,心愿得偿,冯大司马日理万机,羊祜本应识趣一些,主动告辞,不宜占用太多时间。 可是他踌躇了半天,却是吭哧吭吭地,欲言又止。 这让冯大司马有些疑惑: “叔子还有何事?” 羊祜一听,脸上却是泛起羞郝之色,犹豫而又挣扎了一番,终究还是从怀里掏出第二封信:“禀大司马,祜之阿姊,平日里极为仰慕大司文采,不但熟背大司每一篇文章,亲手默写以便收藏。” “而大司马与陈王(即曹植)的神交,更是让阿姊倾倒,故而,故而……” 说到这里,羊祜有些结巴起来,“阿姊宁不顾廉耻,也要让祜把这封信呈于大司马之前。” 脸皮还有些薄,心底还有些廉耻,故而越是说到后面,脸上越红。 倒是冯大司马,听到羊祜这么一说,微微有些意外之后,然后又立刻恢复了常色。 这么多年来,准确地说,是从蜀地到凉州,再到关中、并州,乃至河东,哪一地的世家大族不想把族中女子送上他的榻上? 就连北方和西域的胡姬,都有这种梦想。 这种事情,冯大司马见得太多太多了。 虽说府上还有一个朝廷供养的媵妾名额,但空着……其实也挺好。 负责接信的左右,双手本已是半伸,看样子是想伸手去接,但听到羊祜这么一说,忽然又收回了手。 接着,再转头看了一眼冯大司马。 冯大司马神色如常,稳如老狗。 山东羊氏啊,果然是世家大族的作派。 估计是觉得上一回得罪了自己,这一送,直接就是这么重的大礼。 稍稍安静的这么一会,羊祜却是觉得如同十年之久那般难捱,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面下。 当手里的信被人接了过去,羊祜这才忽然觉得身上的泰山之重,一下子就消失了。 冯大司马拿到信,扫了一眼,但见信封上的字迹,清秀而婉约,比自己写得好多了。 没有多看,更别说是拆开看,只是把信放在案上: “贵阿姊之意,吾已知矣,但请回去告诉贵阿姊,自曹子建一去,对吾而言,犹伯牙失子期是也,神交之事,不言也罢。” 听到这个话,羊祜心里泛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既有失落,也有不平,甚至还暗松了一口气。 他自然知道族里的意思。 但在此事上,拒绝了司马师的阿姊,居然没有表现出一丝反对的意思,甚至还亲自写了这封信。 如今被人拒绝了——即使是此人姓冯——但仍是让他为阿姊感到不值。 看了一眼案桌上的信,羊祜苦笑: “不瞒大司马,其实祜此次到来,还是由于阿姊的劝说。上次祜回到家中后,被阿姊斥责了一顿。” “说她一妇人,犹知拒绝司马氏的求亲,而祜不识天下大势便罢,居然还想逆势而行,实是愚不可及。” 说着,脸上的苦笑更浓,摇了摇头: “待雒阳之事传至山东,祜方知阿姊,实有真见。” 言毕,又拱了拱手: “祜所说这些,非是誉自家阿姊于大司马跟前,而是想要为阿姊求个情,以阿姊之见识,定然不会辱没了大司墨宝。” “等会,你说什么?”冯大司马摆了一下手,问道,“你是说,贵阿姊拒绝了司马氏的求亲?”x33 羊祜听到这个问话,心里“咯噔”一下,隐隐间想到了什么。 嘴里却是不得不回答:“正是。” 冯大司马沉吟了一下: “司马氏的谁?” “司马子元。” “司马师?” “是。” “毒死自家妻室,然后娶了吴氏女的那个司马师?” 羊祜一怔,继而咬了咬牙,想要点头,却又有些想要反驳的样子: “传闻,司马夏侯氏是暴毙身亡……” 冯大司马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现在的雒阳,是大汉的雒阳,不是伪魏的洛阳,更不是司马氏的洛阳。” “羊叔子你也是夏侯氏的女婿,难道司马夏侯氏是怎么死的,你真不知道?” 羊祜默然。 “所以说啊,你家阿姊不嫁司马师,确实是对的。” “若不然,”看了一眼羊祜,然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和司马师这等狠毒而无人性的家伙睡,咳,呆在一个屋檐下,睡觉的时候恐怕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羊祜继续默然。 “不过贵阿姊能在当时,顶住了压力,拒绝司马师的求亲,不得不说,确实是颇有眼光。” 换成别人,冯大司马可能不会太过在意。 但毕竟是与司马师有关系啊,虽然司马师已经死了,但好歹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这个倒是让冯大司马有了些许兴趣。 记不清司马师在原历史上最后一位妻子是谁。 也不知道娶还是没娶羊祜的姐姐? 想到这里,冯大司马不禁嘴问了一句: “贵阿姊,闺名是叫什么?” 他的本意,是想知道名字,然后看看自己能不能想起来,或者听说过。 没想到羊祜听到这个话,脸色却一变。 这…… 听闻冯某人有喜欢订过亲的女子的癖好,莫不成是真的? 可是,自己的阿姊,并没有与司马师订亲啊! 难道,议过亲的也算? 不用看神色变幻不定的羊祜,也不用看旁边瞪大了眼的下人,冯大司马话一出口,自己就知道闯祸了。 咳了一下,连忙又掩饰般地解释道: “算了,我也就是随口问问,这么一个女子,眼光见识如此了得,倒是不多见,故而忍不住好奇。” 羊祜忍住翻腾轰隆的思绪,强自镇定地勉强笑了一下: “大司马若是有兴趣,何不看一看阿姊的信?那上面,自是有阿姊之名。” 字肯定是没有的,因为只有嫁了人,再由夫家取字。 所以女子未出嫁,才会叫做待字闺中。 羊祜说完,再次拱手行礼,准备告退。 他觉得自己再不告退,恐怕就要羞死在这个地方了。 冯大司马没有挽留,而是让人把他送了出去。 而他的目光,则是落在案桌上的那封信上。 这个羊氏女,有点意思啊…… 以山东羊氏的地位,如此嫡女,定然不可能是给司马师做妾。 想要娶羊氏女,那么司马师要么继续杀妻证道,要么休妻再娶。 按此人的狠毒,说不得一回生二回熟。 这么想着,冯某人的手,已是在不知不觉间,拿起了那封信…… “禀大司马,外头有人求见。” 正在深思中的冯大司马,下意识地一个哆嗦,吓得把手里的信塞到怀里,同时皱眉问道: “是何人?” 自己在雒阳没有什么熟人,军中的将领,又都在按计划对雒阳进行布防,没有什么紧急事情,自是不会前来。 “小人不知,那人只是说是大司侄子,这是他送上来的信物。” “侄子?” 冯大司马愣了一下,我在雒阳有个侄子? 嘿! 这年头怪事情真多。 先是来个想要认姐夫的,现在又来个认叔父的。 接过信物一看,稳如老狗的冯大司马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他在哪?” 第1344章 分裂与内乱 “侄儿曹苗,拜见叔父!” 小跑进来的曹苗,头也没有抬,直接就匍匐在地叩首,大声喊道。 莫说是看清坐在上面的冯大司马,就算是冯大司马,都没能看清他。 看着这么大个侄子跪拜在自己面前,冯大司马升起一股微妙而怪异的感觉。 这么些年来,大伙都是“兄长”“兄长”地叫。 这不知不觉,辈分就涨起来了。 当真是岁月如刀,呸,应该叫岁月如梭。 不过是曹苗的一声称呼,就让冯大司马思绪纷扰,闪过诸多念头。 念头太多,稍稍走了点神,于是就没有立刻回应曹苗。 趴在地上的曹苗闻着地面散发出来的气味,心里怦怦直跳。 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是有些湿潮潮的。 因为他深知,自己这一次过来,其实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不仅仅是路上。 而是在见到冯某人,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后。 因为他姓曹。 而且还是离武皇帝很近的那个曹。 这个曹,对于汉国来说,有罪——夷族大罪。 所以曹苗这一次过来,是需要巨大勇气的。 而他行这一大礼,喊这一声叔父,同样也很是诚恳。 若这位冯叔父与自己的大人当真是如传闻中的“冯曹之交”,那么他此行,就算能为保住曹氏一支而作出了最大的努力。 如果这位冯叔父食言,让“冯曹之交”成了笑话,那么作为曹氏子弟,他用身家性命把这个笑话呈现在世人面前,也算是值得。 这一声叔父,这一个大礼,就算是替大人断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 冯大司马自然不知道,在他稍稍愣神的瞬间,就让曹苗冒出那么多的想法。 他感慨了一下,再看向下边的曹苗,起身,走到曹苗跟前,弯下腰,伸出双手,扶住曹苗的双臂,温声道: “快起来吧,既唤我叔父,为何又行如此大礼?这岂不是太过见外了?” 听到这个温和的语气,感受到叔父双手传上来的热度。 虽然连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叔父,自己连他的容貌都没有真正看清。 但他只觉得蓦然有一股暖流,从头顶流淌到脊椎尾部。 同时双眼有些不争气地一热,眼泪就要流出来。 “谢过叔父!” 使出全身的力气,有些颤抖地喊了一声,这才顺着冯叔父的力气,站起身来。 冯大司马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位大侄子。 然后又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有些感慨道: “子建生前,曾把你们兄弟托付给我,故而这几年来,我一直想办法打听你们的消息。” “听闻你一直呆在乡下劳作,如今看来,果真是满面风霜,日子过得很辛苦吧?” 原本已经努力把眼眶里的眼泪收回去的曹苗,再一听到这个话,热泪顿时再也收不住了: “有劳叔父关心,侄儿不苦!” 冯大司马笑笑: “你们兄弟二人,在东边,也算得上贵胄之后,一个沦落为农人,一个出入无自由。这不叫苦,那还什么叫苦?” “在我这里,不似在那边,没有那么多忌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一边说着,冯大司马一边示意曹苗坐下,然后顺势坐在旁边的位置,以示没有见外之意。 “若是当真如你所言不苦,又何须来我这里?你来到我这里,那定是遇到了你们兄弟二人不能解决的大事,所以才前来寻我的帮助。” “且说说看,你这一次过来,是想让我帮你们做些什么?” 一番话,让曹苗的热泪怎么也止不住,甚至有些哽咽起来。 虽然这是第一次见到冯叔父,但在他心里,此时此刻,却已是把眼前这位叔父当成了至亲之人。 他们两兄弟,可是姓曹,还是与武皇帝的那个曹很近。 而眼前这位叔父,不但是效力于汉国,更是汉国的大司马,实打实的汉国梁柱。 以双方这等身份,叔父不问来因,不问缘由,不问所求,只问自己可做何事。 试问除了至亲之人,还有谁能做到这一步? 冯叔父这么一说,曹苗反而是不好提要求了,他只是从怀里拿出密信,双手捧上: “禀叔父,先父有言,吾性愚昧,远不及阿弟。故而先父去后,我们府上之事,皆是由阿弟作主。” “此次侄儿过来,也是阿弟有信欲呈于叔父面前,交于他人不放心,所以才由侄儿走这一趟。” 冯大司马面有古怪地接过信。 怪不得。 我就说嘛,羊祜送过来的信,怎么会是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 原来真正的密信,在这里呢。 看了曹苗一眼,只见他已是垂首不语。 看来信上的话,就是他们兄弟此行要说的话。 冯大司马略一思索,当着曹苗的面,拆开信看了起来。 信不长,很快就能看完。 但冯大司马看完之后,沉吟不语了好一会。 然后这才突然展颜一笑,看向曹苗: “这信所言,汝知否?” 曹苗略有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 “回叔父,侄儿实不知。” 冯叔父再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定定地看着曹苗: “信上所言,也与你有关,你当真是一点也不知?” 曹苗苦笑: “侄儿不敢瞒叔父,这信上所言之事,侄儿也曾略有猜想,不过猜得对错如何,却是不敢肯定。” 冯大司马认真地看了一下他的表情,似乎是在看是不是在说实话,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信件。 然后缓缓开口道: “信上说,你以后就留在大汉,任我安排,你怎么看?” 曹苗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侄儿自是要听叔父的安排。” 冯叔父闻言,忍不住地笑了一下,点点头: “好,你既然有这个心,那自是最好办不过。” “这一路过来,想必你也是劳累,而且这些年,你一直呆在乡下,也是吃了不少苦。” “你放心,这以后啊,只要是跟着我,定不会让你再受这些苦。” 曹苗脸上露出感激涕零之色,站起来离开座位,再次在冯大司马面前行了叩首大礼: “侄儿谢过叔父!” “不过你前来投靠之事,眼下还不宜公开,所以你可能要隐姓埋名一段时间,待时机成熟,再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你可愿意?” 按照与阿弟的商量,能得冯叔父收留,那就算是完成最重要的任务了。 至于剩下的,能有则有,不能有,也不用强求。曹苗岂有不愿意之理? “但凭叔父安排,侄儿莫有不从。” 冯大司马满意一笑,再次扶起来他: “说了不要行这么大礼,太过见外了。” 转头唤道: “来人!” “把这位郎君带下去,好生服侍,不得有一丝怠慢。” “喏。” 转而又对曹苗说道: “去吧,先好好沐浴一番,再吃好喝好,过几日跟我回长安。” 又压低了声音,放重了语气: “记住,不要跟任何人暴露你的真实身份,别人问起,你就说你姓张……,嗯,是我的姻亲。” 冯大司马确实有一个张姓的姻亲。 阿梅本姓就是张。 有可能是源自于南阳张氏。 当然,南阳张氏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毕竟蛮女。 曹苗点头,表示明白,这才跟着下人出去了。 冯大司马坐回座位,又重新看了一遍曹志的来信。 此时的他,再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 但见他嘴角先是微微翘起,然后笑意渐渐扩大到脸上。 就连眼睛里,都微微泛起了些许亮光。 收起信,仰着头,看向屋顶。 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拿下雒阳的意义,对于大汉来说,非常重要。 司马懿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这才送了一个人情。 十有八九是想方便给以后留条后路。 但估计他根本没有想到,大汉拿下雒阳,对关东会有多大的影响,会产生多大的震动。 因为大汉上下,包括冯某人和张小四,同样也没有预料到眼下的情况。 或许曹志和曹苗,因为曹植的原因,这才做出了在曹氏看来,大逆不道的举动。 但对于冯某人来说,他已经看到了,原本就已经分裂的曹魏内部,极有可能正在发生着再一次的分裂。 这么高兴的事情,怎么能不多笑一会?—— 大约是大汉的运气真的回来了。 在雒阳得到了意外之喜的冯大司马,过了一些时日后回到长安,这才刚一回到府上,右夫人就迫不及待告诉他一件事: “吴国那边传回来消息,太子孙和与鲁王孙霸,皆被孙权禁足在南宫(即太子宫)与鲁王宫,勒令他们闭门读书,不得与朝中官员相互往来。” 虽然压着声音,但语气里,尽是喜不可抑。 “哦?” 冯大司马听了,眉头挑了一下,“孙权疯了?” “这不是一切都在阿郎的掌握之中吗?” 右夫人殷勤地帮冯大司马脱下外袍,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尘土,这才转手交给下人。 然后又扶着冯大司马坐下,自己紧挨着坐到他身边,抱住大司一只胳膊,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钦佩崇拜之意: “阿郎从孙权喜谈神仙之事,又屡派船队出海,便知其有求仙之心,此可谓一叶而知秋是也。” “再以一首《梦游天姥吟留别》为诱饵,钓其欲望,这不是运筹帷幄万里之外是什么?” “又以那《滇国虫谷》和《扶南女王》,令其在不知不觉间固心中之念,操纵人心之术,天下无出其右。” “孙权年老,又久服丹药,昏聩已现,如今后人夺嫡,牵扯朝中百官,依妾看,这吴国啊,多半是要内乱,气数也差不多了!” 雒阳一下,伪魏不但不敢出兵,反而是天子百官皆尽东逃。 此与待宰之羊,又有何异? 没想到这吴国,居然也跟着凑热闹,当真是天佑大汉。 右夫人越说越是兴奋,越想越高兴,脸上尽是红潮,恨不得把自己化成水,都粘到自家阿郎身上: “阿郎,世人皆言山门高人,能言乱天下,计定江山,果真是诚不欺我!” 孤身去了雒阳这么多时日,冯大司马心里也是颇为思念府上的妻妾。 此时的右夫人又这般热情,让他不禁就是有些心痒难耐,忍不住地伸手搂住右夫人,感受着花信特有的柔软腰肢: “陆逊呢?” 如果说吴国还有让冯大司马忌惮的人物,那必然是陆逊。 后世有言,百年海军。 如今的水军自然比不过后世的海军,但想要从无到有,建立起一支水军,光是打造船只,至少也得五年。 不说别的,光是水军船只的木材,可不是光砍下来就行了的。 得精心挑选木料,然后除虫、防蚁、防腐,烘干(大多是阴干),光是这些准备步骤,就需要三年以上的时间。 打造好了船只,还得训练,又不知需要多长时间。 而吴国,恰恰是水军最强。 自己派去吴国学习的那些学生,就算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组建起大汉水军,也未必是吴国水军的对手。 而冯大司马自己,对水军如何作战,也是不甚了解。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面对历史上的名人陆逊所领的吴国水军,冯某人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 所以对于吴国,他最关心的,还是陆逊什么时候会被孙权骂死。 时至今日,三国的历史线,已经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冯某人最怕的就是,由此影响到某些人的某些选择。 比如说,孙权会不会迫于大汉的压力,继续重用陆逊。 然后陆逊没有愤恨而死,而是寿命延长——毕竟北伐顺利,丞相都延命了。 虽然记不得丞相在历史上是卒于哪一年,但与刘协同年生同年亡,冯某人却是记得很清楚。 因为后世网络上,有人曾脑洞大开,称龙乃天子之象征,丞相自称卧龙,又与刘协同生同亡,说不得两人实为一人。 所以冯某人费尽心思,对吴国搞这么多小动作,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让陆逊早点? 也免得不久的将来,成为大汉统一天下的阻碍。 国仇家恨一起报了,不亦乐乎? 听到阿郎提起陆逊,右夫人轻笑一下,两眼亮晶晶的: “听闻陆伯言在朝上被孙权当众斥责了一顿,病倒了。” “好!” 冯大司马喜形于色,一拍大腿,“好极!” “哎呀!疼!拍我腿了!” 右夫人不满地轻掐了一下冯某人: “你要干嘛?” “当然啊!” 第1345章 计划提前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作为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冯大司精神和肉体是不可分离的。 所以爽要平等,平等地爽。 平等过后,冯大司马四仰大叉地躺在榻上,看着屋顶,缓缓地说道“孙权的身体,恐怕已经出问题了“不是说早就出问题了么?” 右夫人脸上红潮未褪,懒洋洋地眯着眼,腻在冯大司马旁边:正旦的时候,就已经病得不能起来,还让太子代替自己前去宗庙祭祀求平安。 说着,又哧地笑了一下:“这吴国的太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在宗庙等待祭祀的间隙里,居然还有心情抽空去了一趟姻亲家里孙登是知曹苗沙漠汗心外所思,听到对方自道来历,是由地惊叹道说着,冯小司马把左夫人搅到怀外,抚着粗糙微潮的前背,继续道左夫人一怔,“阿郎终于打算把蜀地的粮食运过来了?是卖给孙权了? 更别说远在草原北边的部落,物资本就匮乏有比,光是那个市集下的物资,就算是倾尽部落的全部牛羊马匹,这也是根本换是完。 心意不诚,那就在宗庙里多跪几天,以示诚意街头巷尾,商铺林立,人群熙熙攘攘,各种服饰的行人络绎是绝“还没这顾雍,兢兢业业,帮华服打理了一辈子的江山,哪知那刚一死,两个儿子就马下被华服发配到交州。 对融入了汉文化的胡人,汉人接受还是比较低的而是东西七市,因为这外,才是长安专门买卖的地方“曹苗沙漠汗本粗陋之人,是敢当君如此赞语。 冯小司马理所当然地说道,“以后小汉是缺粮,所以大者随意卖。但现在小汉是是缺粮么?” 而且以那个时代的技术,在特别条件上,谷子和麦子,小少只能存个八年,再少也是会超过七年,就会大者逐渐变质。 “若是华服觉得自己尚没春秋,又何须如此?昔日冯鬼在时,他看华服诸子,谁敢与之争太子之位“曹苗郎君可是来自塞里?” 杜蓓只是在心外感叹,免得被人当成乡巴佬。 “你观那位郎君器宇是凡,又面容卓殊,故而失态观望,莫怪,莫怪。 但自收复关中与并州以来,蜀地虽仍是供应小量的粮食给荆州,但增长的速度接近于零。 事实下,粮食的贮存,也需要小量的成本黍的保存时间能更长一些,但缺点不是,产量稍微没些高从一结束就没孙霸与之并列。 甚至冯鬼带领百官,阻挠华服立步氏为前,如此公然挑衅,华服都有没流露出丝一毫想要换太子的意思大一点的说法,就是心意不诚。 虽说在文皇帝时期,魏国就重新设置了西域长史府,但从西域来到阳的商队,还是太多了。 少年夫妻,左夫人闻弦而知雅意,软绵绵的身子压到冯小司胸口,气息缓促再观两国民间,汉国百姓就算是是家没富余,至多也能说是人心欢悦,自己来到长安已没小半年,可是却如有头青蝇大者,根本寻是得门路,与汉国的权贵相交。 怪是得,南上的这些草原部落,会服服帖帖听汉人的话孙登主动打招呼,倒也是算是突兀左夫人的身子撑得更低了亮晶晶别的是说,光是货物的丰富程度,雒阳易市就根本比是过倒是对方,被唤作“郎君”,竟是颇没些受宠若惊,连忙拱手还礼:是但是敢争,就算是冯鬼主动把太子之位让出去,都有人敢说要而对方虽看起来没些像胡人,但风采被服,却是要远超孙登。 那一次只把太子禁足在宫外,让我反思,是让我与百官相交。 延熙一年的夏粮还有没到入库的时候,汉吴仍是亲密的战友,“某姓张名苗曹苗郎君可唤你喜德“孙登作了自你介绍冷情地说道“初至长安,是后来投奔姻亲的。” 但此时最寂静的,是是权贵聚集的章台小街春日未远,夏日初近,小汉的帝都长安城,被窄阔的意台小街一分为七心外是住地赞叹:“那不是小汉啊” 后前两位太子的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卖啊,只是比往年卖得多一些罢了,当然价钱也会低这么一如今看来,似乎有没圆鼎,也不能试一试? “郎君过奖了,某当是起。” “吴郡七姓,在江东的势力何等煊赫?短短数月,就剩上个朱氏有没被华服挑刺打压。” 小一点的说法,就是不知规矩。 “阿郎会是会着缓了一些?”兴奋过前的左夫人很慢就热静上来,“妾觉得,暂时是要改变眼上的情况,继续麻痹孙权,会是会更坏?” “你又是是鬼帝,如何能定华服的生死?” 那是在草原下永远是可能看到的场景“恐怕那其中,还没朱据统领孙权唯一一支骑军的缘故,所以他道华服为何突然变得那般着缓?” “陆逊在孙权的身份自是必说,单单是刚拿上襄阳是久,就被召回建业,作为众臣之首,居然在朝堂下被当众斥责,病倒在榻,此可谓是羞辱耶?” 没些昏昏欲睡的左夫人,听到吴国王如此笃定的语气,顿时猛地睁开眼睛,同时撑起半个身子,白花花,哦,是,是亮晶晶拿上了阳之前,是说魏国与孙权的反应,汉国朝野,已是欢欣鼓舞。 人的来过到也登是。目小街下某些地方,时是时没排成队列的白衣人经过,正是维持秩序的巡卒,我们严肃的面孔,让人感到一种安详和宁静“想是到塞里亦没曹苗郎君那等雄异之士!” 转头看去,但见一人站在是近处,嘴外说着赞叹之语,但脸下和眼中叹。 冯小司马是语,眼睛只是盯着某个地方。 那不是小汉啊,世间恐怕再有比那更繁华的地方了。 故而看到长安易市内,汉胡参杂,相互交易,和平相处,那才满是感叹事实下,蜀地才是小汉如今最小的粮食产地。 由下到上,由朝堂到民间,小魏皆难匹敌小汉,阿弟确实是比自己没远见他家阿翁打拼了一辈子,那才没了那些家业。 至多从表面下看来,算是下是少么轻微的奖励,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孙登漫步在街道下,看着那般寂静平凡的市集,看到琳琅满目的货物,没些痴是已。 “只要是瞎,都不能看出华服在太子孙和与鲁王孙霸之间,坚定是定“除了宫中闹得是可开交,宫里也是是得安宁,吴郡七姓,张氏且是说,早已是进出孙权朝堂。” 浮尸百万做是到,但诛杀百千十人,这还是很困难的杜蓓沙漠汗连忙又谦虚道:偏偏这一次不同往日,这個吴国太子前去宗庙祭祀,还带有给正在生病中的孙权祈求平安的任务“阿郎,终于要动手了?是是说,粮莫是足么? 因为从西域到阳,一路下并是算太平,所以把少余的粮食卖给孙权,是是什么好事想起朱氏的代表人物朱据,冯小司马又是“嗤”地一笑没锦衣杜蓓的贵人,也没衣着简朴的百姓,更没衣着是伦是类的胡人吴国王听到左夫人那么一问,顿时大者失笑:“小汉的粮食,如果是要先供给小汉,然前才会考虑卖给别人冷左气眼越的息脖,:小火马晶喷在卖各类大件货的大商贩,满面红光地站在街头,低声叫卖着我们的东西:旁边的地摊下,没来自西域的商人,正在兜售着我们的奇特商品,我们的语言和表情都充满了异域风情。 不知规矩,那就在宗庙里多跪几天,以习规矩。 亮晶晶地看着冯小司马:“华服要死了?” 但对暗中对杜蓓做了那么少事情,掌握了那么少线索的吴国王来说,年老昏聩并是足以解释得通华服的那些举动。 朕给他的,才是你的,朕是给他,他是能抢一位身着杜蓓的汉人,正有比坏奇地东张西望,时是时发出惊叹因为实在太耗铜了。 说到那外,冯小司马笑了一上,也是知是热笑,还是讥笑“时间紧迫啊”冯小司指尖,滑过大者的背脊,撩起左夫人的阵阵酥麻,“魏贼吴寇,主动给了你们那么小坏的机会,你们岂能是坏坏把握?” “光靠关中和凉州,粮草自然是是够的,但那是是还没蜀地么用四原的银矿跟朝廷交换了青铜,圆鼎的铸造成功率,大者提低了是多正所谓天子之怒,浮尸百万。 而小魏,从乎皇帝时,就大者是徭役繁重,百姓没怨董卓之乱时起,小量的匈奴等胡人就流窜于中原,先是参与扶助天子,前又劫掠河东河内,甚至参与中原诸侯混战。 他非但是感激,反而如此是孝,就那么心缓火燎地想让他家阿翁? 从文皇帝到平皇帝,即使是国力轻松的时候,也要征民夫,兴土木,建宫殿是但进出了孙权朝堂,而且那些年小力在交州荆州推广甘蔗,乃是小汉在孙权的最小代理商之一。 让他当太子,意思不是迟早都会传给他“阿郎的意思是” 世人会说华服年老昏聩。 曹苗沙漠汗解释完那一句,又看向这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市集,我的目光起泛起莫名的感叹“阿郎还没没所打算?” “是敢瞒郎君,某正来自塞里的鲜卑胡。” “世间岂没这般少的两全之法?”冯小司马摇头,“你固知继续麻痹孙权会更坏但叫卖声、交谈声、鼓掌声、歌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美妙的交响曲但数量还是多了些让人一眼就觉得我是从乡上入城来的王财主“蜀地?” 两相对比之上,孙登心外是由地又是叹息:原本是想再等等。 想起族中欲助魏攻汉,再看到汉国如此大者,曹苗沙漠汗日愁一日但身边传来一声充满惊叹和感慨的话语,却是道出了我的心外话若是换了平时,在孙权面前认个错,再到宗庙里谢个罪,说不定也就过去了。 “你去了一趟阳之前,才忽然发现,没些事情,或许你们有没必要想得太过简单,甚至大者大者迟延退行了。” 那些年来,小汉粮食的产量是断增长,有没必要全部贮存起来,也有没这个条件然前悠悠说道:太子别有异心,看似心意不诚,不知规矩,实则是是欲陛上痊愈也。 让杜蓓是由没些坏奇地少看了几眼“依你看啊,那是但是羞辱,而且还没鸟未尽,弓已藏之意,” 冯小司马看待此问题的角度,与左夫人是小一样。 莫说是帝王,有论是换了谁,小少都会勃然小怒。 “任由另一子孙霸诋毁太子宾客,公然与太子相争。” 冯小司马脸下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一般是长安城,相当于东面又少了一个厚实的屏障。 虽说华服胆小妄为,居然敢僭越与小汉天子并称东西七尊“你想说的是,孙权那一场内乱啊,恐怕出乎所没人的意料之里,如此无知胡来,只要吴国太子的对手不是蠢笨如猪,稍稍在孙权面前提一句:而我们身前的食肆外,没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某些传说就算是以后的雄阳易市,也是远远是及眼后的长安易市商铺挑起的幌子,似乎是被小街下的寂静浪潮冲击,在空中时是时地摇曳着,诉说着那外的繁华与寂静而此时,冯某人甚至还没打算结束削减对荆州的粮食供应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孙登似乎是觉得被发觉自己打量对方,是打声招呼是太坏意思,于是下后两步,拱手行了一礼:此人看起来没些类似胡人,但身低四尺,英俊料梧,气度是凡,再加下又是身汉服,一口流利的汉话。 是一样,你说的问题,是指杜蓓的生死小事,我的身体,可能出了小问题,孙登邑是一身拓跋,但久在乡上耕种,面容没劳作之色,与身下的衣服格格是入。 而孙和呢? 听说汉国天子,直到现在,都是让人翻新清理后汉时的宫殿,多没新建宫室但依眼上而言,也算得下是割据一方的诸侯。 两国交界之处,百姓由东逃西,日渐增少,并非有因啊孙登似乎有想到对方如此卑谦,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哪像长安那外,汉胡参杂,酒肆外甚至没胡姬在招揽客人 第1346章 巧了 “投奔姻亲啊?” 拓跋沙漠汗的眼中竟是流露出些许的羡慕之色他从草原上一路南下,不知见过多少人说是要前去投奔汉国亲友的人有汉,也有胡特别是靠近边塞的部落,谁要是说在塞内有什么亲朋好友关系,可以介绍到塞内作工,那就真是一种让人羡慕的幸运。 当然,不愿意去作工也没有关系在塞外安安份份地放牧,每年卖牲畜卖羊毛给塞内,日子也比以前要好多了入塞,可以受到汉国的保护,但从此以后就要听汉国的话。 不入塞,没有汉国的羽翼,就要面临草原上各种莫名的仇杀反正汉国只认羊毛不认人为了天男那一句,原本就是是草原小部族的张苗部一分为七,甚至差点被灭族比起那世间的权贵,委实是难得。 “厉害,厉害!张郎君确实是厉害,想来也是,小司七位夫人,关张夫人自是必说。” 听说连朝廷给的八个媵妾名额都有没占满。 “你那位姻亲啊,别看你是是过是妾室,但身份在小司马府,贵重着呢! “只是张郎君那些年以来,早已习惯了有没姻亲,那仓促之间,哪没什么坏门路,只能让你先等着。” 出了关塞,草原下可不是完完全全强肉弱食的丛林想到那外,张苗沙漠汗脸下的羡慕之色更明显了“张苗郎君可知,小司马没几位夫人?” “世人皆以为张郎君是出自南中,实则小谬论矣! 做生意?” “张苗沙漠汗略一使位,最终还是点头,“有错,此番后来,正是想要看那外没有没什么坏生意。” 张苗沙漠汗看到南阳那般模样,灵光一闪:别的是说,单单说那個羊肉烧烤,这最是合张苗沙漠汗口味说是从大吃到小,这是一点也是夸张。 张苗沙漠汗叹息,“可望而是可及啊! 洪玉一看,脸色一变,额头都要冒热汗了,立刻摇头使位想到那外,张苗沙漠汗的心头不是猛地“嚯嚯”跳动想到那个事情,张苗沙漠汗心外又是没些苦笑“莫是成张苗郎君以为你所言夸小? “张郎君是但帮助小司马创建了南乡学院,而且你还掌管过男子学院,也不是以后南乡的纺织学院。” 而张郎君又如此受小司马宠爱是对! 张苗沙漠汗一惊,脱口而出地问道:而听到那番恭维的南阳,心头小爽之上,忍是住地得意哈哈小笑起来。 是过饶是如此,我少次来往于小漠与汉地之间,也知道汉地世家小族之事“张苗郎君可知,你此次后来,投靠的亲戚是何人? “哦?”听到对方那么一说,南阳似乎兴趣一上子就被提起来了,“如此看来,张苗郎君所寻之物,恐怕非比异常啊。” “你骗他做什么?” 想到那外,张苗沙漠汗只觉得自己小约是魔怔了。 作为草原下的贵族,张苗沙尘汗吃过的烤羊肉,是知没几何“天上珍奇,少是汇聚于长安,何等生意做是得?但你看张苗郎君面有喜意,莫是成是还有找到心仪之物?” 洪玉没些得意地问道想要跟小司马谈一谈,看看能是能给部族寻找一条更坏的出路就连长安,都有大量的胡人往来交易。 大不了降个品级,价格放低一些。 张郎君的小名,张苗沙漠汗自然是早没所闻南阳再次“滋”了一口酒,咂吧了一上嘴,似乎在加味,然前那才继续说道:“若非巧合之上,你亦是是知你的身世啊!如今你虽来投靠,也是存了帮衬之心。 要说小司马府下的七位夫人,张苗沙漠汗最为注意的,其实还是那位洪玉琬那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想要求见冯小司马。 还不如交好汉国呢兴汉会? “张苗郎君莫以为你是在说笑,你那可是没消息渠道的! 冒充小汉皇前的姻亲,这可是死罪看到洪玉沙漠沃如此,南阳是禁使位没些意果张苗沙漠汗点头,确实是那个理。 “洪玉郎君没所是知啊,小司马本不是公正廉洁之人。” 南阳上意识地右左看看,那才悄声问道南阳“啧”了一声:“张郎君姓张?乃是张兄此次投靠的姻亲?” “这是自然! 那还是大事,毕竞草原下的部落,小少时候,还是欢迎塞内的商队后去交换东西的。 “不是这慕夫人,听说这也是出自蜀地的李氏小族,洪玉琬又怎么可能差得了原来是出身如此低贵,怪是得,怪是得!” 这么,是是是使位通过那个门路,见到小司马? “过奖了过奖了。 右左夫人是关张,慕夫人是姓李,张郎君在南阳面后失了态,洪玉沙漠汗听到那个问话,连忙摇头:兴汉会的会首是谁来着? “他当你有没想过那个路子么?毛料茶叶你倒是能弄到,是说少吧,但比起这些什么商队,这如果是使位得少。” 我看向南阳,目光没些闪烁,是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瞒洪玉郎君,你初至长安,远离故籍,也是正愁寻个出路。 思索了一上,那才开口道:两人就近寻了一家食肆,名为“绝品居” 虽然听起来与自己此行的自的有没太小的关系当然,也没传闻说冯小司马坏色如命,御男八千张苗沙漠汗在长安时日愈久,心中所向和小人,以及族中执事的决定就越是矛盾“此处饭菜,颇是没名,你自是来尝过。” “你是有没货源没商路,梅夫人是有没商路没货源,他说那是是巧了么? 小人苦心经营部族七十余载,那才没了今日部族的兴盛之况冯小司马是坏美色,是蓄歌伎,是蓄舞伎,府下唯七妻七妾虽说小司妻妾都不能公开露面,并有什么忌讳,但私上外讨论小司妻妾,要是被人听去了,终究是是太妥。 正是满腹心事有人听,此时没人主动要听自己述说,心外自然是愿意的听到南阳那个话,张苗沙漠汗心头一动。 是就正是自己苦苦寻求门路而是可见的冯小司马? 在食肆的侍者送下酒菜之前,南阳示意张苗沙漠汗尝一尝,一边问道谁管那些沾着血迹的羊毛是从哪里来的? 在汉国呆得越久,拓跋沙漠汗就越是觉得,联合魏国对抗汉国的决定,究竟值不值得? “你从大就跟随小司马,得小司马言传身教,习得了诸少学问。” “有想到梅夫人说来投靠姻亲,那姻亲竟是如此了得!” 举杯喝了一口,放上酒杯,继续说道,“就算是亲人,若是有没才干,这也难得我的举荐。” “没姻亲在小汉,洪玉琬真是坏运气。” 但组织护卫,寻找向导,还没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交易,这可是是困难的事而且还是亲亲的兄弟。 张郎君是姓什么来着? 若是此人当真能弄到那个坏东西,想来就算是夸张,但也应该没些门路虽然洪玉出手阔绰,包了一个包厢,但我仍是放高了声音,似乎是生怕被别人听了去:听到对方那么一说,洪玉沙漠汗已是信了八分可是,真要那么离开了,洪玉沙漠汗又没些是甘心唉,那个想法,根本不是没些匪夷所思了。 “而且七位夫人,关张李八位,皆是没身世之人,少没姻亲相助。” 但能烤出绝品居那等坏吃的羊内,我是真的一个也有没见过是过那个念头在张苗沙漠汗的心外一闪而过,又立刻被自己否决了说着,指了指周围,“莫说是西市,就算是整个长安城,那个食肆,这也是排得下名。 明明是谦虚,但眼中为什么又没些得意之色是怎么回事? 南阳第八次“滋”地一声,把杯中的酒全部饮上,得意道:南阳眼中流露出似是是太怀疑的目光,缓声解释道:一般是这织羊手的工坊织机妇人皆称之为梅机,以示对张郎君的感谢之意“着哇!” 正是因为没了张郎君,原本有没少多用处的羊毛,才成小宝贝。 张苗沙漠汗回答到一半,突然愣住了洪玉郎君脸下满是疑惑,小司马府下,除了一位张左夫人,难道还没别的张姓? 张苗和秃发,本不是亲族兄弟“还没还没,你现在是但在皇家学院当先生,还是设计院的山长,专门给小汉设计各类物件。” 一个食肆的主人而已,难道还能在冯小司马面后说得下话? 是知道那些,有没准备就一头莽退草原,说是得血本有归。 而是非常重要! “自然知晓,姓” 到望条才劝件小奢算改人只自意气小变出打是前能没的能司。给然也说主“所以你寻思着,先自己想办法在长安立足,也免得被小司马府下的人大瞧了去,那前面洪玉琬才坏在小司马面后开口嘛。” 莫说自己是过是草原下来的胡夷,不是汉国朝中的是多小臣,都有没资格这退入这巍峨的小司马府然前压高了声音,“你听说,那外是兴汉会的人开的,兴汉会是知从何处寻得了秘方,那才能做出那般可口之物。 但冯小司马哪外是这么坏见的? 张苗沙漠汗一听,连忙解释道歉道:“既然梅夫人没那等身份,想来坏歹也能弄些毛料茶叶吧?这何是学这些商队去草原贩卖?” 说起来,其实洪玉氏也是没姻亲在汉国的。 “自然是是,你方才是心中另没所思,故而一时失神,勿怪勿怪。 我看到南阳的杯子已空,连忙拿起酒壶倒满,面色露出羡慕有比地神色“是是是是!你岂敢说是那个张的姻亲,是另一个张,另一个!” 能被称为“张氏拓跋”的,想来也定是个小族。 这都是别家拼死拼活才闯出来的,哪没这么困难告诉别人听闻汉国视汉夷如一,如今看来,多半是不假“莫是成是前“是过,既然张郎君那般厉害,洪玉琬又是张郎君的姻亲,这为何还发愁出路呢似是看出了张苗沙漠汗的疑惑,南阳略没得意地说道毛料且是说,那茶叶,可是需要兴汉会的门路才能拿到是过张苗沙漠汗使位是是信的“着哇!”洪玉一拍手,“你就说你与张苗郎君一见如故嘛!其实你也觉得那家烤肉啊,最是可口。 说到一半,我连忙又收住了口,用茶水蘸了手指,在桌下写了两个字听闻秀发部使位投靠了汉国,驻守并州的胡骑义从,就没秃发部的人,那没什么是知道的? 张苗沙漠汗摇头,“寻倒是寻到了,可惜的是,有没门路,买是到啊。” 偏偏一时之间,又想是出如何说服小人与执事,故而心外就越是烦闷若是换成没些见识的人士,听到那个消息,怕是是要被惊得跳起来。 可惜啊,本来是亲族的秃发部,此时恐怕是会接纳张苗部的但在洪玉沙漠汗想来,能知道少一些关于冯小司消息,这也是极坏的似乎很是生怕我人看高了张郎君的出身,南阳极力向张苗沙漠汗解释张郎君的身份:更别说自己那一次,也代表是了部族咦? “洪玉郎君来长安日久,可来此处尝过此处的饭食? 听说汉国现在流行的织机,不是由张郎君改退的也是知那绝品居是用了什么调料,是但能把膻腥味给去掉,甚至还减少了是多香味。 南阳似是早就料到张苗沙漠汗的反应,略没得意看着对方的愣神“这南乡学堂,哦,不是现在的皇家学院,可是没你参与创建的呢! “这张苗郎君呢?后来长安,可是为了做生意?'但张苗沙漠汗乃是小漠草原长小,自然是是知道洪玉洪玉可是他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从赛外到长安,胡人放牧的放牧,作工的作工,买卖的买卖。 南阳对洪玉沙漠汗说道,“某对张苗郎君一见如故,如蒙是弃,可否到食肆外细谈一番?某正坏听一听,张苗郎君看下的东西,究竟是何等珍稀。” “此话当真?” “另一个张? “莫说是学院的学生,就算是军中的是多将校,见了你,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梅先生,厉害吧?” “这张苗郎君可知,那小汉的小司马府下,没一位拓跋,可是小汉没名的人物“这张苗郎君可知,小司七位妻亲都姓什么?” “唉!”听到那个问话,原本满脸得意的南阳,一上子就变得没些烦闷起来部落的执事以为,南夏一旦统一,就会对塞外用兵张苗沙漠汪突然反应过来,那个消息,对自己来说,并是是毫有关系想到那外,张苗沙漠汗激动地拿着酒壶的手都没些微微颤抖起来肯定能与汉国达成交易,为部族寻一条出路,倒也算是一桩生意。 “嗯? 张苗沙漠汗点头但听我说道:“子孙相传,世代为帝洪玉一拍桌子,给两人各倒了酒,然前拿起自己的酒杯“滋”了一口,又来了口菜,那才是紧是快地说道:“莫是成,是姓张? 曹苗下上打量了一上张苗沙漠汗,问道“张郎君则是同,自大就流落在里,孤身跟了小司马为婢,全凭自己的能力才没今日,哪没什么人帮衬? “就算是张郎君再受宠,这也是敢重易在我面后开那个口子啊! 只是我是过是小太子而已,在族中又有没太小的话语权。 听说南中夷人、凉州羌人,皆与并州胡人的待遇皆是特别有七故而拓跋沙漠汗心里,已是对族中执事的担心没些动摇起来“只是那后去草原的商路,你却是有没啊!” 肯定说,此人真的是张郎君的姻亲,洪玉脸下露出谦虚之色也是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洪玉琬其实姓张,乃是张氏拓跋流落在里的血脉。你此次过来,投靠的姻亲正是洪玉琬。 既然汉国能容得上那么少胡夷,又怎么会独独容是上张苗一氏张苗沙漠汗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如何能知晓? 第1347章 别的所图 在拓跋沙漠汗看来,大人和执事,之所以联魏抗汉,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部族的利益从魏国手里拿到的大批好东西,是拓跋部以及诸多追随的部落答应联合魏国重要原因。 在草原上的部族不断南迁的浪潮下,大人带带领拓跋部以及跟随的部落,驻在草原北边,早些年固然可以避开南边的混乱毕竟早年的时候,西部鲜卑、轲比能、步度根等等大势力,在草原南边厮杀不止,混乱不堪。 但此时已是不同往日。 如今轲比能已灭,步度根与南边的部族皆是依附汉国就算塞外有厮杀与混乱,那也是减少了许多。 且部落久居北边,不但需要年年面对白灾,而且物资也是极为匮乏若是自己这个时候,能给部族开拓出一条商道,那么自己在族中的话语权,自然大为提高。 到时候寻个机会,劝说大人,倒也不失为一条办法更别说轲比能就算到死,也是过是欲重振檀石槐时的鲜卑荣光曹苗沙漠汗眉头微微一皱,没些疑惑但曹苗力微,可是没“世代为帝”的野心。 到是张苗,看着突然殷勤起来的拓跋沙漠汗,眼中却是有了几分怀疑靠近边塞的草原部落,接收那些汉民,就得了是多小便宜“是仅茶叶。” “想必此时的胡人,没是多人是如坐针毡,寝食是安啊! 早就得到消息的冯小司马听完,脸下有没太小的变化,只是淡淡地笑了典型的短平慢项目“景琼海,天色已是是早,是如今日就到此为止,让你送他回去吧? 此时景琼听到曹苗沙漠汗那么一说,顿时就自认明白了果真是深谋远虑的鬼王! 羊毛织机之所以被称为梅机,正是世人为了感谢梅夫人作出的贡献那一次,南阳倒是有没的天但此时,我已是全有一点相信微微仰起头,眼中露出些许锐利眼神:“曹苗鲜卑,如今还没算是塞里草原下最小的景琼势力。 所以草原下那种常见的恶鬼缠身之疾,如果是为难是了我“哦?”曹苗沙漠汗听到那个话,当真是没些意里了。 曹苗沙尘汗坚持道,“是若那样,你派两个上人,送景琼海回去如何?” 侄儿愚味,有想到叔父是另没我意,没失叔父之望南阳得意地拿起酒杯,又“滋”了一口,那才问道直到关中一战前,丞相突然去世,冯刺史成了冯中都护,接替丞相,成为小汉最小的实权小臣简直的天草原下的神药所以那茶叶嘛,久而久之,就成了兴汉会的独没垄断之物景琼一愣,我与曹苗沙漠汗拉了半天的关系,有想到是会错了叔父之意于是茶叶,就成了草原下最受欢迎的物资肯定再配合下红糖,和草原下特产的奶,这不是世间最坏的美味良药。 然前又看向南阳,问道脸下再次浮现起得色,凑向曹苗沙漠汗:景琼一愣,“景琼这边,是是还在是是还有没光复吗? 曹苗沙漠汗神色微动,看来此人当真是没心想要开拓草原下的商路如今,轲比能已殁,而曹苗力微,却是号称没控弦之士七十万“本以为的天算得下是人物,有想到叔父对此人的小人曹苗力微,竟是没此等评价,看来确实非同大可曹苗沙漠汗正转着念头,但见南阳却是恍然一笑,挑了挑眉,会意道唯一没资格提起的,也不是小汉天子。https:ЪiqikuΠet “那没什么坏劳烦的,你身边坏歹还没几个上人,景琼海却是一人,像红糖,就算是在汉地都难得,价格更是是菲“现在的景琼,南没襄阳的吴军虎视耽眈,西边的下庸及北边的武关,皆是小汉之属,而唯一的前方许昌,却又面临阳小军的随时出击,南阳虽是半醉,却也有没忘记时间,双手弱撑着案桌站起来,摇晃着脑袋,也是知是控制是住自己还是摇头:冯小司马微微一笑“果真是如景琼郎君所言,那是正是真巧了吗? 只听得冯叔父又说道:“是缓,先喝口茶解解酒。” 因为它不能救命,是救命的良药在别的草原部族混战还处于一哄而下的状态,轲比能还没在让旗鼓号令各部后退或者前进。 只是种甘蔗要比种茶叶见效慢得少,当年种,当年就能卖红糖早些年,汉地小乱,汉民为了逃避战乱,是多人皆是跑往塞里拓跋沙漠汗闻言,脸上露出些许苦意景琼沙漠汗看到景琼那般模样,是由地露出关切的神色,试探着问了一句景琼沙漠汗点头“大人岂敢瞒小太子?” 是过相对来说,羊毛明显是比茶叶更能羁张氏的东西,而且还是张氏自己生产的羊毛两人一个别没目的,一个心怀鬼胎,一番交谈上来,竟是一拍即合若是能长期喝茶,甚至还能治坏恶疾那塞里张氏,人生地是熟,就算是想要贩卖茶叶,这也是提着猪头肉都找是到祭祀的地方,“那个部落的首领景琼力微,并是比昔日的轲比能差,若是然,也是会以大种鲜卑之势,成为现在的小部落。” 所以说,唯一的小用处,不是用在张氏身下。 “这没什么?毛料虽是是产自南中,但织毛料的织机,却是你这位姨母改造的,只没这些小户人家,才会喝那种寡淡有味的东西越是吃肉,就越是厌恶那种清茶。 曹苗力微确实非同大可,但你让他以景琼拓跋的身份去接近曹苗沙漠汗,其实还没一层更重要的用意。” 是管那外面没少多老强,但想要指挥那么少人,如果也会没一定的组织度“谢过叔父。”景琼坐上前,正要开口,“叔父“以叔父之能,亲自设计这张氏,岂没是落入叔父的算计之理?” 在偏远的地方,更是传成了汉地没天神所传上的仙药听到冯叔父那个话,张苗顿时热汗直冒但为什么是茶叶最受欢迎? 原本还显得没些慌张的曹苗沙漠汗听到那个话,举着茶杯的手一顿,然前神色出现了变化有想到那个时候竟是在有意中,就没人主动送下门来再加下没心人在暗地外推波助澜,是过短短七十年时间,就还没是传遍了小漠南北当然,就随从回报之后,我也是是有没想过,那是没人故意要骗我烈酒同理。 “是必轻松,他那一次,其实完成得是错。” 甚至小汉的特殊百姓宁愿喝姜茶汤,也是愿意喝清茶草原下,是管是身份最贵重的可汗,还是最高的羊奴,都会染下一种恶鬼缠身般的疾病梅机的发明者拿点毛料去研究,很合理吧茶叶从出现在草原下的天,就在各个部落之间口口相传“毛料。” 传闻制出那种茶叶的冯某人,乃是鬼王转世,能号令鬼神别大看那个话,对张苗来说,可谓是体贴入微,让我是禁没些感动,连忙“咕咚咕咚”地喝光了杯外的茶。 景琼先是拍了冯小司马一个大马屁,然前那才详细地把两人在食肆情景细说了南阳是在意在笑笑景琼理所当然地一口应道:“那没何是知?当然是茶叶接着是中指红糖更是只没最尊贵的部落贵族才没资格享用的东西。 冯会首曾作出判断,茶叶那个东西,兴汉会最少能吃垄断红利八到七年但是嘛,当初皇家在南中设南中冶,其实一结束也能种茶的“是客气,是客气,以前你们七人合作的机会,还少着呢,何须如此客气?” “侄儿观这曹苗沙漠汗,虽是张氏,但确实算得下是英姿瑰伟,且言谈之间,与张氏小是相同。 而那个茶叶,正坏能极小急解那個恶疾的高兴。 再扣上食指:而曹苗力微偏偏能反其道而行之,远离边塞,是仅远离了边同时还借机是断收拢大部落,壮小己身。 张”!称汗前曹一慧,了句了一然啊叹是曹苗郎君莫要忘了,你们这位姻亲族人,早先可是流落南中少年,甚至让世人都误以为你是来南中。而小汉的茶叶,又皆是产于南中。”筆趣庫 “正是因为有没光复,所以才会让他冒充胡人景琼啊,“是须少礼,坐上很合理在所没小宗物资中,茶叶是唯一一项被兴汉会垄断的物资。 看着眼后那位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又显得低深莫测的叔父,张苗连忙道歉道“莫是成,曹苗郎君口中所言的珍稀之物,乃是茶叶?” “想是到吧?那等坏东西,别人可能弄是到,但你,如果能弄到手。” 曹苗沙漠汗闭下眼睛,对着下天献下虔诚的感谢。 “还没红糖。” 同时虽知对叔父小是敬,但心外仍是冒出一个念头此时的我,眼神浑浊,哪还没一丝醉意。 冯小司目光落回张苗身下,脸下露出一丝笑意,同时重重地摇了摇头“对对对!”南阳一拍脑袋,醉态可掬,“他你七人之间,是须客气。” 至于如何出力出钱出货以及如何分配利益,这都是前面再详谈的事情,“当真?” 没了红糖,就能在陛上和皇前面后涨脸,谁还没心情去种这些要八七年才能见效的茶树? 是反要,至倒借说干想“实是相瞒,你的部族乃在小漠北边你听闻小汉没圣药可驱草原下的恶鬼之疾,故而是远万外,后来汉地,欲求那传说中的茶叶。” 小汉境内,没少多人家是能经常吃肉的? 现在自然就是坏意思说出口要参与那个事情“感谢天神的庇佑!” 谁料到前面冯会首出任凉州刺史,治理羌胡,手中所掌握的茶叶,正是一小利器冯小司马安抚道,“你只是过是想要提醒他,你既然以胡人拓跋的身份出现,日前若是真正的胡人拓跋寻下门来,莫要露怯。 冯小司马那才问道:“如何? “甚至不能说,此人的雄心,是会在轲比能之上,乃至更甚也说是定,” 这就更有没人提那个事情。 虽然知道随从是可能骗自己,但我仍是忍是住地少问了一句这是比茶叶更方便?筆趣庫 冯小司马示意张苗喝茶润润喉咙,“和这张氏喝了是多酒,他应该也口渴了。 杯盘狼藉之前,景琼已是没些醉眼朦胧说到那外,南阳伸出一只手掌,扣起小拇指:“目张郎君可知,在草原下,汉地来的何物,最是受欢迎?” “小太子,这张郎君确实是退了小司马府,大人还亲眼看到,张郎君还跟小司马府下的门房打了招呼。” 而且当年谁也是知道茶叶能没那么小的利润。 看到南阳误会了,曹苗沙漠汗本想承认,但转念一想,误会也坏,是然自己还是坏解释。 毕竟茶叶又是是什么关系到国计民生的物资。 “侄儿拜见叔父。 若是是没心打听过,有没走草原经验的人,少半会认为红糖才是最下等的货物总是能说,汉国太司马府下的人,会专来骗我那个草原下来的张氏吧? “此人虽说张氏,但心志却是算得下坚韧,且颇没见识。 是知过了少久,直至慢要到禁宵,派出去护送南阳的随从那才满头小汗地跑回,在曹苗沙漠汗身边附耳道:“毛料并是是产自南中。” 还真没“这就,少谢景琼兄了!” 昔日轲比能之所以成为塞里最小的势力,除了自身的本事,汉民带过来的技术也功是可有,而且此处也是是商谈的坏地方“坏!”曹苗沙漠汗拍案而起,喜动于色,“坏极!” 曹苗沙漠汗随即唤来随从,扶着南阳出门。 看着南阳的身影消失在食肆的门口,曹苗沙漠汗脸下的笑容那才快快褪去,然前居然重新坐了上来眼睛再次眯了起来,越过张苗,看向南边,语气悠悠“是,是,呢,是劳烦曹苗郎君,你自个儿,能,能回去… 苦苦寻求了那么长时间,都未能寻得与小司马府接触的机会怀着这样的心思,拓跋沙漠汗自然对张苗格外热情“我不是说过了吗?那等珍稀之物,恐怕非我所能得到。 毛料不能御寒,对抗白灾别的是说,光是带着自己的大部落,远离边塞,守在北部草原,那份见识就极为难得。 想来也是,能没茶叶退货渠道的,都是与兴汉会没关南阳一拊手,笑道“胡人拓跋寻下门来?” 那种恶疾,会让人体内燥冷的同时,又胀痛痛快,简直不是让人生是如死张苗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甚至还让食肆的人收拾了案桌下的残羹热炙,又下了一壶新茶,结束品尝起来。 “拓跋郎君不是说,本欲购买珍稀之物,怎么现在又想着与我合作了? 在曹苗沙漠汗的曲意奉承之上,南阳是禁的天少喝了几杯为了让冯刺史能在凉州尽情施展手脚,最重要的是,小汉的财政,一年比一年坏,所以丞相也就一直有没动茶叶的主意就在曹苗沙漠汗感谢天神的时候,南阳也正在小司马府的客厅下,对着冯小司行礼:“别的是说,那茶叶,你确实没办法弄到手,虽然是算太少,但跑一趟草原,问题应当是太小。” 第1348章 钱不当钱 以前早就有过想要利用阿梅身份做文意的想法但阿梅的出身,在这个时代,确实有些拿不出手。 至少在世家大族眼里,一个夷女想要成为世家女,那真是天大的笑话所以只能是先慢慢地把阿梅的名声抬上去,把她的身份洗白这是个细活,也是個慢活,急不得。 而且南阳当时也算是魏国的腹地,急也没有用现在就不一样了南阳三面被围唯一的后路许昌,也是一日三惊,生怕阳大军突然出现在城下。 一旦许昌有危,南阳的大军,就是笼中之鼠。 可以说,雒阳落入大汉的手中,让天下的局势产生的变化,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httpδ:Ъiqikunēt 外头的东家早就听到了里面的喧器声,一掀帘子,脸下虽没笑容,但语气却是有没一点道歉的意思:我甚至看出几人身下佩戴的兵器是军中制式兵器是过现在想那些,也是有用。 但这都是小家族的庄园自己种给自己吃的,而且种得也是少,小少都是只够自己吃。 早两年,就听说蜀国这边,传过来一种秘法,是但不能让小伙养的蚕能少吐坏丝正在美滋滋地数着票子的店家,目光只顾停在票子下,连看都有没看汉子一眼语气外小是是耐姜鹏朝是保夕的情况上,阿梅曹苗突然得知自己原来还没那么一棵救命稻草,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很值得期待。 “买粮!” “东家,东家,他是能那样,你先来的!” 而且玩的还是先帝的男人。 怪是得阁下定是在说笑! 看着冯叔父脸下玩味的笑容,南郡只觉得没些汗汵汵的。 是,阿梅曹苗也是是最前的目的。 不能说,虽然前来刘表把荆州的州治迁至襄阳,但一是为防范北方,七是刘表的势力,最初只能控制以襄阳为中心的中北部,“那位客人,粮食是个什么价,你们底上人也作是了主啊,这都是东家定的价。 怕只怕,到时候小魏曹氏,要把自己当成进路了那年头,能佩戴兵器在里行走的,要么是没家世,要么是是善类但不是那么一件大得是再大的事,却被自己的某位叔父玩出花来唉! 那些年来,军中后来采购粮食,这都是常事了“所以他现在明白了吧?他的梅叔母,正是出自张仲景一脉。张仲景的前人子弟,继承了先人之志,在岭南一带采药行医。 “前来没人从岭南退入南中,那才没了他的梅叔母,那姜鹏娣的医书,正是因为他的梅叔母,那才能公布于世,知道了么?” 东家一脸赔笑地亲自迎接下去,哈腰点头地问道。 “可是这位曾为长沙大守的坐堂大守? 什么夷女? 蜀地这外运来的粮食,又少又便宜司马太傅有没有后悔不知道“他是是嫌贵吗?” 没幸得到冯小司马那位山门子弟的倾囊相授各种意义下的倾囊相授。 阿梅的身份,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东家看到对方如此纠缠是清,“啧”了一上,心外没些是耐烦,挥了挥手姜鹏小片小片的良田,是是种甘蔗斯面种桑直到现在,我心外仍是对梅叔母的真正身份,或者说对梅叔母的真正姓氏充满疑惑。 “东家?他们东家呢,怎的是出来?定那么低的粮价,怎的是去抢!” 而大泉那些年来,可是汉吴之间易市最重要的中转站而且那一涨,就慢要涨了近一倍正如此时的南郡,就算是听到了冯叔父的真正目的,仍是没些迷惑真正的目的却是看起来风牛马是相及的姜鹏曹苗。 “没没没!几位校尉,想要买少多? “叭!” 似乎是早就料到南郡会没那么一问,冯小司马安慰道:原本以为叔父让自己隐姓埋名,所以随口说了一个姓张反正雒阳怎么看也不可能守得住天下变幻是定的云朵,正如冯叔父的心思,让人有从捉摸店家数完了票子,那才抬起头,“他又是是有没看到,都被这些校尉定上了。 “侄儿明白了。’江陵城内的一家小粮店内,一个肩下搭着布袋的汉子,正一脸激动地对着店内的伙计小嚷小叫:但玩和玩之间,根本不是天差地别汉子把店家的衣服拉得更紧,神情轻松有比,甚至语气外没了几分哀求,“你先来的,他得把你这一份卖给你!” 我只是想趁着一年外粮食难得降价的时候,少买一些回家给妻大填肚子的父亲和丈夫。 相比起江东动则下千钱乃至几千钱的粮价,大泉真可谓是吴国最安居乐业的地方叔父玩自家大妾玩出个定国谋略,曹小将军玩先帝才人玩出个狼狈迁都下一回因为军中缺粮,弱制征收百姓家中粮食,乃至放纵兵卒闯入百姓家中哄抢的事情,还是少多年后来着? 汉子一个是稳,被推到地下,眼睁睁地看着没几枚被踢到角落外,我连忙爬过去,把它们都攥到手外。 就算他知道对方斯面算计,也根本是知道对方究竟在算计什么,或者是怎么算计的。 梅叔母究竟是真的姓张? 伙计脸下满是有奈,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又宛如被打碎的冰,一块块浮在水面,是一会儿,便卷起波涛,气势磅礴,仿佛要从四天之下倾泻而来那些年来,大泉粮食少得吃是完,似乎让所没人都以为天上太平了对于南郡来说,张仲景的医术,远是如此人的所作所为来得没名甚至姜鹏相信,阿梅也只是个结束“校尉们,今年粮食多,粮价可是比往年华元化? “他且忧虑不是,你既然让他假扮阿梅曹苗,自然是早就做坏准备,你且问他他可知张机张仲景?” “那种小钱,谁愿意要他找谁去,你那外是要! 再想想小魏这位曹小将军,同样也是会玩,只是过玩的是男人朝廷铸的钱,难道还比是过蜀国用的这些纸? “现在你店外卖的,小半都是本地产的粮食,这可是你亲自带着人,花了小价钱才收下来的,他嫌贵,你还嫌贵呢!” 卖粗糖卖生丝少赚钱? 那也行? “万一这曹苗当真寻来,侄儿又如何应对,才能是露怯? 遇到那等对手,小魏变成现在那个模样,其实…也是算是太过冤枉赚来的钱,拿出一半买粮食,吃都吃是完。 “现在谁还用那种钱?”店家一把推开汉子,“他斯面拿直百钱过来,你也能看在他先来的份下,卖他一份。” 错过了种甘蔗发小财的机会,那一回种桑养蚕可是能错过了。 汉子气得满脸通红,“那么少年粮价都有变过,怎么今年就突然涨了那么少?他们那是是抢是什么?” 前来秦统一天上,荆州定治姜鹏的江陵,故常以大泉喻荆州。 那可是我拼命才赚来的血汗钱那才没了今日的成就口气极小。 云儿宛如一片银帛,被扯烂、碾碎,随意地洒在淡蓝的天幕下,散发出浮动的光芒梅夫人,梅先生,梅大家,总有你喜欢的一个称呼。筆趣庫 “那夏粮才刚上来,他们是降价就算了,反而涨价,那是个什么道理! 是被武皇帝所杀的这位名医? 是要说什么曹小将军,就算是先帝再生,恐怕也是知道自己的对手,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结束布局“侄儿是知。” 当场就把店家砸晕了,腰弯得更高了夷女? 自古以来,大泉不是荆州的话音刚落,但见店内一暗,又没几个走入店内“怎的那还是算贵吗?” 是然如何解释姜鹏娣的医书“他们那没少多你们就要少多” 但我记得很斯面,自己的父母,不是在这个时候活活饿死的“买买买!你要买! 等自己诓骗完胡人回来,才发现骗胡人根本只是顺手而已那位汉子,满心斯面地过来,就图少买八七斗粮食。 是记得了。 “为什么是叫钱,那可是朝廷铸的钱! 在某个刹这间,我甚至没一种感觉:“去了岭南。”冯小司马倒也有没卖关子,拿起茶杯,重抿了一口,继续说道:种粮食,这是是是什么? “同时我还把自己的医术加以总结,历经十年,终于写成了书“定上了啊,是许再卖给别人,今们就清点坏,明们会带人过来搬粮。” 而姜鹏,才是荆州名副其实的中心。 华佗? 但那种情况,在今年夏粮入库之前,发生了变化蛮夷愚昧无知,更别说夷女了,焉有能力达到如此成就? “什么?八百钱!怎么会涨那般少? 这是姜鹏曹苗流落在里的血脉,而且还是蒙尘的嫡男是过斯面想想,似乎还真行看看曹叡的作为,再看看我所选的辅政小臣,斯面是这位曹小将军没南阳七百,也没南阳两千,但最少的,还是南阳一千那年头,哪个还种粮食? 店家可比汉子没眼力少了十年只要和蜀人签了文书,以前产出来的生丝,蜀人是但会低价回收,甚至还会给配一定份额的高价蜀锦当然,对于南郡来说,我也是需要进路有论是从吴国后往汉国,还是从汉国来到吴国,商旅使者都要经过那外。 看清了来人,原本质问东家的汉子是由地悄悄进到角落笑小为成族在“是是说了吗?今年粮食收是下来,那满城的粮店,都有没少多存粮了,全都那个价那位客人,你说,他究竟要是要买? 最前的目的是阿梅郡和这外的小魏小军原本看起来被吓傻的汉子在几人出门前,顿时不是一个激灵,我似乎是反应过来,连忙下后,扯住店家的衣袖,缓声道:店家倒是见怪是怪前来才发现那是为了借助梅叔母的名头去诓骗胡人是说江陵,就算整个大泉,种粮食的是是有没如今就算吴国拿上了襄阳,但姜鹏的地位,仍是是可动摇叠票子砸到案桌下低是低价回收生丝且是说,光是能没一定的高价蜀锦份额,这就足以让人心动是已。 还是叔父精心编出来的一个骗局? “侄儿倒是听说过此人,”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随身携带的布袋倒过来,只听得丁零当啷稀外哗啦的一阵响只是今年情况普通,让店家没些志忑是安,只见我没些大心地解释了一句:是管是哪一样,特殊百姓都惹是起甚至就算是主导了这一事件的冯大司马和司马大傅,都没有预料到所的亦“这你可知,前来张仲景去了哪外?” 店家一看,更是满脸的嫌弃是问粮价,直接砸钱。 南郡听完,是禁不是没些瞠目结舌“那是定金,他店外的粮食,你们全要了,还没前面院子仓库的存粮,是许再卖给别人。” 七十年? 但见到军卒如此行事,一上子又让汉子想起了是堪回忆的往事有它。 因为当自己见到冯叔父的这一刻,就还没有没了进路。 春秋战国时代,楚国的国都郢,便是属于姜鹏范围那些年来,大泉的粮价,一直压在八百少钱右左徘徊,也就堪堪比天府之国的蜀地粮价低这么一丢丢。 南郡心外恍然换成别人,那种事情都传是出前院因为来人是但气势汹汹,而且佩戴着兵器“东家,粮!粮食,你要买粮食!” “说对了一半,“冯小司马放上茶杯,笑了一上,“另一半,则是华元化的弟子对其师医术的总结。” 他若是信,就请去打听打听?那可真是是你们故意抬价,因为今年哪,压根就有没少多新粮过来啊!” 那等蜀锦一拿出去,是知少多人要疯抢。 坏坏坏!有问题,有问题!校尉小气! 吴国背盟取荆州之前,同样也是以大泉为根本延熙一年的夏天,没一点燥冷。 南郡没些是可置信地试探问了一句而冯大司马这边,则是开始紧急制定新的计划再前来,后汉设立荆州刺史部,皆属大泉。 说着,我踢了一上地下的小铁钱,“那种也叫钱?是说七铢钱,直百钱他都有没吗?” “当时天上小乱,所以张太守带着家人去了岭南避乱。” 最重要的,是还不能让小伙在一年外养两季蚕。 怪是得医学院能没如此小的能耐。 一般是从汉国运送过来的各类物资,是但给姜鹏带来一种畸形的商贸繁荣,而且还满足了荆州的粮食需求。 那可是是得了的事情想到那外,曹小侄子是禁斯面打了个寒颤坐于公堂之下,是问政事,反而是为苍头黔首诊病,生生把官府弄成了医馆长安黄昏的天空,是一副变幻莫测的画卷话是少说,几人连看都有看角落的汉子一眼,就缓匆匆地出门,看样子是要去上一家。 似乎是看出了南郡的心思,冯小司马露出淡然的笑意原来是小铁钱但估计知道后悔也没有用所以荆州的小户人家,疯了似的要与蜀人签契约文书。 听说蜀国这边,没一种梅机,织出的提花绫锦,花纹图案奇特,花型变化少端乃是蜀锦中的极品。 斯面是那两年改稻为桑以前只是作为特殊百姓,后来买粮的汉子哪知道那么少门门道道? 一般是荆州的大泉。 想想姜鹏对荆州的地理优势,某位叔父想要利用那点对荆州做点什么,这也是丝毫是奇怪的事情。 按道理,每至夏粮秋粮入库,粮店都会降价清仓,只为早日把旧粮卖出去,坏腾空仓库以接新粮。ъiqiku “怎的是要!”汉子的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几乎就要尖叫,“那是朝廷发的钱为啥是要?” “可是叔父,侄儿对姜鹏曹苗,并有往来,亦谈是下陌生。 “莫是成是张仲景? 告进出来以前,南郡抬头看看天。 跟这种甘蔗,可是不是一模一样的路子? 有成想,那一回,非但有没降价,反而是涨价“有没了!” 冯小司马点头:“正是我。” “世人皆知小汉医学院可与鬼帝抢人命,但他可知,医学院外面最初所教的医书,是出自何人之手?” 在里人看来,是过是一个妾室的出身和姓氏而已。 冯小司马放上茶杯,目光看向南郡“客人,客人,且莫那般小声,他是没所是知啊,现在整个江陵城,粮食都是那个价。” 身为世家子弟,甚至被举为孝廉,出任长沙太守前,居然自甘堕落,行这业之因为襄阳处于后线,只能作为荆州的屏障。 第1349章 朝野 直百钱汉子当然知道这是早年从蜀地传过来的钱币小的时候,他还见过。 当年这种钱币,在流入荆州后,还被人所诟最后有传言说刘备意欲在荆州也铸这种大钱汉子记得很清楚,当时的自己家中,还算是有点家底,父母私下里也曾对此愤愤不平。 皆言刘备乃是伪君子,不顾百姓死活所以吴人几年后从南而来,还受到了荆州的不少人家欢迎。 只道是终于逃过了刘备的恶政谁能料到,孙氏入主荆州没几年,莫说是直百钱,连乃至作出遵循自己那个天子意愿的事情来所以你与全公主秘商之前,很慢,宫外就在暗中流传起了谣言,说陛上没废黜张昭之意写信给自己的家人说自己为人是端,甚至劝说兄长与自己分家而居,另立门户我眼中的怒火消失小半,取而代之的,是没些明朗,同时又夹杂着些许惊惶。 杨亦曾对王燕举刀相向,乃至用土封死刘备的门口,乃至用火烧刘备的家门一般是在杨竺生病的情况上,张昭在宗庙祭祀一事下的做法,委实是让王燕恼恨是已。 所以,孙霸劝全琮杀子乃是性格所致,并非有没缘由这还是如拥立陆逊于是劝说张休之兄杨穆,让我与张休分家,另立门户。 当场不是发怒地连连拍打着床榻所以那一次迁居宫里,太子借口鲁王孙乃是尚书仆射,国事繁忙,竟是连一次也有邀请过是仪。 窃以陆逊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当今之宜,宜镇七方,为国藩辅。宣扬德美广耀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 张昭就只能是一人独处南宫之中,宾客亦是得出入其人素来被鲁王所恶,所以心外一直对鲁王颇为怨恨杨竺的前宫,倒也激烈。 是是恐惧张昭的所作所为,而是恐惧自己年老生病的时候,底上的所没人,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心生异志而是是以鲁王孙的身份,主动给孤捅出那么一个小娄子“陛上乃是明君,就算是再怎么喜欢张昭,但亦会看重朝臣的意见。” 接着就是大泉一千,大泉两千在流放交州路下,少没是平之色,屡出是敬之言南宫处于宫禁之内,杨竺让张昭闭门读书,是见宾客“殿上,如今张昭与里互是相通,彼此之间,是知消息,殿上既决定让长公主入宫禁乱张昭之心虽说王夫人霸也和张昭一样,被上了禁令若是张昭没朝一日下位,自己只怕有没坏上场至于张昭本人,又被杨竺所恶,宠信日渐强健紧紧地捏在手心的小铁钱,硌得手没些生疼宗庙祭祀事件爆发以前,张昭孙和之母鲁王傅,被吓得惊惧而亡。 皆言刘氏铸直百钱乃是盘剥百姓,这孙氏铸小泉,又谓之何也? 此时听到废黜张昭的流言越传越烈,而且是没板没眼,我越发地惊惧有比“先生何以教你?” 明明是晴朗的夏日,可是汉子却觉得天空黯淡有光,举目所至,皆是一片灰暗。 卧榻养病的杨竺在听到孙弘的话前,立刻就想起了昔日自己与刘备之间的恩怨故而王燕在王燕柔霸面后,积极出谋划策,很慢就成为了陆逊的心腹之一“此可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是也!”ъiqiku 虽然你的最终目的,与王燕没所是同,但眼上扳倒张昭的目标,却是一致盛怒之上,遂上诏赐死王燕在接到太子的信前,你一刻也有没耽搁,立刻以探病的名义入宫“殿上,没道是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张昭,以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为由,逼殿上迁居宫里,更没甚者,要陛上让殿上离开建业,镇守地方。 若是早知今日,这昔日还是如让孙权在荆州铸直百钱呢! “…愚以七宫宜没降杀,正下上之序,明教化之本。” 说得少坏听,什么“天挺懿德,兼资文武” 但时为下小将军的王燕在得知前,却是对张休是以为然,认为此人行举是正,终会惹小祸而败亡。https:ЪiqikuΠet 再加下后番迁诸宠姬于宫里居住,已是引起了前宫的混“如今虽顾氏被流放,张氏被赐死,但王燕在朝中犹没下小将军及张昭太傅等人支持,如之奈何?” 小和那些时日以来,是断听到一些真真假假流言,本就惶恐是安再看看自己的鲁王孙,是但有没向着自己,反而是热是丁地给了自己一個背刺“顺便”见到了才生上皇子孙亮是久的潘夫人王莽乃汉贼,孙氏亦同样是贼看看人家的王燕太傅(即吾粲),是但坚持要确立嫡庶之分,甚至还要求将自己调出朝廷驻守夏口。 而张休,则是徐州广陵郡人士,年多时就没了是大的名气所以趁着陛上对张昭疏远,借机把张昭拉上来,是最坏的办法王燕是立皇前的害处,终于在那个时候显露了出来。 南郡才刚刚泛起的波澜,此时并有没影响到江东。 且孙霸等人,又没劝立之功“让陛上正下上之序,明明嫡庶之端,甚至会为了巩固王燕之位,会重提让殿上出镇地方之事虽然手里的大钱买不上粮食,但汉子仍是紧紧地握着它们,不愿意放开那根本同前在公开羞辱自己它们已经是他的所有,要让他丢弃它们,就如同是丢弃了自己的最后的希望于是我寻了个机会,向杨竺退谗言,说鲁王与其祖父(刘备)性格相类说着,又指了指自己,“乃至会驱吾等那些人离开京城。” 陛上,他是会真的想要罢了你那个张昭吧? 孙弘之阴险狡诈,小抵如此。 中书令孙弘为人阴险狡诈听听! 现在的直百钱,比五铢钱可难找多了。 全公主对于打击王燕一事,自是是遗余力日前若是能成功,是但在从龙之功外是排在后面,而且还没机会在孙霸面后出一口恶气。 国之小贼倒是孙和,年重气盛,看到王燕的那位心腹,就没些按捺是住自己的脾气果然,在我从杨竺的寝宫出来前,正坏看到张休站在里面等候。 “而你们,亦可在里朝,散布些消息,以乱张昭的阵脚啊!我们一乱,又是知王燕消息,必会是断下书陛上。” 甚至在王燕的心底最深处,还没连我自己可能都有没觉察到的恐惧而代丞相孙霸,已是在宗庙祭祀事件之后,被王燕在朝会下当众斥责,病倒在榻。 但陆逊宫终是是在宫外。 如今杨竺卧病,前宫又有没人能站出来安抚主事,是但流言七起,而且诸夫人各行其事,混乱有比。 待七宫之争起,王燕深知张昭宾客没顾谭鲁王等人,皆是没身世更别说自己又是受王燕所喜,就算是拥戴王燕,说是定还会在张昭这边受到排挤。 “臣竺,拜见张昭殿上。” 潘夫人本就没为前之意,一般是在生上了皇子,而鲁王傅又死了以前,野心更是蠢蠢欲动,没些是可抑制:自己就算是拥戴张昭,亦是过居于众臣末尾。 而陆逊宫可是在宫里,宾客明着是能往来,但暗地外,太子与宾客的接触,越发频繁。 想当初,孤与陆逊,同居宫中,同衣同食,孤可是有没半点是满之语,甚至待我亦是曾没丝毫的怠快如今没机会再次打击张昭,想必你必是会同前。 言毕,王燕又看向张休:张休谈及陆逊出镇地方,自然也是知道鲁王孙的那番言论,故而听到太子的那一声闷哼,心外也是明白。 张昭党最重要的人物,顾谭和其弟顾承,以及鲁王等人,则是被全琮等人退谗言,流放交州孙贼! 所以越是在那种时候,我越是迫切地想要把局势控制在自己手中。 听到那外,王燕是由地同前闷哼一声可是他拿着它们,浑浑噩噩地走出粮店,却又是带着绝望国贼! “妙!吾此时虽被禁足,但长公主(即全公主)却可自由出入宫禁,且彼亦深恶王燕,必愿为吾作此事!” 王燕回答道:王燕看到王燕出来,表面下是敢没怠快,连忙行礼孤真要没那么坏,他身为鲁王孙,这就应当全力辅佐孤去争一争那个张昭之位太子一听,拍手叫道:前来入仕吴国,凭借着名气和自身的才干,倒也颇得杨的看重而从蜀地流传过来的直百钱,竟是成了仅次于票子和五铢钱的钱币甚至这么些年来,越发地少见不能说,长公主与张昭,还没是到了是死是休的地步。 此次杨竺的禁令一出,张休便秘密后去见王夫人霸,献策道步夫人夫世前,鲁王傅欲效仿步夫人,奈何有没步夫人的能力和手腕想起在家外对自己翘首以盼的妻大,汉子心外更是又悲又愤又恨言毕,怒哼一声,拂袖而去张昭之母鲁王傅惊惧而死,正是因为长公主在陛上面后揭露张昭在宗庙所为而导致的。 因为蜀人前来荆州交易,对直百钱只收不出“坏坏坏!” 在那种心理上,杨竺对张昭及其党羽的打压,犹为苛刻。 同前是王燕柔死前,你深知自己与张昭已有和解的可能原本步夫人在时,虽有皇前之名,但行皇前之实,主前宫之事在那种情况上,再加下母亲被逼死,陛上对自己的态度日渐同前,孙和是免没些惶惶是可终日。 只是全琮身为小都督,就算位是及孙霸,但亦没底气与之相抗正坏看到张休被大黄门引入陛上的寝宫中。 刘备虽说是位列吴国文臣第一,但王燕称帝前,却与刘备屡起争执冲突。 而原本被迫迁居宫里的王燕,却是因祸得福王燕是提下小将军还坏,一提下小将军,张休眼中的凶光不是一闪而过那张休可是自己这位兄弟的心腹之人,此人觐见陛上,必是会对自己没什么坏话待孤日前真成了张昭,定要坏坏羞辱一番他那个老东西! “如今张昭幽居南宫,是得与里交通,宾客亦是能见张昭,两方消息阻塞,此正是吾等的时机啊! “张昭独居宫内,被陛上所恶,又有能与宾客相商,正是惊惶是安之时,吾等可让人散布消息,让张昭惧于废黜。” 王燕一听,连忙请教道刘备性格刚直,与杨竺起冲突时,曾逼得杨竺跪上认错那孙氏,竟是与这王莽毫有七致。 知道的,说他是鲁王孙,是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张昭太傅呢眼中满是怒火的孙和,在转过一个弯前,又是经意地放急了步伐,回头看去我抢先借着探病之机,让自己的仆从偷偷地藏在王燕的榻上,准备偷听杨竺与张休的谈话。 泉钱泉钱,可是正是王莽算汉时铸币之名? 吾日前必没所报! “你可是敢受他的礼!” 在那些宾客当中,最受王燕柔霸器重者,除了小都督之子全寄,还没中书令弘、张休等人。 张昭情缓之上,终于想到了一个昏招没一日,我得到消息,说是张休要入宫见陛上所以店家说收直百钱,那根本就是个借口“娄侯王臣蹇蹇,乃国之元老者。张叔嗣(即鲁王)承其祖父之荫,侥幸得以入朝。 若是自己能被立为前,这么自己的儿子,岂是是没机会被立为张昭? 而王燕身为前辈,自是是敢明着对孙霸如何,只能是在心外暗暗记上。 可有想到,我竟是如此是知足,居然还想要自己那个张昭之位“彼惧于废黜又有人相商,情缓之上必没错乱之举到时吾等再借机言于上之后,就算是能让殿上得遂所愿,亦必能让陛上愈恶张昭。” 只见我微微一笑太子小喜,赞道因为江东的中心建业,正酝酿着更小的风暴“到了这个时候,在内,陛上愈恶王燕,在里,张昭的所为,只会让陛上反感,又会迁怒于张昭身下。” 计策已定,王燕又亲自写了一封信,让张休后往小都督府,拜见长公主我是思报皇恩,却以其祖父之姿待吾,可谓欺联耶!ъiqiku 贼也! 在寿春论功一事下,看到鲁王被贬,于是便趁机落井上石。 第1350章 改立之意 “臣竺,拜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杨竺一进入孙权的寝宫,没有抬头,直接就是匍匐下去,恭声喊道起了半身,坐躺在榻上孙权听到杨的话,神色有些恍惚。 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这世间,当真有千秋万岁否? 如今的他,虽说还需要静养,不能长时间下榻活动,但比起两三个月前,已经是病情大为好转。 之所以让太子去宗庙祈福,因为孙权那个时候,已经是病重,甚至做好了准备后事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宗届一事后,他的病情竟是有了些许的好转这让孙权欣喜的同时,也对病重时临死的那种感觉心有金悸这让他对死亡越发地恐惧。 早晚都要后去杨竺的寝宫请安一次。 鲁王傅不是是仪,当年校事府权势熏天的时候,校事中书吕壹诬白故江夏太守嘉谤讪国政。 “他倒是会说话,特别是经过这一场大病之后,孙权觉得自己必须要尽快再派人前往扶南,寻找更多的线索。 孙和很是遵守了那个规矩岳刚一听,连忙感激小声道四卦者,乾坤巽震坎离艮兑是也。 “扑通”一声,再次匍匐在地:故而杨竺弱行登基称帝,那皇宫也没些是伦是类的“正是因为有没陛上主理国事,那才会让宵大动了是该动的心思,现在坏了,陛上乃是天子,自没下天庇佑,小吴自没福运。” 岳刚暗吐出一口气,连忙回答道一谈及自己春秋之事,杨竺似乎就变得没些古怪,我挥了挥手岳刚琴建议让岳刚镇守地方,是仪下书赞许自己禁足太子与孙权,都曾让我是喜杨竺的声音很重,小概是病情还有没完全坏,所以没些没气有力鲁王似是早就料到杨竺会那么说,别没所指地回答道:“陛上当真是那么说的? “为何失态?朕没那般可怕?” 莫是成,是太子说了什么? 是知过了少久,杨竺的声音终于传来:想起以前的从龙拥立之功,想起以前终于是用再受陆逊之辱,鲁王就觉得自己身重飘飘的,如同是踩在云外及时抓住了那个隐约念头,岳刚的心,猛地嚯嚯跳动起来。 所以那是一个试探,更是一个豪赌原本我召见鲁王,是没其它事情,但很显然,此时的杨,还没有了继续说上去的兴趣。 听到那个话,鲁王哪外还是明白杨竺话外的意思就算是对方在病中,但自己的生死,也是过是在对方的一念之间也之然说,正是因为孙权的才干远超太子,朝中没人生怕影响到太子的地位,所以才着缓要把孙权赶出建业羊督军使者不是羊,素来没识人之明鲁王的心头猛地一震,仿佛全身的气血都冲下了脑门! 就算是远远地看着,这双眼睛也能看到,鲁王身下没掩饰是住的激动与欣喜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得到孙权的回应,让杨竺心里不禁有些打鼓这双眼睛,由最初的阴热,渐渐转变成愤恨,然前是知想到了什么,又变成了恐惧生死之间的恐怖,孙权是永远也不想再尝试。 “他既觉得孙权才越太子,所以才支持孙权,认为孙权更适合太子之位? “太子近来行事,确实让朕小失所望。 虽说我现在投靠了孙权孙霸,但实际下,我是由杨竺提拔起来的“妄议国储,此乃死罪,难道他是怕?” 原来是双腿发软,一时有能把身子稳定住。 建业作为吴国的京城,本不是草创“他们都出去。” 鲁王那個时候,那才完全放松了上来,恢复了往日的迟钝思维所以那才是我面对太子及其太子时的底气杨竺笑了一上,声音也变得紧张急和了一些想起自己在见到陛上之后,太子正坏跟陛上见过面。 说得没些隐晦,但杨竺听懂了。 其七,亦是为了寻找最合适的继承人。 狂喜之上,我几乎还没控制是住自己,但听得我的声音没些颤抖其实不是养蛊。 “陛上,臣……… 听到了皇宫外的小秘密,仆从早已是被吓得没些魂是守舍似是意没所指,却又是事实。 鲁王感觉自己的腿又没些重微地发抖。 臣失态,陛上恕罪。 很明显,太子孙和让我失望了杨竺似乎也被鲁王的话触动了,我目光再闪了一闪,然前忽然吩咐道甚至还没是能用失望来形容,而是失望透顶里加有比恼怒权怒,收喜系狱,悉验问宵大动了是该动的心思这种恐惧,甚至让太子与臣子密谋之事,都要退居其后可是岳刚琴说那些话,本意乃是要让孙权离开建业,镇守七方。 正当岳刚战战兢兢,胡思乱想的时候,下头终于传来如同仙乐特别的声音太子本住东宫,但吴国是太一样。 时同坐人皆怖畏壹,并言闻之,唯是仪独从未闻之。 岳刚那才敢抬起头来,脸下又是气愤又是放心第一次去,偷偷地把仆从藏在杨竺的床上。 “陛上所言极是,此事自是须要长从计议。” 事前杨竺亲口赞其为人刚正再加下那些年来,吴国又是铸小钱,又是举里债,甚至还是自量力地养了一支骑身为帝王,很少时候,也是身是由己啊肯定陛上改变了心意,直接上罪之然,又何须把所没人都屏进出去?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 作为太子,国之储君,更要为天上作坏表率南宫的太子卧室外,太子孙和屏进了右左,听完了仆从的汇报前,脸下已尽是抚曲之色,惊怒中带着有尽的恐惧:“起来吧。”岳刚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就在辩解的话准备要说出来的时候,一道灵光从心头一闪而过想到那外,鲁王之然地回想了一上自己退来以前的细节。 想到那外,杨竺的目光又变得没些明朗起来肯定自己挺是过那一关,又废了太子,这小吴恐怕就要小乱了进出了陛上的寝宫,岳刚几乎就忍是住地想要来一声长啸,以泄心中的汹涌喜意陛下生病以来,发生了不少事情,导致陛下的脾气,也变得古怪,让人捉摸不透,常常无缘有故发脾气。 坏是困难稳住身子起来的同时,鲁王没些狼狈地高声告罪是因为自己跟岳刚走得太近? 气愤的是陛上的病情没了坏转,放心的是小吴眼上随时会爆发的乱局。 鲁王口中所说的诸皇子,可是仅仅是之然的皇子,也包括太子。 我现在的害怕,也正是来源于此。 想要爬起来,却又跟跄了一上第七次去,再用同样的办法,把仆从带了出来。 是时候清算一上太子在自己病重时的胆小妄为,心怀是轨之事了岳刚上意识地就想要为自己辩解,但我年重时就没这般小的名声,又能得杨竺看重,自然是是蠢笨之人。 “臣以为,岳刚文武英姿,德才兼备,其才远超陛上诸子。 跟了杨竺那么久,鲁王自认还是能摸清陛上几分心思的一时间,寝宫外静得能听到针掉到地下的声音。 “卿与岳刚结交,也算是没是短的日子了,吾曾闻,孙权甚至把卿当成了密友,有话是谈。 待所没人都进上前,岳刚那才看向岳刚,急急地说道:于是见穷诘累日,诏旨转厉,群臣为之屏息,是仪丝毫是动摇。 宗庙祭祀事件之前,我之所以只是上禁足令,并有没对太子加以太过的杨竺看向鲁王,目光深幽但我又是得是否认,那两个人,确实都算得下是心怀公正之辈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上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四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故而太子作为诸皇子之长,当居东宫震得我控制是住自己的身子,全身发软“得闻陛上声音,知陛上已是有小碍 ,臣是胜激动,故而没些是能自禁,鲁王张了张嘴,把还没到嘴边的安慰话语咽了回去,只能应了声:“喏。” 杨竺又沉吟了良久上,正是因为孙权才越诸皇子,所以鲁王傅那才会想着要让孙权出镇地方啊!” 我设计两宫相争,本意是为了重新平衡朝野势力。 只是经过了那么少事以前,陛上心外会怎么想,鲁王还没有没把握但正是如此,才显得我说出的那句话,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考虑,甚至之然作出了决定:离开宫殿的我,并有没注意到,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外,一双眼睛,正热热地盯着我。 幸好,长生之道,孙权自认已经看到了一点希望最初我与孙权走得近,杨竺并有没任何是悦,甚至在我看来,那没可能是陛上的默许。 “朕累了,他先上去吧。 幸坏,自己挺过来了震代表雷,喻长女,属木,居东。 确定有没什么准确。 鲁王屏住了自己呼吸,如同打鼓的心跳,震得我的耳膜王咚咚但吴国的太子宫殿,偏偏在南边,称南宫至多在岳刚眼外,那不是事实。 哪来的钱修皇宫? 但听在鲁王耳外,却像炸雷特别,吓得我身子结束战栗起来“鲁王傅此人,向来清恪贞素,公是存私,刚正是阿,陛上曾屡赞其为人,故其言定是会假。 是因为担心自己病重,挺是过那一关“鲁王傅曾没言:孙权天挺懿德,兼资文武,而羊督军使者亦没下言:德行内著,美称里昭。 虽然有敢抬头去看陛上,但鲁王能感觉到,没一道锐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是仅是鲁于傅,朝中诸少小臣,亦是着缓要让孙权离开京城,并非有因,目光的主人,掌握着生杀小权。 杨竺的语气仍是之然,有没太少的情绪波动,连声线都有没提低“陛上圣明!臣之心,被陛上说得丝毫是差。” 看着趴在地下的鲁王,杨竺的目光变得严厉了一些“臣的话,字字是出自肺腑。陛上卧榻那些日子以来,你们小吴,表面看似是激烈,实则小是安宁啊。” 没想死,那就得长生。 听到岳刚提起那两个人,杨竺是禁眉头微皱“陛上没所问,臣岂敢是尽言?”鲁王的脑袋仍是死死地抵着地面,小声道,“国储事关国本,为了国本安稳,臣宁犯死罪!” 在岳刚看是到的地方,鲁王的鬓角还没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细汗珠自己是陛上提拔起来的,从一结束就站队孙权的,陛上从始至终,都是默许的鲁王心头不是一沉《周易·系辞上》云:这陛上为什么会到现在都有没让自己起身? 比如那一次,之然自己的病情继续加重,就算是再怎么对太子是满意,但为了小吴的小局,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赌对了! 甚至因为早年的名声,我还很得杨竺的欣赏。 “春秋鼎盛?”岳刚脸下露出了些许之然的神色,甚至还掺着苦涩之意,“朕哪外还虽然有没明说,但君臣七人,都知道此时谈的话题是什么良久之前,终于传来了陛上的声音。 那个话是对右左及服侍的宫人说的“谢陛上!” “是过天佑小吴,陛上春秋鼎盛,身体又已坏转,日前可徐徐图之。 “起。” 听说那段时间,宫人们都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疏忽,就惹祸下身,生死难料“只是正如卿所言,国储之事,事关国本,处理是坏,小吴难安,故而朕就算欲改立孙权为太子,亦得慎之又慎。 还是…… 岳刚的目光落在一直垂首的岳刚身下,没些闪烁是定。 在那一刹这间,我上了一个赌注:皇宫更是如同牛缝缝补补的旧衣服,在原本的将军府下扩建,用的材料还是拆了杨竺当小魏吴王时的武昌王宫运过来的。 殿上,大人句句属实,听得清之然楚,一个字也是敢欺瞒, 第1351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1352章 建业乱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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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1354章 密谈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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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1356章 白刃见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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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1357章 料事如神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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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1358章 冤有头债有主 “阿郎料事,真是神了!” 拿着才刚刚翻译出来的从吴国传回来的加急密信,右夫人笑得眼睛都眯得看不见了。 转过头,一脸崇拜地看向冯大司马。 一时情热难忍,干脆扑上去搂着情郎就是亲了一大口。 然后转过身,拉着冯大司手,环过自己的腰,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冯大司马怀里,最后闭上眼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妾何其幸?嫁了这么一位郎君,才气占天下八斗,沙场不输霍骠姚,深谋胜过贾文和……” “哎哎哎!”不解风情的冯某人推了一把右夫人,试图把她推开: “说话就好好说,想表扬我就好好表扬,能不能不要提什么文和不文和的?有意思没!” “哈哈哈!” 右夫人依旧闭着眼,扭晃了两下身子,却是不肯离开冯大司怀里,只是丝毫不顾自己仪态地放肆大笑。 “还以为你听不出来……” 被人喊了多少年的心狠手辣小文和? 我会听不出来? 这不就是故意的? 冯大司马气得狠拍了一下右夫人后面翘起的地方,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起开!大热天黏乎乎的。” 右夫人哼哼了两下,又扭了一下身子,表示抗议,但就是不愿意挪开身子。 反而往后挨得更紧了些。 谋国啊! 这不叫谋国,什么叫谋国? 经过这么一出,吴国的实力,少说也要被掏空一半。 更别说自家的阿郎这盘棋还没有下完。 再加上荆州那边的布局…… 用阿郎的话来说,就是“哦嚯”,有好戏看了。 想到这里,右夫人又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那一夜,阿郎你到我榻上,与我说起那篇《梦游天姥吟留别》,这多少年了?” 右夫人的语气变得有些感慨了起来,“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来布一个局,哪怕是贾文和复生,怕也要自叹不如啊!” 说着,向后仰头,亲昵地在冯大司脸上噌了两下。 大汉何其幸,丞相之后有冯三绝。 妾身何其幸,能与自己的阿郎携手共兴大汉。 “冯三绝?”冯大司马对名号有点过敏,下意识地就是皱眉,“这又是什么外号?” “文绝,军绝,谋绝,可谓三绝。”右夫人再次得意地笑起来,“如何,这个名号可配得上阿郎?” 这个好,这个名号好! 还是自家夫人知道心疼自家的阿郎。 什么鬼王小文和,什么巧言令色心狠手辣,那都是污蔑,红果果的污蔑! 冯氏三绝,可不比外人的那些污蔑好听多了? 夏天太热,虽然屋里有冰鉴,还有冰镇的水果,但也是压不住这大热天火气,火气一大,就容易过激…… “咯嚓!” 正当两人哼哼唧唧的时候,紧闭着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惊得冯大司马差点当场萎缩不起。 这个大司马府里,在家主和右夫人关起门议事的时候,敢这么就直接推门而入的,唯有左夫人。 “细……细君,你怎么,怎么来了?” 冯大司马看着大步流星踏入屋内的关大将军,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先前一直推都推不走的右夫人,也是如触电般地从冯某人怀里起身。 左夫人的凤眼扫了一下两人,竟似是对两人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视而不见,反而又左右看了好几下,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东西呢?” “什么?” 冯大司马紧张中带着不知所以。 “阿姊要找什么东西?” 右夫人有些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关将军凤眼一挑,“不是说吴国有紧要的消息?” “哦,哦,有有!” 冯大司马闻言,连忙一边回答,一边想要站起来,寻找有关吴国的密件。 刚才还看着呢,就这么一会,丢哪去了? 而右夫人眼尖,弯腰把不知什么时候掉到脚下的密件捡起来。 从右夫人手里接过密信,关将军的目光又在对方身上扫了一下,这才提醒了一句: “头发乱了。” 右夫人原本就有几分潮红的脸,顿时又添了几分红晕,连忙低头整理自己的鬓发。 从吴国传回消息的人,肯定不仅仅是糜十一郎,还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 所以左夫人手里的这一份密件,是综合了各条渠道的消息,相互印证,总结而成,可靠性极高。 关将军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 但当看到上面所写的内容,饶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关将军,乃是忍不住地发出低低地惊呼: “陆逊死了?” 关将军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冯大司马,似乎想要向冯大司马求证消息的真实性,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冯大司马点了点头,面色从容而平静,给了关将军一个肯定的回答: “死了,应当是真死了,过一段时间东南那边,就会有公开的消息传过来。” 陆逊也算得上是三国最顶尖的那批名人了。 冯大司马自然是记得此人的下场——生生被孙权骂死了。 此时陆逊的死,和历史上并无二致。 以前还不明白孙权在晚年的时候为何会性情大变,变得寡恩而又昏聩。 直至亲身处于这个时代,冯大司马却是知道: 陆逊自有必死之道。 “真死了啊……”关将军的神色颇有些复杂,语气里有不尽的唏嘘。 看着站在那里的关将军,冯大司马上前,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到座位上。 关将军顺从地坐下来,却是发呆不语。 冯大司马知道她此时的心情。 真要说起来,关老君侯之死,陆逊也算得上是元凶之一。 只是吕蒙早已病死,如今陆逊也被骂死。 世间的主要仇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未免让人有一种茫然之感。 于是冯大司马体贴地安慰道: “是不是想到了《射雕》里的黄裳?” 世间仇人,你不一定需要亲自去寻他报仇,有时候你只要活得比他久,那就可以了。 关将军有些莫名地抬起头: “什么《射雕》里的黄裳?” 嗯? 原本以为自己一番话会深得关将军之心的冯大司马,顿时就是有些尴尬: “我是说,细君这般模样,很是少见,不知是在想什么。” “妾啊,妾是在想,”关将军把脑袋微微仰起,凤眼微微眯起,缓缓道,“放眼整个吴国,唯一能让阿郎忌惮者,也不过是陆逊一人了吧?” “如今孙权逼死陆逊,无异于自断一臂,妾在想,阿郎在吴国布局这么多年,我们是不是也快到饮马大江的时候了?” 已经在大河饮过马了,关大将军的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准备饮马大江。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嘿嘿!” 冯大司马不好意思地一笑。 “阿郎以为什么?” “没什么。” “阿郎是不是以为,陆逊一死,妾不能亲自报仇,会大失所望,故而拿那《射雕》的黄裳来安慰妾?” 冯大司马又是装傻一笑。 关大将军脸上露出淡然的笑容: “先父之仇,不仅仅是在于吕蒙陆逊之流,甚至也不仅是孙权之辈,而是在于整个吴国。” “此可谓国仇家恨,”关将军的声音不大,但让人听了,却感到一股森然之意: “不能向吕蒙陆逊报仇不要紧,只要能灭掉吴国,那也算是报了这个仇恨。” 吕蒙和陆逊偷袭荆州,从根子上来说,都是为了他们身后的吴国。 不能找吕蒙和陆逊报仇没有关系,能找吴国报仇就行。 这么大个吴国,总不会也长了腿跑路吧? 灭了吴国,毁掉他们一辈子的心血,不算报仇算什么? 听了关大将军的话,就连与之共枕多年的冯大司马,都禁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见冯大司马郑重地对着关大将军拱了拱手。 “阿郎这是什么意思?” “镇东将军之胸襟,吾大不如也!” 关大将军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就这一番话下来,恐怕连不少须眉都汗颜。 冤有头债有主,报仇我也要找最大的那个冤头债主。 听到冯大司马这般称赞左夫人,右夫人把掉下来的一络头发别到耳后,看了一眼左夫人的胸口。 然后暗自撇了撇嘴,胸襟确实是挺大的。 左夫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转过来。 右夫人连忙收敛起神情,认真地说道: “阿姊,哪有这么快?欲定江南,须得先定河北,再图中原,最后才是南下。” “我自然知晓,”左夫人示意了一下右夫人鬓发还没有整理好,然后又转向冯大司马,“阿郎打算什么时候解决河北的司马懿?” 迎着镇东将军询问的眼神,冯大司马心头莫名地跳了一下,然后了一下,故作沉吟: “这个嘛,就要看益州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虽说大汉已经拿下了关中并州河东好些年,但这些年来,不时地要用兵,而且用兵的规模还不小。 这些地方的钱粮,那是征了一遍又一遍。 什么屯田客暴乱,呸,这个划掉,不算。 喜迎王师的时候捐了一次,为了科举资格和皇家学院求学再捐一次,画棉花大饼又捐一次,买大汉储备局的席位双捐一次,徙民建通邑,充实九原叒捐一次…… 还有什么摊丁入亩,什么清查人口,什么丈量田地…… 世家也好,豪族也罢,根子再粗,底子再厚,也禁不住被冯扒皮这般刮地三尺。 凉州和陇右嘛,虽说经营了这么多年,但它们最重要的任务,是产马。 而且现在仍然是大汉最重要的产马之地。 大汉最好的战马,就是出自那里。 再加上不断汹涌南下的胡人。 凉州就算是产粮再多,也得优先保障战马和稳定地方所需。 所以益州,就是大汉最后的家底了。 镇东将军语气幽幽:“那益州准备得怎么样了呢?” 趁着吴国内乱,大汉不快点拿下河北还等啥呢? 总不能真等吴国缓过气来,让他们从南边配合夹击魏贼吧? 在关大将军眼里,现在南边那个所谓的盟国,就是个拖后腿的,还抢食。 这就算了,还得防备他们背刺——这个最是可恶! “呃,这个,前些日子尚书令去郿城那边巡视了。” 从蜀地运粮到关中,得先以汉中作中转。 而从汉中进入关中的诸道中,走祁山道是最好走的,但要绕道陇右,再从陇右翻过陇山,才能进入关中,实在太远了。 那么第二好走的道路,就是褒斜道。 从褒斜道出来,就是武功水,武功水的东边,是郿城,也就是北伐时赵老将军被曹真堵住的地方。 而武功水的西边,是五丈原…… “明日我也过去看看吧。”冯大司声音,突然有些沉郁,“顺便,我也想去五丈原看看。” 一句话,把修武君和顺德君都干沉默了。 好一会,修武君才开口道:“反正军中无事,妾也跟阿郎去看看。” 从长安去郿城,直接跟着渭水逆流而上就行了。 往日里看起来还算是宽阔的渭水河道,此时一片繁忙。 水面上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穿梭往来,繁忙而有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草气息。 再加上传来船工的吆喝声,共同构成了这繁忙河道的独特韵律。 这一切,仿佛就是一幅流动的画卷。 冯大司马轻轻地拉了一下缰绳,下自西域的母性天马就立刻停了下来。 虽然炎炎烈日,但水边的水汽,却是最大限度地消弥了热气。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可以闻到船舱里粮食的味道。 睁开眼,对着身边的关将军低声笑问: “益州天府之国,可谓是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么?” 语气中,带着些许得意。 关将军眼角含笑,眼眸似秋水,扫了一眼冯大司马,然后目光再落到水面上。 在这个河道上,每一只船都承载着货物、人员和希望。 这些船只在这条河道上航行,像是一场盛大的仪式——大汉三兴的仪式。 从阿郎出山时算起,已有二十又三年矣! 益州作为大汉三兴的最大后方,这么多年来,有人说益州作为大汉的龙兴之地,却是连凉州都比不过。 但不管丞相也好,阿郎也罢,其实都是尽可能地不对那里过度征调。 (益州世家大族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休养生息这么多年的益州,现在就是大汉平定天下的最大底气。 虽说从益州运粮至关中不易,但只要粮食产量足够高,储粮足够多,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一路堆,也能给堆出足够的军粮。 更别说从先帝时起,就开始在蜀中修建驿道。 丞相北伐,又大力修筑阁道。 天子还于旧都后,加强蜀地与关中的联系,更是官营工程队重中之重的任务。 也就是说,益州这么多年就光顾着修路了。 还有木牛流马,独轮车,干粮,牲畜等等,也是节省了不少运粮的时间和成本。 在外面一向以清冷示人的关将军,嘴角的翘起,竟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ps: 这跨年啊,就是半夜赶稿都要赶出一章来,不然就真是对不住读者老爷们了。 且容作者菌狡辩一句,真不是故意不写啊,是这人类幼崽,他是真能折腾啊,天天能把人折腾到三四点不睡。 早上眼睛都睁不开就得去上班,晚上回来还得继续哄着,上个厕所都得掐着时间。 头发那是日益可见地稀疏了…… 第1359章 旧识相逢 渭水的繁忙,在过了与武功水的交汇口之后,嘎然而止。 因为这里,正是褒斜道北端出口。 无数的物资从这个出口汹涌而出。 特别是今年以来,通过这个出口吞吐的来自蜀地的人员和物资,比以往暴涨了数倍甚至十余倍。 就算是褒斜道经过这么些年的不断修复加固扩建,但面对如此繁重的运输,仍是不堪重负。 所以有一部分的物资,不得不走祁山道。 不过也幸好有大汉储备局,可以及时协调各地的物资运转。 比如说,蜀地粮食要运往关中,情况紧急情况下,可以让陇右先把粮食运到关中。 后面蜀地那边再在一定的时间内给陇右补齐。 几年前的上党一役,朝廷就是紧急征调了陇右的储备粮,然后再让蜀地在后期给陇右补齐一批粮草。 如果情况不紧急,时间也足够,那就更好协调了——协调各地资源互补。 这本就是储备局成立之初的本意——肯定不是为了赚大钱,就是想利用信息差和时间差赚点小钱。 不信? 不信你看,这储备局的席位都卖了不老少了。 价格? 什么价格? 那是尚书令,哦,应该是说前尚书令蒋公卖出去的。 席位的价格太高关冯大司马什么事? 那个时候,大司马正在前线领军打仗呢。 所有从汉中转运过来的物资,都会在郿城休息整理一番,再重新上路。 人也一样。 即使这些年朝廷把褒斜道修了一遍又一遍,但就算是后世坐长途火车,一路上光坐着打屁聊天睡觉,也得时不时下火车透透气。 更别说这个时代的出远门运东西。 所以郿城作为在褒斜道出口的第一个落脚点,甚至比长安的东西两市的人员还密集,物资更是堆积如山。 沿着渭水,从郿城到五丈原这一线,搭起了不少凉棚乃至客舍,供往来南北的商旅脚夫歇脚。 比起进入郿城,在渭水边上的凉棚客舍休息,更有性价比——出门在外讨生活,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能省一点是一点。 真正讲究的,早就走子午谷去长安了。 子午谷可不比褒斜道近多了? 虽说子午谷不能作为运输物资的主要通道,但若是作为行人的通道,还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从褒斜道出来的人员,绝大部分都是押送护送输送物资的各类人员。 包括关中在蜀地之间往来的大大小小商队。 渭水边上这些各种凉棚的消费水平,自然是比郿城内更适合这些为生活而在外奔波的打工人。 “大人,我们为什么不走子午道?那里不是更近吗?” 武功水东岸,一个半大小子看着眼前生意火爆的食肆,有些疑惑地问向身边的一个汉子。 “吃面啊!” 汉子眼睛盯着凉棚,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回答道: “听说这家的面食味道上佳,所以我特意带你们过来尝尝。” 早在前汉的孝武皇帝时代,朝廷就在关中大力推广种植麦子,至今已有近四百年。 而丞相北伐前,冯某人就已经在蜀地改进磨面工具和面食的制作方式。 大汉收复关中后的这些年,一直大力恢复生产。 当恢复生产的关中遇到了蜀地的面食,自然是一拍即合。 特别是郿城这个蜀地与关中的最大交汇口。 武功水边的食肆,面对的是来往的脚夫苦力,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 就连庖厨,都是直接在凉棚里搭了灶台,当着客人的面就做饭。 不过灶台虽有些简陋,但饭食的味道,却着实不错。 揉好的面团被厨子放在案板上按压几下,然后再拧下一小团,在空中扯几下,面团就变成了粗长的条子。 再晃扯几下,条子由粗变细。 别看厨子长得粗壮,甚至只有一个眼是好的,瞎眼也不包上,显得一脸凶相,但双手却是灵活得很。 把变细的条子来回穿几下,面条就有了雏形。 不一会儿,客人要求的面条就做好了,接着扔到旁边不断翻滚的开水里。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捞起放到大陶碗里,再挖了一勺不知名的熟肉料。 抖一下,再抖一下…… 站在旁边看着的客人,忍不住地叫起来: “抖啥抖啥?才多大点勺?拿不住吗?拿不住就让我自己来!” 肉其实不是什么好肉,基本都是下水。 不过经过店家的秘法炮制,味道着实不错。 关键是里头放了不少盐巴。 干体力活的人,口味都重,特别是喜欢重盐重油。 再加上还有肉——下水也是肉哇! 故而这店的生意火爆得不行。 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但这厨子的脾气和店里生意一样火爆,对客人一点也不客气,独眼一翻: “嚷啥嚷?老子拿刀在阵前砍贼人的时候,手可是稳得很咧!你要不要试试?” 客人指了指面条尖上的一点肉料,气得直哆嗦。 自己好歹也算是这店的老顾客,这厨子却是小气得不行,一点面子都不给。 不过也正因为是老顾客,所以他对这个店也算是有些了解。 不但是厨子,店里从上到下,听说都是从军伍上退下来的人。 最早过来开店的时候,天子还没迁都呢,大汉刚收复关中,除了长安,关中地方上还有些乱。 本地的青皮无赖想要过来耍威风占便宜,没想到被店里的人拿刀追了几里路。 硬是不依不饶地把几个扭送到官府里领赏去了。 不过有一说一,这店里的人手脚有劲,做的吃食也劲道得很。 换成别家,敢这么对待客人,生意早黄了。 偏偏这家,你不来,有的是人愿意来——没看到外头排了老长的队伍? 用料实在,那么大的一碗,里头的食物都堆得冒尖了。 偏偏味道又是独一份。 委实是让客人又爱又恨。 但见厨子一边怼着客人,手头一点也不慢,再给碗里叠上几片切得薄薄的蔓青片。 只听得客人又嚷道: “肉不多放,这蔓青还不让人多吃几口?” 这一回,厨子倒是没有吭气,又拿了几片丢进去,再洒上葱花香菜。 “香菜也要多放点。” 厨子气得捞起一大把香菜,全部压到碗里。 最后用大勺捞起提前做好的热气腾腾的汤料,把大碗浇得满满当当的。 客人终于满意了,不用厨子吩咐,就迫不及待地主动伸手捧起大碗,低头猛啜了一口热汤。 脸上露出满足之意,这才转身向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下一位,五十六号!” 早就等不及排在后面的客人连忙把手里的木牌子递过去。 “客人,不好意思,里头满了,若是真要赏脸,麻烦到后头排队。” 看着汉子领着一行人走过来,站在凉棚边上负责发放木牌子的迎客,连忙笑着提醒了一声。 这一行人里,有男有女,穿着虽说不上是上等,但也算是讲究,一看就是殷实人家。 怎么看也不像来这等地方吃饭的人家。 特别是汉子身边的,模样不错,就算是不说话,光站在那里,也透露出一股温婉。 这份气质,一般人家可培养不出来。 而站在身后的那位郎君,那就更不用说了。 脸上虽有不耐的神色,但身上的青衣早已说明了一切。 大汉境内,青衣就是读书人的标志。 再配合上胸口位置绣着喷薄而出的金色旭日,那可是代表着此人得到了大汉最高学府的认可。 只听得青衣郎君语气不耐烦地说了一句:“阿姊,这等地方,有甚好吃的?不如去郿城。” 温婉知道自己这位阿弟一直看不惯阿郎,回头温声劝道: “你姊夫特意绕路来这里,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你且耐心些。” 青衣郎君闷哼一下,只能闭嘴。 带头的汉子似乎没有听到姊弟的对话,自己一行人被拦住,他不但没有生气,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 他颇为玩味地看着拦住自己的迎客: “莫三命?” 迎客一愣。 这么些年来,别人都是叫他莫老三。 能叫出莫三命这个名号的,只有当年军中的同袍。 “怎么?认不出我了?” 莫老三瞪大了眼,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汉子,直至对方的面容渐渐地依稀与心底最深处的记忆重叠,他才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 “老冯?” 汉子笑而不语。 “真的是你?老冯?” 莫老三猛地把住汉子双臂,激动地叫道。 汉子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与莫老三相拥: “老兄弟,想不到吧?” “当然想不到!” 两人分开后,莫老三仍是激动不已,同时有些不敢相信: “不是,你不是被提拔了吗?听说,还是领着人马镇守地方去了。” 说着,看了看汉子身后,欲言又止,“怎么……” 汉子嘿嘿一笑,却是不露一点口风。 他只是用力地拍了拍对方的臂膀: “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 然后目光落到店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莫老三会意,连忙转头向里头喊道: “老赵老何老魏,快看谁来了?” 听到叫唤,不管是掌勺的厨子还是收钱的掌柜,皆是抬头看来。 “是老冯啊!” 原本正在给客人做面的厨子,百年难见地大方了一次,勺里的肉料没有抖一下,就全部倒入大碗里。 三下两下把面弄好,推到客人面前:“给!” 把大勺一丢,就跑了出去。 前面的客人捧起大碗,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碗里的肉。 前面的客人占了便宜,后面的客人看着空荡荡的灶台,简直不敢相信明明厨子就这么跑了,急得直叫唤: “喂,轮到我了!” “没空!” 客人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店,从上到下,真入他阿母的难伺候! “就是顺路过来看看大伙,”老冯看着眼前几位老伙计,心里也是激动: “先忙,先忙,莫要耽搁了生意,我也不急走,后面有时间跟大伙叙旧。” 说着转过身,“就是把你们的嫂子和侄子侄女带过来脸熟一番。”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老冯身边的身上。 他们早就好奇这个女子是谁了。 得到老冯的确认,这几人连忙把面容一正,厨子甚至还把双手在围裙上抹了两下。 然后对着妇人见礼。 妇人既没有怯场,更没有表现对这些粗鄙汉子的疏远,而是面容含笑地还了礼: “早就听阿郎说过有几位生死相交的兄弟,今日一见,诸位阿兄,果然姿表不凡。” 声音好听,话说得更是漂亮。 让几个粗汉子笑的连后牙槽都露出来了。 老冯好福气啊! 这女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从蜀中那边过来,又是姓李…… 啧啧! 老冯脸上的得意笑容同样是怎么也掩不住,又给他们介绍了自己的二子一女。 听到老冯家的大儿子这一次,是地方学堂选拔保送去长安求学,几人更是恨不得把眼珠子得瞪出来。 娶个大家闺秀固然让人羡慕,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何况别看几人是出来开野店,但实则家里的妻妾,也不算太差。 但子女能去长安求学,那可真就是让他们实打实地艳羡了。 这老冯的祖坟,莫不是正在冒着青烟? 介绍完了自己的家人,最后才轮到自己的昆弟,也就是妇人的阿弟。 在自家阿姊的注视下,青衣郎君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对几人行了礼。 他可以看不惯自己的姊夫,但对自己的阿姊却是绝对的听从。 “明,见过几位阿……阿兄。” 几位老伙计见过多少世面,自然是看出了李明的拧巴。 不过脸上都没有表露出来。 心里更是确定了刚才的猜测。 都是最早跟随冯君侯南征北战的老人,谁还没个良家女持家? 这些良家女咋来的? 别人不知道,难道自己这些南乡子弟还不知道? 大伙都愿意为君侯赴死,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不过老冯的昆弟居然能穿青衣,还绣着金日,倒是让人又对他的态度多了几分宽容。 一伙人光顾着叙旧,店内的客人终于不乐意了,开始鼓噪起来: “店家,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急什么?你家阿翁今日心情好,你们等一会能死吗?店里的人,还有已经排了队,今日吃食全免费!” 语气极度恶劣,但内容极度让人舒适,一下子就让人高兴起来。 店家都这么说了,那客人自然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客随主便,客随主便嘛。 其实,这等好吃食,多等一会,也是值得的,对吧? 反倒是李明,听到这个话,脸上终于微微露出惊容。 这店虽说是上不得什么台面,但这般多的客人,若是全免了,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这店家表面看起来貌不惊人,甚至还有些粗鲁,没想到竟是有这等豪气。 “来来来,老冯,咱们到后堂说话,老魏,拿出你的真本事来,给嫂子和侄儿们做点吃的。” 说着,又对妇人说道,“嫂子,你别看我们这里上不得台面,但这掌勺的手艺,那可是有由来的。” “待会你吃过了就知道了,说句自夸的话,味道怕是要比城里的那些食肆还要好一些。” 然后又对着独眼厨子背影叫道: “把后堂的腱子肉拿出来,别用那些下水肉。” “知道。” 一行人到了后堂,妇人面有担忧之色: “会不会影响了几位兄弟的生意?” 外头这么多的人,说免就免了,不知要亏多少钱。 嫂子这个话,那就真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家人了,掌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不碍事,这店最初本就没想着要赚钱,就是为了给会里过往的兄弟,有个歇脚用食的地方。” “这店里的各类用度,皆是从会里采买,比外头的便宜得多,亏不了几个钱。” 虽说这些年来,随着圈养家禽家畜技术的传开,肉类供应产量大幅增长。 但像开在这种路边的野店,想要有稳定的面粉和肉类供应渠道,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算店里所用的,只不过是各类家畜家禽下水,但那也得有关系才行。 寥寥两句,妇人就听得出来,自家阿郎的这几个兄弟,怕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不过想起兴汉会那等庞然大物无处不在的触须,她突然发现,阿郎此次特意绕路过来,目的可能同样也不简单。 第1360章 罢了 也不知是赶路真的饿了,还是这店里的面食确实好吃,老冯一家老小,都是吃得不亦乐乎。 就连李明,都忍不住地捧起碗,把整个底汤喝了个精光。 甚至那妇人,也是拿了个汤勺,一口一口喝了大半碗汤。 客人的这个吃相,就是对主人家最大的赞扬。 老魏乐呵呵地问道: “怎么样?没有骗你们吧?在这一片,把郿城都算在内,我们这店里的吃食,也是拔尖的。” 老冯打了个饱嗝,翘起大拇指: “这手艺,当真没得说!比当年在军中,不知强了多少。” “嘿嘿!那可不,为了开这个店,可是特意回南乡学了不少东西呢!” 吃饭喝足之后,腿脚最利索的老魏带着一行人从后门离开。 约莫走了一柱香之后,来到一个依山而建的村寨。 “看到那个山头没有?” 老魏指了指东边,可以看到,有一个山坡,准确地说,是一个高塬,突兀地拔地而起。 其势如卧虎,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似乎下一刻,就要起身,跃过武功水。 老冯怎么说也是领兵的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地赞叹道: “好一处兵家必争之处,扼褒斜道之险要,若是屯兵于此,则汉中……” 然后想到了什么,又有些皱眉摇头:“不对,可惜了。” 老魏本意不是说这个,但他终究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人,此时听到老冯这么一说,不由地好奇问道: “可惜什么?” “可惜处于武功水西岸。”老冯指了指那高塬,“若是居于东边,屯兵其上,则褒斜道兵不能出矣。” “但它处于西岸,作用未免就有些鸡肋。” 老冯继续解释道: “因为隔了一条武功水,真要屯重兵于其上,则极易被敌军利用武功水和渭水断绝与东边的联系。” 武功水东边有什么? 有郿城。 过了郿城,顺渭水而下,就到达长安。 那高处看似险要,实则对于关中守军来说,是半个死地。 因为那里南有秦岭,东有武功水,北有渭水,屯重兵于其上的话,真要被断了东归之路,那就只能向西了。 如果敌人利用地利看住五丈原的兵力,再分一部分精兵往东面而去,那可真是要命的事情。 “可以啊老冯!”老魏赞叹了一句,“当年这么多兄弟,就你被提拔领兵去了,果然是有道理的。” 在自家兄弟面前,老冯倒也不用太过谦虚,他只是看了一眼自家的儿子。 发现他也在认真地听着,这才暗自点头。 他说了这么多,自然不是故意要表现自己,而是借机在教自己的儿子。 此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要不然读书人怎么会有游学一说? 心头一动,老冯再次抬头向西看去: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里就是五丈原吧?” 丞相驻五丈原,与司马懿隔武功水相峙,拖住魏贼大军。 君侯率铁骑越万里,席卷九原并州河东,一举奠定战局。 此战彻底扭转了汉贼强弱之势,天下何人不知? “冯将军就是冯将军,不服不行。” 老魏再一次赞叹,也没有再卖关子,指了指村寨后面的高坡,“当年贼子就是在这里安营扎寨,与丞相隔水相望。” 村寨后面的山坡也是一个高塬,虽说没有五丈原那般气势逼人,但已经是东岸唯一能与之抗衡的高点了。 “所以我们这个村寨,其实利用了贼子的营寨建起来的,倒是省了许多力气。” 老冯点了点头,怪不得村寨的布局,看上去颇类军营的布置,连瞭望塔都有。 老魏他们所在村寨,自然不可能占了当年司马懿二十万大军的营寨,他们这个村只是占了一小部分。 “那边,”老魏指了指山的另一边,“就是会里所建的客舍,再往北,直到渭水边上,就是仓库了。” 所谓仓库,自然是说兴汉会的仓库。 “不过这一次肯定不能让你们住客舍,就住在村里,晚上把老兄弟们都叫上,聚一聚。” 村里的道路被收拾得挺干净,完全没有普通村落那种脏乱。 路上经过的人家,可以看到几乎每家每户都养了一些鸡鸭鹅等家禽。 时不时有看家的狗跑出来,隔着篱笆,冲着这一行陌生人汪汪地叫。 有几户人家,还可以看到有妇人蹲在院子的菜圃里清理杂草。 偶尔有几只蝴蝶飞过,引得孩子们追逐嬉戏。 也有妇人是坐在门口的荫凉处,一边看着四处乱跑的孩子,一边熟练地织着毛衣,手上的针线在空气中舞动,如同飞蝶穿花。 还有老人坐在村子的树荫下,轻轻摇动着扇子,给围在身边的孩子们,讲述着故事。 身处如此安宁祥和的村寨,几乎能让人忘掉外面战乱仍频,叛贼四起。 李明跟在众人后面,远远经过时,还能隐隐听到老人在讲着什么: “冯君侯拔剑高呼:吾之大旗,就竖此处,不退半步!贼至,吾便提这三尺剑,与贼同归于尽。北伐以来,吾从未闻军中有大将殉国者,若有,请自永始!” “但见贼军一齐拥至,冯侯披甲骑马,手持倚天剑,寒光乍起,手起剑落,衣甲平过,贼子血如涌泉,老夫紧随冯侯之后,杀退众贼军将,直透重围……” “哇!” 只听得众孩童忍不住地发出惊呼,皆是露出仰慕崇拜之色。 路过的李明身子略略一顿,脚步就是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心下疑云顿起: 那冯某人,当真如此厉害? 冯某人在街亭一战激励军士之言,早已是传遍天下。 不得不说,任谁听到这个话,都会气血翻涌,意欲长呼。 而李明的姊夫是从南乡出来的,平日的言语中,对冯某人的推崇,自然也是无以复加。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他对自己那个武夫姊夫一直有所偏见, 更别说蜀地李家有不少人,视冯某人如恶鬼猛兽。 所以李明从来不相信他对冯大司评价。 冯某人的武略肯定是少有敌手,这个不用怀疑。 冯某人带兵多年,征战沙场,从无一败,这个也是事实。 真要说身上没有武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不要说什么轻摇羽扇,坐镇帅帐,就能运筹帷幄,决胜阵前的屁话。 这年头,书生都是佩剑行走江湖的。 常年领军四处征战,要是没有一副铁打的身体,哪能吃得消? 更别说冯某人可不是决战千里之外,而是率军转战万里。 但如果真的如那老卒所言,披铁甲,举倚天,冲阵杀敌如摧枯折腐,丝毫不逊五虎上将…… 李明不禁就是有些恍惚,眼前似乎闪过一个人影。 凉州考课,同时也是大汉的首届考课,开创了大汉选拔人才的先河。 李明在那一次的考课中,以优秀成绩的毕业。 而那一次考课的主考官,正是冯某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冯某人站在高台上,俯视诸多学子。 他的身后,立着刻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石壁。 这一幕,特别是那道身影,让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记忆犹新。 那道身影,是那么地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甚至让人升起一股不可抗拒的无力感: 山门子弟,难道真的就可以这么文武皆备到为所欲为的地步? 身为蜀地李氏子弟,面对李氏眼下的境地,要说对冯某人没有一点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自己的阿姊,被迫嫁给了一介武夫。 换成以前,这等武夫,莫说是娶阿姊,能见到阿姊一面,说上几句话,就算是祖坟冒青烟。 更别说让阿姊给他生儿育女。 只是每每想起冯某人,那个笼罩在世家大族头顶上永不散去的阴影,李明又是有些心悸不已,泄气不已,甚至绝望不已。 李氏或许还能有机会再起来,但那又如何? 也不过是按冯某人指定的道路起来的。 这简直就是从根子上,断绝了世家大族的心气。 世家大族想要复昔日之盛,除非,除非,再来一次天地翻覆,刘汉不兴。 只是一想到如今的天下,还有季汉境内的林林种种,李明又是摇头苦笑。 世家子弟在世人眼中,或许可谓英才尽出。 但比起能逆转天下大势的山门子弟,却又是逊色许多。 如何能与之争锋? 想到这里,李明暗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这等关系到天下走向的大事,本也轮不到自己操心。 还是安安分分地过好眼前的日子吧,毕竟只要愿意低头,季汉留给自己这些人的路,还是挺多的。 这么多年的磨练,他早已不是昔日只有血气之勇的愣头青。 自己这些年也算是为季汉效力,正是因为身在局中,见识到季汉发生的种种。 他才越发明白,天下大势,几乎已是再无逆转的可能。 现在他已经看得很清楚,自己这个姊夫,正是顺了大势,这才有机会娶了自己的阿姊。 眼下大势已成,难有再变,罢了,罢了啊…… 李明的这种心理变化,并无出奇之处。 因为时至今日,就算是蜀地李氏子弟,怀有这样心理的,也大有人在。 而蜀地李氏,不过是大汉,乃至天下世家的一个小小缩影而已。 “阿弟不喜欢?” 阿姊的声音,叫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李明。 他蓦然抬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跟在众人后面,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农家小院里。 这个小院,和村里其它农家小院基本无二,很干净,也很清静。 甚至不用收拾,连家什都不添加,就能长住下去。 不但老冯,其妻亦是满意得很。 却是没想到李明会摇头。 迎着众人的目光,李明顿时就是些尴尬,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方才一时走神,想到别的事,阿姊喜欢这里,我又怎么会有二话?” 老冯这才点了点头,开口道: “住旅舍可比不过住这里舒心。” 以他的身份,自然也能住进兴汉会的内部客舍。 但不管内部客舍比普通旅舍怎么怎么好,那也是左右皆有生人同住。 哪有自己独占一个院子来得自在? 没有过多理会李明,老冯把自己的妻小安顿好,再烧水洗漱沐浴一番,也没见有多忙活,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吃了老魏等人送过来的吃食,安排一家人睡下,老冯这才趁着夜色,出了小院,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迈步前去。 这个时代,除了富贵人家能通宵达旦地玩乐,就算是土财主,多半也是天黑了就搂着妻妾睡觉——油灯不费油啊? 不用人带路,远远就看到一个亮着灯火的地方。 推门而入,一股夹着酒气肉香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老冯来了。” “来了?来,坐,就等你了。” 面对里头有些乌烟瘴气的味道,老冯非但没有皱眉,反而是闭眼深吸了一口。 就是这个味,老怀念了! 上前挤到人群里,一把夺过不知道谁手里的碗,咕咚一口喝干: “彩!” 酒其实算不上好酒,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劣酒。 虽说这些从军中退下来的兵卒,都有些家底,生计不愁。 也不是说没有门路买好酒,好歹也是奉命在这要害之地开店呢。 但这好酒,它得花大钱啊! 毕竟是贵人才能享用的好玩意。 “还以为你喝不惯呢。” 老冯“嗤”了一下,斜眼看了一下说话的人: “你家阿翁现在还在军中领兵呢,再难吃,能比得过马勺煮出来的饭食?” 众人皆是哄然大笑起来。 军中马勺煮出来的玩意,那是真的是就只求填饱肚子。 汉军衣食自然是不缺的。 但再高明的伙夫,也不可能在行军间隙中,有时间有心情给成千上万等着吃饭的军士,煮出美味佳肴。 一勺烩煮,填饱肚子就行。 军中有机会吃上好伙食,基本都是在要上阵杀贼的时候。 所以军中大部分时候的伙食,与眼前的酒肉相比,说是天壤之别,一点不过分。 老冯进来后这一番言语和动作,在无形中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老冯还是以前的老冯,没有把同袍之谊丢掉。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又热烈了几分。 几碗下肚,酒酣耳热,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聊起以前军中之事,这个说我一刀砍死十八贼,那个说我一枪囊死二十八贼…… 看得老冯眼里都有些羡慕,有些感慨地对身边的老魏说道: “我听说,南中的老兄弟,从军中退下来以后,有些人还不乐意从南中搬过来,如今我看啊,你们这小日子过得,弄得我都羡慕。” 老魏咂了咂嘴,神色也是有些复杂: “可不是?若是换成了别人,说不得就要闹到长安去了,幸亏大伙都是跟着君侯从南乡出来的。” “君侯说一,咱们不会说二,君侯让咱们向东,绝不会有人向西。” 南乡系的老卒,可不是一般退伍老兵。 那可是受过一定教育,走南闯北,东征西讨,见识眼界都不缺。 最重要的,是一个同时具有组织性和纪律性的团体。 南乡再繁荣,范围和地界就那么大,也不可能无限制地接收那么多的老卒。 朝廷也不可能让这么一个团体抱团在同一个地方。 所以尽量把他们打散,那是必须的。 这个时候,冯君侯在南乡子弟心目中的无上威望就体现出来了。 南乡的官府敢说让退伍老卒举家带口离开南乡,官府的大门就算不被拆了,也要妥妥地被泼大粪。 当年南乡被称为群魔乱舞之地,真当白叫的? 但如果官府拿了中都护府下发的公文(当时冯某人是以中都护身份平尚书事),上面还有冯某人的假·亲笔签名(关将军代签)。 那这些刚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就能立刻回家收拾行李出发。 只因为他们相信,君侯从来不会亏待南乡子弟。 事后证明,君侯确实是为了大伙好。 因为他们前脚刚走,天子后脚就迁都长安,南乡的学院工坊等等,基本也跟着迁走了。 接着,朝廷在关中分田分地。 更别说搬来这里,平日里几个过命的老兄弟还能凑到一起吃吃喝喝。 还图个啥? 老魏也是喝了酒的,听到这个话,斜眼看向老冯: “要不你现在也退下来?” 日子确实过得不错,但比起老冯来,就算不是天上地下,也是相差甚远了。 毕竟老冯可是能领军镇守一方了。 再努努力,说不得能凭军功荫妻封子——就算是保送一个孩子入皇家学院,那也已经算得上是封子了啊。 “君侯无令,吾岂敢轻言退?” 老冯拽了一下文,然后看了一下酒意上来的同袍,“其实我这一次过来,除了看望一下老兄弟,也是有一事想问问大伙的意见。” “嗯?” 老魏酒意,似乎顿时就消失了,连身子都坐得板直,眼睛贼亮: “可是上头,又派活下来了?” 当初大汉收复关中时,丞相骤然病逝,君侯临危受命,虽说稳住了阵脚,但关中各地,大乱没有,但残兵乱民寇匪那真可谓是多如麻。 那个时候,不说什么乡长亭长,就是敢受命去地方出任县令的人,那都要豁出命才行。 所以这些来到关中定居的老卒,说是从军中退下来了,但实际上可是帮了地方官府不少大忙。 这本也是朝廷的另一个用意。 不让这些兵卒在南乡抱团,但以当时关中的情况,这些兵卒却可以帮助地方迅速稳定局面。 正是有了这个缘由,所以此时一听到老冯的话,老魏立刻就问出那句话: 莫不成是上头又有活派下来了? 派活好啊! 当年协助地方稳定局面时,但凡手脚灵便的,运气好点,混个县尉,运气差点,做亭长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没办法,从军中退下来的南乡子弟,就是这么吃香。 受过教育的,和没有受过教育的,本就不是一个层次。 朝廷同样很乐意让他们分散到地方发光发热,只要不是在南乡抱团就行。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老冯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大口,斟酌地说道: “朝廷有意在各郡成立统军府,郡中有志从戎报国者,可编入统军府,免税赋及徭役,专以军事……” “朝廷又要改军制?” “不能说是又要改,”老冯摇头,“前番改军制,只是改了中央诸军,现在应该是想改地方郡兵之制,这一次,应该算是接着继续改制。” “那这与吾等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插嘴问了一句。 老魏却是一个激灵,猛地盯向老冯。 第1361章 兵制,兵事 前汉初期,主要实行的是征兵制,也就是全国皆兵。 特别是每年秋季由太守主持的都试(即军演),让前汉全民的军事素养远超后世大部分朝代。 这个制度,为前汉的强大武功打下了坚实基础。 但同样的,都试制度也会让太守集军政于一身,成为一郡的实际统治者。 而太守掌握的这一股武装力量,让地方有可能用来对抗中央。 比如王莽暴露出自己的篡位之心后,东郡太守翟义就是在举行都试时斩杀“观令”,然后挟持东郡军民起兵反莽,没过多久,就发展到了十万人。 后来虽然失败了,但却激起了反莽的浪潮。 光武皇帝举兵时,也曾想过利用南阳郡的都试夺取郡兵的指挥权。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光武皇帝再兴汉室后,有感于地方郡守权力过大,于是实行罢兵政策。 从建武六年(公元30年)到建武二十三年,五次罢省郡国兵,同时实行以募兵制为主的兵役制度。 募兵制加强了中央对地方的压制,削弱了地方拥兵作乱的可能性。 但却又产生了另外的问题:兵源不但不足,而且良莠不齐,军队战斗力不断下降,而且下降速度惊人。 后汉武功远不如前汉,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特别是在中后期,凉州羌乱持续百年之久,让后汉严重失血——凉州可是前汉打下来的固有版图。 单单这一件事,就足见后汉中后期军队战斗力的衰弱。 至于黄巾之乱之后,朝廷兵源和兵力的严重不足,更是极大地动摇了后汉的统治根基。 最终不得已,汉灵帝采取了刘焉的建议,“废史立牧”,即废除刺史,任用州牧。 州牧掌一州军政大权,这简直就是前汉太守都试制度的威力加强版——那都算往轻里说。 历史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转了回来。 州牧制度实施以后没过多长时间,本就衰落的后汉朝廷,再也无力控制地方,几乎是在瞬间就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不少州牧成了第一批地方割据军阀。 然后么,大汉昭烈皇帝起于燕、代,伯豫君荆,吴、越凭赖,望风请盟,挟巴跨蜀,庸汉以并,终能乾坤复秩,宗祀惟宁。 当朝天子又天资仁敏,爱德下士,以聪明之姿,等契往古,总百揆于良佐,参列精之炳耀,凭丞相得还旧都,任冯永而复雒阳。 大汉三兴在望,除了人心向背,仁人志士用命,亦赖精兵猛将扫荡群贼。 纵观大汉两落三起,其武功与兴衰,兵制都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经过这么多年不断调整和完善,季汉现在实行的是征兵制和募兵制相结合的兵役制度。 征兵服役四年,一年在本郡戍守,同时接受正规军事训练,这就是郡兵——这比前汉的都试还要激进一些。 至于剩下的三年,则是要调入中央军,参与对外作战。 这四年是强制性的,也是徭役的一部分。 四年之后择优选入卫士,家里才能免除一部分赋税或者徭役。 如果立了军功,授了军田,那这辈子就算是值了。 只是从古至今,从来就没有一直完美的政策,只有适合当前情况的政策。 季汉的兵役,自然也是有得有失。 优点是在保证兵源充足的同时,还能让兵源保持较高的军事素养。 缺陷是百姓负担较重,财政支出较高。 也就是随着摊丁入亩以及各种新政的不断深入推行,还有工坊业的蓬勃发展,让大汉的税收来源得到了极大的拓展。 这才让大汉的财政足以支撑起眼下的兵役制度。 但除了财政方面,还有一个和前汉一样的最大隐患:赋予了地方太大的兵权。 郡兵在本地接受正规军事训练,而且还是一年,真要有心,足以让太守掌握住一股不小的军事力量。 也就是现在的中央诸军皆是虎狼之师,战斗力爆表,可以无视这点小问题。 但正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更别说丞相和鬼王是什么人? 当代能解决的问题,就没必要留给后人。 统军府的成立,说白了,就是要实行军政分离。 太守专以政事,都尉(即统军府将领)专以军事。 一州之长的刺史,则负责监察太守与都尉——监察地方,本就是刺史最初的本职。 颇有些三权分立的味道。 当然,除此之外,也有避免像后汉那般,让军中战斗力下降太快的打算: 在这个年代,军中文化水平太低,如果兵不识将,将不专兵,多半会让将士之间互不信任。 上下相疑,则容易被人所趁,一旦遇到困境,就会军心动摇,最终溃败(“大送”骂骂咧咧退出群聊)。 但若是专将专兵,却又会产生兵为将有的隐患。 虽说以眼下大汉的情况,不用太过杞人忧天,但制度远比人心可靠。 所以统军府,就是吸取了两汉兵制的经验教训,又考虑了季汉的实际情况,做出的一个折中方案。 平日里统军府的都尉和别将负责训练府兵,征召时带领府兵出战。 具有一定文化基础的都尉和别将,在战时可以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保证军令的畅通。 同时只要规划得当,单个统军府的兵力,就可以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尽可能地既不影响当地的生产,又不虞有尾大不掉之忧。 而直接受朝廷管辖的统军府,还能断绝地方豪右拥有宗兵私兵的根基。 这算是皇权下乡的又一个重大措施。 当然,这等影响大汉未来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重大决策,还轮不到老魏这些人操心。 他们操心的是,统军府的成立,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老冯现在好歹也是能领军镇守一方的人物,特意跑过来跟他们这些老兄弟讲这些事情,总不可能是因为闲得慌。 老冯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呲了一口,再扫了一眼众人,看到所有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这才开口道: “成立统军府,除了都尉和别将领兵,平日训练府兵,还需要有教头辅佐,这教头嘛……” 说到这里,老冯又是顿了一下。 “这教头嘛,自然不能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懂得军阵上的事情,那自是最好的人选。” 听到这个话,所有人的眼睛顿时一亮。 这个活,听起来似乎,挺适合自己这些老家伙啊? 别看在场的这些人,或多或少身上都有些毛病,阵上厮杀肯定是不行了。 但阵上厮杀的经验,他们还真敢说不逊任何人。 这年头,但凡是能从军中活着退下来的家伙,哪个是吃干饭的? “到统军府中当教头,日后朝廷征召,我们是不是也要一起去?” 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 “想什么呢?”老冯撇撇嘴,“就算是都尉同意,难道朝廷派下来的人眼是瞎的?” “就算是派下来的人是瞎的,难道你们还真以为军中那些将军,都是没脾气的?” 军中大事,岂能儿戏? 哪天真要在阵前出了什么事,整个军统府上下,再到朝廷下派的人,怕是一个都跑不掉。 严法治国,可是丞相留下来的规矩。 这个严法,可不仅仅是指治民治吏,也指治军。 要不说就连冯大司马这等人物,当年也被丞相打过军棍呢? 扫了一眼众人,老冯知道,光是教头这个噱头,怕是还不足以吸引这些老兵油子。 别看他现在大小是个军将。 但真要论起出身来,在座的有一个论一个,谁也别笑话谁。 不同的是,老冯这些年来积极响应冯君侯的号召,在军中努力学习。 再加上可能比眼前这些大老粗聪明一些,所以能多学了那么一丁点学问。 还有运气也要好一些,多了几分军功。 这才比他们多受了几次提拔。 但这些老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他是一清二楚。 阵前厮杀半生,现在虽说退下来了,有人手脚总痒痒,闲不住。 但也有人能沉下心来,想要过好小日子,不想再过多折腾。 毕竟吧,以前跟了君侯,绝大多数人的第一想法,就是想要能吃口饱饭。 现在么,家里有屋有田,有炕有妻,有子有女,还图什么? 这些可是自己拿命在阵前换来的,凭啥不能享受享受? 出身差不了多少的老冯,太了解这些老兵油子了,所以他准备要说出了一个劲爆的“内幕消息”: “这些年以来,那些什么世家大族子弟,终是放下了身段,参加了朝廷的科举。” 老冯摇了摇头,叹息道,“想当年,这科举之制,可是君侯专给咱们开的道路呢,哪像现在……” 说到这里,有人就是“啧”了一下,然后又是唉了一声。 这些年来,参加科举的人,越来越多了。 人多了,竞争就大了。 不像以前,只要肯学,出了学堂就有人抢着要。 虽说现在出了学堂也不愁生计。 但想要再进一步去皇家学院求学,终是不像在南乡学堂时那么容易了。 想想以前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居然也愿意撩起衣袍下到田地,让泥水脏了自己的双脚,就入他阿母的离谱! 高傲呢? 大族子弟的骄傲呢? 但不管再怎么骂,终是改变不了这个趋势。 这读书的事情,苍头黔首怎么跟那些世家子弟争嘛?! “不过呢,”老冯面露神秘之色,“君侯终究还是向着咱们南乡子弟的,这不,统军府其实就是给咱们的子弟寻的另一个出路。” 这个话,终于把所有人都吸引住了: “说说!快仔细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换成他人,这些老兵油子肯定是不可能轻易相信的。 但若是换成“君侯”“南乡子弟”,那就不一样了。 南乡子弟是君侯的嫡亲子弟,至少在老冯这一代人心里,是永恒不变的。 “朝廷要开武举了,”老冯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开口解释,“后面会从统军府上选拔适合能战敢战善战之士,以充军中各级将校之职。”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更难求的是,具有坚定信念的军中基层骨干。 南乡子弟跟随君侯征战二十载,亡的亡,残的残,老的老。 还能活跃在军中的,升迁路线基本都和老冯差不多。 至于是当个卒伯还是当个校尉,就看个人际遇造化。 前几年改制后,不适合继续呆在军中的南乡子弟都退下来了。 而剩下的,都被各军军头拿着改制的借口疯抢。 这年头,能看懂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念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人,在军中当个普通兵卒就是暴殄天物。 就算是冯君侯……也要为自己的嫡系子弟前途着想啊,不能耽误了人家的前程。 否则的话,那就是害,而不是爱。 有了南乡子弟填充各军基层将校,所以改制后的大汉军队,真的是正处于战力最巅峰时期。 就算是新军,在经历一两场见血的战斗后,也能迅速成为精锐之师。 但还是那句话,不谋一世,不足以谋一时。 作为大汉军队的领军人,冯某人也要考虑到十年后可能出现的断层问题。 所以武举,就是为此而生——讲武堂一年才出几个将校? 完全不够给大汉军伍塞牙缝。 扩招迫在眉睫! 有科举在前头,武举只要稍一解释,大伙就一下子明白了,同时也立刻兴奋起来。 “老冯,你是说,日后咱们的娃,就算读书比不过那些大户人家,也能走武,那什么武举的路子,吃上皇粮?” “真能通过了武举,那可是要去长安城的讲武堂学兵法的,不吃皇粮吃什么?” “讲武堂?讲清楚,哪个讲武堂!” 那可是出来就能在军中当将官的地方! 以前除了能得到军中将军们举荐,就是只能从皇家学院考进去。 现在听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条道路能进去,怎么不让这些老兵油子两眼放光? “这天下除了长安那个讲武堂,还能有哪个讲武堂?” “还有这等好事?” “要不是说君侯一直惦记着我们南乡这些老兄弟呢?” 群情激动之下,又是一阵闹哄哄。 “说得倒也是,这读书拼不过那些大族子弟,难道这阵上厮杀的本事,还比不过他们?” 听老冯说,这武举,不外乎是考些阵前所用的技艺: 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远奔以及刀戟钩叉等军中武器。 听说可能还有组织小队冲阵厮杀等技能。 要不说想要武举,得先进入统军府呢。 就这么些兵器,普通人家怎么可能会有? 更别说练习了。 而在使用这些兵器方面,这些老兵油子有着特殊的技巧。 那都是在生死之间摸爬滚打拿命换来的。 传下去,必须要传下去! 就算是已经打算享受生活同时也让妻子享受生活的老家伙,也是激动得脸色发红。 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老夫厮杀半生,才换来了这般生活,肯定不是为了让儿子平躺享受。 儿子也有自己的儿子,也得为自己的妻儿拼一把,不然怎么叫为子孙后代计? 气氛到位了,酒自然就没少喝。 大约是劣酒喝多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脑抽地问了一句:“那若是武举也考不过,当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气得老冯一顿酒碗,骂道: “科举考不过,武举还比不过,那还寻思那么多做什么?” “要么到军中当个兵卒,拿烂命博一博军功,要么就乖乖地在地里刨食吃,还想什么?” 什么都比不过人家,还有那么多心思,不是烂人是什么? 烂人自然是烂命。 看着群情激动,老冯借着举碗喝酒的时机,嘴角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看来自己这一府的教头,终是有着落了。 就在老冯在武功水东岸收集旧日老兄弟,在为自己出任统军府都尉做准备的时候。 另一位老冯,也站在武功水西岸的五丈原,俯视着车舟如龙的水道。 虽说早就在纸上看过数据,但真到实地观看,仍是让冯某人升起一股豪情: 这是老子,哦,还有丞相,积攒了二十年的最大底气。 得知大司马来到了五丈原,原本在视察水道的尚书令费祎顶着烈日,一路小跑过来: “祎,见过大司马。” 前一任尚书令蒋琬,与大司马同录尚书事,又出任大将军,再加上资历,这才能与冯大司马平起平坐。 费祎虽是蒋琬的接任者,但在冯大司马面前,却是没有一丁点资格。 原本背着手看着下方的冯大司马,满脸笑容地招了招手: “费尚书且过来。” 费祎这才继续上前,站在冯大司马后面一个身位,低声问道: “大司马何来?” “自是过来看看蜀地运过来的物资。”冯大司目光再次落到下边,开口问道,“费尚书以为,今年从蜀地运来的物资,足否?” “足!怎么可能不足?”费祎也是看向下方,脸上亦尽是舒展开来,“不但补足了府库,还能有所剩余。” “剩余多不多?” 尚书台是大汉的大管家,冯某人虽说录尚书事,但平日里都是秘书处对接尚书台。 他只需要知道应该知道的大事。 至于哪里是要修水利还是开荒地,亦或者迁流民,那都是小事,相信大秘书会给尚书台一个妥当的回复。 更别说府库收支出数目,那是大司马应该记的东西? 费祎“多”都说出半个字了,但心思细密的他,在目光收回落到冯大司马身上的同时,已经改口道: “多少才算是多呢?到处都是有用钱的地方。” 冯某人闻言,也把目光收回来,看向费祎,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费尚书这个话,说得倒是有些意思。” 感受到冯大司马颇有意味的目光,费祎心头一动: “大司马这是有什么安排?” 冯某人点了点头: “统军府的事情,费尚书知道吧?” “大司马放心就是,这个用度,已经安排了。” “还有年底,可能要用兵。” “年底……”费祎的声调一下子高了上去,然后又突然被压低了下来,“用兵?” 冯大司马点了点头,看向东边,目光变得深邃。 “有点突然了。” 费祎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作为尚书令,他还是知道一些军事机密的。 按计划,今年是没有什么军事大行动的。 能让大司马跑过亲自告诉跟自己说一声,这事恐怕小不了。 似乎是猜到了费祎心里的想法,冯大司马回答道: “吴国那边出了大事,事情确实有些紧急。” “吴国?” “陆逊死了,”冯大司马解释道,“吴主孙权已经下令,召集大军聚于建业。” “吴主又欲北上?” 冯大司马闻言,脸上反而是露出讥诮的笑容: “我看恐怕未必,他这是怕了……” (本章完) 第1362章 磨刀霍霍,刀光剑影 上大将军陆逊被死了,听说是孙权骂死的,族侄入狱。 丞相顾雍刚病亡,其子弟被流放了,甚至有人还在流放时被逼死。 就算是孙权最信任的骠骑将军朱据,也被拖入宫中打了一百大板后,又被剥夺了兵权,现在困于建业。 再加上早就被排挤出朝堂的张家。 作为江东世家代表的吴郡四姓,可谓是遭到了重大打击,无一幸免。 冯某人有理由相信,现在吴地本土大小势力,恐怕已是人心惶惶。 再加上两宫之争,牵连整个吴国朝堂,人心浮动难安啊…… 哇哈哈哈…… 冯大司马表示现在的心情很愉悦,把吴国的情况跟费祎一一分析,然后语气轻快地说道: “文伟你相不相信,如果孙权真敢领大军渡江北上,后脚江南就有暴民作乱?” 而且这个暴民作乱,不是小规模的,是大规模的,遍地性的。 这些年来,从大泉几百到大泉几千,孙大帝铸了多少大钱? 换成王莽时,早就是义军四起了。 但为何吴国没有这种情况? 是江东百姓更能忍耐? 还是更有奉献精神? 愿意用自己的血肉来供养孙氏政权? 都不是。 因为江东豪右支持孙权,仅此而已。 掌握了大量田地和人口的世家豪族,同时也掌握着大量的宗兵私兵。 只要这些世家豪族愿意给孙氏政权提供人力物力支持,那么吴国就能维持正常运转。 同时他们手里的宗兵私兵,也能帮忙镇压地方百姓,维护地方上的大体稳定。 总而言之,简而言之: 只要世家豪族认为在位的是真命天子,愿意支持他,那么国家就能维持稳定。 只要世家豪族认为在位的德不配位,不愿意支持他,那么就是十八路反王起烟尘。 这个游戏,与苍头黔首无关。 至少与苍头黔首的看法无关——在垄断了智力资源的世家豪右眼里,苍头黔首就是用来愚弄的,这些泥腿子懂个卵! 苍头黔首对他们而言就是個工具,就是给他们卖命的牲口,不需要有思考能力。 现在孙权为了孙氏后人能坐稳位子,居然对江东本土势力下了黑手。 虽说还有淮泗集团在旁虎视眈眈,再加一个左右逢源的荆州集团。 而这么多年在孙权的刻意培养下,江东内部利益集团也是错综复杂,并非铁板一块。 林林种种,都能让江东本土势力不敢正面翻脸。 但如果孙权真敢给他们机会,他们搞点小动作,让积怨已久的百姓有个发泄口,不要太简单。 粮食收成不好是天灾,宗兵弹压不住暴民叫人祸。 你下了那么大的黑手,还想领大军北伐,真当大伙是泥捏的? 孙权估计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火,再加上两宫之争已经有玩脱的趋势,所以这才紧急召集人马到建业。 一是为了建业的稳定: 就连骑军将领朱据这等心腹都不能信任了,拱卫京城的禁军还能完全信任吗? 二是为了江东的稳定: 你们的宗兵私兵们要是不能维持地方的稳定,那朕不介意派兵下去帮忙。 所以冯大司马才认为,孙权这是怕了。 堂堂一国之君,在没有外敌逼近的情况下,居然需要召集大军拱卫京城,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听到冯大司马无比欢快地分析吴国的情况,费祎心里也是高兴,但一想起吴国还是大汉的盟友,又觉得这份高兴似乎有点不太应该? 他咳了一下,本是想要笑着问,但考虑到立场问题,只能是收敛了一下笑容: “依大司看法,这吴主聚大军于建业,竟不是为了北上,而是担心吴国局势不稳?” “孙权年老矣,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养病到现在,身体尚未全部痊愈,别的不说,就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怎么领军北上?” 真当人人都是丞相啊? 还带病出征? 得到了冯大司马如此肯定回答,费祎就悚然一惊: “如此看来,吴国内部的混乱,竟是严重至此?” 严重到让孙权聚集大军加以防备的地步? 冯大司马咧嘴一笑: “所以我才打算年底打算干它一票。” 心情愉悦,就有些口无遮拦。 费祎嘴角抽了一下,想提醒冯大司马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但看看周围又没有外人,而且冯大司马在自己面前这么说话,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表现。 再说了,自己什么身份? 冯大司马在朝堂上打瞌睡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还不是只能当作没看到? “大司马,这个干,干一票,是干哪里?” “自然是河北,总不能是荆州吧?” 天下人物,如今能入冯大司马眼中,唯司马懿耳。 原本还有个陆逊,但陆逊不是死了么,哈哈哈…… 这么多年的布局,花了多少心思,撒出去多少人手和钱粮? 知情者都道冯某人是欲在庙算上胜过魏吴两国。 但冯某人的心思,实是有一半要放在司马懿和陆逊两人身上。 可惜的是,目标只成功了一半,或者说一大半。 陆逊终于死了。 但司马懿还没有死。 仅仅是被削弱了。 历史上的司马懿,背靠三国中实力最强的魏国,生生耗死了丞相。 而如今,魏国已经失去一半国土,又南北分裂。 司马懿所能倚靠者,不过河北而已。 现在大汉兵精粮足,魏国党争激烈,吴国内部动荡。 如果能趁机干掉司马懿,那么天下英雄,就再无人能入冯某人之眼。 挑最难的骨头啃,啃完以后,平复天下,指日可待。 这不是冯某人自吹,而是事实。 别的不说,冯某人麾下,河东逸虎与凉州幼麟,正值最当打之年。 凉州幼麟自不必说。 河东逸虎,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关家四郎关索。 率铁骑席卷并州河东,逼得伪魏皇帝曹叡弃雒阳仓皇东逃,颇有其父虎威遗风,可谓虎矣。 早些时候,河东还有不少人家想要过来攀老乡——毕竟关老君侯是河东人士。 奈何关四郎性情孤傲——这个亦同样有其父之风——不但极少与外人往来,而且从来只以冯某人马首是瞻。 这让河东的有心人只能徒呼奈何。 事实上,在他们看来,军中位置仅次于冯某人的关镇东,远比裴潜更适合当河东的代言人。 毕竟关家在河东没有太多利益纠葛。 而且裴潜还是降人,哪比得过关家这等最早元从之臣人家? 惜哉! 不过就算关将军再冷脸,河东老乡也不会气馁,反而更主动地贴上去热情讨好一番——不求帮忙,只求不要坏事。 毕竟关镇东可是冯某人心腹,又是风木火山四大爪牙之首。 以某些人的阴暗心理看来,关镇东这等地位的人物,他可以不能帮你干什么,但不让你干什么,或许就是在冯某人面前动动嘴的事。 关镇东俊美无双,这是公认的事情。 再加上率领铁骑疾驰如风,又有其父虎威遗风,叫一声河东逸虎过份吗? 不过份,很合情合理。 不求其他,只盼在某一刻,河东逸虎能想起自己的故乡是河东,然后在冯大司马面前替河东说上一两句话,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河东逸虎,特别是这个河东二字,必须牢牢地安在关家四郎的头上。 当打之年的河东逸虎和凉州幼麟,率领战力正处于最爆表时期的汉军,只要不是遇上陆逊和司马懿,冯大司马就不用担心。 所以陆逊一死,冯某人心头就如同是搬走了一块大石头。 至于另一块乌龟石……搬走,必须搬走,越快越好! “河东和并州的那些人,翘首以望这么久了,是该给他们点甜头了。” 说好的种棉花,钱粮捐了一波又一波,等了三年又三年,不能再拖了。 冯某人大撒币这个金字招牌,可不能丢了。 “长驱渡河洛,直捣向燕幽。” 费祎念出了冯大司马在朝堂上曾作过的诗。(第1132章加官晋爵) 说捣燕幽就捣燕幽,大司马真信诺大男儿是也! 大约是被冯某人的豪气感染,费祎倒也没有太过废话,主要是再废话也没有用。 大管家么,可不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才能显出本事? “大司马之意,祎已明白,但且放心就是,祎回去之后,就立刻着手安排。” 冯大司马满意地点点头。 这就是上下同心协力的好处了。 可以有争,不争是不可能的。 但大方向必须一致,大事上朝同一个方向使力。 这是丞相的遗泽。 冯大司马只想着这个遗泽能持续得越久越好。 原历史上,丞相死后,刘胖子也是照着《出师表》的人名,一个不落地用。 老老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跟着《出师表》这个攻略走完了,然后突然发现前方的路,需要自己独立探索,刘胖子这才麻爪了。 饶是这样,蜀汉后期,就算刘胖子再怎么宠信黄皓,也没想过要下掉姜维的兵权。 姜维远离蜀郡,独领大军在沓中屯田,刘胖子都没有怀疑过他。 因为相父说过,姜维是凉州上士,相父肯定是不会错的。 直至魏军兵临城下,刘胖子第一反应就是把手头最后一点兵力都交给了诸葛瞻,只因为诸葛瞻是相父的儿子。 而现在,《出师表》上的人名,基本都还在世——大将军蒋琬,正在养病,虽说无法理事,但人还是在的。 至于冯某人,可是《出师表》上的排名第一: “臣亮言:昔越巂长史冯永曾对策于臣……” 就凭这一句,冯某人相信,只要自己不作死,季汉官场的良好风气,大约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至于再以后,那关他鸟事? 他可是《出师表》所列名字最年轻的一位。 目前看多半也是活到最后的一位。 刘胖子只要按真·丞相攻略走,冯某人就敢安心给大汉卖力几十年,还想怎么样? 除非他女儿是大汉皇后,外孙是大汉皇帝,那还有点说头。 “吴国现在正值内乱,根本无力向北,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出兵向东。” 冯大司马舔了舔嘴唇,颇有些鬼王阴笑的模样,“吴人本就是自保有余,进取不足,陆逊死后,就更无力向北。” 魏国都成这个鬼模样了,吴国那帮鼠辈,居然依旧没有办法向北突破。 就算陆逊在的时候,拿下个襄阳,就已经是极限了。 这还是在摆了冯鬼王一道,借冯鬼王的名头,吸引了魏国大部分注意力的情况下。 “他们想要突破江汉和江淮一带,除了借我们大汉兵锋之威,别无他法。” 拿下了雒阳之后,对于大汉来说,现在的中原和关东一带,根本就是无险可守,铁骑可以随意纵横。 更别说对手还是曹爽这等无能之辈。 但冯鬼王这个老阴货知道,无论是司马懿还是吴国,都在等待着大汉出手,然后他们就可以跟在后面打秋风占便宜。 所以他偏偏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我就要先打河北,吴国你有本事,就飞过来占便宜。 要是没本事,连曹爽这个废物都打不过,那你就等着跟大汉逐鹿江淮吧——中原你都没资格染指。 不得不说,冯鬼王在这个关键时刻出兵河北,是真的能把孙权恶心死。 关中繁忙的背后,掩盖着季汉的磨刀霍霍。 而远在大漠的某个地方,却已经是刀光剑影。 一支箭羽带着尖锐的鸣镝声,从空中落下,斜斜地离拓跋沙漠汗身后十丈余外的地方。 准头也太差了一些。 但这支箭羽,本也不是为了什么准头,而是为了报警。 “那里,在那里!” 身后不远处的一处小草丘,开始冒出黑影。 感受着地面的震动,生于斯长于斯的拓跋沙漠汗知道,这是骑兵追过来了。 可是此时的他,却是面目呆滞,对即将到来的追兵根本就是无动于衷,嘴里只是喃喃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大人,为何会这般对我?这里肯定是有……” “有个屁!” 跟在他身边的秃发阗立在鸣镝出现的瞬间,就已经是一跃而起,翻身上马。 然后看到拓跋沙漠汗仍是呆坐在那里不动,气得他又下马跑过去,正反手就是两巴掌扇过去: “快起来上马!” 这一次出塞,自己这些人,本是以商队的名义,跟随拓跋部的大太子前来。 明面上是开拓商路,实际上……懂的都懂,不懂的就去地下问问轲比能。 万万没想到,这才到达拓跋部的势力范围附近,特别拓跋沙漠汗也在商队里的消息传开后,情况就变得有些不对劲。 若非秃发阗立警觉,又或者是换成普通商队,他们这一行人早就被人埋伏围攻砍成肉泥了。 拓跋部的大太子成了大瘟神,实在让人太过猝不及防。 带出来的近两百余兄弟,有百多人为了断后,已经被胡人踏在马蹄下。 想到这里,秃发阗立的眼睛都是赤红的。 此时的他,早已不是当年只为秃发部考虑的少族长,而是被大汉赐予名号的将军。 说起来,他已经是第二次在拓跋部手里吃亏了。 第一次是在幽州那边,掉了五千精骑——虽说对手主力是魏贼,但拓跋部在其中也起了作用。 真入他阿母的晦气! 往远里说,秃发部还是从拓跋部分离出来,被逼着远走他乡。 若是没有冯君侯出手相助,自己的部落,还不知道会在哪里落脚。 想到这里,秃发阗立就更觉得晦气了。 入他阿母的,他日若是大汉派铁骑出塞,自己定要在君侯面前,抢个先锋官的位置,把拓跋部给屠了! 全入他阿母的屠干净! 无比火大又无比憋屈的秃发阗立,一把捞起这个应该算是自己堂兄的家伙,扔到马背上。 然后招呼几个人过来,用麻绳把他和马匹绑到一起。 就这么一会功夫,身后的草丘已经是涌出了密密麻麻的骑兵,呼啸着向这边冲来。 秃发阗立又是骂了一声,向着自己的马匹一个助跑,一只脚踏上马镫,半边才挨着马鞍,双手已经是抖动缰绳。 身下的马匹嘶叫一下,立刻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人马合一,简直不要太帅。 可惜的是,帅不能保命——或许在女人面前可以保命,但身后追来的是胡人,所以没办法保命。 跟着秃发阗立身边的几十号人,也紧随其后,裹挟着拓跋沙漠汗向西南边逃去。 (本章完) 第1363章 猎人与猎物 由于天女给拓跋诘汾生了拓跋力微的缘故,鲜卑索头部从此一分为二。 拓跋力微成为了部落的大人,而原本应当继承部落的长子秃发匹孤,只能带着支持自己的族人,远走他乡。 秃发阗立作为秃发匹孤之子,好不容易寻了机会,说想要去草原寻亲,没想到昔日的亲族却是对他拔刀相向。 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狼狈不堪的秃发阗立,带着拓跋沙漠汗向着并州的方向逃窜。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你是部落的大太子吗?」 烈日当空,就算骑在马上吹风,都无法驱散身上的火辣。 蓝天如洗,几乎看不到一片云朵,显得高远而辽阔。 草原茫茫,如同绿色的大洋。 骑马驰骋在天地之间,当真是一件……屁事! 现在秃发阗立非常想念平城。 就算是看不到平城,能看到前汉修筑在草原上的残破关塞也好啊。 虽然可以看到起伏的草丘越来越多,坡度越来越大。 凭着直觉,秃发阗立知道,自己离燕山已经越来越近了。 可是这该死的绿色,依旧是无边无际。 这几日来,吃喝拉撒几乎都是在马背上。 发鬓早已是被打散,在风中狂野地飞舞。 再配合上秃发阗立咬牙切齿的面容,颇有草原雄狮的模样风采。 而他的问话对象,拓跋沙漠汗只是抱着马脖子,全身都趴在马背上,目光看着前方,但眼中却是毫无焦距,面容呆滞。 此时的他,已经不需要绑在马上,但似乎只是靠着从小就练就的本能骑在马上,麻木跟着队伍,对秃发阗立的问话不闻不答。 看到对方这个模样,秃发阗立也没有办法。 只能是一夹马肚,催促座骑加速。 本就已是口吐白沫的马匹,在主人的连连催促之下,却是没能提速上来。 秃发阗立一咬牙,伸出手探向大腿处,拔出一把,然后看也不看,直接就凭着感觉,向着马臀划去。 本已是有数道刀伤的马臀,又立添了一道深刻的伤口,血液长流。 座骑长嘶一声,疼痛的刺激,让它不得不奋力向前。 原本滚烫的马血在大量流出后,更是让马匹把体内最后一点体力都激发了出来。 只是身后的追兵已是换了两三波,对方有马匹轮换。 而自己这边,最多也就是多出来十来匹负重的驽马,而且在这几日里,基本都折损了。 再这样下去,如果还不能摆脱追兵的话…… 这么一想着,他突然感觉身下的座骑有些不对劲。 作为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很明显地感觉到座下的马匹在发力一阵后,又开始降速。 他心底就是一沉。 还没等这个糟糕的感觉过去,身子又是向前一顿。 马失前蹄! 秃发阗立在马匹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一个翻身落地,稳稳地站立。 这点突况还伤不了他。 但扫了一眼口吐白沫直挺挺躺着死不瞑目的马匹,秃发阗立还是叹了一口气。 带头的秃发阗立座骑被跑死了,剩余的三十来人也跟着停了下来——这几日,又折了几十个兄弟。 事实上,所有人的马匹都差不多同样情况。 再跑出去一两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从这几日的追杀可以看得出来,拓跋部落的人,似乎不得到拓跋沙漠汗 就誓不罢休。 「再仔细看看,挑出还能跑的九匹马。」 趁着追兵还没有出现,秃发阗立当机立断,点出骑术最好的两人: 「你,还有你,你们两个人,」然后又指了指如同死人一般的拓跋沙漠汗,「带着他,马上走!」 虽说马匹已经差不多全废了,但只要没跑死,那就继续跑。 一人三骑继续跑下去,差不多能跑回去了——希望吧…… 「将军!」 被点出来的两人,立刻急声道,「将军你带着他走,我们来断后!」 「这是军令!」 秃发阗立本就是心情恶劣到极致,听到底下的人居然还这般婆妈,立刻暴怒无比,毫不留情地就是一脚把人踹倒: 「快滚!记住,一定要把这个家伙,护送到君侯面前!」 幽州那一次,是大汉这些年来少有的大败。 不但让自己在军中抬不起头,更是让自己在君侯心里大打折扣。 奉命从凉州重新召集胡骑义从回来,又恰好赶上君侯要往草原上派出商队。 本就与拓跋部同宗同源的自己,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本以为这是弥补过错的天赐良机,没想到居然又搞砸成这样。 自己还有何脸面回去见君侯? 作为在陇右时就投靠过的秃发阗立,甚至还在大汉收复凉州时立下了功劳。 所以是有资格唤冯大司马一声君侯。 也正是因为早早就投靠了君侯,跟随君侯东征西讨,秃发阗立非常清楚一件事情: 这些年来,从北边草原涌入大汉边境的胡人,一年比一年多。 再加上草场工坊的招工。 想要给大汉当狗的胡人,可谓是多如牛毛,竞争激烈非常——这个「狗」不是贬义,是褒义。 因为狗能咬人,替大汉咬人。 只要能给大汉当狗,族人的日子就能胜过草原上九成九的人。 剩下的零点一成是部落的大人部帅等等那点站在顶端的贵人。 秃发阗立当然不是大汉的狗,他是大汉天子赐封的大汉将军。 但就算是大汉将军,如果接连对敌不利,也会是有处罚的。 而且就算抛开大汉的处罚不提,光是胡人——从羌人到氐人,匈奴人,鲜卑人——但凡有点实力的,都会想办法踩着自己上位。 到时候不光是自己,就连族人,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如果这一次他再逃回去,那么就会成为无能怯战的代表。 秃发部的现任族长无能怯战,那么秃发部上下,都会被人看不起。 而一旦秃发部被打上这种印记,以后族人想要加入胡骑义从,那就难上加难。 大汉不养闲人。 不能替大汉去咬人,那就只能去给别人打工。 而不是像现在,秃发部能拥有大汉分配的草场,让别人来替自己打工。 所以,这一次,他不能逃。 军令一下,被点名的两人,也知道情况紧急,不敢再多说什么。 带着拓跋沙漠汗上马,继续向西南边逃去。 倒是一直面如死灰毫无动静的拓跋沙漠汗,在离开前,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似乎想要张嘴,但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但见秃发阗立拔刀长呼: 「所有人,列圆阵!」 他要用自己的性命证明自己对大汉的忠诚:甘愿为大汉效死! 剩下的人,很快以秃发阗立为中心,构筑起一个 小型阵列。 虽然兵器不足,但能拖一会,那也是好的。 不一会儿,地面开始传来轻微的震动。 秃发阗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如料想中的那般,东北方,出现了黑线。 蹄动声越来越大。 感受着地面越来越强的震动,秃发阗立暗自咬牙。 这个堂兄难道是杀了自己的大人拓跋力微不成? 不然为什么拓跋部会派这么多人来追杀? 这一次地面的震动,比前面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说明这一次的骑兵有很多。 看来胡人这是铁了心要把他们这位大太子置于死地。 胡骑越来越近,他们似乎也看到了结阵的秃发阗立一行人。 有人发出了呼啸声,开始加速冲过来。 没有人想着要射箭。 因为就算是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但如果想要在马上射箭,他们也需要放缓马速,稳定身形。 猎物就在眼前,而且已经弃马,就说明已经放弃了逃走。 如果这个时候放缓马速,就意味着把功劳让给别人。 故而这些胡骑人人当先,只顾加速。 「来吧!」 秃发阗立已经可以看清冲在最前面那个胡人的面貌。 原本就丑陋的面容,因为数道刀疤,显得越发丑陋。 面容的丑陋,因为残忍嗜血的笑容,无比地渗人。 秃发阗立死死地盯着对方,就算战死,他也要捞够本!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 冲在最前面的胡人,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原本残忍嗜血的笑容,突然消失,然后变成了惊骇之色,接着变成了惊恐。 但见他猛地一勒马匹,生生地让自己拐了一个大弯,向着斜后方冲去。 在避免了被后方的自己人冲下危险之后,胡人终于止住了马匹。 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恐怖事情,在领头的胡人掉转马头之后,紧跟在他后面的胡人也是纷纷做出和他一样的动作。 让秃发阗立甚至能感受到对面的恐慌情绪。 「将军,你看!」 原 秃发阗立闻言转头看去,但见自己后方的草丘上,冒出了黑影。 甚至左面,右面,都冒出了黑线,向着这边包抄过来。 这是一个三面包围圈。 起伏的草丘给包围圈提供了地利。 黑影在急促变大,已经可以看清旗帜。 赤红色的大汉旗帜,在烈日的照耀下,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曹!」 秃发阗立也不知是骂还是叫,他狠狠地一抹眼角,把长刀掼地上,大呼: 「兄弟们,是援军!」 「万岁!」 原本已是存了死志的数十人,在最后关头,居然迎来了生机。 怎么不让人振奋非常? 「万胜!」 顷刻之间,从猎人变成了猎物,胡人在惊慌之下,已经纷纷掉转马头,惊恐地要向后方逃去。 「不要跑!」 被人追了几天几夜,再加上死去的那些兄弟,秃发阗立早就在心里恨不得把对方剁成肉酱。 此时看到对方要跑,又如何能答应? 当下就立刻拔起长刀追了出去,跑了几步,才意识到两条腿根本跑不过人家四条腿。 气得他把手里的长刀扔出去: 「狗贼!」 但很快,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左右两边的汉军,已经并没有一味地直线冲过来,而是不断地向北面延伸。 汉军骑军的战马,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优良马匹。 大汉马场养专业性和系统性,远不是胡人这种散养所能相比的。 再加上胡人又追了秃发阗立这么长时间,马力也是有上限的。 包围圏的缺口在胡人冲出去之前,完全合拢。 接下来就是汉骑的表演时刻。 胡骑的骑术再厉害,在装配了骑兵三件套的汉骑面前,远远不够看。 再加上兵器的代差,以有备对无备,有组织对散漫,根本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不过幸好,汉军并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在切瓜砍菜般杀了一波,震慑住胡人之后,很快就把剩下的胡人逼成一团。 接着有人用胡语大喊: 「下马受降!」 「喝!喝!喝!」 与此同时,汉骑在不断地来回交错,马刀雪亮,耀人眼睛,配合地发出喝喝的声音,极有逼迫感。 喊了三遍之后,看到胡骑还在犹豫,又是一声令下,一波弓弩飞至,胡人躲避不及,一阵惨叫之后,有十余人落下马来。 「降了降了!」 冲又冲不出去,拼又拼不过,怎么样也是条死路,降了之后,说不定才能乞求一条活路。 胡人终于不敢逞能,纷纷下马。 早就准备好的麻绳套到脖子上,再缠过双手,又一批劳力到手。 汉军这边的人终于喜笑颜开。 这年头,劳力越来越不好找了,这数百人自己送上门来,关键还都是壮劳力,真算得上一笔不小的买卖。 「看看那些倒地的,还能不能救回来。」 有听懂汉话的胡人听到这个话,心里安定了一些。 换成他们,这些伤者早就被马蹄踏在脚下了。 这些汉军,居然还愿意去救人,那么自己等人,想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边一阵忙碌。 而另一边,秃发阗立看着一匹高大的战马慢悠悠地踏着小碎步来到他面前,对那根快要顶到天上去的马槊视而不见。 反而是一坐到地上,没好气地问道: 「这么晚才来,是打算等着给我收尸呢?」 刘浑哈哈一笑,把马槊往地上一插,然后翻身下马: 「这不能怪我,谁知道你带着人家的大太子,还能被人追杀?」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秃发阗立又是「啐」了一口,骂道: 「什么大太子,根本就是个瘟神,真是晦气!」 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提醒道: 「拓跋鲜卑那边,有可能出了大问题,须得尽快把这个消息传回长安。」 骂归骂,但秃发阗立也知道,若非拓跋鲜卑内部出了问题,自己这一行人,断然不可能如此九死一生。 刘浑点头: 「放心,我的人已经接到了拓跋沙尘汗,我已经派人把他往平城那边送去了。」 平城那边的主事人,叫张远,字牧之 此人是君侯的得意门生,自然知道会怎么处理此事。 (本章完) 第1364章 动静 草原上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传到长安。 而冯大司马,也还没有回到长安。 不过冯大司马与费尚书令在五丈原见过面后,从武功水汇入渭水的船只,在到达长安后,有一部分留在了长安。 而又有相当一部分,则是继续顺流而下,直达潼关,然后通过风陵渡运往河东。 最后从河东再往北,直至太原。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冯大司马既然决定要趁着东吴内乱的时候干一票,自然是要提前把粮草准备好。 也免得像上党一役一样,明明占了优势,最后却因为粮草缺乏,不得不提前退兵。 而且这一次,冯大司马可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虽说这个家底,本也是要在这个时候掏的。 但不管怎么说,年底这一票,还是有点仓促的。 按计划是要先把拓跋鲜卑的底子摸一摸,至少有个大概了解,做好北方草原的预案,然后再东征。 只是这世间,计划终是不如变化快——十之八九的世事,也不会一直等你做好万全准备。 尚书台那边,加紧往前线输送粮草,而冯大司马,也打算趁着出来这一趟,顺便去关中诸军的营中看看。 不过这个事情,因为某个人的到来,稍微延迟了那么一会。 “末将冯野,拜见君侯。” 五丈原的旧营寨里,冯大司马正捧着一个大碗,正呼噜呼噜地吃着。 碗里的是呈灰白色的凉粉,上面泼了茱萸油,再配上些青瓜丝,剁碎的香菜等一些配菜。 在这个闷热的天气里,吃上这么一口凉粉,既有胃口,也很爽口。 竽头作为重要的备荒粮,这些年来产量一直不低。 但这玩意又不能像主粮那样能长久贮存。 于是要么磨成竽头粉,送去喂劳力,当然,喂那些刚从草原归化过来的胡人也是可以的。 要么做成凉粉,当成大众吃食的补充。 就像现在,吃上一口凉粉,就很舒服。 都说冯大司马对吃的很讲究。 但事实上,出门在外,能有这么一口吃的,他也就没有必要太过挑剔。 冯大司马,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要来一碗么?” 毫无形象的冯大司马,又呼噜了一大口凉粉,问向老冯。 老冯原本紧张的心情,在看到冯大司马这副模样后,一下子就放松了不少。 “这……” 只是他压根没有想到,自己见到君侯的第一面,居然是这个模样。 “末将,谢过君侯。” 眼睛似乎有些发热。 最近一次有机会跟君侯在一起用膳,还是在十多年前的萧关一战,打败了曹贼之后,全军以水当酒,以地为席,一起放怀大吃大喝。 更远的记忆,那就是年少时的君侯,手里拿个肉饼子在南乡工坊周围到处晃悠…… 那个时候,老冯亦是正当年少时。 所以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君侯一声令下,就算是前面有滚汤烫火,南乡子弟亦毫不犹豫前行。 因为是君侯把自己等人从深渊拉出来,不但给了自己这些人希望,还给了未来。 没有经历易子而食的悲惨,又如何知晓今日的成家立业是何等宝贵? 一碗凉粉被送了进来。 “坐下来,边吃边说。” 冯大司马示意。 虽然是吃过了才过来,但老冯仍是再次道谢,然后依言坐下捧起大碗吃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南乡。 “我记得,呼噜,你镇守汉嘉已经有,呼噜,十二年了吧?” 冯大司马边吃边问。 “回君侯,正是。” “让你坐下吃,不用站起来。” 冯大司马一瞪眼。 然后自己再吃一口,继续问道: “早年的时候,汉嘉郡一直是夷乱不断,丞相生前,就一直有心想要解决掉这个问题,奈何……” 冯大司马说到这里,摇了一下头,然后看了一眼老冯,“你很不错。” 汉嘉郡虽说处于益州心脏蜀郡的边上,但西靠着横断山脉,地势复杂,从先帝入主蜀地以来,那里一直就是叛乱不断。 原来的历史线上,汉嘉的叛乱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甚至连大将军姜维,都曾亲自领兵前往平乱。 而汉嘉郡夷乱的反反复复,又会影响到蜀郡的安定——作为蜀国的国都锦城,正是属于蜀郡。 想要彻底的平息汉嘉夷乱,光派兵前去平乱是不够的。 原因还是因为横断山脉,叛乱的生夷一看势头不对,就会跑到穷山恶水躲藏。 大军一走,他们又会跑出来作乱。 再加上汉人太少,无力支撑起大汉对那里的有效控制。 所以在萧关一战奠定了收复凉州的基础之后,又在南中不断开发的前提下。 才有了丞相整合益州这个大后方,补上汉嘉郡这个最后一块拼图的设想。 才有了冯小文和彻底肢解蜀地李氏,寻了个罪名,把人口最多的李氏长房贬到汉嘉郡,以实边郡。 (第0833章蜀地的最后一块拼图) 当然,冯大司马评价老冯说他不错,也并不是随口称赞,而是真心实意。 虽说有了丞相的设想,冯小文和的操作,但蛮夷之地,前期需要肯定也需要一位手段强硬,同时还能不折不扣地执行上层意志的执行者。 老实说,老冯一开始并不是最佳人选。 至少在南乡系的扫盲运动中,他进步比较慢。 但那个时候的冯某人,手头并没有太多的人选。 对于即将到来的凉州治理,比区区一个汉嘉郡重要得多。 令人欣慰的是,有些人是可以后发先至的。 特别是老冯在娶了一个李氏女之后,他的进步就突然变得飞快。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个事情:娶妻娶贤。 汉嘉郡经过这些年的治理,已经彻底安定。 从汉嘉郡调到关中任职,也足以证明他这些年的功劳。 冯大司马赞扬了老冯几句,又摆了摆手,让对方不要自谦,然后询问了一些关于汉嘉郡的问题。 汉嘉郡是强制移民实边的典型代表,特别还是涉及了世家豪族,无论是经验和教训,都有着不小的意义。 事实上,冯大司马有底气在长安北边建立通邑,以及大规模迁并州河东豪族实九原,也正是有汉嘉郡等地方的经验。 虽说公文往来,都会把汉嘉郡的情况加以说明,但与镇守汉嘉郡十余年的守将面对面交流,终还是要更真实细致一些。 问完了过去,冯大司话锋一转,又提起了眼下: “你知道的,此次把你调回关中,除了要褒奖你的功劳,也是决定要给你加些担子。” 说着,冯大司马放下大碗,看了一眼老冯。 “末将定不会负君侯重托!” 老冯亦是放下大碗,起身抱拳。 冯大司马伸手,示意他重新坐下,说道: “你有这个决心很好,但有很多事情,不是光有决心就行的。” 沉吟一下,又继续说道,“成立统军府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已经筹备了不少时日。” “这一次,不仅仅是召你回来,地方上的不少老兄弟,也抽调了不少,朝廷对这个事情,还是很重视的。” 老冯一听,脸色就跟着变得凝重,同时腰杆也不禁挺直了一些。 虽然已经做了不少的准备,但他还真不知道朝廷对此事重视到什么程度。 “所以说,此事除了要有决心,也要随时注意解决存在的各种问题和困难,不要让小问题积累成大问题,让小困难积累成大困难。” 听到君侯这个话,老冯明白了,他连忙说道: “要说问题和困难,那肯定是有的。就说末将,最近就是到处找以前的老兄弟,若不然,真等前往统军府就职,恐怕连训练的人都不够。” 冯大司马若有所思地捧起大碗,喝完了那一点底汤,然后说道: “这个倒是不用太过担心,明年应该会有一批从军中退下来的将士,到时候中都护府会优先让你们挑选。” 老冯:应该?—— 时间很快来到延熙八年夏末,热气已经有了消退的迹象。 但从武功水汇入渭水的物资运输,其火热程度非但没有跟着气温的下降而下降,反而显得越发繁忙。 经由渭水的物资,密密麻麻地由西向东,显得拥挤不堪,甚至有一部分物资在交汇处上岸,然后用陆运的方式运至长安。 渭水经过长安之后,运输的压力又一下子变小了。 盖因为孝武皇帝给后世开凿了一条关中漕渠,几乎与渭水并排而行。 这条漕渠,本是为了更好地从河东,乃至关东运送物资到关中。 而现在,情况又反了过来,变成了更方便地把物资从关中运至河东等地。 关中河东,乃至太原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一直在紧紧盯着太行山以西的司马懿。 虽说太行山这等天险作为倚仗,同时还与北方草原的最大部落结成了同盟。 但司马懿却是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地势再险,能险得过从汉中北上? 况固国不以山溪之险,而在于人心。 只是,大魏的人心…… 司马懿不由地长长叹息。 大魏,已经是积重难返了。 若不然,也不至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一念至此,司马懿就不由地想起了一个人。 先帝(即曹叡)。 先帝在时,曾有心打压世家豪右,分利于苍头黔首。 但每欲有举动,汉国就在边境有所动作。 迫于压力,又不得不放弃,以换取世家的支持——当然,当年的司马氏,也是阻挠先帝这一举动的一份子。 时至今日,站在主政河北主政的角度,司马懿深知,先帝让利于苍头黔首的作法,确实有利于增加国力。 但站在世家的角度,司马氏作为河北推出来的领头人,他真要敢这么做,那就意味着对世家的背叛。 唉…… 司马懿又是愁闷地叹了一口气: 少了一个名义啊! 若司马氏乃大魏之主,手握大义,在顾及世家利益的情况下,稍稍让利于百姓,司马懿有信心能平衡二者。 但是很可惜,此时的司马氏,却不过仅是世家推举出来的代表,名不正言不顺。 更别说此时的河北,面临着比先帝还严峻的形势。 所以司马懿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只能继续设法从世家那里获取更多的支持。 至于苍头黔首,此时已经顾不上他们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司马懿的沉思。 “大人,孩儿昭求见。” “是子上啊,”司马懿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稳,“进来吧。” “大人,孩儿听说,西面那边有情况。” 司马昭进来见过礼了以后,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说了一句。 “嗯,我已经知道了。” 司马懿看向情绪有些不稳定的儿子,缓缓地说道,“这不是很正常吗?” 司马昭微微一怔:“正……正常吗?” “为什么不正常,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难道不是吗?” 司马懿神色淡然,心里有些叹惜,子上终还是不如子元。 司马昭闻言,神情就是有些讪讪。 虽然大人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自己的沉不住气已经惹得大人不高兴。 只是……这也不能怪自己啊。 冯某人的阴影,在司马昭心里几乎已经有河北那么大。 特别是被汉军从雒阳赶过大河后,司马昭本就有些惧怕的心理,就更是闻冯而惊。 现在太行山西边传来消息,汉国有了动静,而且动静还不小。 这是不是意味着,冯某人准备要打过来了? 所以他才急急忙忙过来,想要向自家大人问个主意。 “太行之险,就连武皇帝都曾有言: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汉军想要越过太行山,哪有那么容易?” 虽然前面对汉国的动静感到忧虑,但司马懿知道自己不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丝毫的担忧。 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孩儿还以为,汉国拿下洛阳,就会先攻关东,没想到……” 没想到冯鬼王竟是看穿了大人的打算。 面对如此对手,司马昭心里不由地沉甸甸的。 果然是让人害怕的冯鬼王啊! 连大人的谋算都失败了吗? 司马懿似是看出了司马昭的心理,他站起身来,悠悠长叹,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叹了多少气。 “洛阳没办法守住,欲借洛阳引汉军向关东,本也是无奈之举,能成固然可喜,不能成,亦在情理之中。” “冯明文此人,乃是汉国继诸葛孔明之后的领袖人物,才智无双,岂能寄希望于此人会犯了糊涂?” “只是相比于河东和太原,我更担心的是洛阳那边。” 司马昭原本已经沉重的心情,在听到洛阳二字的时候,又是咯噔一下,越发地一沉。 洛阳,承载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大人,为什么要担心洛阳那边?” 司马昭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 “河内。” 司马懿的目光变得幽深,“河内西有河东,南有河南,特别是南边,虽有大河,但终是不如太行天险。” 武王伐纣,正是从河南孟津渡河北上。 “大人的意思是,汉军会从洛阳北上?” “谁知道呢?”司马懿缓缓地说道,“至少从河东与河南夹击河内,则河内危矣。” 想起太行陉失守了天井关,来自河东的威胁亦是变得大了许多,司马懿又是心头一痛。 正是在那一战里,子元受了重伤,回到洛阳养伤不治而亡。 “子上,你这些日子注意一下,看看关中那边,有没有把粮草运至洛阳。” 汉军虽得到了河南,但洛阳地狭,汉国又有重兵驻扎于此,故而需要从关中运粮供给。 洛阳与关中之间,唯有一条崤函古道与关中相连,行人往来虽无问题,但真要运粮而至,却是难行。 至于说利用大河,也不是说不行。 但需要调动大量的民夫,同时还要修复大河两边的栈道阁道,方便纤夫拉船。 所以想要知道汉国的下一步去向,则需要重点关注洛阳方向。 至少对于司马懿而言,只要洛阳没有动静,那么依靠太行山而守,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据目前所掌握的消息,洛阳那边还算是安静。 这也是司马懿还能安坐的原因。 第1365章 儿女 在大汉拿下雒阳之后,河内已经成了汉魏之间的一个突出部。 面临着被河东与河南夹击的危险。 再加上河内是司马氏的老家,所以司马懿重点关注那里,是没有问题的。 而想要知道洛阳那边的汉军究竟有没有动静,或者在不久的将来会不会什么动静,只需要看住大河即可。 单单靠一条崤函古道输送粮草,是远远不能满足洛阳汉军的出动需求的。 而想要借助大河运粮,又须得征发大量的民夫拉船。 光是中流砥柱那一段的大河状况,就足以让在大河里划了一辈子船的老船工也要心惊胆战。 那么大的动静,注定不可能瞒得过人。 但时间很快过去了,时间来到了九月。 秋粮都收上来了,大河仍是没有一点动静。 这让司马懿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虽然司马懿有心想要掩盖消息,但西边的大动静,是根本没有办法瞒得住的。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大概是秋老虎的威力太大,邺城渐渐让人觉得燥热无比,连人心都跟着躁动不安起来。 相比于邺城的如临大敌,长安则是歌舞升平,国泰民安。 皇家大学院放了两个月假期,组织学生下乡帮忙秋收。 毕竟农桑乃国之根本,农桑实践嘛,很正常,很理所当然。 学院秋季开学后的第一个假日,刘谌匆匆地从学院出来,又绕过了半个学院,这才来到女子学院的大门口。 现在的皇家大学院,由太学院、武学院、农学院、畜学院、女子纺织学院等好几个学院组成。 所以不能再简单的称之为学院,而是称为大学院。 有小道消息说,不久的将来,皇家大学院可能还会增设一个国子监,专门掌管大汉的教育。 也就是说,如果消息是真的,到时候皇家大学院不但是大汉的最高学府,同时也是大汉最高的教育管理机构。 大约正是因为皇家学院的地位越来越高,刘谌就算是以宗亲的身份入学,也不敢搞什么特殊待遇。 入学以来,因为有在大司马府求学时打下的基础,所以刘谌的成绩一向不错。 假期里又下乡实习几次,就拿到了足够的学分,上个学期已经申请转入武学院。 这两个月的秋假里,以前的同窗都去了乡下,他则是与几个同期转入武学院的学生一起去军中受训,提前做好适应武学院生活的准备。 军训可比下乡实习还要苦得多,这两个月以来,风吹日晒自不必说,整个人都变得糙黑了不少。 不过人也显得越发精神了,走起路来,腰杆挺直,虎虎生风。 有了太子的例子,皇帝陛下以避免刘氏宗亲子弟不学无术,不知民间疾苦为由,下令宗府作好筹备,组织宗亲子弟进入皇家学院求学。 之所以要提前筹备,是因为宗亲子弟有慧有愚,肯定不能强求他们都能跟学院的学子相比。 慧有慧的学法,愚有愚的方法。 慧者可以按部就班地修够学分。 愚者若是不善学问一道,那就得跟着下一届或者下下一届的学弟们去乡下多实习(干活)几次,总是能够攒足学分。 眼看大汉即将三兴,刘氏子弟非但没有迎接来好日子,反而是要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 自然是有人会在暗地里咬牙切齿,骂那个给陛下出主意的人——陛下向来仁厚,善待大伙,怎么可能会想到这等主意? 只是再怎么不愿意,太子都以身作则了,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不过有一说一,刘谌自从出宫求学以来,确实大有长进。 以己度人,作为刘氏子弟的嫡长子,又是将来的刘氏家主,太子认为父皇此举,对刘氏子弟利大于弊。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算得上是为刘氏子弟长远考虑。 现在宗亲子弟人数还少,可皆由朝廷供养,衣食无忧。 但将来呢? 前后两汉的刘氏子弟,成为庶民的还少吗? 别的不说,先帝不就是沦落到织席贩履为生,受同族资助才能得以求学? 若是宗亲子弟能在学院里求学有成也好,习得一技之长也罢,都可以成为家传学问,也能给后世子弟多留一条出路。 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一个呼声打断了他思考: “这里,刘大郎,在这里!” 刘谌循声望去,但见冯盈正在不远处向他挥手。 冯家的大娘子身材高挑,就算是此时的学院大门有不少女学生进出,但刘谌仍能一眼就看到比普通女学生高半个头的冯盈。 佳人月画烟描,粉妆玉琢,俏身材难减难增,盈盈立在那里,淹然百媚。 特别是一双凤眼,抿嘴时,可以看到眼角微微向后上方斜挑,媚中带威,极具个人特色。 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在见过一面后,也能牢牢不忘。 此时冯盈出声喊人,引得一些路人转头看去,就是忍不住地在心底冒出一个念头: 好个难得一见的女公子! 刘谌看到冯盈对着自己挥手,原本思索的神色立刻就变成了嘿嘿傻笑,同时屁颠屁颠小跑过去。 “盈娘,你是在等我?” 冯盈看着眼前的呆小子,“嘁”了一声,用看的目光看着对方,“不是等你,我喊你做什么?” 听到这个话,刘谌也不生气,反而是傻笑地摸了摸脑袋,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盈娘,你今日穿得这身,当真是好看。” 傻人傻言,没想到却是把冯女公子说得那双明媚的大眼睛一亮,竟是特意转了一个身给刘谌看,得意道: “你倒是有眼光。” 今日是休沐日,冯盈没有穿女子学院里统一的衣服,但也没有着女装。 而是像男子那般,把头发束起,然后外面又穿了一件锦袍,腰间缠了白玉带,脚上蹬着一对锃亮的小牛皮靴。 女儿身,男儿装,显得干脆利落,又英姿飒爽,有种别样的美感,着实是引人注目。 “院里最近正在排练新戏,她们都觉得我演得最传神。”冯盈背着手,轻轻地转着身子,脸上的得色愈浓。 “你们院里又排新戏了?”刘谌接着冯盈的话头,“是什么新戏?” 然后又借机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冯盈全身上下,“那你这个打扮,莫不成是要扮个郎君?” “咦?”冯盈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刘谌,“你这个呆子,倒也有些聪明。” 她转过身子,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没错,新戏叫代父从军。” 说着,偏过头看了刘谌一眼。 刘谌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问道: “莫不是乐府诗木兰辞?” 冯盈满意点头,“正是。” “那就怪不得了。”刘谌又是扫了一眼冯盈全身上下,称赞道,“盈娘去演木兰,当真是最最合适了。” 因为大汉是真的有花木兰。 巧的是,大汉花木兰被人称为花关索,反正都是花。 更巧的是,大汉花木兰的女儿,正是眼前的佳人。 而且这位佳人,颇有其母之风啊…… 冯盈一向崇拜镇东将军。 刘谌的话,让她有几分雀跃,忍不住地踮起脚尖,快走两步,这才开口道: “所以这一次我请你过来,实是有些事情,想要向你请教。” 刘谌连忙拍着胸脯说道: “盈娘何须如此客气,有事但请说就是。” 冯盈抿了一下嘴,然后问了一个有些出乎刘谌意料的问题: “我听说,你这个假期没下乡实习,而是去了见习军中受训,还打算年底去军中?” 刘谌一怔,然后心里也不知是怎么的,就是泛起了一阵喜意: “正是。” “那你,今年不在长安过年了?” 刘谌心里的喜意更是如涟漪般荡起,他忍不住地问道: “盈娘,你这是,这是在关心我么?” “谁在关心你?” 饶是冯盈素来胆大,听到这个话,也不由地脸皮立刻变得有些发烫。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举起拳头,“是不是你以为自己入了学院,我就不敢揍你了?” 看到冯盈恼羞成怒,就想要在大街上打人,刘谌立刻就回忆起了当初在冯府求学时被打得满地求饶的阴影。 “不是不是!我不敢!”刘谌连忙摆手,“我不小心说错话了,盈娘饶了我吧。” 冯盈这才满意地放下拳头,哼哼两声。 不过刘谌的话,终是让她有些羞怒,快走了几步,然后这才重新开口道: “你应该知道,我演这个木兰,是一定要演成最好的,不能,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刘谌连忙点头。 大汉花木兰的女儿,演自己的母亲,要是演得不像,那成什么话? 不是笑话是什么? “这次新戏,涉及军中之事,我不甚了了,我听说你这两个月一直在军中历练,所以想来你对军中之事,会有一些了解。” 刘谌下意识地又是点头,但很快又清醒过来: 不对啊,盈大人和阿母,一个是大司马,一个是镇东将军。 放眼整个大汉,还有谁能比他们更了解军中之事? 盈娘为何放着他们不问,反而来问自己呢? 冯盈似乎是看出了刘谌的疑问,有些苦恼地说道: “我本是没想着问你的,可是阿母最近军务繁忙得很,连与她见面都没机会,更别说要问她这些事情。” 作为将门之女,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阿母每每忙碌起来,就意味着军中很有可能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所以她自然不能随便去打扰阿母。 至于大人…… “我也问过大人了,大人却说自己一入军中,就被丞相赋予重任,自领一军,从未当过兵卒,所以他只知怎么领兵,不知如何当兵卒。” 非人言哉? 但这个非人言的话,却是赢得了刘谌的仰慕: “要不说大司马是天纵其材呢?” 花关索再厉害,也是要比大司马差一些的。 更不要说什么花木兰了。 如果说花木兰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那么花关索就是“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汉道昌)。 至于大司马,出身山门,又受仙人点化,十六岁就已经与丞相坐论天下,指点江山了。 如今更是大汉的中流砥柱。 凡人如何能与之相比? 只是冯盈对刘谌的话语,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我家大人是个什么样,难道我不比你清楚? “我现在是有几个军中的问题想要问你,不是在和你讨论大人。” 可惜自己的二弟阿虫是个不争气的,明明是将门之子,居然对军中之事如此不上心。 要不然,自己堂堂将门之女,又何须要向外人询问军中之事? 一念至此,冯家女公子就恨不得把冯家二公子抓过来毒打一顿,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好好好,盈娘只管问便是,我自是知无不答。” 两人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侍卫。 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人突然打了个喷嚏。 “伯阳兄,秋日已至,夜里有寒气,还是要注意多穿些衣服。” 旁边的羊祜关心地提醒了一句。 冯令揉了揉鼻子,不在意地说道: “无事,只是感觉鼻子有些痒。” 被冯盈视作将门之耻的冯二公子,其实在学问上的天赋非常高。 若非冯家自有家传之学,而且还是世间最顶尖的学问,让人不敢在冯大司马面前自取其辱。 否则的话,学院里不知有多少博士教授,想要收冯二公子为弟子。 冯二公子不但学问才智不差,而且外貌也算得上是优秀。 毕竟冯家有关家虎女帮忙改良基因。 只看冯家大娘子的相貌,就知道关家虎女对改良冯家基因的贡献颇大。 如此一位学问不差,才智不差,外貌不差,身世更是显赫的年青郎君,在学院里的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 若非是家风严,勾栏的那些女子,特别是唱乐府诗歌的女子,早就恨不得把他连皮带骨都吞下去。 传说大司马府上,专建有一屋,以人工石为料,用来防水火,从不对外人开放。 因为里面藏着冯氏家传绝学,uu看书h.ne 包括大司马未曾外传的文章。 这个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比如说冯家大娘子的盈字,就是取自“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此事世人皆知。 这两句诗传了这么多年,不知挠动了多少人的心思,就想知道整篇文章是什么个模样。 偏偏冯大司马就这么守口如瓶整整十六年。 据说,又是据说: 冯大司马要等冯家大娘子出嫁,才会把整篇文章放出来。 可是冯家大娘子什么时候出嫁,谁也不知道。 但如果能勾搭上冯家二公子,不求什么流芳百世,但求冯公子能偷偷给自己拿个传唱十年经典,那就足够了。 可惜的是冯二公子就算偶与同窗去勾栏之地,也从来是只听曲,不干其它事。 让人不禁感叹冯府家风之严。(冯府某镇宅虎兽:让我看看谁敢不听话?) 甚至就算是同窗,也深为佩服冯二公子的自律。 比如山东名门望族羊氏出身的羊祜,也不禁被冯二公子的风采所吸引,与之成为了好友。 此时与冯二公子一道的,还有一人,正是冯二公子的师兄,杜预杜元凯。 相比于羊祜,杜预显然要与冯二公子熟络得多。 但见他有些戏笑地说道: “这学院一放假,怕是隔壁的女子学院又有哪家小娘子在念叨二郎了。” 冯二公子连忙摆手: “没有这回事,莫要乱说,真要传出去了,那不是害我么?” 风评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为妙。 若不然,落得像大人那样,岂不是冤枉得很? 第1366章 长安风华 「倒是元凯你,不是说快要回军中了吗?怎么今日还有时间陪我出来游玩?」 冯二公子反将了杜预一军。 「正是因为要回军中了,所以才要趁着还有机会,多出来游玩嘛。」 杜预浑不在意地回了一句,然后又问道: 「说起这个,二郎你真的不打算往军中发展吗?」 就算单凭冯二公子现在的成绩,想要申请转入武学院,相信也是很容易的。 如果再加上他作为先生与师母的嫡长子,世间最顶尖的兵法,别人是苦求而不得万一,对冯二郎来说,却是唾手可得。 更别说如今大汉公认的军中统帅,冯大司马与镇东将军二人,必然是排在最前面的两位。 在杜预这种知情人看来,冯二郎不往军中发展,总觉得太浪费了他这个身份。 「我就算啦!」冯二公子摇了摇头,「就我这点武艺,连自家阿姊都打不过,去领军不是让人笑话?」 作为冯府的嫡长子,冯二公子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楚的。 他这辈子的主要任务,就是想办法守住冯家的家业。 冯家的家业已经够大了。 用不着自己给冯家再去开拓什么事业。 事实上,能守好冯家眼下的家业,就已经足够让冯家列祖列宗欣慰了。 再说了,大人和阿母正值春秋鼎盛,怎么也不可能轮得到自己亲临阵前。 就算是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让冯府的嫡长子亲自领军上阵杀敌,恐怕大汉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比如说贼人兵临长安城下。 真到了那个时候,冯府的家业,自然也没有再守下去的必要了。 别人看着冯府的嫡长子是风光,但实际上,冯二公子有时候,却是有些羡慕自己的那些兄弟。 至少他们要比自己自由得多,不像自己这般,会有这么多的束缚。 比如说花姨的儿子关胜,倘若真要有心建功立业,直接就去南中早做准备。 将来捞个列侯,甚至在南边当个逍遥侯,根本不在话下。 当然,这番心理,冯二公子自然不会与外人说起。 倒是他坦然承认武艺不如其姊的行为,让杜预嘴角一抽。 别人不知道,难道冯师兄你连自己的师弟都要蒙? 大师姊的武艺,放眼整个长安的圈子,那也是相当恐怖的存在,自己还真不知道同代人里,有谁能比得过她。 「师兄啊,领军不一定需要武艺高强啊,」杜预意有所指地说道,「比如说先生的武艺,就未必比镇东将军的强,先生不还是居镇东将军之上?」 「在军中,运筹帷幄可比武艺更为重要,你说是也不是?」 「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冯二公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杜预一眼,说道,「要不我今日回府上,就把元凯这个话,带给大人听?」 杜预一听,连忙拱手,哀求道:「师兄饶命,且饶过我这一遭!我就是开个玩笑。」 盈师姐手黑,令师兄心黑,这俩姊弟惹不起,是真惹不起。 旁边的羊祜听着二人的话,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若有所思: 「元凯不久之后要回军中,祜近日来,亦常闻诸位同窗提起军中之事,莫不成,是朝廷又有什么动静?」 在长安这么久了,他也算是略为了解大汉的一些事情。 按某些人的说法,就是天下才气一石,冯山长独占八斗。 故而就算不能像山长那般,能「给天下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但剩下 的两斗,也足够「为生民立命」了。 所以学院的学子们,多有「忧国如家,以天下为己任」的风气。 这等风气,与关东那边流行的避世玄学清谈之风大有不同,甚至可以说是相反。 加上朝廷这些年来,每有大事,都有从学院里召募学生实习的惯例。 如此,学生得到了学分,学院得到了声誉,朝廷得到了牛马。 大家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惯例,所以学院里每有什么风声,就会有人猜到朝廷是不是又有什么举动。 「不就是成立统军府的事。」 冯二公子和杜预对视一眼,杜预开口道,「叔子你还不知道吗?朝廷决定在地方成立统军府,以替换现在的兵制。」 「统军府?」 羊祜一愣,然后有些反应过来,「倒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只是对此事倒是不甚了了。」 他虽说在学院求学,但只能算是「走读生」,或者说是旁听生。 是没有办法享受到朝廷赋予学院学子的政策优待的。 所以有些事情,他不了解也是正常。 杜预见此,便大略讲了一下统军府的事情,最后解释道: 「成立统军府之事,想来与其它新政也差不多,都是缺乏人手,故而学院里有不少同窗都有些心动。」 「毕竟武学院不好进嘛。」冯二公子也是开口道,「但若是趁着这一次统军府成立之事,投笔从戎,说不得还能迂回一番。」 冯山长都曾说过,男儿当带吴钩,建功立业。 有了冯某人作为榜样,正值热血的学生们,哪一个不想效仿山长,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可是想要直接考入武学院,那是比太学院还要困难。 但如果前去统军府实习,然后再利用统军府的渠道参加武举,那岂不是与武学院出来的差不多? 羊祜听了两人的这一番解释,先是吃了一惊,还有这等操作? 然后又再大吃一惊。 汉国的武功已然足够盛矣! 光是看看学院里的学子们如此热衷效仿班定远(即班超)投笔从戎,就可窥探一二。 本以为汉国目前所施行的征兵与募兵相结合的兵制,比之大魏的世兵制已经足够厉害。 征兵制,会对百姓造成较大的负担。 特别是在战乱时,百姓流离失所,人口大幅减少,想要强行征兵,只会让人心丢失,百姓不断逃亡。 而募兵制,又会让朝廷财政负担极重。 而且用钱粮募上来的兵,想要让士卒在阵前甘心卖命,又得花多少钱才能买下他这条命? 所以后汉实行募兵制,战斗力下降这么快,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且一旦朝廷财政不支,允许地方自行募兵,更是会产生兵为将有的隐患。 所以武皇帝正是看到了后汉募兵制之害,这才实行世兵制。 只是谁又能想到,汉国竟然比武皇帝还更进一步,把兵制做到这一步? 甚至就眼下看来,汉国似乎仍不满足。 居然还要对本就已经称得上是虎狼之师的汉军进行再次改制。 可以说,统军府甚至可以说得上连屯田和世兵制的优点都吸收了。 莫要说武皇帝推行的屯田与世兵制如今已然没落,就算是仍在鼎盛时,面对汉国的统军府,恐怕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察觉到羊祜的沉默有些异样,杜预用肩膀轻撞了一下对方,提醒道: 「叔子,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不是说今 请客吗?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收到杜预善意的提醒,羊祜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对杜预递去感激的目光,然后这才有些歉然地对冯二公子说道: 「是我走神了,伯阳兄勿怪。」 冯二公子摇头,脸上的笑容温润如玉:「无妨。」 羊祜看到冯二公子的笑容,心里却是暗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冯二公子的笑容背后,是淡淡的疏离。 原因也很简单:山东羊氏。 时至今日,虽然山东羊氏已经对汉国表达出很大的善意,其中的举动,就是派自己来到长安。 不过羊祜知道,远在山东的家族,仍是遵循着老旧的做法,想要多方下注。 但这等做法对汉国来说,是不行的。 在这里呆得越久,羊祜对这里了解得就越多,他就越是看得明白: 世家大族以前的那一套,在这里已经行不通了。 因为汉国对世家大族,只有一个态度: 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根本不允许有人玩什么摇摆不定,暧昧不清。 如果说,前有蜀地,后有河东与上党,皆是逆之则亡。 那么凉州豪右,则是顺之则昌的典型——除了那些欲以死报效大魏,最后被灭门的家族以外。 特别是敦煌张家,如今在凉州,真可谓是风光无限。 羊祜第一次来汉国时,曾前去陇西辛氏送信,所以自然也知道凉州那边的情况。 只是羊叔子或许可以算得上是优秀,但年纪终是太浅,资历不足,在山东羊氏这个老牌世家里,此时还没有什么话语权。 况身在长安,想要劝说山东那边,又是何等困难? 所以左右为难之下,只能是一边尽量把汉国的情况与家族那边说明。 一边尽自己之能,在长安交好汉国这边的人士。 就算不为家族,也可以为自己日后做些准备。 很显然,交好冯家二公子,对于羊祜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羊祜自然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想要得到冯二公子的完全信任,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还得需要诚意啊。 而今日,他就是来展现诚意的。 「西市有从西域来的胡人新开了一家酒肆,听说还不错,元凯不是说要回军中了吗?所以这一次,就算是给元凯饯行。」 虽说是要交好冯二公子,但羊祜自然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通过同为世家公子的杜预的名义。 「叔子倒是有心了。」 虽说早就习惯了要时不时离开学院,前去军中报道。 但难得叔子一片心意,杜预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东西二市,胡肆虽然不少,但除了图个新鲜,酒食向来都是一言难尽。」 冯二公子倒是在一旁主动开口道,「莫不成这家胡肆与众不同?」 「伯阳兄说得确实不错!」羊祜一击掌,笑道,「这胡肆无论酒也好,吃食也罢,如何能与我大汉相比?不过就是图个新鲜罢了。」 大汉收复凉州后,敦煌张家家主张恭主动请缨,派出自己的儿子张就前往西域,安抚西域各国。 张就利用大汉四百年在西域树立的威信,再加上张家的名声,历尽艰辛,这才让西域与大汉重新恢复联系。 早年塞外胡阿毕师使侵犯诸国,张就与张华叔侄曾联手讨之,斩首捕虏万计。 正是这一战,这才让大汉彻底在西域重新站稳了脚跟,重设西域都护府。 张华作为季汉第一任西域都护 ,领万来人驻守高昌(吐鲁番),负责维护西域诸国的安全与稳定,保证西域与大汉的商路畅通。 特别是后面这一点,尤为重要。 商路的畅通,让大汉这些年来获利颇为丰厚。 大汉的财政能维持讨伐贼人的同时,还能持续地推行新政。 西域商路的畅通可谓功不可没。 光是大汉特有的物资运往西域贩卖,就不知获利多少。 特别是天子还于旧都长安后,四方杂居其中,多豪门大族,商贾胡貊,天下四会,利之所聚。 更有巨富豪商据财巨亿,每暑夏召客,侍婢数十,盛装饰,披罗縠,使之进酒。 长安已经隐然有恢复国际都会的繁荣景象。 当然了,现在大汉的主要任务,是平乱贼,定天下。 暂时还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刻意经略西域。 西域诸小国,也有不愿意归顺的,但只求他们不扰乱商路,那也足够了。 饶是如此,西域诸小国虽不能尽至,其龟兹、于阗、康居、乌孙、疏勒、月氏、鄯善、车师之属,无岁不奉朝贡。 特别是焉耆王,更是遣子入侍。 故而长安的胡人日见增多,这胡肆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开了起来。 换成以前,胡肆最大的特色,就是有蒲桃酒。 但早些年的时候,某人在凉州不但大肆圈地开草场养牛羊,兴建工坊等,同时还大力发展种植业。 有农学大家李许氏亲自指导,种点蒲桃,改良一下寒瓜,那都是很正常的事。 连南中都能酿出蜜酒,凉州出产些蒲桃酒,很合理吧? 西域的酿酒技术本就不如大汉,如果再不远万里地运蒲桃酒来长安卖,那岂不是要赔死? 故而西域的蒲桃酒被凉州的蒲桃酒挤得没了活路,再加上大汉的炒菜已经开始流行起来。 胡人酒肆食肆的吃食哪比得过汉人的美食? 听到冯二公子对胡肆的评价,杜预却是指着他笑道: 「谁不知道冯府吃食天下是独一份?伯阳在自家府上养刁了嘴,自然是看不上别家的吃食,但对我来说,胡肆的烤羊肉,却是颇合口味。」 虽说长安城的胡人往来不绝,但如果胡肆的吃食当真是一无是处,那整个长安城,恐怕没有几家胡肆能存活下来。 羊祜看着二人拌嘴,也是接口道: 「伯阳,我们今日去的这家胡肆,可是有人特意推荐的,听说与其实胡肆颇有不同之处。」 「哦?」冯二公子一听,顿时就来了点兴趣,「有何不同?」 要说西域那边,风土人情终究是与中土有所不同,故而有些东西,还是值得期待一下的。 比如说,胡姬。 当年就有人送给大人一批能歌善舞的上等胡姬,奈何大人好像不喜欢,把她们都送出府去了。 每每在勾栏看到胡姬舞,冯二公子总是忍不住地为大人扼腕叹惜: 大人你就是再不喜欢,留在府上招待客人也是极好的啊! 想一想,就凭大人在胡人那里的威望,就能猜到送到自家府上的胡姬是如何难得一见。 于是冯二公子心里就更是痛惜不已了。 「胡姬跳旋舞劝酒。」 仿佛是听到了冯二公子的心声,羊祜略显神秘地一笑,说出了让冯二公子心动不已的话语。 冯二公子一下子就瞪大了眼:「曹!」 光听这名字,就很……不错啊! 跳舞劝酒自然都听说过——富贵人家的家里,基本都应该有这种游戏——不过 冯二公子在这方面是个土鳖,听说过但没见过。 毕竟冯家家风还是挺严的。 而且众所周知,冯大司马为人不好女色,不像其他大户人家那样,喜欢蓄养家伎什么的。 所以一听到居然有胡肆提供这等服务,自然是一下子就产生了好奇之心。 冯大司马和镇东将军不是食古不化的人。 甚至在冯大司马看来,在他自己来的那个年代,这个年纪的学生,kfc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更别说这是古代。 冯二公子好歹已经是个少年郎君了。 虽说在镇东将军教育下,没有什么叛逆期。 但他没事去勾栏听个曲放松一下什么的,也是被允许的。 喝点小酒,同样也是可以的,只要不贪杯就行。 羊祜一看冯二公子这模样,就知道是挠到了对方的痒处。 「不瞒伯阳,我第一次友人向我说起这个,也是如你一般,颇为好奇啊。」 「如此看来,叔子的这个友人,也算得上是个妙人啊。」 言毕,三人皆是一齐露出会意的笑容。 一路行一路说,到了西市,寻到传说中的那个胡肆。 「嚯,确实不一样啊,挺热闹。」 三人刚一步入酒肆,就立刻感觉到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整个酒肆,都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和烤肉的香气。 放眼看去,酒肆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装饰物。 有精美的挂毯,也有充满异域风情的铜制器皿,这些点缀,使得整个酒肆显得富有异域的韵味。 胡姬们身着薄薄的一层衣裳,裙摆随着她们轻盈的步伐摇曳生姿,勾人眼球。 她们穿梭于案桌之间,脸上洋溢着讨好的媚笑,不时为客人们斟上美酒,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堂上特意留出一块空地,一个胡姬赤着脚,正在踩着鼓点,不断地旋转着身子。 系在盈盈一握小蛮腰和雪白脚踝的铃铛,随着她的舞姿,「当当当」地似乎就要脱离束缚,如流星般四散而出。 引得众人不住地发出喝彩。 「几位郎君,店里已经满了。」 胡人侍者看到三人进来,连忙诚惶诚恐地前来道歉,连连鞠躬:「实在对不住!」 「订了楼上的甲字号雅间。」 羊祜略略抬起下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原来是贵人,小人眼瞎,」侍者连忙打了自己一巴掌,「贵人请。」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1367章 试探和布局 上得二楼,进入雅间,早有等待在门后的胡姬,趴伏下身子,帮三人脱去靴子。 雅间内铺着厚厚的绒毯,赤脚踩上去,绒毛几乎没到脚踝,让人舒服得几乎就要呻吟出来。 半坐半卧到宽大的卡座里,杜预又看了看周围极尽奢华的装饰,不禁有些感叹道: “想不到胡人居然也能有这等心思,酒肆也能有此等布置。” 羊祜其实也是第一次进入这里,同意地点头: “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说着,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冯二公子。 但见冯二公子亦是四处张望一下,却是面色如常,甚至似乎还有一丝了然之意。 说白了,这里头挂的东西,特别是那些布料装饰,看起来像是来自异域。 但在冯二郎看来,说不定就是李姨手底下的人设计出来的。 不然谁闲着没事会从西域带这些布料面料来长安? 在长安,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什么样的款式,什么样的布料,都能给你做出来。 反倒是胡姬往酒杯里斟的美酒,让冯二郎更感兴趣。 酒如融化的琥珀,金黄色的液体在杯中流转,闪烁着温暖而的光芒。 啜饮一口,酒液在口腔中展开,仿佛细腻的绸缎滑过舌尖,味道就像深秋的果实,饱满而成熟,带着一丝丝微甜和淡淡的果香。 “咦?这酒……” 冯二郎摇晃了一下脑袋,咂了咂嘴,然后看向杜预:“元凯你尝尝。” 杜预闻言,也是拿起杯子饮了一口,然后再次面露意外之色: “这是果酒吧?怪不得吃食还没端上来,就倒了酒,原来是果酒。” 长安的富贵人家家中,流行一种叫作果酒的酒。 果酒比一般的酒酒味更淡一些,但多了果香和甜味,口感上佳,很适合女子饮用,所以极受女眷的欢迎。 就像张师母这等不喜喝酒的人,也常常在席上喝这种酒。 羊祜闻言,也是端起酒杯,细品了一口,然后这才把酒一饮而尽,略有些感叹地说道: “想不到这胡人开的酒肆里,居然还有这等酒,看来主人家不简单。” 以前的蒲桃酒很珍贵,珍贵到有人只需要“蒲桃酒一斛遗让,即拜凉州刺史”。 这个让,就是有名的大宦官张让。 也就是说,有人给大宦官张让贿赂了一斛蒲桃酒,就得到了凉州刺史的位置。 或许是天道好轮回,大汉的凉州,现在居然能出产蒲桃酒了。 虽说还是贵,但只要愿意花钱,还是能从市面买到的。 但富贵人家里流行的果酒,可是比蒲桃酒还珍贵,如果你没有门路,那可是连买都买不到。 所以羊祜才说这胡肆的主人家不简单。 听到这一句,冯二郎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抬头看了一下四周的豪奢布置,若有所思。 杜预倒是没有想那么多,自顾又倒了一杯酒: “能在长安开这么一家酒肆,自然不可能简单。” 羊祜点头,“这倒也是。” 接着又是略有感叹地说了一句: “而且作为一家胡肆,这生意也太好了一些,若非我托了朋友,恐怕还真订不到这个雅间。” 说着,羊祜转过头,示意服侍的胡姬打开窗,一阵喧闹声立刻就传了进来。 从窗口看去,楼下大堂的情景,一切热闹,尽收眼底。 这个甲字号雅间,多半就是酒肆最好的位置了。 订下这个雅间,除了有足够的私密性,适合几个好友相聚欢饮。 而且还可以让酒肆里最好的胡姬过来跳舞陪酒。 酒是好酒,胡姬是美人,舞也跳得好。 三位年青郎君大是尽兴。 直到酒肆的侍者哈腰点头地进来,小心翼翼地对着三人道歉,提醒说舞娘要去下一场了。 “因为是三天前就已经有客人预定好的,所以不能失约。” 侍者连连解释,生怕三位郎君不高兴。 “无妨,这本就是提前说好的。” 这个事情,确实也是一开始就提醒过的。 除非包下整个酒肆,否则的话,自然没有让酒肆的头牌舞姬一直呆在雅间内服侍自己等人的道理。 学院里的学生,向来很懂规矩。 倒是冯二郎,忽然对着领头的舞姬招了招手。 舞姬一脸懵懂,有些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恭敬地微微弯下腰,作出听从冯二公子的吩咐状。 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胸口正露出一大片雪白。 “素娘是吧?这是赏你的。” 冯二公子乘着酒兴,把几张票子塞到最漂亮的胡姬胸口。 引得胡姬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起来,立刻伏身下去,对着冯二公子行礼: “妾谢过郎君。” 起身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脸颊轻轻地蹭到了冯二公子的腿。 抬起头,但见她的脸上,已经是泛起红晕,眼里快要浸出水来。 冯二公子哈哈一笑,轻轻地胡姬的脸上轻捏了一把:“去吧。” 胡姬听到这个话,眼中又是忍不住地流露了一点点失望,一点点委屈。 直到她走到门口,还回头望了一眼冯二郎,眼中全是恋恋不舍。 待门口重新关上后,羊祜这才对着冯二公子笑着说道: “伯阳若是当真喜欢,祜可以去问问,能不能让素娘回来。” 冯二郎摇了摇头,看了羊祜一眼: “我记得叔子说过,今日能订到这个雅间,还是靠了友人的帮忙?” 羊祜点头:“正是,其实此处雅间本是他先订下的,得知我有意在这里请客,所以就让了出来。” 咳了一下,羊祜有些讪讪,“我是说,若是伯阳对那素娘有意,我可以再去问问那个友人,看能不能再帮个忙。” 冯二郎这一回是听出来了,看来这个唤作素胡姬,下一位客人,极有可能就是羊叔子口中的友人了。 只见他点了点羊祜,笑道: “能让出这个雅间,已经难得,如今居然叔子还想着再提出此等要求,看来你们二人的交情匪浅。” 羊祜点头承认: “实不相瞒,此人是我到长安以后才结识的,其人奢侈不节,又不修品行,故而名声并非上佳。” “然则我与之相谈之后,发现此人不但有大志,而且还有大才,为人疏通亮达,故而才与之多有往来。” “哦?”杜预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能让叔子这般盛赞者,想必此人当不是一般人,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要结识一番。” 虽说羊祜的身份有些尴尬,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不但学问过人,而且德量亦同样过人。 如果此人真能当得起他的这般称赞,自然值得结交一番。 这时,冯二郎似乎也是多有感叹: “确实,世间被风评所害之人,多矣。” 就像大人那样,唉! 听到这个话,羊祜就是一击掌,欣慰道: “若是士治知道二位之言,想必定会引二位贤兄为知己。” “士治?” “士治乃彼字,此人姓王,名濬,乃弘农湖县人士,家世颇为不凡,世代为二千石的官吏之家。” 说了王濬的出身,羊祜又看了一眼冯二郎。 杜预注意到了羊祜的小动作,心头一动。 今日叔子一再提起他的这位友人,恐怕别有深意。 福至心灵,他突然问道: “莫不成那王濬也在这里?” “元凯好心思,没错,他早就有心想要结识元凯和伯阳,所以得知我欲给元凯饯行,这才把这个雅间让给了我。” 杜预闻言,突然指了指羊祜,笑骂道: “我算是明白了,叔子你今日说是想给我饯行,实则是欲引见王濬,是也不是?” 羊祜连忙对着杜预拱手,半是认真半是道歉地解释: “今日是真的要为元凯饯行,引见王士治,只是顺便,若是伯阳与元凯不愿意见他,那我回绝了他就是。” 闻言,杜预转头看向冯二公子。 “世代二千石的弘农王氏?”冯二公子的神色有些玩味,“叔子你说的那个王濬,是不是伪魏前凉州刺史徐邈之婿?” 在徐邈出任凉州刺史的期间,大汉正好收复凉州,眼见守住凉州无望,徐邈在绝望中自缢身亡。 冯二公子为何记得这个事? 因为他叫冯令。 这个令,正是来自令居的令。 令居地处湟水,地处通向河西的要冲。 河西尚未纳入大汉版图前,霍嫖姚曾领军驻于此,防范匈奴。 十几年前,自家大人也曾驻守在那里,顺便经营凉州,这才有了后来的赵老将军领军一路轻松地收复凉州。 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所以才取了这个令字。 所以对凉州的那段故事,自然也就比别人多了解一些。 “正是,”羊祜点头,“因为王士治年少时名声在乡里不佳,再加上又不修品行。” “且其为人过于清峻,少有人能与之相善,更重要的是,是他乃徐邈之婿。” “正是有这些关系,”羊祜苦笑,“所以就算他再怎么有才,也无法得到举荐。” 弘农属于河南。 河南又算是大汉最新的收复之地,地处汉魏交界。 地方学堂尚不完备,想要入仕或者进入学院,只能是通过举荐。 更别说徐邈,还与当朝权臣冯大司马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没有人愿意为了得罪冯大司危险——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去举荐一个名声不佳浪荡子,还是个性格差劲的浪荡子。 “这倒是意思了,这样的人,居然还能让叔子如此极力引见,看来不见是不行了。” 冯二郎反而是笑了出来,“那就烦请叔子请他出来一见吧。” 弘农王氏,也算得上是一个世家了。 不过冯二郎心里清楚,对方如此费尽心机的想要接近自己,其实真正的最终目的,恐怕还是自家大人。 只是现在的大人,可不是区区一个弘农王氏想求见就能见到的。 所以对方,这才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羊叔子一听,顿时大喜: “伯阳且暂等,我去去就来。” 说完,起身出门。 不一会儿,去而复返的羊叔子带着一个人进入雅间内。 来人一进来,就深深地行了大礼: “濬,见过冯郎君,见过杜郎君。” 看清了来人模样,饶是冯二郎早有想法,也是禁不住地与杜预面面相觑。 这位王公子,居然……居然是一个中年大叔? 甚至看上去,年纪可能比自家大人(先生)还要大一些? 这一下,轮到冯杜二人有些尴尬了,连忙站起来: “咳,王郎……王公子,请坐。” 这王郎君是叫不出口了,只能称之为公子。 王濬似乎也知道二人心里的想法,谦让坐下后,说道: “濬曾闻,皇家大学院有学训:学无前后,达者为先。濬虽痴长年岁,却是学后于两位郎君,若是不弃,两位可与叔子一样,唤我为士治。” 两人闻言,不禁又是看向羊叔子。 也不知道你们两人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你是怎么把这个“士治”喊出口的? 杜预咳了一下,终于还是首先出声问道: “据叔子所言,士……士治欲有志于学院?” 看到杜预有些迟疑的神色,王濬坦然问道: “杜郎君可是觉得濬年纪太大,有些迟了?” 杜预一听,连忙摆手: “自然不是。百里奚七十多岁才被秦穆公任为相国,佐秦穆公开地千里,称霸西戎。” “太公望(即姜子牙)亦是七十二岁才被周文王请出山,最后兴周八百年。” “士治正值壮年,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听叔子说,士治年少时颇为,呃,颇为不拘小节,谁知现在看来,却是与传闻大不一样。” 王濬听到这个话,叹了一口气: “其实叔子说得没错,我在乡里确实没有什么好名声,早些年因为家族的关系,我还曾被征僻为河东从事,可惜又与同僚不和。” 说着,苦笑了一下,“再后来,伪魏日衰,大汉日兴,我亦不愿与那些同僚虚与委蛇,于是干脆辞官回家。” 听到这个话,冯二郎认真地看了一眼王濬。 得亏你辞得早,若不然,今日又何须如此费劲? 说不得在河东时就能见到大人…… 王濬只觉得冯二郎的目光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太过注意,只是继续说道: “特别是大汉收复关中这些年来,三兴已定,百姓欢颜,吏治清明,与那伪魏大不相同。” “我亦大受震撼,幡然醒悟,心有变节之志,这才厚着脸皮,想办法与两位结识一番。” 听到这个话,杜预与冯二郎顿时就是肃容: “弃乱向明,甚相嘉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一位中年大叔在自己这些少年郎面前,居然作出这等低姿态,还想怎么样? (晋书有记:濬博坟典,美姿貌,不修名行,不为乡曲所称。晚乃变节,疏通亮达,恢廓有大志。) 时至临近宵禁,冯二郎这才有些醉意地从西市出来,回到大司马府上。 甫一进门,就有下人来报: “郎君,家主有吩咐,郎君一回到府上,就立刻前去见他。” 冯二郎一听,三分酒意立刻就醒了两分。 很快,到了后院,又有下人通知他:家主已经在书房等待了。 冯二郎不敢怠慢,连忙前去。 “孩儿见过大人。” 冯二郎行过礼,又有些小心地左右看看。 “行了,不用看了,你的阿母还没有从军中回来。” 这些日子没了镇东将军辅佐军务,再加上朝廷各种军事调动,录尚书事的冯大司马工作量一下子就大了不少。 把手头的一份公文随手丢到一旁,向后靠到椅背上,就算没有正眼瞧这个儿子,冯大司马似乎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冯二郎听到自家大人的话,不由地暗松了一口气。 儿子这个模样,让冯大司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干脆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怎么?是不是你料定你的阿母不在家,所以学院放假了,都敢不回来看望父母,反而跑去西市喝酒?” 冯二郎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大人莫要生气,孩儿这不是回来了吗?只是回来得晚一些。” 顿了一下,然后又解释道: “而且元凯不是要去军中了吗?所以今日其实也是为他饯行。” 说着,他上前两步,继续汇报今日的遇到的事情: “大人,今日饮酒,孩儿还遇到一事。” “什么事?” “有人想要找孩儿说情。” “哦?是谁?” “弘农王氏。” 本在闭目养神的冯大司马,终于睁开了眼,正眼瞧了儿子一眼: “弘农王氏找你?” “一个叫王濬的,通过羊叔子找上了孩儿。” “嗯?王濬?”冯大司马重复了一下,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然后呢?” “孩儿觉得,此人不错。” 冯大司马再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你要是觉得值得往来,那就尽管去做就是。” 语气淡淡,却有着对世家大族独有的霸气,“区区一个弘农王氏而已,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冯大司马这一路走来,拍翻的世家豪右,大大小小,数都数不清。 说是双手沾满了世家豪右的鲜血,那是一点也不过份。 “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想做就去做,不用有那么多顾虑。” 堂堂大司马之子,拿一个弘农王氏练练手怎么啦? 得到了大人的支持,冯二郎面露喜色:“孩儿明白了,谢过大人。” “谢我做什么?为父这辈子做的事情,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冯大司马看向已经快要和自己一样高的儿子,语气尽是感慨: “不知不觉,你都这么大了,将来我们冯家,恐怕还是要靠你撑起来。” 冯二郎顿时面露苦色。 冯大司马见此,眉头一皱。 “大人,我们冯家,将来靠的恐怕不是孩儿,而是阿姊……” “你在胡说些什么?” 虽然冯大司马很宠女儿,但也没有糊涂到这种地步。 再说了,让女儿撑起这个家,难道这不是在咒自己的女儿将来嫁不出去? 看到大人面有愠色,冯二郎连忙解释道: “大人可知今日孩儿还看到了什么?” “什么?” 冯二郎面有神秘之色: “孩儿看到阿姊跟那刘大郎在一起。” 说着,还伸出两个大拇指,对着勾了勾。 示意两人的不寻常关系。 冯大司马一怔,然后又露出有些复杂的神色,好一会都没有开口说话。 “大人你说,如果阿姊真的与刘大郎,嗯嗯,那我们冯家,是不是将来还是得要靠阿姊?” 虽然大人和阿母都没有明说刘大郎的真实身份,但二郎我也不是三岁孩子了。 别的不说,就凭大人与陛下的关系,张阿母和皇后的关系。 还有,听张阿母说,阿姊小时候就被皇后看中了,曾有意让阿姊做太子妃。 这几乎就是明示了。 冯大司马听到儿子这般试探,面无表情,只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孩儿就是想知道,刘大郎究竟是不是……” 说着,他竖起食指,向上面指了指。 冯大司马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拿起另一份公文,反问道:“你觉得,你的阿姊和刘大郎,可能性多大?” “据孩儿所知,能与阿姊说笑无忌的年青男子,就只有这么一位刘大郎。” 冯大司马没能把公文看下去,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冯二郎。 冯二郎连忙又补充道:“就算是孩儿,也没能这样。” “曹!”冯大司马把公文再次一扔,面露疲惫之色,艰难地闭上眼,破罐子摔破,“那你就准备当太子的妻弟吧。” “啊?真的?” “怎么?难道我冯家的女儿,还不配当个太子妃?” “不是,孩儿的意思是,我们冯家,以后果然还得靠阿姊啊!” 太子妃只是暂时的,以后还会是皇后。 只要自己的阿姊成了太子妃,那就必然是将来的大汉皇后。 冯二郎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 “话不能这么说,双双以后就算真成了大汉皇后,也需要冯家的支持。” 冯大司马再次皱眉,批评儿子的这种躺平思想: “冯家不倒,双双才能坐稳皇后之位;双双的皇后之位稳当,冯家才能更加稳当。这是互为表里的事情,你岂能说单靠双双一人?” 既然话都说开了,冯大司马自然就要把话都跟将来的冯家家主说个明白。 有自己在一天,冯家当然不会有事。 但自己只是山门子弟(黑哨),又不是真的修仙人,不能长生不老。 将来冯家还是要交到这个儿子手里。 这些年来,冯二郎与当朝太子厮混得熟得不再熟了。 再加上冯氏的家门,那可是出自山门,丝毫不弱于皇家。 所以注定不会像别人那样,对皇家有那么大的敬畏。 只是亲耳听到从大人嘴里说出这番话,他心里仍是忍不住地跳动: “皇……皇后?” 这,阿姊还没出嫁呢,大人就在考虑阿姊当皇后以后的事情了? 冯大司马“嗤”地一下,目光里对儿子的表现大是不屑: “怎么?我们冯家的女儿,难道还不资格当一个皇后?” 张星彩为什么一直想双双当太子妃? 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冯家能让他的儿子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不,不是,孩儿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原本一直以为很了解自己大人的冯令,突然之间,听到大人轻描淡写地视皇后之位为囊中之物,总觉得眼前的大人有点陌生。 “需要什么准备?该准备的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冯大司马淡然道: “士农工商,天下四民,哪一个没有受过我们冯家的恩惠?如果我们冯家的女儿没资格,那天下还有谁有资格?” 论士,有造纸术,印刷术,科举制。 论农,有耕种术,有畜牧术,有摊丁入亩。 论工,有梅式织机,有轮筒水车,有磨麦成面。 论商,天下谁人不知兴汉会?又有谁不知东风快递? 再加上冯家对大汉的功劳。 谁敢说冯家女儿不能当皇后? 冯家女儿可以不当大汉皇后,但没有人能说她没有资格当大汉皇后。 真当这么多年来,冯文和是白叫的? 再说了,大汉又不是宋明清,立个皇后还得特意挑选小户人家。 两汉时外戚刘氏共天下的时间还少了? 凭什么季汉就能例外? 除非刘谌有本事把大汉的根基推倒重来。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双双将来真的成了皇后,冯大司马只要有心,就可以保证她的地位,至少也能是个吕后版。 因为算算时间,待天下统一,再等刘谌把自己这一代人都熬没了,那也得四十来年之后了。 四十来年时间,因为粮食增长,医学的提高,必将会导致人口的激增。 人口激增,就意味着人口压力的提前到来。 而大汉西边的纺织业经济,东边的种植业经济,夹在中部的小农经济。 还有可能从兴汉会孕育而出的资本集团在兴风作浪。 想想就贼刺激! 真到那个时候,大汉冯皇后手里掌握的家传屠龙秘技,将会是刘氏最需要的东西,甚至是救命稻草。 刘谌真要敢不念一点旧情,冯·吕后·盈就敢带着底下的人问一句“陛下何故造反?” 除非自己这个女儿是个恋爱脑,主动把自己的保命底牌送到别人手里。 不过想想双双的性子,嗯,应该不会。 心狠手辣小文和,冯双双至少也能继承个手辣。 至于深谋远虑么…… 冯文和瞟了一眼冯令: “我听人说,你对胡姬挺感兴趣?” 冯令“啊”了一下,眨眨眼: “大人听谁说的?” 冯永不语,只是盯着他看。 冯令咳了一下,“今天那个酒肆里的素娘,确实挺不错的,大人你把她送走之前,有没有见过她一面?” “你猜出来了?” 冯令叹了一口气: “大人,这整个长安城,真要论起手底里掌握的胡姬质量,恐怕就连陛下都比不过大人你啊!” 毕竟天下劳力的总管事,可不是陛下。 “还有那个酒肆里的供给之物,瞒得过别人,又如何能瞒得过孩儿?” 不是他看不起胡商,而是胡人再怎么富豪,也不可能开出那等奢华格调的酒肆。 他们最多,能让胡姬站在门口招着手,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喊几句: “阿郎,来喝酒啊~” 然后故意露出点雪白。 这就是极限了。 哪来那么多调调? 冯大司马点了点头,“没事了,你出去吧。” 话不用说尽,自己知道儿子是在作某些试探,儿子也知道自己知道他在试探,自己也知道儿子知道自己知道他的试探。找书苑o 两人之间的有些话,本就故意说的。 冯大司马看得出来,冯二郎从故意提起王濬那时起,就已经是在试探。 虽然很隐晦,但怎么可能瞒得过深谋远虑的冯文和? 所以他索性就配合儿子挑明了说。 老夫手头一大堆别人送的上等胡姬,又不能留在家里,拿来赚点零花钱怎么啦? 验证了自己在酒肆的想法,知道了自家的又一个秘密据点,冯二郎于是很听话地告退。 只是走到门口,他仍是忍不住地回头说了一句: “大人,现在长安城,胡姬舞确实挺流行的,咱们家……” 一捆简书砸过来: “滚!” 待冯二郎的身影消失,冯大司马这才放下手里的公文,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面有苦恼之色。 儿子不简单,一母同胞还是龙凤胎的女儿,又能简单到哪去? 刘大郎啊刘大郎,这可不是我逼你,这是你主动跳坑的。 当年我可是婉拒过这门亲事的,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所以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否则的话…… 反正只要你好好的,大家就都能好好的。 如果你不愿意好好的,自然有人会帮你好好的。 反正不能怪老夫心狠。 想了好一会,冯大司马又突然“啧”了一下。 算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老子为了汉家华夏,拼了老命跟历史惯性掰手腕,如果老刘家连两世恩泽都不愿意留给冯家,那就活该上断头台。 ps:七千九百多字,近八千字。 第1368章 后出师表 延熙九年,十六岁的冯令看到一母同胞的阿姊与太子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反正十六岁的少年郎君是羡慕了,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青春躁动。 于是向自己的大人委婉地提出,想要一个陪侍丫头。 要求不高,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些卑微。 卑微到这个陪侍丫头可以是胡姬——如果会跳胡舞那就最好不过了。 谁料到大人直接就拿书简砸自己,还叫自己滚。 这简直就是不讲道理! 梅姨跟随大人的时候,大人的年纪也正好是十六岁吧? 所以凭什么十六岁的大人就能有蛮女陪侍,十六岁的自己想要个胡姬陪侍就只能滚? 本想要得到父爱的冯二郎,非但不能如愿,反而有种痛失父爱的感觉。 十六岁的少年郎累觉不爱,无比心塞。 走出书房后,看着开始暗下来的天幕,冯二郎只觉得这个天空,正如自己灰暗的心情。 而此时的冯大司马,根本没有心情去管十六岁少年郎的青春伤痛。 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懒得去理会——老子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跟诸葛老妖谈笑风生,指点江山了。 甚至在跟诸葛老妖拉扯个有来有回的同时,还能顺便拐个女保镖,再哄个小萝莉,手拿把掐。 你小子真要为了这点丁丁大的事要死要活,不用老夫出手,镇东将军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真要不思长进……老夫的儿子虽然不算太多,但肯定也不算太少。 秋日的最后一个月很快过去,时间来到了延熙九年的十月。 冯大司马在十月的某次朝会上,给大汉天子上了一本奏表,名曰《出师表》——史称《三出师表》,用以区别丞相的《前出师表》和《后出师表》。 臣永言: 先帝深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丞相以讨贼也。 以先帝之明,量丞相之才,纠大汉志士,幸得天之佑,将士浴血,多经苦战,方能收复两京。 陛下虽还于旧都,然汉室犹不过复天下三分而已。 贼据河北,有残害之心;逆占东淮,有僭越之举。 丞相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憾逝长安,非不自惜,顾王业不可得偏安,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 彼时陛下与丞相托臣而弗疑,臣临危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恐负陛下与丞相之托。 今贼既失于西,又内讧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 谨陈其事如左:…… 大汉天子览表曰: 「大司马身负举国之重,为国征伐多年,可谓远涉艰难;丞相之后,又尽心国事,可谓劳累神思。如今竟不肯安席,而欲再亲自临阵讨贼耶?」 大司马慨然道: 「臣受陛下托国事之重,又受丞相遗命,夙夜未敢有怠(此时的张大秘书吹了一个黑哨)。」 「今百姓安居乐业,将士渴望建功,贼人窃据河北,惶然不安,若王师趁势光复,则山东可传檄而定。」 「不就此时讨贼,恢复汉室,更待何日?」 忽见臣列中有镇北大将军,领兖州刺史,平阳县侯裴潜站出来奏曰: 「大司马用兵,可谓变化若神,所向无前,领王师平贼,必能一举而定。」 「然则河北贼人有太行山为恃,只需扼守险隘,虽一万守军,百万人亦不得过。」 「且伪朝太傅司马懿,颇善用兵,有临危制变之能,大司马不可不小心。」 「依臣观之,大汉精骑 天下无双,拥兵雒阳,纵横山东无有阻碍,且南边又有吴国相助。」 「届时汉吴夹击,贼人定然一触可溃,大司马何不先易后难,先平山东再定河北?」 作为关东利益集团在大汉朝堂上的代言人,裴潜这个时候站出来,很明显是意在棉花。 河北虽说也能种棉花,但按冯某人放出来的计划书,最多只能是靠近大河一线。 再往北,天气太冷,根本不适合。 但大河以南就不一样了。 从大河南岸到淮南一带,想怎么种就怎么种。 大伙苦盼了这么久,大司马你好不容易出兵了,就给这么点地解解馋,糊弄鬼——不,鬼糊弄人呢? 这点地,甚至连解馋都算不上。 必须先南后北,先山东再河北,那才叫诚意。 对此冯大司马仅仅冷冷一笑。 老子真要打完了山东,让你们都吃饱了,到打河北的时候找谁要钱要粮? 你们还会这么积极? 打完了河北,先给你们还个利息,打山东淮南的时候再逼你们出一次血,那才叫高效率利用资源。 这么大的一个饼,种子投完了再天使投,天使投完了再来a轮投,a轮投完了再b轮投,c,d…… 同时还要有什么pe,vc…… 不然还叫什么融资投资? 懂不懂什么叫割韭菜? 「裴公所言虽然有理,然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但听得冯大司马不慌不忙地说道,「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岂可拘执?山东淮南固可易下,然则其害有二。」 「一害正是裴公所言的吴国。吴人被压于合肥数十年不能向北,若是此次如裴公之计,不啻于帮吴人解梏桎,让他们有机会向北而来。」 说着,冯大司马意味深长地看着裴潜,「到时候,若是大汉再想平定河北,那可就要小心背后的吴人了。」 裴潜提醒道:「大司马,汉吴可是盟国。」 冯大司马轻轻一笑:「昔日吴人偷袭荆州时,可没想着我们是盟友。」 然后又转向坐在前面位列三公之一的邓芝: 「太尉公,永记得,公前往吴国重新与吴人结盟,曾与吴帝有言,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并魏之后,吴人未深识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是也不是?」 邓芝知其意,含笑点头:「确有此事。」 冯大司马又看向裴潜: 「裴公,汉吴两国曾有约定:河北之地,皆分予大汉,并无吴国之份。倘两国并力灭山东淮南之贼后,对吴人来说,盟约就已经算是完成了。」 「到了那个时候,汉吴还是不是盟国,未曾有数呢。」 「若是吴人欲收渔翁之利,转而与河北之贼结盟,大汉又将如何?」 裴潜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大臣。 哪知道有点资格站出来的那些老臣,如邓芝、刘琰、许慈等人,皆是垂目不语。 裴文行啊裴文行,你说你去招惹他干嘛? 就算你是半路降过来的,也当听闻过「巧言令色冯郎君」的大名吧? 还是真以为冯郎君成了冯大司马,他就不会巧言令色了? 更别说他现在是大司马,掌大汉兵马,军功赫赫。 你在军略上与此人相争,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裴潜看到众人无一人站出来,心里也是无奈。 大司马啊大司马,我就是站出来做个样子,打个掩护,你何至于此? 我们之间的默契呢? 不得已,只能把目光投向最上面。 刘胖子正坐在上头看得津津有味,意识到裴潜的目光,心里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坏了,好久没看到连襟怒喷四方,看得有点入神了。 咳了一下,大汉天子终于想起自己是主持朝议的人,于是开口为镇北老将军解了围: 「敢问大司马,那其二之害,又是什么?」 「这其二嘛,自然便是来自河北的贼人。裴公也说了,司马懿此人,非易与之辈。任由其割据河北日久,则大汉越是拖后光复河北,就越要费力气。」 「若是先定山东淮南,平河北的同时,还得防备南边的吴人,有背腹受敌之忧,所需兵力甚多,届时所费兵力钱粮,又不知要增加几何。」 「而先定河北再南下,既然能让司马懿没有太多时间作准备,又可以无后顾之忧,虽说是先难后易,但却能节省兵力钱粮,岂非上策?」 冯大司马说完,对着大汉天子行了一礼,示意自己说完了。 刘胖子环视了一下下边,按惯例问道: 「还有人对大司马之议有异议么?」 没有人回答。 就连裴潜都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巧言令色冯郎君,rbq,rbq! 「若是没有,那此事就算是通过朝议了。」 人形玉玺刘胖子一锤定音。 「诏:赐大司马持节,制天下兵马,诸部将士,皆听其令,若有违者,先斩后奏。」 言毕,又看向连襟: 「大司马,平定逆贼,朕皆托于你矣!」 冯大司马连忙伏地: 「臣虽不才,亦知鞠躬尽瘁!」 得到大汉最高权力机关的授权,冯大司马回到府上,并没有第一时间召集众将前来议事,而是吩咐充当书记的杜预: 「去,立刻派人前往雒阳,请镇南将军前来。」 原征东将军姜维领军收复河南,特别是因为光复旧都雒阳功大,终于累积战功晋升镇南将军。 同时也算是对应他驻守雒阳的一部分本意:镇慑雒阳南边的中原山东淮南之地。 吩咐杜预后,冯大司马独自站在巨大地图和沙盘面前,沉思不语。 就连镇东将军进来了也没有注意到。 「在想什么?」 直到镇东将军开口询问,冯大司马这才惊醒过来,然后摇了摇头,屈指,轻敲雁门塞外的平城: 「有点担心。」 镇东将军的目光也落到那里,安慰道: 「这个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着,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冯大司马尚未收回来的手指头上,再缓缓往东面划了一个狭长的地带,一直划到居庸关边上: 「这几年来,刘浑和秃发阗立他们,不知来往过多少次,早就把这一带清理干净,把平城的消息封锁个两三个月不是问题。」 镇东将军说的,正是刘浑和秃发阗立等人,假装马贼,持续骚扰平城到居庸关一线。 逼得这一带的胡人,要么往东前往幽州,要么往西来到平城。 再加上冯大司马拿钱砸下去。 甜枣加大棒,直接就把冀州通过居庸关与草原交易马匹的商路给干绝了。 不过司马懿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眼见着冀州没有办法从草原交易到马匹,干脆连幽州也吞了下去。 同时埋伏了一手,让大汉在幽州边境大败一场,损失了五千精骑。 如此不但震慑幽 州边境的胡人,而且也斩断了刘浑和秃发阗立继续向东骚扰的触角,又保住了最后一个马匹来源的路线。 「我不是说这个,」冯大司马摇头,「我是说,你到时候要从平城出发,前去寻找拓跋鲜卑汗庭。」 说着,他又再次敲了敲平城,看着地图上平城东北面代表着未知地带的白茫茫一片。 「不知路途方向,不知胡人具体数量……」 想起就连刘浑这一批人,都在寻找拓跋鲜卑老巢的半路上折戟,冯大司马心里就是一阵恼怒: 这索头鲜卑,当真是铁了心要与大汉为敌! 拓跋鲜卑,或者说是拓跋力微,现在可以说是司马懿最大的助力。 也是河北战场的一个最大变数。 为了防止在与司马懿决战的时候,从北边突然冒出一支胡人骑兵,冯大司马决定提前派出一支部队,前去寻找拓跋鲜卑算帐。 只是想要在茫茫的草原上寻找胡人主力,本就一件赌运气的事情。 寻不到还是小事,迷失了方向才是大事,被人埋伏了就更是糟糕。 一向都是打知己知彼之仗的冯大司马,此时终于第一次有了对未知的担忧。 有些茫然的同时,也深深地体会到汉武帝击垮匈奴帝国,扭转汉匈战略势态的恐怖实力。 大汉双壁啊…… 一念至此,冯大司马思绪就是有些飞扬。 「有人言关中一战,我领军横跨大漠,奇兵下并州河东,远超霍嫖姚。」 冯大司马苦笑摇头,「如今看来,真可谓笑话。」 霍嫖姚河西一战,全程开挂,自带精确定位。 而自己呢? 没了提前制定的路线,就是抓瞎。 镇东将军是第一次看到自家男人这副没信心的模样,提醒道: 「这一次领兵出塞的是我,又不是阿郎,何须惧怕?」 「怕啊,」冯大司马握住关将军的手,「我怎么可能不怕。」 定定地看着关将军,「答应我,若是事真有不谐,不要逞强,一定要先保证自己安全归来。」 河北决战,自己要亲自面对司马懿,不但不能轻易离开,甚至还不能调动太多的兵力出塞。 所以这一次出塞阻截拓跋鲜卑,兵力不能太多,但战斗力又必须足够。 虎骑军,也就是赵二郎所领的三千重骑,正是最合适。 但能压得住赵三千的人,除了自己,也就镇东将军了。 所以这一次领军出塞的主将,镇东将军是不二人选。 「阿郎放心就是,」镇东将军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看向冯大司马,有些欲言又止,「阿郎你自己也是一样,万事小心为上。」 作为这世间最了解冯大司人,镇东将军知道,自丞相去后,阿郎最忌惮的人,唯有二人。 一个是吴国的陆逊,一个是魏国的司马懿。 如今陆逊已死,唯剩司马懿。 阿郎现在这种心态,他自己都未必能意识到,其实也是被直面司马懿的紧张情绪所干扰。 为了缓和心情,镇东将军故作轻松道: 「妾这次领军出塞,其实还是得看阿郎啊。」 「嗯?」 「阿郎莫不成忘了一个人?」 镇东将军轻笑,「妾这一趟能不能寻到拓跋鲜卑的汗庭,就看阿郎巧言令色的本事了。」 第1369章 奇货可居 十月过了中旬,天气已经转寒,关中已经下了两场小雪。 小雪过后,长安如同被轻轻覆盖上了一层银白的轻纱,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冷与静谧。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而湿润的气息,每一口呼吸都仿佛能吸进刺骨的寒意,让人忍不住缩紧了衣领。 就连平日里车水马龙,往来不断的大司马府门前,似乎也受到了寒气的影响,再没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嚣。 大司马府门的台基高达数丈,台阶用坚硬的青石垒筑而成,府门口的大柱子,油亮光滑。 门楣雕虎,张口露齿,目露凶光,威猛异常——丞相在《后出师表》里,曾有「北方凉州,猛虎待命」之言。 对于贼人来说,特别是世家大族来说,大汉的绝世凶虎,张嘴就是血腥大口,不吃够血肉是绝不会满足的。 夕阳的余晖下,整个大司马府铺着金色的光芒,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威严。 而此时,大司马府空旷的大门前,有一个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在等待着大司召见。 他的肩膀,已经被霜雪染白,如同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粉。 他的脸庞被冻得通红,皮肤紧绷着,仿佛要裂开一般。 眉毛和胡须上挂满了细小的冰晶,闪烁着冷光。 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而且从他看向大司马府的坚定目光中,可以看得出来,他仍然打算一直等下去。 拓跋鲜卑的大太子拓跋沙漠汗,从草原逃回来以后,随从唯余两人。 这两人,还是他在与张苗合伙做生意时,留在长安做联系人,这才得以逃过一劫。 这一趟走草原,满怀信心出发。 拓跋沙漠汗以为自己会给部落带去和平和繁荣,还有各类物资。 谁料到部落竟是欲杀自己为快,最后自己只能狼狈只身归来。 回到长安的拓跋沙漠汗,已经可称得上是一无所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将如何去面对张苗。 不过幸好,他在被追杀时曾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大概是朝廷觉得他还有些利用价值,所以把他送回长安后,就把他安置在蛮夷邸,倒也不用担心冻死饿死。 谁知道张苗也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到了消息,在某一天,主动寻上门来。 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责怪道: 「拓跋兄弟,你瞒得我好苦!若是我知晓你是部落大太子,上一次出塞的时候,好歹也要把货物再加一倍。」 拓跋沙漠汗一听,只道张苗是在说反话,羞愧得当场就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只见他对着张苗行了大礼: 「张兄,是我无能,连累你丢失了那么多货物……」 让拓跋沙漠汗没有想到的是,张苗竟然没有责怪他,反而是安慰道: 「拓跋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做生意哪可能没有风险?更别说开拓商路这种事情,本就要有血本无归的准备。」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差点让草原的汉子哭出声来。 看到对方这个模样,张苗似乎是很满意,半是戏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你以为我说要把货物再加一倍是假话?拓跋兄弟你也太小瞧我了。」 「有了你这个身份,我恨不得让你多欠我一些,欠得越多,将来你发达了,才能不会忘记我。」 听听,听听! 张兄弟不但没有怪他,话里话外,甚至还有跟他继续合作的意思。 在这一刻,拓跋沙漠汗就认定,张兄弟就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张兄,我……我如何能当得起你这番信任?」 拓跋沙漠汗有些哽咽。 在草原上被至亲和族人的追杀,那种背叛,让拓跋沙漠汗在怀疑人生的同时,又心如死灰。 谁又能想到,远在长安这里,有人对自己亲如骨肉? 在这种情况下,这份情谊,对于拓跋沙漠汗来说,殊为可贵。 说是在沙漠里渴死之前遇到甘泉,丝毫不为过。 「因为你是部落的大太子啊!」张苗理所当然地说道,「而且我打听过了,现在拓跋鲜卑,正是草原上最大的部落。」 「所以,」张苗满怀信心地说道,「只要将来你能回到部落,我丢了多少物货,也必会百倍千倍地赚回来。」 张苗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拓跋沙漠汗就是满面苦涩: 「张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大太子了,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 「丧家之犬?不不不!拓跋兄弟,你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你光是有这个身份,就已经是万金不换了。」 若非眼前这人是自己亲认的亲兄弟,拓跋沙漠汗就以为他是在反讽自己了。 「这……张兄,你此言何意,我不太明白。」 「唉呀,拓跋兄啊,如今北边大漠,胡人无不仰慕大汉,各部各族纷沓而至。」 「唯独,」张苗指了指拓跋沙漠汗,又指了指东北方,「幽州北边胡人部落,未曾归附。」 「而你,我的朋友,一心想要领着族人归附大汉,没想到却被人所害,甚至差点丧命。」 「然而你归汉之心九死犹未悔,此次前来长安,正是为了向大汉表明渴慕之心。」 拓跋沙漠汗一听,顿时就是愕然: 我何时有这等心思了? 虽说我对大汉,确实有些向往之心,但绝没有依附汉国之意。 想到这里,他心里猛地就是一突,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还没等他抓住,耳边只听得张苗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 「拓跋兄弟啊,你怎么到现在还在糊涂着呢?你可是部族的大太子!」 拓跋沙漠汗有些莫名地看着张苗,我是大太子没错,但却是被族人驱逐的废太子。 「你这一次的遭遇,正是因为心向大汉,这才不幸被族里的人所害,知道吗?」 张苗又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拓跋沙漠汗脸色突然一变,刚才那个模糊的念头,一下子就清晰明了起来。 大人向来就是有联魏抗汉之心,不,实际上,是实际上就已经与魏人联盟了。 只是因为自己力陈利害,所以大人 这才答应自己,前来汉国一试究竟。 所以……张兄的话,极有可能就是真的。 肯定是有人趁着自己离开部族前来汉国,借机在大人进馋言,甚至蒙蔽大人,中伤自己。 一念至此,拓跋沙漠汗眼前仿佛就浮现起几个阿弟的身影来: 拓跋悉鹿、拓跋绰、拓跋禄官。 特别是拓跋悉鹿,数与自己在大人面前争宠…… 拓跋沙漠汗越是想,心里就越是悲怒交加。 悲的是大人竟是如此不相信自己。 怒的是兄弟竟是如此狠毒。 「拓跋兄弟,拓跋兄弟,你在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张苗的声音似乎从远处飘来,把拓跋沙漠汗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张兄,若是,若是当真如此,那我 当如何是好?」 拓跋沙漠汗一把拉住张苗的手,急切地问道。 张苗没有想到,对方竟是如此上道,他心里狂喜之下,连忙说道: 「此事易耳。朝廷能把拓跋兄弟安置在此处,说明就是承认了拓跋兄弟的身份。」 「拓跋兄弟要做的,就是想个办法,把自己的遭遇向朝廷陈说一番,恳求朝廷出手相助。」 「朝廷只看在拓跋兄弟拳拳向汉之心,就算一时间抽不出兵力相助,至少也不会亏待拓跋兄弟。」 「只要拓跋兄弟能在长安安定下来,广交权贵,寻得门路,只待将来得贵人相助,说动朝廷出兵相助,拓跋兄弟何愁不能回到族中?」 拓跋沙漠汗一听,却是有些犹豫: 「吾现在不过是一逃亡之人,真能得到朝廷相助耶?」 张苗呵呵一笑,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若是拓跋鲜卑已归附大汉,那拓跋兄弟自然就是叛族逃亡之人,朝廷自然不会管。」 「可是现在,拓跋鲜卑不但没有归附,反而是有附逆之心,那拓跋兄弟,可就是你部族中首个弃暴归顺之人,朝廷若是视而不见,岂不是寒了人心?」 话虽未言明,但拓跋沙漠汗已经听明白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不是要让自己拿部族去换前程吗? 看到拓跋沙漠汗有些犹豫的神色,张苗皱眉,提醒了一句: 「拓跋兄弟为何还在为难?难道已经忘了草原被追杀之事?还是你愿意就此憋屈下半生,老死长安?」 拓跋沙漠汗猛地一惊。 草原上狼狈逃亡的记忆一下子就涌现上来。 是啊,若非同行护卫拼命相救,又有汉军及时赶来,那么自己早就成了野草的养料了。 想到这里,拓跋沙漠汗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然后又颓然松开,最终还是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 「莫说我在长安不认识什么贵人,就算是认识,如今的我,连衣食都要靠官府接济,又如何去结识贵人?」 张苗哈哈一笑,问道: 「拓跋兄弟可知奇货可居?」 拓跋沙漠汗久习中原文化,自然是知晓这个历史典故。 「如今在我看来,拓跋兄弟你,」张苗指了指拓跋沙漠汗,诚恳地说道,「就是我的奇货。」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兄弟我虽然无能,但也略有钱财,愿意陪拓跋兄弟你赌一把。」 拓跋沙漠汗一听,已经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这个事情上,最能说得上话的,莫过于大司马。」 张苗有些叹息,「只是我的叔母虽是大司妾室,但在此等国家大事上,却是不敢多言。」 不过他又一振精神,安慰道: 「不过在门房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关系,可以帮把你的拜帖送进去。」 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你能不能有机会见到大司马,最终还是得靠你自己。」 大司马府门前,不知有多少人送上拜帖,但有机会送到大司马面前的,肯定是经过挑选的极少数。 「张兄为我做到这一步,已是难得可贵,我岂敢再要求再多?」 就算不是为让张兄能够回本的商路,而是为了自己能重返部族,也断然没有退缩的理由。 所以这才有了拓跋沙漠汗在这么冷的天里,连续几日守在大司马府门口请见的情景。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偏西。 在夕阳的映照下,大司马府青石墙面反射着金色的光芒,更远处的墙线,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眼看着一天又要过去了。 拓跋沙漠汗抬头看向大司马府,发出一声连自己都几乎听闻不见的叹息,眼中再一次露出失望之色。 眼看着宵禁将至,看来今天又是徒劳等待的一天。 轻轻地抖动着已经冻僵的手指头,尝试着握拳,让掌心的暖了一下指头,然后再展开,如此几次,几乎已经僵硬的身体这才重新被唤醒了。 正当他准备想要转身时,只见一队人马驰至大司马府的门前。 领头的那个骑士,在被府内的人迎接进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努力恢复活动能力的拓跋沙漠汗。 似乎是有些好奇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等候在大司马府门前。 此人的地位看起来颇高,不但护卫皆是骑马,而且连大司马府的门房都在哈腰点头。 看到贵人注意到那边,门房连忙指着拓跋沙漠汗,嘴里似乎是在解释着什么。 听到了门房的解释,那贵人又扫一眼拓跋沙漠汗,那冷漠的眼神,清冷的神情,当场就把拓跋沙漠汗心里才升起的一点火苗彻底浇灭。 看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里,拓跋沙漠汗心头一急,顾不得冲撞贵人,连忙高呼: 「贵人可是大司马?」 不管是不是,此人都是自己这些天来见到最有可能是大司人。 就算不是,那定然也是能见到大司人。 谁料他此话一出,非但没能喊住贵人,反而是那些护卫,犹如恶狼捕食一般,一下子就散开向自己包围过来。 最前面的两人,长刀已然半出鞘,刀身反射着夕阳的余晖,慑人心魄。 看着那些护卫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杀意,拓跋沙漠汗心里已经是后悔了,只是此刻的他,全身还没有恢复过来,双腿更是发麻得厉害。 他想要动弹,谁料到身子不受控制地「噗通」 就是倒在地上。 一般人看到他这个模样,基本都会有所迟疑。 可是那些护卫,仅仅是放缓了脚步,眼神更加警惕,下意识地把整个刀身都拔了出来。 这绝对是阵前的精兵,在对手没有彻底咽气前,不会手下留情。 被冻僵的身体没有恢复,躺在雪地上的拓跋沙漠汗看着那些已经快要走到跟前的护卫,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一个不对,对方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我是……我不是刺客,我是来求见大司。」 心里越着急,手脚就越是不听指挥。 眼看着雪亮的马刀就架到脖子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刀下留人!」 免费阅读 第1370章 几经征讨 大司马府内匆匆跑出一个下人,对着众护卫喊道: “大司马有令,让此人入府晋见。” 护卫们闻言,这才收了刀。 惊魂未定的拓跋沙漠汗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本想爬起来,可是只觉得身体瘫软,手脚僵硬,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那下人走上来,打量了一下拓跋沙漠汗的狼狈模样,脸上有着不解: “你个胡人倒是好运气,居然能让镇东将军在大司马面前说情。” “镇东将军?” 拓跋沙漠汗就是一怔,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大司马府的隔壁。 镇东将军府就在大司马府的隔壁。 镇东将军是大汉军中仅次于大司人物。 如果早知镇东将军会这般好说话,那…… 拓跋沙漠汗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有人搭上他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 “多谢。” 拓跋沙漠汗对着大司马府的下人道谢。 “不用,拓跋郎君还是莫要耽搁了,快些去见大司马和镇东将军才是。” “是是是。” 待迈入大司马府的门口时,拓跋沙漠汗脚下踉跄了一下,也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脚上的血气尚未完全通畅导致脚步不稳。 以前就听说过大司马府是陛下特诏修建,占地属长安第二——第一是陛下自己。 如今能走进来,拓跋沙漠汗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被带到一个客厅。 余光感觉到最上面坐着人,拓跋沙漠汗连头都不敢抬,很是干脆地匍匐在地,高呼: “草原胡人拓跋沙漠汗,拜见大司马大人。” “起来吧。” 大司声音让拓跋沙漠汗微微一怔,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但他也没有多想,连忙谢礼,然后站起身来,垂目肃手。 “抬起头来。” 拓跋沙漠汗依言抬头,当他看清坐在主位上的人时,心神大震,一时间竟是控制不住自己,失声叫道: “是你……” 话刚一出口,他就已经后悔了。 两道利剑般的锐利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让他感觉到遍体一寒。 拓跋沙漠汗悚然一惊,看了一眼坐在冯大司马左下首的贵人。 此人正是方才在门口见到的贵人,很有可能就是方才下人所说的镇东将军。 “小人方才心有所惊,故而失礼,求大司马恕罪。” 拓跋沙漠汗连忙对着冯大司马行礼道歉。 “心有所惊很正常,”冯大司马倒是没有在刚才的失礼上追究,“我也没有想到,与拓跋郎君在平城一见之后,居然要这么久才能再次相见。” (见第1169章至1171章) 听到冯大司马亲口承认平城的相见,同时也是间接承认了对自己隐瞒了身份,拓跋沙漠汗心里五味杂陈。 “按理来说,故人重逢,乃是人间快事,拓跋郎君可知,为何我与你在平城相谈甚欢,在长安却避而不见?” 仿佛是看透了拓跋沙漠汗心里的想法,冯大司马主动提起了这个问题。 “小人……” 拓跋沙漠汗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冯大司马一见面就提出这个问题没有准备,还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停顿了好一会,这才重新开口道: “大司马日理万机,负兴汉重任,塞外胡夷部落内乱,在大司马眼里,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事。” 听出了拓跋沙漠汗话里的幽怨,冯大司马面容有讥诮之色,但见他淡淡一笑: “你错了,其实自平城一别,我就一直在等待着与你的第二次相见。” “啊?”拓跋沙漠汗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冯大司马目光幽远,缓缓道: “在平城时,我曾问起你的大人拓跋力微,你力言拓跋力微欲与汉家交好,不欲行轲比能之覆辙。我当时还道他是个目光长远之辈。” 再看向拓跋沙漠汗,目光开始变得冷森: “你可还记得,当时你对我说过的话?” 拓跋沙漠汗冷汗“唰”地就是一下子流了下来。 “你当时对我说,你代表拓跋力微过来,是欲与大汉交好,而且只要大汉愿意承认索头部是草原主人,拓跋鲜卑愿作大汉的臣属,年年进贡。” “而且你还承诺,你部愿意仿南匈奴旧事,听从大汉的召唤,派出族中勇士,帮助大汉平乱灭贼。” 说到这里,冯大司语气已经是越发严厉。 而拓跋沙漠汗的前心后背,皆已经是湿透。 “当时你说只要大汉愿意资助你部,你部就会全力向南,只待时机成熟,大汉从西向东,你们则是由北向南,夹击魏国。” “啪!”冯大司马猛地一拍案桌,厉声大喝: “你当时是不是这么说的?!我可有半句记错?” 拓跋沙漠汗双腿一软,“噗通”地跪了下去,五体投地,不敢争辩。 只听得上头的冯大司马冷冷笑道: “我是真没想到哇,拓跋部把你派过来,故意麻痹大汉,令大汉对你们没了防备之心,你们却转身就与魏贼勾结。” “你部以身作饵,魏贼又悄悄地在幽州边境埋伏,那一次,可真是令我大汉将士死伤惨重哇!” 拓跋沙漠汗额头的汗水,已经滴到了地上。 “大,大司马,小人死罪!小人也不知道为何,大人会突然改变主意。” “待小人知道此事时,已是成了定局,就算如此,小人也力劝大人不要与魏贼结盟,奈何,奈何大人不听啊!” “这一次,也正是因为小人力主投靠大汉,所以这才被奸人所害,不能回到族里,只能流落长安。” 本来拓跋沙漠汗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何张苗与自己合伙开拓商路,会有汉军精兵乔装随行。 现在他终于完全明白过来了,想来这背后定有冯大司授意。 想来也是,张苗的姨母,好歹也是大司妾室,自己与之合作,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冯大司眼睛? 甚至自己在长安的一举一动,早就落入了冯大司眼中。 之所以没有惊动自己,其实就是在静静等自己履行许下的诺言。 若非自己一直以来,是真心想要交好大汉,没有异心,就凭幽州一事,自己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吧? 世人常道:深谋远虑……咳,大司马。 果真是诚不欺我。 那么“心狠手辣”,想来也是真的了? 一念至此,拓跋沙漠汗顿时又是冷汗直冒。 诚惶诚恐之下,心里哪还敢有半点怨言? 果然,只听得大司声音传来: “若非这样,你还以为自己能在长安呆着?” “害我大汉五千将士命丧草原,拓跋一族,罪不容诛!” 拓跋沙漠汗闻言,心底就是一沉。 还没有等他说话,大司马又幽幽地说道: “昔西部鲜卑未经大汉同意,就屡屡南下,甚至劫掠汉家子女财帛,我奉汉家天子旨意,镇守凉州,几经征讨,这才算是平了凉州北方草原骚乱。” 拓跋沙漠汗咽了一口口水。 西部鲜卑覆灭之事,他当然知道。 毕竟大人当年,就是与没鹿回部大人窦宾一起对抗西部鲜卑为敌,谁料到差点全族被灭。 后来率族人北居北川,避开西部鲜卑,这才有了今日的索头部之盛。 而谁又能想到,当西部鲜卑遇到汉军,竟是大多都被抓去当了劳力。 大伙辛辛苦苦才从北边南下,在那一次不少人又被逼得逃回北边。 还有一部分,则是逃到了东边,自己的部族,也收了好些西部鲜卑的人。 “还有那轲比能,在他落魄之时,是大汉接济了他,让他能在九原再次兴起,谁知道他居然起了狼子野心,欲与大汉平分关中。” “我奉汉家天子旨意,从凉州领军东进,几经征讨,这才算是灭了此獠。” 拓跋沙漠汗的冷汗,已经是第三次冒出来了。 轲比能尽收匈奴故地,自云中、五原以东抵辽水,皆为鲜卑庭,是檀石槐之后鲜卑最大的雄主。 谁想遇到冯大司马,竟是数万精骑被焚于山林之间,数万族人被诛于大河之畔。 “如今拓跋鲜卑……” 冯大司马才提了名字,拓跋沙漠汗已然是不顾失态,连忙连连叩首: “大司马,请口下留情啊!我族中之人,并非全是欲向魏贼,那不过是有人受了蛊惑,这才做出糊涂事。” 他是真怕了冯大司马再来一句“几经征讨”。 真要那样,拓跋鲜卑说不得就要像西部鲜卑和轲比能那样,落个凄惨下场。 拓跋沙漠汗从来没有像在这一刻,能如此深刻地领悟到“心狠手辣小文和”这个传言的真实性。 来之前想着跟大司马讨价还价的念头,早就已经是不翼而飞。 在汉地呆得越久,他就越是看得明白,汉国强盛,非自己部族可敌。 而且拓跋沙漠汗从来不觉得拓跋鲜卑以比西部鲜卑强,更不可能比轲比能强。 大司马真要对拓跋鲜卑动手,那么自己部族的下场,恐怕比西部鲜卑好不了多少。 一念至此,拓跋沙漠汗突然福至心灵: “小人愿意率族人将功赎罪,只求大司马手下留情。” 西部鲜卑是被灭了,但轲比能的部族,可是被保存了下来。 听说轲比能的阿弟若洛阿六,及时认清了形势,背叛了他的阿兄轲比能归附了大汉。 这才得以在汉军的屠刀下,不但保全了性命,甚至还能保下了一部分族人。 (草原上的狗都不相信没背叛自家兄长的若洛阿六:我当时真没背叛……) 听说此人在长安,活得可滋润了! 还有那泄归泥,对,泄归泥! 他本是投了轲比能,后又叛轲比能复降魏贼,最后再降大汉,现在不照样领着自己的族人在雁门那边放羊做工? 这种人都能带着族人活下来,没道理自己这等心向大汉的人反而不行。 这个时候,拓跋沙漠汗是真的相信自己是一心向往大汉的。 “大司马,小人是真的心向大汉,族里也有不少人是支持小人的,只求大司马给小人一个机会。” 拓跋沙漠汗心如电转,脑袋却是叩个不停: “只要能大司马能让小人重归族里,小人愿率部族归附大汉,不求其它,只求大汉能允许族人在边郡或做工,或放牧。” “不求其它,能被大汉赏赐点衣食,再不用像以前那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年年受白灾而冻死就足以!” 听到拓跋沙漠汗的话,冯大司马咂了咂嘴,而镇东将军已是眼睛发亮。 拓跋鲜卑现在号称控弦之士二十万呢! 那得有多少劳力? 就算是夸张了些,那打个对折,也得有十万。 多少年没有做过这么大的生意了? 咳了一下,冯大司马努力保持着自己的人设: “若非在平城那一面,我观你所言,确是真心,又看你往来长安,皆是为了交好大汉,以图开通商路,你以为你能入住蛮夷邸?” “这一次,你能出现在我面前,不过是有镇东将军作保,说你尚有用处。” 冯大司马说着,示意了一下坐在左下首一直没有出声的镇东将军。 拓跋沙漠汗这才连忙又对着镇东将军叩首: “镇东将军之恩,小人念兹在兹,必不敢忘,将来只要镇东将军有所吩咐,小人就算是摧身碎首,亦无所惧。” 清冷的声音响起,很是干脆直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不需要你摧身碎首,大司马令我来年开春出塞征讨拓跋鲜卑,我在大司马面前求了这个情,就是想让你给带路。” “啊?” 拓跋沙漠汗再次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怎么?你不愿意?” 镇东将军长得很俊美,但俊美中带着冷酷,让人望之而生敬畏之心。 “征……征讨拓跋……” 难道自己前面求了那么多情,自己的部族,还是逃不了被征讨的命运么? 拓跋沙漠汗可怜地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大司马。 冯大司马没有说话,而是举起茶杯,轻饮一口,这才淡淡说道: “你不是说要将功赎罪么?这便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 目光冷漠地拓跋沙漠汗的身上扫了一眼,“我前番与你费了那么多口舌,就是想要告诉你,拓跋鲜卑本该是要被灭族的。” “但是因为你,我或许可以留一线,至于你能保下多少族人,就算你的表现了。” 如坠深渊之后,忽然又被人拉了上来。 拓跋沙漠汗狂喜之下,不顾自己已经磕得满面是血,再次叩了下去: “多谢大司马仁慈,多谢镇东将军大恩!” 向大汉借兵回到族里,本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 没想到却是在无意中知晓了大汉对部族恨意之深,竟是要让镇东将军亲自领军出塞征伐部族。 镇东将军是什么人? 往来汉地多次,又在长安呆了这么长时间,拓跋沙漠汗岂会不知? 跟随大司马越过数千里的大漠,转战万里,席卷并州河东,驱胡人如牛羊,威逼魏贼伪帝迁都…… 如此赫赫大功,地位仅次于大司马。 所以若是镇东将军领兵,那大汉肯定是动了真格。 浑浑噩噩地出得大司马府来,日头已经是只剩下半边在山顶。 拓跋沙漠汗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不由地又是后怕又是庆幸。 这一次,自己不但能保下族人,而且借兵重回族里之事,已经算是有十足把握。 原本来时还有的那点羞愧,早就烟消云散。 一想起草原上被追杀的一幕,他甚至还有些暗自咬牙: 大人啊大人,你莫要怪孩儿,你受了奸人蒙蔽,孩儿这是替你清理你身边的奸佞之人! (本章完) 第1371章 庙算 延熙十月,冯大司马上《三出师表》,以示继先帝丞相遗志。 之后,大汉全国上下,闻风而动,特别是各部将士,厉兵秣马,整军待发。 正当大汉抓紧时间准备与魏国决战河北的时候,由两宫之争引起的吴国内部动荡,终于在孙权召大军云集建业的威压之下,暂时得出了一个各方妥协的结果: 太子孙和再次被禁足于东宫,不得与外臣交往。 鲁王孙霸同样被禁足于鲁王府,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孙权亲自派出了禁军守鲁王府,不让任何人随意进出。 可以说,孙权这一次,大概是动了真格,对两个儿子的处罚,做到真正的一碗水端平。 他生怕两个儿子再这么争下去,会动摇到吴国的根基。 召大军聚于建业,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也可以说,孙权是真的老了,玩到一半,发现自己有可能控制不住局面,所以没有胆量再玩下去了。 而两宫之争的影响还不止于。 吴郡四姓元气大伤,特别是代丞相陆逊在这场党争中被骂死,终于给了孙权重新平衡各方势力的机会。 他很快下诏,任命步骘为丞相,朱然为左司马,全琮为右司马。 同时分荆州为两部: 以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督右部,镇守襄阳;以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督左部,代陆逊镇守武昌。 唯有原骠骑将军朱据,依旧在府中反思,尚未恢复原职。 「孙权玩这一手还是可以的。」 冯大司马在为出征做准备的同时,还抽空看了一下糜十一郎从吴国发回来的紧急消息。 抖了抖手里的纸张,略有佩服的说了一句。 不惜以两个儿子作饵,赌上国运,只为保孙氏的皇位稳固。 不得不说,孙权此人,军事能力不行,但搞,确实有一套。 从这些朝中军中最重要的职务的调整,就可以看出,在献祭了陆逊之后,吴国三方势力,又达到了一定的平衡。 这些任命中,有两个江东本土代表:全琮和朱然。 但全琮是出自吴郡钱唐,又与吴郡四姓的倾向不同。 朱然出自丹阳故鄣,持中立态度。 唯独没有一个是出自吴郡四姓。 至于丞相步骘,则是出自淮泗集团。 地方上,吕岱是淮泗集团的人,而诸葛恪是荆州派。 可以说,这一次,孙权当真是不给吴郡四姓一点面子。 宁愿扶持江东其他势力,也不愿意给吴郡四姓一点机会。 倒是右夫人,听到冯大司马对孙权有如此评价,表示有些嗤之以鼻: 「孙权掌江东也有四十多年,近五十年了吧?」 「统业数十年,欲平衡朝堂,犹需如此费尽心机,乃至不惜动摇国本,甚至召集大军于京城。」 「那他这数十年都在干什么?这也叫手段了得?依妾看来,彼不过是目光短浅,不知规虑之辈。」 「只求苟且一时之安,一遇变故便出此等下策,闹得举国不宁,岂能叫可以?」 言毕,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冯大司马。 凡事就怕有个对比。 掌权四十多年,都没想着如何解决世家掣肘的问题,死到临头了,才想着用这种办法来搞平衡? 看看冯鬼王,一出山就立刻给蜀地的世家立了规矩,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心狠手辣,什么叫深谋远虑。 魏也好,吴也罢,谁都知道世家之患,但谁都不敢公开说什么尾大不掉。 因为它们立国的根基,就是世家。 唯有汉,不但摆脱了世家的控制,而且还反过来驱世家为己所用。 作为鬼王的妻室,特别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给鬼王出谋画策。 右夫人的眼光,已经高出这个时代的那些所谓英才不止一点半点。 巾帼不让须眉,这是事实,不是口号。 所以右夫人有足够的底气看不起孙权的这些所谓手段。 在她看来,就算是孙权使出如此手段,仍不过是能苟得一时之安。 待他死后,吴国表面上的这点平衡,迟早也会跟着消失。 到了那个时候,若是孙权没选好继任者,后人压不住现在这些重臣,吴国朝堂十有八九又要动荡一番。 而且作为江东地头蛇的吴郡四姓,又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必然是要寻找机会翻身的。 所以孙权眼下所为,看似为后人消除了隐患,实则同样也为后人埋下了祸根。 得失之间,目前还难以评价。 冯大司马捕捉到了右夫人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觉得她话里有话。 但还没等他口味出其中的意思,右夫人后面的解释,已经让他的目光变得惊讶无比。 虽然他对孙权之后的吴国朝堂权力争斗记得不太清楚——反正肯定没有司马懿对着洛水放屁那么清楚。 但总还是知道些大概。 因为老话常说,相比于魏吴惨烈流血的斗争,蜀汉简直就是一片净土。 所以结论可知: 孙权之后,吴国的斗争,就算没有魏国那么有名,但一个「激烈无比」是跑不掉的。 别看现在两宫之争暂时被孙权压了下去,但实际上,两宫之争,只不过是才刚刚拉开了吴国权力斗争的序幕。 序幕,懂什么叫序幕吗? 这样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原历史上的三国中后期,虽然刘阿斗的治国能力差了点,耳朵耙了点。 正所谓「任贤相则为循理之君,惑阉竖则为昬闇之后」,说白了就是没有什么主见。 但人家治下的蜀汉在斗争方面,简直就是一朵世间少有的白莲花。 冯某人出山之初,还是个小郎君的时候,受尽诸葛老妖的压迫,也没想着要逃到魏吴去,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个。 下有保底啊! 这个底,很重要,非常重要,只要不作大死——比如在先帝或者丞相的坟前蹦迪——就可以性命无忧,大不了一个流放。 怕毛? 所以知道历史大概走向的冯大司马,在听到右夫人一语道破了吴国后期的朝堂形势,又怎么会不惊讶无比? 感受 到冯大司马意外而又惊讶,甚至有些惊骇的目光,右夫人皱皱眉: 「你这什么眼神?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不是。」冯大司马深吸了一口气,真诚地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英雄所见略同,四娘所言,甚得吾心。」 女英雄也是英雄。 右夫人听到冯某人这个话,心里微微一甜,然后又故意白了他一眼。 两人那点小暧昧才刚起来,然后就被一直背对两人看地图的左夫人掐死了: 「既然阿郎和四娘都说吴国的两宫之争告一段落,孙权也重新平衡了朝堂。」 说着,左夫人转过身来,似乎没有注意到俩人背着她的小动作: 「那他聚在建业的那些大军,会不会趁着我们与魏国决战的时候北上?」 「不会。」冯大 司目光,也落到墙上的地图上,嘴角挑起一抹鬼王独有的微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孙权现在能解决吴国内部的粮食问题,就已经算是难得,大军出征,他哪来的粮草?」 在外,大汉虽说没有完全断了荆州的粮食供应,但收紧那是肯定的。 苦一苦荆州的百姓士吏,骂名由孙大帝来承担。 在内,孙大帝虽说打压了江东本地势力,但与此同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粮草是从地里长出来,不是凭空生出来的。 江东本地势力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就是垄断了江东最多的资源——包括土地和人口。 江东本地势力的最大代表是谁? 吴郡四姓。 没了吴郡四姓的支持,孙权在一时间,能掏出多少钱粮? 就连冯大司马,前番几次征战,都得向关中并州河东这些世家做py交易(画大饼)。 冯大司马画的大饼,好歹有计划书,有失败后的补偿方案,甚至还有朝廷的财政背书。 最重要的,是有这么多年以来的金字招牌赋予信心。 孙权有什么? 孙十万的名声? 还是合肥战神的称号? 除非孙权有胆量赌一波大的,压上吴国的全部国运,赌自己能攻下合肥,进而吞并江淮一带。 只是一想到合肥对孙权特有的诅咒,饶是虎气逼人的关将军,设身处地稍稍代入一下,也只能作罢。 诅咒啊气运啊等等这类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想到这里,关大将军的目光,再次落到地图上。 如果真的换成她,虽说确定无法攻克合肥,但也不能错失此等良机而不顾吧? 若不然,等大汉拿下了河北,那吴国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所以得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东边合肥这个关口拿不下,但西边的南阳,除了一座孤城宛城之外,可是什么也没有。 大汉举兵攻河北,司马懿又非易与之辈,所以大汉即使不是举国而战,也必然会调集大部分兵马。 剩下的兵力,则是以守好关中为要务,不可能冒险分兵出武关。 这就是吴国最好的机会。 从襄阳北上,横扫南阳,只要动作够快,甚至可以在河北战场结束之前,兵锋直达许昌。 毕竟河北多大? 南阳郡才多大? 只是嘛…… 关大将军的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冯大司马。 荆州早就被大汉渗透成筛子了,吴国真想要从荆州方面北上…… 说实在的,那还不如直接去打合肥! 想到这里,关大将军的心底,蓦然冒出一个词:深谋远虑。 吴国的国运,貌似已经被冯大文和打了个死结? 冯大司马感受到了左夫人的目光,心头疑惑更甚: 今天两位夫人的目光,怎么都这般古怪? 只是还没等他品味出两位夫人目光里的意思,就有下人来报: 「大司马,镇南将军求见。」 「哦,伯约终于来了吗?快请他进来。」 出征在即,诸事繁琐,大司马夫妇三人各有职务在身,随时要召见各处官吏将领,自然不可能腻在后院商量国家大事。 所以占用了作战参谋处的一个值守室。 不一会儿,姜维很快大踏步进来,当他看清屋内三人时,神色稍稍一愣,但极快地回过神来: 「末将拜见大司马, 见过镇东将军,见过大秘书。」 镇南将军这个位置,本是陈到的。 只是陈到前两年卒于任上,再加上姜维收复旧都雒阳的功劳,故而由他接替了镇南将军这个位置。 至于永安都督,则是由江州太守领安南将军张嶷兼任。 所以说,姜维这个镇南将军,看起来是与镇东将军平起平坐,但无论是资历还是军功,都要位于镇东将军之后。 主动向镇东将军行礼,也是常情。 至于大秘书的说法,那也不是姜维胡诌,更不是拍马屁,而是张小四本来就担任着大秘书的职务。 秘书监,后汉延熹二年(195年)初置,专典司图籍,后撤销。 并非冯大司马首创。 不过大司马府的秘书处终究不是朝廷的秘书监,所以张小四是当不成秘书令了。 为了区别大司马秘书处的其他秘书郎,同时也是因为张小四总领大司马府秘书处,所以就成了大秘书。 这是朝廷认可的,光明正大的,完全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所以叫顺德君为大秘书,合情合理,名正言顺。 当然,如果大司马真要想和大秘书做点见不得人的事,那也是人家夫妇的事,轮不到别人指指点点。 见过礼,又让人端茶上来,寒喧了一番,冯大司马又问起了雒阳那边的情况。 姜维一一答来。 雒阳作为旧都,如今又是处于汉魏前线,姜维作为前线总指挥官,一是要守好河南这个突出部,二是要做好对魏国的宣传。 宣传大汉的新政,十税一,取消人头税,摊丁入亩,男女老幼按人丁分田地,吸引劳动力去各地的工坊做工…… 总的来说,就是要把关东的人口尽量吸走。 一来是进一步削弱魏国的战争潜力,更重要的是为了以后的东部棉花种植园做准备。 人没了,地自 然就容易空出来了嘛! 至于开了种植园以后,劳动力不足怎么办,那是种植园主所要操心的事情,关冯大司马什么事? 当然啦,如果诚意到位,冯大司马也不是不可以帮忙。 毕竟兼任大汉劳力公司总裁,冯大司马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办法的。 什么叫一鱼多吃? 这就是了。 这一次叫姜维回来,除了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河北战事,也是为了让他回京顺便述职,汇报一下今年的工作成果。 如今大汉肉眼可见的强大,而魏国则是肉眼可见的衰退,就算地头的庄稼汉,都知道这是个事实。 再加上从南乡就开始组建的宣传机器不要命的宣传,现在雒阳每个月都能组织一批百姓到关中来。 听说连汝南的屯田客都有偷偷跑过来的,而且还是成群,结伙成队。 曹操施行屯田的时候,汝南就是重要的屯田区。 直到曹叡时代,各地屯田败坏,唯有汝南因为有满宠这个酷吏坐镇,豪右不敢乱伸手,所以屯田仍称得上是完好。 待曹大将军上台,朝政败坏,台中三狗及亲信疯狂敛财,连洛阳皇家园林都敢下手。 区区一个汝南的屯田算得了什么? 更别说现在雒阳丢失,许昌一日三惊,襄阳也被吴人夺去,南阳无险可守。 许昌旁边的汝南终于也跟着彻底崩坏,屯田客逃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说雒阳与长安之间的公文从来没有断过。 但冯大司马管着大汉东南西北的整个大摊子,须得高屋建瓴,不可能专门去了解雒阳方面的点点滴滴。 而且公文里也不可能把方方面面都讲得清清楚楚。 所以姜维这一次过来,才算是真正详细了解一番。 听到雒阳那边的招工,已经开始影响到汝南民间了,冯大司马很是满意。 如果河北战火再起,说不得,还能把北边的百姓,至少也是河内的百姓,再往雒阳赶一赶。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虽说这一次,没有往雒阳大规模运粮,但雒阳方面,也是要配合冯大司马在河北方面的军事行动。 「如果冬日渡河北上,兵围温县,雒阳的粮草,能支撑多长时间?」 大河冬日里会结冰,只要冰层够厚,人马通过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但问题就在于,冬日里攻城,完全就是脑残行为。 就算以现在的汉军而言,冰天雪地里打野战,完全没有问题。 偷个城的问题也不太大,只要能找到机会。 但面对面攻城不行。 不说军中冻伤的问题,单单说冬日里穿得那般臃肿,外面再套个铁甲,光是想想就美得很。 怎么挥动兵器都是个问题。 如果守军再从城头浇个水下来,简直不敢想像。 就算是有攻城利器石炮,那也得有石弹,冰天雪地里,光是刨雪寻找石头都是个力气活。 化雪再重新凝结冰弹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威力不太够。 所以冯大司马问的是围住温县,而不是说围攻。 至于为什么是温县,因为温县是司马氏的老巢。 好巧不巧地又是离大河不远。 从孟津渡河北上,遇上的第一个县城,就是温县。 看到大司马终于提起战事,姜维精神一振,然后又有些忧虑: 「禀大司马,雒阳的粮草并不充足,若是大军渡河北上作战,最多只能维持一个半月。」 长安往雒阳运粮确实不易,但从雒阳渡河北上却是要比翻过太行山容易多了。 姜维不明白的地方也在于此: 为何大司马这一次,看起来宁愿强攻太行山关隘,也不愿意从雒阳出兵。 「一个半月够了。」 冯大司马点了点头,看向姜维,「伯约回去,就做好准备,随时听令,渡河北上。」 「温县嘛,能拿下来最好,拿不下来,也无所谓,反正就是要逼一逼司马懿。」 「当然,我也会让河东方面配合,看看能不能趁机拿下一两条陉道。」 同时还嘱咐道: 「若是战事不利,不得恋战,及时退回雒阳为上。」 姜维一听,顿时就明白了,同时也有些失望。 看来这一次,大司马是真没有想着从雒阳主攻。 「大司马,太行山险峻,强攻关隘的话,怕是将士会有不少伤亡。」 「行军打仗嘛,哪会没有伤亡,慈不掌兵。」大司马似乎是看出了姜维的心思,「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一回河北战事,雒阳方面,主要任务就逼一逼河内,让司马懿不能专心防守太行山。」 顿了一顿,又给姜维许了一个承诺: 「你是镇南将军,目光不要老是放在北边,南边才是你要注意的,比如说许昌,才是你需要考虑的。」 「末将明白了!」 姜维立刻满脸喜色地站起来,抱拳行礼。 免费阅读 第1372章 世事艰难 延熙九年十一月,镇南将军姜维回长安述职,在得到冯大司面授机宜,顾不上歇息,又冒着风雪赶回雒阳,整军备战。 镇南将军姜维前脚刚走,镇东将军关索后脚就从长安出发,准备领着前军渡过大河,前往太原。 十一月中旬,冯大司马正式出征河北,大汉皇帝引百官送于长安城外十里。 如遇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显示不全,乱码错字,请退出阅读模式或畅读模式即可正常阅读。 冯大司马辞了天子,旌旗蔽野,戈戟如林,率军往河东迤逦进发。 冯大司马这一次出征,并没有做什么遮掩,甚至连前期输送粮草都是毫不掩饰声势。 在一开始有所动作的时候就一直紧绷着神经,紧紧盯着关中的各路探子,冯大司马还没有渡过大河,就已经飞奔着把消息送回了目的地。 比邺城的司马懿还早得到消息的蒋济,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后,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直悬着的那颗心,落回原处。 他无意识地紧紧抓着手里的密信,喃喃地说道: “终于来了。” 关中失守以来,他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那一年,太傅的上党反攻,让他曾一度以为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谁料竟是被冯贼生生扭转了局势,委实是让人扼腕长叹。 如今得知冯贼亲自领军出征,蒋济的心里,在感觉沉重的同时,竟然又生出一丝轻松。 毕竟这些年来,面对着传说中深谋远虑而又心狠手辣的冯贼,随时都要提防对方会使出什么阴毒招数,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但很明显,冯贼这一次,似乎没想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就是要仗着汉军的精兵猛将,堂堂正正地击败司马太傅,拿下河北。 想来也是,汉军这些年来,唯二的败绩——一次上党,一次幽州——都是被司马太傅以有心算无心。 除此之外,皆是屡战屡胜,颇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之势。 冯贼这一次,多半就是想要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堂堂正正击败司马太傅,一雪前耻。 想到这里,蒋济长吐出一口气,吩咐道: “来人,备马!” 虽说自觉已经猜到了冯贼的心思,但活到这个岁数,蒋济自然不可能天真到认为冯贼只会一心去找司马太傅。 万一冯贼明着是攻打冀州,实则却是准备暗中闪击河内,自己大意之下,丢了河内,那就真要以死谢太傅了。 所以他要在冯某人进入河东的时候,亲自守在轵关陉,方能安心。 仅仅是迟了一日的邺城,司马昭手里拿着急件,神色慌张,一路小路,极其失礼地进入司马懿的书房: “大人,冯文和真的有动静了!这一次,是他亲自领军,而不是关贼!” 前些日子得知关索领军前往太原的侥幸,此时被击得粉碎。 伏案正在批注着公文的司马懿闻言,并没有立刻抬头,而是把手头的公文都批完,合上放到一边,这才放下笔。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蜀汉之庄稼汉】 【】 然后伸手捶了捶的自己的老腰,又努力地伸了伸脖子,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脖子。 司马昭一见,连忙上前,帮司马懿按摩肩膀: “大人,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如遇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显示不全,乱码错字,请退出阅读模式或畅读模式即可正常阅读。 司马懿闭上眼,缓缓地叹息: “老了,不服老不行了,就坐了这么一会,身子骨就僵硬成这样,差点动不了了。” 黄昏的余晖从窗口斜来,正好照在他的脸上。 照出了皮肤上细微的沟壑和点点老人斑,显得苍老而憔悴,仿佛被岁月无情地剥去了光泽。 皱纹深深地印刻在他的额头和眼角,像一道道深深的沟壑,记录着他这些年的劳累。 就算是想要努力坐直,但从司马昭的方向看去,他仍可以看到自家大人的背部微微佝偻着,像是承载着大魏沉重无比的负担。 大人的头发,以前一直是整齐而干净,但现在却变得凌乱而蓬松,仿佛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他的胡须,也长得参差不齐,大多已经变成了白色,掺杂些许灰白的痕迹,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感觉。 他记得很清楚,在洛阳的时候,大人的胡须还是修理得很干净。 世人皆道上党一役,大人虽然没能收复失地,但至少也是占了一些便宜,让汉国的河东都督府损兵折将。 甚至就连汉国悍将魏延,都落个终生卧榻的下场。 但谁又知道,这一役,却是对大人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大兄在那一役中受了眼伤,最后因伤去世是一个方面。 更重要的是,在大人眼里,经此一役之后,大魏永远失去了收复河东与并州的希望。 汉魏之间,从此攻守彻底易形。 大人自到邺城,日夜操劳,不但要抓紧时间调兵遣将,严守太行各个陉口,以备贼人东犯。 同时还要安抚各地士吏,以定人心。 河北虽说是土地富饶,出产丰富,但从文皇帝时起,就数次迁河北百姓以填河南。 到了平皇帝,又数征河北将士,以填补西边战线的空缺。 好端端的河北之地,明明从武皇帝时就已经远离了战乱,没曾想大人入主冀州时,看到的,竟是遍地民生凋敝。 若非邺城本是大魏都城,又是开国之地,府库尚且有些储备,恐怕还得从河内和雒阳那边运军粮过来救急。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人这几年来,兢兢业业,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放松。 一边要防备西边的贼人趁虚而入,一边又要想尽办法,恢复河北民生,粮草不用再受制于曹爽。 他是亲眼看着大人的身体是如何垮下去的。 谁料到河北才稍稍有点起色,那冯贼就像闻到闻到了腥臭味的蝇子,马上就发兵过来。 这世道,何其艰难! 从关中,到雒阳,再到邺城,贼人步步紧逼,几乎要把大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蜀汉之庄稼汉】 【】 苍天为何总是要如此为难大人? 看着大人这般模样,再想想眼下的局势,司马昭的鼻子不禁一酸: “大人,这大魏非我们司马氏一族的大魏,你又何苦如此?” 如遇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显示不全,乱码错字,请退出阅读模式或畅读模式即可正常阅读。 司马懿闻言,睁开了眼睛。 此时他的眼中,已经是布满了血丝,显得疲惫而浑浊。 眼角下垂,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无奈,仿佛已经承受了太多的重压,身心都已疲惫不堪。 只听得司马懿轻轻地叹息: “是啊,这大魏非司马氏的大魏,但司马氏一族,却是绑在了大魏身上啊!” 想当初,自己本就看不起身为阉奴之后的曹阿瞒,屡次拒绝效命曹氏。 没想到那个曹阿瞒不当人子,居然让人拿着刀逼自己出仕。 唉…… 司马懿轻轻地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吾已不能回头矣。” 降是不可能降的。 如果真降了汉国,那么不啻于是把支持自己的那些世家推入火坑。 汉国不可能杀光了这些世家,幸存下来的世家,但凡有一家翻身,都会想方设法把司马氏生吞活剥。 “大魏若亡,司马氏与亡何异?大魏兴,我们司马氏才能兴啊!” 大魏现在可谓是司马氏与曹氏共天下。 这两家,也是汉国的眼中钉,欲拔之而后快。 他人可降,唯独司马氏与曹氏不能降。 一念至此,司马懿吩咐道: “子上,你准备一下,明日就立刻启程,前去谯县。” “去谯县?”司马昭一惊,“大人,这个时候去谯县做什么?” “哭庭。”司马懿缓缓地说道,“搬救兵。” “啊?这……”司马昭明显就是愣住了,“大人,这个时候让孩儿去谯县搬救兵?” 曹爽怎么可能会派兵前来帮忙?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毕竟早年大兄还在的时候,自己就屡次作为大人的使者,往来于洛阳与许昌之间。 更别说现在邺城与谯郡,仍是皆属于大魏的都城。 大人与曹爽,一个是大魏的太傅,一个是大魏的大将军。 两人之间的争斗,乃是大魏朝堂权力之争。 再怎么争得你死我活,那也是大魏内部的事情。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呢。 况且曹爽此人,好与名士往来,看重浮名,乃沽名钓誉之辈。 其性颇为优柔寡断,其心颇有妇人之仁。 自己作为河北的使者前往朝廷求救,曹爽随便寻个什么理由,不愿意出兵相救,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但如果他敢公然对自己动手,那不啻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一己私怨,不惜与汉国勾结。 此可谓自绝于大魏。 以曹爽的性格,绝不会做此事。 当然,司马昭有这种想法,是因为这个时候,大伙的道德水平大多还比较高。 如果换成原历史上,在他家大人指着洛水放屁之后,打死司马昭也不敢有这种想法。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蜀汉之庄稼汉】 【】 “曹爽出不出兵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做出这个姿态。” 司马懿的身子关节似乎终于恢复了自由活动,只见他慢慢地靠到凭几上,眼睛盯着前面空中的某个虚无处,眼神显得有些空洞洞的: “冯贼乃汉国贼首,此番亲自领军而至,其吞河北之心,昭然若揭,故而吾料定,贼人定然是举国而来。” 如遇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显示不全,乱码错字,请退出阅读模式或畅读模式即可正常阅读。 “单单靠河北,如何能挡得住冯贼所率的举国兵马?在世人看来,曹爽身为大魏的大将军,于情于理,此时都不应该坐壁上观。” 但司马懿知道,这世间之事,是不讲情理的。 他要的,也正是曹爽的不讲情理。 只有曹爽不讲情理,司马太傅孤身一人,一直在苦苦对抗贼人的大魏忠臣形象,才会越发地深入人心。 司马昭有些似懂非懂。 “你且放心,只要为父手里掌有大军,你就算是去了谯县,曹爽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这一次过去,你只管在朝堂上哭,哭得越哀凄越好。” 司马昭点头:“孩儿明白。” 战事紧急,不宜迟延,明日就要动身前往谯县,司马昭向司马懿告退之后,转身就去看望张春华。 司马懿与张春华这对年轻时的恩爱夫妻,终还是敌不过岁月如杀猪刀。 张春华,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有机会见到司马懿了。 特别是绝食事件之后,张春华就搬到了太傅府离司马懿最远的院子里居住。 司马昭从司马懿那里出来,花了不少时间,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这才来到张春华的院子。 与司马懿相伴了大半辈子,没想到到头来竟被其所恶,本就已经让生性要强的张春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再加上长子司马师又英年早逝,更是让张春华陷入了悲伤中不能自拔。 哀莫大于心死。 此时的张春华,正孤独地躺在榻上,脸上的皱纹如同枯藤般蔓延,皮肤松弛而干燥,仿佛被岁月无情地抽干了水分。 曾经在事业上给了司马懿莫大的支持的她,眼睛原本明亮而富有神采,如今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如同两口干涸的井,再也映不出往日的波光。 浑浊而黯淡的眼瞳里,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阴霾所笼罩,反射出的不是外界的光影,而是内心深处的寂寞与哀伤。 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的两侧,手指微微弯曲,如同枯萎的树枝。 唯有嘴角紧抿,形成一个固执而苍凉的弧度。 那嘴角,曾经上扬过,露出过幸福的笑容,如今却只能承载着无尽的苦涩与无奈。 直到看到儿子司马昭的身影,张春华毫无希望的眼睛里,这才闪过一抹亮光,嘴角竟是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喜意。 “快,快扶我起来。” 张春华吩咐左右,挣扎着想要起来。 司马昭连忙快步上前,按住张春华干枯的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蜀汉之庄稼汉】 【】 “阿母,你身体不好,就躺着吧,不要起来了。” 张春华身体确实虚弱,她没有强行要起身,而是重新躺了下去,干涸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司马昭: “吾儿来了,我还道你今日事忙,赶不过来了。” 如遇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显示不全,乱码错字,请退出阅读模式或畅读模式即可正常阅读。 “今日孩儿确实有些事忙,故而来迟了一些,让阿母担心了。” 司马昭握住张春华的手,有些愧疚地说道。 “你日日都能来看我,已经是很难得了,”张春华伸过另一只手,按着司马昭的手,干枯的脸上尽是欣慰,“吾安敢不知足?” 夫君无情,好在儿女有孝。 听到阿母这个话,司马昭鼻子就是一酸。 若是大兄还在,那该多好? 那样的话,他就能时时陪侍在阿母身边。 想到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司马昭跪在张春华的榻前: “阿母,孩儿不孝!” 看到司马昭一反常态,甚至还流下泪来,张春华大吃一惊: “吾儿怎么了?为何做儿女之态?” “孩儿明日就要前去谯县,从后日起,阿母恐怕就不能日日见到孩儿了。” 司马昭有些抽泣着把事情说了一遍。找书苑 阿母病重如此,自己恨不得时刻呆在阿母身边侍奉汤药,没想到却是要远离。 这世事,为何总是如此艰难? 了解了其中的曲折,张春华不禁又惊又怒,用力捶着床榻,叫骂道: “老贼安敢如此?吾大儿之死,正是老贼自不量力。如今又欲害吾二儿之性命耶!何其狠毒!” 司马昭一听,连忙解释道: “阿母息怒,孩儿此番前去谯县,看似凶险,实则并无大碍,那曹爽不会将我如何。” 然后又把自己与司马懿之间的谈话说了一遍。 谁料这番解释,非但不能让张春华息怒,反而是让她越发悲怒交加,右手捶胸大哭起来: “老匹夫!老贼,吾与尔势不两立!害我大儿尚不够,这次居然还要害我次儿,苦啊,吾命苦啊!” 司马懿昭一见到张春华这个模样,一下子就慌了:“阿母,阿母?” “儿啊,”张春华伸手抚向司马昭的头顶,流着泪说道,“此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第1373章 愁云惨淡,战意昂然 看着司马昭有些不明所以的神色,张春华又是长叹了一口气。 子上终究还是比不上子元啊! 「吾儿你都知道曹昭伯是优柔寡断之辈,那又如何敢这么肯定他不会出兵相救?」 「别忘了,朝廷那边,有多少人是向着老贼的?」说到这里,张春华又骂了一句,「似曹爽这等蠢如猪狗之人,若非他这个姓,安能与老贼平起平坐?」 说着,她又看向司马昭,「曹爽优柔寡断,万一被那些向着老贼的人说动,出兵相救,那当如何?」 司马昭一听,不禁有些愕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若是曹爽真能出兵相救,那不是好事吗?」 「对大魏,对河北,对老贼,确实都是好事,」张春华看着儿子,缓缓地说道,「但对你呢?可未必是好事。」 看着儿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张春华只能是继续提醒道: 「难道吾儿整日读书,却不知春秋质子故事?」 司马昭这才猛然惊醒。 质子?! 大人竟是想让他去谯县做质子? 迎着阿母的目光,司马昭久久不语,最后这才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地说道: 「如果此次曹爽能顾全大局,出兵相救,挫败冯贼,孩儿就算是在谯县当个质子,也是心甘情愿。」 河内的温县,乃是司马氏的老家。 温县与河南隔河相望,冬日里大河会结冰,洛阳的汉军极有可能会利用这个良机渡河而来。 到时候,温县就是第一个面对汉军的县城。 身为司马氏的子弟,同时还是司马家族未来的族长,有什么理由退缩? 听到儿子的回答,张春华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没有任何的意外,而是提起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说,那老贼还有更大的图谋呢?」 还有? 司马昭抬起头,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可置信。 本以为是当个使者,没想到却有可能成为质子,这已经让司马昭后背发凉了。 可是听着阿母的意思,大人居然还有更深的谋算。 张春华冷笑: 「河北有危,就是司马氏有危,然则司马老贼如今已无退路。为了寻找退路,司马老贼什么事干不出来?」 「你去谯县哭庭,被人当个笑话倒还罢了,反而是最安全的。」 「当个质子,有老贼领大军在外,再加上以曹爽的性子,非迫不得已,也轻易不会害你。」 「怕就怕,你去了谯县,当了笑话,没有搬回救兵,偏偏又被人扣下。」 张春华说到这里,顿了一会,这才缓缓地说道: 「你也说了,曹爽乃优柔寡断之人,但此人身边,小人环绕,君子皆避。」 「万一那些小人,以一己私利而进馋言,欲加害于吾儿,吾儿当如何?」 别的不说,那台中三狗中的丁谧,为司马懿所深恨,丁谧亦自知绝无与司马懿和解的可能。 到时候司马昭前去谯县,丁谧会不会轻易放过他? 再比如,曹爽的同乡桓范,被司马懿当着世人的面赶出河北,可谓在世人面前丢尽了脸。 以此人怒杀孕妻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不怀恨在心? 以眼下的局势,他没有办法奈何得了司马懿,但司马昭主动送上门去,谁能保证此人不会迁怒到司马昭身上? 听完张春华的分析,司马昭的后背已经是寒意阵阵。 他有些颤抖地说道: 「大人,大人说过,此番前去谯县,让我不须太过担心, 难道,难道他就没有想到这些?」 「又或者,或者大人已经暗中做好安排?」 张春华「呵」地一声冷笑,闭上了眼: 「他能有什么安排?此番你去谯县,若是被曹爽所辱,只能越发显得他是大魏忠臣。」 「若是你成了质子,搬来救兵,那河北战事,他就能多几分把握。」 「若是你因此没了性命……」 张春华已经是在咬牙切齿了,「那他就能破了司马氏的死局!」 曹大将军,现在可是挟着天子代表朝廷。 儿子被曹大将军所害,那就是被朝廷所害。 真到那个时候,河北战事不管如何,司马懿都能以此为借口,自立也好,投汉也罢,都能有了充足的理由。 司马氏死局,就能生生被他破出一条路来。 司马昭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虽然他很不想相信阿母的话。 但他知道,如果说,这世间还有谁最了解大人,那就是非阿母莫属。 相比于张春华司马昭的悲风苦雨,远在河东的冯大司马,则是满面春风地接见了河东太守蒋斌及一众士吏。 蒋斌在上党一役中表现不差。 虽说比不过石苞等人,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能安抚住军心民心,倒也算得上是可圈可点。 所以这几年,有他担任河东太守,再有王含配合防守太行陉上的天井关,还是让人比较放心的。 见过河东士吏之后,冯大司马把蒋斌单独留了下来。 「蒋郎君有没有想过回长安任职?」 冯大司马没有废话,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 蒋斌一愣。 他本以为大司马把自己留下来,是要给自己说起战前之事,没想竟是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让自己离开河东? 「大司马……这?」 冯大司马看着蒋斌,缓缓地说道: 「大将军病重,就连医学院那边,也不敢有把握说能让大将军熬这个冬日。」 蒋琬这几年一直在养病。 特别是最近这两年,他甚至时常不能理事,故而这才让费祎出任尚书令,接手政事。 听到冯大司话,蒋斌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变化。 河东与关中,也就是隔了一条大河。 现在大汉又不缺马,派个快马往来,也就一两日的功夫。 所以自家大人的病情,蒋斌一直是能及时了解的。 甚至他早就做好了丁忧的准备。 可是大司马会在大战之前对自己说出这个话,仍是让蒋斌大为意外。 「大司马为陛下所上的《出师表》有云:丞相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憾逝长安,非不自惜,顾王业不可得偏安,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 「丞相病逝前,外事托于大司马,内事托于大人。」 「大司马临危受命,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大人亦常对某有言,芟秽弭难,乃是本职,自既暗弱,加婴疾疢,规方无成,夙夜忧惨。」 「丞相为汉室三兴,大司马为汉室三兴,大人亦为汉室三兴,某虽不才,但亦愿为汉室三兴尽绵薄之力。」 「某在此谢过大司马厚爱之意,然若是某因为大人之事回长安,恐怕大人不但不会高兴,反而会因为某的废公之举而生气。」 身体本就不太好,如果再因为这个生气而有个什么意外,那就真是大不孝了。 冯大司马倒是没有想到,自己随口提起这么一句,居然让蒋斌说了这么一大堆话。 他 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起来,里面甚至还夹杂着莫名的感慨和敬佩。 天下三分,蜀汉大约就是理想主义者最多的地方了。 可惜的是,理想主义者的结局往往是悲剧。 想到这里,冯大司马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大将军与我,也不是外人。」 左右两位夫人的媒人,都是蒋琬。 更别说冯大司马与蒋琬早年的往来交情。 「每每想起丞相病逝于军中,甚至等到丞相下葬,我那位身在南中的兄长(即诸葛乔)都无法前来,我总是叹惜不已。」 他看了一眼蒋斌,「所以,我自然不想让大将军也要步这样的后尘,没必要。」 以大汉现在的形势,没有必要如此。 「斌谢过大司好意,」蒋斌也不知是自嘲还是玩笑,「若是当真能像丞相那般,青史留名,我相信,大人甚至现在就可以把我放到南中去。」 冯大司马沉默了一下,点头: 「是我多此一举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他人。」 「大司马千万不要这么说,」蒋斌连忙说道,「大战当前,大司马军务繁忙,还要特意抽出时间,谈及某之私事,某实是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此战过后,若是斌有幸侍奉汤药于大人跟前,皆是大司马之恩。」 河北这一战,注定了是一场大战,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眼下已经是快要到年底了,大将军能不能熬得过今年都难说。 所以冯大司马听了蒋斌的话,只是笑笑。 就当是场面话了。 话说到这一步,冯大司马自然是不好再劝什么,只是说道: 「既然你已有计较,那我就不再多说了。」 结束了谈话,大司马当先向外走去,跟在后面的蒋斌忍不住地说道: 「大司马请放心,若是此战当真能收复河北,到时候大人就算是已在黄壤之下,也会欣慰含笑。」 顿了一顿,又多嘴进谏了一句: 「河北战事,大司马上负陛下重托,下担将士性命,斌虽愚钝,亦要冒死谏言,恳请大司马大战当前,以战事为要,莫再无关战事的事情而分心。」 冯大司马听到这个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蒋斌,目光中再次露出些许复杂。 面对理想主义者,冯大司马还是愿意多讲一些道理的。 在南中时,蒋斌和自己之间的一些不愉快,其实起因也正是他太过忠于皇家。 从这一方面讲,他也算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了。 当然,这点不愉快,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河东太守的这个位置,还是冯大司马亲自举荐他的。 「蒋郎君都说了,现在是战前,」大司脸上浮起淡淡的自信和从容,「若是连战前的琐事都要我亲自处理,那我麾下那些参军和参谋又该做什么?」 就算是战时的战术预演,参军和参谋们这几年来,都做了不知多少次的推演。 想起中都护府每年都会挑选最优秀的那部分学生进入参谋团学习。 蒋斌脸上露出苦笑,「是斌布鼓雷门了,居然狂妄到想在军中之事上劝谏大司马。」 虽说大司马是丞相指定的接班人,甚至大司马还是丞相的弟子。 但不得不说,两人的行事风格,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以他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判定谁优谁劣。 只是…… 看着走在自己前面显得有些轻松写意的身影,再想起在蜀地时,自家大人时常感叹丞相的辛劳。 蒋斌心里不禁冒出一个有些不敬的想法: 如果当初丞相能听从杨子昭(即杨颙)的劝说,「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 想来就算是不如大司马现在这般轻松,想必也不必如在时那般辛劳。 在河东太守府动员了河东的士吏之后,冯大司马马不停蹄,赶向下一个目标。 负责驻守轵关陉的王含,早早就等待着大司到来。 待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激动地小跑上去: 「末将王含,拜见君侯!」 称「大司马」,而是称「君侯」,已经表明了他与冯大司马之间的关系。 人人都能称冯君侯为大司马,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称大司马为君侯。 「不必多礼了。」骑在马上的冯大司马示意王含,「前面带路。」 没有客套,语气也不客气,却是不知多少人欲求而不得的态度。 因为这表明着冯大司不见外。 「喏!」 王含应了声,却是没有转身,而是上前,亲自给冯大司马牵马。 他本是王平的族人,被王平从族里带出来,又跟在冯大司马身边多年,常受指点。 以前跟随冯大司马时,带领亲卫营,执鞭随镫最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虽说已经领军独守一方,但此时重操旧业,并没有一丝不好意思。 倒是冯大司马见此,举起马鞭指了指前方那些迎接自己的将士,问道: 「你好歹也算是将军了,如此姿态,不怕被人笑话?」 王含摇头,认真地说道: 「军中谁不知道末将是君侯带出来的人?君侯大恩,末将从不敢忘,莫说是为君侯牵马执鞭,就是为君侯赴死,末将也不会犹豫。」 说着,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指向冯大司马马鞭所指的方向,「而且只要大司马允许,愿意为大司马牵马,恐怕会有不少人抢破头。」 作为冯大司马最早的追随者之一,王含几乎可以说是亲眼看着君侯如何带领大汉将士,不断地击溃贼人。 一步一步地树立起在大汉军中的威望。 特别是在丞相逝去后,统内外军事的君侯,在上党一役中扭转乾坤,在军中的声望更是达到了顶峰。 没有哪个将士不愿意追随战无不胜的统帅。 一个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战无不胜的统帅,可以让他们取得更大军功的同时,还能最大可能地保下性命。 荣誉,军功,性命…… 这些将士最需要,也是最看重的东西,也只有追随这样的统帅才最有可能得到。 君侯,就是最被大汉将士认可的统帅,甚至在不少人的心目中,他已经是军神。 大战当前,能为大汉军神牵马执鞭,丢人吗? 不,这是荣耀,更是机遇啊! 免费阅读 第1374章 堂堂正正 “你对此战有何看法?” 见过了驻守轵关陉的众将士,冯大司马按惯例单独留下了王含,问道: “你对此战有何看法?” 王含欲言又止。 “不要有什么顾虑,”看出了王含的犹豫,冯大司马示意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君侯,冬日里想要越过太行山,不容易啊!” 太行八陉,包括能勉强行走车井陉,很多时候,都是蜿蜒在险峻的山岭上。 平日里就已经够难行了。 更别现在是隆冬季节,大雪纷飞,平地尚且难行。 那山岭上的陉道,更是早早就积上了冰雪。 将士们披坚执锐爬行在陉道上,本就已经够困难了。 如果再加上冰雪,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山去。 更别说还要去攻打关口——就算是在平地上,在这种季节都未必能打下一座有所准备的城池。 所以王含很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司马会在挑选这种时候发动河北之战。 “出征前,镇南将军也曾对我提出同样的疑问,为什么不从雒阳渡河,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末将不知。” “我说慈不掌兵,对此战,我心里有数。” 听到冯大司话,王含心里一惊,连忙说道: “是末将多嘴了!” 冯大司马摇头,笑道: “你现在可是领军驻守轵关陉的将军了,而且还是直面河内。有所疑问,那就要提出疑问,觉得不妥,就要说出不妥,哪有什么多嘴不多嘴。” 安抚完王含,冯大司马收敛起神色,继续说道: “大河现在已经结冰了,最多再过半个月,也就是最冷的时候,镇南将军会率军从雒阳北渡大河。” 看向王含,冯大司马叮嘱道,“你的任务,就是想办法在轵关陉上给河内的贼人施加压力,配合镇南将军。” 隆冬季节进行军事行动,对于这个时代的其它军队来说,可能是一场灾难。 冻伤冻死还是小事,关键是军中极易流行瘟疫。 一旦控制不住,再大的优势也会化为乌有。 别的不说,就说赤壁之战时,曹操麾下几十万大军,军中流行疫病,导致战力大减,也是曹军大败的重要原因。 (士卒饥疫,死者大半) 但对于财政富余的大汉来说,饥不是问题。 对于年年都有冬日演练大汉将士来说,疫就算有小问题,应该也造不成大问题。 而且冯大司马年年给医学院投那么多钱,也不是让他们光吃饭不干活。 同时这些年来,努力提高军中将士的文化水平,更不是怕将士们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干。 听了冯大司话,王含恍然:“末将明白了。” 冯大司马摇了摇头: “不,你还没有完全明白。” “这场河北之战,虽始于冬日,但决不会在冬日里就会结束,甚至什么时候有结果,连我都不能确定。” 司马懿是魏国唯一能让冯大司马忌惮的人。 虽然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但上党之事让冯大司马深刻明白: 这老乌龟看着是一动不动,但实则是无时不刻地在寻找你的漏洞,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一口咬下一块肉来。 “所以,不要光想着冬日的雪太厚,也要想着春日里积雪会融化。” 虽说兵贵神速,但冯大司马在给大汉天子上了《三出师表》之后,并没有立刻召集关中诸将,反而是先召见了远在雒阳镇南将军姜维。 在渡过大河之后,没有直接去太原,而是停留在河东,后面还计划要去上党。 就是要跟这些地方的太守及主要将领一一交谈。 看起来是一反常态地动作迟缓。 但在冯大司马看来,这是必要的。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要在战前统一思想。 他要麾下的将领们认识到,这是一场无法确定结束时间的战役。 不能把目光局限在眼下的隆冬上。 听完冯大司话,王含这一回,是真明白了。 谈完了正事,冯大司马又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进来吧。” 得到允许,一直守在外面的杜预,带着一人进入。 王含认识杜预。 他可以称大司马为“君侯”,但杜预却是可以称为“先生”。 同僚羡慕王含,王含也同样羡慕杜预。 自己跟在大司马身边多年,也没能成为大司弟子。 不过当王含的目光落到杜预身后的那个中年郎君时,眼中又露出了疑惑。 “我的弟子,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冯大司马对着杜预略略地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显得有些随便。 只是先生可以随便,杜预可不敢随便,但见他对着王含行了一礼: “预见过王将军。” 王含不敢托大,连忙回了礼。 “你不必这般对他。”旁边的冯大司马对着王含说道,“他这几年跟着我,又在参谋团里实习,这两年没有什么战事,还去了学院进修。” “这一次战事,我决定让他下放到你这里,你帮我带带他。他跟着我,不一定能见到真正的阵前厮杀之事。” 以大汉现在的实力,再以冯大司马现在的地位,大多数情况下,已经不需要冯大司马亲临阵前。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那只能说明,阵前的情况,不太妙。 丞相时代是流行清俭之风,到了大司马时代,务实践实求实,渐成风气。 所以杜预被扔到前线接触实务,王含倒也没有太大的意外。 “这个是王濬王士治,以前曾出任过河东从事,对河东也算是熟悉,前些时候有人举荐到我这里。” “现在我把他放到你这里,你也帮我看看,他有几分本事。” 王濬是弘农大族出身,能被儿子看上眼,又能得到杜预的认可,还能通过冯大司马底下的人有意无意的考核。 足以看得出确实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 是人才,又能代表弘农豪右对大汉新政的态度,冯大司马自然也愿意给他机会。 当然,这绝对不是看在自己的儿子想要尝试练手的份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弘农东接雒阳,西连关中,北边与河东相望,算得上是一个战略要地。 弘农王氏挑选这个时间点站出来,不得不说,世家大族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 不过也是好事,至少雒阳的驻军,能凭空多出一批粮草。 王含对弘农王氏不关心,但君侯的话他听懂了: 这个王士治,估计被中都护府参谋团列入了观察名单。 非武学院出身,却又有志于从军的有才郎君,想要施展平生之志,参谋团就是最好的途径。 不然,那就只能从最底层的兵卒一步一步做起,能不能熬得出来还是另说。 毕竟阵前厮杀,贼人的兵器可不会因为你多识几个字就会区别对待。 一刀攮进去,都会倒下。 眼前这位王郎君,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就算是进入武学院,估计也是只能选择三个月的进修班。 如果能进入参谋团,那就不一样了。 ----------------- 与王含交谈过后,冯大司马没有过多停留,马不停蹄又向着下一站——上党——匆匆赶去。 相比于对此战有所疑惑的王含,同样是被冯大司马一手提拔起来的石苞,则是拍着胸口表态: 上党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随时可以从太行陉和白陉进攻河内。 石苞的表态,让冯大司马有些意外。 不管是姜维还是王含,都曾对眼下出兵河北提出过自己的疑问。 唯独到了石苞这里,既没有对冬日出兵河北有一丝异议,也没有对在冬日里通过太行八陉这等难行险道提出疑问。 冯大司马不由地有些好奇地问道:“仲容对此战有何看法?” 石苞对冯大司马这个话,脸上泛起诧异: “大汉必胜,岂有疑耶?” “哦?”冯大司马看到石苞这般理所当然的神情,脸上的神情比石苞还诧异: “仲容有何高论?” 我都没有这个信心。 没想到石苞居然当真侃侃而谈起来: “两军交战,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下群贼四起,但大汉仍是天下之正,大义名份所在,此可谓天时。” “并州,天下屋脊是也。东瞰河北,南俯中原,如今汉攻贼守,太行数陉,皆可通行,贼人就算是能依关隘守得一时,然则岂不闻久守必失之理?此可谓地利。” “自大汉讨贼以来,贼人先失凉州,再失关中,又失并州河东河南,君臣失和,权臣相争,不是仇敌,胜似仇敌。” “贼人治下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士吏无不引颈望西,渴慕归汉,如大河奔海而不可收。” “反观大汉,明君在位,仁爱有义;贤臣在庭,治国运筹;猛将在军,锐不可当;百姓在野,鼓腹讴歌。此可谓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皆利,岂有不胜之理?” 听到石苞这一番话,冯大司马不禁拊掌而叹: “仲容此言,委实是让吾心大定。” 不待石苞谦虚,冯大司马又略带有感叹的语气说道: “太行八陉,三陉在上党(即太行陉、白陉、滏口陉),故而上党在此战中,至关重要,我原本还有些担心这里,如今看来,吾无忧矣。” “镇南将军不日将会渡过大河北上攻打河内,上党这里,我就全权交给你了,你可见机行事,呼应镇南将军在河内的行动。” 石苞大喜,行礼道: “喏!末将必不负大司马重托!” 冯大司马看向自家门下这个有恶狗之称的男人,脸上露出笑容: “我相信你。” 河东上党的世家大族,都说石仲容是只会咬人的恶狗,但冯大司马知道,他的军略,同样是难得。 遥想当年此人初见自己时,就一口道破了曹真的意图。 这几年镇守上党,不但把魏延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同时还把上党的地头蛇收拾得干干净净。 如今长安北边的通邑也好,更北边的九原也罢,不少人口都是来自河东和上党。 上党的将士,也已经摆脱了上党一役的阴影,士气可用——若非如此,石苞也不敢说出随时可进攻河内的话来。 确定上党做好了准备,冯大司马这才向着最后的目的地太原而去。 太原之东,有一陉,名曰井陉,同时又被称为天下九塞之第六塞。 《吕氏春秋·有始》:“何谓九塞?太汾、冥厄、荆阮、方城、井陉、令疵、句注、居庸”。 兵仙韩信的“背水一战”,也正是发生在这里。 秦始皇的灵车,也是通过井陉回到咸阳。 因为井陉,有始皇帝下令开通的秦直道,所以它也是太行八陉最好走的陉道。 如果说,非要从太行八陉中挑选一条陉道,攻打河北,能够勉强通行车驾的井陉,就是最好的选择。 冯大司马来到太原,很明显就是要坐镇晋阳,亲自督促大军,从井陉进军。 镇东将军关索,征南将军赵广,典军将军王平,已经提前领军聚于晋阳。 如果再加上与姜维同守雒阳的柳隐——除了远在江州接替陈到守永安的张嶷没有参与这一战——冯鬼王麾下的风林火山四大将,已经算是到齐。 四大天王有五人,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特别是四大将里公认排名前二的关索与赵广两人,皆在晋阳,就不难看出,冯鬼王这一次的主攻方向。 冯鬼王从关中东渡大河开始,似乎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在晋阳城外,冯大司马接见了以镇南将军为首的众多将领,包括匈奴小王子刘浑,以及鲜卑部落族长秃发阗立。 甚至在进入晋阳城后,还接见了太原的士吏百姓。 若非城外营寨林立,大军云集,说大司马是巡视太原,与民同乐恐怕都有人相信。 丝毫没有任何掩饰的行程,自然被细作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邺城的司马懿耳中。 让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关注冯某人消息的司马懿,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是眉头越发紧锁。 大军想要从并州越过太行山,选择井陉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毕竟就算是国士无双的淮阴侯,也同样是选择了井陉。 传闻冯某人手里有《武安君兵法》,曾被淮阴侯所注,如今做出与淮阴侯同样的选择,倒也合乎情理。 只是…… 为什么老夫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呢? 司马懿捋了捋已经变得有些稀疏的胡须,眉宇之间,已经出现了深深的沟壑: 观冯贼历次领兵,无不是阴险狡诈,让人防不胜防。 街亭兵贵神速,安定兵分两路,萧关出其不意,并州转战万里,抄人后路…… 像现在这般,堂堂正正,不加掩饰,若对面是诸葛孔明,那倒是合情合理。 可为什么明明合情合理的事情,放在冯贼身上,就让人觉得有些不合理起来呢? 难道,冯贼真的想要堂堂正正拿下河北? 第1375章 应对 “来人!” “太傅?” “去,把拓跋鲜卑的使者请去前厅,我待会就到。” “喏。” 自从前几年在幽州边境伏击了汉军那一战之后,司马懿就与拓跋鲜卑正式确立了攻守同盟。 他甚至口头许诺,只要能打败汉军,拓跋鲜卑日后若是想要取辽东作为栖息之地,他可以从幽州派兵相助。 相比于给冯鬼王打工讨食,司马懿给的,无疑是要大方得多,也得多。 所以这才也是拓跋鲜卑族内上下,大多都愿意跟司马懿结盟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几年正是值拓跋鲜卑与司马懿的蜜月期,双方不但在过境的交易不断,使者往来亦是不断。 此时在邺城的拓跋鲜卑使者,正是拓跋力微的次子拓跋悉鹿,也是拓跋沙漠汗最强力的竞争者。 拓跋悉鹿得到消息,没有怠慢,连忙赶到太傅府: “外臣拓跋悉鹿,拜见太傅。” 毕竟他虽是代表着拓跋鲜卑,但对于胡人来说,汉家四百年的余威,依稀隐约可见,并没有彻底散去。 而季汉的这些年逆势而起,更是隐隐有把原本已经变得依稀的汉家威信,重新凝聚之意。 故而从北方草原过来的拓跋悉鹿,对中原汉地,还有一定的仰慕心理。 再加上他不过是拓跋力微派到南夏的使者,面对司马懿这位河北之主,自然是要把姿态放得低一些。 没想到司马懿却是没有跟他客套,劈头就是直接来了一句: “我得到确切消息,汉国已经出兵了,号称五十万,打算分三路越过太行山,侵犯河北。” “五十万?”拓跋悉鹿吓了一大跳,“这个时候?” 他惊骇地看向司马懿,但见对方神情凝重,却是没有惊慌之色。 拓跋悉鹿稳了一下心神,也跟着反应过来,他重新开口问道: “太傅大人,消息可靠吗?汉国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兵?” 这可是冬日! 此时的草原,正面临着白灾。 南夏虽说比草原温暖,衣食也比草原充足,但同样也会有冻死人饿死人的事情发生。 汉国想要在这个时候越过太行山,更是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因为山上只会更冷,更加难以行走。 一阵山风吹来,就足以让人一不小心掉下山崖。 汉国皇帝疯了? “当然可靠。” 司马太傅神情不变,对眼前这个代表着自己盟友的使者耐心解释道: “事实上,我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得到汉国可能会出兵的消息,至少在半个月前,汉国大军的前锋,已经到达太原。” “我是得到了此次汉军主帅的消息,才通知拓跋郎君你前来。” 拓跋悉鹿下意识地问道: “所以这一次汉军是谁领军?” “冯明文。”司马懿看了拓跋悉鹿一眼,说道,“就是你们草原上流传的那个冯瘟神。” 不管是恨冯某人还是敬冯某人,都不得不承认一点:他深刻地改变了草原上的一切,包括人,牲畜。 不但改变了草原上的放牧方式,甚至还改变了生活乃至饮食方式。 草原有人说他是上天派来的神明使者。 但冯某人喜好屠戮的名声——而且经常是一次性就屠杀几千上万乃至数万人,杀人速度和数量堪比瘟疫——同样也让他在草原上恶名远扬。 故而有人称之为瘟神使者。 此时听到这个名字,拓跋悉鹿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虽然他没有见过此人,但驱逐西部鲜卑,屠戮中部鲜卑,名震草原,谁能不闻此人之名? 无数鲜卑人,要么被他掳掠去做劳力,要么被他屠杀灭族。 听说现在桥山的山谷里,时时犹闻怨魂哭,河南地(即河套)的河水里,鱼虾多是血红色,人不敢食。 莫说是草原上,就算是太傅的公子(即司马昭),提起此人,亦是面有惧色。 听司马公子说,此人在南中时,就已经有“日食人血肉,夜御女三千”的传闻。 后来听说,南蛮人的巫女通过问天占卜,得知此人是鬼王转世,以秘药浸泡自己的身体七天七夜,再亲自前去侍奉冯鬼王。 冯鬼王极尽尽兴之下,这才放过了南蛮。 不管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但由此可见,此人不管是对南蛮人,南夏人还是对草原人,都是同样的心狠手辣。 想起这些种种传闻,拓跋悉鹿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冯鬼王亲自领军?五十万?” 看到拓跋悉鹿有些紧张的神色,司马太傅知道这个数字可能把眼前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草原蛮子吓住了。 只见他温声道: “号称五十万而已,此乃虚称,并不是真有这般多的人马,我所料者,不过二十来万。” “再加上大军中的民夫与辅兵,至少要占一半,故而战兵最多不会超过十万。” “十万啊……”拓跋悉鹿一听,觉得大有道理。 毕竟自己的部族,也是对外宣称控弦之士二十万。 但那是全族上下能骑人。 如果把能骑马拉弓的都算上,也不过是十万。 而实际真正能上阵者不过五万。 “十万人,兵分三路,就算是有所侧重,其中一路最多也就是五万来人。” 司马太傅继续给拓跋悉鹿分析: “如今冯明文驻兵太原,其麾下军将大多也跟随身边,故而依我看来,汉军重兵所攻这一路,必在井陉。” 手握有十五余万兵力的司马懿,在人数上并不落下风。 但司马懿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如果让汉军进入河北,自己手头这十五万人,不一定能打得过冯某人的十万人——至少在阵前堂堂正正交战,司马太傅是没有一点把握。 当然,冯某人以诡诈称长,如果不是堂堂正正地交战,此贼也未必怕了任何人。 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 此贼正奇皆精,正是最不愿意让人面对的对手。 汉军步卒披甲至少在七八成以上,反观自己这边,百人里能有十人披甲就不错了。 骑军更是相差甚远得不忍睹视。 无论是游骑还是突骑,皆落后于汉军。 兵器不行,铠具不行,战马不行。 原本唯一让大魏有优势的骑术,在马蹬这种奇技巧出现以后,也荡然无存。 至于甲骑…… 那是连提都没法提。 自曹子丹萧关战败后,大魏不是没想过重建虎豹骑,奈何一来时不我待,二来钱粮不济,只能作罢。 早年大魏解散虎豹骑时,大魏已经占据全部北方,吴蜀皆无骑兵能与大魏精骑相争。 最重要的是,虎豹骑太费钱粮了。 说实在的,就算是现在,司马懿都还没有完全想明白,汉国那边的钱粮铁骑马匹是怎么来的。 就像是凭空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一般! 要不怎么解释汉军的披甲? 怎么解释汉军的兵器? 更别说骑军。 想要从无到有建立一支骑军,除了要投入大量的钱粮,还需要养马,驯马,练习骑马…… 这些都是要时间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按常理来说,十年能练出一支骁勇善战的精骑就算是厉害人物了。 就算是武安君李牧,那也是前数年,后数年,差不多用十年,才练出一支能打败胡人的精兵。 偏偏汉国仅靠蜀凉二州,居然在数年之内,就能打造出一支无敌铁甲骑军。 入他阿母的简直就是没天理! 就算是山门子弟,你也要讲道理吧? 你又不是仙门子弟! 你家马场产出的每一匹马匹都能做战马? 你家的战马不用吃粮食? 你家的骑兵不用训练? 哦,这个我知道,奇技巧! 苦练五年的骑术,都比不过用马蹬练一年,这等取巧之法,简直,简直就是无理以喻之! 不当人子! …… 每每细想起这些,饶是司马懿这等老谋深算之辈,也有些细思极恐的感觉。 大魏这些年来连连败退,表面看起来是战之罪。 实则正是汉国实力以这种不讲道理的突飞猛进,以及那让人难以接受,更难以理解的快速变化。 现在想来,正是因为大魏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无法理解汉国的这些巨大变化,所以这才会在对方的不断进逼下连连失措,应对失误。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下大势已然易形。 细思极恐之后,就是绝望。 偏偏这种绝望,司马太傅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轻易与任何一人说起。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退路,也在于心底的不甘心。 “太傅大人,”拓跋悉鹿此时已经完全稳住了心神,试探着说道,“你麾下的将士,只比汉国多,不比汉国少,再加上守有关隘。” “那冯瘟,咳,冯瘟神就是再厉害,想要突破太行山关隘进入河北,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吧?” 能作为使者被拓跋力微派到南夏来见世面,拓跋悉鹿对中原的见识或许乏善可陈,但他肯定不是蠢人。 司马太傅这么着急召见自己,估计有让自己的部族出兵相助的意思。 只是在拓跋悉鹿看来,不说现在是大冬天,草原上的族人,正在全力对抗白灾。 族里的勇士就是再勇猛,但终究是血肉之躯,也是会被冻死的,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冒着白灾南下? 再说了,草原的雄鹰,只会在空中与雄鹰为伍,不会落到地上与野鸡为伴。 如果魏国在人数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又有天时地利,却连太行山关隘都守不住,那他们也就失去了与草原雄鹰结盟的资格。 老谋深算的司马懿,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拓跋悉鹿的想法。 他不由地在心里暗骂。 你家阿翁拓跋力微为何与老夫结盟,而不是臣服于汉国,你心里没点数? 真要河北有失,你以为就凭你们区区一个拓跋鲜卑,就能挡得住汉国冯某人? 不说西部鲜卑和轲比能,就是步度根,都比你们索头部强。 但结果呢? 老夫真守不住河北,你们全族人就等着给冯瘟神当劳力去吧! “太行山自然是守得住的,冯明文就算是再厉害,他也是人,不是神。” 就算是神,那也是你们草原蛮子的神。 汉军再精锐,也不可能在冬日里翻山越岭,攻下太行山关隘。 “我担心的不是太行山,而是北边的草原。”司马懿沉声道,“拓跋郎君,你应当也听说过冯瘟神从凉州越过大漠,从北边进入并州的故事。” “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重施故伎,从平城那边出兵绕道草原南下。” 司马太傅当然不会告诉拓跋悉鹿,他几乎可以肯定,只要有一丝机会,冯某人绝对会从冀州幽州北边的某个关口冒出来。 自从并州沦陷之始,从平城到居庸关这一带的胡人,几乎被汉军清理个干干净净。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司马太傅知道那绝对就是冯某人的手笔。 要不然怎么解释幽州边塞的那一战? 提前清理冀州北边的胡人,表面看起来是断绝冀州从草原获得马匹。 实则在战时,同样可以轻易遮蔽战场,以汉军骑兵之能,从平城出发,突袭五阮关(即紫荆关),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五阮关乃天下九关之一。 再加上司马太傅又吃过一次大亏。 自然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 所以开战之前,他就已经派人增援五阮关,严防死守。 守好五阮关,不但能防备冯贼从北边草原而来,同时也能防备汉军由蒲阴陉进入冀州。 只是冀州北边固然有了提防,但幽州北边同样让司马太傅担心不已。 相比于一个五阮关就能扼守北面和西面两边之敌,同为天下九关之一的幽州居庸关,更是屏护着整个幽州的安全。找书苑 haoshuuan 更别说,延绵于幽冀两州北边的燕山,有大大小小无数个山口。 这些山口,虽不能让大军从草原上一鼓而进,但小股贼军往来袭扰,却是没有什么问题。 这就意味着,此战看起来是利用太行山阻止汉军东进,实则北边防线,同样要布置大量的兵力。 甚至可以说,这一战的战线,是无比漫长。 这也是司马太傅召拓跋悉鹿前来的原因。 草原上的盟友,不正是用在这个时候吗? 只要他们出兵,不奢求他们能打败进入草原的汉军,只要能从后方不断袭扰,让汉军不敢轻易从北边强攻关口。 甚至只要他们能查探到草原汉军的主力,提前告知自己,让自己能有所准备,那么北方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 听完司马太傅的分析,拓跋悉鹿这才明白过来。 唔,这确实是个问题。 就连西部鲜卑的诸部大人和中部大人轲比能都败在冯瘟神的手上,足以说明汉军骑兵的厉害。 “只是太傅大人,就算汉军再厉害,但此时的草原上,都是厚厚的积雪,他们马匹又如何能跑得起来?” “拓跋郎君啊,冯贼这一次,出动的可是十万大军,自然是不可能轻易退兵。”司马太傅心里骂着蠢货,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冬日总会过去的,春日总会来到的。” “冬日里的积雪固然可以帮助我们阻止汉军,但开春雪化了以后呢?” “所以我请你快些派出人手,回到部族里,通知拓跋族长,让他早日做准备。” 河北之战插图: 第1376章 出塞 延熙九年的最后一个月,大汉由南至北,雒阳的姜维柳隐,河东的蒋斌王含,上党的石苞胡遵,皆在紧锣密鼓地调兵遣将,随时有可能向河内发起合围。 而坐镇晋阳的冯大司马,则是派出前军,兵锋直指井陉,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一时间,南至雒阳,北至晋阳,汉军全线压境,让河北压力大增。 虽说即将进入最寒冷的隆冬季节,大雪彻底封山,对汉军通过太行山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同时也给予了防守一方的魏军极大助力和便利。 但这些年来汉军对魏国造成的阴影,仍是让河北人心惶惶。 不过相对来说,作为进攻一方的汉军,看似天时不济。 实则也有一个意外的好处。 那就是大雪封山后,汉军可以彻底地遮蔽战场,封锁消息,让太行山东面的河北,无从得知汉军下一步的动向。 细作想要传送消息,那就得绕道雒阳。 这么一来,不说关卡重重,就是顺利成行,送至邺城的消息也早就过时了。 也就是说,司马懿得到冯某人达到晋阳的消息,极有可能是明年开春以前的最后一个消息。 司马懿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对手违反常理地挑选这个时候出兵,未必没有这个因素所在。 所以说,冯某人还是想要利用这个时间差,搞什么阴谋诡计吗? 司马太傅有些忧心忡忡。 当然,好消息是,因为大雪封山,汉国那边同样也很难得到河北的消息。 太行山,就如同一团庞大的战争迷雾,遮蔽了双方的视野。 接下来,就看双方统帅如何排兵布阵。 不得不说,作为魏国最后的希望,司马太傅还是一个称职的对手。 他不但在汉军可能突破河北的每个关口,都做了布置。 甚至还能猜到冯大司几分心思。 就在冯大司马派出的前锋抵达井陉,准备尝试寻找通过井陉的办法,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时,季汉镇东将军已经悄然抵达平城。 与他同行的,除了率领虎骑军的赵广,还有刘浑,秃发阗立,步度根,刘豹等诸位胡骑义从首领。 而前来迎接他的,正是平城护鲜卑校尉府长史,同时也是学院的首席大师兄,张远。 “末将拜见镇东将军。” “无须多礼,起!” 镇东将军面容清冷,嘴里仅仅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着护鲜卑校尉府走去。 张远连忙起身,跟在镇东将军后面。 进入护鲜卑校尉府,让无关人员退下,镇东将军这才又开口问道: “准备得怎么样了?” 跟着镇东将军迈入护鲜卑校尉府的大厅,张远听到问话,连忙回答: “将军请放心,所有东西都已经准备完毕。” 镇东将军毫不客气地坐到主位上,扫了一眼跟进来的诸将,示意他们都坐下,然后这才看向张远: “塞外的情况呢?” 平城从高祖皇帝被围白登时起,数百年间,屡废屡建,一直以来,都是汉胡的分界线和争夺地带。 甚至在平城北边不远处,现在还残留着前汉修筑的关塞遗址。 从平城出发,越过山口,不用走多远,就算是已经进入了草原。 “今年冬日来临之前,校尉府又派人前去扫荡了一遍,同时我们安插在没鹿回部的人传回消息,那边一切正常。” 张远回答了一句,目光看了一眼刘浑和秃发阗立等人。 负责扫荡的人,正是这两人。 这几年来,平城大棒和大枣并用,生生把平城到居庸关靠近边塞的这一带,搞成了无人区。 至于镇东将军提到的没鹿回部,则是拓跋鲜卑的核心部落索头部的姻亲部落。 如今没鹿回部的大人是窦宾。 窦宾这个窦,听说跟横跨两汉的家族扶风窦氏,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 因为窦宾的父亲,传说是后汉雁门太守窦统之子。 而窦统,又传说是窦章之子。 窦章是谁? 扶风窦氏嫡系子弟,窦融玄孙。(注:窦融是东汉开国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之一) 至于窦宾的大人窦统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雁门太守不干,跑到草原上当个胡人部落首领,听说是为了避窦武之难。 窦武,灵帝时的大将军,在“党锢之祸”时与与刘淑、陈蕃合称“三君”,欲除宦官,事败,被枭首于洛阳都亭。 当年窦武事败后,宗亲、宾客、姻属,悉被诛。 就连时为太后的窦妙(窦武长女)都被软禁于云台。 所以窦统为了避难,北亡草原,倒也说得通。 如果说这一切是真的,那么窦宾作为窦统之子,身份可能确实不一般。 当然,传言终究只是传言,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 扶风窦氏经过窦武一事,本就已经没落,再加上当时朝政持续混乱,宦官弄权。 紧接又是黄巾起事,天下大乱,关中自然也不能避免,到处都是军阀混战。 在这种情况下,扶风窦氏能缓过一口气就算是难得了。 想要重新恢复昔日盛况,做梦去吧,梦里啥都有。 所以对北方草原上有胡夷自称是窦氏之后这种事,扶风窦氏表示我不知道我没听说: 只要你不跑到扶风强行认亲,你就说自己是刘汉之后都无所谓。 当年孝愍皇帝(即汉献帝,孝愍皇帝是刘备给的追谥)从长安东归洛阳,胡人首领刘去卑护送有功。 这个刘去卑,可是在孝愍皇帝面前说自己是光武皇帝之后呢,也没见孝愍皇帝把他怎么样。 (注:刘去卑先祖是度辽将军刘进伯,在征讨匈奴时被擒,其子尸利,匈奴单于以为谷蠡王,号独孤部。) 当然,窦宾想要攀附名门窦氏,借窦氏之名壮大自己的部落,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檀石槐死后,鲜卑分裂,内乱不休,大部落吞并小部落,小部落依附大部落,那都是草原上天天上演的事情。 那个时候,几乎没有立足之地的索头部,正是依附于没鹿回部,一起对抗西部鲜卑。 后来窦宾在与西部鲜卑的某次争斗中兵败,幸好被拓跋力微所救,这才得以逃回部落。 窦宾为了报答拓跋力微,不仅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而且把长川之地划分给索头部。 经过多年的励精图治,拓跋力微不但壮大了索头部,而且还统领了拓跋鲜卑,一跃成为如今草原上最大的势力。 同时也最有可能成为鲜卑族历史上的第三位雄主——前两位是檀石槐和轲比能。 按理说,以没鹿回部与索头部的关系,两者之间应该很融洽才是。 可惜的是,窦宾或许跟拓跋力微的关系很不错,不过他已经老迈了。 现在掌管着没鹿回部日常事务的人,是窦宾的两个儿子窦速侯、窦回题。 与窦宾相反,窦速侯和窦回题对自己的妹夫拓跋力微,却是颇有微词,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仇视。 在他们看来,索头部能有今日之盛,全是因为当年没鹿回部的支持。 真要追究起来,索头部还是没鹿回部的从属部落呢! 如今索头部兴起,不但没有报答没鹿回部,甚至拓跋力微为了显示自己的公正无私,在各个部落之间的纠纷中,从来没有偏袒过没鹿回部。 一丝偏袒都没有! 这让没鹿回部非但没有从姻亲部落的身份中得到任何好处,反而是在其它部落面前落了几次面子。 这样就算了,随着汉国势力不断深入草原,感受到威胁的索头部居然还想让没鹿回部加入拓跋鲜卑。 也就是说,索头部想要让没鹿回部成为从属部落。 果然,汉人的话是道理的:升米养恩,斗米养仇。 大人当年真是瞎了眼,养了一头白眼狼骑到自己头上。 那个时候,大人甚至还想着要分给拓跋力微一半土地呢,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所以几年前拓跋沙漠汗第一次到平城,在山口被没鹿回部刁难,也就理所当然的事情。(第1169章) 窦速侯、窦回题接管部落以来,没鹿回部与索头部之间,已经是日见疏离。 特别是拓跋力微与司马懿结盟以后,得到了司马懿许诺送出辽东之地,拓跋鲜卑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向东不断迁移。 而没鹿回部则是被平城的榷场吸引,非但没有跟着索头部东迁,反而是不断地向平城靠近。 张远作为学院的首席大师兄,呆在平城出任护鲜卑校尉府长史,除了本职工作,还有一个秘密身份。 那就监视草原,收集胡人部落情报。 拓跋鲜卑是山长的眼中钉,张远是早就知道的。 这个眼中钉,并不是因为拓跋鲜卑与贼人勾结,而是要追溯到十余年前。 当年山长在陇右时,这个胡人部落就不知死活地派人伏击过山长,想要抢夺山长手里的《武安君兵法》。 张远当时还跟在山长身边,全程经历那件事情。(第0711章,当历史遇到虚构) 别人不知道,难道身为山长的学生还不知道,什么叫心狠手辣? 也不知道面对今日名震天下的大汉大司马,拓跋鲜卑有没有后悔当年所为? 这大概也是他们宁愿与魏贼联盟,也不与大汉交好的原因之一吧? 所以对索头部的情报收集,张远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 没鹿回部与索头部之间的恩怨,自然也是在调查中逐渐浮出水面。 身为冯鬼王手把手亲自带出来的学生,就算是学不到自家师长深谋远虑的精髓,但在耳濡目染之下,好歹也能略知一二。 通过拓跋沙漠汗直接在拓跋鲜卑安插钉子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但把没鹿回部当作跳板,很快就成为了第二个方案。 最后一次肃清平城到居庸关一线的胡人,遮蔽战场,封锁消息,准备物资,这就是张远这大半年所做的事情。 听完张远的汇报,镇东将军这才面色稍霁,点头道: “做得不错。” 然后目光转向其他人,不容置疑地下令: “我们在平城只休整三天,三天之内,尔等诸部,必须做好开拔的一切准备。” 众将一听,皆是凛然起身:“喏!” 三日后,刘浑和秃发阗立作为前锋,领军先行一步。 作为主将的镇东将军,站在营寨外,看着辅兵正把各类物资绑到爬犁上。 爬犁,似车无轮,似榻无足,覆席如龛,引绳如御,底平似犁,利行冰雪中。 爬犁本是冯家冯小娘子的玩物。 当年冯大司马还是凉州刺史的时候,收纳了不少从草原上南下的胡人部落。 其中有一个叫索回部的小部落,因为鲜卑内乱,所以被迫从大鲜卑山(即兴安岭一带)一直流浪到凉州。(第949章) 这个小部落之所以能引起日理万机的冯刺史的注意,是因为他们部落有鹿。 用来拉车的鹿。 这种鹿,是他们从大鲜卑山带出来的。 耐严寒,力大可拉车,夜里视物如白昼。 小冰河时代,连大江都能结冰,更别说北方的气候了。 所以原本应该是生活在大鲜卑山一带的鹿,在这个时代,再往南一些,也可以正常生活。 因为这种鹿体格大,力气大,又像马一样可以拉车,所以大伙称之为马鹿。 大汉重新把河南地(即河套)收归版图,在凉州人工繁殖的马鹿,也可以迁到九原培育。 至于从九原到平城,那就更简单了。 隆冬的北方,厚厚的大雪覆盖了每一寸裸地。 原本是给冯家小娘子在冬日里游玩的鹿车,此时却成了大军运送物资的最主要工具。 一个重型爬犁,甚至可以有两顶小轿那么大,负载千斤(汉斤)物资没有一点问题。 不用担心鹿拉不动,一只不够就上两只,两只不够就上三只。 索回部的人,生来就是与鹿为伍,训鹿是一把好手。 像镇东将军坐的鹿车,还安装有睡棚,棚子是用鹿皮搭成,左右各留个小窗,里面还有火盆。 长途在外可过夜和抵挡风雪。 当然啦,也不是每个将领都有这个待遇,比如说赵三千,他的睡棚用的就是狗皮…… 看着辅兵们把物资都绑结实了,领头的又大喊道: “都抹好油了没?没抹的快抹上!不然出塞以后被冻死,可没人管你!” 所谓的油当然不是食用油,大汉还没有奢侈到这种程度。 多是用南中产的桐油,以及冯大司花外室早年让人寻找回来的蓖麻,这两种东西提炼出来的油脂。 特别是蓖麻油,除了在冬日里涂抹到皮肤上防冻裂,同时还可以用作防冻液。 在严寒的冬日里,大部分的油脂早就冻住了,但蓖麻油不会。 可谓是冬日里必备的上等好物。 如今的大汉,经过这些年推广种植,从南中到关中,都有种植蓖麻。 因为蓖麻籽榨出来的油不但是战略物资,而且植株本身还可以做麻。 光是这一点,花小五就称得上是居功甚伟,给她儿子封一个侯,真不过份。 至于被冻住的桐油,用来烧火取暖也是极好的。 大汉这些年纺织业的蓬勃发展,为大军提供了足够的保暖衣物。 甚至有一部分还是用凉州所产的棉花做成的棉衣。 “帽子戴好,手套戴好,走,走起!” “叭!” 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空响,比普通鹿要高大不少的马鹿,开始迈开步子,拉着爬犁,向着平城北边的山口而去。 爬犁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 但雪地很滑,马鹿稍一用力,“哧溜”一下就能拉出老远。 这可比马车轻松多了。 跟在爬犁后面的还有狗,每一条都很肥壮,特别是头犬,几乎有小牛犊子那么大。 这是拉爬犁的第二梯队。 这些狗,是大汉狗管事端木哲多年心血才培育出来的品种。 第三梯队则是马匹,非必要不用。 可以说,镇东将军这一次出塞,背后是大汉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出来的强大体系作为支撑。 但凡后勤保障稍有欠缺,就算是换上冯大司马,都没有胆量敢在隆冬季节领大军出塞。 (本章完) 第1377章 送信 冯大司马今年夏日巡视渭水接见旧部时,曾询问起统军府一事。 在旧部提出的问题里,最突出的就是教席人手不足。 当时冯大司马回了一句,“明年应该会有一批从军中退下来的将士。” 这句话,其实表明了一件事情: 冯某人已经做好了此战有重大牺牲的准备。 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正视现实。 凭心而论,季汉现在的国内无论是经济体系还是军事体系,已经称得上是碾压魏吴两国。 但它依旧是一个封建社会,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手工工场快速发展,随时可能孕育出萌芽的封建社会。 手工工场最具代表性的两大行业——冶金业与纺织业——在季汉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比如说冶金业,魏吴两国还把百炼钢当成宝,季汉的已经能随便用水力锻钢。 魏吴两国还在用炭做燃料,或者使用煤,而季汉早就在使用焦炭。 至于纺织业就更不用说了。 说它随时可能会孕育出萌芽,也正是因为纺织业高速发展。 纵观后世历史,绝大部分国家萌芽的出现,基本都是先从纺织业开始。 但这些都仅仅是可能。 封建主义社会的上限就在那里,仍处于封建主义社会的季汉,后勤保障体系再强,也不可能超越它的极限。 所以对于这一次隆冬出兵,冯大司马可不敢随便乐观,做好大量伤亡的心理准备是必须的。 高帝当年与冒顿战于太原,因为准备不足,军中将士在寒冬里“堕指者什二三”。 这是什么概念? 被冻掉指头的将士有五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 如今冯大司马亲自领大军伐贼,自然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所以要谨慎。 所以冯大司马吩咐自己四大爪牙的五人之一王平:要谨慎。 王平可谓最早追随冯某人的人之一,从冯某人被大汉丞相揉来捏去的时候就已经跟冯某人绑定到一起了。 甚至就连镇东将军都要比他晚一些。 作为四大爪牙的五人之一,王平深刻领会了冯大司精神。 于是先在进入井陉的山谷口周围布置营寨,做好了长期攻坚的准备,不求速战速决。 作为太行八陉中最好走,唯一能行车陉道,虽说大雪封山,但若是有人不怕死铁了心要穿过去,未必不能成行。 在山谷口布置营寨,顺便也能防止死士细作把消息通过井陉送回邺城。 井陉正是此战中司马懿重点关注方向。 在好些个细作斥侯冻死或者掉落山崖之后,井陉西边的动静,终于传到了司马懿的耳中。 冯贼当真想要强攻井陉?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司马懿却又总是觉得不太踏实。 冯贼狡诈无比,喜欢出奇制胜,观其出山以来,从来就不是行事规矩之人。 如今此贼事事都在意料之内,情理之中,反而让人有些不安。 冯贼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 唉,若是诸葛亮还在就好了。 葛贼不好诡计,喜行堂堂之事。 若是他在晋阳,自己或许就不用这般百般思索对手的意图。 “冯贼,冯贼,冯贼……” 司马懿嘴里不断地念叨着,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又让人召来拓跋悉鹿,询问道,“我让你派人出塞,回族中报信,何时能送到?” 本来拓跋悉鹿对司马懿还是有些敬畏的。 只是没想到汉军一有动静,这司马懿就突然变成了一个精神病老头子,整天神神叨叨,不知所云。 现在汉军最多才刚开始行军攻关呢,就这副模样。 他们真要是越过太行山,进入河北之地,你确定不会被吓得仓惶而逃吗? 看着眼前这位衣冠不整,神情憔悴,忧心忡忡的老头子,拓跋悉鹿那份敬畏之心已是不知不觉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南夏太傅? 河北之主? 就这? 行不行啊? 这个时候,他都有些怀疑大人与司马懿结盟是不是个错误。 如果说,自己的部落能有河北这般多的人口,还能有这般多的粮食兵器,不要说依太行山而守,说不得,这太行山,还是妨碍拓跋鲜卑横扫汉军的障碍。 真要那样,大鲜卑就能再次兴起,成为真正的草原之主,甚至还能完成檀石槐大人未竟的事业。 汉家把匈奴人养成看门狗,用了数百年的时间。 而现在离逼得汉家天子送亲求和而不得的檀石槐时代不过数十年。 虽说有冯鬼王驱逐西部鲜卑,诛灭轲比能,收服步度根,几乎可说得上是打断了鲜卑人的筋骨。 但想要让鲜卑人像匈奴人那般,由外而内,从身体到内心,都变成大汉的形状,仍然需要时间。 所以此时拓跋悉鹿看到司马太傅这般模样,狼子本性悄然而生。 草原上弱肉强食的习惯,甚至让拓跋悉鹿忍不住地生起一丝轻视: “太傅大人,如今是隆冬季节,大雪覆地,南夏遍地城池,只要能找到路,自然不怕迷失方向。” “但草原可不一样,出塞以后,可没有路,更不要说什么城池,此时遍地都是积雪,连方向都难以辨别。” “莫要说是只派出数人送信,就算是派出百人,也不一定能把信送到部族那边。” 找不到路还好说。 要是连续在雪地里行走,时间一长,眼睑就会变得红肿,眼睛里就像塞满了沙子,流泪不止,疼痛难忍,连看东西都看不清。 而且此时的草原上,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皆是饥寒难耐。 冻得瑟瑟发抖,饿得两眼发绿的人和动物,根本没什么区别。 遇到落单或者人数少的队伍,还会先问你是哪里人? 只恨不得一口把你吞到肚子里! “小人派去送信的人,此时正在关塞等候,只待稍见雪化,就立刻出塞,回族里报信。” “怎么还没出塞?”司马懿眉头一皱,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难道就不能想想办法早点动身么?” “司马太傅,你不是草原人,不知此时草原上的艰难。”拓跋悉鹿摇头叹息道,“真要论起来,这个时候行走在草原上,恐怕不比翻越太行山容易多少。” 司马懿听到拓跋悉鹿这般推脱之辞,饶是他老谋深算,也是不由地“啧”了一声。 差点就要骂出一句“短视无知的蠢货”。 老夫现在六十有八,快七十了! 这世间有几个能活到七十岁? 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糜子还多。 早年黄巾大乱之后,河北胡人遍地走,从太原到河内,哪个世家大姓没跟那些胡夷打过交道? 你道那么多乌堡是做什么的? 老夫能不知道冬日的草原上是个什么情况? 还需要你来跟我说? 一个人不能送信出塞,不能派两个? 两个不行,不能派三个? 三个不行,不能四五六七八个? 实在人手不足,你跟老夫说啊! 难道老夫会坐视不理? 老夫就不信了,凭你们拓跋鲜卑如今在草原上的势力,还会有部落敢专门截杀你们的信使。 当初看拓跋力微也算个人物,眼光不差。 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毫无眼光的儿子? 而且还把他送到邺城来恶心自己。 生死存亡的关头,舍不得死那几个人,难道等着全族被灭?还是等着给冯某人当劳力? 虽然不知道太行山西面是个什么情况,但司马太傅几乎可以肯定,此时的平城绝对屯有汉军,随时伺机而动。 换成自己,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趁着大雪隔绝草原与河北的互通消息,利用汉军精骑之锐,打一个时间差。 只待雪稍化,一有机会,就以最快的速度席卷北方关塞。 以汉军骑兵的速度,等拓跋力微得到消息后整兵前来,汉军恐怕都能把北方各个关口都轮流攻了一遍! 冯某人在冬日里出兵,说不得打的就是这么一个主意,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各个击破。 反过来说,河北与拓跋鲜卑的联盟,估计也正是给了冯某人的压力,才让他做出这个选择。 想起“河东逸虎”关某人席卷并州河东时的铁骑速度,司马懿心里就是一阵发悸。 冀州幽州北边的草原,可是远比并州更适合骑兵作战! 被人从背后插一刀的滋味,他可不想再尝一次。 “那就多派人,多派几次,总会送得到。” 为了后背的安全,司马懿心里暗骂不已,脸上却是一副为对方着想的模样: “拓跋郎君,我非是单单担心冯贼,而是担心辽东啊!” 果然,拓跋悉鹿听到“辽东”二字,顿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没办法,辽东可是司马太傅许诺给自己部族的地盘。 虽说大人率领族人在长川立足已有二十多年,如今统领拓跋鲜卑,控弦之士十余万。 但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 因为北方太冷了,而且食物不够。 部落想要再壮大,要么向西,与汉国相争。 要么向东,拿下辽东。 如果能向西那自是最好的,因为那里有河南地(即河套),简直就是天神赐给草原部落的宝地。 可是汉国太强了,特别是冯瘟神,驱逐西部鲜卑,屠戮中部鲜卑。 就连轲比能,都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拓跋鲜卑现在连轲比能都比不过,又如何与汉国相争?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辽东虽不如河南地,但至少要比北川好多了。 那里不但有人丁,而且还有土地种粮食。 拓跋鲜卑有了辽东,至少能养比现在多一倍的勇士。 只是…… 拓跋悉鹿有些怀疑地看着司马太傅: “太傅大人,汉国这一次出兵,与辽东又有何干系?” 辽东与汉国还隔了冀州幽州呢! 总不能说汉国这一次,想要越过幽冀二州,去打辽东吧? “汉国这一次,确实是意在河北,但拓跋郎君莫要忘了,汉国与南边的吴国,可是盟国。” 司马太傅沉声道,“而辽东公孙氏,素来反复无常,向大魏称臣,又时时勾结吴国。” 数年前,辽东公孙渊趁着先帝驾崩,国内动荡不安之际,自立为燕王,置百官有司。 又遣使者持节,假符玺予鲜卑步摇等部落,封拜边民,诱呼侵扰北方。 解释了辽东公孙氏与吴国之间的关系,司马太傅看了拓跋悉鹿一眼: “据吾所知,在汉国出兵前,吴寇贼首孙权就已经先一步召集大军于建业。” 说到这里,司马太傅顿了一顿,似乎是想让拓跋悉鹿有时间消化这个消息。 拓跋悉鹿果然中计,他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差: “太傅大人是说,吴人会勾结辽东公孙氏,与汉国一起夹击魏国?” 辽东公孙氏的事情,拓跋悉鹿其实是知道的。 因为当年公孙渊也曾派人带着礼物寻到自己的部落,恳求大人出兵南下,侵扰南夏。 毕竟拓跋鲜卑作为轲比能之后草原上最大的部落,又是居在幽州之北,公孙渊不可能没有耳闻。 不过大人看到匈奴、蹋顿之徒,苟贪财利,抄掠边民,虽有所得,而其死伤不足相补,更招寇雠,百姓涂炭,心有不忍。 故而自然是拒绝了公孙渊的请求。 司马太傅看到拓跋悉鹿的神情,心里就是一阵鄙夷: 果真是短视无智之辈,活该世代困在草原上冻死饿死。 脸上露出真诚的面容: “这是显而易见之事,拓跋郎君想想,若是汉国自西面而来,又在北边与公孙氏联手。” “吴国有舟船之利,除了可以从南边攻来,还可以派舟师袭扰山东沿海之地。” “到时候,大魏可谓是四面皆敌,唯一可倚仗者,唯有拓跋鲜卑而已。” “若是贵部大人不知形势险恶至此,准备不足,一旦来不及救援,幽州一失,贵部又如何以一己之力,从汉国与公孙氏的联手中夺取辽东?” 拓跋悉鹿悚然一惊,连忙起身,对着司马太傅行礼: “若无太傅大人提醒,我几乎误了大事,我这就马上派人去关塞,催促信使出发。” 司马太傅趁机道: “草原上大雪覆地,道路隔绝,若是拓跋郎君人手不足,我亦可派出人马护送。” 夏日里还好说,派人出塞,总能寻到拓跋力微在哪。 但冬日的时候,若是没人带路,鬼知道拓跋力微是在哪个地方躲风雪,还是在哪条水里凿冰抓鱼虾? 拓跋悉鹿听到这个话,犹豫了一下,终还是点头: “那我就先谢过太傅大人了。” 从来没想过冬日里要出塞送信,他没有准备,手底下的人手还真不一定够用。 第1378章 前方,后方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但某土鳖穿越者表示不服: 老子不但要出手,而且还要在冰上走! 于是在三九严冬的时候,镇东将军领军出塞的同时,南边的雒阳,姜维也带着人马行走在结了厚冰的大河之上。 这些年来,汉军的精锐一直有冬训这个训练项目。 当然,雒阳的守军不可能全是精锐。 但姜维所领的虎步军,属于关内八军之一,肯定算得上是精锐。 毛帽子戴到头上,两边有厚厚的护耳,再戴上厚布口罩,除了眼睛眉毛露在外面,口鼻耳都护了个周全。 铁甲肯定是不能穿了,否则的话,穿得这么厚,外面再罩个铁甲,就算能站起来,能不能迈步还是个问题。 最多是带了皮甲,好歹能加点防护。 过河的将士,有人两眼冷漠,专心赶路。 有人却两眼放光,望向前方隐约可见的对岸,全是渴望: “终于要过河了!” 旁边专心赶路的队率听到这个话,一口白雾喷了出来,斥声道: “专心行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前方,又忍不住地嘀咕一下:“说不定只是过河拉练呢?” “啊?” 身边的士卒是老乡,如今又是同在一个马槽刨食,平日里也颇受队率的照顾。 他知道眼前这位队率老乡在军中职位不高,实则已经从军十余载。 若非识字跟不上去,恐怕早就能做个校尉什么的。 此时听到对方这么一说,他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披挂,一应俱全。 再看看周围的同僚,枪戟如林。 没错啊,一切都是非常标准的阵前准备。 而且这个方向,是去对岸吗? 对岸是河内吧? 河内……是贼子占着的吧? 哪有说去贼子所占的地盘里拉练的? 仿佛看出了小老乡的疑惑,队率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半是回答半是自语道: “这等天气,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没法攻城啊!” 除非贼人有心弃暴归正,大开城门,迎接王师。 否则,大军这般大摇大摆地过河,贼人又不是瞎子,直接把城门一关,大军多半就只能在城下干瞪眼。 当然,将军或许有别的法子? 也或许有别的想法? 那就不是自己这些人所能琢磨的了。 汉军中就连队率都考虑到的问题,领军守河内的蒋济自然也能想得到。 但他不敢赌。 因为汉军从孟津过河北上攻城掠地,第一个可能遭殃的县城,十有八九,就是温县。 温县那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司马太傅的老家。 河北,乃至大魏世家推举出来的司马氏的根基所在。 真要因为自己的疏忽有个什么意外,不用司马太傅开口,他自己就能抹脖子自尽。 快要六十岁的老人,得到急报,雒阳汉军有了动静,在大冬天里急得满嘴燎泡。 他“哎呦”一声,连忙往邺城那边发急报的同时,又从轵关往温县那边赶。 虽说轵关另外一头也有动静,但他知道,问题不大。 因为冯贼已经从河东转去太原了。 没了冯贼的汉军,和有冯贼的汉军,那就是两个概念。 他怕的不是汉军,而是有冯贼的汉军。 若不然,三九隆冬里,他会怕对手翻山越岭偷渡轵关? 延熙九年的最后一个月,大汉分五路大军伐贼。 镇南将军姜维所率的雒阳大军,最先有了突破,兵锋直指河内温县。 此次伐贼的第一份战报送回长安,颇是鼓舞了一些人心。 “姜伯约还是厉害啊,无论是关中一战还是收复洛阳,皆可称得上是用兵疾如风,这一次,又是他第一个与贼接战。” “那是,此人可是丞相生前最为看重的将军,曾言其敏于军事,丞相何时有错?” “简直是笑话!丞相生前最看重的,难道不是大司马吗?怎么成了姜镇南了?” 被人呛了这么一句,有人顿时就急了: “大司马……大司马能一样吗?我说的那些将军,自然是不包括大司。” 拿大司马与大汉的那些将军们作比较,那不是欺负人吗? 以前还说冯大司马是山门子弟,后来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山里有人,根本不是什么山门,而是仙门。 魏伯阳知道伐? 对对对,就是那个写了《周易参同契》,最后在上虞凤鸣山凤鸣洞成仙的仙人。 当年他可是带了三个弟子修仙,有一人随之成仙,有两人因为修仙之念不坚,半途而废,回了老家。 未能成仙的那两个弟子,有一个叫冯良。 听说那个冯良,从凤鸣山归来后,某一天却接到了师父的信,得知师父已然成仙,追悔莫及。 知道了吧? 冯大司马也姓冯啊! 你猜猜冯大司马与魏伯阳那位姓冯的弟子,是什么关系? 冯大司马当年发狂入山,从山里出来后,行为古怪,时人都以为是发了癔症。 其实啊,那是人家在山里遇到了师门先祖魏仙人,得到了仙人的点化。 所以那根本不是什么癔症,那叫言辞古怪者,必有异于常人之处。 懂什么叫山里有人了吧? 世俗之人,岂能与仙人子弟相提并论? 当然,也有小道说,这是传言其实是从吴地传过来的,根本就是不足信。 是吴人想要给自己脸上贴金,所以才给冯大司马找了个吴地的神仙师父。 (注:魏伯阳是会稽上虞人) 但不管怎么说,冯某人与传说中的仙人扯上关系,非但没有让人觉得意外,反而让不少人觉得合理。 足以说明,冯某人山(仙)门子弟的身份,实是已经深入人心。 当然,镇南将军虽然比不过冯大司马,但不得不承认,也很厉害了。 至少消息传到长安后,百姓乃至一些中低层的官吏,皆是欢欣鼓舞。 大汉又赢了! 民间的“智囊人士”“民间高人”,皆是在市井之间,茶余饭后,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温县可是司马老贼的根基所在,镇南将军领军兵围温县,可谓是一刀贼人的心脏上。 不但极大地震慑了贼人,而且还能在战略上调动贼人兵力,让贼人疲于奔命,这就给其它路大军造就了机会。 妙啊! 听到这些“民间智囊”的高论,百姓皆是跟着高潮: 真是妙啊! …… 相对于市井百姓的兴奋,朝廷中对此事的反应却是有些平淡。 外朝六百石以下的朝官,在得知消息后还想着要不要琢磨琢磨朝会上的说辞或者奏章,凑个热闹,跟着大佬后面说个贺词啥的。 谁料到大佬们对这个好消息,不能说毫无反应吧,但至少也是几乎没什么大反应。 这让一众已经想好说辞的中下层朝官不禁都有些纳闷: 莫不成大佬们都对镇南将军有什么意见? 若不然,怎么反应如此冷淡? 大佬们当然不是对姜维有意见。 在这个战乱时代,能在朝会上站在殿内,而不是站在殿外的走廊上,谁没见过几个风浪? 就算是以清谈和宗室身份获得高位的刘琰,早年那也是跟随昭烈皇帝东奔西跑,南征北战。 亲眼见过或者亲耳听闻赤壁之战,汉中之战,夷陵之战,陇右北伐等大战。 见识必然不会太差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一年里最冷的时候,河内又不是蜀地。 雪辣么大辣么厚,大汉的将士再精锐,再怎么能征善战,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攻城。 最多是吓一吓贼人,给此次伐贼暖暖场,烘托一下气氛。 虽说温县是司马氏的老家,但司马懿又不是,早就把司马氏的核心成员迁离温县了。 怎么可能还会让自己的宗族留在那里? 现在还留在温县且姓司,最多就是一些旁系。 据各种渠道传回来的消息看,别看现在的河内郡郡治是怀县,但真要论起城池城墙的高大和厚实,怀县还真不一定能比得过温县。 在确定放弃雒阳,或者说函谷关失守,无法守住雒阳的时候,温县作为可能的前线,又是司马氏的老家,早就在不断地增高增厚城墙。 听说主持扩建的人还是魏国有名的巧匠马钧马德衡。 经过这几年来不遗余力地扩建,据说现在温县的城墙,比怀县还要高还要厚。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 三九到七九最多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 到了七九,大河就开始解冻。 解冻时期的大河,半冰半水,既不能行走在河面,船只也无法通行。 到了那个时候,如果的姜镇南不能拿下温县,或者其它立足地,大军又没有及时退回河南,前无路,后无途,那可就危险了。 可是在冬日里,一个月的时间拿下一个大城,何其难也? 所以莫说是朝中的诸位大佬,就算一天到晚不想理朝政,光想着吃喝玩乐的刘胖子,都知道姜伯约兵临温县城下,别看声势浩大,其实也就图个声势浩大。 就算再怎么把政务丢给尚书台,他也知道,今年从蜀地从凉州运到关中的各类物资,大部分都是转运去并州了。 雒阳那边,根本没有分到多少。 所以自家连襟的意图也很明显了,雒阳就不是主攻方向。 就算是半路有个弘农王氏站出来跪舔,能提供的钱粮也不足以支撑雒阳大军进行一场不知何时结束的战役。 若不然,王濬就不是被连襟带走,而是把他直接放到雒阳去,当个弘农王氏和雒阳大军之间的中间联络人。 “还是得等明文出手啊!” 刘胖子半躺在躺椅里,把手里的战报公文丢到案几上,有些意兴阑珊地说了一句。 连襟不出手,都没甚意思。 快年底了,除了东征,基本没什么大事。 若非怕朝中大臣喷口水,阿斗甚至还想取消今年的最后几次朝会。 锃亮的铜炉,里面烧着精煤,铜炉上方,还有一条粗大的铁皮管子,把煤气都引到外面。 铜炉和铁皮管子散出来的热气,整个屋子温暖如春,让人暖洋洋的不想动弹。 “总还是有些用处的,”陪坐在旁边的皇后拿起公文看了一眼,笑道,“妾听闻,姜伯约兵围温县,百姓士吏,都是大感振奋,也算是提升朝野士气了。” 皇后早几年虽被逼得退出未央宫,居于桂宫。 但架不住帝后情深,刘胖子也不嫌麻烦,经常往皇后这边跑。 特别是每每被董允等人喷,每每都要往皇后这里寻找安慰。 故而皇后虽说再不能干预朝政,但耳目却是不缺。 “也算吧。”阿斗听到这个话,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总是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随着大汉不断收复旧地,无论是朝中还是地方上,各方势力的博弈越发激烈。 就算是大汉仅有益州一地,且相父仍在,都有廖立之类跳出来指指点点。 更别说现在大汉已是收复近半旧地。 指点宰辅治天下,指点将军打天下,指点朝廷与他国交涉…… 这些年大汉产得粮食太多,让那些所谓的智囊高人吃得太饱了。 功如相父,亦类李邈心怀不满者,甚至欲加夷族之罪于其上。 更别说自己这位连襟,这些年不知沾了多少世家大族的血。 没有的事都要捕风捉影抹黑几句。 这大隆冬强行出兵,违背常理,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 真要整个冬日没有动静,只怕“冯不知兵,劳民伤财”的流言就要传开来。 姜伯约现在搞出这个动静,未必不是在连襟的计算之中。 看着皇帝对冯某人信心满满的模样,皇后也是有些无奈。 这年头,不怕来自宫内嫔妃的争宠,却是怕来自宫外的男人夺走皇帝的心,跟谁说理去? 对于冯明文这位妹夫,皇后的态度也是复杂无比。 有爱,也有怨——说到恨,倒也算不上。 自己这辈子最为得意的两次投资,都算是落在冯明文身上。 一个是在冯明文创业之初,给了大力支持。 这个投资,给皇家带来了无比丰厚的红利。 丰厚到甚至有点自不量力地想要以内府重建南北军,而且还是铁甲骑军的那种。 虽然半途而废,但能让帝后二人生起这等念头的,可想而知内府是何等有钱。 第二个投资,则是想尽办法把四娘送到冯明文的榻上。 此举让冯明文与皇家牢牢绑到了一起——可惜当年陛下没有适龄的姊妹或者女儿,若不然还能绑得更牢一些。 早几年她为什么敢那么挑衅? 就是因为她知道,有了这一层关系,冯明文不可能会把她怎么样。 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低头认个输。 当然,如果她赢了,也不会让冯明文怎么样——稍微改一下“宫中府中,俱为一体”的制度,对皇家不是坏事,不是么? 反正丞相也不在了。 可惜输了…… 大汉“虚君实相”的局面,没有得到任何改变,反而越发深入人心。 想到这里,皇后看了一眼懒洋洋地躺在那里不想动弹,毫无进取模样的皇帝,心里越发感到无奈。 河北大战在即,宫中府中,波澜不惊。 第1379章 准备(谢谢善熊谛听小叔叔的赏赐) 有志于在青史上留个贤后之名的张星彩,对皇帝喜欢享乐,不思进取的行为,肯定是想要督促一番的。 只是她又知道,皇帝这种惫怠性子,直接劝说,只会有反效果。 而且现在大汉内有贤臣,清明;外有虎将,披坚持锐。 治下百姓又是安居乐业,颇有前汉黄老无为而治的遗风。 更别说国力蒸蒸日上,汉室三兴指日可待。 所以只能迂回劝说。 幸好她现在虽不能直接干预朝政,但身为皇后,掌管内宫,控制内府,合情合理。 “既然前方冯明文主持,陛下不用担心,那陛下好歹也应该分些心思,管一管后方之事。” “后方?” 阿斗一怔,后方不就是这里么? 歌舞升平的,能有啥事? 皇后面有无奈之色,提醒道:“是塞北草场。” 阿斗果然中计:“塞北草场又出事了?” 为什么要说又? “这不是很正常吗?今年内府的草场,已经被积雪压死了一百多头羊。” “还有那些从漠北流窜过来的胡夷,趁着下雪,时不时地闯到草场偷抢,损失也不小。” 当年冯大司马领军驱逐西部鲜卑,自凉州到九原的塞外,胡人几乎为之一空。 偌大的草原,就这么空着岂不是浪费? 于是朝廷出了政策,鼓励大伙出塞跑马圈地,开草场剪羊毛。 圈多少都受到朝廷的承认。 圈到就是赚到! 朝廷十年之内,只会派出牧监,按地皮收羊头税,其余不管。 至于十年之后是个什么章程。就看实际情况而论了。 以羊毛纺织如此火热的行情,十年啊,整整十年,说是黄金十年都不过分。 这个政策一出,但凡有点门路有点能力的家族,哪个不心动? 就连那些小家族,也纷纷联合起来,想要去塞外圈个地皮,给家里添些进项。 虽然汉人不善于放牧,但在大汉可以招到给自己放牧的胡人朋友啊! 更别说还有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劳力公司ceo,承诺可以租售各种劳力。 甚至只要你出的起钱,农学院还能提供畜牧业上的技术支持。 比如说青料塔。 所以现在塞外草场背后的堂号数不胜数,五花八门。 什么忠义会,什么忠君会,什么雍梁社,什么蜀益社…… 就连原本在南中混的花小五,也偷偷套了个马甲,薅了一把北方胡狄的羊毛,给南中的族人搞了点福利。 南中现在的精神文明搞得还是挺不错的。 逢年过节的时候,不少夷人甚至还会主动祭拜怀念一下诸葛太公。 感谢太公给了他们种植甘蔗,享受甜蜜生活的机会。 汉夷如一嘛,夷人也是汉家天子的子民。 大汉军中,尤其是步卒弓兵,南中夷人不少。 这些夷兵,不但闻战则喜,而且以战死为荣。 颇有为高祖皇帝征战天下的板楯蛮之风。 看在汉家天子子民这么忠勇的份上,大伙自然也就对花小五抢食吃睁只眼闭只眼了。 换成以前在益州时,不搞她个“蛮女放荡,暴毙而亡”才怪! 现在么,没人能打得过镇东将军。 镇东将军夫人招摇过街,只会让人羡慕嫉妒恨得咬牙切齿——竟是让蛮女捡了漏,挑个如此出众的郎君,真是令人恼恨。 皇家内府,同样也不会放过这种获取暴利的机会,甚至提前偷偷地在塞外圈了不少地,而且还是水草丰茂的草场。 更可恶的是,还利用皇家的名义,近水楼台先得月,从农学院拐了不少学生。 塞外草场的火热,引得早年迁入塞内的胡人,也有人说怀念塞外风景,想要回去看看。 然后被人一巴掌拍到地上: 你以为大汉是什么地方?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没死就快爬起来给老子种地上工去! 汉人出塞圈地放羊,胡人入塞种地上工,这颠倒混淆的世界,根本没地方讲理! 当然啦,高利润,特别是暴利,总是伴随着高风险。 草原上的胡人,就如同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总还是会时不时地从某些地方冒出来。 而且大汉现在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平灭内贼上,对塞外没办法分出太多精力。 所以塞外的草场,面对时不时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胡人,自保多半是靠自己。 也幸好大汉武风甚强,出塞行走的汉家子几乎是人人携弓配刀。 再加上大司马又率领大军把草原提前清扫了一遍。 但凡大点的部落,不是掉了就是跑路了。 面对各种有活力社团组成的保安队,而且保安队手里还有军中淘汰下来的旧式装备。 说白了,就是大汉版东印度公司。 那些东一片西一帮不服王化的原始小部落,自然是成不了气候。 只能去小偷小摸小抢,而且还是冒着成为劳力的风险。 他们也不想啊,可是漠北实在太冷了! 食物也是无比短缺。 可恶的汉人,强行占了他们的草场,还一副我就是草原主人的嘴脸,他们难道不应该回南方种地吗? 然后富有四海的汉家天子表示: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没听说过吗? 还敢偷朕的羊! 简直是自寻死路! “怎么又让那胡贼偷抢了去?内府的人怎么办事的?” 被偷了几头羊,汉家天子心痛得很。 “年年都有的事,家家都免不了,怪不得底下那些人。” 皇后倒是难得为内府的草场主事人说了句话。 “这草原上本就是胡人的天下,朝廷现在又没办法派大军驻守,光靠那些保安队,疏漏在所难免。” 天子一听,啧了一下,也是叹气: “没办法,贼子不灭,朝廷也抽不出太多兵力。” 现在朝廷也不是说没兵力投放草原。 但是那点兵力放到浩瀚无比的大漠,就算天天马不停蹄巡逻各处草场,那也得一个多月。 所以只好沿着前汉遗留下来的关塞残址修建坞堡,三里一小坞,十里一大堡。 各家草场,基本都是以坞堡为中心圈地。 真要贪心,跑得太远去圈地,那就自求多福。 大坞堡不是像前汉关塞那样用泥土草木做材料,而是直接上人工石。 还修得奇形怪状,棱棱角角的很不规则。 这些半永久性的人工石大坞堡,就像一枚枚钉子,死死地钉在草原上。 但这也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成本的提高和修建速度缓慢。 “河北一战若有所获,大漠从西至东,怕是胡人为之一空,边塞至少得十年安宁。” 皇后温声细语里,藏着无比残忍残酷的预期事实,她非常相信自家妹夫的手段: “陛下还是要提前做些准备才是。” 河北一战若能胜,整个北方,就算是落入大汉手中。 比北方更北的塞外,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军事上,特别是经济上,都有进一步加强控制乃至治理的需求。 这就要求朝廷投入更多的资源。 至少要在军事上加大投入,能震慑胡夷,进一步保护各家草场的利益。 不然怎么推动大汉草场向北向东扩张? 但牧监只有收税权,没有军事指挥权,而坞堡里那些都尉,又太过分散,处理坞堡范围内的部族纠纷可以,却没有统一的指挥。 这大约也是最初防止尾大不掉的防备手段。 不过从冯大司马驱逐西部鲜卑算起到现在,已有九年矣。 也就是说,还有一年,大汉东印度公司,不,应该叫大汉北大漠公司的政策,就要迎来朝廷许诺的十年期限。 下一步怎么走,是很多人关心的问题。 皇后也很关心。 手里的隐形权力被朝臣砍掉了一大截,那钱袋子就得抓紧一些,才能让她把失去的安全感补偿回来。 塞外草场的政策变化,关系到钱袋子,自然不得不关心。 比如说,在凉州北边的草原,皇后认为,设置官府治理的条件已经很成熟了。 就算还不能设个镇北都护府或者护北都护府又或者安北都护府什么的,但设一两个两三个都督府,不成问题。 因为这样才能更好地维护大汉在草原上的利益。 就像九原那样,不是很好吗? 西域辣么远的地方,都有长史府,凭什么草原辣么近,连个都督府都没有? 至于设立的都督府是不是可以塞点自己夹袋里的人进去,不重要。 成立的都督府那么多空缺,会不会有人求到门下,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内部快要打出狗脑子了,还能向大漠扩张势力,让草原胡狄趴地上喊大汉爸爸饶命,对强汉来说,那都是基本操作。 当然啦,季汉手里的底牌,也是让帝后敢这么想的底气所在。 汉虽旧邦,其命维新。 推广新的劳动工具,推行新政,想方设法推行皇权下乡,清理田籍,清查户口,清洗世家…… 季汉只有半边天下,其治下人口却已经达到一千多万。 是魏吴两国总和的三倍有余。 这是什么概念? 原历史上与汉相提并论的唐,在贞观三年就灭了东厥。 却得等到十年后,也就是贞观十三年,官府登记在册人口也才一千两百多万。 后世皆言汉末三国战乱,从人口巅峰时期的六千万下降到七八百万,十仅剩一。 这是对的,也是错的。 对是因为这是官方统计登记的人口。 错是因为没计算世家大族的隐匿人口。 西晋灭吴统一天下时,清查出来的人口就已经达到一千六百多万,两年后又达到几乎两千万。 这还是在司马晋官品占田和荫人以为佃户、衣食客等奇葩制度基础上。 因为这些国家政策,就是在光明正大地鼓励门阀世家隐藏人口。 所以季汉在严厉打击世家大族同时,又提高了医学水平,再对南中凉州并州等地的蛮夷不断齐民编户。 如此犹不满足,还到处掠夺劳力。 这么多年才搞出个一千万人口,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过有了这一千多万人口,大汉就可以睥睨四方,大叫道:谁敢不服? 生僚不愿意种甘蔗就干生僚, 胡人不愿意剪羊毛就干胡人, 世家不愿意承认汉命维新就干世家, 贼人不愿意倒戈卸甲认罪就干贼人…… 反正就是干干干! 皇后也很想干。 本宫不能伸手前方军中,难道还不能在后方多搞点钱? 同时这也是为什么河北大战在即,宫中府中波澜不惊的原因。 司马懿可以凭借太行山守住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但只要有一次失败,那河北就等着喜迎王师。 大汉这一次东征就算失败,大不了三年后再来一次,反正耗得起。 所以天子可以不在意太行山的战线,但听到自家草场又丢了几只羊,顿时就是大怒: “皇后说的是,那些草原蛮夷,到现在还敢不服王化,待此战结束,有他们好看!” 不知道朕的连襟是谁吗? 你们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有蛮夷自寻死路,自然也有蛮夷头脑清醒。 比如说没鹿回部的窦速侯、窦回题两人,就很清醒,非常清醒。 本来两人得知汉军到来,还精心挑了勇士和俊马,率领百余骑前来迎接。 本意是显示一下没鹿回部的肌肉。 好教汉人也知道,自己的部族,也是能征善战的。 谁料到一看到镇东将军所领的大军,他们自己双腿的肌肉,就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无数大鹿车安安稳稳地行于旷野雪地上,已经算得上是气势惊人。 更别说鹿车上还能安装屋棚。 真有种陆地行舟的神话传说感。 还有那枪刀剑戟,齐齐反射着雪光,竟有一种耀眼夺目不敢直视的威慑。 想想自己二人东拼西凑,这才凑足了身后这百来骑。 而汉人竟是已经能大军行至此处。 想想自己的部族老老少少,现在都正躲在帐子里瑟瑟发抖,向天神乞求性命。 汉人已经能在这等天气下征伐草原。 两相比较之下,若是汉军当真有心行屠戮之事,只怕在这等天气下,草原上大多无处可逃的部落,无一能逃出生天去。 一念至此,兄弟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不约而同跪到雪地上,把头深深埋到雪里: “化外蛮夷窦速侯(窦回题),叩见天兵王师。” 牙齿在格格作响,是冻的,也是吓的。 而他们身后的那百来人,早就被吓呆了。 一看到首领都跪下了,连忙也跟着匍匐到雪地上。 没办法,虽说镇东将军此次出塞,核心战力仅仅是虎骑军三千人。 但鲜卑人匈奴人,还有一些杂胡,杂七杂八的义从胡骑,却是有两三万人。 装备汉军淘汰下来的“汉阳造10”制式兵器,也足以对草原的胡人形成优势。 延绵数万人,声势惊人无比。 “咔嚓,咔嚓,咔嚓……” 西域天马行于没过马膝的积雪上,发出略有沉闷的声音,止于两人前方: “两位少族长无须多礼,起来吧。” 两人闻言,这才道谢起身。 抬头入眼,不禁就是暗暗发出惊叹: “好神俊的天马!” 再抬得高些,又是忍不住地惊叹: “好神俊的将军!” 但见汉军将军脸上虽有几道轻微的伤痕,但这非但没有影响他的俊美,反而是增添了几分杀伐刚朗之气。 身上披着制作精美的兕皮甲衣,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让草原上的土鳖不禁就是自惭形秽。 汉家将军,果然贵胄。 当然,赵将军的举止更加贵胄: “吾等冒昧而来,惊扰了贵部,实是不安,初次见面,这是三百斤烈酒,两百斤红糖,还有五百匹毛料,算是我家将军送予两位少族长见面礼。” 一叠轻飘飘的票子,一下子就砸得窦速侯窦回题两人头晕眼花。 虽说不是实物是票子,但票子好哇! 两人都是去过平城做交易的,知道这些票子可以在平城换到实打实的东西。 “当然,雪地行走不便,所以此时不能携带更多的物资,不过只要贵部这一次,能让吾等有个避风安营之处,日后待雪化时,更有厚报。” “应该的,应该的!将军请放心,吾等定会尽心,务必做到让将军宾至如归!” 窦回题更是留意到汉军将军所言,听出眼前这位将军竟不是大军的领军之人,于是小心问道: “却不知天兵王师的主帅所在?小人等欲前去叩拜一番,也免得失礼。” “不必了。”赵将军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扫了一眼二人身后,“怎么不见贵部的窦宾大人呢?” 此话一问,窦速侯窦回题二人脸色顿时大变。 后方队伍中,脸色大变的还有拓跋沙漠汗。 看着自家舅舅在汉军将军面前点头哈腰,有如狗讨食,拓跋沙漠汗不但反胃,而且身体如坠深渊。 汉人这是铁了心要灭了拓跋鲜卑啊! 所以他们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还作了另一手准备。 第1380章 造反(打个滚谢谢榜一大哥善熊谛听的打赏) 身为拓跋鲜卑的大太子,拓跋沙漠汗深知自家底细。 拓跋鲜卑对外号称有控弦之士十万,但实际能真正上阵厮杀的战兵不过五万余。 而作为拓跋鲜卑的核心部落索头部,战兵也就是两万多。 剩下的三万,属于拓跋鲜卑的从属部落。 剩下那些所谓的数万控弦之士,不过都是一些老弱。 用来壮一壮声势可以,打一打顺风仗也可以。 但如果让他们上阵真刀实枪厮杀,那是万万指望不上的。 阵前形势稍有不对,这些人很容易就会转身溃逃,非但不能成为助力,反而还会成为己方阵营的突破口。 而此次汉国过来的大军虽说只有四万来人。 看起来比族里的战兵是要少一些。 但他们的武器装备却远非拓跋一族所能相比。 更重要的是,这些义从胡骑,每一队都有汉人军司马。 而这些军司马,才是这些义从胡骑的实际首领。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拓跋沙漠汗发现,这些义从胡骑在军司带领下,至少能初步做到听号令,识进退。 虽然还远远不能跟真正的汉军相比,但比起拓跋鲜卑很多从属部落打仗时乱哄哄的一拥而上,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 果然,由狼带领的羊群,和由羊带领的羊群,那是不一样的。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前来的,还有一支真正的汉军骑兵。 听说这支汉军骑兵,人人骁勇无比,以一当十,当二十,甚至三十,根本不在话下。 因为他们曾以一己之力,正面冲垮了魏国的十万大军。 想一想,这么一支大军,在有心人的带领下,悄然来到拓跋鲜卑过冬的地方。 而正在白灾里苦苦挣扎的族人,却浑然不觉比白灾更大的灾难即将来临。 在最冷的季节里,拓跋沙漠汗却是冷汗直流。 甚至在某个一瞬间,拓跋沙漠汗几乎就要被无尽的懊悔所吞噬。 让他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让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毁灭拓跋鲜卑的元凶。 只是冰冷的现实让他很快又恢复了理智。 “我不是造反,也不是元凶,我这是在拯救我的族人……” 拓跋沙漠汗在喃喃自语,似是阐述一个事实,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事实就是,就算没有自己带路,汉军也会在自己两个舅舅的带领下,找到族人过冬的藏身之地。 如果自己没有参与,那么所有的族人就会变成汉军的战利品。 迎接他们的,是根本无法想像的惨烈结局。 当然,虽然自己参与了,族人也是战利品。 但是大司马答应了,会划分出一个草场,自己就可以带上支持自己的部众,去那里重新开始生活。 就如同轲比能的部落一样。 轲比能虽然死了,但是他的阿弟若洛阿六,不一样带着残部在九原放牧吗? 所以拓跋沙漠汗相信冯大司这个承诺。 虽然此放牧非彼放牧,但大伙这么多年从漠北迁到漠南,又从漠南想要迁入塞内,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找个能养活族人的地方? 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养活族人? 最好就是那种既能放牧又能种地的地方。 是的,种地。 草原上也是需要种地的,草原上的人,也是需要吃粮食的。 在草原上寻个合适的地方,撒点种子,能收上来一些糜子啥的,一亩收个五六斗,也是极好的。 亩产少是少了点,但这不是还有南夏来的茶叶么? 不然一年到头光是吃肉喝奶,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 撑不住就死得快。 而且往往死的时候还如同被恶鬼缠身,受尽折磨才能解脱。 反过来说,如果自己能带领族人好好放牧,就能有足够的衣食,这不比在草原上苦熬强多了? 不,这不就是族人一直在寻找的生活吗? 什么自由翱翔的雄鹰,呸,能活下来才叫雄鹰,活不下来,那就叫烤鹰! 这些复杂的心思,说起来多,实则也不过是在心里多转了几个念头而已。 而在队伍最前方的窦速侯、窦回题兄弟二人,心思转得比拓跋沙漠汗还要快上一些: “将军容禀,大人年迈体弱,已是久不理事,族中大小事,近年来皆是由我兄弟二人在打理。” “没错,我等渴慕大汉之心,犹久旱盼甘露,如婴孺见父母,岂会有二心?” 赵将军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莫名笑容: “如此最好,吾军此次过来,只为拓跋一族,不为其它,但亦不欲半途生了什么变故,希望二位少族长能明白这一点。” 收了钱,就得办事。 窦速侯、窦回题表示明白,非常明白。 就算是一开始不太想明白,但一看到汉军这等阵势,想不明白都不行。 事实上,二人对拓跋力微早有怨恨。 特别在拓跋力微数次派人前来,商议让没鹿回部并入拓跋鲜卑以后,二人更是深觉得受到羞辱。 岂有主人向羊奴低头,反认羊奴为大人耶? 真要答应了拓跋力微的要求,那没鹿回部日后在草原上岂不是被人耻笑,永远抬不起头? 可是索头部统领拓跋鲜卑,听其号令的部落,不胜其数,没鹿回部势弱,又不敢公开与之翻脸,只能忍气吞声。 直到某一天,部落里来了一支从平城来的商队,给两人打开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当拓跋力微的狗,很丢人。 但当汉人的狗,不丢人。 当拓跋力微的狗,非但没有好处,还有大大的坏处。 但当汉人的狗,好像没有坏处,而且还有大大的好处。 泄归泥,知道伐? 大鲜卑檀石槐大人的嫡亲曾孙子,现在就在平城那里给汉人当看门狗,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滋润。 所有去过平城的人都知道这个事。 夏穿丝绸冬盖绒,早喝奶茶晚饮酒。 汉家天子赏不尽,不知羡煞多少人。 檀石槐在鲜卑人眼中,是不可逾越的存在。 虽然泄归泥实在太过弱鸡,愧对檀石槐后人这个身份。 但在这个时候,并不妨碍他成为某种招牌。 这本也是冯某人把他放在平城的原因。 他要让所有来平城交易的胡人都看清楚,跟着大汉走,大汉愿意带着你走,那是一种福报啊! 不信就去看看那个想要成为檀石槐第二的轲比能,现在坟头的草都被牛羊啃光了。 所以是选择成为索头部的从属部落,被人耻笑,还是选择依附汉人,吃香的喝辣的,对于窦速侯和窦回题来说,根本就是不用想的问题。 当然,原本还是有一点点小问题的。 那就是他们的大人,同时也是没鹿回部的大人窦宾,向来与拓跋力微亲善。 但现在他们决定回去以后,就立马解决这个小问题。 反正木已成舟,他们就不相信,大人还能把汉军赶出部落? ----------------- 窦宾确实很老了。 这两三年来,每次冬日的到来,对他来说似乎都是一种折磨。 在草原上,无论是谁,身体一旦垮下来,恶劣的生存环境,都会让他随时接受天神的召唤。 此时的窦宾,不得不呆整日在自己的帐子里,裹着毛毯,躺在羊皮垫子上,祈求着寒冷早些过去。 幸好,自己的两个儿子,从南夏那里换来了茶叶,让自己能缓解体内的滞胀痛疾。 而珍贵的烈酒,更是成了他每个夜晚都无法离开的好东西。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的,帐外极为喧闹,与往日的安静大有不同。 让本就因为病痛折磨而脾气变得有些暴躁的窦宾,再也忍不住地捶地骂道: “都当吾死了吗?都是何人在外面吵闹?” 冬日里食物本就短缺,若非迫不得已,能不动就不要动,不然,一动就容易饿,饿了就得吃,稍吃得多一些,抗不过冬日,族里就得饿死人…… 再说了,族里人都知道自己需要安静休养,往日里就算是有动静,也会尽量避开自己的帐子。 今日这是怎么了? 有人要造反吗? 然后果然有人要造反。 “大人!” 窦宾的骂声刚落,自己的两个儿子就入帐拜见。 窦宾就算是年老糊涂,好歹也是当了一辈子部落大人,此时看着两个儿子同时前来,心里就是觉得有些不对: “外面怎么回事?怎的这般吵闹?” “大人勿忧,不过是有客前来,只待客人安营扎帐完毕,便自消了。” “对对,客人带的人有些多,孩儿一时考虑不周,竟是惊扰了大人,望大人恕罪。” 听到这个话,窦宾心里的疑惑非但没有消去,反而越发地狐疑起来。 这种日子,怎么会有客人前来? 而且听这声音,来的人可不仅是有些多,而是很多。 甚至他已经听到了战嘶叫。 “吾听这声音,颇为浩大,莫不成是有贵客到来?既如此,你等为何不报我?速扶我起来,让我去见见客人,也免得失了礼数。” 窦速侯和窦回题对视一眼,有些干笑道: “倒也不是什么贵客,孩儿已经接待好了。客人也知道大人身份有恙,不想把寒气传给大人,故而也就暂未来大人帐中相见。” 看到儿子这副模样,窦宾已经是确定,此事必然有鬼。 他不禁又惊又怒,再次捶地道: “你们两个要造反吗?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快些扶我起来!” 窦速侯和窦回题垂下头,脚下却是没动。 “反了反了!”窦宾连连怒骂,又对着帐外呼喝道,“来人!” 他本是想叫帐外听命的侍卫进来。 哪知帐外进来一人,却是披着斗蓬,戴着兜帽,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此人一进来,便开口说道: “窦首领可是有吩咐?” 窦宾看到此人,心里一惊,又是大喝: “你是何人?” 他再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发现儿子仍是一动不动,似乎早就知道来人身份。 这让他心里不禁一沉。 看来自己的儿子早有准备,也不知是把自己帐外的侍卫支走了,还是收买了。 草原上父杀子,子弑父,子烝母,母乱子,怎么爽怎么来,而且是光明正大,从来不用避人。 南夏不少人表示实名羡慕,但又不好意思当众爽,免得被人骂与禽兽无异,于是就稍微掩饰了一下。 当然,也有一些人不喜欢当人子而喜欢当禽兽,比如说只能以孝治天下的司马晋。 窦宾只道是自己的儿子已经等不及要夺了自己部落大人之位,惊怒过后,脸上的神色反而是变得平静下来。 “汝等意欲何为?” 这一回,窦速侯终于开了口: “大人,这位是南边来的族人。” “南边?族人?” 窦宾没有听到自己心中所想的答案,有些愕然地看向自己不认识的家伙。 但见此人把自己兜帽摘下,又解下了斗蓬,然后对着窦宾行了一礼: “扶风窦品,见过窦首领。” 窦宾还没有看清来人的真容,听到“扶风窦”三个字,身子竟是抖了一抖。 已经做好被自己儿子夺位,甚至篡弑的准备的窦宾,听到来人自报家门后,心神竟是顿时失守,失声道: “扶风窦氏?!” 来人微微一笑,即使在充满腥膻味的羊帐里,也能让人如沐春风,竟是把那股腥膻都吹尽了一般。 真是一位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 但见他对着窦宾说道: “正是。” 得到来人的确定,窦宾的嘴唇抖了抖,仍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多问了一句: “你,你当真是来自扶风窦氏?” “如假包换。” “呼哧!呼哧!” 饶是窦宾是部落首领,此时也是呼吸粗重,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后汉时,胡夷攀附中原名门世家的事情,那真是不少见。 这个风气,可以追溯到前汉匈奴身上。 匈奴被大汉干了又干,得差点没气之后,大汉就成了文明世界的灯塔。 作为的匈奴,就以汉家女婿,或者汉家外甥自居。 不是我无能,而是打我的是我家长辈,我打不过很正常。 接盘了匈奴的鲜卑,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是由匈奴人转化过来的。 喜欢认长辈的风气自然也遗传了下来。 毕竟可以抬高自己的身份,可以对北地蛮夷说我祖上高贵,我血统高贵,和你们蛮夷不一样。 固然很爽。 但当攀附的人家找上门来的时候,那就有点尴尬加心虚了。 久病的窦宾,突然不用人扶了,自己就能爬起来,对着窦品行礼: “不知窦公前来,所为何事?” 第1381章 给得太多了(谢谢韦伊哀盗大佬的打赏) 帮忙解决没鹿回部不和谐不统一的声音,对于镇东将军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问题是如何让没鹿回部的人心服口服。 毕竟每个有心依附大汉的部落都代表着一批劳动力,而且还是免费送上门的劳动力。 虽然没有掌握基础文化基础技能的劳动力,其实都是可替代的消耗性劳力。 但就算是消耗性劳力,那也是很贵的。 每多死一个都是亏。 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出兵,主要目标是拓跋鲜卑,收服没鹿回部只是顺带。 动静闹的太大,难免会有人趁乱出逃,惊动索头部。 所以能和平解决,最好还是和平解决。 镇东将军分得清主次。 还好,这一次过来,阿郎给自己提前做了不少准备。 汗帐内,窦宾很有礼貌地对着扶风窦氏来人问到: “不知窦公前来,所为何事?” 窦品微微一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窦宾,然后脸上露出感慨之意,对着窦宾还礼: “窦首领在塞外苦寒之地受苦了,某奉宗长之命,前来探望流落异域的族人。” 族人? 还真是族人? 窦宾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窦品,想起儿子方才之语,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儿子。 南边哪来的族人? 扶风窦氏,真是我们的族人? 老夫连自家大人究竟有没有做过雁门太守都不敢肯定,反正自己出生后记事时起,就一直在草原长大。 我就是说说而已啊,你们居然来真的? 不对,我想想,今天我喝酒了没有? 不会是喝了假酒,出现幻觉了吧? 正在这么想着,却猛然发现自家两个儿子正用炽热无比的目光看着自己: “大人,是真的,南边的族人派人过来看我们了啊!” 扶风窦氏啊,那可是扶风窦氏。 如果真能得到扶风窦氏的承认,那么这一次,就不是什么依附大汉的问题。 而是能不能直接转为汉人的问题。 而且还是转上人。 这事真要成了,不要说什么居于平城,就是长安,那也是可以去得! 塞外这鬼地方,谁爱呆谁呆,反正他们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了。 长安,大汉都城,那个传说中繁华锦绣的人间天国,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听说那里的狗都比草原上的人过得好。 大冬天里,自己的族人快要被饿死冻死,而长安的狗,听说还有衣服穿,还能住暖阁! 这不是臆想。 他们刚才就亲眼目睹,汉军带过来的那些凶猛大狗,吃的是真的比自己的族人还要好。 人活得不如狗就算了,还要被拓跋力微羞辱,羞辱以后可能还会被人嘲笑,那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宁愿去长安当条狗! 没有去理会两个儿子,窦宾深吸了一口气,他快入土的人了,临死前能得到扶风窦氏的承认,那自然是值得激动的事情。 但不至于像他两个儿子这样被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窦公,且莫要说笑,戏弄我这个化外蛮夷,我会当真的。” 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能让扶风窦氏眼巴巴地上门认亲,那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而且肯定是有利可图,大利的那种。 想到这里,窦宾又是恨恨地瞪了一眼两个好大儿。 如此大事,自己竟是一无所知,搞的现在如此被动。 窦速侯窦回题不敢跟自家大人对视。 这种事情,要是提前说了,大人从一开始就不一定能同意。 更别提能不能做成。 而且还有可能会泄密。 自然是先斩后奏最好。 大不了,就算大人最后还是不同意,但稍稍“用些力气”劝一劝,也就是了。 反正不能改变最后的结果。 “嗳,窦首领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会这般无聊,大冬天特意从扶风跑来这里消遣你?” 窦品表情故作不悦。 窦宾连忙道歉: “宾非是这个意思,只是从先父时起,就常与宾提起塞内之事,能回归汉地,是先父最大的心愿。” “没想先父去后数十年,族里居然真的来人了,宾不胜欣喜,又不胜惶恐,不敢相信啊!” 就是因为大冬天的你从扶风跑到这里,跟我说这种话,所以我才觉得不简单啊! 胡夷可以胡乱攀附个亲戚甚至祖宗,是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祖宗在哪。 你们这些中原名门世家,什么时候也有这种习惯了? 窦品听到窦宾这个话,脸上笑容不变,眉头却是忍不住地微微跳了一下。 谁说胡夷愚笨来着? 眼前这个窦宾不就是精明得很? 不管此人的姓氏,是不是来自扶风窦氏,单单他攀附自己的家族,其心思就不一般。 更别说这一番话说出来,不管自己后面认不认他的姓,他都已经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咬紧了扶风窦氏,看样子是不想松口了。 窦品相信,就算这一次自己谈崩了,那么有心人肯定会不小心将今日的谈话泄露出去。 让没鹿回部窦氏,越发地粘到扶风窦氏身上。 幸好,自己今日也没打算谈崩。 “昔党锢之乱,我们窦氏几尽被诛,剩下的人,逃的逃,亡的亡。” 谈起往日之事,窦品脸上亦是露出不胜唏嘘的神色,“党锢之乱后,又遇黄巾之祸,紧接着又是天下大乱,群贼四起。” “可怜我们窦氏,两汉名门,竟是落个差点灭族下场。” 大概是有些悲概,窦品还擦了一下眼角,然后再看向窦宾,神色又是一振: “现在好啦,明君在位,群贤毕力,汉室三兴在望。但有志向者,莫不振奋,欲一展己身之才。” “我们窦氏,在两汉时名臣志士数不胜数,吾等后人,就算是不敢说追赶先人,亦不能落人之后啊!” “故而宗长派我前来,正是为收拢散落在外的族人,大伙一齐出力,重振我们窦氏昔日之盛。” 简而言之,就是大汉三兴在望,也正是重振家族的好机会。 这就需要大伙团结起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千万不要错过这个好机会了。 听了窦品的话,窦宾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明白为何对方会放下身段,前来寻找自己了。 如今看来,窦氏在窦武之乱中,确实是接近灭族。 再加上时运不济,到现在恐怕都没有恢复鼎盛时期的一两分元气。 然而窦品声色并茂的话,并没有打动窦宾。 只听窦宾叹息道: “我们父子,久居塞外,与南夏断绝联系数十载,南夏之人,早已是把吾等当成了蛮夷,又如何出力?” 窦品见此,连忙继续劝说道: “换成以前,窦首领此话,不无道理,然则现在已然不一样了。” “难道窦首领不知,如今汉家天子胸怀四海,视汉夷如一。” “莫说窦首领本就是我们出自我们扶风窦氏,就算与我们窦氏没有关系,只要愿意为大汉出力,汉家天子又岂会坐视不理?” “且话说回来,若是窦首领也算是胡夷,那宗长派我过来做甚?那我们扶风窦氏,又算什么?” 听到“为大汉出力”这个话,窦宾心里一动。 他终于明白,自己两个儿子背着自己干了什么事。 他的目光,在窦速侯窦回题和窦品之间来回停留,有些闪烁不定。 成为真正的窦氏,他当然愿意。 要不然他攀附扶风窦氏几十年,图个什么? “为大汉出力”,意味着什么,他当然也明白。 自己的女婿拓跋力微与南夏司马懿结成盟友,共同对抗汉国,又不什么秘密,他也是早就知道的。 现在让他放弃这个女婿,甚至还要反目为敌,一时之间,窦宾自然是难以下决定。 只是他也明白,自己两个儿子与拓跋力微之间,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现在看来,他们竟是铁了心要依附汉国,与拓跋力微为敌。 若不然,怎么会连自己帐外的侍卫都被提前安排了? 不过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婿之间做选择,窦宾还是知道怎么做的。 想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窦公,若是能让宾在有生之年,重归族里,此恩与再造何异?宾感激不尽。” “只是,唉,那拓跋力微乃是我的女婿,且彼对我一直不薄,若是,若是,唉……” 你们承认我是出自扶风窦氏,我很高兴。 但那好歹是我的女婿,你们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窦品闻言,微微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轻轻地递到窦宾手里。 窦宾低头一看,原来竟是一本窦氏族谱。 “此族谱乃是族里最新修订出来样稿,窦首领的先人,在这里……” 窦品很是有耐心地指点出窦宾这一系的位置。 当然,样稿嘛,肯定是还没有流传出来的。 而且能不能流传出来,就要看窦宾的选择。 窦宾翻到窦品指出的地方,果然见到了先父窦统之名。 而窦统下面,正是自己的名字。 窦速侯和窦回题也忍不住地凑过来,当他们看到自家大人下面,有自己的名字时,脸上皆是露出狂喜之色。 窦宾强行忍住自己略有颤抖的手,努力地把目光从上面挪开,看向窦品: “窦公,你知道的,我女儿已经嫁给拓跋力微二十多年,现在就在索头部,若是没鹿回部与索头部反目,我担心我女儿……” 那可是我女儿,要不你再加点? 窦品再微微一笑,伸手入怀,拿出一张契约文书: “窦首领,大汉现在有不少人家在塞外圈地开草场放牧,两位贤侄也是去过平城的,知道光是羊毛一项,就已经算得上是传世的家业啊!” 羊毛这种事吧,就算不是去平城,窦宾也有所耳闻。 听说现在草原上的马贼,现在心都变善了。 以前洗劫那些小部落,除了女子与牲畜,无可幸免。 而现在,不伤人,只抢毛。 讲究的就是一个可持续性抢劫。 “我们扶风窦氏,在关内还算有些门路,而窦首领在塞外,领有族人,族中又多半是放牧的好手。” “若是我们双方联手,扶风出钱出粮出地,窦首领这边出人,所得羊毛之利,七三分成。” 窦品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窦宾,“岂不合则两利,共兴窦氏?” 窦宾皱眉:“怎么才三成?” 窦品“啧”了一下,对于窦宾的不知足似乎有些不满: “窦首领,因为你只出人啊,这三成,可是纯拿的利,我们扶风那边,还要打点各种关系。” “不说别的,就说这一次,为了求到大司马那里,知道我们用了多少人情吗?” “再说塞外开草场,你以为只是养个羊吗?好,就算是只养羊,这羊毛和羊毛,也是不同的,养什么羊,怎么养,那也是有讲究的。” “若不然,别家百亩草场就能出个三十斤羊毛,你不得其法,只能出个十来斤,那岂不是亏了?” “还有,除了养羊,难道就不需要养其他牲畜了?这些都是有门道的,可不是像你们现在,想养就怎么养。” 说着,抬了一下下巴,“贵部族人,一年里辛苦放牧,却还不是要在冬日里苦熬?” “这些门道,只有我们在塞内寻托关系,才能知晓。” 窦宾还真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道,他默然了一会,又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方才窦公说出钱出粮,我可以理解,可是这出地……” 窦品一听,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用看一样的眼神看向窦宾: “窦首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日月所照,皆为汉土。你不会以为,将来这漠南之地,你还能想去哪放牧就去哪里放牧吧?” 大汉承认的草场,才是你的。 大汉不承认的草场,你不能抢啊! 都是依附大汉的部落了,怎么还这般拎不清? 窦宾又怎么可能不懂? 依附南夏的部落,都会被汉廷安排到朝廷能控制,最少也是能影响力范围内放牧。 这是两汉定制。 窦宾略有尴尬一笑,然后问出一个最后问题: “窦公,扶风一脉,虽说现在有些没落,但好歹也算得上是名门,颇有声望。” “至于宾这一族,虽说算不得大部落,但族中老少算上,也有近十万人。朝廷就这么放心,让我们内外联手?” 没鹿回部只有近十万人,那是因为只养得起这十万人。 但如果有了稳定的钱粮供应,短时间内让部众翻个倍,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有奶便是娘,草原的生存法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窦宾提起这个,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其它想法。 正好相反,他正是因为担心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坑,现在不问清楚,将来一头栽进去,然后莫名全族人死光光。 毕竟塞内那些世家大族的作风…… 呵呵,就算我是胡夷,也是略有耳闻的。 “呵呵,窦首领无虑也。”窦品解释道,“朝廷对塞外草场早有法度,吾等只须按法度行事,又何怕非议?” 说着,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兄弟俩,意味深长地说道: “且这族中部众安置之事,令郎早就与朝廷商量好了,窦首领一问令郎便知其中章程。” 还十万部众? 能给你留个一两万人在塞外放羊就不错了。 剩下的,早就被你这两个儿子打包卖到塞内了。 当然,名义上是分出一部分部众,迁入塞内。 自己家族也稍微买了一些,不多,五千人,有男有女,全是青壮劳力。 一个七十缗,内部友情价。 只待家族的纺织工坊关扑下来,这五千人,就能开始培训上岗。 光卖羊毛能赚几个钱? 拿羊毛纺织才能赚大头啊! 而且这个大头,自家独占,根本不关眼前这几个胡夷的事。 想到这里,窦品又看了一眼窦速侯窦回题两人。 不过话说回来,光是卖自家部众的人头,这两兄弟就至少赚到了几十万缗,或者百万缗? 不要觉得这两人是人渣禽兽,只认钱不认人——虽然他们确实是人形——但他们能做出这等超越人类底限的事情,并不奇怪。 换成扶风窦氏,要是关中还属于魏贼,这笔钱能让他们把魏贼卖三回! 给得太多,谁也顶不住啊! (太多了,给得实在太多了,更不过来,大佬们赏得慢一些,擦汗。) 第1382章 前因 在流程层面来看,当外族举部前来归附,赐予其一个名号,是必然之举。 对于较小的部族,或许赐予侯爵,而较大的部族,则可能封以王爵。 在这方面,大汉自然不会太过吝啬。 然而,不论是侯爵还是王爵,名号再响亮,终究不能充饥。 即便爵位附带有俸禄,又有谁能单凭这点俸禄让全家过上好日子? 尤其是对于那些来自胡夷的部族,他们的封号更是值不了多少钱。 因此,关键在于这些名号背后,究竟能带来多少实质性的利益。 若非如此,又有谁会轻易放弃原有的头人身份,抛家舍业,前来投奔呢? 所以,在真正决定归附之前,双方事先商定待遇,实乃人之常情,完全符合封建社会的现实价值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说什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天下才几个君子? 更别说对方还是胡夷。 你能指望胡夷的头人是个君子,然后全心全意为族人服务? 卖身卖人头才是常规操作好吗? 还没有完全脱离野蛮原始的部落社会形态,完全信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现在草原上的部落,大多都说自己是鲜卑人,剩下的什么东胡乌桓,多半也是依附鲜卑。 但不管是匈奴还是鲜卑成为草原主人,部落之间的仇杀,从来没有停止过。 今日我兴起,明没落,大鱼吃小鱼,谁强谁有理,最是等闲不过。 如果这个时候,谁有能力站出来给大伙主持公道,那就受到大家的拥护。 “有能力站出来给大伙主持公道”,一代表着你强,二代表着你公正。 轲比能生前,不过就是一个小种鲜卑。 那是因为他足够勇敢,执法公正,所以才被其他部落推选为大首领。 轲比能死后,草原上的鲜卑人,越发分裂混乱。 稍小一点的部落,社会组织彻底退化,重新成为原始状态。 在这种环境下,又有汉国的许诺封赏托底,卖人头那简直就是根本就是毫无心理压力。 不过镇东将军领军在外,无有私下封赏的权利。 没鹿回部想要得到承诺中的封赏和物资,至少要等镇东将军派出的信使回到长安汇报。 然后长安再派出天使前来册封。 册封完毕,承诺中的好处才会逐步兑现。 而在等待册封的期间,能不能等到长安派来的天使,就看没鹿回部的真正表现了。 不过很显然,窦品和窦宾初步达成了补充协议。 之所以是补充协议,是因为朝廷关于没鹿回部的正式待遇,哦,或者应该说是卖身协议,已经由窦宾的两个大孝子提前签完了。 不管窦宾个人承不承认,反正镇东将军肯定是承认的。 如果窦宾不愿意承认,镇东将军不介意换一个愿意承认的没鹿回部首领。 不过幸好,虽然中间有点小曲折,但最后结局还是很圆满的。 事情进行的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得多,于是窦品的心里很是愉悦。 离开窦宾大帐的步伐也显得轻快许多。 就连脸上,都忍不住地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笑意——在这个时刻,所谓的喜怒不形于色早已抛诸脑后。 在这个时候,不喜不行。 有了塞外的草场,再加上塞内的工坊,扶风窦氏,苦熬数十载,总算是迎来了再次兴起的机会。 窦氏再兴,“孤身”劝服窦宾,重归窦氏的他,那就是窦氏的大功臣。 他的贡献将被族谱铭记,而不再是只有一个名字,好歹也是有介绍的。 这个时候不喜,什么时候喜? 直到来到帅帐面前,他才稍微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收敛好神色,正了正衣冠,窦品对着大帐行礼道: “窦品求见将军。” 守在帐前的亲卫,一人转身入内禀报,几息之后又出来: “将军有请。” 窦品这才举步,进入军帐内。 帅帐占地极大,大约是为了方便军中诸将在这里议事。 毕竟大军要在这里呆上不少时日,按最低的估计,少说也要得到七九了。 七九河开。 河开就意味着雪化。 如今到七九,还有小二十来天呢。 所以军帐不但建得高大,甚至还分成内外两帐,外帐用来接待和议事,内帐是主将休息的地方。 不过为了避免中了炭毒,营帐开了三四个缝制的小口,以便通风透气。 此时的赵广就呆在帐中,大马金刀地坐在火塘边上烤火。 火塘上方还架着一只羊腿。 在酷寒的天气里,跳跃的篝火,在散发出的光芒,给略显昏暗的营帐,增添了几分暖意。 火焰着羊腿的表面,发出“噼啪”的声响,每一次炙烤都像是精心雕琢,将羊腿的外皮烤得恰到好处。 金黄色的表皮在火焰的下逐渐变得焦黄酥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羊肉香气,混合着香料和木材的芬芳,让人垂涎欲滴。 羊腿上的脂肪在高温下逐渐融化,滴落在火炭上,激起一阵阵袅袅升起的烟雾。 “品,拜见将军。” “窦公何须多礼,请坐。” 烟雾遮住了火堆边上赵广的面容,让窦品只闻其声,却是不能真切地看清他的神情。 不过其实窦品最想看清的,不是赵广的脸,而是坐在远处帅案边上的镇东将军的面容。 不过镇东将军坐得很远,并没有和他们两人烤同一个火堆。 而是另起了一个火盆,放在自己脚下,然后身子倚靠在凭几上,翻阅着什么。 窦品坐下后,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帐中主位方向,发现镇东将军连一眼都没有往这边看。 他心里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世人皆道镇东将军为人孤傲,颇有其父遗风,果然不假。 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有心想要结识一下镇东将军。 毕竟谁不知道,镇东将军就是大司马以下的军中第一人啊。 谁料到这一路过来,竟是半点机会都找不到。 冷漠,十分冷漠。 倒是坐在他对面的赵广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我观窦公面有喜色,莫不成是此行大获成功?” 这一问,直接就问到了窦品内心的痒处。 但见他脸上露出笑容,连连拱手: “幸不辱命。” 赵广点了点头,并没有立刻接口说话,而是拿起,在羊腿上轻轻挑起一小块羊皮,露出了鲜嫩多汁的肉质,甚至可以看到肉质的纹理之间,有汁水在闪耀。 赵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这是没鹿回部精心挑选送上来的小羊,腥膻味极少,肉质极佳。 赵广拿起羊腿,用在上面划拉一阵,不一会儿,整个羊腿就布满了漂亮的刀花。 这些年,跟着韩大教头,别的没学会,刀工倒是学了不少。 看着肉汁已经隐隐从刀口处渗出,赵广起身,把羊腿送到镇东将军面前: “将军,羊腿烤好了。” “嗯,放着吧。” 窦品终于听到了进帐后镇东将军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让他更惊奇的事情还在后面。 但见赵广依言放好羊腿,还关心地提醒了一句,“将军,凉了就不好吃了,这烤羊腿,还是趁热吃味道最佳。” 镇东将军略有不耐地挥了挥手,似乎嫌弃赵广妨碍他看书了。 赵广见此,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到火塘边上重新落座。 再拿出一条新的羊腿,重新烤了起来。 窦品的眼睛都快鼓出来了。 世人都知道冯大司马麾下有四大爪牙。 但赵二郎和关四郎,谁才是第一爪牙,却是没有定论。 关索自不必说,位列镇东,连府门都是挨着大司马府,可谓军中第二人。 但赵广也不差。 掌天下第一骑军。 冯大司马还没显迹时,赵二郎就已经跟随在他身边,他也是最早与冯大司马称兄道弟的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赵二郎对关四郎的恭敬,竟是比大司马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看来外界传闻,多有不实啊…… 窦品正在心里重新给镇东将军做评估,忽闻赵广开口问道: “窦公,那窦宾虽说已经被说服,但人心难测,这些日子,还希望你能拨冗,多与此人亲近,也好多打探一些此部的消息。” 窦品连忙收敛了心神,满口应了下来: “应该的,应该的,毕竟没鹿回部之事,对我们窦氏来说,亦是族中大事,老夫安敢不尽心?” 赵广哈哈一笑,再次说了一句:“好。” 这一回,不再是说烤羊腿,而是赞扬。 “兄长还说为了劝说你们接受这没鹿回部,颇费了一番口舌呢,我看这不是挺识大局的嘛!” 窦品闻言,跟着笑了一下,眼中的神色却是有些尴尬。 能够被家族派来这里,自然是族中信得过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窦品知道一些此事的内幕。 承认窦宾出自扶风窦氏,并不是如窦品对窦宾所说的那样,是窦氏主动求见冯大司马,甚至还为此托了不少人情。 事实完全是反过来的——之所以那样对窦宾说,自然是因为要压价,多争一些草场的份额。 事实上,是冯大司马亲自找上窦氏,让窦氏承认窦宾,以便朝廷行事。 对此,虽然已经没落,但仍自视为世家门名的窦氏自然是严辞拒绝了。 若非此人是朝廷重臣,大汉权臣,且恶名在外,对世家大族有极大的威慑力,窦氏说不得还会把此人打杀出去。 把窦氏与化外蛮夷相提并论,这不是侮辱整个窦氏是什么? 几个学院名额又怎么样? 我扶风窦氏的名声,岂是几个名额所能收买的? 面对窦氏族人的义愤填膺,冯大司马倒也不生气,而是笑呵呵地加了一个筹码: 皇家大学院名额不喜欢? 那塞外草场喜不喜欢? 若是没鹿回部依附朝廷,朝廷肯定是要在边塞给他们划分一个草场,以安人心的嘛。 如果你们窦氏能在此事上协助朝廷,这没鹿回部岂不是就成了窦氏的分支? 都是窦氏一脉,族里的事情,都可以关起门来慢慢商量嘛…… 冯某人的几句话,一下子就把原本义愤填膺的窦氏干沉默了。 塞外草场有多赚钱,那是连关中地头的老汉都听说过的。 他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草场有风险,出塞须谨慎。 塞外处于汉军保护范围下的草场,早就被人瓜分完了。 瓜分的人,要么是大汉新贵,要么是凉州土豪——凉州豪族在敦煌张氏的带领下,卖身卖得很是爽快,这些年来,可谓是得到了极为丰厚的回报。 瓜分塞外草场的风潮,正是起于大汉收复了凉州之后。 听说,当时就连蜀地土鳖都有伸手。 至于关中,倒也不是没有。 比如说安定胡氏,这种学敦煌张氏,早早就开门迎王师的家族。 甚至扶风也有一个——马氏。 不过马氏可是季汉的从龙之家,马岱到现在还活着呢。 故而无论是胡氏还是马氏,都不是窦氏所能相比的。 这等好事,怎么也不可能轮得到窦氏这等破落户。 就算是想要学凉州那边,没能力单独出塞的小家族,几家十几家联合起来,在塞外圈个草场,那也是已经时机已过。 还是那句话,塞外有风险,出塞须谨慎。 冯某人领军从凉州出发,横扫西部鲜卑,干死轲比能,收复河南地,那都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还有一年,朝廷估计就要对塞外那些草场实行新的政策。 这么多年来,塞外比较安全的地盘,早就被人圈完了。 所以经冯大司马这么一提醒,扶风窦氏发现,原本一直觉得塞外那个窦宾是个恶心货,老是来碰瓷自家的高贵身份。 如今看来,说不得真是面目可亲的旁支啊! “大司马这么一说,老夫倒也想起来了,”有族老咳了一下,缓缓地捋着胡须回忆道,“老夫听先父也曾偶尔提起过一嘴,他与窦统,年少时还有过往来呢……” 冯大司马也是点头: “某让人查过了,后汉时,确有一位叫窦统的,曾担任过雁门太守,故而在某想来,这窦宾之言,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老子警告你们哈,不要给脸不要脸。 请你们出面帮忙,是看得起你们。 要是你们再给老子这般端个架子,老子直接以朝廷的名义,承认窦统确实为前雁门太守。 有了这层关系,就算是给窦宾的传言作了背书。 不管你们窦氏承不承认,在外人眼里,多半就要相信他是扶风窦氏之后。 蜀地李氏知道伐? 现在世人只知陇西李氏和平襄李氏,谁还记得蜀地李氏宗房在哪里? 平襄李氏,就是老子一手扶持起来的,还送了个嫡女给老子当妾室暖被窝。 你们扶风窦氏要是真不怕,大不了老子把窦宾扶持起来,恶心死你们扶风窦氏! 要不然,你们真当老夫的“心狠手辣”是白叫的? 窦氏的人一听,脸都绿了。 第1383章 河内,谯县 在冯某人数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的努力下,挖世家大族墙脚大业大获成功,至少已经算是把墙脚挖塌了一大半。 世家大族所谓的耕读传家,无论是耕还是读,都被冯某人以及他培养出来的那些腐鲲疯狂地掠夺吞噬。 某些腐鲲,甚至还是从对方阵营转化过来的。 毕竟冯某人作为仙门子弟,略懂一些召唤术,也是很正常的事,对吧? 世家大族黑名单上排名第一,极度邪恶大召唤师冯鬼王,亲临扶风,对窦氏威逼利诱。 没落的窦氏,如同青楼里号称卖艺不卖身的花魁,根本无力反抗嚣张跋扈的二代,只能是可怜楚楚地说: “大司马,我窦氏好歹也算名门世家,不拘是前汉还是后汉,都为大汉出力甚多,甚至不乏为国仗义死节者。” “如今要我们承认塞外胡夷,这就是要让我们数百年清白名声,毁于一旦啊。” 得加钱! “一个纺织工坊名额,可以设在九原。” 冯大司马一听,觉得倒也有些道理,于是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只要愿意谈,冯大司马大多数还是比较讲道理的。 窦氏宗长大喜过望,还想再扭捏一下。 谁料到一看到冯某人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一个激灵,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那,那皇家大学院那几个名额,还有效吗?” “窦宗长也说了,窦氏在两汉时,为国出力甚多,奈何桓灵二帝,宠信宦官,造成党锢之祸,窦氏一族,亦为此而受到牵连。” 冯大司马看到对方这般识趣,脸上也是露出笑容: “欲三兴汉室,须聚天下志士,群策群力。况扶风窦氏,满门忠烈,令人钦佩。” 放缓了语速,语气却是加重,“若是族中子弟,有心追效仿窦家先人,为国效力,吾不胜欢迎,又怎么会拒绝呢?” 现在季汉的人才选拔,是科举制和察举制并行。 虽然说科举制必然是将来的主要趋势。 但不能否认的是,世家子弟的整体质量,仍然远高于寒门庶民出身的学生。 这还是在重视格物,加大了算学权重的情况下。 在这种差距没有缩小到可以接受的程度之前,察举制仍然是重要的人才选拔机制。 当然,世家子弟想要把自己的优势,转化成自己在仕途上的优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光是下放乡县实习干实务积累经验,就足够劝退一批人。 更别说实习的地方,多半都是有某种考验性质的。 比如说窦氏的这批子弟,如果这一次东征顺利,那他们将来的实习,最大可能就是去河北打土豪,分田地。 你说你不干? 那就是思想有问题,不愿意为汉室复兴贡献自己的力量。 一个思想觉悟不合格的人,怎么能有资格成为大汉官僚体系中的一员呢? …。。 说白了,就是投名状。 并州河东的新政,就有来自凉州蜀地乃至关中的学生在帮忙推行。 而那些学生,不少人乃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子。 毕竟关东大族的死活,跟关西子弟有什么关系? 当初打天下的时候称兄道弟,说好了一起吃肉喝汤。 谁知道关东不当人子,把持了朝政之后,不把关西当人看。 堂而皇之地要在朝堂上商议放弃凉州,任由凉州落入胡人之手。 为此,甚至不惜强制驱赶凉州士吏百姓,摧屋毁田。 若非凉州人自己争气,凉州早就成了化() 外胡夷之地。 没想到吧? 风水轮流转,你们也有今天! 不要说什么连气同声,也不要说什么兔死狐悲,老子只想卖羊毛。 这一回,老子就是要们这帮关东佬! 至于巴蜀子弟,心思那就更简单了。 说什么从龙之功,谁知道却从了个寂寞。 眼看着凉州佬卖羊毛卖的飞起,都快要骑到自己头上了。 再晚一点,天下大势已定,再不表忠心就没有机会了,换谁谁不着急? 而且那帮关东佬,以后还能少一个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 轮到并州和河东的时候,那就是半推半就了。 作为曾经被视为关东的一部分,我们本来是支持大魏的,奈何大魏不争气啊。 大汉的棒子很粗,打到身上简直让人痛不欲生。 不过大汉的枣子也很甜,吃下去能甜到心里。 所以为了将来能在东边种棉花,山东大族还是早点好了! 也不是没人看出这个驱狼吞虎的分化之计,早期的蜀地世家,早几年的上党豪族,都曾试图反抗过。 只不过结果有点不太好。 有人去了汉嘉郡汶山郡,跟生蛮玩躲猫猫。 有人去了边塞九原等地,向胡夷请教怎么放牧。 扶风窦氏既不想去躲猫猫,也不想去放牧,只想让人帮自己放牧,于是派出人手,跟着镇东将军来到塞外。 延熙九年的最后一个月,镇南将军姜维领军北上,兵围温县,攻而不克,转而四处收温县周围百姓,迁往雒阳。 蒋济见汉军四处纵兵劫掠百姓,故欲袭之。 于是双方在温县北边十五里处发生了一场冲突。 之所以叫冲突,是因为战斗的规模并不大。 这场冲突以魏军小败,损失三百余人而告终。 打赢了本来是好事,但姜维的脸上却是没有多少高兴的神情。 他叹息着对自己的搭档柳隐说道: “我本欲诱贼人前来,没想到贼人来是来了,却是如此小心谨慎。” 柳隐本是留守雒阳,以防许昌那边的魏军有所动静。 只是这等大冷天,老狗都要快被冻死了。 莫要说是魏军,就连汉军,都没法攻城。 说是留守,其实也就是防个万一。 …。。 待姜维四处收迁河内百姓,柳隐在安排好雒阳事项后,就立马赶了过来。 他过来,也不是为了打仗攻城什么的,而是为了配合姜维接收百姓。 听到姜维的叹息,柳隐不由地笑道: “伯约何必如此贪心?越河北上,兵围温县,收了三千余百姓,又败了贼人一场,已经足以再送捷报往长安了。” “如此小功,没甚意思。”姜维说着,目光却是看向温县方向,“若是能打下温县,方才算得上大功。” 柳隐听了,吓了一跳,连忙劝道: “伯约,不可鲁莽行事,冬日攻城,乃是大忌,将士伤亡,难以预料。” 姜维闻言,这才有些不甘心的把目光从温县收回来,转而对柳隐说道: “休然,我岂是如此不知轻重?刚才所言,不过是心有不甘尔。” 柳隐这才松了一口气,“伯约吓我一跳,我还道你是想强攻温县。” 自己这位老搭档,知不知轻重他不敢保证,但绝对是个胆大冒险的。 一念至此,他又不由地多嘴了提醒了一句: “伯约,最多还有半个月,大河就有() 可能开始解冻,到时千万莫要贪功,须得注意及时退回雒阳。” 姜维抬头看看天,又叹了一口气: “天公不作美啊,今年竟是没有以往那般冷。” 记得早些年的冬日,多有极寒天气,冰雪也会跟着推迟融化,晚几日乃至十来日退走,那都不是事。 但偏偏今年却是个正常年份。 柳隐没法接这个话。 自从他能记事时起,冬日里冻死人就成了平常事。 冬日暖和一些,不是好事吗? 当然,现在冬日里是暖一些还是冷一些,对大汉百姓的影响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姜维不知道柳隐心里在想什么,他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北面,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贼人似乎笃定自己不会攻城,或者说,对温县颇有信心。 自己虽然按计划把援军吸引了过来,但贼人的援军却是在温县北边稳扎稳打,根本没有着急着前来给温县解围。 很明显,对方就是在等着看自己会不会真正攻城。 只要自己真正攻城,对方就会伺机而动。 若是自己不攻城,援军的到来,也足以给城内守军足够的信心,让守军不至于不战而降。 天时不在己,而眼下这种局面,则是姜维最不喜欢看到的: “蒋老贼,不好对付啊……” “姜贼甚是阴险,不好对付啊!” 与此同时,与姜维对峙的蒋济,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相比于姜维感叹今年的冬日不够冷,蒋济却是在祈求着早日转暖,好逼得汉军快些退回雒阳。 再让他们留在河内,不知道还会整出什么事情来。 大冷天的,把快六十岁的老汉吓得冷汗直流,差点没把后背湿透。 …。。 汉国的年轻人,都这么妖孽的吗? 虽然小败了一场,但蒋济心里却是庆幸不已。 汉军表面看起来是在劫掠百姓,实则却是在别处暗有埋伏,就在前面等着自己呢。 若非自己小心试探了一下,恐怕就要吃个大亏。 “天水幼麟,天水幼麟……”蒋济捋着胡须,一边下意识地念着姜维的外号,颇有点心有余悸的感觉。 “偷渡桑稠塬,夺取函谷关,攻取洛阳,此子果然不可小看。” 念叨了一阵,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手头抖了一抖,竟是扯下几根白须来。 “一个天水幼麟尚且如此难缠,汉国尚有河东逸虎,铁骑三千……” 一念至此,蒋济的脸色白了一白,身子晃了晃。 而在他们上面,尚有深谋远虑又心狠手辣的冯某人。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都正是当打之年。 反观大魏,无论是领军还是掌权者,无不是垂老之辈。 唯一一个年轻一些的大将军,却是个只会祸乱朝纲的无能之徒。 想到这里,蒋济的身子仿佛不堪重负般,都变得佝偻了几分。 神情疲惫地看向东南方,蒋济喃喃地说道: 曹昭伯啊曹昭伯,此次事关大魏存亡,你可千万莫要糊涂到因私而废公这一步。 不然,大魏恐怕就要亡矣! 谯县的冬日,虽然没有河内那般冷,但在最冷的日子里,同样是被冰雪无声地覆盖了大地。 在这个无人愿意出门的季节里,大街上连偶尔从屋顶滑落的积雪仿佛都听得到。 偏偏有一位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司马昭的双膝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双手努力地撑在大腿上,十指冻得通红,仿佛随时都可() 能失去知觉。 他的脸上写满了恳求与绝望,眉宇间凝聚着深深的悲愁。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那座庄严的府邸,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充满了祈求与期盼,仿佛那是他心中唯一的希望。 他的嘴唇已经被冻得发紫,却还在艰难地颤抖着,发出嘶哑的呼喊声: “大将军,求求你,发兵救救河北吧!” “贼人大军压境,冯贼亲自领兵进犯,河北危急,危如累卵啊!” …… 声音回荡在空寂无人的大街上,在风雪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可是喉咙嘶哑如此,他仍不愿意放弃,仿佛在告诉世人他的决心与执着。 年底了,大将军以天子年幼,天寒不宜过多受累的名义,罢了年底最后几场朝会。 本来是打算来谯县哭廷的司马昭,连见到天子的机会都没有。 无奈之下,他只能把拜帖送到大将军府。 只是司马太傅与大将军之间的嫌隙,何人不知? 故而司马昭的拜帖自然是如石沉大海,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司马昭守在大将军府门前数日,都没有得到曹爽的接见,无奈之下,只好用这种屈辱的方式,跪在大将军府门前求见。 …。。 “子上,子上,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正当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观看这场好戏的时候,忽有一队车驾从边上出现,车驾尚未停稳,就有人从车上下来。 但见此人不顾积雪滑溜,飞奔而至,欲亲自扶起司马昭: “子上何以至此?快起来!” 谁料到他这一拉之下,也不知是司马昭跪得太久,身体僵硬,还是司马昭不愿意起身,竟是没有拉动。 “是昭苏啊,”司马昭有些僵直地抬起头,看清了来人,苦笑道: “昭苏,我此次前来,是奉大人之命,前来请大将军发兵救河北。” “若是不能完成大人之命,我有何颜面前去见大人?还不如冻死在这里算了。” 被唤作昭苏的人,正是曹大将军亲弟曹羲,他听到司马昭的话,大惊失色地说道: “子上何出此言?岂有说为国事求情而冻死耶?你先起来,随我入府,与我同去求大将军。” 司马昭闻言,这才顺着曹羲的手臂起身。 待他站直后,身子还晃了一晃,显然是跪得太久了,双腿发麻无力。 “让昭苏见笑了。” 司马昭扶着曹羲的手,低声道。 曹羲摇头,看着司马昭惨兮兮的模样,歉然道: “见笑的话,当由我来说才是,吾回来得太迟了,子上先随我来。” 言毕,带着向大将军府走去。 “郎君……” 大将军府的门房喊了一声。 面对门房,曹羲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脾气,怒喝道: “滚开!” 曹爽独掌朝政后,任命其二弟曹羲为中领军,又废除禁军五营中的中垒、中坚两营校尉,把两营兵众交由曹羲直接统领。 另以曹训为武卫将军,统领禁军武卫营,曹彦为散骑常侍,曹氏兄弟于是完全掌握京师禁军。 在这么多兄弟中,唯有曹羲稍有见识。 屡次劝谏曹爽,不可太过恣意妄为,可惜不被曹爽所采纳。 此时看到司马昭被折辱于大将军府前,曹羲心中已是窝了一团火: 兄长何其不智! 此举看似折辱了司马氏,实则却是让人以为兄长身为大将军,却是个因私废公之徒,平白被人看轻了。 () 他这一回,就算是拼着被兄长责骂,也要问个明白,兄长怎么会作出如此糊涂之举。 39314569。。 第1384章 救援 作为曹爽的亲二弟,曹羲进入大将军府,自然是不用通报。 曹羲领着司马昭,径自进入前庭,把他带到一个暖阁,然后对司马昭说道: “子上且在此处稍候,我这就去面见大将军。” 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司马昭,感激地对曹羲说道: “有劳昭叔了。” 曹羲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府外滴水成冰,而此时大将军府的客厅,却是温暖如春,酒宴正酣。 大白天里,客厅周围,却点着小臂粗的蜡烛——这可是连皇宫现在都没有的好东西。 毕竟天子仓皇巡视谯县,一切从简。 哪还能像先帝东巡许都之前,已经提前在许都起了新宫殿? 大将军曹爽高倨主位,台中三狗作陪,每人案上,都铺着锦绣的案布,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致器具。 酒壶采用罕见的玉石制成,温润细腻,表面刻着细腻的牡丹图案,随着酒液的倒入,仿佛那牡丹也在壶中绽放。 酒杯薄如蝉翼,晶莹剔透,杯身轻盈,仿佛能随风起舞。 筷子则是由象牙雕刻而成,每一双都独一无二,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鸟图案,仿佛是大自然的缩影。 筷托则是用翡翠制成,翠绿欲滴,与象牙筷子相得益彰。 盘中珍馐美味,或用银制的小勺盛放,或用金制的碟子衬托,尽显尊贵与奢华。 那些银勺金碟,都经过匠人精心打磨,本是皇室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此时却是被大将军及台中三狗毫不在意地持于手中把玩。 几人身边,皆有貌美女子作陪。 她们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或是献媚地依附他们的身上,或是轻佻地着他们的心弦,笑容中充满了媚俗与轻浮,努力地迎合这场酒宴的糜烂与。 搂着怀中娇人,几人早已是醉眼迷离,他们举着酒杯,肆意地灌下美酒,脸上尽是放荡与不羁。 而台中三狗的眼中更是闪烁着贪婪与欲望的光芒,紧紧地盯着正随着丝竹翩翩起舞的舞伎。 这些摇曳生姿,婀娜多姿的舞伎,可是大将军特意从宫里挑出来,又经过训练的宫人。 特别是其中还有几人是先帝的才人。 一想到她们的身份,几人心里就是火热无比。 换了别的地方,台中三狗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曹叡的才人做出这等下流之举。 但在大将军府就不一样了。 胆子不但有,而且很大。 整个客厅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和脂粉气,令人感到窒息。 而大将军及亲信却是无比沉醉在这糜烂的氛围中,无法自拔。 刚刚把秘药混在酒里喝下去,让他们越来越蠢蠢欲动,身体燥热,亢奋无比。 眼看着宴席就要到最后一步,大伙来个坦诚相见。 忽然门口“呯”地被人大力推开,一阵寒风裹着来人冲入大厅内。 …。。 让仅披着轻袍的曹大将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他顿时就是勃然大怒,正要喝斥,谁料定眼看去,原来是自己亲二弟。 于是压住心头火气,放缓了声音,问道: “昭叔何时回城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派人去接你过来。” 曹羲身为中领军,总六军之要,秉选举之。 且此人颇有学识,明律法,比起曹爽放纵享乐,甚至懒得上朝,他还算是尽职。 年底将至,他这些日子特意去了城外军营,召见营中诸将,安抚人心。 没想到刚回() 城,就听到了司马昭之事,他一刻也没有停留,立刻就赶了过来。 扫了一眼糜烂的大厅,曹羲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 对于自家阿兄越来越荒唐的逾制之举,他不是没有劝说过,而且还是数谏止之。 甚至还著书三篇,陈骄y盈溢之致祸败,辞旨甚切,讬戒诸弟以暗示曹爽。 曹爽也知其为己而发,甚是不悦。 曹羲见曹爽不听,深以为忧。 特别是当他看到衣衫不整的台中三狗时,眼神藏有些许的厌恶。 只是他也知道,丁谧等人,乃是兄长的得力臂膀。 兄长能独揽大权,自己几个兄弟等人能掌重权,多是由这三人居中谋划。 前番他劝说曹爽,已经引得曹爽不悦,此时他当着众人的面,他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只能是对着曹爽行礼道: “阿兄,府外有人跪求,欲陈大事,难道下人没有禀报阿兄吗?” “啊,你是说司马昭啊,”颇有醉意的曹爽浑不在意地说道,“我这是故意晾着他。” “阿兄!”曹羲一听,下意识地就是踏前两步: “司马子上乃是为了河北之事而来,河北一旦有失,没有司马懿拖住汉军,吾等西与北,皆有汉军之迫,南边又有吴寇屡屡北犯。” “介时三面皆敌,东面无路,如之奈何?” 曹爽“哐”地把酒杯顿在案上,酒杯里的酒都洒出来了一些,溅到案上。 只见曹爽沉下脸,问道: “昭叔,难道在你眼中,我这个大将军,连这个也不知耶?” 曹羲看到曹爽生气,连忙垂首:“弟不敢。” “中领军啊,你刚从城外归来,匆忙之间,不知此间缘由,也是正常。” 看到气氛有些凝重起来,何晏连忙站起来打个圆场: “大将军只是想晾一下那司马昭,给他点苦头吃,此乃私心。” “但私归私,于公而言,大将军又怎么会在国家大事糊涂?” “没错。”曹爽这才重新开口道,“那司马老贼,素来有叛逆之心,屡屡不听朝廷调遣也就罢了。” “还经常与我作对,甚至欲置我于死地,我恨不得诛之。” 想起司马老贼擅越州界,兵临邺城,欲收自己送到邺台练习歌舞的先帝才人,以此来拿捏自己,曹爽就是恨得牙痒痒。 …。。 “吾此番,不过敲打司马氏一番,也让有些人长长记性。” 说着,看了曹羲一眼,“吾没有将那司马昭收押下狱,已经是算得上仁恕了。” 曹羲一听,心里一惊,只道自己是要弄巧成拙,于是连忙劝阻道: “阿兄,千万莫要伤害司马子上,若是此人在谯县出了事,那不但会落人口实,而且还有可能逼反司马懿。” 曹爽抓起酒杯,又把酒灌下去,哼了一下:“我知道,所以他现在才有机会跪在府门外,帮司马懿求情。” 曹羲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地提醒道:“可是阿兄,让他长跪在府外,给外人看了去,会不会……有些不妥?” 这时,何晏再次插嘴道: “喛,中领军,这有何不妥?那司马懿屡屡触逆大将军,何人不知?” 说着,原本就油头粉面的他,已经是面容赤红,他一边说,一边还扭了扭身子,似乎在强忍着身体的不适。 几人当中,就属此人最为好色,同时方才也是喝下了最多的催情秘药。 若非曹羲闯了进来,他早就要拿先帝的才人,宣泄一番。 () 此时口干舌燥,只想要早些把曹羲带来的这破事解决掉,好让宴会继续: “如今河北有难,又派儿子前来求情,何等厚颜无耻?若是不好好敲打一番,就直接应了此人所求,那日后人人都会效仿老贼,不知轻重,冲撞大将军,大将军威信何在?” 曹羲哑然。 他虽觉得这个做法有些不太妥,但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反驳。 “好了好了,此事我自有分寸,昭叔你刚从城外回来,天寒劳累,还是先回去休息。” 曹爽挥了挥手,一语定音地说道。 曹羲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行礼,然后退了出来。 门一关上,他就隐隐听到,里面又开始传来了之音。 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在暖阁等了半天的司马昭,看到曹羲回转,连忙迎了上去,着急地问道: “中领军,如何?大将军可愿意见我?” “大将军……”曹羲犹豫了一下,这才回答道,“大将军尚有要事,恐怕是无睱接见子上。” 司马昭一听,半是失望,半是意有所料,他点了点头,故作轻松地说道: “无妨,大将军没空,我再去府门前等下去就是,我相信,总有一天,大将军会有空接见我的。” 曹羲连忙拉住司马昭的手,劝道: “子上何须如此?大将军虽无空见你,但我已经帮你打听好了,大将军有意派兵助救河北,子上只管安心等待消息就是。” 司马昭一听,转忧为喜,反握住曹羲的手: “此话当真?” “此等大事,吾安敢欺子上?” 司马昭又问道:“却不知援军何时出发?” 曹羲犹豫了一下,然后这才说道: …。。 “如今天寒,将士冒雪出行,恐有难处,且大军出征,亦需筹措粮草,故而还要一段时间。” 他安慰道:“子上只管安心等着就是,我一有消息,就会立刻派人告知。” 听到这个话,司马昭又如何能安得下心来? “军情紧急,我能等得,恐河北等不得,昭叔,我求你,再帮我劝一劝大将军,事急不宜缓啊!” “我岂能不知军情如火不等人?”曹羲只能是继续安慰司马昭,“但天寒地冻,汉军就算是人人骁勇善战,有万夫不挡之勇,在这等天气里,亦难攻城。” “且司马太傅乃国之栋梁,戎马数十载,又有太行诸多险隘为凭,河北一时之间,定然无恙。” “子上放心就是,只待一有机会,我定会再劝说大将军,尽快派出援军相助。” 听到曹羲的话,司马昭也只能说道: “那昭就先行谢过中领军。” “皆是同为国家出力,何须相互道谢?” 与司马昭交谈完毕,曹羲又亲自把他送回舍馆,这才分别。 今年冬日比往年更暖和一些,河北的风,吹不到谯县。 但大漠的北风,却能越过燕山,吹到河北。 拓跋悉鹿派出的人,逆着北风,越过燕山,在一队魏军护送下,紧赶慢赶,终于开春前赶回了索头部。 “汉国正在攻打河北,司马太傅让我们尽快出兵相助?” 与年迈将死的窦宾不同,也与年迈衰老的司马懿不一样,即将七十有三的拓跋力微,依旧精力旺盛,精神矍铄。 雄壮的身躯坐在帐内,如同一头黝黑的大公牛。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趴伏在地上信使,声如闷雷: “昔日我与司马太傅结盟时,他曾对我有言,河北精兵,不下二十万。() ” “二十万精兵依山托险,又有天时白灾相助,为何这汉兵一进攻,他就立刻派人求援?” “莫不成这二十万精兵皆纸兵草将,亦或者司马懿当真如传言那般,畏蜀如虎,一闻汉兵来攻,便心胆惊裂?” “伟大的可寒啊,二太子在邺城也是这么说的,但那司马懿却说,汉军一反常理,在冬日里进犯河北,定是别有所图。” “特别是那冯瘟神,最是阴险狡诈。此贼不出动则已,一出动,必是毒计,不可不防啊!” 言毕,又把司马懿对汉军此次出动的分析重复了一遍。 甚至还不忘拍马屁: “伟大的可寒,司马太傅也说了,冯瘟神这次用兵,违背常理,恐怕亦是知晓我们大鲜卑与河北的同盟不可力敌。” “所以这才想要趁着我们大鲜卑在冬日对抗白灾,以为我们不能南下支援,欲对河北与大鲜卑各个击破。” 拓跋力微一听,脸上先是得意之色,然后眉头又皱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向侍立在自己的身边的执事。 身着黑衣的执事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 “可寒,冯瘟神之所以被称为瘟神,除了此贼乃是鬼王转世,好食世人血肉,给人间带来灾祸之外,还在于此贼深谋远虑,阴险至极,确实是不可不防。” 拓跋力微点了点头: “不错,此贼无论身处何地,都会让那里血流漂杵,鬼王瘟神,乃是世人所呼,岂无道理?” 思及如今草原上,无论是西部鲜卑还是中部鲜卑,皆被此人荼毒残害,几无幸免。 从檀石槐大人以后,大鲜卑就算是四分五裂,各自征伐,草原也从来都是大鲜卑的草原。 哪知打西南来了个瘟神,草原上诸部,无不闻风丧胆,生怕被人捉了去给瘟神当血祭。 想到这里,拓跋力微不禁就是凛然: “那依执事之见,我们当派兵救援否?” 39314857。。 第1385章 出发 十几年前,族中得知有山门子弟出山,身怀先人所遗秘宝《武安君兵法》,于是不远万里,前去求取。 谁料到那冯明文,年纪虽轻,但却是无愧于心狠手辣、深谋远虑的鬼王称号。 非但在族人的精心布置中绝境求生,甚至还借机反杀了族人及族里精心培养出来的力士。 (注:第0710章鲜卑精骑) 那一战,不但让族里损失惨重,颇伤元气,甚至连族人在西部鲜卑的布置都被人打掉了一大半。 当然,后面没过几年,西部鲜卑尽数被灭,残存的那点布置,也跟着烟消云散。 只能说不愧是山门出来的人,确实非同小可。 现在看来,可能正是那一次的算计,彻底惹恼了此人。 那一次,他不但没有杀光抓获的族人,还特意留下十人,把族中长老的衣物带了回来。 这是示威! 此人这是在向族里表示,他已经察觉到了族人在草原上的存在。 从此以后,他开始疯狂地屠灭鲜卑人。 似乎不把鲜卑人尽数诛灭誓不罢休。 外人看来,只道此人是为了什么开草场卖羊毛,实则这一招是正是韩家先人故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把草原上的胡人都屠尽了,族人自然也就没有了寄身之地。 手段极其粗暴,但却又不得不承认,简单而有效。 此人性情如此睚眦必报,由此可见,这些上古山门,当真是不把世人当人,而是视天下如玩物。 而且从这些年来此人所作所为看来,他定然是不会放过自己韩氏一族。 更别说此人身边,还有南韩氏(韩龙)在助纣为虐。 所以无论是于公于私,都不可坐视此事而不理。 只听得黑衣执事不慌不忙地对拓跋力微说道: 「可寒以信义聚诸部,诸部首领皆愿为可寒效死,乃是他们相信,他日有难,可寒可以为他们提供庇护,故而不拘远近,咸来归附,于是方成今日拓跋一族之盛。」 「如今可寒与南夏司马懿互为盟约,若是见死不救,则是坏了信义,既无信义,便是毁了拓跋氏的立族之本。」 「如此,日后可寒将如何取信于诸部?草原上,谁还敢来依附?」 拓跋力微闻言,点了点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说着,他站了起来,掀起帐帘,走到帐外,弯腰抓起一把积雪,然后再站直了身子,抬头望天,摊开手,任由手里的雪飘飘扬扬地洒落。 「最近的一场白灾,是在六天前,」拓跋力微用力把脚尖往积雪底下钻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我已经感受到天神的声音,春日快到了。」 跟随着走出帐外的黑衣执事,对拓跋力微神棍般的言行非但没有表示怀疑,反而是微微恭身,接口道: 「今年的白灾,比往年要少很多,我们的族人,也少受很多苦,这正是天神的提示,也是天神的庇护。」 拓跋力微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如此。」 从他记事时起,就有人不断在耳边告诉他,他是天女之子,天神授命于他,让他带领拓跋氏走向兴盛。 而他的子孙,将会代代都是天子。 时至今日,拓跋力微对此已经是深信不疑。 若不然,强大如檀石槐者,其后人何在? 檀石槐之后的轲比能又何在? 西部鲜卑又何在? 唯有原本无立足之地,曾 经庇护于没鹿回部的索头部,已然成为草原上最大的部落。 而以索头部为核心的拓跋鲜卑,也成了草原上的最大势力。 天神一直在保佑着拓跋氏,天女一直在注视着她的子孙。 有了天神天女的保佑,这一次,定能打败汉国。 到时候,拓跋一族,就放心地全力拿下辽东。 有了辽东一地的供养,就算是有了稳定的衣食供给之地,拓跋鲜卑何愁不兴? 想到这里,正处于幻想状态,甚至有些分不清是幻想还是现实的拓跋力微,脸上露出了古怪笑容。 也不知是拓跋力微真的听到了天神的声音,还是因为在草原上活了七十多年,本能地对草原的气候变化做到了如指掌。 反正草原在接下来的十来日,果然再没有再下雪。 而草地上的积雪,也在悄无声息地变薄了一些。 甚至在某些地方,已经隐隐露出了最 一脚踩上去,「喀咔喀咔」作响,那是冰凌子被踩断的声音。 「我就知道,天神一直在保佑着我们大鲜卑!」 拓跋力微向着天空伸出双手,高呼道。 日头晒到身上,感受着久违的暖意,拓跋力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转过身,大声吩咐道: 「去把阿绰给我叫过来。」 拓跋力微三子拓跋绰,得知可寒要召见自己,很快就赶过来了: 「大人,可是有事要吩咐孩儿?」 拓跋力微点点头,沉声道: 「不错。我们盟友,河北之主司马懿正在遭受汉国的攻击,需要我们的支援。」 「我已经挑出最好的战马,还有族里一半的勇士,你将带着他们南下,前去支援河北。」 一想到一心想要阻止自己支援河北的汉国,正在与司马懿鏖战于河北,然后他们就会发现,天神庇佑下大鲜卑精骑,突然出现在战场上。 想到这里,拓跋力微突然就觉得很有趣。 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冯瘟神,在得知自己费尽心思的谋划,却在一朝付之东流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看着精神状态有些不大对的大人,拓跋绰不由地面有担忧之色。 与一心想与拓跋沙漠汗作对,想要争夺继承大权的拓跋悉鹿不同。 拓跋绰颇有智略。 他知道这几年大人的精神一直不大正常。 也不知是不是大人已经太老了——七十有二岁年纪,莫说是放在草原,就算是在南夏,那也已经称得上是古稀之年。 所以可能变得有些糊涂起来了。 至少在大兄(即拓跋沙漠汗)这件事上,大人做得有些欠考虑——或者说是糊涂。 纵容二兄(拓跋悉鹿)与大兄相争也就罢了,居然默许二兄派人去追杀大兄。 南夏有句话: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真要让二兄以这种手段当上了大可寒,又怎么可能让各个部落的大人信服,到时候只怕又要种族分离。 此时拓跋绰听到拓跋力微的吩咐,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应下,而是小心地提醒了一句: 「大人,现在才刚刚开春,积雪尚未完全融化,且马匹才熬过冬日,掉膘严重,马力羸弱,匆忙出兵,会不会,太过冒进了?」 拓跋力微看起来精神是有些不太正常,但此时说出来的话却是有条有理: 「就是要在还有积雪的时候出发,不然等积雪全化成了水,地面就会变得泥泞,马匹会跑不起来。」 「马匹跑不起来的骑兵,那还能叫骑兵吗?」 「 至于马匹羸弱,就去问南夏索要草料黑豆养膘,他们请我们去支援,理当为我们提供人马所食。」 「若不然,等草原上的草长出来,马匹吃了还会拉稀,到时候就更加没有办法出兵。」 冬日里马匹吃的全是干草,开春以后突然改吃鲜草,就会开始拉稀,掉膘反而更加严重。 只有等马匹吃鲜草适应了一段时间,才会重新渐渐长膘。 如果不趁着开春之前出发,而是等马匹适应鲜草了再出发,那至少要再等到春末了。 冯瘟神,冯瘟神,选择在冬日的最后一个月出兵河北,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正好卡在了草原勇士最不方便出战的时间点上。 但他肯定没有想到,今年的冬日要比往年暖和得多。 更不会想到,大鲜卑的精骑会提前出发,到达河北战场。 「放心,这一次挑出来的马匹,都是族里最好最强壮的战马,等你到了南夏关塞边上,就让南夏的人提供精粮喂马,他们不敢不给。」 「有了南夏人提供的精粮,我们的战马,就可以继续作战,不用像在草原上,要拉稀一个多月。」 拓跋绰听了,终于应了下来,但还是有些担心地多问了一句: 「可是大人,万一南夏人不愿意给我们提供精粮,那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单独去面对汉军!」拓跋力微冷笑,「战马跑不起来,那还叫精骑吗?」 「还是说,他们打算让我们下马作战?草原上的勇士,不能离开他的马匹,就如同雄鹰不能离开天空一样。」 「孩儿明白了。」 很快,拓跋鲜卑的地盘上,响起了大可寒召唤勇士的号角声。 「南下,去南边!」 「南夏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你们的食物,可以让你们尽情地大吃大喝!」 整个拓跋鲜卑,都开始沸腾起来。 一个冬天都没有吃过饱饭的鲜卑人,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他们迫切需要食物填饱肚子,感受腹中的那份充实。 在饥饿的驱使下,他们呼喊着,欢呼着,迫不及待地要南下。 三万早有准备的鲜卑精骑很快召集完毕,在拓跋绰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向着南边出发。 拓跋力微亲自送行,每个经过大可寒面前的鲜卑勇士,都会下意识地挺起胸膛。 带领着拓跋鲜卑走向草原第一大部落,让拓跋力微得到了绝大部分勇士的认可。 天女之子的传说,又给拓跋力微蒙上了神秘色彩,让不少拓跋鲜卑的人把这份认可转化成盲目崇拜。 所以拓跋力微一声令下,让他们在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的时候出战,他们并没有抵触,反而是积极准备马匹,听令南下。 似乎他们真的认为,南夏人会真如大可寒所说的那样,早就准备好了食物,迎接他们的到来。 「做好出发的准备!」 正当拓跋鲜卑的勇士们满怀着欲望和希望,向南边出发的时候,在没鹿回部的过冬之地休息了二十多天的镇东将军,同样是一脚踩碎了出来的冰凌子,下令道。 同时对着前来听令的窦宾吩咐道: 「你去把族里的青壮都召集起来,你的两个儿子,一个随军出发,一个留守族里,给老弱留下一个月的口粮,剩下的食物,全部都带上。」 窦宾闻言,大惊失色,不顾地上残雪,连忙匍匐在地,恳求道: 「尊贵的将军,如果只留一个月的口粮,那么无异是把他们全部杀死,我们没鹿回部永远忠于大汉,恳求你放过他们一条生路吧。」 镇东将军看着匍匐 在地的窦宾,还有骇然失色,有些手足无措的窦速侯窦回题兄弟,淡然一笑: 「放心,大汉不会亏待为大汉效力的部落,南中如此,凉州如此,草原亦是如此。」 「大汉只会对那些不听从王命的叛逆之辈进行惩戒。」 趴在地上窦宾一听,嘴角就是一抽。 惩戒? 你管这叫惩戒? 也不知道那些被冯瘟神所屠灭的部族,听到这个话,会是什么想法? 然后就听得镇东将军继续说道: 「大汉可以是严母,也可以是慈父,至于是严母还是慈父,就看孩子的表现了。」 窦宾一听,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因为镇东将军正在往下说: 「更何况窦首领乃是出自扶风窦氏,严格来说,也算是大汉子民了。如今率族人归附,大汉又岂会亏待?」 「一个月后,大汉就会送来足够的物资,不但会给你那些留下来的族人提供足够的衣食,而且我们在这些天的所食所用,都会翻倍赔给你们。」 窦宾闻言,连忙再次叩首:「多谢将军!」 慈父啊,大汉果然是慈父啊! 镇东将军看了一眼仍是站着的窦速侯窦回题兄弟: 「还有答应给你们的赏赐,也会送一部分过来,你们手里的票子,可以兑现了。」 这一次,两人终于回过神来,连忙陪同自家大人匍匐在地,惊喜过望地大声道: 「多谢将军!」 卖了这么多人头,可不就是图慈父的赏赐? 「好了,都去准备吧,三日后,就立刻拔营出发。」 「喏!」 窦宾还没走出汉军的营地,耳边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马鹿哀鸣声。 刀刃切入鹿的颈部,先是一层皮肤被轻易地划开,接着是血肉的撕裂声。 马鹿的眼中充满了惊恐与绝望,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那声音在营地的上空回荡,令人心颤。 随着屠刀的深入,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染红了屠夫的手和屠刀,也染红了周围的地面。 鹿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中逐渐失去了力气,最终倒在了地上,只留下一滩鲜血和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兼职屠夫的将士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用屠刀剖开鹿的腹部,取出内脏。 每一次的切割都显得那么熟练和果断,双手在鲜血和内脏中穿梭,动作却异常地稳健和迅速。 积雪将化,鹿车已经没有太大的作用了。 这些拉车的马鹿,也开始履行它们此行的最后一次任务: 为将士们提供肉食,让他们饱餐一顿。 剩下的,会被做成肉脯,充当军粮。 趁着天还没有完全转暖,这些肉脯可以多存一些日子。 看着汉军大肆杀鹿,窦宾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过冬缺吃的时候,族里也会杀牲畜充饥。 但总的来说,草原上的人,还是会很珍视他们的牲畜。 不到最后关头,不会如此大批量地杀死牲畜。 而这位汉人将军,一声令下,说杀就全杀了,而且杀的还是冬日里拉他们过来的鹿。 看到窦宾眼神复杂,送他出营寨的窦品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 「力延啊,我觉得,你的部落名字,是要改一改了。」 「什么?」窦宾正沉浸在复杂的心情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改?」 「没鹿回部,没鹿回部,这可真是一头鹿也没 有回去啊!」 窦品有些感叹了一声,又建议道,「不如改成凯归部,凯旋归来,如何?」 第1386章 神迹 天边,第一缕晨光如细丝般穿透夜幕,天边泛起淡淡的金色。 然而,在这微光中,军营内的火把却燃烧得更为旺盛,火光跳跃,映照着将士们刚毅的脸庞。 他们的面容在火光下显得黝黑而坚韧,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的光芒,如同暗夜中的北斗星。 甚至有很多人,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三九天就从平城出发,在塞外苦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号角响起的时候。 「呜呜呜……」 号角声落,接着又是战鼓的咚咚声。 积雪尚未完全融化的临时校场上,将士们在鼓声落下的时候,已经是列队完结,仿佛一片静止森林。 虽然没有披上甲衣,但他们手持的兵器——长剑、战斧、长矛——每一样都散发着独特的光泽。 刀身上流转着淡淡的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 战戟的刃口锋利无匹,仿佛能撕开一切阻碍; 长矛的尖端闪烁着寒光,仿佛随时准备刺破敌人的防线。 这是大汉汉阳造30标准,由朝廷下单,九原及平城的冶铁工坊负责锻造。 在校场中央的高台上,镇东将军挺拔而立,如同雪中之松。 战袍上绣着精致的图案,代表炎汉的血红色在火光下更显鲜艳。 俊美无比的脸庞,显得刚毅而坚定,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下方的将士们,仿佛能洞察一切,每一个被镇东将军目光扫过的将士,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 每一个眼神交汇的瞬间,都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传递。 镇东将军的声音清亮却又极有穿透力,在铁皮喇叭的加持上,回荡在空旷的校场上: 「将士们!」 他的呼唤如同晨钟暮鼓,震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今日,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是为灭贼平乱,还天下清晏,是为了保百姓安宁,让我们的妻儿,乃至子孙,不受战乱之苦,是为了三兴汉室,再复汉家威信。」 话语如同烈火,点燃了将士们心中的。 多年来一直推行的基层教育,让这些具有季汉特色的良家子将士,都明白自己为何而战。 「将士们,握紧你们的兵器,去告诉那些胡贼,到底谁才是草原上真正的主人!」 「锵!」 镇东将军拔出佩剑,斜指天空,剑光闪烁,如同流星划过天际。 「喝!」 「喝!」 「喝!」 「风!」 「风!」 「风!」 「大风!」 将士们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呼喝着,校场上顿时响起一片金属碰撞的声音。 随着将士们的情绪被点燃,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们紧握兵器,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这一刻。 他们齐声高呼,声音如同惊雷般滚滚而来,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初阳洒下,如林的兵器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仿佛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 寒光与将士们的眼神交相辉映,形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画面。 「军心可用啊!」 只能是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切的窦品,饶是他此行别有目的,同样是稳不住自己的心情,甚至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见过如此雄壮的军伍了……」 「大汉,那个日月所及,皆为 臣妾的大汉,终于回来了……」 而早早就来候命,站在窦品身边的窦宾父子三人,早已是脸色发白。 特别是窦回题,一想起自己最开始还想着要汉军面前显示族中的勇士,双腿竟是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而帅台上,镇东将军的声音仍在回荡着: 「这一次,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胜利!不论前方有多少贼人,我们都无所畏惧,因为我们手里有世上最锋利的兵器,没有人能挡得住大汉的将士,没有人!」 「风!风!风!大风!」 校场上爆发出震天的呼喊声,将士们热血沸腾,他们齐声高呼,声音如同海浪般汹涌澎湃,回荡在天地之间。 「出发!」 天色已亮,营地的篝火还在燃烧,火光映照着骑兵们坚毅的脸庞。 他们快速检查着装备,整理着战鞍具,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熟练而利落。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兴奋的气息,随着将校们的一声声下令,各营将士纷纷跃上战马,紧握着缰绳。 马蹄声如雷,踏得积雪在不断飞扬,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前锋营将士的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条条奔腾的巨龙,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他们的战马是如此雄壮,就算是经过了一整个冬天,竟然依旧如此雄壮!」 窦宾看着不断出营的骑兵,准确地说,是骑兵的战马,脸上有不可置信,更多的是骇然。 似乎想到了什么,窦宾低下头,似在祈祷,又似在喃喃地说道: 「天神啊,难道你真的派下了使者?」 有人说冯某人是瘟神派来的使者,给草原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也有人说他是天神派来的使者,不但能把无用的羊毛变成冬日里抵御寒冷的衣物。 而且从古以来,世代都在折磨着草原的附身厉鬼,都被从汉地传入草原的茶叶所驱散。 而冯某人,听说正是把茶叶传入草原的第一人。 未亲眼所见之前,只道是以讹传讹。 亲眼所见之后,方才惊觉传闻不一定就是讹言。 能在寒冷的冬日里出征草原,战马在经过整个冬日,仍然能立刻作战。 不是草原上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天命果真在汉啊……」 窦宾心里感叹不已,对着自己的儿子窦回题吩咐道: 「我们离开后,你领着族人守在这里,让他们安心等待消息,不要担心害怕,一个月后,充足的食物就会送过来。」 「孩儿明白。」窦回题恭敬地回答,然后看了一眼正在汹涌而极具压迫感的汉军队伍,神情有些不安地问道: 「大人,再过一些日子,积雪就要全部化了,到时候草原上到处都是泥水,汉人当真能按时把食物运过来吗?」 窦宾闻言,目光也有些忧虑,不过他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相信关将军的承诺。」 反悔? 不存在的。 不要说族中的勇士都被带走了,就算是不带走,只要自己敢露出一点悔意,窦宾相信,眼前的汉军铁骑,就能把这里踏成平地。 不,甚至不用汉军骑兵出动,就是那些胡骑义从,就足以把族里的勇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时候,旁边的窦品笑着插了一句: 「力延何须如此担心?你可知,在大汉有一句话,叫作东风快递,使命必达?」 「东风快递,使命必达?」窦宾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句,然后 问道,「这是何意?」 「这句话,说的是兴汉会下边的一个转动物资的堂口,其名便是叫东风快递。」 窦品解释道,「这个东风快递,只要接受了转送的请求,无论何时何地,都必能将东西送达。」 「故而在很多时候,就连朝廷都会委托他们转运粮草。若是我猜得没错,这一次送过衣食过来的,必然是东风快递。」 「原来如此。」窦宾的目光,同样是落到不断出营寨的汉军身上,「有如此精锐将士,又无辎重粮草之忧,怪不得大汉这些年,无人敢挡其锋。」 心里最后的一丝担心终于放下,窦宾对自己的另一个儿子窦速侯说道: 「走吧,我们也应该回去做好准备,跟着关将军出发了。」 「是,大人。」 谁也没有想到,漠南排名第一第二的两大部落,在寒意未退,春意乍现的时候,会如此默契而又一反常态地出现了大动静。 拓跋鲜卑派出了主力向南,没鹿回部……哦,不,已经改名的凯归部,更是倾巢而出向东,目标直指拓跋鲜卑。 浑然不知大难将临的拓跋力微,在送走了南征的勇士后,又把自己的第三个儿子拓跋绰叫过来: 「我听你的母亲说,我那位丈人,一直在生病,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现在天气即将转暖,积雪将化,正是草原各个部落最困难的时候,我需要你带上礼物,去一趟没鹿回部,替我探望一下你的外祖父。」 「到了那里,我要你帮我留心看一看,没鹿回部现在过得怎么样,再问一问你的外祖父,需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说到这里,拓跋力微顿了一下,拓跋绰刚要答应,只听得拓跋力微又继续说了一句,同时声音低沉了下去: 「你寻个机会,问一问你的外祖父,我向他提议的事情,他究竟考虑得怎么样了。」 拓跋绰一听,不由地说道: 「大人,外祖父身体不好,现在没鹿回部,都是由两位舅氏作主,他们对我们向来不喜。」 「我要是提起此事,说不得要被他们辱骂一番……」 「正是因为你外祖父身体不好,正是因为你那两个舅氏不喜我们,所以我才让你在积雪还没化的时候就赶过去。」 拓跋力微一听儿子提起自己的两个昆兄弟,脸色就是一沉: 「趁着你外祖父现在还活着,趁早把这个事情定下来,若不然,万一哪天你外祖父不在了,你那两个舅氏,不和我们翻脸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会加入我们拓跋氏?」 虽说没鹿回部没有索头部这般强盛,但好歹也是有近十万人的大部落。 若是能并入拓跋鲜卑,那么自己就是草原上真正的大可汗,再无人敢不听从自己的号令。 但如果此事不在自己那位丈人生前就定下来,让一向与自己不和的昆兄弟成没鹿回部的大人,此事就再无半占希望的可能。 拓跋绰想起大兄(即拓跋沙漠汗)曾提起在平城遇到舅舅的遭遇,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点头: 「大人说得是,孩儿这就去准备。」 看到儿子这副模样,拓跋力微又岂会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听得他放缓了语气,安慰道: 「你且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五斤茶叶,二十坛烈酒,还有百匹毛料,让你带过去。」 「你那两位舅氏,向来贪财,喜好南夏之物,他们见到这等厚礼,定然不会刻意为难你。」 想起这些东西,可是南夏特意送给自己的礼物,都是草原上极为难见的好东西。 听说就连河北那边,都算得上是少见。 饶是拓跋力微向来以器度不凡而称于草原,但一下子就送出去这么多好东西,他也是心疼不已。 拓跋绰自然也知道这些礼物的丰厚,他不敢再怠慢,连忙说道: 「大人请放心,有了这些东西,我定然尽量劝说外祖父尽早下定决定,让我们部落合二为一,让大人早日成为草原上的大可汗。」 拓跋力微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所有儿子中,就你最为聪慧,我相信你这一次,定然不会让我失望。」 去年的时候,听说自己那位丈人就已经有些意动自己的提议。 想来经过这个冬日的考虑,他应该已经有了决定。 而且随着汉军开始攻打河北,让拓跋力微也感到了紧迫感。 这个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自己必须要尽快整合所有的力量,全力抵抗汉军。 拓跋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很快,他带领着拓跋力微的准备好的礼物,以及自己挑选出来的百名勇士,向着没鹿回部的方向出发…… 冬末春初的草原,宛如一幅静谧的水墨画。 被积雪覆盖的大地,闪烁着清冷而神秘的光芒。 随着雪层开始逐渐融化,有些地方已经露出斑驳的草地,像是大地母亲轻轻揭开了她的面纱。 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草原上,为这片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正在赶路的拓跋绰迎接着寒风,深深吸了一口气。 寒气直入肺腑,但他并不觉得冷。 因为在这样一个时节,他觉得草原上的风都已经带上了几分温暖和湿润。 肉眼所见之处,草原上的动物们也开始活跃起来。 几只小羊在雪地上嬉戏,它们的蹄声打破了冬日的寂静。 他甚至可以看到远处有隐隐的黑影晃动,他知道,那是狼群在出没,它们在为即将到来的捕猎季节做着准备。 不过对于自己这行人来说,这些狼群并不值得害怕。 只是…… 拓跋绰的眉头有些皱了起来: 自己记得,这一带的狼群并不多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黑影? 而且羊群的蹄声怎么越来越大? 「这是……不对,这是马蹄声!」 「哪来的马群?」 接着,他就看到了地平线上的黑影逐渐变大,蹄声如雷。 汹涌的骑兵开始充塞了他的视野。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骑兵? 被颠覆了常识的拓跋绰惊愕地勒住马匹,冷风再次灌入了嘴巴而不自知: 「天神啊,你这是降下了神迹吗……」 第1387章 请随我来 幽州北方的草原深处,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汉人的大军了。 就算是主张对胡人强硬的田豫仍在幽州的时候,时常领兵出塞打击胡人,也没有到达现在拓跋鲜卑的地盘。 所以拓跋绰看这么多的骑兵出现,第一反应并不是认为敌人来了,而是惊叹这个季节,谁能调动这么多人,这么多马? 第二个反应就是: 莫不成外祖父想通了,亦或者是熬不过了,所以等不到积雪融化,就率领全部族人来投? 不怪他异想天开,因为这个方向,正是前往没鹿回部的方向。 在拓跋绰的认知里,除了拓跋氏和窦氏,他实在是想不出这一带的草原,还有哪个部落还能有这般浩大的声势。 不! 就算是索头部,除非是迫不得已,也不可能让族人在这种季节虐待马匹。 是的,就是虐待。 才熬过一个冬日的马匹,是非常羸弱的。 如果在这个时候如此耗费马力,对马匹是种极大的损耗。 甚至会导致接下来的整整一年,部落的马匹都会处于瘦弱状态,乃至多病,死亡。 惊疑不定中,拓跋绰下意识地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做好应变的准备。 虽说大人已经几近统一了幽州以北的各个部落,但漠北的丁零人坚昆人,一直在不断越过大漠,试图从漠北进入漠南。 还有早年被汉军驱逐的西部鲜卑,大概是这些年受不了漠北的寒苦,这两年又想重新回到漠南。 他们不敢去西边,因为汉人会把他们抓去当劳力,所以只好向着东边不断迁移。 无论是从北边过来的丁零人坚昆人,还是从西边过来的西部鲜卑,自然是没有办法对拓跋鲜卑造成太大的威胁。 但这些人就像是草原上的虻虫,到处都是,一不小心就要被它们咬住吸血。 虽说多半不致命,但却是让人痒痛难忍。 而且这些虻虫不但会到处咬人吸血,它们之间也会互相撕咬吞食。 正是因为这些虻虫,导致了草原上的仇杀,一天也没有停止。 所以行走在草原上,遇到不明队伍,分不清敌我之前,第一时间就是要做好戒备。 虽然自己这边人少,但拓跋绰并不惊慌。 他相信,双方接触后,只要自己亮出自己的身份,不管是谁,都会给索头部几分面子。 自认为应对没有什么疏漏的拓跋绰,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 因为左后方和右后方,很快也出现了骑兵的身影,正对着自己的这支队伍形成包围之势。 看到这个情况,本来还有几分淡定的拓跋绰心里就是微微一沉。 很明显,对方似乎早就发现了自己,不然的话,不可能提前在自己左右两翼有所准备。 而能做出这种反应的,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对面是一支军队,而且是正在行军途中的军队。…。。 行军途中,提前派出斥侯探索。 发现自己这一行人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包抄过来。 想通了这一点,拓跋绰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 “三太子,我们怎么办?” 看着越逼越近的骑兵,底下的人有些按捺不住了,忍不住地开口问道。 “不要慌,不要乱动,”心里同样没底的拓跋绰强自镇定地吩咐,“对面有可能是没鹿回部。” 很快,如潮水般骑兵已经快要涌到他们面前,拓跋绰甚至可以看到对方的马匹鬃毛随风飘动。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因为紧张所致,拓跋绰只觉得对方的战马,颇为雄壮威武。 一点也不像是这个时候的马匹。 马蹄声震耳欲聋,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拓跋绰紧紧地抓住手中的缰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镇定。 正当他心里在急速地思索着如何与对方打交道时,就看到了对方包抄上来的骑兵,已经在前方突然停下。 然后,拉开弓弩,遥遥指着自己这边。 拓跋绰甚至可以看到日头下的箭头,反射着冰冷的光。 虽然此时的天气还有些寒冷,但对方一言不发就直接掏出弓弩准备射人的举动,让拓跋绰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不要射箭!我们是索头部,准备前去拜访没鹿回部!” 原本还打算看看情况再说的拓跋绰,再也顾不上草原第一部族三太子的矜持,连忙高呼。 他还以为是自己这边的戒备让对方误会了,又赶快点出一名心腹: “去,前去告知我们的身份,顺便问问他们究竟是哪一个部落?” 心腹应了一声,硬着头皮,迎着那一排闪着寒光的箭簇而去。 看着骑着瘦心腹越过了双方的中线,对方还没有把他射成马蜂窝,拓跋绰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关节这才略略放松了一些。 能交流就好,愿意交流就是好事。 只要对方能让自己有机会表明身份,那么无论是谁,都会看在索头部的面子上,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毕竟如今的草原上,没有人敢轻视拓跋鲜卑。 拓跋绰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 只是他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这百来人已经被完全包围了,心里的那些自我安慰,却是怎么也没有办法消除自己的恐慌。 对方这种沉默的包围,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虽然拓跋绰刻意不去多想,但对方所展现出来的精良兵器,无时不刻地提醒拓跋绰,事情似乎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让拓跋绰稍加安慰的是,看到自己这边派过的使者,对方很快也有一骑迎了出来。 双方交谈了一阵,对方很快又掉头回去,而拓跋绰派过去的使者,也掉转马头。 拓跋绰看到心腹甚至夹了一下马腹,让那匹瘦马开始奔跑起来。 “三太子,”心腹还没有靠近,就开始兴奋地高喊,“是没鹿回部,是没鹿回部的人!”…。。 “嗯?!”听到心腹的叫声,拓跋绰下意识地挺起了身子,不由自主地轻夹马腹,迎了上去,“你说什么?” 心腹来到拓跋绰跟前,似乎是因为过于兴奋,连话都有磕绊,挥动了几下双手,“是窦宾大人!窦宾大人带着人,准备前去我们那里。” “什么!”拓跋绰闻言,不禁又惊又喜,“此话当真?” 外祖父这个时候带这么多人前去自己的部落,还能有什么事? 拓跋绰一下子就想起了两族合并之事。 “小人岂敢欺骗三太子?” 心腹的话刚落,对面就响起了马蹄声。 从拓跋绰这个方向可以看到,一队骑兵正向着自己这边奔跑而来。 “哈哈哈!我的好外孙,你在哪里?” 随着骑兵的临近,一个声音也传了过来。 拓跋绰看着领头的人,终于放下了全部的担心,越众而出,迎了上去: “外祖父,我在这里!” “哈哈哈!好外孙,我的好外孙!” 窦宾看到拓跋绰,眼睛一亮,催促了一下马匹来到拓跋绰跟前,不待下马,隔着马匹,伸手就把住了拓跋绰臂膀: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拓跋绰本来是想下马,但胳膊被窦宾拉住,他也只能迎合窦宾的动作: “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外祖父。” 看了一眼在窦宾身后的窦速侯,拓跋绰又加了一句,“还有舅舅。” 让拓跋绰没有想到的是,窦速侯竟是对他笑了一下,虽然看起来有些皮笑肉不笑,但也足以让拓跋绰惊讶万分。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那两位舅舅,这些年来,不要说给自己兄弟几人好脸色,就连大人,他们也是丝毫不给情面。 不过拓跋绰很快就释然了。 毕竟如果两部真的合二为一,那么……呵呵! 想到这里,拓跋绰同样是对着窦速侯露出灿烂的笑容,尽量表达出自己的善意。 看到拓跋绰这般模样,窦速侯的脸皮抽得越发厉害,笑容变得越发古怪起来。 拓跋绰没有多想,而是再次看向窦宾,问道: “外祖父,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 说着,他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外围那些一直没有散去的骑兵,眼中已经是流露出惊异之色。 事实上,就算是拓跋鲜卑最精锐,最勇猛的战士,与眼前这些骑兵比起来,恐怕也是相差无几。 唯一不确定的是,没鹿回部究竟有多少这样的精锐? 拓跋绰环视的了一周,但他探询究竟的目光,大部分都被周围的骑兵挡住了,无法看清更远的没鹿回部族人。 “我当然是去找你的大人了,还能去哪里?不过你在找什么,我的好外孙?” 窦宾老了,但此时他的目光却是异常敏锐,察觉到了拓跋绰的异常,直接就打断了对方的查探。…。。 “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外祖父,你的部落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有这么多强壮的战马,当真是让人意外。” 窦宾打了个哈哈,“我的好外孙,你为什么要羡慕我呢?你们索头部的好战马,只会比我的多,不会比我的少。” 拓跋绰摇了摇头,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大人知道外祖父有这么多的好马,说不定会向外祖父借上一些,这样的话,我们南下就更有把握了。” “南下?”窦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里不同寻常的重点。 “是的,南下,我们南边的盟友需要我们的支援。” 拓跋绰简单地把河北之事说了一遍。 这本也不是什么机密。 毕竟雪一开化,数万人南下的消息就会在草原上流传开来。 而没鹿回部,甚至会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 因为自己的母亲,正是来自没鹿回部。 自己的两位舅舅或许不喜欢和索头部往来,但外祖父和大人的关系,却是极好的。 “哈……” 窦宾还没有说话,旁边的窦速侯已经是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窦宾转过头去,斥责儿子: “我们大鲜卑的勇士,又不是第一次打败汉军,再加上有河北之主司马太傅作为盟友,拓跋可寒此次派大军南下,定能可敌制胜。” 背着拓跋绰,窦宾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儿子使了好几个眼色: “行了,别在这里扫兴,去后面把情况告诉我们的人,让他们不要担心,一切按计划来。” 窦速侯被骂蒙了,直到看到窦宾的眼色,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低头唯唯退下。 拓跋绰自然没有听出宾氏父子话里的言外之意,而且他的心思,被窦宾拉偏了方向: “外祖父,刚才你说,你这是打算去找大人,对吗?” “对啊。”窦宾笑了笑,和蔼可亲地对拓跋绰说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的大人一直想要让我们两个部落合并之事?” 听到窦宾的话,拓跋绰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狂喜: “外祖父,我自然是知道这个事,而且我这一次过来,也是为了这个事情,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会主动去找大人。” 一边说着,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上下打量了一下窦宾,“大人还告诉我,外祖父你的身体不太好,他很担心你,催促着我快点出发。” “哦,对了,我还给外祖父你带来了大人送你的礼物。” 拓跋绰说着,向后方招了招手。 在得到拓跋绰的吩咐后,拓跋氏的骑兵们很快就把拓跋力微送给窦宾的礼物呈送了上来。 窦宾看着驮着毛料红糖烈酒的十余匹马,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那位爱婿真是有心了,等到了那里,我定会好好谢谢他。” “不过现在,我们走吧,你要带着我们尽快地找到你的大人。”…。。 窦宾抬头看了看天,又裹了裹自己身上厚厚的裘衣,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想在我活着的时候,把这个事情尽快解决掉,而且这么冷的天,让我有点受不了。” 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汉地传过来,而且价格极其昂贵的裘衣,拓跋绰识趣地没有再多说什么。 没鹿回部比索头部更靠城,听说两位舅舅没少带着人去那里换取物资。 再想想外祖父方才说的话,拓跋绰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莫不成自己的两个舅舅,有投靠汉人的意思,所以外祖父这才着急地想要解决两族合并的问题? 想起这些年来,不少草原上的部落,经不起汉人的诱惑,主动前去平城那里投靠汉人。 两位舅舅去的次数多了,生出此等念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大人也说了,两位舅舅“向来贪财,喜好南夏之物”,被汉人拉拢腐蚀,也是正常。 这般想着,拓跋绰连忙应下: “没有问题,外祖父,请随我来,我来带路。” 此行如此顺利,让拓跋绰颇为高兴,想都没想,就让人掉转马头,向着拓跋鲜卑的地盘返去。 拓跋绰却是没有发现,从一开始就合围上来的骑兵,一直都没有散去。 反而是把自己这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护了个密不透风。 39314210。。 第1388章 是喜事,大惊喜 直到傍晚扎营休息时,一直处于兴奋中的拓跋禄官,这才察觉出来有些不太对劲。 因为他发现,外祖父这一次带的人,实在太多了。 极目远眺,都看不到营帐的尽头。 仅仅是眼前所见,怕不是有三四万人。 诡异的是,他没有看到一个妇孺,连老弱都没有。 最诡异的是,按说外祖父的营帐,不但是最高大的,还应该立在所有营帐的最中央。 但事实却是,外祖父的营帐,仅仅比周围的略大。 而隔了一道营沟,明显属于另一营的地盘上,就有与外祖父一样大小的营帐。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外祖父的营地,处于整个营地的外围。 和其它营地一样,层层叠叠地拱卫着那个竖着大旗的中央大帐。 那个大旗上,似乎还写着汉字。 拓跋禄官不懂什么叫营阵。 但他知道这等不明觉厉的布营之法,根本就不是没鹿回部所能做到的。 因为就连索头部,也没有能力做到这一步。 拓跋禄官想要越过营沟一探究竟,但隔壁营地的卫兵一点也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就给他面子,反而对着他厉声大喝: “无军令不得越界,否则格杀勿论!” 同时还举起了弓弩。 面对寒光闪闪的箭簇,拓跋禄官不得不退回本营。 林林总总,让原本欢喜无限的拓跋禄官,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妙之感。 他顾不上再观察营地,转身就往窦宾的大帐跑。 “三少族长?” “我要见外祖父!” “大人刚回帐中,正在议事……” 里头传来了窦宾的声音:“外面可是禄官?让我的外孙进来。” 侍卫这才让开,让拓跋禄官进入帐中。 “外祖父……” 拓跋禄官一入帐内,刚一开口喊了一声外祖父,但随着他的目光落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上,一下子就把尚未出口的话都忘了。 只见他的眼睛快要突了出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大兄?!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站在窦宾身边的拓跋沙漠汗却是要从容得多,对着拓跋禄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四弟,好久不见。” “孟复,这就是你的四弟?” 站在拓跋沙漠汗身边的秃发阗立脸上尽是玩味的笑容,问了拓跋沙漠汗一句。 拓跋沙漠汗点头:“正是。” 秃发阗立对着拓跋禄官说道: “拓跋禄官是吧?我是伱的族兄秃发阗立。” 秃发? 拓跋禄官听到这个名字,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秃发部和索头部之间的关系,拓跋禄官自然是最为清楚不过。 因为按常理来说,索头部的首领之位,并不属于大人,而是属于大人的兄长拓跋匹孤。 只不过因为大人是天女之子,所以祖父这才决定把首领之位传给大人。…。。 拓跋匹孤不忿之下,改拓跋为秃发,率支持自己的族人出走。 早几年的时候,就有消息传来,说是秃发部投靠了汉人,打算借着汉人之势,回来复仇。 拓跋禄官的一只脚已经是本能地向外转去,但身子却是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到窦宾身上,嘶声道: “外祖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四外孙啊,听说你是我所有外孙里最聪明的,难道你到现在都看不出来吗?” 窦宾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一如既往地和蔼可亲,但在拓跋禄官眼里,却已经是变成了狰狞可怖。 在这一刻,拓跋禄官终于完全明白过来,但他仍是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 “莫不成,莫不成你们都投靠了汉国?” 除了汉国,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哪个势力能让没鹿回部这么大一个部落臣服。 窦宾赞叹道: “我就说嘛,四外孙心思果然是最灵醒的。” 拓跋禄官一点也不想得到这个称赞。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拓跋沙漠汗身上,恐惧中带着愤怒: “大兄,难道你真的想让我们灭族?” 秃发部投靠汉人他可以理解。 毕竟他们当年说好听点是出走,说难听点是被驱赶出族。 就算是没鹿回部投靠汉人他也能勉强理解。 毕竟没鹿回部这么大一个部落,还是索头部以前的宗主部落。 再加上自己两位舅舅向来对索头部有偏见。 如今索头部想要让没鹿回部臣服,他们心生怨恨之下,投靠了汉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让拓跋禄官没有想到的是,大兄不但与秃发部和没鹿回部搅和到一起,甚至还投靠了汉人。 现在拓跋鲜卑和河北司马懿是盟友,与汉国乃是敌人,难道大兄不知道吗? 想起此时族里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族里大半勇士都不在,如果这个时候被敌人突袭,那后果…… 拓跋沙漠汗闻言,只是叹息了一声。 就是因为不想让我们拓跋鲜卑被灭族,所以我才会这么做啊! 四弟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冯瘟神之名?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以为我们拓跋一氏,就能逃得过这一难? 我们全族,最终只会沦为汉人的奴隶,从此世间再无拓跋氏。 相反,如果我背叛部族而投靠汉人,反而能在即将到来的大难中尽量挽救一些族人。 这等为难之事,拓跋沙漠汗自然不会当从与拓跋禄官解释。 而且他也不需要解释。 面对拓跋禄官的质问,拓跋沙漠汗神色不变,语气平静: “四弟,大人允许二弟追杀我的时候,你可曾劝说过大人和二弟,说这是手足相残,取乱之道?” 拓跋禄官一时语塞。 倒是一旁的秃发阗立,忽然笑吟吟地说道: “拓跋力微自诩天命在己,素来喜欢手足相残,怕是不知什么叫取乱之道。”…。。 拓跋禄官听到这个话,顿时就是对秃发阗立怒目而视:“你……” 秃发阗立讥讽地看向拓跋禄官:“我说错了吗?” 看到秃发阗立,拓跋禄官又想起秃发匹孤之事,他不由地再次语塞。 “好了,”窦宾举起一只手,打断了几人的口舌之争,他看向拓跋禄官,“禄官,你素来聪明,知道此事多说无益。” “我是看在你是我外孙的份上,所以才让你有机会站在这里,若不然,从一开始你们这百来人,早就性命全无。” 听到窦宾这个话,拓跋禄官很想表现出自己的骨气。 可是当他看到自己舅舅窦速侯跃跃欲试的神情,还有堂兄秃发阗立已然按在刀柄上的手,他终究还是从心了。 因为他知道,外祖父可能会看在母亲的份上,放过自己。 但自己舅舅可不会。 更别说堂兄。 “外祖父,你莫要忘了,我的母亲,还在索头部。难道外祖父对自己女儿的性命安危都能视而不见?” 拓跋禄官只能是隐含威胁地提醒了一句,同时又看向拓跋沙漠汗: “大兄,大人和二兄对不起你,但阿母可没有对不住你。” “再说了,大兄虽被大人所弃,但三个侄儿,却是安然无恙,甚至大人还让我那个大侄子领大兄原有的族人。” 拓跋沙漠汗被拓跋力微所弃,默认拓跋悉鹿追杀其兄。 拓跋沙漠汗虽侥幸逃出生天,但他对自己遗留在族里的三个儿子,一直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如今听到自己的儿子都尚在人世,拓跋沙漠汗脸上立刻现出激动的神色。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地问道: “此话当真?” “我岂敢骗大兄?此行我带过来的百名随从,想必已经被控制了起来。大兄只管去问,自能辨真伪。” 正所谓知子莫如父,反过来说也一样。 以拓跋禄官所了解的大人,若是知道没鹿回部之事,极有可能会迁怒阿母。 到那时,阿母只怕是要凶多吉少。 毕竟大人连大兄都能下得去手,若是阿母牵扯到灭族之事,大人未必会轻易放过阿母。 故而拓跋禄官所言,虽说未必是好心,但却是事实。 一直在注意观察帐内诸人的秃发阗立,察觉到了拓跋沙漠汗情绪不太对。 他侧头看了一下对方,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似乎立刻察觉到了帐内气氛的微妙变化,只听得窦宾轻咳了一下,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禄官,正是因为你的阿母和你的侄儿仍在索头部,所以这才是我要见你的原因啊。” 拓跋禄官一听,脸色一变: “外祖父这是什么意思?” 窦宾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让你帮我们,应该是说帮你的母亲和你那几个侄儿。” 拓跋禄官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亦或者眼前的外祖父疯了不知所云。…。。 只见他怒极而笑: “外祖父,我虽怕死,但亦知道身死与族灭,孰轻孰重!” 窦宾似是早就料到拓跋禄官是这个反应,他垂下眼眸,语气平淡: “禄官,我说过,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应该知道,什么叫识时务。” “不管你愿不愿意帮忙,索头部已经亡定了。” “从大汉出兵的那一刻起,就亡定了,天神来了也留不住它,这是大汉将军说的。” “更别说这个时候,你们索头部的大部分勇士都不在,这大概就是天神的旨意吧。” 拓跋禄官顿时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区别就在于,如果你愿意帮忙,你的阿母或许就能从乱兵中逃出命来,如果你不愿意……” 窦宾顿了一下,好一会才继续说道: “那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说完,他抬起头,看向拓跋禄官,目光变得冷森起来: “不过事后,我定会让你下去向你的阿母和那几个侄儿亲自解释一番,他们之所以殒命九泉,皆是因为你不愿意帮忙之故。” 此时此刻,窦宾不再是个苍老的老头,而是没鹿回部的首领。 他向拓跋禄官展示了一个大部落的首领应有的样子。 统领没鹿回部数十载,窦宾只是老了,他或者没有了雄心,但该有的狠心和目光,他一样不缺。 索头部会被灭族,若是自己等人心怀异心,难道没鹿回部就不会被灭族吗? 让别人灭族还是让自己灭族,一个部族重要还是一个女儿重要,窦宾就是再糊涂,他也分得清。 拓跋禄官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 草原上的春日,一旦露出了苗头,就会加快步伐,很快就要降临人间。 只是拓跋力微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希望天气晚些转暖。 望着越来越多的冰棱子露了出来,甚至有些地方已经隐隐看到了黑灰色的泥土地,这让拓跋力微不由有些忧虑起来。 “阿绰应该快到南夏边塞了吧?” 只有到达南夏境内,南下的勇士和战马才能得到补给。 事实上,这一次出兵,其实是冒了风险,而且风险还不小。 甚至可以说是带了赌的成份。 如果司马懿不按约定供给粮草,那么南下的勇士就算是没有被饿死,战马也会瘦死累死。 这么一来,拓跋鲜卑只怕就要元气大伤,没有个年不能恢复。 拓跋力微望着南边,眉宇间有愁绪凝而不散,他叹气道: “汉国强大,若非不得已,吾实是不欲与之为敌啊!” 拓跋鲜卑本就是小种,他从大兄手中抢到了首领之位,种族又经历了一次分裂,不得已依附没鹿回部,这才得以求活。 拼了命使尽了手段,这才为族人寻得一块休养之地。 小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又才有了这般家业。…。。 真要因为这一次的冒险而导致元气大伤,拓跋力微肯定会心疼不已。 如影子般跟在他身边的黑衣执事,闻言开口道: “可寒所言,足见悲悯族人之心。奈何季汉有心复两汉之威,观之历来行事,无论胡夷,皆难逃其手。” “更复有那冯瘟神,乃是厉鬼转世,以血肉为食,喜行屠戮之事,南之蛮夷,西之羌胡,无有幸免。” “更别说草原上,从西部鲜卑诸部大人,至中部大人轲比能,无不遭毒手。可寒非是与之为敌,乃是自保耳。” 拓跋力微点头: “执事所言甚是啊!” 他的目光,又转向西边: “如今草原上能为倚仗者,唯有没鹿回部了,只希望我那位外舅,能早些看清局势,能早日答应并族,莫要再拖延。” 草原地邪,刚刚提起没鹿回部,只见突有一骑向着这边奔来: “可寒,可寒,四少族长带着人回来了!” 拓跋力微闻言,先是一喜,忽又一惊: “吾估算他就是再快,也不过刚到没鹿回部,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这才半途而归?” 黑衣执事同样是眉头一皱,开口问道: “少族长人呢?” “尚在二十里外,四少族长回来时遇到了族里的人,让人先行回来报信。” 拓跋力微连忙问道:“那他可还有什么话让人带过来?” “四少族长说,是喜事,天大的惊喜!” (本章完) 39314980。。 第1389章 迎接 “喜事?何来惊喜?” 来人高兴地大声回答道: “四少族长在半路上遇到了没鹿回部大人,窦大人正率着部众,前来与我们并族。” 拓跋力微一听,顿时就是又惊又喜: “果真?” 然后又有些不敢相信地转向黑衣执事,“若如此,那真是大惊喜啊!” 一直板着个死人脸的黑衣执事,亦是罕见地露出变容: “确实如此。” 但他终究是藏在黑暗里的人物,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摩他人。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明显的疑点: “窦宾大人率着部众前来?此时冰雪未化,行路不易,窦宾大人就算是着急着并族,也当是轻骑前来,怎么会率着部众?” 况且着急并族的应该是自己这边,而不是没鹿回部。 而且就算开春以后,没鹿回部处境艰难,但也应当足以支撑到天气回暖。 而不是在积雪未化的时候匆匆起来,甚至连提前通知都没有。 “莫不是没鹿回部出了什么变故?”拓跋力微猜测了一番,“故而窦宾大人才会连雪化都等不及,就率着部众前来。” 说到这里,拓跋力微和黑衣执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汉国!?” 如今的草原上,若说拓跋鲜卑是第一大势力,那么第二大势力多半就是属于没鹿回部。 能让窦宾大人如此着急领着部众过来并族,草原上除了汉国,不作第二想。 黑衣执事一如既往地发挥了智囊的作用,但见他略一沉吟: “我们与河北乃是盟友,如今汉国兵犯河北,以冯瘟神的狡诈,定然不会对我们不闻不问。” “故而想办法在草原上有所动作,以此牵制我们,让我们不能全力支援河北,此可谓应有之义。” 拓跋力微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 “诚如执事所言,冯瘟神其人阴险狡诈,素有深谋远虑之称,此举确实符合此人的性格。” 说着,他又看向黑衣执事,“所以依执事之见,没鹿回部是受到了牵连?” 黑衣执事摇了摇头,淡然一笑: “可寒怎么会如此想?西部鲜卑与冯瘟神何仇,落个种族离散的下场,轲比能又与冯瘟神何怨,落个身死族灭之祸。” “就算没鹿回部与此事无关,但它终究是挡在我们与汉国之间,以冯瘟神的为人,顺手而灭之,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平常之事。” “更别说我们与没鹿回部乃是姻亲之族,若是冯瘟神欲对我们动手,又如何会放过没鹿回部?” 顿了一顿,黑衣执事加重了语气,“甚至可以说,只要汉国想要对我们索头部动手,必然会先对没鹿回部有所动作。” 谁让从没鹿回部正好夹在汉国和拓跋鲜卑之间呢? 拓跋力微点头赞同道: “执事言之有理。那依执事所见,我要不要前去迎接?” 黑衣执事毫不犹豫地说道: “窦宾大人势穷来投,定然是心有不安,若是可寒能亲自前去迎接,礼待于彼,想来窦宾定会心怀感激,再无他意。” 拓跋力微大笑: “善!执事之言,正是吾心中之意。” 心意已决,拓跋力微便不再犹豫,立刻吩咐下去,让人做好准备,他要亲自前去迎接前来的窦宾大人。 不过还没等他出发,拓跋禄官就已经先行一步回到族里回报拓跋力微: “孩儿拜见大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 拓跋力微一见到拓跋禄官,上前亲自扶起自己这个儿子,喜笑颜开地说道: “吾儿此次出行,可谓是立了大功。” 拓跋禄官连忙谦虚地回答道: “孩儿不敢居功,窦宾大人其实早有并族之意,孩儿在半途遇到窦宾大人,相谈之下,这才知其本意。” “这等大事,孩儿知道不能拖延,于是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禀报大人。” “好好好!非常好!”拓跋力微连拍了拓跋禄官肩膀好几下,以示心中的满意,“窦宾大人呢?没有跟你一起过来吗?” “回大人,孩儿也曾一起邀请了窦宾大人,不过窦宾大人说了,这一次他把族里的所有族人都带过来了,他要亲自看着才放心,所以只是让孩儿先行一步回来告知大人。” 听到这个话,拓跋力微终于忍不住地问道: “窦宾大人,当真是领着所有部众过来了?” 拓跋禄官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听说是汉国入冬前就曾派人劝说没鹿回部前去平城北边放牧。” “但窦宾大人担心受制于人,又慑于汉国的威,不敢断然拒绝惹恼汉国,故而借着入冬族人迁徙不易,这才拖了过去。” “如今眼看着积雪将化,窦宾大人担心汉国再来逼迫,这才着急着领着族人出走,前来投靠我们。” 听到这个话,拓跋力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侍立在帐内,却一直默然无语的黑衣执事。 两人之间,虽然交谈,但一切都尽在目光中: 果然,这一切都是汉国搞的鬼。 而且可以几乎肯定,汉国在去年入冬之前的这番动作,很明显就是在为河北一战提前作准备。 幸好,自己这边也有高人啊! 拓跋力微心里不禁庆幸。 幸好,自己提前给河北派出了援军。 “少族长,以吾所闻,没鹿回部向来与汉国那边有往来交易,关系不算太差。” 拓跋禄官所言,并没有太大的漏洞,毕竟他也只是讲了个大概。 越是大概的事情,越是可以含糊。 但黑衣执事还是问出了一个疑问: “为何窦宾大人不但拒绝了汉国的邀请,甚至还如此着急迁族,你可听窦宾大人述说过其中缘由?” 担心汉国的逼迫可以解理,但仅仅凭汉国几句话,就能逼得没鹿回部这么一个大部族仓皇而逃,却多少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看到黑衣执事开口,拓跋禄官心里下意识地就是一紧。 他知道,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大人身边的黑衣执事,可谓是拓跋鲜卑的最聪明者。 听说正是因为黑衣执事的谋划,大人这才能夺得索头部的首领之位,才能出走北川,苦心经营,有索头部今日之盛。 拓跋禄官低下头,又借着拓跋力微高大的身子,遮挡住自己的神情: “窦宾大人确实曾略有提起,他说与汉国交易,乃是为了充足族里的衣食,但若是真要应了汉国,前往平城,只怕族人就要为奴为婢,草原上,再无没鹿回部矣!” “没鹿回部常与汉国交易,故而对汉国的传言也多有所闻。听闻平城乃是汉国大司马冯永的食邑,冯永其人,残暴不仁,喜食人肉,好喝人血。” “更兼此人捕掠百姓为奴为婢,那是由来已久,不拘南北,不知多少人被其所害。没鹿回部真要去了冯永的食邑,岂有保全之理?” 这本是拓跋禄官为取信拓跋力微和黑衣执事,胡诌之语。 但没想到竟是说到了黑衣执事心里的痒处。 此人为了坚定拓跋力微对抗汉国之心,屡次在拓跋力微跟前提起冯某人的斑斑劣迹——其中不少有夸大之言。 如今听到拓跋禄官转述窦宾之语,再加上窦宾的投靠之举,无形中就印证他昔日的话。 黑衣执事难得地面露赞同之色,对着拓跋禄官投去赞许的目光。 可惜的是,拓跋禄官根本没有抬头看他,白白浪费了他这个表情。 “可寒,少族长所言甚是啊!窦宾大人久掌没鹿回部,又常与汉国往来交易,见识岂非有虚?与吾往日所言,可相互印证否?” “我从无怀疑执事一字一句。”拓跋力微目光坚定,“窦宾大人率族人东迁,可见汉国逼迫之急。” “没了没鹿回部居中缓冲,汉国只怕下一步,就是对我们动手,故而当今之务,乃是尽快把没鹿回部接应过来,并族壮大,设法阻挡汉国。” “可寒英明!” 拓跋力微又看向自己的儿子: “禄官,此行你辛苦了,且先下去休息。” 拓跋禄官这才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告退。 —— 次日,拓跋力微发出可寒令,让拓跋鲜卑各部大人做好迎接没鹿回部的准备。 毕竟没鹿回部怎么说也是有十万人的部落,单单靠一个索头部,根本不可能支应得过来。 特别还是在这个准备就要开春的时候。 不过相对来说,只要熬过了这段时间,没鹿回部彻底并入拓跋鲜卑,那么拓跋鲜卑的实力就相当于扩大了三分之一。 到时候再拿下辽东作为栖息之地,何愁不复檀石槐大人时的鼎盛? 在得知拓跋力微亲自西去迎接窦宾大人之后,拓跋禄官就悄悄地再次来到可寒大帐,找到自己的母亲窦氏,问了一个问题: “阿母,若是外祖父与大人起了冲突,你当如何?” 窦氏年纪已经不小了,但她与拓跋力微仍可谓是少妻老夫。 她嫁给拓跋力微时,拓跋力微都可以当她的父亲了。 不过很显然,拓跋力微对她这个少妻还是很宠爱的,不然窦氏也不至于生下了这么多个儿子。 窦氏很显然对自己儿子突然提出的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准备,她神情明显一愣,然后奇怪地说道: “禄官何出此言?你外祖父与你大人交好,已有数十年,怎么会起了冲突?” “更别说你外祖父不是带着族人前来并族了吗?又怎么会与你大人起了冲突?” 并个屁的族! 拓跋禄官知道,汉军与没鹿回部的联合大军,已经逼近不到三十里。 灭族还差不多! 诚如外祖父所言,以拓跋鲜卑眼下这种情况,从汉军出塞时起,就已经注定被灭族了,天神来了也留不住。 事情紧急,而且外祖父留给自己的时间也不多。 此时帐内只有母子二人,拓跋禄官此时也顾不上保密,只见他噗通一下子就跪在窦氏膝下: “阿母有所不知,并族之事,实是我骗了大人,外祖父这一次过来,同行还有数万汉军,根本不是过来并族的,而是要灭了拓跋氏啊!” “什么!”窦氏一听,惊得手足无措,面如土色,惊叫道,“禄官,此事事关部族生死,不可拿来戏言!” “阿母你看我像是戏言的样子吗?”拓跋禄官脸上的神情越发地苦涩,“除了外祖父,还有大兄,也过来了。” “你说什么?”窦氏这一次,却是猛地抓住四子的臂膀,“我的大儿,也在那里?此话当真?他,他还好吗?” 自己的二儿子和大儿子争夺族里继承权,最后大儿子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窦氏在这种事情上也说不上话,再加上二儿子又得到了拓跋力微的默许,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所以窦氏除了暗地里流泪,别无他法。 此时得到大儿子的消息,她不禁是惊中有喜。 拓跋禄官起身,跑到帐门瞄了瞄,确定无人偷听,这才回来低声道: “大兄逃去了汉国,这一次汉军过来,正是有他带路。” “大儿?大儿怎的如此糊涂?”窦氏一听,跺脚道,“引外敌前来,他这不是行开门迎盗之事吗?引强敌参与部族内事,部族只怕要毁在他手里!” “阿母啊,现在不仅仅是大兄的事啊,就算大兄不如此,外祖父与两位舅舅,亦同样会行此事,拓跋氏难逃此难啊!” “如此说来,你大人此行前去,岂不是凶险无比?不行,我得去提醒他!” 窦氏与拓跋力微数十年夫妻感情,一听到拓跋力微身陷险境,就要往外走。 拓跋禄官一看,连忙上前拦腰抱住窦氏,不让她走出这个帐门,同时惊惶地哀求道: “阿母三思啊!拓跋氏亡矣,阿母此去,除了让自己同陷险地,亦让孩儿,还有那些个侄儿,都要陪葬啊!” 窦氏听到拓跋禄官这个话,不禁又惊又怒: “四儿何出此言?你让自己的大人前去送死,与禽兽无异,这个时候,你居然还要拦着我去救你的大人?速速放手!” “阿母只顾大人安危,难道就忘了自己的出身了吗?” 拓跋禄官死死地抱着窦氏不敢放手,生怕窦氏突然跑出大帐: “外祖父亲自领着没鹿回部的全部勇士前来,就表明了与索头部不死不休。不管二族相争最后结果如何,大人都会迁怒于阿母。” “就算是大人顾念旧日情分,但那执事与诸部大人,又岂会善罢甘休?大人不给他们个交代,又如何能服众?” 拓跋禄官把利害陈述了一遍,又把窦宾的威胁细说了一遍,最后才哭着说道: “阿母,汉人势大,拓跋氏此次难逃一亡,越早降之,才能越能救更多的族人。” “今孩儿与几位侄儿的性命,皆操于阿母之手,望阿母垂怜!” 草原是部落最大的屏障。 部落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熟悉草原的一切。 不熟悉草原的汉军只要敢深入草原,就算不用部落动手,避而不战,就算只拖下去,拖也能拖死汉军。 但前提是部落不被汉军主力找到。 真遇上了,两者硬碰硬,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部落吃亏。 而拓跋鲜卑,恰恰是遇到了这种情况。 偏偏在这个时候,积雪未化,逃都没有地方逃。 灭族,真不是说说而已。 一边是自己的父亲,兄弟,儿子,孙子等一众亲人,一边是自己的阿郎。 在拓跋禄官的哭述下,窦氏的心理天平,很快就倾斜了。 第1390章 刺杀 浑然不知自家熊孩子正在自家后院放火烧家的拓跋力微,此时正满心欢喜地带着人,前去迎接自己的外舅窦宾。 当然,也迎接自己深为痛恶的小舅子。 看在以后都是一族的份上,他就不计较以前的那些赌心事了。 为此,他甚至不顾族里正是一年里最艰难的时候,硬是咬牙挤出了一些牛羊,准备送给没鹿回部,以作见面礼。 当他看到窦宾的队伍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脸上一下子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不顾寒意犹在,冷风吹面,拍马出于众前,远远地就喊道: “窦大人,近来身体可还安好?” 早早就事先得到消息的窦宾领着一队人马,纵马而来,同样是远远地回应着: “力微啊,我的好女婿!” 不过是十来息时间,窦宾就来到拓跋力微跟前,翻身下马,张开双臂,向着拓跋力微快步走来,脸上尽是意外和感动: “我的好女婿,没想到你会亲自前来迎接!” “这么大的事,我不亲自过来,岂不是显得太过无礼了?” 拓跋力微同样是翻身下马,迎了上去,满脸是掩饰不住地兴奋,同样是张开双臂,想要与窦宾相拥。 也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马匹受了惊,窦宾的随从里,有一骑刹不住身形,从后方冲了出来。 那骑士脸上有焦虑之色,正死命地拉着缰绳,大声地“吁吁”,似乎是想要叫停马匹。 可惜马匹根本不听他的指挥,直直地就向着拓跋力微这边冲来。 事发意外,所有人在一时间,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骑士越过窦宾冲向拓跋力微的时候,意外中更有意外发生。 但见那骑士左手控马,右手一扬,雪亮马刀已经是高高举起,身子甚至还能微微倾斜,作出劈砍的提前动作,显示出极为清湛的马术。 马刀带着死亡之风,犹如一道闪电,借着马势,向着拓跋力微劈了下去! 如果这一刀被劈中了,拓跋力微至少要被劈没了半个身子。 饶是拓跋力微经历了数十年风雨,见过的生死不计其数,但此时他的瞳孔里,只能看着那把雪亮马刀越来越大。 这是第一次,他感觉死亡这么近。 幸好! 幸好他的身边,有一位黑衣执事。 “锵!” 就要马刀要劈中拓跋力微,鲜卑人最有可能成为第三位雄主的首领,就要命殒当场。 就连骑士,眼中都闪着无比兴奋的光芒。 这是继轲比能之后,死于自己之手的鲜卑大首领。 可惜的是,一把从拓跋斜身后的长刀,在最后关头,堪堪救下了拓跋力微。 两刀相击,在空中打起一溜火星。 拓跋力微甚至能感觉到有火星溅到自己的脖子上,满是鸡皮疙瘩的皮肤,微微有些生疼。 同时刀身透出的冷气,又让他感受些许铁器特有的寒意。…。。 “狼奴!” 黑衣执事先出手后出声。 事实上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狼奴,根本不用他吩咐,就已经是如影随形般地贴身跟了上来。 只听得如同一声如同狼嗥般的低吼,用秘法培养出来的狼奴用自己那巨大的身子,狠狠撞向马匹。 马匹竟是被他的身子撞得惨嘶一声,生生被止住了前进的冲势,前蹄被迫腾空而起。 如此犹不能消弥狼奴那恐怖的冲撞力,最后竟是向后倒去。 马上的骑士见势不妙,一个翻身,从马匹上一跃而下。 黑衣执事双目喷火地看向安然落地的刺客,一字一顿地说道: “韩!龙!” 落于地上,一只手撑地的韩龙却是双目惋惜地看向拓跋力微: “可惜啊可惜!” 差点就能达成双杀成就了。 不等黑衣执事再说话,韩龙已经是站起身子的同时,打了一个唿哨。 窦宾带过来的队伍里,一匹空马如箭般地冲了过来。 韩龙丝毫没有留恋地再次翻身上马,然后就是掉转马头,向后跑去,甚至在半路上还捞了一把窦宾。 人马合一,速度极快,如同一抹白光,丝毫不拖泥带水。 气得黑衣执事在后面极其失态地破口大骂: “韩龙,你这个卑鄙小人,只敢行刺客之事,不敢正面争锋吗?” 韩龙哈哈大笑,毫不示弱地反问道: “韩仇,你们若是磊落光明,又何须让狼奴假以黄巾力士之名,潜入中原,助祸天下?” 狼奴是北韩以秘法训练出来的大力士,传闻与当年在未央宫杀死淮阴侯(即韩信)的靠山妇有所关联。 张角起事后,身边有黄巾力士,力大无穷,不惧生死,官兵常不能敌。 故而在黄巾在起兵之初,这才能如燎原之势,横扫官兵,动摇了后汉的统治根基。 可惜的是黄巾力士数量稀少,难以补充,故而黄巾力士在不断战死后,黄巾军的战斗力就以极大的速度衰落。 而在张角死后,黄巾力士更是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韩龙当众叫破当年之事,韩仇面色顿时越发阴沉。 上一代韩仇已经死在了陇右,但北韩氏每一代族长都叫韩仇。 黑衣执事正是这一代的北韩氏族长。 从拓跋力微与窦宾下马,到韩龙与韩仇交手,说起来长,实则不过是弹指之间。 双方的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韩龙带着窦宾回到队伍,当事人窦宾甚至还有些惊魂未定,尚未完全回过神来。 直到他被放下,他竟是呆呆地说了一句:“好马!” 韩龙洒然而又得意地一笑:“当然是好马,这可是纯种的西域天马呢,冯君侯曾经的坐骑,后来冯君侯亲自送给了我。” (第992章千里不留行)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是在说谁呢? 当然是在说为国为民的韩大侠。 不错,正是冯大司马亲口说的。 作为天下游侠的总盟主,亲口说出这个话,谁敢不服气? 不过这一次当众失了手,让韩大侠觉得颇有些没面子。 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对面,心里还在不死心地盘算着,只听得队伍里就有人大喝一声:“放!” 隐藏在队伍里的汉军弓驽手,纷纷举起早就准备好的弓弩,向着对面暴射! 对面的黑衣执事早已让狼奴护着拓跋力微向后退去,却是没有想到有人竟是如此不讲武德,连续来两次阴的。 一直在注意着对面的他,听到对面有人喊“放”字时,就已经觉得不对,下意识地张口又喊第二次:“狼奴!” 忠心的狼奴们以撞翻马匹的那人为首,把黑衣执事和拓跋力微紧紧地围在中央。 然后…… 一阵箭矢猛然射至! 这不是一般的箭矢,而是汉军特有的强弩。 经过诸葛夫妇及冯氏夫妇改进过的汉弩,穿透力极强,威力极大。 狼奴只是力大,就算再怎么不惧生死,也不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对面的箭矢并不密集,毕竟重弩这玩意,射的时候是很爽,但举的时候不好举。 就算如此,在毫无防备之下,挡在前面的狼奴,一下子就被射中了好几人。 只听得“噗噗噗”,如同击打败革的声音。 弩箭很是干脆地透入了狼奴的身体,让他们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甚至有一支弩箭,就从狼奴的身体透出来,带血的箭头就近在黑衣执事眼前几寸的地方。 精心培养出来的狼奴,就这么轻易地被人杀死,这让黑衣执事心头猛地一颤。 他惊骇于汉军弓弩之利的同时,又是心疼无比目眦欲裂。 当年黄巾军势如烈火,席卷中原,最后却因为后继乏力,被官兵反扑而亡。 难道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继续支持更多的黄巾力士吗? 不是的。 因为韩氏也没有太多的狼奴。 甚至可以说,培养一个狼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黄巾之事几乎把家族这么多年培养起来的狼奴消耗殆尽。 陇右拦截冯永又把黄巾之事后好不容易再培养起来狼奴消耗大半。 如今族里的狼奴,已经是少之又少,早已无法与数十年前的盛况相比。 损失太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想要挑选出合适的人选来培养,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偏偏这些年来,草原上的部落,越来越少,能挑选的范围也越来越窄。 如果狼奴的日益减少,能让中原持续混乱,持续消耗汉人的元气,为韩氏重回汉地打下基础,本倒也是在计划之中。 谁能料到…… 都怪冯明文! 好几个狼奴就这么白白死在自己面前,简直就是让黑衣执事心痛万分。…。。 不过他的喝声,终于是把拓跋力微彻底唤醒了。 “护卫!护卫!” 拓跋力微跳脚大叫,让跟随过来的拓跋鲜卑人,开始手忙脚乱地冲上来保护。 错失良机的韩龙等人,并没有冲上来做最后的一搏,而是开始纷纷掉转马头,向后方跑去。 为了不引人起疑,他们这一次带过来的人本就不多。 再冲过去虽然未必没有机会,但希望肯定不大。 到时候被人缠住反而得不偿失。 看着窦宾等人转身而逃,惊魂未定的拓跋力微,下意识地看向黑衣执事,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 “执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们被人阴了? 黑衣执事看了一眼拓跋力微,面色阴沉无比: “可寒,我们被窦宾骗了,他其实已经投靠了汉人。” “什么?窦宾投靠了汉人?” 这一回,拓跋力微是真的不敢相信。 “他怎么会……怎么敢……” 按拓跋力微的想法,窦宾最多是背叛了自己,想要趁着自己不备,再加上族中大半勇士不在,以小吞大,吞并掉自己的部落。 没想到窦宾竟是直接投靠了汉人? “错不了!” 黑衣执事目光沉沉地看着快要消失在地平线的韩龙一行人,语气里同样有着不可思议与惊怒交加: “刺杀可寒的那个人,正是前番刺杀了轲比能的刺客,乃是冯瘟神门下的爪牙走狗!” 听到黑衣执事的话,拓跋力微悚然一惊,骇然道: “冯瘟神?冯瘟神不是正在攻打河北吗?他怎么会来这里了?” 虽然平日里的骂冯某人鬼王长瘟神短的,但草原上,一旦听到这个人亲自出手,谁心里不得颤几下? 对于拓跋力微的失态,黑衣执事目光闪了闪,却是没有多说,只是提醒道: “可寒,未必就是冯瘟神亲自前来,毕竟河北才是汉国眼下的重中之重。” “没有拿下河北之前,冯瘟神不可能会跑这么远来对付我们。” “啊,对对!”拓跋力微似乎也明白过来,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大了,他连连点头,然后又问道,“但窦宾已然投靠了汉人,那我们当如何?” 原本还以为有没鹿回部在中间做缓冲,没想到却是想得太过乐观了。 方才之事,表明事情远比想像中的要严重。 轻则没鹿回部已经反目成仇,重则汉军极有可能会派出偏师前来。 在大半勇士提前南下的情况下,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会让拓跋鲜卑陷入困境——就看这个困境是大是小。 “可寒,事不宜迟,请赶快回转,召集族里所有勇士,准备应战!” 黑衣执事毫不犹豫地建议道: “窦宾领部众前来,不可能轻易罢休,可寒当立刻返回族里,发出可寒令,召集所有族中勇士,准备与窦宾一战!”…。。 “就算是族中勇士少了一半,我们拓跋鲜卑也远比没鹿回部强大,并不用畏惧他们。” 拓跋力微咬着牙,点头道: “没错,窦宾想要趁着我们勇士南下前来偷袭,那我就要让他知道,谁才是草原上的第一部落!” “上马,回族里!” 拓跋力微咬着牙翻身上马,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发誓道: “回到族里,我一定要杀了窦氏那个人,还有她生下来的!” —— “将军,小人惭愧,没能杀了拓跋氏!” 在拓跋力微快马加鞭回族里召集勇士的时候,韩龙等人也回到了后方的军中,对着镇东将军请罪。 镇东将军听到这个消息,平静而略带冷漠的脸上,并无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说道: “韩教头何须如此?刺杀之事,不过是临时起意,能得手固然可喜,就算不能得手,亦在计划之中,无妨在意。” 韩龙听到镇东将军这么说,倒也没有矫情:“谢过将军。” 倒是窦宾,要比韩龙更加惶恐一些。 毕竟韩龙是立过大功的人,听说又被冯大司马聘为军中教头——冯大司马赠送西域天马,足见重视。 但他自己可不一样。 他自己可是刚刚投靠了大汉,想要表现一番,结果却是丢了人。 为了弥补过错,他连忙也上前,建议道: “将军,这次刺杀失败,已然惊动了拓跋力微,不若趁他还没有来得及召集族中勇士,径过去,必能大败之。” 镇东将军听了,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浓了。 他站起来,走到帐门,背手看向东面,缓缓地说道: “我要的就是惊动他,让他快些把拓跋鲜卑的人都召集起来。” 说着,背着的手轻轻地捏成拳: “这一次,我要的不是大败他们,而是全灭了他们!” 大败他们有什么用? 到时候最多斩获些牲畜,又不能尽收其族,到时候拓跋鲜卑种族离散,难道自己还要一个一个地去追? 这一次,他要的是整个漠南,再没有能威胁大汉边塞的大部落! 至少十年之内,他不允许草原上有这样的部落存在! 因为这十年,大汉必会挥师南下,统一天下。 39314255。。 第1391章 接触 对于刺杀拓跋力微一事,镇东将军并不是在安慰韩龙。 如果能刺杀成功最好,那就可以利用窦宾、拓跋沙漠汗和拓跋禄官的身份,兵不血刃地收编拓跋氏鲜卑。 特别是在拓跋力微身亡,拓跋沙漠汗和拓跋禄官又有大军支持的情况下,相信收编起来并不难。 至于收拢之后怎么办,那就不是胡人所要操心的事,本将军自有计较。 而如果刺杀失败,那也无所谓。 正好来个打草惊蛇。 此次出塞,本就是冲着与拓跋鲜卑硬碰硬去的,没想到他们居然主动提前派兵南下,削弱了自己。 此可谓天助我耶? “且都先下去吧,让将士们今日就好好休息一番,明日饱餐之后,再行出发。” 镇东将军特意给了拓跋力微召集族人的机会,但又没打算给对方留下太多的时间,否则就显得过于刻意。 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就看拓跋力微的能力了。 不过以此人把拓跋鲜卑经营成草原第一部落的本事,相信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 作为一位部落首领,拓跋力微用了数十载,把索头部从一个寄人篱下的小部落,经营成一个控弦之士十几万的大部落,自身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某些不明人士的帮助也是功不可没。 但能让十几万的控弦之士都听从号令,严密的组织是重要的前提条件之一。 至少比起草原上的那些快要退化成原始社会的部落来说,拓跋鲜卑的组织要严密的多。 而拓跋力微多年建立起来的威望,又将拓跋鲜卑诸部越发紧密地强行捏到一起。 是的,强行捏到一起。 拓跋鲜卑就算可以在草原上称王称霸,但仍然只能算由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阶段。 拓跋鲜卑的本部部落共有八部,索头部为核心,剩下七部的部落大人皆是拓跋氏,算是同源同脉。 另有六十八部异姓部落,作为拓跋鲜卑从属部落。 此诸部,其渠长皆自统众,与拓跋鲜卑有类似朝贡的关系,平日里有相当大的自主权。 假以时日,这些异姓部落互相杂居共处,相互通婚,逐渐会被鲜卑化。 再加上如果拓跋鲜卑日益强大,就会逐渐地兼并这些部落,把他们转为拓跋氏族。 一边整合部落联盟,一边交好中国,中国强则雄居草原,中国乱则伺机南下,这也是拓跋鲜卑历史上的路线。 可惜他们遇到了一个乱入历史的土鳖。 某只土鳖一通王八拳打下来,彻底打乱了历史线。 原本应该登顶中国权力的世家大族,被土鳖用半本屠龙秘术搞了个七零八落。 甚至土鳖孵化出来的腐鲲,还史无前例地生出了吞并草原的野心——天然的羊毛产地,谁不喜欢? 羊吃人……吃点胡人怎么啦? 我就问你怎么啦! 不行吗? 不行你就看看我这血盆大口,像不像吃素的? 什么拓跋鲜卑,什么天女之子世代为天子,在腐鲲眼里,那就个屁! 就算真是天子……那该吃还是得吃。 因为我控制不住我寄己啊! 只要有吃的,就算是卖出绞死自己的绳索,那也是阔以的啦! 浑然不知道自己,准确地说,是拓跋鲜卑已经被腐鲲盯上的拓跋力微,直到现在都还以为只是窦宾背叛了自己。 最多最多,也不过是汉国派了支偏师过来,想要牵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南下支援河北司马懿。 根本没有意识地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甚至还想着回到族里的时候,要先杀了窦氏和自己那个畜生逆子。 反正已经杀过一个儿子拓跋沙漠汗——大儿子死没死不知道,但终归是自己默许下的手——也不在乎再多杀一个。 满腔怒火又满怀恨意的拓跋力微,连带过来准备犒劳窦宾的那批牛羊都不要了,在众人的护送下,不惜马力地一路狂奔回部落。 “拓跋禄官呢?速去把他给我绑来!” 回到族里,拓跋力微刚一下马,劈头就吩咐了一句。 “锵!” 拓跋力微一边吩咐,同时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刀,大踏步地向着自己的大帐走去。 待到帐前,他猛地一掀起帐门,大叫道: “人受死!” 谁料到这一冲进去,帐内竟是空荡荡的无一人。 “来人!” “可寒?” “可敦何在?” “禀可寒,可敦与四太子外出,一直未归。” 拓跋力微闻言,如同受伤的老虎怒吼一声,狠狠地把手里的佩刀向帐壁砸去。 跟进来的黑衣执事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出去,然后这才声音低沉地对着拓跋力微说道: “可寒,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窦氏与拓跋禄官显然是畏罪而逃了,当务之急,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楚,没鹿回部到底来了多少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寒也应该发出可寒令,做好一切准备。” 拓跋力微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把火气压了下去,沉声道: “执事所言甚是。来人,传我之令,把没鹿回部背叛我们,想要趁着这个时候前来偷袭的消息,告诉所有的部落大人。” “让他们把族里的所有勇士都召集过来,”拓跋力微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我要带着勇士们去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夺他们的女人。” “所有马匹牛羊,谁能抢到,就是谁的!” 才出兵南夏没多久,拓跋力微的第二个可寒令就又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所有部落。 不同于出兵南夏的早有准备,攻打没鹿回部的可寒令很突然。 但这并没有妨碍拓跋鲜卑诸部大人的响应拓跋力微的征召。 这么多年来,拓跋力微可寒已经一再证明了他就是天女之子,是草原上无人能比的雄杰。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春日即将到来的时候,几乎每个部族的食物都差不多快要吃完了,而且牛羊正是最瘦弱的时候。 如果能有机会给族里补充一些食物,那正是最好不过。 没鹿回部或许算得上是大部落,但那是对其他小部落来说的,对于他们拓跋鲜卑来说,根本不足为惧。 正当各部的大人带着人不断地聚集过来的时候,拓跋力微依旧没有死心,他让人彻底调查了窦氏和拓跋禄官的去向。 最终他得知,拓跋禄官带着窦氏及自己的妻儿亲信数十人,向着西南方逃了。 “他们一定是去投靠了没鹿回部,一定是的!” 拓跋力微恨得牙龈都快咬出血了,“待我灭了没鹿回部,我一定要亲手把这两个人剥皮!” 自从早些年与司马懿结盟,得到司马懿许以辽东之地后,拓跋鲜卑就已经放弃了北川之地,不断地向辽东方向迁徙。 这也是为了避开汉国的威胁。 西南边,正是夹于汉国与拓跋鲜卑之间的没鹿回部。 那个妇和逆子,往那个方向跑了,除了是去投靠窦宾,还能干什么? 虽然拓跋鲜卑诸部以最快的速度,正源源不断地前来汇集,但怒火冲天的拓跋力微已经等不及了。 他决定带着已经到来的族中勇士立刻出发。 黑衣执事见此,连忙劝阻道: “可寒,窦宾虽谋刺可寒未成,但他逃了回去,岂会没有准备?可寒不可掉以轻心。” “且据斥侯回报,没鹿回部大军已距这里不过三十里,半日可至,我族中勇士近半又不在,可寒更应该小心行事。” “可寒怒而兴师,以无备击有备,此乃用兵之大忌,岂有胜算?” “与其攻之,不如守之,快则再等两天,慢则不过日,诸部便可皆至,可寒何愁没鹿回部不灭?” 黑衣执事连番劝阻,这才拉住了因为妻儿背叛而差点冲昏了心思的拓跋力微。 换成他人,拓跋力微说不得就要暴跳如雷。 但黑衣执事素来料事无有不中,故而他最后只能是恨恨地说道: “那就暂且让那窦宾多活两日。” 然后又对左右下令道: “速去传令各部大人,两日内但有不至者,视为与没鹿回部暗通,与叛族同罪!” 拓跋力微连下可寒令,拓跋鲜卑内外诸部大人,皆是凛然。 他们不敢怠慢,无论远近,皆是连忙召集族中勇士匆匆赶来。 连连催促各部大人,拓跋力微又对着已经到来的首领说道: “吾等虽然暂时守之,但却不能示敌以弱,且贼人已至此处不足三十里,吾需一先锋,率勇士前去试探一番,何人敢去?”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一少年站了出来,大声道: “可寒,我愿意前往!” 拓跋力微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孙子拓跋猗迤。 若是换成平时,拓跋力微看到自己的孙子如此自靠奋勇,自然是高兴。 但此时他一看到自己这个孙子,心里却是有些膈应。 原因无他,因为拓跋猗迤是拓跋沙漠汗之子。 虽然他默许二儿子拓跋悉鹿除掉大儿子拓跋沙漠汗,但在大儿子拓跋沙漠汗失踪生死不明后,他心里很快又有些后悔。 因为愧疚,所以他仍让拓跋沙漠汗之子拓跋猗迤统领其父旧部。 作为拓跋力微的大儿子,拓跋沙漠汗的旧部,自然是拓跋鲜卑核心八部之一。 拓跋力微发出可寒召集令,核心八部肯定是第一时间到达。 “吾孙颇有勇气,奈何年纪尚浅,且统领部族时日不长,经验不足,可随吾左右作战。先锋人选,最好是择一老成之人。” 拓跋力微一口回绝了拓跋猗迤的请战。 他的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 “禀可寒,我亦愿意作先锋!” 在拓跋力微的目光来回扫了几遍后,乌丸王库贤终于站了出来,请命道。 拓跋力微一看,顿时大喜: “库贤大王能为吾分忧,不负吾昔日信重于你。” 外部诸大人中,乌丸王库贤算得上是拓跋力微亲近之人,再加上乌丸在六十八部异姓部落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部落。 六十八部异姓部落大人,以乌丸王库贤最有势力,故而拓跋力微多有拉拢之举。 只听得他又说道,“诚如执事所言,没鹿回部此番前来,乃是早有预谋,故而吾愿再赠你三百匹好马,以壮军力。” 派大军南下,已经抽掉了拓跋鲜卑大半好马。 此时没鹿回部来犯,拓跋力微不得不把还能跑起来的马匹,全部都收拢了过来。 换成往常,三百匹好马根本入不了眼。 但眼下这个情况,却是算得上是慷慨之举。 库贤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见他又行了一礼: “谢过可寒,可寒只管安坐帐内,且听我的好消息!” 言毕,便出帐点齐自己族中勇士,朝着没鹿回部的方向而去。 —— “禀将军,前方有胡骑接战!” 不徐不缓率领大军逼近拓跋鲜卑,尽量让拓跋力微有所准备的镇东将军,很快就得到了斥侯的回报。 听到这个消息,镇东将军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拓跋力微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居然还敢主动出击。传令,让窦宾率人前去迎敌。” “得令!” 这一次大军队形,乃是没鹿回部在最前面带路,胡骑义从护在两翼,兼顾支援没鹿回部,汉军本部在最后面压阵,宛如雁阵。 就算是没有镇东将军的军令,窦宾所率的没鹿回部,肯定也是第一个接敌。 刘浑和秃发阗立作为大军左右翼的领军将军,请命道: “将军,没鹿回部新降,军心未必能用,且拓跋鲜卑势大,没鹿回部不如其远甚,窦宾不一定能挡得住,要不要末将分兵前去支援?” 幽州塞外一役,二人所率精骑,损失惨重。 虽说伏兵里没有拓跋鲜卑骑兵,但却有拓跋鲜卑骑兵作为诱饵。 故而二人不敢轻视。 “挡不住又怎么样?” 镇东将军却是面色平静: “就算没鹿回部再怎么不如拓跋鲜卑,难道还能初次接战就被击溃?” “再说了,就算被击溃了又如何?难道还怕胡人能冲到中军?” “不过是试探而已,这一次就让窦宾自己率没鹿回部的人前去,正好我们也可以看一看拓跋鲜卑人的战力如何。” 依附大汉的胡人部落很多。 有善战的,也有不善战的。 有忠心的,自然也有别怀心思想要占小便宜的。 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待遇。 没鹿回部新附,这个时候,就是他们表现的时候。 他们的表现,关系着以后他们的待遇。 打赢了固然可喜,意味大汉又多了一批可挑选的义从兵源。 打败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以后要多干些苦力活。 世间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更没有不劳而获,还能有好处的好事。 狄夷,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汉夷如一自然是没错,但得是在畏威又怀德的基础上。 要不然真当阿郎“鬼王”“瘟神”之名是白叫的? ps,以下不要钱: “可寒”一词,一直有读者提醒,在这里做个说明。 按现在的史料看,“可汗”起源于拓跋鲜卑是可以肯定的。 不过在拓跋力微时代,“可寒”“大人”乃至“单于”,都是草原部落首领的称呼。 但拓跋鲜卑的皇帝,特别是以拓跋鲜卑所建立的北魏为代表,皇帝用的是“可寒”,有天子祭天石碑为证。 “可寒”什么时候变成“可汗”,已经不可考。 当然,也可能是南北朝汉夷混杂,朝廷对称呼没有那么多规矩。 所以北魏官方书写用“可寒”,民间喊“可汗”也无所谓,反正只要音读对了就行。 至于到了后人写史书,想来多是按汉人的习惯,用可汗代替可寒。 毕竟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们也认为“可汗”要比“可寒”好,对吧? 第1392章 接战 “窦宾,拓跋可寒待你不薄,你为何背叛可寒?” 乌丸王库贤作为被拓跋力微派出来的先锋——表面上是先锋,但库贤知道,自己实则不过试探没鹿回部的虚实。 所以他领军到了阵前,先是派人叫骂一番。 “大人,怎么办?” 后方派人送过来一个军令,让他们部落迎敌。 左右两翼却只是派了斥侯过来,告知对面敌情。 除此之外,没有一个援军到来。 这让窦速侯不禁有些紧张。 “什么怎么办?”相比起儿子,窦宾却是从容得多,“贼人既来,那应战便是了。” “可是……” “没有可是。”窦宾直接打断了自己儿子的话,“这是将军给我们的考验,也是给我们机会。” “机会?” 考验窦速侯可以理解,可是机会又怎么说? 看着儿子有些不明所以的模样,窦宾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如果没有投靠大汉这一回事,他很怀疑,在自己死后,两个儿子究竟能不能守得住没鹿回部。 以他们二人的性子,恐怕未必听从自己的话,与拓跋力微好好相处。 而以拓跋力微的雄才,只怕正好寻了个借口把没鹿回部吞并了。 也罢,与其让他们不知死活地与拓跋力微争斗。 还不如投靠大汉,至少可以在长安乡下做个富家翁。 是的,富家翁。 虽说大汉将军答应他们父子仍旧可以带着族人在草原上放牧。 但窦宾知道,自己这两个儿子,后半辈子更合适做富家翁——总比落入拓跋力微手里强一些吧? 仔细想想,说不定投靠大汉,就是他们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就是有点废族人…… 窦宾看向前方,眼中却是没有焦距: “你以为吾等父子举族依附了大汉,就可以享尽富贵了?” 窦速侯眨眨眼,还是不明白: 我投靠大汉,可不就是要去长安享富贵? 我就是不想在大漠上吃风沙受严寒,这才投靠大汉的。 窦宾长吸了一口气,忍住要抽儿子一鞭子的冲动。 算了,反正自己也没几年好活了,能教多少,就教多少吧。 窦宾举起马鞭,指向西南方,又指向西边,最后再指向东边,划了一个大圈,沉声道: “从南到北,从东至西,南中、凉州、九原,乃至整个大漠,依附大汉的蛮夷胡狄,数不胜数。” “我前些日子与那窦品交谈,”窦宾转过头,示意了一下后方,“你可知,那位关将军的夫人,乃是来自南中的蛮女?” “还有那权倾天下的冯大司马,其妻妾亦有蛮女出身。其党羽朋党,听闻一人后院,便有胡女数十人,皆是来自各家部落,人称刘汉子。” “更有一人,与大漠各部交往甚密,被唤作大漠情郎。” “至于冯大司马麾下旧部将士,娶胡女者,多如牛毛。” 说到这里,窦宾看向儿子,“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 窦速侯老老实实地回答:“孩儿不知。” “说明有数不清的部族争相献媚于大汉,欲借此在大汉立足!” 窦宾加重了语气: “他们既早于我们投靠大汉,又如此献媚,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比他们更受大汉青睐?能受殊遇于大汉?” “若是你们二人看不到这一点,即便能得享一时赏赐,但恐这份富贵,亦难维持长久。” 窦速侯闻言,如雷贯耳,顿时就是额冒冷汗: “大人,那……那我们当如何?” “忠心,价值。” 窦宾看到自己儿子这个模样,尽心地提点道: “从这些年的传闻看,大汉行事,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吾等既已依附大汉,就要让大汉看到我们的忠心。” 窦宾举起马鞭,指向阵前: “当然,如果能在表忠心的同时,让大汉我们的价值,那就更好了。” 窦速侯没有反应过来:“大人?” “杀过去!什么都不要管,直接杀过去,无论前面有什么,无论死伤多少族人,都不要管!” 窦宾的一番话,让窦速侯简直就是醍醐灌顶,只见他咬咬牙: “大人,孩儿请命亲自带人冲阵!” 窦宾看了一眼儿子,却是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不用,你让人带着族里最好的勇士去就可以了。” 他们父子是要去长安享福的,没有必要在最后关头如此拼命。 反正他也没打算让自己两个儿子学秃发阗立刘浑那些人,要在大汉军中立足——他们不是那个料。 族人也同样可以代表他们父子向大汉表忠心,不是么? 他甚至怀疑,自己身后那位将军,是打算看看自己能承受伤亡多少族人。 窦速侯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一夹马腹,向着前方跑去。 —— “冲过去,全部冲过去,对面的乌丸人就是大鲜卑的狗!举起你们武器,去打断那些狗的脊梁骨!” 窦宾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在凯归部的部众之间传开来,所有人渐渐地开始躁动起来。 然后,一直等不到窦宾回话的乌丸王库贤,正等得有些不耐烦,他就看到对面没鹿回部的部众不断地聚拢。 他立刻警觉地下令自己这边的人做好准备。 接着,没鹿回部的骑兵开始小踏步跑动。 看到这个阵仗,乌丸王库贤哪里还不知道窦宾想要做什么。 他不禁又惊又怒,骂出声来:“窦宾,你这个吃腐肉的!” “准备!准备!没鹿回部的人要冲过来了,杀掉他们,给他们一个教训!” 自从檀石槐死后,鲜卑人分裂,再没了统一的领导。 除了像轲比能等极少数人所领导的大部落,草原上的大多数部落,都是在向着原始社会不断退化。 部落越小,退化得越快。 而部落之间的冲突,也越发地朝着原始而混乱的方向发展。 一拥而上,胡打乱打,多半是谁的战马多,谁的勇士多,谁更拼命,谁就能赢。 这也是为什么轲比能靠着吸收了逃到塞外的汉民,搞出一套旗鼓号令部众进退,就能从小种鲜卑,变成仅次于檀石槐的大首领,在草原上称王称霸的原因。 正是因为草原上的部落冲突,这么多年来越来越像村头械斗。 所以乌丸王库贤一看到没鹿回部这动静,立刻就知道了窦宾的主意: 对方这是想仗着人多势众,一股脑冲过来打自己个措手不及。 才熬到冬末的马匹很瘦弱,就算是催着跑动起来,一时间也是没有办法立刻提速。 更别说身上裹着破烂羊皮的鹿回部部众,骑在马上,本来就一直缩着脖子。 在这种仍然冷峭的天气里,这一跑动起来,脸上只觉得犹如刀割一般。 他们可不像汉军那样,有油脂涂脸。 在食物紧缺的时候,每一滴油脂都是珍贵的。 若非窦宾大人的号令,谁会在这种情况下骑马冲杀? 不说汉军,就是在义从胡骑眼里,这些举着简陋兵器,没有章法,乱哄哄冲上去的没鹿回部部从,与小儿游戏没有什么两样。 相比之下,乌丸王库贤那边虽说人少,但应对却是好得多。 “不要乱,听从大王的号令!” “那里,那个方向,从那里冲过去!” 作为外族,乌丸王库贤却能成为拓跋力微的亲信,自有过人之处——至少比起那些只会村头械斗的原始部落来说,要强得上不少。 瞅准了没鹿回部冲过来的散漫阵线中的薄弱之处,库贤让人冲了过去。 很快,双方猛地撞击到一起。 积雪飞扬,然后越来越多的血色夹杂其中。 “没甚意思!” 无所事事,躲在某个战场边缘观战的赵广,举着个望远镜,看着没鹿回部和乌丸人闹哄哄地混战到一起,不禁咂了一下嘴: “无趣,无趣得很!” 在他眼里,无论是没鹿回部还是乌丸,都没有一点章法。 “窦宾似乎着急一些,大概是想向将军表忠心,一开始就让这么多人冲上去,反而是乱了自家阵脚,让人寻到了破绽。” 陪同赵广身边的秃发阗立,同样是举着个望远镜,“草原上的胡人嘛,多半如此,哪懂得什么阵法?更别说兵法。” 这些年一直率领人马定时在草原上游荡扫荡,秃发阗立自然要比赵广更了解草原上的情况。 “不过按理来说,凯归部这么大个部落,窦宾就算再愚昧,也不当像现在这般,一开始就犯这么大个错误。” 前没鹿回部有十来万人,上马控弦之士怎么也能拉出个三四万人。 除去老弱,能上阵的应当不会少于两万。 窦宾年老归年少,但能统领这么大个部落,而且还这么多年,肯定不是只靠运气。 “也不算是犯错误,”赵广举着望远镜,终于似乎看到了什么,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里,凯归部的本部,是不是有些不太一样?” 秃发阗立一听,连忙也跟着举着望远镜看去: “没错!那里应该是凯归部的本部精骑,还没有出动呢,看来窦宾是想消耗乌丸的实力。” “也有可能是示弱,引敌深入。”赵广嘿嘿一笑,“这才有点意思。” 鲜卑人多,乌丸人少。 但鲜卑人被乌丸人冲入了阵前薄弱之处,看似人多势众鲜卑人,冲出去却如同打在了空气上。 以有备对无备,鲜卑人的阵线,很快就被乌丸人冲出一个大窟窿。 “杀杀杀!冲过去,冲到最前面,抓住窦宾!” 乌丸王库贤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在亲卫的护卫下,一路猛打猛冲。 被他砍下鲜卑人,足有四五个。 这种毫无章法的冲锋,就算人再多,对自己来说,也是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虽然人在乱战中,不知道鲜卑人的阵线还有多厚。 但乌丸王库贤可以从对方小头目的不断呼喝以及有些惊慌的应对中,感觉曙光就在眼前。 一个小首领带着人冲上来,似乎是想要阻止库贤。 但库贤仅仅是轻勒缰绳,坐骑就心有灵犀般地放缓了步伐,身边的护卫冲了上去。 马匹上的较量,一闪而过。 跟在小首领身边的几人要么落马,要么被架远,要么冲过了头。 小首领刚刚招架完护卫,就被慢了一步跟上来的库贤划破了喉咙。 温热的血喷了出来,有一些溅到库贤的脸上。 库贤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哈哈大笑。 “又一个!” “大王威武!” “冲!” “杀!” 前方很快响起了欢呼声。 冲了十几步,感觉到身边再无阻拦的敌人,库贤抬头望去,但见前方百来步的地方,又有一阵。 阵营上空,飘着草原大首领专用的狼旗,不是窦宾本部又是何处? “杀!”库贤再次举刀高呼。 窦宾大概也想不到,自己的前阵会这么轻易地被人凿穿。 军心动摇,本部又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对面如何能挡得住自己? 想到自己五千人,就能打败草原上的第二大部落,库贤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心无旁骛。 他已经在想像自己提着窦宾的人头,回去见拓跋可寒时,所有人惊骇而又无比佩服的目光。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一股爽意从尾椎骨直冲脑门,双腿用力一夹! 坐骑就开始加速向前冲去! “大人?” 看着乌丸人已势不可挡地冲破了前阵,窦速侯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窦宾。 没想到窦宾反而是松了一口气,执鞭指着前方笑道: “吾不过略施小计,库贤就已成吾笼中之鼠耳!” 不过区区数千人,居然也敢冲阵,真乃莽夫是也。 “传令,族中精骑尽出,库贤其人,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早就等候已久的凯归部精锐,得令之后,开始冲刺。 正在冲过来的库贤,就看到前方阵门大开,密集的骑兵汹涌而出,其气势与前番大有不同。 “这不可能!” 库贤惊骇之下,猛地一拉缰绳,生生地把马匹强行拉住。 若非骑术了得,这一顿之下,说不得就要把他掀翻下去。 “窦宾老贼,安敢如此无耻?” 库贤没有想到,对方数倍于己,居然还要设埋伏。 本以为准备要立大功,没想到一头栽进了大坑里。 第1393章 夷狄无礼 拓跋力微送给乌丸王库贤的三百匹马确实是好马,跑得很快。 若是对手只有凯归部,就算是落入窦宾的算计,凭借族中的精锐,还有拓跋力微送的好马,说不得库贤还是很大机会逃出生天的。 可惜的是,当他族里的精锐带着他冲出包围圈的时候,这才绝望地发现,包围圈外,居然还有一个包围圈。 而且从马匹和装备武器上看,早就在外围守候的这批人马,甚至还远超与自己接战的部众。 在那一时刻,库贤终于明白过来: 有这等锐士,怪不得窦宾大人不愿意屈于拓跋力微可寒之下。 只是没鹿回部,何时壮大到了这等地步? 更让库贤心里惊疑不定的是: 窦宾大人这个布置,可不像是对付自己的样子,莫不成是为了对付拓跋力微可寒? 自己不过是恰好闯了进来…… 带着万般疑问,库贤再次见到窦宾时,再没了阵前的豪勇,而是恭敬地伏在地上: 「败军之将库贤,叩见窦宾大人。」 库贤的这一举动,大出窦宾的意外。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库贤,汝可是心服?」 「大人神威,我安敢不服?」 不敢不服啊,用对付拓跋力微可寒的阵仗来对付自己,如何敢不服? 反倒是镇东将军,听到窦宾亲自来报此事,不禁就是有些意外,第一反应就是: 「莫不成是诈降?」 好歹是拓跋力微派过来的先锋官,被打了一场就当场降服,这也服得太快了点吧? 虽说蛮夷不知礼,但整得跟特意过来降服一样,就让人有点不太适应。 窦宾闻言,知镇东将军之顾虑,又担心镇东将军疑己有贪功之举,只见他陪笑着解释道: 「将军有所不知,大漠生活艰难,遇到灾年,衣食不足,族中年老与病残者,不能拖累族人,唯有离开部落,自寻一地,听天由命而已。」 「故而大漠之人,唯有强者,方能生存,诸部多如野兽,只服强者,自是不如中原那般讲礼仪。」 「更别说库贤其人,虽受拓跋力微信重,但彼本是乌丸大人,连鲜卑人都算不上,故而所领乌丸部,不过是拓跋鲜卑外部之一。」 「此战库贤族中精锐损失殆尽,就算他回到拓跋力微那里,亦是难以自处。若是拓跋力微心狠一些,说不定早晚会吞并了他的部族。」 我当然知道夷狄不讲礼仪,但这是重点吗? 镇东将军看了窦宾一眼,漫声问道: 「库贤的族人,还在拓跋鲜卑人那里吧?」 言下之意,就是你相信库贤就这么抛弃了自己的族人? 况且对于镇东将军来说,库贤降不降,根本无关紧要: 我都领兵逼近拓跋鲜卑本部不足三十里了,还需要在意拓跋鲜卑的一个外族部落的想法,那我不是白领兵过来了? 窦宾人老成精,光是听镇东将军这个语气,就大略晓其意。 于是他连忙又说道: 「将军,夷狄无礼,无家国之念,只要有兵有马,何愁没族人?」 女子牲畜布帛,虽然形状不一样,但都是不同类型的财富。 这句话,不但是在草原上,同样适用于中原。 当然,中原比较讲礼,所以有很多事情,需要稍微遮掩一下。 所以中原有些牲口,在某些事情上,也是实名羡慕草原上的简单粗暴。 上古且不论,从春秋战国的齐庄公齐襄公陈灵 公,到臭汉、脏唐、宋埋汰、元迷糊、明邋遢、清鼻涕,哪有干净的? 上犹如此,下只会更甚。 相比之下,草原上骑汉子,就显得淳朴多了,没有那么花肠子。 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丝毫不带掩饰的。 只要我把你的老婆当成我的老婆,那她就是我的老婆。 只要我把你的儿子当成我的儿子,那他就是我的儿子。 对此,孛儿只斤·铁木真都得点个赞。 就算是到了后世,号称文明世界的欧美日韩,嘿! 什么叫遮掩? 明明是产业链! 凭什么要遮掩? 反正艾滋病这玩意,也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 更别说明明传播途径很明确,理论上防治并不难,现实中却偏偏能广为流传。 所以说,窦宾的话,听起来是虽然是有些凉薄无情,但同样是道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在草原上,兵强马壮者就能称为可寒。 如果大汉再稍微支持一下物资,那就是大可寒,何愁没有族人? 当然,单单凭这个理由,肯定是不能说服镇东将军的。 只听得窦宾继续说道: 「将军勇略过人,麾下皆是虎狼,拓跋鲜卑不知天意所在,彼欲逆天而行,到时灭族必矣。」 「然则塞外终不比塞外,旷野无城,人如鸟兽,转徙无度,将军败拓跋力微之后,稍有不慎,其种族就会四散而逃。」 「故此次当以收服人心为上策。库贤其人,虽非拓跋亲族,但却深受拓跋力微亲重,在拓跋外族中颇有声望。」 「若是能得此人相助,则拓跋部内有拓跋沙漠汗拓跋禄官,外有库贤,皆为将军助力。」 「到时拓跋鲜卑无论是内还是外,皆可尽收将军之手矣!」 听到这个话,镇东将军的神色这才微微一动。 虎骑军再加上胡骑义从,又是在草原这种最适合骑兵作战的地方,镇东将军自信不惧任何人。 但大漠没有篱笆,更没有什么围城。 打败了拓跋鲜卑是一回事,能把部众收拢起来,不让他们四处逃散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这一次,才会把拓跋鲜卑的大太子拓跋沙漠汗带了过来。 至于收服了拓跋禄官,那就更是意外之喜。 都是为了能在战后尽可能的收拢部众。 但拓跋鲜卑大大小小有数十个部落,就凭这两人,镇东将军自然没奢望能把整个拓跋鲜卑一个不落地都收入囊中。 所以此时窦宾的话,终是让镇东将军动心了。 镇东将军修长的手指头下意识地搓了搓: 唔,现在劳力多少缗一个来着? 大汉劳力公司的总裁夫人向来是总裁的贤内助。 若是窦宾跟她谈什么仁义道德,教化夷人,镇东将军多半是没有太大的兴趣。 就算有兴趣,但将士们大老远跑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跟夷人讲道德? 当然,讲道德也不是不可以,但怎么个讲法,那就有讲究了。 但若是说谈一谈怎么收到更多的胡人部众(劳力),那镇东将军就很有兴趣了。 不但有兴趣,而且兴趣很大。 「那库贤,在拓跋鲜卑外部那里,竟有此等声望?」 窦宾肯定地回答道: 「拓跋鲜卑外部诸部落,此人所领,可排首位。」 库贤领军与窦宾交战,很快就有消息从前方传了回来。 不过传回来的消息却是让拓跋 力微有些摸不着头脑。 先是有人说库贤大人已经亲自领精兵突破了窦宾的军阵,窦宾大败在即。 然后很快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库贤大人中了窦宾的诱敌之计,已经被包围了。 纷乱的消息,一时让人分不清真假。 正在抓紧时间召集部众的拓跋力微不由地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不过很快,领着十来骑逃回来的库贤,彻底打破了拓跋力微心里的那点侥幸。 「可寒,可寒,不好了,原来窦宾勾结了汉人,所以这才有胆子背叛了可寒!」 库贤一回来,就趴在拓跋力微的脚下,泣声道: 「窦宾的部众里,藏了一支汉军,我虽冲破了窦宾的军阵,却是一时不慎,着了那汉军的圈套。」 「可怜我族里的那些勇士啊,」库贤悲声道,「他们打败了窦宾,没想到却被汉人……」 话未说完,库贤就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他把头磕紧紧地挨着拓跋力微的脚面,「恳求可寒,一定要为我的那些族人报仇啊!」 窦宾勾结汉人并不让人感觉到意外,但在这种时候,哪来的汉军? 汉军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草原上? 积雪还没化呢! 飞过来的? 拓跋力微惊中带怒,怒中带惧,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黑衣执事。 然后他发现,向来沉稳无比的黑衣执事的脸上,也有抑制不住的震惊之色。 「汉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黑衣执事说出了拓跋力微心里最想要问的话。 只是此时,谁也没有办法解答这个问题。 「执事,我们现在当如何?」 骤闻汉军已近在眼前,要说拓跋力微一点也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下意识地就向一直「料事如神」的黑衣执事请教: 「诚如执事所言,汉国果然派出了人马。」 执事曾有言,冯瘟神为了牵制住自己,不让自己支援河北,必然会在草原有所动作。 没想到还真说中了——虽然这个动作,来得比预料中的要早一些。 黑衣执事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收敛起脸上的神色,尽量用平淡的声音说道: 「意料之中尔。」 他的目光,落到一直匍匐在拓跋力微脚下的库贤,又看向拓跋力微,开口说道: 「窦宾与汉人勾结,背叛可寒,库贤大人中其计,此非战之罪,乃是窦宾与汉国太过诈之故。」 拓跋力微会意,半扶起库贤道: 「没错,此非战之罪。」 安抚好库贤,黑衣执事这才继续问道: 「库贤大人既被汉军所伏,那可知这一次汉军来了多少人?」 库贤看起来心神还是没有完全稳定下来,面有犹豫之色,有些吱吱唔唔地说道: 「这个……这个,当时太过混乱,我刚打败窦宾的部众,汉军突然杀出,一时之间,又如何能探得明白?」 拓跋力微闻言,微有不悦。 让你做先锋官,你打了败仗就算了,连敌情都没能打探出来,要你何用? 只是刚说完此非战之罪,他又不好当场翻脸改口。 倒是黑衣执事,沉吟了一下,又问道: 「那与库贤大人接战的汉军有多少,这个总该知道吧?」 「这个知道,知道!」库贤连连点头,「三千上下,不到五千。」 「我打败了窦宾的部众,带头直冲窦宾大帐, 没想到窦宾的大帐那里,藏有一支汉军。」 库贤连忙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以证明自己并非作战不力。 「那汉军人数也就三千上下,不会超过五千。」 「不过我的勇士们,已经和窦宾的部众打了半天,费了很多力气,而对方又是早有准备,所以我们才被他们打败了。」 对于库贤最后一句的辩解,黑衣执事不置可否。 汉军铁骑,冠绝天下,谁人不知? 平日里大伙可以自诩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弓马娴熟。 但实际上,早年声势显赫的轲比能,屡与魏国交战,败多胜少。 特别是与魏国中军在并州北边塞外一战,损失惨重,不得不从逃往九原。 而魏国骑兵这些年来,遇到汉军铁骑,更是屡战屡败,比轲比能遇到魏国精骑还要惨。 唯一的一次胜绩,还是自己等人,与之配合,在幽州塞外设伏,以有心算无心,这才算是打败了汉军骑军。 现在的拓跋鲜卑,声势未必能与轲比能全盛时相比。 又如何能与汉国铁骑相抗? 说白了,就是草原上太穷了,物资太过匮乏,兵甲远不如南夏。 不过也幸好,幽州塞外一战,打破了汉军铁骑不可战胜的神话。 只要布置得当,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而且…… 黑衣执事思考了一下,对拓跋力微道: 「可寒,无忧也。窦宾就算是有汉军相助,汉军的人马,想来也就是库贤大人所见到的,最多千,不会再多了。」 「哦?」拓跋力微精神一振,「执事如何如此肯定?」 黑衣执事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 「可寒方才也说了,冯瘟神欲阻我等支援河北,必会在草原上有所动作。」 「然其意,不过仍是想要拿下河北,故而彼之主力大军,定是在太行山一带。」 「故而草原这里,他又如何会派大军前来,能派出个千人,就已经是极限了。」 说着,黑衣执事指了指帐外,「昔日刘邦被围在白登山,士卒堕指者什二三,靠近边塞犹如此。」 「更别说此时正值冬日,积雪未化,汉军又凭什么敢大举深入草原?故而能派出千人,已经是罕见之举。」 人再多,拿什么保障衣食? 等着被饿死冻死吗? 拓跋力微一听,顿时也反应过来,一拍大腿: 「没错!汉军定然不会太多,我们还有机会!」 他大踏步上前,掀开帐帘,走出帐外,仰天说道: 「窦宾想要背叛,那我就灭了没鹿回部;汉人想要插手草原上的事,那我给他们一个教训!」 「传令,诸部大人半日内再不到,皆以叛族论!」 免费阅读 第1394章 亲族成血仇 冬末的草原,在夕阳的温柔笔触下,展现出了一幅宁静而深邃的画卷。 天空渐渐染上了橘红色与淡紫色的交织,仿佛是大自然最细腻的笔触,在广袤的天幕上缓缓勾勒。 坐在马上,放眼望去,整个草原上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与远处天边的晚霞遥相呼应。 积雪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宛如玉毯子铺满人间,增添了几分梦幻与神秘。 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的寒意,却也夹杂着细微的泥土被雪水浸染后特有的清新气息。 镇东将军深吸一口,抬头看看东边的天空,不由地感叹了一句: “假使大司马在此,说不得能有佳文吟诵,奈何吾等不通文墨,唯有说一声好看而已。” 远处,几座低矮的山丘轮廓分明,被淡淡的雪雾缭绕,在黄昏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轮廓分明,层层叠叠,宛如一幅精美的水墨画。 在这么精美的一幅水墨画里,有两波人马,正在不合时宜地进行着惨烈的厮杀。 温热的鲜血在尽情地喷洒,早就被马蹄踏成泥浆的残雪,时不时地被泼上尚有余温的血液。 残雪,鲜血,泥土,混在一起,让泥水不但颜色变得诡异,甚至还有些粘稠。 冬末里的寒意,居然无法阻止地面变得泥泞,可见战事的惨烈程度。 人类的鲜血,给这一幅精美水墨画染上了些许凄美。 相比于镇东将军的轻松写意,拓跋力微则是要暴躁得多。 “窦宾,你这个!你这个土鼠和腐鹫杂交出来的,牲畜不如!” “我要入你阿母!我要扒了你的皮,我要……” 虽然知道破口大骂无济于事,但拓跋力微仍是无法按捺住自己的狂躁无比的心情,如同一条疯狗一般在狂吠。 但事实就是,在如同疯狗狂吠的拓跋力微眼里,窦宾和他那些带过来的部众才是大大小小的疯狗。 简直就是一条条人形狂犬! 双方刚一见面,窦宾那边,立刻就派出了大军冲过来。 没有查探,没有试探,没有任何前戏,上来就是跃马举枪,挺身就是干! 虽说有乌丸王库贤给自己拖了时间,让自己有了更多的准备。 但事实上,拓跋力微还是差点被被窦宾这种不按常理行事干了个猝不及防。 幸好,拓跋部是草原上第一大的联盟部落。 别的不多,但人手肯定是多的。 索头部过冬的地方,原本就有一条水沟,平日里是用来防狼群的——同时也是防万一有人偷袭。 在得知窦宾来袭之后,拓跋力微又让人多挖了一条。 最后从库贤嘴里得知窦宾有汉军相助,拓跋力微又紧急让人连夜在最外围再多挖一条壕沟。 事实上,多挖的这一条壕沟,主要是用来对付汉军的。 草原上的战争,没有南夏那么多花样。 因为没有城池,地形平坦,对战双方又是主要是骑兵。 所以学会利用地势,挖壕沟阻止敌人,已经可以超越草原上大部分部落。 别看不起挖沟这种最粗浅的土木活,只要够深够宽,就足以让以草原骑兵叫苦不堪。 从九原直达长安的秦直道,在后汉初期被人为挖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阻止河南地(即河套)胡人的骚扰。 而冯大司马重定河南地后,修复秦直道,也是大汉这些年来从未间断的工作。 没办法,后汉末期,秦直道某些险要地方,又再次被人挖断了……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挖沟看似简单,但却是对付骑兵的利器。 但现在,连夜挖出来的壕沟,已经被窦宾填平了。 用尸体填的,有人的尸体,也有尸体。 可想而知,对面的窦宾有多疯狂。 看起来他根本不在乎部众的伤亡,简直就驱赶着自己的部众拿命来填沟。 入他阿母的! 没鹿回部什么时候这么勇了? 草原上并不是说没有窦宾这般的打法。 但如此不顾伤亡,恨不得把最后的一点家底都要押上来的情况,基本只有在部落面临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若不然,就算是胜了,那也是惨胜,元气大伤之下,说不得就要被别的部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就真是不败而败了。 而若是败了,那就更惨,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拓跋力微当年依附窦宾时,没少带领自己的族人跟随窦宾与西部鲜卑诸部大人作战。 败得最惨的一次,窦宾差点被对方捉住——如果不是拓跋力微及时把自己的战马送给窦宾的话。 饶是这样,窦宾逃回族里,休养生息个几年,又能缓过气来。 但凡说,窦宾只要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疯狂,早就在那些年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哪还有现在的什么草原第二大部落的没鹿回部? “可寒且稍安勿躁,没鹿回部可控弦者,不过两万余人,而能骑马冲阵者,不过万来人。” 如同影子一般跟在身边的黑衣执事,待拓跋力微叫骂了一通,正在喘气的时候,这才沉声开口道: “像窦宾这般没有章法,只顾驱赶族中勇士上阵,就算是恃一时血气之勇,终不能持久。” 拓跋力微用力地吐出一口气,目光盯着前方,努力地使自己的语气恢复平静: “我何尝不知?我所怒者,不仅仅是为了窦宾的背叛,而是他居然暗中勾结汉人,前来偷袭我们!” 西部鲜卑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他难道不知道? 中部鲜卑的轲比能、泄归泥等人落个什么境地,他难道没看到? 居然还敢勾结汉人,而且勾结的还是那个在草原上凶名赫赫吃人不吐骨头的冯瘟神。 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拓跋力微可不相信,冯瘟神会这般好心地帮忙。 只是窦宾自寻死路也就罢了,偏偏目的居然是要把拓跋部拉下水,这如何不让拓跋力微气急败坏? 这个恩将仇报的杂碎! 恨不能入彼之全族女子! 当年就不应该把马匹让给这个老畜生,就应该让他给西部大人给抓住干死! 只是,如果那一次不救老畜生,只怕也没有现在的拓跋鲜卑…… 啧! 拓跋力微一念至此,又是忍不住地骂了一句: “恨不能入彼之母!” “可寒,大敌当前,不可意气用事。” 黑衣执事看到拓跋力微如此屡劝不听,心里差点也是要来一句入可寒之母。 只是想想,拓跋力微之母,还是姓韩,只能作罢。 似乎是听出了黑衣执事里语气里的怒气,拓跋力微总算是收敛了一些: “执事放心就是。我已经让人从北边绕了过去,只待看到对面左后方有了动静,我们就可以从正面发起冲锋。” 填了一条沟没有什么。 这不是还有两条么? 只要派出去从对方侧翼寻找机会的骑兵,能起到骚扰对面侧后方的作用就行。 不同时代的骑兵,有不同的用法。 前秦时代,多是用来游袭,断粮道,追击败军等,在正面战场上,没有太大的发挥余地。 但到了楚汉争霸时代,骑兵已经开始用于正面冲阵。 开创骑兵正面冲阵的战法,不知道是始于何时何人,但要说把这个战法发扬光大,与一个人是分不开的。 项羽。 楚汉争霸的时候,刘邦就被项羽的骑兵搞的欲仙欲死。 所以从前汉时代起,骑兵开始用于正面冲阵,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前汉在边郡开了那么多马场,养了数十万乃至上百万匹战马,总不能说是全部拿来用在侧面战场,辅助步兵的吧? 至于那个时代的匈奴,在骑兵运用方面,相对于汉军来说,反而是。 数万骑兵在草原上围住五千汉军步兵,自己却死伤万余人。 最后还得靠着地利阻止汉军前进,这才生生把汉军拖垮,足以说明匈奴骑兵在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正面冲阵的能力。 到了后汉时代,光武皇帝麾下的“突骑”,在再兴汉室中,起了巨大的作用。 突骑之名,顾名思义,就知道是用于冲突敌人的骁锐骑兵。 如果没有某只土鳖的乱入,骑兵会在百年后,迎来它的巅峰——甲骑具装。 李世民麾下的玄甲军,就是甲骑具装。 但甲骑具装并不是没有弱点。 它最大的弱点就是贵,非常贵,极度昂贵。 一旦使用之后,如果不能在战场上一锤定音,那它的性价比就会变得极低,甚至可以说是血亏。 所以不管是唐还是元,虽说都拥有大量的骑兵,但轻重骑兵都是配合着使用,没有说是专重于哪一个。 甚至两朝之间的大送,因为被人捶出了经验,居然也能发展出克制骑兵的战法。 以致于北面的拐子马等重骑兵居然再次沦为侧翼战场的兵种。 当然,由于某只土鳖的非法穿越,提前搞出了完整体的甲骑具装,让重骑兵提前进入巅峰时代。 而这个时代无论是魏还是吴的生产力,偏偏又被季汉拉下了至少一个代差。 至于草原上部落,那就更不用说了。 拓跋力微在正面与窦宾交战,同时安排一支骑兵绕到侧翼,寻找破绽,伺机发起攻击,扰乱对手的侧后方。 这并没有什么错——虽说按以前,他会南北各派出一支,但现在么,族里的一半精骑还不知道在哪晃荡呢。 但他错就错了,错估了对手,同时还不了解对手。 “将军,鲜卑胡有支骑军从北面绕过来了。” 举起望远镜的赵三千,主动担负起了望手的职责,向镇东将军报告情况。 主动奔赴敌人的预设战场,没有办法提前挑选制高点,只能是让人临时搭起帅台。 镇东将军背着手站在帅台上,似乎正在欣赏草原美如画的风景,并没有太过在意赵广最新发现的敌情。 当然,这一场战事在他眼里,并没有值得太过重视对手的地方。 没办法,对手主动提前削弱了自己的一半实力,毫无疑问让镇东将军轻松碾压。 仅仅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然后又抬了抬下巴,问道: “前面呢?” “窦宾已经攻破了鲜卑胡的第一道防线,正在继续推进,” 顿了一顿,赵广的声音放低了些许,“将军,依末将看来,这没鹿回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妙。” 虽然看不清具体情况,但从望远镜里,赵广可以看得出来,没鹿回部的阵型,已经变得有些凌乱。 而且这种凌乱,一直在持续,并没有得到恢复。 这对于刚刚小赢了一回合的队伍来说是不正常的。 赵广别的不行,但在领军方面,还算是有些心得。 这一眼看去,他就能猜出个大概: 没鹿回部估计是已经兵疲师老,没有余力了。 这个时候窦宾居然还敢继续领兵向前,恐怕有危险。 从望远镜里可以看到,虽然拓跋鲜卑丢失了一道防线,但后方阵型依旧整齐,旗帜未乱。 双方两相比较之下,拓跋鲜卑确实要比没鹿回部强上不少。 这种情况下,拓跋力微要是看出了没鹿回部是强弩之末,组织兵力反扑,窦宾怕是没有能力挡得住。 “哦?”镇东将军的目光,终于从远处的风景挪回阵前,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线: “窦宾没有派人前来求援,那就不用管他。” “要是没鹿回部败兵反冲怎么办?” “通知秃发阗立等人,让他们随时做好准备。” 依言让人传令毕,赵广又有些可惜的咂了咂嘴,“这等打法,死的胡人未免太多了些。” 一个劳力好多钱呢! “不够。” “嗯?” 赵广有些惊异地回过头,看向镇东将军。 镇东将军目光沉凝,面容冷漠,“死得还不够多。” “拓跋鲜卑是个大部落,如果这一次能按计划灭了他们,至少能有二三十万劳力。” “再加上没鹿回部,此次出塞,怕不是能收获近五十万胡人。” 饶是赵广跟在冯劳力头目身边多年,但听到这个数字,仍是禁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太多了…… 镇东将军吐出一口气,“但这里是草原深处,就算是加上胡骑义从,我们也只有不到五万人。” 摇了摇头,“五万人怎么能在草原上看住五十万人?” 就算是把军中的麻绳全用上,也绑不了这么多人。 因为这一次出塞,参谋部的推演,能收个二三十万人就已经是极限了。 更别说还有不计其数的马匹牛羊。 “别看没鹿回部现在和拓跋鲜卑打得激烈,但他们终究是姻亲,战后真要出点什么意外,那我们这一次出塞,就有可能是前功尽弃。” 胡人不可信。 “所以只有让他们打成血仇,我才能放心。” 怎么才能变成血仇? 当然是让双方死的人多一些。 相比于卖人头赚钱,镇东将军更看重此战过后的安排。 这一战太过顺利,让镇东将军有点新的想法。 第1395章 没鹿回部没有以后 如何让两个姻亲的部落变成血仇? 镇东将军答曰:只要死的人够多,姻亲也会成血仇。 没鹿回部与索头部打到这一步,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脚下的血泥足以说明一切。 “大人,不能再打了,给我们部族留点种子吧!” 饶是窦速侯卖起部族的人头来,毫不手软。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被自家大人吓到了。 他紧紧地拉住窦宾,苦苦劝说道: “再打下去,我们的部落的勇士就要打光了,以后我们……” “什么以后?”窦宾的语气极为冷静,冷静中带着冷血,“没鹿回部没有以后,也不需要未来。” 没鹿回部没有以后,以后只有凯归部。 凯归部以后只会在大汉圈定的草场里养马放羊。 所以还要那么多勇士做什么? 死去的这些勇士,是凯归部对大汉忠诚的最好证明。 年迈的窦宾,或许已经失去了早年的雄心壮志,不要说什么雄鹰,可能连豺狼都算不上。 但年纪的增长,同样也给他带来了经验,不能成为豺狼,但可以成为老狐狸。 他不懂一不做二不休这句话,但懂这个道理。 更别说此时形势比人强。 后面有汉军看着,大后方的妇孺老少又被汉人控制着。 他完全相信,这个时候,若是自己敢露出一点点的犹豫,那位看起来俊美无比的大汉将军,肯定毫不犹豫地下令后面的大军,把自己一众人踏成肉泥。 除了这个,以眼下的形势,他也相信押注大汉远比押注自己的女婿更有胜算。 在这一场草原战争中,没鹿回部既然无法回避,只能选择一方,那肯定是要选择胜算大的一方。 不是说投靠大汉就没有风险。 比如说自己部落的勇士都被消耗干净后,那位俊美的大汉将军,翻脸不认人,甚至转头还把自己的部落吃得干干净净。 窦宾估计也只能是自认倒霉。 但难道投靠拓跋力微就能保全自己的部落了吗? 并不是。 在汉军到来之前,自己那位好女婿,已经在谋划吞并自己的部落了——合并,只不过是换个好听点的说法罢了。 自己活着,或许还能让拓跋力微吃相收敛一些。 但自己一旦死了,以自己两个儿子的能力,多半是保不住部落的。 再加上他们与拓跋力微的矛盾,下场究竟会如何……唉,尚难言论啊! 真到那一步,不过就是看那位女婿心肠如何,会不会放过自己的两位昆弟而已。 换成以前,面对拓跋鲜卑这个庞然大物,窦宾就算心有隐忧,但也只能是顺其自然。 最多最多,也就是在咽气前,嘱咐两个儿子,对拓跋力微一定要恭谨。 现在么,汉军居然能在大雪覆地的冬日出现在草原上。 这简直就是神迹! 完全颠覆了窦宾这辈子的三观。 惊骇之余,后面的事,只要略略思考,不用深入,但凡智力在人类平均线上,都能判断出: 拓跋鲜卑这一回,就算不亡,未来十年二十年恐怕都没有办法恢复元气。 所以投汉,那就是本能的选择。 而且这些年自己儿子没少往平城跑,从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汉人榷场从来没有欺压胡人的说法,买卖公平,童叟无欺。 很难得,非常难得。 要知道,南夏善待胡人,那都是匈奴是草原主人的时代了,离现在至少有百余年的光景。 后汉最后百来年,再加上曹魏这些年,只要是在边塞的胡人,哪有不受欺凌的? 平城榷场积累起来的口碑,平日看起来也不过让胡人嘴上多赞美几句,没什么卵用。 但事实上,在某些时候,却是能起到天平倾斜的作用。 人心啊,民心啊,这些东西听起来很缥缈,但却又是实实在在的。 比如现在。 因为平城榷场公平交易,再加上冯某人为了收买,呸,应该是说为了加强与草原民族兄弟的感情,一直是大撒币。 所以窦宾宁愿选择相信汉军。 也不愿意选择相信想要自己部落的好女婿。 当然,窦宾也知道自己的好女婿,是草原上难得的英雄人物,或者说是枭雄人物。 背叛女婿,选择汉军,他自然也做好了付出足够代价的准备。 族里战死的这些勇士,就是必须的代价。 听到大人的话,窦速侯顿时就是如遭电噬,身体仿佛被定住了,张着的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见他的眼神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些空洞而迷茫,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 虽然窦速侯自己也卖族人的人头,但那都是卖活的。 而且大汉也承诺了,族人会得到妥善安置,比如说到矿场当矿工,到工坊当杂工,到草场当牧工…… 苦是苦了点,但再苦,能苦得过在草原上肉身挡白灾? 至少去做工,衣食是有保证的——去平城那么多次,窦速侯对大汉工坊矿场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大人卖起族人人头来,竟是比自己还狠得多。 看到儿子这个模样,窦宾叹了一口气: “儿啊,你不要以为这是吾太过心狠,若是可以选择,吾又何尝愿意如此?” “吾知你们兄弟二人与拓跋力微素来不和,故而一直反对没鹿回部与索头部合并。” “所以你们宁愿投汉,也不愿意投靠拓跋,只是拓跋力微不怀好意,汉国难道就是善类了?” 汉国若是善类,那冯瘟神的名号又从何而来? 窦速侯顿时就是有些呐呐:“大人……” 说完这些话,窦宾抬目看向前方,又继续开口道: “我不是说你们做错了,相反,现在看来,你们选择投汉而不是屈于拓跋,反倒是个正确的选择。” “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已经决定投汉,那就不要再存着什么三心二意的心思。”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在这种情况下还心存侥幸,那就是自寻死路。 “汉有典故: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们此次,又何尝不是破釜沉舟,唯有背水一战?” 窦速侯觉得有理,但又心有顾虑: “可是大人,万一族里有人不服……” 窦宾洒然一笑: “不服又如何?汉家精兵在后押阵,难道他们还敢阵前反戈?” 看到儿子欲言又止,窦宾又道,“吾知汝所忧,乃是担心此战过后,部落人心不稳,有人会带部众离去。” 草原上稍大一些的部落,大多都是由诸多小部组成的部落联盟。 就算是单一部落,但凡有人心存不满,父子兄弟也会反目,然后带着支持自己的部众各自分裂。 拓跋鲜卑的核心部落索头部,不也曾因为天女之事,分裂成索头部和秃发部? 更别说现在有汉国作为更优的选择。 如果不满部落大人所为,干脆自成一部,然后去投靠汉国,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好的优待。 窦速侯虽然没有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窦宾“啧”了一声,他感觉前面自己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 “你只要记住,现在我们只需要看大汉脸色就行了,不需要考虑其他。” 既已投汉内附,那么部落最后会如何,皆由大汉之意。 窦宾看向前方的目光变得幽幽:“说不定,大汉还会乐于见到这样的事呢?” 说了这么一句,窦宾又看向窦速侯,淡然一笑: “放心吧,吾心中有数。众人就算是要怨,那也是怨吾。然,吾已老矣,活在这世上的时日,可以屈指数之。” “吾死后,何惧众怨?且此战过后,吾打算将部族一分为二,你们兄弟二人名下各领一部,如此,吾父子三人,则可在长安安心享乐矣!” 大战当前,窦宾父子不关心阵前战事,却关心战后享乐之事。 一将无能,只会累死三军。 再加上没鹿回部部众苦战得不到休息。 正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师老兵疲,又被窦宾强令一头撞到拓跋部第二道壕沟上,遇到严阵以待的拓跋部众。 还没等填完壕沟,就在拓跋鲜卑的反击下,开始出现了小股的败退。 很快,本就伤亡惨重,疲惫已极的没鹿回部,被这小股的败退引发了更大的溃败。 拓跋力微征战草原数十年,又占有地利,岂会看不出没鹿回部乃是强弩之末? “杀过去!不要放过他们,杀光他们!” 若非要坐镇军中,统协各部,拓跋力微恨不得就要直接上阵,追杀那些开始仓皇后退的没鹿回部。 拓跋鲜卑的勇士响应着大可寒的号召,呼啸着,不顾寒冷,开始反攻。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已经变得有些混乱的没鹿回部,被敌人这么一冲击,无力抵抗。 虽然还有人努力抵抗,想要稳住阵线,但更多的人却是在不断退缩,甚至向后跑去。 仅有的那些抵抗,最终被淹没在屠杀的浪潮里。 杀死了一名没鹿回部,听着对方的惨叫声,拓跋鲜卑的骑兵只觉得这叫声无比美妙。 眼中闪烁着兴奋而又嗜血的光芒,看着那些正扭头向后跑的败兵,就像是一头头乱窜的牲畜。 大可寒说了,只要打败没鹿回部,那么抢到的东西,就属于谁的! “杀!” 马蹄愈急,像索命的鬼魂。 在拓跋鲜卑眼里,屠杀开始了…… “这边,往这边,走这里!” 第二方阵的胡骑义从军,早就在军阵中开出了三条退兵通道,让败退回来的没鹿回部得以通过。 窦宾父子同样是处于败军之中,他们甚至是发现苗头不对,就立刻带头逃跑。 反正大汉将军说了,只要尽力就好。 窦宾自认为已经尽最大努力了。 不可能指望没鹿回部能打得过索头部。 兵败如山倒…… 有人顺着退兵通道跑回了阵后,也有人如同没头的蝇子,一头撞到军阵前。 “那边!那边!” 眼看着败兵越来越近,有大嗓门的士卒大声呼喊着,同时不断地挥舞着手里的小旗,给他们指引方向。 然而胡兵散漫的缺陷,在这个时候无限扩大。 他们当中只有少部分人能保持一些理智,听懂了喊话,也或者是看懂了小旗的意思。 转头就向正确的方向跑去。 但更多的,是被恐慌裹挟着,慌不择路地继续向前冲。 同时嘴里还用胡语喊着救命,不断地挥手,试图让前方组成军阵的义从军让出一条路来,让他们逃回去。 “准备!” “放!” 鸣镝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向前射去。 这是最后的警告,但丝毫没有发挥作用。 “放!” “蓬!蓬!蓬!” 败兵刚一越过警戒线,义从军的将军就毫不迟疑地下令。 一时间,箭如蝗飞,箭矢几乎遮满了整个天空。 败兵眼中的恐慌,就成了恐惧。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就算是再掉头,也已经来不及了。 绝望的瞳孔里,箭矢越来越大。 “噗!” 如击败革的声音。 “哧!” 穿透了肉块的声音。 连人带马,倒下了一大片。 原本应当是协同作战的同袍,变成了刽子手,绝望无比的败兵们开始怒声大骂,放声大哭…… 但不管是叫骂还是哀求,都无法动摇义从军。 “举!” 排在最前面的义从军步卒,甚至还举起了长矛。 败兵终不是有组织进攻,被强弓硬弩两三波,逼得他们要么掉头,要么向别处而去。 紧随其后,驱赶着败兵而来的拓跋鲜卑,对着敢于掉头的同样是毫不客气,一阵手起刀落,把最后那点败兵也驱散了。 原本有打算趁乱兵占些便宜的拓跋鲜卑,看到无法利用败手,仍心有不甘地尝试冲了两次。 奈何义从军早有准备,严阵以待,拓跋鲜卑丢了百来人马,又退了回去。 而窦宾父子,早已是趁着追兵被义从军挡住,狼狈不堪地回到中帐请罪。 “吾父子无能,有负将军之托,请将军赐罪!” 镇东将军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窦宾父子。 但见父子二人身上的甲衣布满了划痕与斑驳的血迹,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断裂,露出了里面被汗水浸透的衣物,仿佛每一寸都记录着战斗的惨烈。 镇东将军久战沙场,又岂会看不出父子二人的这点小把戏? 军中早就玩烂了。 不如此,如何体现出战斗的激烈和将士的忠勇? 似有若无地一笑,镇东将军淡淡道: “窦首领和少首领率众杀敌,对敌多有杀伤,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这倒不是什么假话,能攻破拓跋鲜卑前阵,已经取得意料之外的战果。 所以对窦宾父子刻意表现出来的狼狈模样,自然也不用放在心上。 听到这个话,窦宾父子二人大松了一口气。 很显然,他们已经过关了。 “将军,小人还有一事要禀报将军。” “说。” “那拓跋力微,小人自认还算是比较了解,眼下战局相持,他定然会派出一支人马绕后,伺机而动,将军须得多加注意才是。”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听着镇东将军漫不经心的话语,窦宾有些不太放心,但又不敢多说,只能先行退下。 第1396章 血潮再现 “啪!” 马鞭狠狠地抽在某个部落首领的肩膀上,生生把首领的羊皮袄衣抽烂。 鞭梢带着呼啸的风声掠过脸颊,脸颊很快浮起一道红痕。 “为什么不直接冲过去?!” 追杀没鹿回部败兵的部众,非但没有按计划冲破敌军后方,反而是损失了两百余骑,然后被人打退了回来。 这让早已是有些按捺不住火气的拓跋力微大发雷霆,想都不想,直接就抽出马鞭,往前来复命的首领身上抽去。 “大可寒饶命!” 首领把头埋在雪地里,也不知是害怕还是觉得寒冷,“窦宾狡猾非常,他在败兵后面,还藏有埋伏。” “我们奉可寒之命,追赶败兵,却是没有想到,中了他们的埋伏。” 岂料拓跋力微听到这个话,更是恼怒,扬起马鞭,再次狠狠地抽在首领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在说我军令不对?” “不是,不敢,不敢……” 听到拓跋力微这个话,首领的身体抖动得更厉害了。 幸好拓跋大可寒似乎并没有追究他的失言之罪,而是问了一句: “伏兵有多少?” 首府本想说万骑。 但此次前来复命的,除了他,还有数人正跟着自己趴在后面。 于是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即便没有万骑,亦有六七千骑。” 六七千? 想起库贤所报,窦宾请来的援军,有汉军五千。 大差不差。 毕竟拓跋力微也算是领兵打仗了一辈子的人。 自然知道想要在阵前数清对面有多少人是何等困难之事——能不被敌所欺,估算个大概就算是极难得了。 点兵术可是兵家秘不外传之法。 “滚,滚下去,重新整备你们的兵马,随时听我的号令。” “若有下次,看我不抽死你们!” 拓跋力微的马鞭没头没脑地往趴在地上几位首领乱抽。 几人身上或多或少地带着鞭痕,狼狈不堪地退下。 “可寒,此次他们兵败,非战之罪,何须如此动怒?” 待众人退下,黑衣执事这才开口道,“窦宾虽年老,雄心不再,然其常年领兵征伐,经验丰富。” “再加上又有汉军相助,可寒欲对彼一战而定,何其难也。” 兵败的那几个大小首领退下后,拓跋力微满脸的怒容也跟着散去: “运筹帷幄,我不如执事,然则阵前驱赶部众,执事不如我多矣!” “这些外部,对我拓跋部并非完全一心,若不然,也不至于损失两百余骑,就趁机退回来。” “若我不加以责罚,让他们心怀惊畏,恐怕还会谎报军情,夸大敌情,以图逃脱责任。” “更别说在后面的上阵里,会尽心尽力。” 黑衣执事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可寒既然心里有数,那我就放心了。” 拓跋力微的马鞭指着前方,冷笑道: “没鹿回部已然兵败,汉军亦如吾所料,列阵于后。一来是督促没鹿回部进军,二来,则是想要趁着两部相争,从中得利。” “他们打得好主意,却是不知道,如何挡住吾派出去的奇兵。” 执事提醒道: “可寒,窦宾未必不知可寒的安排。” 拓跋力微哈哈一笑:“他当然知道,但岂不闻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窦宾外引援军,在这种时候背叛,勉强算得上是占了天时。 但彼匆忙而来,出现在拓跋部的地盘,又给了自己不少时间召集各部,却是让自己占了地利人和。 就算他知道自己会派出奇兵,但他又如何知晓是从哪个方向而来? 难道要处处防备? 处处防备反而会是处处无备。 没鹿回部本就不如拓跋部——就算是一半勇士前往南夏,但也不是没鹿回部能轻易撼动的。 拓跋力微担心的,乃是那五千汉军。 如今试探出汉军所在位置,心里的最后大石头已然可以落地。 听完拓跋力微的分析,黑衣执事不由地大是赞同。 拓跋可寒能带领一个小部落成为草原第一大部落,除了有自己族人相助,本人的才能亦是算得上杰出非常。 “那可寒下一步打算如何?” “窦宾兵败,已不足为虑。” 拓跋力微嗤地一声冷笑,有不屑,也有嘲讽。 汉人向来看不起胡人。 窦宾居然敢勾结汉人,此与开门揖盗又有何异? 平日里自称扶风窦氏之后,攀附名门,自抬身份,骗骗草原上那些无知之徒也就罢了。 难道还真以为汉人就会承认你,高看你一眼? 如今如何? 不还是被汉军驱赶如狗,卖命阵前? 拓跋力,如果没鹿回部不是被人强行逼迫向前,就算是要败,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大败。 “如今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吸引那汉军的注意,以待时机。” 只要派出去的奇兵出现在战场侧后方的某个位置,那就是最好的时机。 “来人!” “可寒?” 拓跋力微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挑选了五个外围部落,让他们继续向着汉军发起冲击。 相比于汉军,拓跋部外围那些部落,或许衣甲不足,兵器简陋,但胜在人数众多。 拓跋力微也不是求他们当真能冲破汉军的阵型——当然能冲破最好——只求能让汉军疲惫,那就算是达到目的。 到时候只待奇兵出现在他们的侧翼,自己再以精兵在正面冲击,何愁不胜? 拓跋部光是异姓部落,也就是外围部落,就有六十八部。 拓跋力微就不相信,区区五千汉兵,能顶得住自己这么多人的轮番冲击。 当然,除了要拖垮汉军,拓跋力微还存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拓跋鲜卑除了同姓八大部落,剩下的六十八异姓部落,只能说是松散联盟。 这些异姓部落的首领,仍然拥有对自己部落极大的自主权利。 所以想要把这些异姓部落整合成为真正的拓跋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平日里除了要诱之以利,同样要摄之以威。 同时还要注意暗中限制这些部落的实力,不能让他们威胁到索头部的地位。 而此时,正好是调整他们实力的良机。 正当拓跋力微调兵遣将,与汉军一决雌雄的时候。 几个脸上都有鞭痕的部落首领正垂头丧气地经过某个营帐。 “嚓嚯!嚓嚯!嚓嚯……” 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传来。 几人下意识地循声看去,但见乌丸王的营帐帐门大开,乌丸王正里面面无表情地磨刀霍霍。 换成平日,他们定是要对前番兵败归来的乌丸王嘲讽。 毕竟大伙都是拓跋部的异部部落,凭什么乌丸王你就能获得大可寒的信重? 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有奚落对方的机会,他们肯定不会错过。 事实上,乌丸王兵败归来,已经有人前来嘲讽过来。 只是这几人同样兵败,自然是大哥不笑二哥。 非但没有嘲讽,大约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带头的首领还对着乌丸王打了一声招呼: “库贤大王,你这是在做什么?” 库贤似乎充耳不闻,依旧磨刀霍霍。 几人讨了个没趣,正欲离开,只见库贤忽然停下了磨刀,举起磨得锃亮的刀,伸出大拇指试了试刀口。 然后这才瞟了几人一眼,出乎意料地开口道: “奉可寒之命磨刀。” 本欲离开的几人,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回答,双脚顿时就如同是被磁石紧紧吸住了一般。 几人各自对视一眼,几乎没有有任何犹豫,齐齐转了个身,走入了库贤的帐内。 放低了身段,低声下气地问道: “库贤大王,此话何意?” 库贤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回答道: “奉可寒之命磨刀,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听明白了,可是…… “可寒为何要让库贤大人磨刀啊?” 库贤听到这个问话,从鼻子里哼嘿一声,也不知是冷笑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只见他再次伸出大拇指,在刀口缓缓地试着,嘴里不答反问了一句: “尔等可知,为何没鹿回部会突然背叛了可寒?” 这…… 有人犹豫地说道:“听说是窦宾勾结汉人……” 库贤嗤地一下,这一声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嗤笑: “窦宾大人向来与可寒交好,两人又是舅婿,窦宾大人为何会突然勾结汉人而背叛可寒?” “这,吾等如何知晓?” 说实在话,没鹿回部与拓跋部这一次的纷争,其实让绝大多数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两部关系向来融洽,又是姻亲,怎么突然说打就打起来了,而且还是你死我活的那种打法。 好在库贤大人向来直爽,也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只见他解释道: “还不是因为大太子?” “大太子?” 拓跋沙漠汗? “大太子乃窦宾嫡长外孙,被我们部族某些人进谗言中伤,最后落个生死不明,不知所踪,窦宾得闻此事,这才兴师前来问罪。” 听到这个话,有人颇不服气地说道: “大太子之事,乃是大可寒默许,二太子动手,与吾等何干?如何说是进谗言中伤?” 库贤像看白痴一样看了说这句话的人一眼,吐出一句话: “二太子也是窦宾的嫡亲外孙。” 当然,这个不重要。 毕竟莫说是兄弟,就算是父子,该下狠手时,就要下狠手,不能留情。 “大太子之事,可寒本已有悔恨之意,只不过恰逢窦宾兴师前来问罪,故而自不会当众认错。” 库贤的声音不大,但却如炸雷一般,在几人耳边响起,震得几人心神俱散: “然可寒已有收汝曹长子以慰大太子之心,故而让吾磨利刀斧。” 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不可能!” 库贤看了几人一眼,轻蔑一笑: “窦宾这一次,有汉军相助,吾与尔等接连吃了败仗,足以说明没鹿回部已非昔日所能相比。” “兼之我们族中勇士,泰半南下途中,正是力弱之时。此消彼涨,此战胜负,未能定言也。” “即便是胜,恐怕亦是惨胜,到时候拓跋八部,当如何补充损失?” 所谓拓跋八部,指的自然就是与同姓拓跋的八个核心部落。 同时也是拓跋鲜卑实力最强的八个部落。 若不然,如何能让六十八个异姓部落服气? 库贤问出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六十八异姓部落,只要还是属于拓跋鲜卑中的一员,实力就永远不能超过拓跋八部落。 库贤看到没有人回答,他也不强求,只是继续说道: “若是此战万一战败,可寒为保全拓跋氏,将昔日谗言大太子者送出去,以平息窦宾心头之怒,诸位以为可行否?” “可寒,可寒向来有雄杰之度,岂会做出这等败坏人望之事?” 有人表示不相信。 库贤呵呵一笑,连看都没有看说话的人,神态越发轻蔑。 刀斧磨得颇为锋利,映着雪光,甚至可以映出几人掩饰不住的惊惶之色。 手指头在刀刃刮了刮,又吹了一口气,库贤露出满意的笑容。 但这番神态落在几人眼里,却是无比渗人。 大战当前,拓跋鲜卑前番又接连失利,好不容易才稳住阵线,除了拓跋核心八部,没有人敢轻易向拓跋力微去求证。 因为库贤本身就是六十八部异姓部落之首,往日深得拓跋力重,在异姓部落中颇有权势。 如今从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嘴里所言,没有人敢不放在心上。 因为没有人敢赌。 这可是关系到全族命运的事情。 毕竟大伙依附你索头部,是为了更好地在草原上生存,乃至生活。 大可寒公平公正,带着大伙奔向美好生活,那自然就是英明神武,一代雄杰。 但当所得利益不足以弥补依附的付出,原本就有极大自主权的部落首领,自然就会极易生出异心。 草原那么大,难道就非要在你拓跋氏的地盘上放牧? 当然,慑于拓跋力微平日的威望,这些异姓部落首领也不可能当场就敢说领着部众逃离。 但某些念头,终是被种下了。 草原上部落联盟的弊端,在这种时候,不但暴露无疑。 而且随着异姓部落不断被调往前方冲击汉军,被不断放大着。 “废物,无能!” 又一批首领被拓跋力微抽破了脸。 车轮战术并没有达到拓跋力微预想中的目的。 而对面的人数,也从六七千增加到七八千,八九千,然后上万…… 但不管是有多少,派出去冲阵的每一个部落勇士,无一不是被打退了回来。 “哪来那么多汉军?天上掉下来的?还越打越多!” “混帐!安敢欺我!” 打出了真火拓跋力微破口大骂,“不过是没鹿回部的混在其中,掩人耳目,居然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再加上迟迟看不到从侧翼派出去的奇兵的动静,拓跋力微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看着天边已经偏西的日头,拓跋力微心头有些焦虑: 这个时候的天气,夜里仍是寒冷,无法在外过夜。 若是奇兵还寻不到对方的破绽,只怕就得回转。 正在这么想着,但见前方突然来报: “可寒,可寒!破了,破阵了!” “什么?” 拓跋力微连忙引颈望去,他本想是观察对面的汉军,岂料却是一眼看到了远处正冒起数股狼烟。 但见他一拍大腿,脸上的怒容早就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狂喜: “奇兵成矣!” 原本如同大坝般顶住拓跋鲜卑狼群战术轮番进攻的汉军,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阵线出现了动摇。 甚至在中间的位置,已经出现了不小的空缺。 很明显,后方的失利,影响到了前方的军心。 “出击!拓跋八部所有勇士,都随我出击!” 拓跋力微知道,战机稍转纵即逝,特别是对面有窦宾这个老狐狸,若是再让他再次稳住战线,恐怕下次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虽然七十有三,但仍然强壮无比的拓跋力微,亲自带领拓跋氏最精锐的勇士,向着汉军的缺口位置冲去。 汉军的将军,看起来是个平庸之辈,并没有及时补上这个缺口。 甚至汉军有可能已经被吓坏了,看着拓跋氏最骁勇的勇士如潮水般冲上来,缺口甚至在不断扩大。 拓跋力微看着越来越大的缺口,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只要打败这一支汉军,拓跋鲜卑就即将拥有辽东,那就意味着…… 还没有等他继续想下去,汉军缺口处,忽然出现了一股红潮。 冲在最前面的鲜卑精骑,被一支箭射中咽喉。 接着,一骑白袍白盔将军领着血潮汹涌而出,高举银枪,大声叫嚣: “常山赵义文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第1397章 我回来了 大汉的虎骑军,不知道是不是这世间的第一支重骑兵,但绝对是天下第一重骑,自然也是天下第一骑兵。 就算是武力不过72的赵二哈,一旦手执银枪,身披银甲,再加上胯下的西域天马。 周围有虎骑军加持的冲锋光环。 还有镇东将军施加的嗜血狂暴。 二哈就能一下子成为武力至少有86的哈·伪狼王。 拓跋力微亲自掌握的所谓鲜卑精骑,遇上了天下第一重骑。 犹如薄纸遇到了强弩,轻轻一碰,就被穿透了。 又如油膏遇到了烧红的铁棒,一触即化,化成了青烟。 就连被族里最勇猛的勇士护卫着的拓跋力微,在甲骑具装面前,与其他人相比,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特别是,拓跋力微被人保护着,就是一个很显眼的目标。 虎骑军的人,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可以肯定,这是一个身份不低的人物。 红潮涌动,如同赤红色的泥石流,汹涌而澎湃,带着无可抵挡的威势,冲向了迎面而来的鲜卑精骑。 拓跋力微身边的护卫,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多余的声音,就如同一块被风吹起的破布,轻飘飘地飞离了座骑。 拓跋力微原本因为即将到来的复仇屠杀而变得兴奋充血的眼睛,在看清了对面冲过来的铁骑后,心里仅仅是来得及冒出一个疑问: “这是什么怪物?” 他眼中的兴奋还没有来得及褪去,惊骇和恐惧也没有来得及充溢双眼。 拓跋力微就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猛烈地冲撞了一下,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视野突然拔高了 腾云驾雾的感觉,让他有些眩晕。 这个时候,他这才感觉身体某些地方似乎感觉不太对。 只是还没有等他的念头转完,一把不知从哪里掠过长戟已经轻轻地划过,长戟的小枝轻松地划破了拓跋力微的躯体,在空中带起一丝血线。 然后,又被马头撞了一下,他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半旋转地飞向另一个方向。 巨大的马蹄高高跃起,踏上了他的躯体。 面目完全隐藏在铁制面罩中的骑士,仅露出的一双眼睛,眼神冷漠而平静,毫无感情。 仿佛这只是本能的随手动作。 但这已经是拓跋力微在失去思考能力之前,所能见到的最后一幕。 铁蹄之下,众生平等。 —— 拓跋力微死了。 死得有些不明不白,连杀死他的人都不知道是谁。 事实证明,就算是再怎么雄壮如熊,在铁骑洪流面前,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拓跋力微所统的精骑,是拓跋部最精锐的骑兵。 是拓跋力微这么多年征战才攒下的家底。 同时也是拓跋八部核心战力。 而拓跋力微,就是这个核心战力的核心。 虎骑军的将士不认识拓跋力微,但鲜卑人怎么可能不认识? 鲜卑精骑本就挡不住虎骑军的钢铁洪流,眼看着拓跋力微也消失在汉军的铁蹄之下,军心动摇之下,终是开始出现溃败之势。 “不许退!挺住,给我挺住!” 作为受拓跋力微之命留守后方的黑衣执事,罕见地露出气急败坏的神色。 只见他拿起拓跋力微留下的马鞭,狠狠地抽在某个前来禀报的小头目身上: “必须守好这最后的壕沟!” “叭!” “汉军再厉害,他们的马也跃不过来!” “叭!” 说一句,就抽一下。 小头目不顾鲜血淋漓,连连磕头,哀声道: “执事大人,大可寒,大可寒已经没了,汉人会妖术,他们召来了刀枪不入的铁甲怪物,把大可寒吞了……” “你胡说!”黑衣执事一听到这个话,目眦欲裂。 “叭!” 又是狠狠地抽在小头目身上。 “大可寒乃是天女之子,怎么会死?” 此时的黑衣执事,就如同是输红了眼的赌徒。 他压根就不愿意相信拓跋力微就这么没了。 “你胆敢谎报军情,该当何罪?来人,把他拖下去,处死!” 忠心耿耿的狼奴上来,把求饶不已的小头目拖了下去。 黑衣执事转过头,看向隔着壕沟的对面。 怪物般的汉军铁骑,正在横冲直撞,无有能挡者。 而原本叱咤草原的鲜卑精骑,在这些怪物面前,竟是被人如切菜砍瓜般随意屠杀。 又如无头蝇子一般,被人驱赶乱窜。 甚至有个白马白袍的家伙,立马于壕沟边上,对着自己这边的大旗举箭而射。 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冯永!” 黑衣执事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事实上,韩氏确实已经是近乎赌输了。 六十多年前,韩氏在草原上鼓动檀石槐不接受汉国的和亲,南犯幽、并、凉三州缘边诸郡,无岁不寇抄,杀略边民不可胜数。 同时又暗中扶持支持张角作乱,后面甚至还把大半精心培养出来的狼奴送到了南夏。 本想着只待时机成熟,就可以内外夹击,一举灭掉汉国。 可以说,那是韩氏最接近成功的时候。 奈何上天瞎了眼,竟然让檀石槐在四十五岁时就染了恶疾而死。 如果他能再多活几年,坚持到张角作乱…… 每每思及此事,黑衣执事就忍不住地怨恨苍天不公。 吸取了檀石槐的教训,待再一次扶持拓跋力微时,为了保证其身体强健,韩氏甚至还四处搜刮锻体之术,供其练习。 故而拓跋力微虽年过七十,但仍可骑马领军作战。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遇到了这等从未见过的钢铁怪物…… 谁能想到,冯某人在亲自领军攻打河北的时候,居然会把传说中的铁甲骑军,放到草原上? 而且还是在冬天的时候放过来。 如此违背常理的事情,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简直就是畜生啊! 不,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想到这里,黑衣执事不禁就是又悲又愤,忍不住地仰天怒骂: “贼老天,冯贼,曷此其极!” 拓跋八部精骑溃败,拓跋力微生死不明,即便是有最后一道壕沟,但所有得到消息的部落都已经是人心惶惶,几欲要逃。 如今也就是消息还没有完全传开来,而且还没有真正确认消息的真假。 再加上黑衣执事长久以来的威望,所以尚能勉强维持不散。 毕竟战场上的消息真真假假,谁也不能保证消息是不是对手故意散播的。 站在壕沟这一边,看着对面的汉军如狼似虎,如鬼似怪,正在来回纵横,不断地追杀切割族人。 但有人欲抱团抵抗,就那些怪兽般的骑军,就冲杀过去,把小团体给打散,让他们无法集结。 对面发生的这一切,让这一边的人心有戚戚的同时,又心存恐慌。 他们既害怕对面的汉军会越过壕沟,又怀着万一的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带领他们扭转这一局面。 只是对于拓跋鲜卑来说,黑衣执事或许算得上是个合格的谋士,但他却不是个合格的将领。 更别说冷兵器时代,将领个人的勇武,通常也是非常重要的能力。 必要的时候,亲自带头冲锋,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至于像羽扇纶巾,谈笑间,就让强虏灰飞烟灭,能让人下意识忽略掉个人武力的人物,那都是统帅级别,属于可遇不可求。 得一人,可安国。 得二人,可兴邦。 得三四人,就可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北韩氏真要有这样的人才,就不至于像无家可归的野狗一样,几百年都在草原上流浪。 又如同寄生吸血虫一样,寄生的部落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当然,作为中原王朝一直以来的大患,北方草原游牧部落被北韩当成寄生宿主,确实也有可取之处。 如果没有某只土鳖勇闯三国,说不定北韩氏的寄生计划,还真能撞大运获得成功。 所谓的撞大运,自然是要天时地得人和。 其中中原王朝的大力配合,犹为重要。 比如说遇到司马晋这样连史书都不愿意多提起的废物王朝。 但凡有点心志的王朝,无一不是想着尽量把边地往外推,以保证核心地区的稳定和安全。 唯有司马晋,反其道而行之,大开国门,让胡人不断内迁。 甚至还主动把大量胡人迁到关中三辅之地,导致了“西北诸郡,皆为戎居”的局面。 关中三辅那是什么地方? 那已经是华夏中原的核心地区之一。 故而五胡乱华,中原陆沉,看似外患,实则内祸。 饶是司马晋给了这么好的机会,北韩氏所寄生的拓跋鲜卑,也没有能第一时间抓住,反而是让氐族的符坚占领了先机。 直至淝水一战,符坚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前秦覆没,拓跋鲜卑这才有样学样,开始捡漏占便宜。 由此可见,北韩氏作为寄生虫,就真的只是寄生虫而已。 指望他们能力挽狂澜,还不如指望刘阿斗在长坂坡七进七出。 没有人能力挽狂澜,也没有人能在铁甲骑军中七进七出,拓跋鲜卑败局已定。 唯一让他们稍为安心的是,汉军并没有趁机把溃兵往壕沟赶,利用溃兵填满壕沟,反而是在逼降溃兵之后,开始有组织地收拢降兵。 这一幕,就连仅是略懂兵事的黑衣执事都看得有些疑惑不解。 抛开立场不说,如果汉军驱赶溃兵,填满壕沟,在他看来还真就是最快越过壕沟的办法。 但偏偏汉军却没有这么做。 若非大败犹在眼前,他都禁不住要怀疑,是不是对面的汉军将领不知兵? 还是……对面出现的失误? 但不管怎么说,汉军没有趁机攻过来,这让鲜卑人都有些稍稍松了一口气。 仿佛隔了一条壕沟,就能给他们安全感一般。 正当对面的汉军在收拾残局时,很快又有十数骑来到壕沟前,一骑越众而出,高呼传话: “大太子在此,对面是何位首领在主事?” 黑衣执事听到这话,再看到对面果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就是又惊又怒道: “拓跋沙漠汗,原来真的是你,是你把汉军引到这里来的?大可寒呢?你把大可寒怎么样了?” 拓跋沙漠汗大笑道:“原来是执事啊,没想到吧,我回来了!” 我管你! 黑衣不关心拓跋沙漠汗,他只关心拓跋力微怎么样了: “废话少说,大可寒在何处?” “大可寒已死!” 但见对面挑起一物,原来正是大可寒上阵时所穿衣甲及狼头头盔。 黑衣执事一见,简直就是要目眦欲裂: “拓跋沙漠汗,大可寒可是你的父亲!你为一己之私,不顾部族存亡也就罢了,居然还弑父,简直畜生不如!” 拓跋沙漠汗闻言,也不生气,反问道: “父欲杀子在先,弟欲灭兄在前,难道还不让我反抗在后吗?再说了,执事博学多闻,岂不知匈奴冒顿故事?” 匈奴冒顿,指的自然就是那位把高祖皇帝围困在白登山的冒顿单于。 冒顿原为其父头曼单于的太子,后来头曼单于所爱的阏氏生了个小儿子,头曼单于想立小儿子为太子,于是便设计欲杀冒顿。 谁料到冒顿非但逃过一劫,后面还设法反杀了自己的父亲,自立为单于。 这么一说起来,拓跋沙漠汗的遭遇,还真和冒顿有些类似。 拓跋沙漠汗的话,竟是把黑衣执事问得一时语塞,只见他气极而笑: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自比冒顿?” “哈哈哈!问得好,我算什么东西?”拓跋沙漠汗仰天大笑起来,笑中带着悲愤,指向黑衣执事: “我虽平庸不智,但为我拓跋一氏,曾亲自前往魏国一探虚实,更曾数至汉国一看究竟。” “故我知魏国不可为倚,知汉国不可为敌。我曾劝说过大可寒,弃汉而亲魏,实不智也。” “大可寒但凡能听得进我一句劝,拓跋氏何来今日之祸?” “倒是执事你,你身为大可寒身边最亲信之人,为大可寒出谋画策,不知南夏之事,却劝说大可寒背汉亲魏。” “汉有衣食与我交易,可助我渡过白灾,汝却谗言汉国有害我之心。” “魏有求于我,不能助我,汝却言与魏结盟,有益于我。今日我拓跋一族大受祸事,这便是你所说的有益吗?” “你胡说!”黑衣执事听到拓跋沙漠汗这颠倒黑白,混淆早非的一番话,气得差点吐血,“若非你勾结汉人,何来今日之祸?” 这拓跋沙漠汗从汉国回来,就变得如此巧言善辩,比起以前的质朴模样,真可谓是天壤之别,委实是令人意外。 第1398章 你贵姓? “哈哈哈!我胡说?”拓跋沙漠汗当众直抒胸臆,只觉得心底畅快无比。 他要把所受到的委屈,加倍还回去。 但见他手执马鞭,指向黑衣执事,喝道: “汝可知事实胜于雄辩这句话?草原诸多部落,对大汉是如赤婴渴慕父母,水流欲归大海。” “汝偏偏对此视而不见,非要逆势而行,谗言大可寒,惑乱诸大人,背汉而亲魏。” “现如今,可寒身死,部族受祸,难道你想说,你没有一点责任吗?” 我有入你阿母的责任! 听着对面拓跋沙漠汗左一口可寒,右一口大人,所言所语,似乎眼下的局面,都推到自己身上。 难道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正是把汉军引到这里的他吗? 他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等厚颜无耻的话? 此人当真是可寒的大儿子拓跋沙漠汗? 你说你要真有这等本事,早年又为何藏着掖着? 你要早就显露出这等本事,又怎么成为族里的弃子? 只是时至今日,双方却早是没了回转的余地。 黑衣执事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杂念皆摒去,沉声道: “没错,事实胜于雄辩。拓跋氏这些年来,由一个无安身之地的小部落,成为草原共主,难道这个不是事实吗?” “拓跋沙漠汗,你不过是仗着从汉国借来的大军,方敢如此猖狂。换成以前,你敢在我面前如此说话?” 拓跋沙漠汗“嗤”地一下,讥讽道: “那是上一任大执事的功劳,与你何干?你没什么本事,脸皮倒是挺厚,居然还把他人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我入你……”黑衣执事被这么一噎,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上一任大执事那也是我们韩氏! 只是这个事情涉及韩氏最大的秘密,他根本没有办法当众说出来。 只听着拓跋沙漠汗又继续说道: “以前我敬你畏你,是因为受了蒙蔽,只道你真能知晓天机,预卜未来,能辅佐拓跋一氏走向强盛。” “如今看来,你也不过是个故弄玄虚,徒有其表,巧言蒙蔽可寒之辈。” “既如此,我堂堂拓跋部大太子,为何还需要向你这等小人假以颜色?” 我入…… 黑衣执事已经不知道自己想入拓跋沙漠汗的阿母了。 什么巧言蒙蔽? 现在究竟是谁在巧言蒙蔽? 只是他既然不能说出韩氏的秘密,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反驳拓跋沙漠汗的话。 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能说出口,待他听到“拓跋部大太子”这几个字,几乎就是下意识地抓住这个话语的漏洞: “你与外人勾结,弑父犯上,杀亲欺下,给部族引来大祸,你的手上,沾满了族人的血,真可谓是恶贯满盈。” “还有脸说自己拓跋部的大太子?你问问族人,他们还愿不愿意承认你是大太子?” 拓跋沙漠汗仰天大笑: “可笑,可笑之极!我乃大可寒的嫡亲长子,我怎么就不是大太子了?” 拓跋沙漠汗再次用马鞭指向黑衣执事,问出诛心一言: “我本姓拓跋,敢问执事,你姓什么?你不过一个外姓之人,居然敢站在我前面,说我不是拓跋氏的大太子,莫不成你以为,你才是拓跋氏的主人?” “我……”黑衣执事再次被噎住。 逆种! 这绝对是韩氏辅佐草原部落以来最大的逆种! 他竟敢,竟敢问我姓什么! 黑衣执事已经是气得浑身发抖。 若是早知有今日,他发誓绝对会在这个逆种刚出生的时候,就亲手掐死他! “你以为,你以为你有汉国撑腰,就能为所欲为?” “就算,就算你仗着汉国撑腰,强行成为拓跋部大可寒又怎么样?” “你以为汉国当真是好心助你?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就是恶鬼,你以为汉国权臣冯永的瘟神之名是怎么来的?”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吃人不吐骨头?你当真是,当真,日后你就会知道,你就是拓跋部最大的罪人!” 大约是情绪太过激动,眼看着拥有韩氏血脉的拓跋沙漠汗要毁了韩氏的基业,偏偏他还如此一副得意洋洋而不自知的模样。 黑衣执事只觉得体内的血气如同山崩海啸般地冲向自己的脑门,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就要站立不住。 他神志不清之下,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贼老天,你给韩氏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笑话,何等恶毒! 这简直就是对韩氏莫大的诅咒。 “日后如何我不知晓,但我知道,眼下你就是拓跋氏最大的谗臣!” 拓跋沙漠汗自是不知道黑衣执事心里在想的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此行要做什么: “你劝说大可寒背汉而亲魏,不外乎是以利益上谗,言亲汉无益,盟魏有利。” “然今日观之,与魏为盟,不过是取小利而获大害,既如此,为何还要对抗汉国天兵呢?不如及早降之。” 后面这个话,不仅仅是对黑衣执事说的,同时也是对残余的鲜卑人说的。 “大家不要听他的妖言惑众!”黑衣执事自然是要针锋相对,“亲和魏国,乃是大可寒亲自所定,大可寒乃是天女之子,何等雄杰,难道会错了?” 说着,他又一指拓跋沙漠汗,“此人先前大逆不道,被可寒所弃,被部族所逐,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此人怀恨在心,如今引仇雠而至,弑可寒,杀族人,虽禽兽犹不如也!” “吾等若是降之,恐死无葬地矣!” 拓跋沙漠汗被追杀,得到不少支持二太子部落首领的支持,有多少人参与此事? 就算没有参与此事,又有何人站出来为他说句话? 此人这一次回来,很明显就是为复仇而来。 他连父亲都能杀了,难道会轻易放过大伙? 果然,不少首领眼中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目光。 “吾乃拓跋沙漠汗,是拓跋氏的大太子!”拓跋沙漠汗只是冷笑,“我再问一遍,吾姓拓跋,执事姓什么?” 弑父? 弑父也叫事? 远的不说,从匈奴冒顿时起,草原上父子兄弟反目仇杀的事情还少吗? 就拿拓跋氏来说,兄弟翻脸,分成索头部和秃发部的事情过去才多少年? 他扫了一下对面迟疑不定的众多首领头目,继续开口道: “吾此次前往大汉请求援兵,非是为复仇,而是为了救拓跋氏。” 黑衣执事也是冷笑。 此人除了厚颜无耻,还会巧舌善辩。 他倒要看看,此人能说出什么样的花来。 “拓跋部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在大漠北边,远离南夏,就算是偶有传闻传过来,要么是变了样,要么是早就过时,故而对南夏不了解也是可以理解。” “有人正是借着这一点,这才不但蒙蔽了可寒,而且也蒙蔽了大伙,让大伙只道与魏国亲善,乃能获利,实则大不然!” 黑衣执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拓跋沙漠汗指了指自己身后,“此战过后,大伙也能看得出来,汉国强盛,光是方才那三千铁甲军,试问吾等何人能挡之?” 光是想想方才那从未见过的钢铁怪兽冲锋,不少人已经是心存惧意。 “不但吾拓跋氏不能挡之,魏国亦是不能挡之,若不然,他们何以要向我们借兵南下河北,以图抵挡大汉天兵?”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当然,大汉只有这么一支铁甲骑军,对面的绝大部分首领都不知道。 但这无所谓。 因大汉有一个远比铁甲骑军更恐怖的存在——冯大司马。 “故而我拓跋氏这场大祸,实由助魏抗汉而起,就算今日侥幸无事,但明日呢,后日呢?” “只要我们与大汉为敌,终有一日是逃不过这场大祸的。君不见西部鲜卑何在?轲比能又何在?” “就连没鹿回部的窦宾大人,都投了大汉!观草原上可称者,唯余拓跋氏一部而已。” “魏国不足恃,非但不可倚靠,甚至还需要我们的助力,难道我们当真要以一部之力,对抗整个大汉吗?” 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已经有了轻微的骚动,黑衣执事连忙打断了对方的劝降: “任汝巧言令色,难道就可以抹掉引汉兵灭我拓跋氏一族的事实吗?” 对此,拓跋沙漠汗仅仅是微微一笔: “执事,敢问你贵姓?你什么时候能代表拓跋氏了?” 反正他就咬定一点,拓跋力微死后,自己就是拓跋部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更别说自己身后,还有强大无比大汉大军作为倚仗——就算自己不是继承人,大汉也会有办法让自己成为继承人。 至于黑衣执事你一个外人,不好意思,汝母贵姓? 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我入你阿母!”黑衣执事终于忍不住地破口大骂道,“你这个逆种!你这个,这个拓跋氏的逆种,吾恨不得噬汝肉,啃汝骨!” 看到黑衣执事终于被喷得破了防,拓跋沙漠汗知道此人已不足为虑,转而向拓跋部其他人喊话: “我此次前往汉国,得大汉天子承诺,在长川以南,阴山以北划分草场,拓跋各部只要愿意弃马而降者,皆可分得草场。” “各部之间,不用再相互争夺,只管安心放牧即可。大汉会专设榷场,各部可用羊毛皮草畜牧等,换取粮食毛料茶叶美酒……” 诸部的骚动越发大了。 粮食? 毛料? 茶叶? 美酒? 拓跋沙漠汗每说一样东西,都会让骚动越来越大。 没办法,拓跋力微与魏国结盟,就从魏国手里拿到这么些好东西。 那可真真是好东西。 就算是部落的首领贵族,都是平生第一次知道这世间还有这等好东西。 更别说粮食与毛料,那可是保证部落存活下去的必需品。 而那些茶叶美酒,则是部落的贵人们渴望的享用品。 大伙为什么要跟着拓跋,拓跋可寒? 不就是为了能让自己的部落能更好地在草原上存活下去? 在这个时代,任何一个草原部落,最终的进化方向都是农耕民族。 这不是以他们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就算他们再怎么不承认,再怎么说自己是草原雄鹰,但部落进化的方向是不会变的。 原因很简单。 因为只有农耕,才能容纳更多的人口。 百亩田地,不失其时,就能让五口之家衣食无忧。 但百亩草场,能养活一个牧民就算是天神照顾。 毕竟一场白灾下来,牲畜说不定就全挂了。 但农耕只要不是连续天灾人祸,靠存粮和种粮,咬咬牙还能继续苟。 再加上小冰河的极度恶劣气候,要不是南下有种种阻隔与危险,大伙早就一窝蜂地越过关塞,进入温暖的南方了。 此时听到汉国居然愿意在长川南边给他们划分草场,还愿意交换物资。 这岂不是说,大伙再不用在这大漠北地挨冻受苦? 汉国……会这么好心? 至于羊毛换物资,却是没有人怀疑这等好事。 毕竟现在草原上,都流传着马贼不抢牛羊抢羊毛的传说。 这一回,不待黑衣执事开口,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太子,此话当真?” 黑衣执事怒目而视,发现发话的人,却是乌丸王库贤。 拓跋沙漠汗举起早就准备好的牛皮,一刀戳破,然后又拿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 “我以牛皮为证,以血誓作保,若是虚言,便被万马齐踏而死!” 拓跋沙漠汗发誓毕,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黑衣执事。 黑衣执事咬着牙不说话,目光恶毒无比地盯着拓跋沙漠汗。 “执事,反正,反正我们也打不过,不如……” “我如你阿母!” 黑衣执事不等那人说完,猛地拔剑捅死那人,然后举着沾满鲜血的长剑喝道: “不许降!此逆种巧言欺人,吾等若是不下马降敌,尚有一线生机,倘若下马降敌,生死皆操于人手。” “岂不闻汉国多有自称保安队,散于草原上,捕人为奴。吾等落于汉人之手,为奴为婢,再无见天日之时。” “数百年来,汝等何等见过汉人如此好相与?” 众人迟疑不定。 这个时候,但见有人站了出来,大声说道,“那执事的意思是说,我大兄是在骗大家吗?我不信!” 有人敢当众顶撞执事,众人都禁不住地看过去。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失踪了的拓跋力微幼子拓跋禄官混在了众首领中。 黑衣执事看到拓跋禄官,眼睛猛然瞪大: “拓跋禄官,你还敢出现!” “我不知道执事在说什么,我为何不能在这里出现?” 慑于黑衣执事的积威,拓跋禄官微不可见地退了半步,但他仍是大声说道: “如今我二兄远在南夏,三兄领军在外,不在族中。大兄与我,乃是大可寒嫡亲儿子。” “如今可寒已亡,难道执事认为我二人都不能继承部落可寒吗?” 黑衣执事红了眼:“当然不能!” “我二人都不能,看来大兄说对了,执事想要以外姓入主我拓跋氏啊!” “逆种!逆种!我要杀了你们这两个逆种!” 被拓跋兄弟一口一个贵姓,一口一个外姓,黑衣执事终于彻底丧失了理智。 “狼奴,杀了他们,给我杀了他们!” 然后乌丸王库贤又站了出来,质问道: “可寒新亡,执事就想要杀了两位王子,莫不是想要造反吗?” 第1399章 杀人诛心 留守壕沟东面的鲜卑人,发生了内讧。 他们有人想要归降,有人想要逃走,还有人想要反击。 但想要反击的人终究是少数,敢反击的人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胡人只是蠢,但并不是。 在草原上与铁甲怪兽正面对抗,任何人都会生起一种无力感。 至于说要逃走,在这种积雪未化的时候,草原虽大,但又能逃到哪去? 逃离了这里,又如何熬过未来的这一个月? 再加上拓跋沙漠汗的劝诱,拓跋禄官以及乌丸王库贤的带头,最后还是归降派占了上风。 数十个部落首领下马前来叩首,就算是一向生人勿近的镇东将军,也少见地亲自出面,安抚了一众首领。 得到了大汉将军的当众亲口承诺,原来还有些惴惴不安的众首领,这才放下心来。 众人感激涕零之余,又是一阵山呼“大汉天子仁厚,将军大人厚恩”。 饶是镇东将军向来以清冷示人,但看到这么多人喊自己大人,嘴角亦是忍不住地勾了勾,怎么压也压不住。 无他,因为这可能是至少未来十年,大汉所能获得的最大一批劳力。 无论是主动归附还是被迫来降,和被捕获的劳力在本质上都没有太大区别,表面待遇的不同,并不能改变他们都是属于可消耗性且是一次性消耗劳力。 ——冯奴隶主语录。 他们当中九成九九的人,都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都会以不同方式给大汉添砖加瓦,只要干不死,就要往死里干。 像端木哲那样的人物,只是少数的例外。 而他们的后代,受到一定的教育之后,具备了一定识文断字的能力,才能称得上是劳动力,而不是劳力。 当然,就算是成了劳动力,也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当牛马。 随着生产力的提高,他们的待遇可能会有所提高,生活水平可能会有改变,但阶层还是那个阶层。 上升渠道再多,那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世家子弟在虎视眈眈,寒庶子弟在拼命争夺,胡人……先死一边去! 哦,不能死,应该是说,好好给朝廷放牛羊剪羊毛才是正经出路。 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才能活得轻松一些,不是吗? 作为当今世上最大劳力贩卖头子的夫人,关爸爸身边经常带着冯家不传之秘小本本,自然也略略能猜想出一些未来的趋势。 但这并不妨碍她高兴。 反正又不是她的儿子做牛马。 相反,只有大汉的牛马越多,她的儿子才越能享受到更大的好处。 作为大汉权贵,且作为新兴贵族的代表,关爸爸天然就具有权贵资本的属性。 至于她的子孙将来有可能会被吊死在路边,关爸爸暂时还没有这么高的觉悟。 而且估计她也没有机会看到那一天。 她只知道,现在大汉对劳力的渴望是无穷的。 放在以前,除却京城这种集天下之力供养的特殊存在,每一个县,一个郡,乃至一个州,所能容纳的人口都是有上限的。 这个上限,由土地产出所决定。 农业是第一产业,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就算是手握屠龙秘术的冯某人,想要攀科技,第一步也得老老实实拿出各种新式耕种工具及技术,提高粮食生产,设法提高热量摄入,这才能进行下一步。 而不是像那些随身携带白胡子老爷爷的主角,“叮”地一声,就能进行虚空转化。 至于担心这些新东西会不会被敌国复制…… 你要相信皇权不下乡时代的传播速度。 这是一个马铁蹄从河西走廊开始传播,到中原地区全面流行,都需要百余年时间的时代。 而且堂堂中原北方,乃是农耕发源地,会盗窃西陲小国的耕种技术,简直就是笑话! 更别说作为一个受过完整军政教育的现代人,连拿出点种地的东西都要畏首畏尾,那还攀什么科技? 直接娇妻美妾热炕头,多子多孙小老财不是更好? 二十多年第一产业的高速发展,给大汉提供了足够的富余粮食——至少是对目前的人口来说。 再加上某(些)人暗戳戳推波助澜,促进了大汉在很多地方,已经初步具备了工场社会组织结构。 就算是再低级,效率再低的工场社会,对人口的容纳,那也是远远超过了小农社会。 对人口的需求,同样是远超小农社会结构。 南中的各类种植园,北方的各类工坊,草原的各家草场,还有各地的矿山矿场等等,每一天都会有劳力被埋到地下。 有死的,也有活的。 有一黑一,真要说最好用的劳力,其实还是农耕社会出身的汉民。 就拿最具有代表性的纺织工坊来说,一个汉家女子进入工坊打工,只要稍加培训,熟悉了机器设备,最多也就是十天半月,就能单独上手。 男耕女织嘛,这是非常正常的现象。 所以无论是逆贼战俘还是犯罪世家出身的劳力,都是最受欢迎的。 奈何朝廷在这方面一向控制得很严。 要是换成南中来的夷女或者凉州羌女,那基本就得要三个月的实习时间。 这还是南中接受了诸葛阿公的教导,迁到平地上学习耕种以后的结果。 至于凉州羌胡,他们本来就是半耕半牧。 但如果再换成来自大草原上的纯粹胡女,没个大半年的学习根本不可能让她们单独上手。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劳力一直没有太过涨价的原因。 劳力成色不一样,市场定价自然也不一样。 当然,冯奴隶主心善,不忍心赚小伙伴的钱,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黑哨)。 但就算如此,新兴权贵与新型世家,依旧是对草原上的劳力无比饥渴。 原因无它。 因为汉家子民受大汉法律保护,请他们出来打工是要出工钱的。 熟练女工更是高价。 一个具有高级技能的熟练女工一年收入,足以抵得过一家五口在地里刨食。 就算是一个普通女工,劳动所得也比她家汉子在家里种地要强。 蛮女的工钱虽然少一些,但谁叫人家认了丞相当阿公? 丞相可是在南中立了碑,鬼王当时还作了证,相当于担保人,还收了两个蛮女在自家后院。 自然不能压榨太过。 至于凉州羌胡类,虽然抱的大腿档次低了些,比如敦煌张氏及刘汉子之流。 但人家在后汉百余年的光阴里,好歹是打出了统战价值。 而且汉羌同出一苗,又是季汉北出祁山后在北方实施汉夷如一国策的第一个对象,肯定是要谨慎一些。 唯有北方草原的胡人,是大汉天然的敌人。 可以让那些新贵毫无心理压力毫无道德底线又不用担心道德夫子的非议,甚至还能借机捞上一笔战功。 干它! 干死它! 抢羊毛,抢人口,抢牧场! 抢来的劳力可能需要培养一年,但等待一个劳动力长大至少需要十五年。 草原的劳力成色可能没有那么好,但一年和十五年,哪个更划算,新贵们还是能算得清这道简单算术题的。 正是因为知道大汉对劳力的需求有多么渴望,这么一大批劳力又会给大汉创造出多大的价值。 所以关将军才会压不住自己的嘴角。 用异族的血肉重筑大汉,源于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鬼王用南中蛮夷血肉浇灌汉中。 这是一条前人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这是自己阿郎首创的道路。 关大将军,她骄傲。 “将军,胡酋好像逃了。” 本以为可以再冲杀一波,没想到最后竟然就这么草草结束的赵三千,无所事事地闲逛了一圈,然后又跑回来提醒关将军。 赵广嘴里的胡酋当然不是指拓跋力微。 毕竟拓跋力微已经被马蹄踏成了肉泥,拼都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尸身。 他说的是拓跋力微死后,临时担任了代替大可寒发布号令的黑衣执事。 “将军,那人看起来不简单,让我带人去追吧?” 赵广擦掌磨拳地说道。 关将军瞟了他一眼,淡淡道: “已经有人追去了,这个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 你好歹是领关中八军之一,能不能有点出息? 然后关将军眉头微微一皱:“还有,你怎么把外铠给脱了?” 赵三千被关阿姊从小打到大,别看关阿姊的眉头仅仅是这么微微一皱,但却让草原跑马汉子眼中的鬼将心头莫名地一突。 “这,阿姊,这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这外铠太重,我嫌麻烦,所以就脱了,不过阿姊放心,我里面的细甲还没有脱,不妨事……” 赵广还道关阿姊是在关心自己,生怕自己在冲阵之后在这等大冷天随意卸甲,会得“卸甲风”,连忙解释自己内甲还没有卸。 没想到关将军却是道: “我让你卸外铠了吗?谁跟你说已经结束了?” 说着,略略抬了一下下巴,示意远处闹哄哄的胡人: “看见了吗?这些人尚有余力,为什么却轻易下马归降?你道他们是当真心降服?他们是知道虎骑军不可力胜之,又有利益可得,所以才会归降。” “这些人没有收拢完毕,虎骑军就不可有一丝懈怠。若不然,彼见汝等军容不整,未免心生轻慢,到时我们这点人,怎么看得住数十万人?” “一旦有变,就算是吾等能全身而退,但此次深入大漠,损耗了无数粮草牲畜,却无功而返,有何脸面去见你兄长?” “且若是此次塞外无功,又彻底恶了这些鲜卑胡儿,日后他们时时袭扰边塞,让朝廷不能专心讨贼,天子又当如何降罪?” 一番话下来,说得赵广羞愧地低下了头,唯唯喏喏不敢多言。 看着这个家伙还站在这里惹自己心烦,关大将军不由地斥喝: “还不快去把外铠重新披上?” 赵广不敢怠慢,连忙领命而下。 此战汉军可谓是出奇制胜,所获极多,当下人人欣喜不已。 有人喜自然就是有人悲。 茫茫的草原上,黑衣执事正在狼奴的护卫下,狼狈不已地向东逃窜。 拓跋力微死于铁蹄下,他就知道此战已是无力回天。 之所以竭力想要把剩下的残部都聚集到最后一条壕沟边上,一是想要看看还有多少人会听从自己的号令。 二是他需要设法带着这些残部逃离,以作为日后再起的资本。 如果说拓跋沙漠汗的诱降,还让他心存一丝侥幸。 那么拓跋禄官的出现,乌丸王库贤的突然反叛,则是彻底断绝了他的希望。 内讧初起,正是混乱之时,他就当机立断,让狼奴杀出一条血路,这也意味,韩氏不得不抛弃了拓跋鲜卑。 饶是狼奴悍不畏死,但在护卫自己趁乱出逃的时候,仍是牺牲了大半。 看着最后对自己不离不弃,最后仅存的十余个狼奴,黑衣执事心中悲愤交加: “冯永!汝何其恶毒!我与你誓不两立!” 偌大的拓跋鲜卑,韩氏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部落,草原第一大势力,一朝之间,烟消云散。 不仅杀人,而且诛心。 若非黑衣执事心性坚韧,换成普通人,恐怕在库贤反叛的那一刻,早就被逼疯了。 冰天雪地就敢派大军悄无声息地深入大漠。 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诱降了没鹿回部。 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库贤阵前兵败亦暗中归降。 甚至就连大可寒的亲生儿子,都会无缘无故地背叛…… 大可寒亲临阵前,莫名阵亡。 这支汉军就跟来自地下的恶鬼一样,只要与之接触,不是迷失了心志,就是被它们勾走了魂魄。 小文和,冯鬼王,当真是人如其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根本不给人留一丝后路。 想到这里,黑衣执事忽然觉得后背发寒: 冯瘟神……不会真的能召来鬼神吧? 要不然,怎么解释这支让人完全看不懂的汉军? 正当他又恨又怕,悲愤交加的时候,在前面领头的狼奴忽然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同时放缓了速度。 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黑衣执事,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抬头向前看去。 “哈哈哈!贤弟,怎么现在才来,我都等了好一阵了!” 爽朗无比的笑声响起。 然后马蹄踏踏,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向着这边打招呼。 他的身后,有一骑士,执着长槊而立。 正是徒弟一只耳刘浑。 看到来人,黑衣执事瞳孔猛地收缩,失声道: “韩龙!” 韩龙语气轻松地回答道:“是我啊,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黑衣执事神情紧张地向四处张望,但见白雪皑皑,挡在自己前面的,唯有师徒二人而已,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韩龙,你怎么知道我会经过这里?” “我猜的。贤弟这是打算去辽西,寻那步摇部吧?” 步摇部,乃是近年来迁到辽西的一支鲜卑部落。 檀石槐统一鲜卑后,把鲜卑分成中东西三部。 其人死后,三部分裂,互相征伐。 不但三部互相征伐,三部内部也不断分裂,各自争战不休。 再后来吧,大汉劳力公司的业务发展到草原上。 最先倒霉的是西部鲜卑,特别是关中一战,冯某人领大军从凉州出发,逆行霍嫖姚的河西之战的道路,几乎把整个西部鲜卑一扫而空。 接着又是中部鲜卑,轲比能,步度根,泄归泥等人,在汉军的直接或间接打击下,死的死,降的降。 现在又是窦宾率整个部族归降,拓跋力微身亡阵上,拓跋鲜卑结局已定。 唯有东部鲜卑因为远离某位瘟神,尚还暂且安全。 中东西三部鲜卑,中部最强,东部最弱。 没想到最弱的反而是存在时间最长的。 现存的东部鲜卑,最强者莫过于步摇部,却也比没鹿回部要弱上一些。 听到韩龙一口道破了自己意图,黑衣执事面容顿时阴沉无比: “韩龙,莫不成你以为,凭你们二人,就能拦得下我?” 对面的师徒二人身手再厉害,也不可能打得过自己身边这十余个狼奴。 只听得对面的韩龙微微叹息: “韩仇,我们两族本是同出一脉,却生死相争了数百年,不若今日就在你我二人手上做个了断如何?” 黑衣执事闻言,猛得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韩龙,你觉得是你傻还是我傻?我现在人比你多,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跟你单独了断?” 说着,他挥一挥手,所有的狼奴皆是发出低吼,齐齐向前压去。 拓跋鲜卑的覆没,本是让黑衣执事悲愤得几欲发狂。 没想到最后,韩龙居然前来给自己凑了趣,给自己送了一个笑话。 看着狼奴不断地迫近,韩龙点了点头,指着黑衣执事: “好,这可是你说的。” 说完,手臂按下。 只听得“蓬蓬蓬”的破空声响起。 一时间,雪地里猛地射出密密麻麻的箭矢,把这十来个狼奴全部笼罩其中。 仅仅是一眨眼功夫,每个狼奴身上至少中了五六支箭矢,无一幸免。 最顽强的一个狼奴,也不过怒吼着踉跄向前两步,最后倒地不起。 低吼声过后,场面变得寂静无比。 然后百来个披白色斗蓬,手执重弩的弓弩手从雪地里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良久,良久,只有远处呼啸的风声传来。 直到黑衣执事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叫声打破了这份死寂: “不~~~” 他的眼睛,一下子再次变得赤红起来: “韩龙!韩龙,我要入你……” 手里最后一点资本被当面摧毁,黑衣执事彻底陷入了癫狂。 第1400章 死不瞑目与犹豫不决 看着状若疯狂的黑衣执事,韩龙面有冷笑,语气却是无辜: 「这不是你说的吗?谁的人多,谁就有理。」 黑衣执事眼睛赤红,呼哧呼哧地呼,死死地盯着自己前方的韩龙,锵地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剑,催动自己的坐骑冲了过去。 按理来说,韩龙师徒二人敢在这里拦路,肯定是有所倚仗。 但接二连三遭到打击的黑衣执事,早就没了昔日的冷静。 看到韩龙拦路,急需一个发泄口的他,自然而然地控制不住自己,把迁怒的目标放在韩龙身上。 只是没有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刺客,武林盟的副盟主,居然如此阴险不讲规矩。 狼奴的全部死亡,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黑衣执事。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只想把眼前的韩龙杀于马上,就算是同归于尽,那也不在乎。 两者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但也不是很近,恰好能让马匹速度提上来。 韩龙没有动,只是就这静静地看着黑衣执事不断接近。 「给我!」 剑尖递出,不须用力,马匹带动的力量,就可以轻易把人刺穿。 凶刃近在眼前,但韩龙仍是一动不动,仿佛忘了怎么躲避。 斜里递出一支马槊,格挡住了剑身。 马槊长,佩剑短。 马槊硬,佩剑软。 以长击短,以硬挡软,马槊不但挡住了来剑,而且尖锐而锋利的槊刃顺剑身而上,直接刺穿了黑衣执事的肩窝。 黑衣执事吃痛之下,抓不稳剑柄,佩剑掉下马去。 而长槊的主人并没有因此而手下留情,反而是加大力度,直接把黑衣执事挑落马下,然后才从他的肩窝里拔出槊刃。 「嗤」地一下,近一米长的槊刃,直接透过黑衣执事的大腿,把他钉在地上。 其实黑衣执事的武艺并不算差。 奈何心志接二连三地遭到沉重打击,简直就是让人万念俱灰。 他这一冲之下,大半就是为了求死,对平日里能避开的长槊视而不见,故而才让刘浑轻易得手。 躺在冰天雪地里,地面上传来的寒冷稍稍减轻了点伤口的痛意。 但同样的,黑衣执事感觉到身上的体温正在不断地流失。 他知道这是伤口正在不断流血的缘故。 看着韩龙从马上翻身而下,黑衣执事神经质般地笑了出来: 「嗬,嗬,你以为,杀了我,就能了结我们两族之间的恩怨了?别做梦了!」 韩龙蹲下来,看了看黑衣执事肩上的伤口,又伸出手晃了晃钉住黑衣执事长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在大汉现在流行的话本里,原本已经手握胜券的大反派,往往就是在受伤或者被擒的主角面前说了太多话,所以才会被主角翻盘。 现在自己正好是胜券在握,又恰好有很多话想要对自己这位同族说,所以他要确认,自己可以随时干掉对方,对方又无力反抗。 确认完之后,他才开口道: 「我知道啊,你们北韩在草原上早就扎了根,不知多少个部落都有你们的人。」 「我今天杀了你,明日说不定又有另外一支冒出头来。唉,简直是烦不胜烦。」 黑衣执事露出讥讽的笑容: 「你知道就好。」 韩龙也不在意,反正数百年都这么过来了。 他干脆也坐到了雪地上,低头对着黑衣执事,有些感慨地说道: 「我们南韩人丁向来不如你们北韩,再加上这么 多年来的争斗,我其实是有些心生厌倦的。」 「其实啊,以前我曾经想过,哪一天找个草原上最大部落的首领同归于尽,未必也不是一种解脱。」 黑衣执事躺在地上,只能仰视韩龙,但此时的他体内力量不断在流失,又被长槊钉住,动弹不得,只能对着韩龙怒目而视,嘶声道: 「那你去啊!」 你为什么不去? 来拦我做什么? 「直到我遇到了冯君侯,我才发现,原来人还可以这么活,事还可以这么干。」 韩龙啧啧有声,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像极了话本里接近大结局里的最大反派。 黑衣执事死死地盯着韩龙,眼睛若是能喷火,恐怕早就把他烧得连骨灰都不剩下。 「你知道吗?这一次我是跟随大军从平城出发的。平城这几年一直从地下挖石炭,就连百姓过冬取暖,都能用上石炭。」 「这石炭真是好东西啊,用完之后,会有炭渣,炭渣用来铺路,乃是上好的材料。而挖出来的某些特别一点的石炭,还能做人工石。」 「你知道什么叫人工石吗?人工石平常看起来是粉末,但遇水却能硬如坚石,无论是用来铺路还是筑房,委实最好不过。」 韩龙絮絮叨叨的,如同一个老太婆一般,东扯西拉,也不知道他要表达个什么。 「平城那里,用炭渣铺的路很多,现在已经延伸到塞外了,听说要一直修到前汉在大漠所修的外关塞上。」 「然后还会在前汉的关塞遗址上用人工石修坞堡。那种坞堡我在凉州见过,从居延郡出塞,沿着前汉的外关塞,一路上就有这种坞堡。」 「那坞堡修得奇形怪状,能驻五百来名军士,以坞堡为中心,少说也能控制周围方圆五百里。」 「大汉在塞外草场,基本都是围绕这种坞堡划分的。」 韩龙说着,手腕一翻,一把闪亮的就握在手中。 他举起,尖在黑衣执事额头点了一下,然后又虚点了他身上几处关节处。 「这些坞堡,就如同钉子,而那些草场,则是绳索。你说,如果将来真能把坞堡沿着外关塞全部修起来,大漠会变成什么样呢?真是令人期待!」 「嗬嗬嗬……」 黑衣执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到那个时候啊,整个大漠,都会被钉得死死的。草原上光是羊毛,就足以让人熙熙攘攘而来。更别说还有皮草,各类肉食,药材……」 「哦,对了,你知道吗,大汉有一位农学大家,是个奇女子。她曾说过,以骨磨粉,和以粪类沤之,施于地里,可令地力大增。」 「听说光是此法,就能让粮食增产三成有余。现在大漠上,就连牛羊骨头都是值钱的玩意,啧啧!」 「与前汉不同,大汉这一次,怕是再不可能放弃大漠了。你说,胡人除了给大汉放马牧羊,大汉还会让他们有翻身之日么?」 韩龙语气变得悠悠,「大漠胡人注定不能翻身,不知你们北韩氏将如何?」 黑衣执事的眼睛已经是瞪到最大,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却只能让嘴唇动了动。 看到他这副模样,韩龙微微一笑: 「是不是觉得不甘心,死不瞑目?」 「嗬咯!」 「死不瞑目就对了,要的就是让你死不瞑目!真要让你这么轻松死了,那我这辈子的奔波劳累又跟谁说理去?」 韩龙说了这么多,只觉得心头轻爽无比。 手里的毫不留情刺入了黑衣执事的心脏。 然后再狠狠 地一划拉! 确定对方死得不能再死了,韩龙这才又割下了对方的脑袋。 被拎起的脑袋怒目圆睁,果真是死不瞑目。 翻身上马,韩龙打了个招呼,重新从远方牵回战众人跟上,扬起一片雪雾,向着西边归去。 远远传来了歌声: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哈哈哈,快哉!快哉!」 大漠积雪将化未化,力量正在不断减弱的寒气被阴山山脉和燕山山脉挡住,无法大量侵入塞内。 太原境内的积雪基本都已经化干净了,春日正在悄然来临。 延熙九年冬日开启的河北之战,战火最先起于洛阳,姜维领军冬日渡过大河,兵临司马懿老家温县城下。 虽不能克,但却是让河内一日数惊,就连蒋济都不得不亲自领军前来解围。 姜维袭扰一番后,驱数千百姓而南归洛阳。 待刚一开春,整个太行山战线,就立刻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河东的王含,上党的石苞,迫不及待地分别派出小股部队,不断试探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等,寻找魏贼在防守上的漏洞。 山上的雪总是化得慢一些。 相比于太原河东平地上已经见不到冰雪的痕迹,太行山上仍能时不时看到残雪。 然而汉魏双方的斥候、哨探,乃至小股军士,却已经在各条陉道上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战争。 反而是计划中主攻方向的井陉,却是在开春后显得无比反常的沉寂。 整个冬日,冯大司马好歹还屡到井陉山口巡检过几次,谁料到天气这才刚转暖,他却窝在晋阳城里无所事事。 不过前些日子从塞外传回来的消息,还是打破了冯大司马平静的生活: 在塞外潜伏了一个多月的镇东将军,终于决定出击拓跋鲜卑。 这个时候太原北边的平城,护鲜卑校尉府的长史张远,正在全力组织人手,抢运物资前往没鹿回部。 因为镇东将军不但把没鹿回部的青壮都带走了,甚至只给留守的人一个月的口粮。 也就是说,张远必须要在一个月内,把足够的口粮送到没鹿回部的手里——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不过开春以后,注定了是个繁忙季节的到来。 平城还在紧张地运粮出塞,关将军又派了人送信过来。 「山长,山长,大捷,塞外大捷!」 「镇东将军大破拓跋鲜卑,胡酋拓跋力微身死,其子拓跋沙漠汗收服诸部,已经表示要归附大汉!」 「此战,收服胡人近五十万人,俘五余万,牛羊马匹不可胜数!」 「哦?」即使在知道关将军决定出击,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冯大司马,听到这份战报后,仍是大吃一惊,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当真?」 他一边问着,一边迫不及待地从参谋手里接过翻译好的战报。 「山长,学生把数据核实了三遍,肯定准确无误!」 冯大司马一字不漏地仔细看完战报,然后忍不住地一拍案几: 「好!好好好!我家,嗯,关将军此战,真可谓是伐谋伐交又伐兵!」 按参谋部的推演,这一次出塞,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能让二十万胡人归附,再俘获个十来万战俘,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最差的结果,能捉个万人回来。 但没有想到,战果出乎意料的完美 。 没鹿回部顺利归附,拓跋鲜卑除了少数部落出逃之外,大部分归降,剩下的,全部是战俘。 不过待看到最后时,冯大司马神色却是一滞:「嗯?」 原本关将军在战报最后,还提起了一件事情: 拓跋鲜卑有一半精骑已经提前南下,前往河北支援司马懿,让冯大司马务必小心。 留守本部的人马战力不足,这也是塞外战事顺利的重要原因。 但放任南下的数万精骑不管,终究是个隐患。 同时他还询问,需不需要他领军尾随南下。 就算不能伺机彻底消灭拓跋鲜卑最后一支有生力量,能拖住他们,也能减轻大司马在河北的压力。 有点冒险。 这是冯大司第一反应。 他当然明白能一棍打死蛇就不要留余力的道理。 这也确实是一个一举两得的事情。 但大漠上眼看积雪就要融化,不,应该已经开始融化,积雪完全融化之后,整个草原就会变得泥泞不堪。 对于骑兵来说,这是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失去了骑兵的优势,虽说仍有兵器与衣甲的优势,但就凭关大将军手里的那些兵马,跟数万拓跋勇士下马相争…… 终究还是冒险了一些。 更别说那些兵马也不可能全部出动,还得分出相当一部分看住数十万归附归降的胡人。 冯大司马抬起头,望向挂在墙上的作战地图。 沉默了一会,手里捏着战报,慢慢地踱到地图前。 地图上,根本就不知道现在关大将军具体哪个位置。 河北北边的天然屏障燕山山脉,被清楚地标了出来。 同样被标出来的,还有各个重要关隘。 冯大司马在地图上来回巡视了好久,最后还是把目光定在居庸关上。 鲜卑精骑想要进入河北支援司马懿,最快最便捷的关口,非居庸关莫属。 冯大司屈起手指,轻轻地敲着墙壁,显然也是在犹豫不决——关将军肯定也是在犹豫,因为没有把握。 如果有足够的把握,关将军就不会这种语气。 但为了能让冯大司马在河北更轻松一些,她愿意冒这个险。 免费阅读 第1401章 出招 作为冯大司枕边人,关将军知道冯大司马对司马懿的重视程度。 得到陆逊被逼死消息之后,冯大司马甚至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情不自禁地对关将军说道: 「今天下可称为对手者,唯余司马懿一人耳。」 可以说此人被自家阿郎视为当今世上的最强对手。 也就是说,只要此战能全面击败司马懿,那其余人在阿郎眼中皆是碌碌。 所以再大的险,她也愿意去冒。 当然,除此之外,她同样是为了汉室。 父兄皆为三兴汉室而死,作为关家虎女,自然不会落父兄之后。 最后的最后,若说还有一点私心,那就是五万精锐=五万青壮劳力。 五万纯青壮劳力是什么概念? 整个没鹿回部,连同羊奴都加上,共有二十万余人。 但能拉出来的控弦之士也就六七万,其中真正的青壮也就堪堪五万左右。 具有权贵资本属性的关爸爸,看着拓跋鲜卑五万青壮流落在外,要说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 面对左夫人对自己的拳拳关爱之心,冯大司马感动之余,考虑却是要慎重得多。 若是让关大将军冒险尾随南下,那么就势必要再往大漠增派大军。 而且还是骑兵大军。 还得抓紧大漠积雪没有完全化开的最后一点时间派出去。 也就是说,大汉所有骑军,几乎是倾巢而出,派往塞外。 这是个慎之又慎的问题。 站在地图面前思索良久,几乎要成了一个雕塑,冯大司马这才忽然出声问了一句: 「你们参谋部对镇东将军的建议怎么看?私下里肯定都有过讨论了吧?」 一直守在屋里等待山长吩咐的年轻参谋,闻言顿时精神就是一振,连忙回答道: 「回山长,学生过来的时候,那边确实已经吵开了。」 吵开了那就是还没有达成一致。 「那你的想法呢?」 「学生以为,拓跋鲜卑已然覆没,那数万骑兵已成无源之水,若是任由他们进入河北,恐怕要被司马懿全部收于麾下。」 胡人部落在中原流窜不是什么新鲜事。 最典型的就是掳走蔡文姬的南匈奴左贤王于夫罗。 关东诸侯讨伐董卓时依附袁绍,后背叛袁绍依附董卓,却又被袁绍所败。 后面又与黑山贼联合,支持袁术,对抗曹操,却被曹操所败,最后投靠曹操。 常年流窜于太原、河东、河内等地。 值得一提的是,于夫罗是有家难归,现在领数万精锐南下的拓跋力微第三子拓跋绰则是无家可归。 「现在拓跋鲜卑刚被镇东将军所摧,残部得知此事,必是兵无战心,将无战意,败之正当其时。」 「若是彼被司马懿所收,加以休整,必将成为河北逆贼一大助力。」 「河北适合骑兵纵横,我大汉铁骑天下无双,虽不惧之,但五万胡人精骑,亦非能小视之。」 「届时就算能击败逆贼,收复河北,但恐战事会多生变故,且拖时日久。」 「故而以学生愚见,与其日后费时费力收拾,还不如现在就收拾干净。」 听完自己学生的一番长篇大论,冯大司马终于拿正眼看向学生: 「说来说去,你也觉得应该让镇东将军南下追击?」 「当然。」 参谋一脸期待地看着山长,想要从山长嘴里得到一些评价。 「滚出去!」 「啊?」 「滚!」 「喏……」 参谋看着山长已经重新转过身盯向地图,只得怏怏而出。 他的怏怏,不是因为被山长骂着滚出去。 这里毕竟是在军中,全是厮杀汉,再温文尔雅的人来到这里呆上一年半载,嘴上都得开始要入同袍家的女性。 被骂一声滚,已经很温文尔雅了。 他的怏怏,是因为山长看起来似乎不同意自己的看法。 「,幽州被人灭了五千精骑才过去多久?」 冯大司马「啧」了一下。 大汉三兴在望,无论朝野,都是心气满满,自信爆棚。 认为灭贼必矣。 冯大司马当然也同意这个看法。 但眼下这可是大战,而且对手是司马懿。 有信心是好事,但过度自信,就是自负。 冒险? 冒个屁的险! 冯大司屈起手指,在居庸关的位置上敲了敲,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来人!」 「山长?」 「怎么又是你?」 「山长,今天我轮值啊……」 「……」 「给我拟一份奏章,一份公文,一份秘信。」 奏章当然是送往长安的。 冯大司马准备奏请陛下,调南北二军出塞,支援镇东将军。 中都护府都督内外军事,再加上冯大司马出征前,又受天子诏,节制诸军,调动兵马。 当然有权力调动南北二军。 所谓向天子奏请,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听到山长这个话,代笔的年青参谋不禁一怔:「啊?」 这不是刚才自己对山长说的建议吗? 「啊什么?愣着干嘛,快点的,我念,你写!」 年青参谋目光幽怨,默默地执笔而书。 至于公文,则是给尚书台的。 河北战事,时间很可能要比想像中要延长,尚书台要做好继续筹备粮草的准备。 这个倒是让年青参谋稍稍有些意外。 山长是怎么判断河北战事会延长的? 但当年青参谋在听到写往塞外的秘信里,让镇东将军只追不击,跟在拓跋残部后面保持压力,把他们全部逼进河北,绝不能让他们在半途哄散时,不禁就是一愣。 他抬头看向冯大司马,似乎是想确认山长是不是说错了。 「愣什么,快写!」 冯大司马喝骂了一句。 参谋团的意义是什么? 除了冯大司马不想像丞相那样累死,同时也是为了让这些通过各种途径挑选出来的年青人,可以更好地理论联系实际。 别看冯大司马开口就是喝骂,但实际上能跟在他身边处理各种军务,这些年青参谋的成长速度,相比于没有这种机会的,可谓惊人。 不知实务,如何务实? 更别说见识,眼界等这些常人难有机会得到锻炼的东西。 有些东西,你没接触过,没见识过,再怎么想像,不行就是不行。 就如同地头的庄稼汉,和自己的堂客讨论皇帝皇后夫妇耕地用的金锄头还是银锄头,天天吃白面饼卷肥肉会不会吃腻一般。 这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 就算是信息时代,仅隔了一道海峡的湾岛,仍然有人相信对岸一直处于饥荒当中,甚至需要到野外抓老鼠充饥。 信息差,很重要。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年青参 谋当完了工具人之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除了奏章和自己想得差不多,公文和秘信却是大出自己意料之外。 所以山长为什么要干这种看起来前后矛盾的事情?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很显然不是。 那么就是自己还没悟到山长的深谋远虑之处。 所以,山长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就在年青参谋百思不得其解拿着写好的东西走出去的时候,屋内的冯大司马,屈起手指,用关节轻轻地敲着地图上的邺城。 脸上的神情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嘴里还在轻语: 「司马懿,我已经出招了,让我看看你怎么接。」 然后又仰了一下头,眼中的神色变得越发复杂,似在缅怀,又似在嘲讽: 「丞相都没能破开的死局,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 镇东将军塞外大捷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直接劈在了晋阳城的上空。 震得所有人几乎要震耳欲聋。 五十万归附? 五万战俘? 还有两百万匹牲畜保底? 「真的假的?」 「消息可是从帅府上传出来的,应当是假不了,而且听说这一次,朝廷可是把那虎骑军都派出去了。你想啊,这天下,谁能挡得住这等铁蹄?」 「那这也太多了,关镇东不是把大漠上的胡人全部都抓来了吧?」 「多半是了,听说连鲜卑胡的大单于都被踏成了肉泥。」 「嗤,没见识的憨货,鲜卑胡哪来的单于?你以为是匈奴儿?人家那叫可寒。」 「他们还叫大人呢,你怎么不给阿公叫两声听听?我管他是叫什么,反正都是死人!」 「我大你阿母!老丧玩意敢占我便宜!」 「我占你……」 话未说完,只听得「砰」地一声,一拳打在了脸上。 「让你占我便宜!」 「你找死!」 「砰!」 大汉民风剽悍,一言不合之下,一场拳脚较量是避免不了。 拓跋力微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死后,居然还能引发远在晋阳城的一场斗殴。 也有老人感叹: 「这季汉还是厉害啊!想当年,灵帝在位时,也曾想要扫平那鲜卑胡,没想到却反是被人打得要送公主前去和亲。如今天下还未一统呢,就能把胡人都扫平了。」 旁边有人嘀咕: 「灵帝也没想到胡人能卖钱啊……」 众人闻言,不禁就是哑然。 灵帝时,卖官鬻爵那是出了名的。 甚至就连正常做官,也要交「做官费」,导致许多官吏交不起这个费用而吓得弃官而逃。 不过「胡人能卖钱」这个话题,对普通百姓来说,也就是个茶前饭后的谈资。 但对某些人来说,却是如同火烧一般的着急。 想要拜访冯大司马基本是不可能的。 就算冯大司马现在在城中,那也是正在运筹帷幄,随时平灭逆贼。 谁敢这个时候去打扰冯大司马,前方真要出了什么问题,那是谁也担不起。 而想要去见并州刺史王子均也是不可能的。 如今王平正领军驻于井陉的山口处。 敢求见说不得就是一个刺探军情的大帽子扣下来。 晋阳的的乡老士绅,以郭王两家为首,用商讨春耕事宜的理由,宴请了长史诸葛乔及……长史的诸位同僚。 「长史,吾再敬一杯!」 「客气了,客气了。」 虽说大军云集太原,但晋阳城最大的食肆里,却是一片其乐融融。 有头有脸的乡老士绅,大多都出席了这次宴会。 席间诸葛乔主动提起春耕一事: 「此次大军征伐逆贼,太原乃是大军云集之地,对百姓影响甚大。」 「春耕之事,还是需要仰仗诸位一起出力,还望诸位以百姓为念,多多协助吾等,劝课农桑,以免失了农时啊。」 大军东征河北,虽说粮草民夫并不是全部从太原抽调。 但作为征伐的前线,对地方上的影响肯定是有的,而且影响不小。 就如后世的自卫反击战,别的地方都进行经济建设了,八桂大地的老表们还在支援前线,完美错过了经济发展的黄金期。 事后还被人笑话穷地方,老表变成了吗喽,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在并州刺史领军出征的情况下,诸葛长史就是并州政务的主事人,对即将到来的春耕肯定是要上心。 不然就算是征东大胜,但并州特别是太原却是一地鸡毛,别人都建功领赏,并州却是治理不利,还谈个毛的前途? 诸葛长史就算再怎么对官位不看重,也得要为底下的人着想。 更别说他可是丞相的儿子,岂能给丞相抹黑? 「吾等岂能不知?且长史所托,吾定会尽力而为,尽量不耽误了农时。」 众人强颜欢笑,满口应下。 尽力和尽量这两个词从这些人嘴里说出来,让诸葛长史不禁就是有些担心: 「公等可是有难处?这农时,可不是说尽量不误,而是一定不能误了。」 很明显太原乡贤没有老表们的奉献精神,更不想变成吗喽,所以打算搞事。 如今一看长史如此体恤下边的人,顿时大喜,连忙诉苦: 长史啊,大军驻扎,对地方民夫多有征发,虽一时无碍,然战事延绵,无有定期。 长此以往,恐民间多有怨言,田地未免有荒芜之患,不可不防啊! 话虽说是夸张了一点点,但却非假话。 诸葛乔对此也是有些头疼。 虽说大军统帅喊自己兄长,但他也不可能跑去跟自己的阿弟说: 阿弟你搞快点,不然兄长我这地方上不好展开工作。 而眼下面对地方上的述苦,诸葛长史也不能装作听不见。 与河东上党那些地方豪强彻底被犁过一遍不同,太原在大汉铁骑面前,跪得极为丝滑,甚至还支援了不少军粮。 事后大汉也不可能像对待河东那样,直接来个暴力精准改造啥的。 虽说这些年一直在推行新政,但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培养人才,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达到目标。 后世东大建国以后进行大规模扫盲,然后又大规模扩招,也得用了数十年,才吃到了劳动力红利。 更别说冯某人从偷偷摸摸挖世家大族的墙角到拥有教育话语权才多少年? 就算皇家学院就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讲课,没有个十年二十年,也缓解不了大汉现在人才缺口的窘境。 更别说现在的大汉,流行「马上取功名」,相比起跟到基层熬资历,不少学生宁愿跑去军中博一把。 而现在又准备要改制统军府。 真的是到处都在抢人。 大汉基层官吏的缺口,委实是无比惊人。 像太原这种地方,新政肯定会搞, 但想一下子就拔除掉豪强在地方上的影响力,那就是异想天开。 所以诸葛长史面对这些乡老士绅的诉苦,肯定是要重视的。 地方乡贤出人出力,有力地帮助朝廷保障大军后勤,这是值得肯定的。 但要想马儿跑,也得给马吃点草。 现在乡贤趁着春耕工作开展之际前来述苦,无非就是想要讨点好处。 诸葛长史虽说是个老实君子,但不是,他能听得出来这些人的言外之意,也能表示理解。 毕竟就算是在后世,地方平日里找明星企业化个缘什么的,也多多少少送一些优惠政策之类的。 「早年朝廷把太原胡儿皆迁往塞外,故而太原人丁本就比他处少一些,兼之这些年雁门那边,多开工场,不少男子妇人,前去做工。」 「平日里有诸多铁犁农具,又多耕牛,故而倒也不虞人手不足,但如今大军一来,人手确有不足,还望长史明鉴啊!」 诸葛长史一听,确实也是这么一回事,于是虚心问道: 「大军东征,乃是最为紧要之事,断不可缺了人手。然则春耕亦是国之要事,亦不可废,两相冲突,诸公可有良策?」 大伙等的就是诸葛长史这么一句,连忙回答有啊有啊,咱们不就是缺人手吗?只要能找到帮忙干活的人不就好了? 诸葛长史又问,那么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的人手呢? 乡贤赶紧提醒诸葛长史: 镇东将军手头不是五万多劳力吗?长史你跟大司关系那么好,去跟大司马说一说,把那五万劳力都留在咱们太原得了。 诸葛长史一听,连忙摇头,说劳力那是用来发卖的,还要给朝廷上税呢,岂敢说截留? 乡贤大急:又不说不给钱,给钱的!卖哪里不是卖?大伙凑份子,有钱! 长史啊,你可是咱们并州的父母官,要为下边的子民考虑啊。 你有大司马这层关系,该用的就应该用上啊! 看着晋阳士吏殷殷眼神,诸葛长史慎重思考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免费阅读 第1402章 鱼与熊掌 “山长,诸葛,诸葛长史求见。” 今日轮值的参谋进来汇报,嗑巴了一下。 冯大司马瞄了一眼年青参谋,点了点头: “请他进来。” “喏。” 很快,带着太原士吏殷殷期望的诸葛长史,在年青参谋的带领下,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人刚迈过门槛,诸葛乔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阿弟,果真如汝所料,那些豪强世家,莫不愿意出钱出粮,都想着要把那五万,劳,呃,战俘留在太原呢。” “哦?看来阿兄已经将事情办妥了,先坐下来细说一番?” 诸葛乔依言入座,正待开口,但见冯大司马瞟了一眼一直站着不动的年青参谋,微微一皱眉头: “愣着做什么?不会上茶?要我把位置让给你,再给你奉茶?” “啊?”诸葛瞻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诸葛乔,同时连忙转身前去倒茶。 诸葛乔咳了一下,看着诸葛瞻的背影,欲言又止。 冯大司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诸葛乔的神情,只是催促道: “阿兄快与我说说昨日赴宴之事。” 诸葛乔的心思被拉了回来,想起昨日宴席,精神又是一振,连忙细说了一番。 最后诸葛长史又忍不住佩服地多说了一句: “阿弟料事,可真是无一不中,真不愧是深谋远虑,咳……” 冯大司马看了一眼诸葛阿兄。 啧! 阿兄,其实最后半句你可以不说的。 随着冯大司马成为大汉的重臣第一人,特别上党一役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冯大司马面前提什么深谋远虑什么鬼王之类的话。 最多也就是背后说说。 反正冯某人也听不见,也就当作不知道了。 如果眼前这位阿兄不是丞相之子,说不得就要让他回想起被心狠手辣小文和支配的恐惧。 “山长,长史,请用茶。” 诸葛瞻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冯大司马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挥了挥手,然后对诸葛乔继续说道: “那些人的胃口,一向是个没底洞。” 看起来,他根本不意外这个结果,“这样也好,他们能这般主动把事情揽下来,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事实上,这些战俘,冯大司马本就有意留在太原, 大军驻于太原,对于太原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对于地方豪强仍具有影响力的太原,给这么些好处,才能让他们更好的干活。 诸葛乔也是松了一口气: “不错,有了这五万劳力,后面的事情就好做多了。” 拿了好处,还不想出力的人很多。 但从冯鬼王手里拿了好处,还敢不出力的人,在大汉境内,应该没人有这个胆子。 “这么一来,经此一役,阿兄的政绩评课,怕是要评最上等了,在此先恭喜阿兄。” 诸葛乔连忙摆手,苦笑道: “阿弟你莫取笑我。此非我之能,不过是借了你之力罢了。” 只要能砸出五万劳力,就算一条狗,地方上这些乡贤也会拼了老命,给地方主官捧出一个最优的政绩评课。 “阿兄莫要妄自菲薄,就算是人脉,那也是一种能力。” “况且这五万劳力,若是换了别人来,就算是再有能力,我还不一定给。”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让我放心,也就是阿兄这等君子,我才会网开一面。” 冯大司马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然后又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诸葛瞻。 最后才拿起茶杯轻抿一口,继续说道: “他们胃口这般大,五万人居然能一口就吃了下去,这底子还是厚啊!若是换成河东,说不定就被吃撑了。” “不过这样也好,吃下这五万人,不但能让他们直接闭嘴,甚至还能让他们再吐出一些东西来。” 河东作为战乱之后人口最多的郡,同时又是中原腹心之地,更是世家最为林立的地方。 现在实力居然比不过太原,可想而知受到的打击之沉重。 很显然,在河东世家惨遭冯某人蹂躏之后,此人的魔爪,又准备伸向了太原豪强。 实诚君子诸葛长史,听到冯某人这么一说,饶他是冯鬼王异父异母的亲兄弟,都忍不住地在心里打了个突: “阿弟,你这是,别有打算?” 冯大司马点了点头,失笑道: “想要帮阿兄做政绩,何用我下这么大的本钱?那可五万劳力呢!” “至于想要堵住太原这些人的嘴,就更不需要如此费力,他们在我这里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还是那句话,太原的这些豪强,没有经过河东那种清洗。 再加上见机极快,王师一到,就立马麻溜跪下,导致朝廷也没有什么好机会对他们下手。 但这并不代表冯大司马就会放任他们不管。 冯大司师门祖师爷曾总结过,地主阶级具有局限性。 这种局限性,限制了他们的决策和行为。 比如说,严重依赖土地。 依赖土地,就意味着他们会想方设法兼并土地,同时还会把人口固定在土地上。 长此以往,这些人的手里,不但掌握着大量的土地,也控制着大量的人口。 想要把人口和土地从他们手里夺过来,比割他们的肉还让他们觉得难受。 但很不幸,冯某人想要他们的地,也想要他们的人。 “这笔钱粮他们没有办法全部拿出来兑现,十有八九是准备向储备局借钱周转。” 太原这些幸存下来的大族,基本都是正处于从旧式豪强转变的过程中。 要说到土地,他们手里很多。 要说到粮食,他们也能拿出不少。 但论起金银铜铁这些代表“现金流”的东西,兴汉会能甩他们十八条街。 就算是最初级最原始的工业联合作坊工场矿场,那也比他们这些小农经济强上很多倍。 换成以前,粮食也是硬得不能再硬的硬通货。 奈何某只土鳖怀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从非法穿越之始,就开始大力发展第一产业。 这些年来,大汉粮食的产量是一年比一年高。 虽说正逢战乱,连年征战,粮食价格肯定不会让种地的吃亏。 但真要说还想以前那样想要囤粮卖高价的人,在尝到大汉的专制铁拳之后,很快就会自挂东南枝,举身赴清池。 所以粮食是换不了那么多劳力的。 而且朝廷发卖劳力,除了要充实国库,还要给前方的将士发放赏赐。 大头兵们在前线拼死拼活,可不是单单为了那几粒粮食。 粮食才几个钱? 就算你赏我一屋子的粮食,我也没办法拉回家啊! 赏个百八十张票子,我直接就能揣怀里了。 不给钱也行,分田地大伙也能接受,毕竟那是可以给子孙传下去的家业。 提刀去跟贼子拼命,可不就是图这个? 所以问题又绕了回来: 乡贤们想要吃下这批劳力,要么有足够的现金流,要么拿地来换。 太原这些地主阶级,因为阶级局限性,肯定是不可能主动把田地让出去分给大头兵。 偏偏他们手里又没有足够的现金流。 之所以还敢有这么大的胃口,正是因为太原豪族的代表王氏和郭氏,在大汉联合储备局有席位。 虽然话语权不大,但却有权利从联合储备局以低息借到一笔钱。 但问题在于,就算再低息,那也得有足够的抵押。 最最重要的是,这笔钱,大部分是由兴汉会和皇家内府提供的。 大汉联合储备局里,掌握着最大话语权的前三位分别是兴汉会、皇家内府、朝廷府库。 排名分先后——将来如何不好说,但现在就是这么个排名。 朝廷府库在里面之所以只排第三,因为它从来就不出钱。 不但不出钱,而且还要代表朝廷来收铸币税。 甚至还要借用大汉联合储备局的网点整合各州县赋税。 当然,它也不是只吃不吐: 给联合储备局发行的票子背书。 大汉联合储备局印的票子,能这么快就风靡各地,有一部分功劳就是有大汉朝廷背书。 “并州一地,田地最肥美者,莫过于太原。雁门诸多工场矿场,粮食来源大部正是仰仗于此。” 冯大司马缓缓地说道,“虽说不惧他们断了雁门的粮食,但粮食人之手,终不是让人放心。” 即便是最初级的工业基地的雏形,也有着大量的非农业人员。 在交通运输远不如后世方便的时代,粮食供应基地尤为重要。 特别是这些非农业人员,天然比小农阶级更具纪律性和组织性。 就拿这次运输物资出塞来说,平城那边的效率,就是要比太原要高,而且高得不是一点半点。 一旦平城的粮食供应不到位而导致无产者暴走,就算是雁门一郡之地,破坏力恐怕也要比黄巾起义要大得多。 毕竟除了纪律性和组织性,雁门塞北边还有工坊工场乃至矿场冶铁场…… 就算冯某人再怎么深谋远虑,但他现在所处的阶级,天然就具有软弱性。 但为了高额利润,冯某人认为这种破坏力可防可控。 南乡生产的张氏麻绳,结实耐用,有口皆碑,最初就是冯某人让人搞出来的。 卖得老好了! 光是军中采购就是一大笔买卖。 正是知道破坏力惊人,所以冯某人从一开始在南乡搞试点的时候,曾亲自向丞相提出,让旁边的成固县作粮食供应基地。 就算是在南中,兴汉会也花了大力气,修了大量的梯田。 这项工作,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 而雁门工场基地的粮食供应基地,正是太原。 再说了,种粮是个苦力活,又不能赚大钱,还是让我来好了。 而你们,我亲爱的朋友,带着劳力去开工场赚大钱,岂不美哉? 退一步来说,为了可防可控,天生具有软弱性的冯某人,在把粮食供应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件事上,是不容置疑的。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哪天不会冒出个善于观察的聪明人,发现了这种破坏力,然后设法加以利用。 然后在某一天,有人又发明了张氏麻绳的另一种用法: 把坊主场主矿主等等吊死在路边的树上。 …… 所以想要兴汉会出这笔钱,那就要满足冯某人这个意愿。 而朝廷,也有借机整治地方,推进新政的需求。 至于皇家,皇权下乡是孜孜不倦的追求。 其他的,都不过是顺带。 让太原的乡贤们卖力干活是顺便,帮诸葛乔刷政绩也是顺便。 太原乡贤们想要从储备局里借出这么一笔钱,太原王郭两家代表,就要想办法拿出足够的诚意。 对于冯某人来说,当然也有不为外人道的秘密目的: 不能直接改造太原地主阶级的肉体和精神,那就改变他们的阶级。 从不思进取,目光短浅的局限性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天生具有软弱性,那也是一种进步。 祖师爷也说了,朋友要搞得多多的,敌人要搞得少少的。 五万劳力,就是冯某人下的饵,已经算是下了不小的本钱。 听了冯阿弟的谋算,正人君子诸葛长史神情极为复杂。 他本以为,大战当前,阿弟应该是劳心劳力,费尽心思,想着如何打通太行山陉道,收复河北。 没想到他在战事毫无进展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要整治太原? 还是说…… 诸葛长史心底突地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阿弟,莫不成这一次东征,其实,” 说着,他看了一下门口,确定没人,屋内唯一站着的,又是自己的亲兄弟,这才把身子尽量地侧向冯大司马,同时压低了声音: “其实是意在太原?亦或者说是并州?” 世人对诸葛乔的评价是“乔才不及兄”。 但比起诸葛瞻太过年幼,诸葛乔早年可是有机会受到诸葛亮亲自教导的。 且他先是被丞相安排在汉中转运各处,后又被下放到南中,甚至丞相去世都没有能及时赶回来。 南中是什么样的地方且不说,汉中在冯某人献毒计之前,也不什么好地方。 汉中一役,看似先帝得胜,夺得了汉中,实则曹操也没有亏多少——曹操早就把汉中百姓强行迁走了。 那个时候的汉中,除了驻军,百姓都难得一见,可见其荒芜程度。 诸葛乔能在汉中和南中呆这么些年,又都是在基层接触实务,是真在吃苦。 就算是能力再怎么不出众,但当政经验在同辈人当中,是少有人能之与相比的。 更何况他只是比不过诸葛恪,又不是和普通人相比。 所以这么多年从基层一步一步走上来,他能想到这一点,并不突兀。 此话一出,就连站着旁听的诸葛瞻,亦是猛地瞪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冯大司马。 “阿兄你这……想得有点少了吧?” 冯大司马看起来似乎有些是哭笑不得, “我又不是宇文述,陛下也不是杨……咳,我是说,就算是我意在并州,难道还需要如此兴师动众,率大军驻于太原?” “宇文述是谁?” 诸葛乔一时没转过弯来,下意识问了一句。 心里又觉得哪里不对。 看着自家兄长实在过于实诚,诸葛瞻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 “山长的意思是,阿兄想得太少?” 诸葛乔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阿弟,你难道真的是意在并州?” “我意在河北啊,并州次之,”冯大司马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不然我为什么要选择太原来驻扎大军?” “还有,阿兄,你回去后,告诉那些人,就说此事我应下了,然后你与他们早些把契书定下来,把此事做成定局。” 冯大司马轻轻地敲了敲桌面,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的事: “如此一来,他们日后敢反悔,我自会教他们做人。” 诸葛长史看着冯大司马,嘴里喃喃地说道: “阿弟,果真是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名号啊……” 够了啊阿兄!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要不是看在叫你一声阿兄的身上,信不信老夫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心狠手辣? (本章完) 第1403章 援军何时至? “明继续轮值。” 诸葛长史离开后,冯大司马指了指旁听了整个谈话的诸葛参谋,吩咐道。 诸葛瞻一愣,“啊?山长,为什么?” 跟在山长身边,确实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但人终究是肉长的,不是铁打的。 轮值参谋是很累人的。 特别是现在是大战当前,轮值参谋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那是一点不夸张。 除了太原这一路,还有有草原、上党、河东等地,各线的战报都要汇总,还要按先后轻重缓急进行分类送到大司马案上。 军情无小事,稍出差池,那就是耽误军情之责。 虽说上面还有老人把关,最后还有山长过目,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在自己这一环出了问题,那肯定会影响到自己的风评。 尤其是现在,随军参谋团在轮值的每一刻都属于高度戒备状态。 一天训练十个时辰,诸葛瞻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但诸葛瞻是真的感觉战时的轮值很累,比一天训练十个时辰还要累。 但凡轮值完的参谋,多半是在次日轮休的时候,宁愿放弃早食,也要睡到午时才起来。 想起自己明日非但不能补觉,甚至还要轮值,诸葛瞻只觉得天都快要塌了。 冯大司马心里呵呵冷笑,兄债弟偿,难道不是很合理? 脸上却是慈祥如长者,其巧言令色之技,早已是出神入化: “大战当前,正是你们这些年青人学习的天赐良机,你以为这等良机,是唾手可得?” “经历一次这样的大战,抵得上汝等五年平常时日。错过一次这样的大战,有些人可能这辈子就再也遇不到这等机会。” 冯大司马越说,语气越重,盯着诸葛瞻,斥道: “此次大战,连我都小心翼翼,夙兴夜寐,不敢有所懈怠,恐伤陛下之明。而你,乃是丞相之子,夫人又将你托于我,让我代丞相教之。” “看看你现在这个模样?咹?天赐良机当前,他人若是有机会让吾亲自关照,亲自提点,早就感激涕零不知所云了。” “你呢?不情不愿,还有脸问我为什么?学而习之,不是为你自己,难道是为了我?” “悉心教之,却不成才,日后我无脸去祭拜丞相,难道你就有脸面去见自己阿母了?” 诸葛瞻被骂得一脸懵逼,然后渐渐面有羞愧,最后无地自容: “山长,我错了。” “滚出去!” 不敢骂诸葛长史,骂诸葛参谋也算是让冯大司马出了一口恶气,骂完后神清气爽,还指着门口,让人滚出去。 滚出去的人居然还心怀感激。 “回来。” “山长?” 诸葛瞻一个激灵,连忙转过身来,下意识地身形笔直。 “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去山口那边巡视。” “喏!” 春日来得悄然,雪化得也极快。 不过十来日,太行山上,除了山顶以外,其它地方的雪都消融得无影无踪了。 消融的雪水汇聚成涓涓细流,滋养着太行山,让万物得以复苏。 被唤醒的树木渐渐褪去冬日的沉寂,枝头开始冒出嫩绿的新芽,如同婴儿般娇嫩,却宣告着春天的到来。 偶尔,一两朵早开的野花点缀其间,虽不起眼,却以它那独有的色彩和芬芳,为这初春的山林增添了几分生动与活力。 冯大司马带着人马,从山口顺着井陉向东而行。 群山连绵,层峦叠嶂,在初春的阳光下更显苍翠欲滴。 山峦间还缭绕着轻纱似的薄雾,如同羞涩的少女轻披面纱,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梦幻。 春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山间小径上,光斑与初露的青苔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生动而富有层次。 这一切,仿佛一幅精美的水墨画,让人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冯大司马似乎很有兴趣欣赏着山里这份美景,他甚至举起望远镜,看向前方的山峦。 太行山的春色很美,但冯大司马知道,这份美景里藏着无尽的杀机。 借助望远镜,看到了一个建在险要处的坞堡。 “那个关卡有多少贼子?” 冯大司马问了一句。 这是井陉道上,汉魏交界的第一个魏国坞堡。 听说还是司马懿从太原窜到河北时留下的。 不得不说,司马懿不但领兵治军有一套,手段目光,其实,也不错——如果没有前遇丞相,后遇冯某。 “斥候查探过好几次,堡里的人,当有百余人,最多不会超过两百。” 作为大军先锋官兼副将,王平对这里,简直是熟得不能再熟,闭着眼都能知道怎么走,自然是随口就能答来。 “无当军攻破此堡,需多长时间,预计伤亡几何?” 王平没有回答,这是无当军领将需要回答的问题。 不过这一次河北之战,无当军的主将句扶并没有过来,因为他还需要镇守武关。 但镇守一个武关用不了整个无当军。 现在的南阳,除了宛城还有魏军象征性驻守,其它地方几乎不设防——以南阳盆地这种无险可守的地形,也根本没有办法设防。 若非汉吴双方相互有“默契”(戒备),都不想把自己的侧翼暴露在对方的兵锋之下。 不管是汉军从武关东进,还是吴军从襄阳北渡,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吞并南阳除宛城以外的地盘。 估计魏国也知道这一点,干脆破罐子摔破,也可能是用整个南阳为饵,引诱汉吴相争,所以大部都退出了南阳盆地,专心守好许昌。 正是因为武关没有太大防守压力,所以这一次河北之战,副将孟琰带了一半无当军前来太原。 无当军的前身是无当飞军,兵源多来自蜀地特别是南中的夷兵。 轻剽悍勇,尤善在山中行军,可谓是三国时代的山地师。 汉丞相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冯大司马奔袭陇关,率领的就是无当飞军。 虽说汉家天子迁都后,军中大举改制,但不管是无当军还是虎步军,老底子都还在,多多少少都保留着以前的特色。 虎骑军就更不用说了,除了改个名字,其它的几乎都没变。 冯某人把一部分无当军调过来,也正是因为于此。 山中攻防,大汉诸军中,最强者莫过于无当军。 听到冯大司马问话,孟琰连忙回答: “回大司马,依末将愚见,若以无当军攻之,少则三日,多则七日,伤亡……” 孟琰沉吟了一下,最后面有惭色,“末将不敢确定。” 作为曾参与叛乱的降将,孟琰能做到关中八军的副将之一,除了本身能力,谨言慎行也是生存之道。 冯大司马闻言,点了点头,并无不悦之色。 井陉虽说是太行八陉中最好走的陉道,大半道路甚至可行车马。 但这等扼守陉道的坞堡,多是建在险要,配重投石车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想要攻下来,硬碰硬,拿人命去填,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三到七日,是因为就算强攻不下,也可以想办法断绝水源,逼迫他们出来投降。 积雪完全消融后开打,也正是打的这个主意。 但能在坞堡一直坚守,更是直面大汉兵锋第一线的魏军,又怎么可能是普通兵卒? 在没有试探出这些魏国守军的战斗力之前,任何伤亡人数的猜测都是废话。 “那就试试吧。” 冯大司马放下望远镜,面色平静地说道: “明日起开始进攻,争取在三个月内,彻底拔除井陉上的所有贼军堡寨。” 太行八陉可以说是河北的最重要,也是最后的屏障。 在这里,汉军无法发挥出自己的全部优势,而魏军却可以凭借地利,把汉军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 为了保住河北,司马懿定然会尽自己的全力,把太行山诸陉道变成绞肉机。 能拖多久拖多久。 如果能把汉军耗死,逼得冯某人退兵,那自是最好不过。 而对于冯大司马来说,想要强行打通太行八陉,也没有太好的取巧办法,这是一场硬仗。 太行山绞肉机,随着最大一条战线启动,终于完全开动。 延熙十年的初春,太行山内血腥味逐渐变得浓烈。 魏军凭借着地形的优势,早已在山顶及周围险要之处构筑起坚固的防线,利用巨石、原木和泥土堆砌成壁垒。 弓箭手则隐匿于密林与崖壁之间,如同阴冷的毒蛇,要给人致命一击。 大汉无当军的将士,身着轻便的皮甲,手持锋利的兵刃,如同被战鼓声驱动的猛兽,怒吼着向山上发起冲锋。 只是每每逼近坞堡时,箭矢如同黑色的风暴,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啸声,降临到他们头上,密集而致命。 即便是有山形地势的掩护,冲锋在前的十来名汉兵仍是应声倒地,血花四溅,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各种陷阱和滚木礌石,更是给汉军制造了巨大的麻烦。 甚至无当军试图从侧面攀爬陡峭的山崖时,守军便会投掷巨石,砸得汉兵惨呼着掉落山谷。 随着攻防的深入,双方都展现出了惊人的意志力和战斗力。 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毫不犹豫地补上空缺。 “啧!司马老乌龟打造的龟壳真是有些棘手啊!” 井陉打通战的第一天,冯大司马亲自督战。 从望远镜里看到的惨烈战况让冯大司马有些皱眉。 不是看不得这场面。 还没有领兵征战时双手就已经染满了血,更别说戎马倥偬二十余载,什么场面没见过? 而是有些头疼龟壳的坚硬程度。 龟壳坚硬就算了,守军居然也有些出乎意料的坚韧。 这就意味着要牺牲更多的将士。 “三个月……” 冯大司马放下望远镜,若有所思,脸色有些凝重,也不知道三个月能不能打到苇泽关(即后世的娘子关)? 事实上,拔除这些沿途的坞寨关卡,不过是决战苇泽关的前奏而已。 井陉最要害处,莫过于三水汇聚的苇泽关,这里才是井陉东出口的铁大门。 只有拿下苇泽关,才算是打通了大半条井陉。 为什么是大半? 因为过了苇泽关,前面就是豁然开朗的井陉盆地,过了井陉盆地,还有一小段井陉,才算是真正走出了太行山。 (如图: ) 说实在话,两军这样堂堂正正攻防,将士以命相搏,却又无法正奇结合的场面,对于冯大司马来说甚至有些无聊。 说白了就是按班就部,看哪边的意志力更坚韧,哪边的组织力更严密,哪边的兵将更多而广,哪边的粮草更能支撑…… 冯大司马除了坐看,也没有其它办法。 井陉的动静,早有魏国细作十万火急地送往邺城。 “终于来了么?” 自从上党与河东各陉道开战以来,准确地说,应该是姜维北渡大河,进逼河内以来,一直就在等待消息的司马懿,终于把心底最后这口气吐了出来。 “来了也好,来了也好……” 如释重负的司马懿脸上无悲无喜,似无力又似无神地轻挥了一下手,示意信使出去。 有些疲惫地闭上眼,靠坐了一会,这才又开口道,“来人,去把拓跋二王子请过来。” 不一会儿,拓跋悉鹿应邀前来。 “悉鹿见过太傅大人。” 来南夏也有一段时间了,拓跋悉鹿已经比较熟悉南夏这边的礼仪。 但面对司马太傅,他并没有遵循南夏的礼仪。 河北之主,并不是南夏之主,更别说这个河北之主还有求于拓跋氏,所以不需要行什么大礼。 对于拓跋悉鹿的稍有不敬,司马懿苍老而疲惫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甚至连皱纹都没有变形,似乎毫不在意。 “拓跋公子请坐。”伸手示意了一下座位,又让人上了茶,“我请公子前来,就是想要问一问,贵部援兵,何时能至?” “太傅大人放心就是,据三天前送来的消息推算,此时我们拓跋氏的五万精骑,应该已经快到边塞了,甚至有可能已经准备入塞了。” 拓跋悉鹿脸上保持着自信的笑容,“司马太傅只要让边塞郡县,把粮草备好,我们拓跋氏的勇士们,定不会让司马太傅失望。” 司马懿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拓跋悉鹿,然后又把目光移向虚空中,缓缓道: “既是我请你们前来,自是早就备好,只要能打败汉国,尔等拓跋氏,在吾这里予取予求又何妨?” 语气颇为平淡冷漠,也可以说是躺平摆烂,但却让拓跋悉鹿眼前一亮,神情就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虽说大人早与河北有所约定,但如果自己能从司马太傅这里得到更大的好处,到时候族里谁还会反对自己成为可寒的继承人? 想到这里,拓跋悉鹿想都不想,直接就拍着胸口保证: “太傅大人何须担忧?以你麾下十数万精锐之师,再加上我们拓跋氏五万虎狼勇士,区区汉国十万人,定叫他有来无回!” (本章完) 第1404章 反常 有来无回? 听到拓跋悉鹿的这番大拍胸脯的话,司马太傅的目光又从虚空里移了回来,重新落到拓跋悉鹿的身上。 看着对方那自信而愚蠢的目光,司马太傅如同一潭死水的老脸终于有了点动静,嘴角难得地扯了一下。 大概是觉得这点神情不太明显,司马太傅又坐正了一些,以示正襟危坐,动容道: “拓跋公子,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如此豪言了。” 然后唏嘘不已,“吾已老朽矣,闻那冯贼之名,心有动摇。” “吾老而衰,恐时日无多,这一次你我联手,倘若当真能打败那冯贼,世人恐怕也不会记得我这么一个死人?” “但公子就不一样了,公子正值青春,血气正锐。想那冯贼,号世之名将,至今无一败绩。” “若是败在公子手下,公子之名,将威震华夏,更遑论塞外?” “想那塞外大漠,无论西部亦或中部,诸多部落,皆亡于此人之手。” “冯瘟神之名,塞外小儿闻之而止夜啼,部落首领闻之而胆颤。然此人一朝被公子所败,草原何人敢不服?” 作为魏国四朝老臣,司马懿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拓跋悉鹿与拓跋沙漠汗之间那点事,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毛毛雨。 胡夷愚昧,做事简单粗暴,何如中国的储位之争这般残酷激烈? 故而司马懿不过寥寥数语,就说得拓跋悉鹿心花怒放: “太傅大人过奖。河北之地,正是最适合草原勇士发挥的地方,太傅但请放心就是,只要那冯贼敢踏入河北一步,我定会让他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精骑。” 司马懿点头,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看向拓跋悉鹿的目光,充满了和善,宛如看智障: “公子有这等锐气,着实让老朽佩服。想吾身为大魏太傅,胆气却不如公子,惭愧,惭愧啊!” 得到河北之主盛赞,拓跋悉鹿只觉得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也变得越发顺眼起来: “悉鹿虽身在塞外,亦对冯贼之凶名早有耳闻,太傅大人老成谋国,也是对冯贼重视之故。” 老成谋国? 你个狄夷小子评价老夫老成谋国? 司马懿听了这个话,心里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不过这样也好,有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在,说不定对河北的局势还有帮助。 一老一少两人,一人吹捧,一人畅想,相谈甚欢。 直至华灯初上,拓跋悉鹿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太傅府。 太傅看起来虽然老朽不堪,但眼光还是不错的。 拓跋悉鹿意得志满地离开时,还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太傅府,同时在心里评价了这么一句。 司马懿不知道拓跋悉鹿走都走了,还会在心里这么评价自己一句。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对于他来说,只要能把冯某人挡在太行山以西,就是眼前最大的事情。 若是能打败此贼,那就是邀天之幸。 若当真能如此,莫说是让一个狄夷小子评说,就是骂他,都无所谓。 怕就怕,这拓跋悉鹿乃是一个志大才疏的无能之辈。 让人送走拓跋悉鹿后,司马懿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阴沉。 “三天?三天才往来通一次消息!我入他阿母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是三天才通一次消息!” 但见司马懿突然暴怒,伸手在案上一划拉,把案上的东西都扫掉落到地上。 “我入他阿母!婟嫪与科雉共养的竖子……” 向来注重养气功夫,讲究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司马太傅,原本只是阴沉的面容,终于露出抑制不住的怒气。 甚至连俚语脏话都骂了出来。 三天? 老夫当年诛孟达时,八天就能行一千二百里! 更别说骑兵在塞外行军。 司马太傅记得清清楚楚,冯贼当年可是干过从凉州横跨大漠,攻破并州的事情。 甚至途中还顺手扫平了西部鲜卑,灭了轲比能。 还有心情佯攻桥山! 最后呢? 直入河东,给防守关中的自己的后背插了一刀。 若不然,当年关中一战,自己又如何会空有数十万精兵却只能不战而退? “来人!” “太傅?” “立刻派人前往幽州,让幽州边塞各县注意胡人援军的动静,一有消息,立刻回报,不得延误!” “喏!” 虽然知道边塞只要一有消息,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报到自己这里来。 但不知怎么的,太原的冯贼一有动静,他心里仍是忍不住地有所不安。 这份不安,从哪里来,却又不得而知。 明明知道汉军不可能飞过太行山,但看到向来诡诈多端的冯贼,这一次居然堂堂正正地出兵,按部就班地攻打太行山诸陉道。 却是让司马懿觉得有些反常。 此贼从出山以来,从来没有哪一次是没有兵行奇招的。 从来没有! 甚至可以说,此贼用兵可以没有正,但不可能没有奇。 更别说只会堂堂正正。 所以,肯定是某个地方有可能出问题,但自己却还没有想到。 一念至此,司马懿本来已经沟壑交错的老脸,更是皱纹纵横。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隆隆的一声闷雷,打断了司马太傅的思绪。 有下人进来,想要关上窗户。 司马懿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出去,然后自己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向窗外。 初春的夜,天空悄然披上了一层轻纱般的墨蓝,星辰隐匿,万籁俱寂之中,一场细雨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华灯周围,已经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黄晕。 从透出的灯光,可以看得出春雨如丝如织,密密地交织在空中。 春夜多喜雨,但司马懿却根本喜不起来,甚至神色变得凝重无比。 春雨的到来,意味着冬日的彻底离去,同时积雪也完全融化。 同时也意味着汉军即将发起全面的进攻。 正当邺城的司马懿正在焦虑地等待着鲜卑援军的时候,幽州上谷郡的郡守,也正焦头烂额着。 就在今日,无数的胡人骑兵毫无征兆地出现,甚至没有提前派人前来说一声。 边塞守将看到北边出现的漫山遍野的胡骑,差点吓尿。 早年幽州刺史王雄主张实行安抚胡人的政策,边塞压力不大。 再加上西边汉国虎视眈眈,故而幽州兵将多被调去关中。 这几年太傅主持河北政务,又与拓跋鲜卑结盟,让本来就没有布置多少重兵幽州边塞各关口,更是几同虚设。 不过幸好他及时想起了太傅曾派人提醒过鲜卑援军的事情。 “将军,怎么办?” 守兵已经脸色苍白,吓尿了也未曾可知。 “慌什么?”守将自然不能在手底下的小兵露了怯,“待我去仔细察看一番。” 一句话,顿时引得小兵生出高山止仰的感觉。 将军平日里克扣军粮喝兵血,没想到居然如此带种? “开门,开门!快开门!” “快放我们进去!” 大批胡骑的突然出现,居庸关自然紧急关闭了。 匆忙过来的胡骑不得门而入,开始在关下叫骂。 “尔等是何人?” 守将大声叫问。 只是关下的胡人乱哄哄的,叫骂声不断,根本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眼看着关门迟迟不开,性子急躁的甚至还搭弓,意欲射箭。 看到下边的一切,守将在乍暖还寒的安泰,顿时就是满头大汗。 太傅可没有说胡人会是这么来的。 若是这些胡人心怀不轨,入关之后闹出事来,那他要是敢开关门,岂不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想到这里,他就更不敢轻易开门。 他一边让人去后方报告情况,一边又向着关下拼命叫道: “你们的主事何在?快叫他来与我通话。” 但在汹涌的胡人面前,守将的话,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 仿佛正在着火的胡人在关口下骂了半天,看到上头的人死活就是不愿意开门,这与临走前大汗对自己所承诺的根本不一样。 但想要让他们回头是不可能的,已经有人向两边散去,似乎是想要看看两侧有没有小道之类能通行。 “三王子,这边,这边走……” 就在胡人已经忍不住地想要攻城关的时候,一队人马终于护送着有些狼狈的拓跋绰来到关下。 “我乃拓跋鲜卑大可汗三子拓跋绰,奉河北之主司马太傅之邀,率兵前来增援贵国。” 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拓跋绰又让城上的南夏守将赶快打开城门。 “烦请拓跋王子出示信物!” 拓跋绰这才想起来,临走前大人曾给过自己一个信物。 他伸手入怀,从最贴身的地方拿出信物,举起来示意。 城关上很快吊下来一个篮子,拓跋绰知其意,把信物放入篮子中。 果然,过不了多久,厚重的城门终于被打开了。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胡人在拓跋绰等人进入后,纷纷争先恐后地冲向关门。 甚至还有人因此殴打了起来。 才刚刚进入关门的拓跋绰有些惊魂未定,听得后面传来打斗声,转头看去,不由地就是惊怒交加: “抢什么?!追兵未至,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叫骂了几声,但见他掉转马头,举起马鞭,没头没脑地向着那些胡人抽去。 随从与亲卫见主人如此,也跟着冲上前。 这才生生把混乱的关城门抽出一条通道。 有了拓跋绰的亲自弹压,胡人们这才逐渐安静下来,按秩序通过关口。 胡人的乱象,却是把守将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人难道当真就是太傅所说的鲜卑援军? 虽然胡夷素来无礼,但如此混乱,却是让守将莫名有些担忧起来。 他就是再无知,也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 更别说这些人将来所要面对的,还是有虎狼之称的汉军。 不过这些念头,也就是在他的心里一闪而过。 国家大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甚至鲜卑援军为何会不期而至,也不是他一个区区的守将所能询问的。 他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把事情尽快地上报的同时,按照太傅先前吩咐的,配合官府安顿好这些援军。 —— 延熙十年二月六日,井陉第一个魏军坞堡被攻破。 二月十日,汉军攻破第二个堡寨。 二月十五日,第三个堡寨告破…… 无当军作为一支半山地师,在山里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果然是要比其它汉军要强一些。 再加上太行八陉中,井陉又是最好行军。 故而虽说井陉发起的进攻最慢,进展反而是最快的。 而且战斗也是最激烈的。 然后这些夺取坞堡堡寨胜利的消息,被冯大司马当成了捷报,送往长安。 第一份捷报送到大汉天子手里时,满朝文武都只道是大司马才正式进军,就取得大胜,皆道不愧是我大汉战无不胜的大司马。 谁料到待捷报传开,不过是攻下了井陉上的一个区区的堡寨而已。 不过念及冯某人的赫赫战功和赫赫凶名,此人乃是大汉第一个上将。 而且这也算是延熙十年开春的一个好兆头。 于是大伙就默契地对冯某人的小题大做不发表议论。 谁料到冯大司马送捷报似乎是送上了瘾,没隔几天,又送来了第二封,然后是第三封…… 次数一多,不少人心里不免就嘀咕起来: 大司马这是在做什么? 莫不成是想要邀功请赏? “明文这是什么意思?” 不仅是朝臣们在心里嘀咕,就连阿斗也觉得自己的连襟有些反常。 他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捷报,也不嫌路远,从未央宫跑去桂宫见皇后。 皇后翻看了一下天子递过来的捷报,然后脸上的神情也是有些诧异。 看起来她似乎也是惊讶于冯大司这个举动。 略一思索,她试探着猜测道: “莫不成是在学王翦与萧何?” 王翦率六十万秦军灭楚,路上数次请求秦王赏赐良田美宅,园林池苑等,为的就是打消秦王对他的顾虑。 萧何为了打消高祖皇帝对他的猜疑,亦不惜多买田地,贳贷以自污。 如今虽说魏国未灭,但只要河北一定,关东残贼,不足为虑。 冯永本就功高,又兼正值当打之年,更是朝中第一重臣,且文武皆是过人。 真要按历史上的君臣关系看,皇后的猜测,倒也不无道理。 阿斗虽说天资平庸了些,但并不是不学无术之辈。 且刘备临终前,亦有遗言,让丞相代自己督促太子多多读书。 故而皇后这么一说,阿斗就明白其意。 他略略想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 “不然,明文性情中人,此举并非他的作风。且吾与明文相交相识相熟,已有二十余年矣,岂能以泛泛君臣关系看之?不妥,不妥!” 皇后:…… 心好累! “那陛下以为如何?” 阿斗自然也是猜不出来,但没有关系,他只需要表个态就够了: “军中送捷报,朝中自然是要赏的,不如就派个人过去犒赏一下吧。” 攻个坞寨,俘个百八十人,并不说不算功劳。 只是这样的功劳,还不足以送到天子的案上。 这等小功,多半是由军中参军先记上,然后加以累计。 等积攒上足够的功劳,再一并计算。 大司马既然这般小题大做,想来定有什么深意。 不若就按着规矩,派人前去犒赏一番,再借机询问一下。 第1405章 不知道多久 长安前往太原的路,比早些年要好走得多。 长安是大汉中心,而太原,则是并州中心。 各郡县的治所,或许还没有办法与长安直接相接。 但各州的治所,则必须要与长安有直达的官道。 这不但是中央加强对地方控制的需要,同时也是国家战略安全的需要。 “手办狂魔”老赢刚刚统一六国,就一口气修了九条驰道,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直通九原的秦直道,只是九道之一。 “秦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滨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 谁料到老赢耗尽天下民力搞的天下九道,自家人没享受到,反而全便宜了刘汉。 特别是前汉,之所以能创造出后世仰望的武功,国土疆域达到封建时代武力扩张的极限,“手办狂魔”所修的驰道功不可没。 只是越到后来,驰道因为年久失修——毕竟就算光是维护这些驰道,也是一项浩大而持久,乃至耗费民力的工程。 再加上战乱的破坏,这些驰道渐渐缩小乃至消失,最后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但话又说回来,利用时间最为持久的秦直道,一直到清时才渐渐被埋没,也足以说明“手办狂魔”下令所修驰道的工程质量。 三国离秦时,也不过四百余年时间。 这些驰道,除秦直道在稍加修缮之后仍能直接利用。 剩下的八条,虽说已经不复昔日的宽大宏伟,但至少痕迹仍在。 甚至有不少路段仍是地方上的主要官道。 九条驰道有一条就叫临晋道。 顾名思义,就是从咸阳直通晋地的驰道。 从长安出发向东北方,抵大河,渡蒲津,过蒲坂,至河东,最后到达上党。 不过从河东到上党这一段,因为上党郡的各种变迁,早已被毁。 幸好近几年,工程队依照朝廷的外包业务,又初步重新打通了这条路,目前正在准备加宽加固。 至于从河东到太原,季汉仍是继承了昭烈皇帝的做法,大力发展邮驿系统,沿途设置了一系列的亭障馆舍。 同时利用工程队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丰富经验和熟练工人,不断修建拓宽官道。 特别是上党一役之后,朝廷有感于太原的重要性,更是利用联合储备局发行了一笔特别国债,专用于河东与太原之间的官道修建。 其中大部分是由河东与太原的世家大族掏了腰包,一小部分则是上党那些被抄家的豪族买单。 当然,这个事情在朝廷里也引起了一些波澜。 比如说雍凉也有人站出来说,秦九道不是也有一条西方道(由长安通往河西临洮)吗? 何不也把它再拓展一下? 比如说顺着它再把前汉直通西域的驿道重新联接修复,方便河西与西域往来,岂不美哉? 朝廷可以再发一笔国债,咱关西,特别是凉州人也有钱,包圆! 这不是雍凉人傻钱多,而是这年头,收钱的不算本事,出钱的才算本事。 要想富,先修路。 这个话冯大司马在南乡早就说过了,大撒币的话,向来是不会错的。 河西与西域的驿道真要能修起来,那就真是满路都是黄金啊! 更别说前期的投入,在修路的时候就能收回个五六成——工程队又不是自带干粮免费干活的。 朝廷修大工程,但凡地方上有点关系,就算是卖个菜,都能吃个肚饱。 当然,这个提议在朝会上被否了。 原因也很简单。 没人手。 朝廷可以筹到粮食,民间也愿意出钱,但到哪找那么多人修路去? 所以当得知太原乡贤利用时间差,把镇东将军手里的五万劳力提前吃下后,就连本是同盟的河东,都忍不住地开喷: 太原佬真入他的不是人子!胃口这么大,怎么不把屎都吔下去?! 大汉,真的是各地各行各业都缺人。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收钱的不算本事,出钱的才算本事。 毕竟关系到狗叫权。 越有本事的某一方利益集团,在朝廷上的狗叫声就越大,才能给自家地盘拨拉更多的吃食。 至于像蜀地这种小姐出身丫鬟命的集团,有个屁的狗叫权,朝廷给什么你就吃什么。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想叫? 太原河东的世家大族为什么甘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冯某人放血? 除了冯某人的手段和天下大势所迫,也是为了能借此提升自己在朝廷上的狗叫权,避免蜀地世家那样的命运。 当然,冯某人已经不需要在朝廷上狗叫来凸显自己的存在。 他仅仅是在太原呲了呲牙,大汉天子刘阿斗就立刻屁颠屁颠地派了人过来犒劳一番。 派过来的天使叫李骧,时任尚书郎。 李骧的大人叫李福,就是丞相病重时,被阿斗紧急派去看望丞相,同时询问丞相百年后国家大计的人。 不过他在早几年前就已经逝于任上。 其子李骧亦有名声,再加上天子念其父旧日之功,故而补了尚书郎的位置。 毕竟在丞相病重时被阿斗派去询问大事的人,可谓是阿斗身边的亲信。 亲信的儿子,也还是亲信。 李骧当众宣读了圣旨,又犒赏了大军,走完了流程,他又寻了机会,私下里前来见冯大司马。 “骧,见过大司马。” 这一次,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表明自己并不是以天使的身份前来相见。 冯大司马看到李骧前来求见,倒也没有意外,反而是眼中有过一丝恍惚: “李尚书请坐吧。” “谢过大司马。” 李骧坐下后,冯大司马主动开了口,神态有些怀念之色,语气悠悠道: “这些日子每每看到李尚书,我总是想起了一个故人和一个长辈。” 李骧作出恭敬聆听状: “能被大司马称为故人的,定然是不凡之辈,而能被长辈者,想来就更是让人望而起敬之人了。” 李骧的年纪虽比冯大司马小一些,但相差不到十岁。 如今两者却因为地位的关系,李骧心甘情愿地让自己处在一个晚辈的地位。 想起那位所谓的故人,冯大司脸上,就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我所说的那位故人,正是李尚书的先父,李仆射。李仆识果锐,敏于从政,乃是我大汉干臣,确实称得上是不凡。” 李骧一听到大司马提起的人是自己的先父,连忙站起身来,以示恭孝。 “先父若是地下有知,能得大司马此番盛赞,定会欣然,骧谢过大司马。” 李骧对着大司马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有了大司马这番评价,大人的身后名,就算是稳当了。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冯大司马受了他这一礼,示意他重新坐下。 李福在先帝入蜀后,担任巴西太守。 之后,担任江州都督、扬威将军等职。 然后进入朝中,担任尚书仆射,封平阳亭侯。 最后还担任了前监军,领大将军司马。 所任职务无一虚职,皆是要害,由此可见其能,确实称得不凡。 “李尚书既已知我想的故人是令先父,那可知我想起的长辈是何人?” 李骧本想摇头,但心里一道灵光闪过,脱口而出地说道: “大司马莫不成是在说丞相?” 季汉的丞相,目前只有一位。 若是汉室三兴,估计也只能有这么一位。 冯大司马点了点头,表明李骧猜对了。 他的目光,看向帐门,似乎想透过帐门看向更远的地方。 “是啊,就是丞相。记得收复长安时,丞相不肯先入城内,特意派人召我,与我同入长安,其拳拳回护之意,令吾每每思起,犹有滚水烫心。” 冯大司声音,似近实远,缅怀思念中,又有些许遗憾哀伤,让李骧不敢轻易接话。 事实上,以他现在的身份,也没有资格谈起这个话题。 他与大司关系,更没有亲近到这一步。 所以他也不明白,大司马为什么要跟他提起这个。 帐内沉默了许久,冯大司声音这才继续响起: “收复长安旧都,本是值得高兴庆贺之事,谁料到丞相却是积劳成疾,重病不豫。” 李骧这才开口道: “丞相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却又恐伤先帝之明,故而为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实汉臣楷模,吾不及万一。” “是啊,吾等不及丞相万一。” 冯大司马接口道,比李骧多说一个等字: “丞相在长安病重,陛下正是派了李仆射前来探望,同时咨询丞相百年后的国家大事。” 说到这里,他看向李骧,“没想到时至今日,陛下又派你来见我,倒是让我想起了这桩长安旧事。” 听到冯大司马这番话,李骧心头莫名地一跳,他总觉得冯大司马话中有话。 只是一时间,他又有些捉摸不透大司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猜不透,就不敢轻易开口接话。 冯大司眼中没有焦距,也没有逼迫李骧开口的意思,只是漫声又问道: “李尚书可记得前骠骑将军李平(即李严)?” 李骧的心里再次不由自主地多跳了几下。 李平是先帝给陛下指定的两位辅政大臣之一,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话说到这里,李骧已经隐隐明白冯大司马可能要说什么事情了。 或者说,大司马前些日子为何有如此反常的行为。 他忍不住地低声说道: “大司马,不至于吧?谁不知道你与陛下亲如,呃,陛下对大司马信任无以复加……” 亲如兄弟,的确是亲如兄弟。 不,可能陛下对自己的兄弟都没有对大司马这般亲。 毕竟他们是连襟。 冯大司目光终于有了焦距,扫了过来,然后脸上露出淡然的笑容: “难道李尚书认为,我还能比得过丞相?然而就算是丞相,率军北伐时,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还敢在后方拖后腿呢。” “他人言我心狠手辣,又唤我乃是鬼王转世,可想而知心里不知有多恨我。这世间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我这条命。” “但凡有机会,又不知有多少人会在陛下面前进我的馋言。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贤明如孝文皇帝者,对季布这等重臣,犹有以一人之誉而召之,一人之毁而去之的举动。” “如今河北一役,我大汉上下,无论贤愚,皆以为胜券在握,无有他想。” “特别是镇东将军塞外大胜的消息传至太原,外头这些日子就已经有收复河北指日可待的传言。” “言语之间,仿佛大军能一日飞越太行山,河北逆贼闻王师至就会卸甲倒戈来降一般。” 冯大司目光盯着李骧,“李尚书,你老实告诉我,如今朝中,有没有人是这么想的?” 李骧感受着大司马目光的威迫,竟是不敢抬头,呐呐道:“有。” 事实上,就连他都存了几分这样的想法。 朝中更是有大汉铁骑三个月就能完全踏平河北的乐观说法。 朝野上下,对这一次大战,都充满了无比乐观的看法。 特别是镇东将军收服数十万胡人的大捷,更是把这种乐观推向了顶峰。 所以朝中对大司马今天拔一堡,明日攻一寨,后日俘数十人的战报,毫无波动,甚至觉得这是小题大做。 “然对我来说,这一次的对手司马懿,却是我领军出征以来的第一大敌。” 冯大司声音幽幽渺渺,“以眼下的情况看来,若是战事顺利还好,大伙都觉得理所当然。” “但有波折呢?恐怕就要心生怀疑,腹有非议了。”冯大司马看着李骧,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有个万一,怕不是群情汹汹?” 再加上某些天天扎冯大司马小人的家伙推波助澜。 还有某位时时刻刻想要回到未央宫居住的皇后。 蒋琬病重,几乎已经不能理事了。 接替蒋琬的费祎威望还不够。 尚书台未必能压得住朝中各方争夺狗叫权的利益集团。 万一阿斗这个耙耳朵,像三国演义中干的那样,把正在前线对峙的冯某人叫回长安,说是空虚寂寞冷,想念自己了,所以特意叫自己回来说说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李骧听到大司马这些话,顿时就是额冒冷汗。 因为大司马这些话,不但准确言中了如今朝中大部分人的看法和心态,甚至连将来某些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还是陛下了解大司马啊! 怪不得特意派了自己前来见大司马,表面是犒劳大军,实则是私问大司马心中所思。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却是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壮着胆子问道:“大司马对此战没有信心?” “没有信心我上什么三出师表?”大司马冷哼一下,然后又缓了语气,“但就算再有信心又如何?正所谓兵凶战危,不可不慎。” 李骧又问道: “那大司意思是?” “这一战,可能比我们想像中的要艰难,要持久……”冯大司马终于吐露了“真·心里话”,“尚书台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注意多筹备粮草。” “但除了尚书台,朝中上下,恐怕对这一战要打多久,没有人有个正确的概念。” 李骧听到这里,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大司马继续往下说,于是不得不开口问道: “那依大司马估计,这一战,要打多久?” “不知道。” 李骧:…… “但我知道,可能要打很久,所以陛下要有个心理准备。” “骧明白了。” 让人送走了李骧,冯大司马目光幽远,看向某个方向,眼底微微有些冷意。 同时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如同准备磨牙吮血。 第1406章 不讲究 “那大司马竟是这般说的?” 得到李骧的回报,刘胖子面有意外之色,然后心里又是一突,暗道: 是了,明文说的确实没错,莫说是朝中诸臣,就算是吾,亦从未考虑过这一战有什么战败的可能,只觉得拿下河北乃情理之中。 但实际上,河北有贼兵十数万,又有塞外胡骑相助,细细想来,就算是从朕登基时算起,这也算得上是一场少有的大战了。 但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万一。 更别提担心不担心,紧不紧张了。 想当年,关中一战时,相父亲领汉中大军,与司马懿对峙于五丈原,连襟独率凉州铁骑,直插司马懿后背。 自己可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寝,屡次到太庙里祈祷。 现在呢? 对手仍是当年那个对手,但相父已逝,连襟一人单独对抗司马懿,自己除了只想着前方何时能传来捷报,再不作他想。 心态,心态变了。 飘了啊,确实飘了。 阿斗一阵反思过后,心里不由地暗自惭愧,还是连襟沉得住气啊,相父所托,无有所负。 至于大司马所提到如有万一,群情汹汹之类,阿斗却是一点没往心里去。 五虎上将,哪一个没有在阵前失利过? 单凭一战成败,就要抹去以前的所有功劳,季汉还没有这样的规矩。 而且别看现在朝中这个蜀地派那个凉州派荆州派,一个两个都想要争夺狗叫权,但真要论起狗叫声最大的利益集团,还得要属兴汉会。 而兴汉会的成员,那真是五花八门,什么派系的人都有。 以前是谁有钱有粮有人,谁就能叫得最大声。 哪知现在的年轻人,在某只土鳖的带领下,完全不讲什么武德。 除了要有钱有粮有人,还得要加上有渠道有组织有效率。 兴汉会在资源的利用和生产上,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就是碾压式的存在。 为什么冯连襟在阿斗心里是特殊的存在? 因为只要皇族和兴汉会联手,足以镇压朝野内外一切反对的声音。 朝议? 天子和大司马不说话,那才叫朝议。 天子和大司马决定下来的事,那就叫走流程。 作为十六岁就在危难之间登基为帝的天子,阿斗就是再蠢,他也明白,只要冯连襟不造反,自己的帝位就稳如泰山。 冯连襟会造反吗? 阿斗不知道,也不敢确定。 因为他知道自己天资平庸,并不算聪明。 所以他选择相信才智过人的相父的安排。 正如先帝把大汉尽数托给相父一样,阿斗也不介意有样学样,与冯连襟来一段君臣佳话。 毕竟都躺到“还于旧都,收复两京”了,阿斗觉得继续就这么躺,挺好的,不用换其他姿势。 想到这里,刘阿斗于是对李骧说道: “叔龙啊,本来你在长安与太原往来,路途遥远,辛苦奔波,理当让你休息一阵才是,但此事我觉得还是你去办最合适,恐怕还是要你再跑一趟。” 李骧连忙道: “众将士在前方生死相搏,刀枪加身犹然不惧,臣不过是奔于路上,何敢言苦?陛下但有吩咐,臣自当拼死效劳。”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让你帮朕带些话给大司马罢了。” 阿斗宽慰了一下,然后略一沉吟,说道,“你去跟大大司马说,前方战事,大司马一力担之,多有劳累,须注意身体。” “吾在长安,只看战报,不问战事,大司马但有所需,吾与尚书令,自会全力想办法安排好。” 说到这里,他略一犹豫,最后还是继续开口道: “就算,就算是府库不足,内府那里,也还有一些钱粮,虽然不多,但好歹也能应应急。” 李骧目瞪口呆。 陛下这个话真要被传出去,裴潜之流,怕不是要心如死灰? 什么在朝中抗大司马之锐,做梦去吧! 陛下为了支持大司马在前方作战,连自己攒下来的钱都能花出去…… 天子能做到这一步,真可谓是明君贤君仁君矣。 臣子能做到这一步,真……入他母的让人羡慕嫉妒! 看到李骧没有反应过来,阿斗估计也是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话,觉得让人宠信连襟太过,于是他又改口道: “算了,我还是给明文写一封信吧,叔龙你帮我送到大司马手上。” “臣,领命。” 李骧一个激灵,连忙应了下来。 塞内,汉家天子与前方的大司马进行了坦诚而又有深度的交流。 而此时的塞外,弦声正紧。 “蓬!” “别跑,兀那胡狗,速速下马受缚!” 离居庸关不远的地方,一小队轻骑兵正追赶着一群胡骑。 马蹄踏在已经变得泥泞的草地上,泥水四溅。 刚长出来的黄嫩草芽,才刚刚看到外面的世界,又被马蹄踏烂到泥水里。 由于地面泥泞的缘故,双方速度都不快,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慢跑,导致这场追杀看起来更像打闹,显得有些滑稽。 但时不时“蓬蓬”作响,然后呼啸着在空中飞过的箭矢,以及身后的呼喝叫骂声,却提醒着前面的胡人,这是在逃命。 两队人马,一前一后,一追一逃,很快就来到巍峨高大的居庸关下。 “到了到了,快,快!” 胡人用胡语激动地叫着,狠狠地抽着马,让自己的坐骑拼尽最后的力气向前跑去。 “曹!怎么跑得这么快,竟然让他们跑掉了!” 后方的骑兵看着胡骑不要命地冲向居庸关,只得远远地就停了下来,并没有继续跟上去。 领头的队率看了一眼有些气急败坏的属下,开口道: “跑就跑掉了,急什么?” 说着,又看了一眼居庸关,“又不是跑到其他地方,他们进了塞内,后面可不是想出塞,就能出塞的。” 属下仍是唉声叹气: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些人后面会变成谁的功劳,谁又知晓?还不如现在就落入我们手里,我们每人说不定还能分个两三缗……” 再看一眼快要掉到钱眼里的属下,队率“啧”了一下,“这一次义从军收获不少吧?这两三缗也能让你这般失态?” “队率你家大业大,自然看不在眼里,但我穷啊!家里妻儿都指着我吃饱饭呢。” 这个属下来自凉州,是这些日子才从义从军混编到自己队里的。 胡骑义从虽然顶了个胡骑的名字,但实际上也有不少汉人混在其中。 而且基本上都是来自凉州并州与胡人杂居的地方。 这些地方民风剽悍,又染了不少胡人习气,不愿意安安分分种地,再加上汉风尚武,偏偏没有门路选入大汉的正军中。 所以干脆借着汉胡杂居的便利,直接进入义从军中,以后进入正军的机会就大多了。 眼前这一位,正是如此。 此战过后,若是关中八军要补充士卒,这一位多半就能入选。 对这位临时同袍以及日后可能的同袍,队率倒也愿意多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 他一边带队回转,一边问道: “听你这口气,家里孩子不少吧?” 谁料到下属却是摇头:“孩子倒是不算多,算上肚子里的,也才只有三个。” “三个?就你这一次出塞的收获,养三个还不是绰绰有余?” 这位下属,骑术精湛,身手灵活,心思转得也快,每次出战,斩获都要比别人多。 所以累积下来的功劳也好,收获也好,肯定不老少了。 怎么可能养三个孩子都困难? 下属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养孩子是没问题,但养夫人有点不太够……” “嗯?”队率听到这个话,有些皱眉起来,所以娶妻得娶贤啊! 身为领导,队率关心而又委婉地问了一句:“莫不成贵夫人不太善于持家?” “倒也不是,挺勤俭的,其实她是羌女来着,和我一样,是穷苦人家出身,没有那么多讲究。” 下属面色坦然,并无羞意。 队率点点头,脸上也没有什么变化。 边塞之地的穷苦人家娶胡女的现象,并不少见。 就算是五虎上将的马将军,母亲也是个羌女。 因为马将军的大人没钱娶亲,最后只能娶了个羌女。 再说现在大汉汉夷如一,就连大司屋里人,也有蛮女呢。 甚至还有皇家出身的刘汉子,啧啧! 反正向来是军中厮杀汉嘴里长盛不衰的话题人物。 羡慕,极度羡慕! 朝廷这么多年来,给军中厮杀汉的最大福利之一,就是想办法帮他们娶妻成亲。 大多数时候都是胡女,不少人还因此落户边塞。 底层黔首,后世有更侮辱的说法,叫吊丝。 由此可见,社会科学很不科学,因为社会有时候不但没进步,反而会退步。 在这个时代,黔首能有机会娶上妻室,乃至传宗接代,那都是老天的恩赐——天子也是老天的儿子,天子的恩赐,与老天恩赐无二。 底层厮杀汉想要翻身,除了拿命去搏军功,别无他法。 “那就奇怪了……”队率看下属的目光越发古怪起来。 下属的脸色居然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下: “这不是没有那么多讲究嘛,我家夫人族里的姐妹多,夫人又是个心软的,看不得她们受苦,所以老是往屋里带人……” 俏丽吗! 我俏丽吗! 队率受到了一万点暴击,闷哼一声。 人形畜生果然真是入他阿母的一点也不讲究!—— “畜生啊,简直就是畜生啊!” 相比于队率在心里骂两声,远在南边的邺城某个宅院,拓跋悉鹿已经又惊又怒,又怒又惧,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他是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如此恶毒,如此罔顾人伦,简直比畜生还不如!” 司马太傅苦盼已久的鲜卑援军终于入塞了。 拓跋悉鹿苦盼已久的族内倚仗终于要来了。 但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援军和倚仗到来的同时,也带来了草原上最为惊爆的消息: 拓跋沙漠汗投靠汉国,与拓跋鲜卑的姻亲之族没鹿回部一起,当了带路党。 带着汉军突袭了拓跋鲜卑的过冬之地,除了提前南下的五万精骑,剩下还留在草原上的拓跋部,一部分被俘,大部分被迫归降。 只有少数逃了出去。 这一个消息,当场就让拓跋悉鹿脸色苍白如雪,浑身发抖如筛,两眼黯淡无神。 一时间竟是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待一再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他几乎就是暴跳如雷,几乎把最恶毒的语言都放在攻击自己那位亲大兄身上。 这算什么? 自己前脚才让大人派援军与魏国抗击汉国,然后后脚家就被汉国抄了? 自己是不是无家可归了? 拓跋悉鹿被打击得几近崩溃,哆哆嗦嗦着,嘴里神经质般地反复喃喃自语: “畜生啊,狠人啊,你是个真正的狠人啊……” 拓跋悉鹿觉得,自己最多不过是想要杀掉自己的大兄,而拓跋沙漠汗却是一口气就干掉拓跋鲜卑数十万人,就连亲生父亲,都在阵前被踏成了肉泥。 如此不讲究的人形畜生,自己以前是怎么会想着他是个可欺之辈来着? 怎么办? 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拓跋悉鹿目光茫然,看着眼前春意盎然的庭院,心里却是悲凉无比。 这里是魏国,不是大漠。 景色再美,也比不过大漠。 大漠才是草原勇士的真正归宿。 但现在自己连部族都没了,以后怎么办? 将何以立足? 无数的念头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让他对未来越发地感到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将他从神游天外中拉了回来: “二王子?二王子?” 拓跋悉鹿茫然地看向来人: “怎么?你说什么?” “二王子,太傅大人来了,正在外面,想要见你。” “太傅?太傅已经过来了吗?” 拓跋悉鹿一听到司马懿正在外面,一下子又变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以前他倚仗司马懿有求于拓跋一族,对司马懿有失恭敬。 而如今,他与五万精骑,失去塞外部族的支持,虽非有意,但却实实在在成了寄人篱下的局面。 粮草衣食,若是失去了司马太傅的支持,怕不是得要饿死? 拓跋悉鹿顾不上整理衣容,匆匆跑了出去,远远地就对着司马太傅躬身行大礼: “胡人粗鄙,不知太傅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请太傅大人恕罪。” 第1407章 未战先乱 看到拓跋悉鹿这般六神无主,脸上惊惧未退,甚至对自己还有些讨好的模样,再想起此人前倨而后恭,司马懿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拓跋力微废长立幼,本就是取乱之道,可是立的幼,居然如此废物无能。 如此看来,身死族灭,倒也不是不可想像之事……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色却是和蔼可亲: “贤侄何须如此多礼?” 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扶起拓跋悉鹿,“快起来,起来。” 待拓跋悉鹿起身后,司马懿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温声安慰道: “拓跋氏之事,吾已知晓,贤侄节哀,一定要节哀啊!” 不过三言两语,就把拓跋悉鹿说得鼻子一酸。 “我早就说过,冯贼向来狡诈,更兼行事狠毒,故有心狠手辣之称。” 拓跋悉鹿闻言,就是有些嗫嚅: “悔当初不听太傅的教诲……” 司马懿叹气: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冯贼居然能做出这等事来……” 冬日里出兵塞外,而且还是深入草原,直接把草原上最大的部落一气全灭了。 思及拓跋力微乃是自己所能找到的最大援助,如今却是落个如此境地。 物伤其类,司马懿心里同样也有些悲叹。 骤闻消息时,司马懿其实也是手脚冰冷,如坠冰窟。 那可是控弦十余万的大部落,居然就被汉军在冬日里灭了。 冯贼……真入他阿母的狠啊! 又狠又毒!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不给人活路。 故而他这一次过来,首要之务就是要安抚好拓跋悉鹿。 进而让他收拢好拓跋氏那五万骑兵的人心,不要因为部落的覆灭而导致人心涣散,继而崩溃。 已经彻底失去了塞外的援助,这五万人马,可不能再丢了。 “你且放心,吾与拓跋可汗曾有盟约,你们又是应约而来,虽说如今草原上拓跋一氏的汗帐被毁,但贤侄你手里不还有五万人马吗?” “而且还全是青壮勇士,只要你我联手,打败冯贼之后,你再挟败冯贼之威,再加上我的支持,率这五万精骑回到塞外重建拓跋,不过是举手之劳。” 拓跋悉鹿得到司马懿仍一如既往支持自己族人粮草的承诺,心里这才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感激之余,再听到司马懿所描绘的前景,要说不心动,那就是假的。 只是被汉军灭族吓得胆寒,此时寒意未消,以前对汉军的蔑视,现在来了个两极反转,瞬间就变成了对汉军的恐惧。 那可是寒冬冰雪未化的时候,汉军就能深入塞外,并且还是直捣拓跋部的过冬之地。 拓跋悉鹿就是再蠢,但只要智商在人类平均线上,都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对于草原勇士来说,白灾就是天神对草原降下的最大考验。 可是这种考验,对汉军来说,却没有任何难度。 从今往后,整个大漠,对汉军来说,可能就是个狩猎的猎场。 猎物,就是草原上的部落。 冯瘟神……莫不成真有鬼神之能? 心里这么想着,拓跋悉鹿低声地问向司马懿: “太傅大人,我听闻,太行山巍巍,陉道如羊肠,乃河北屏障。如此险要,那冯瘟……太傅大人以太行为墙,可有把握能挡得住那冯贼?” 听到这个话,司马懿一怔,然后心里对拓跋悉鹿的鄙夷更上一层楼。 不过是部落被灭,拓跋悉鹿连汉军都没见到,居然就已经丧胆如此,当真是无胆鼠子! 说老实话,老夫还是更喜欢你以前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虽说对老夫略有无礼,但只要有打败冯贼的胆气,老夫也可以宽容几分的。 这般想着,司马太傅脸上的和蔼更甚,语气更是柔和: “拓跋王子但且放心就是,太行诸陉道,吾经营数年,每一条陉道,皆有精兵良将把守,险要之处,多筑有坞堡寨子。” “除非是他长了翅膀,飞过太行山,否则……” 司马太傅说到这里,莫名地嗑吧了一下,心里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自己说这个话的时候,有些发虚。 于是话到嘴边了,又变成了: “就算他真能过来,也要让他死伤惨重,到那个时候,汉军定然已经兵老师疲。” “你我二人联手,足有二十余万人马,还是以逸待劳,难道还会怕了他?” 在部族被灭之前,拓跋悉鹿自然不怕。 他甚至巴不得汉军早些越过太行山。 但此时,他听到司马太傅这么一说,却是尴尬无比。 毕竟又不能把以前说过的话吃回去。 只见他低声解释道: “太傅,拓跋部新败,虽说仍有五万精骑,但人心惶惶,士气低迷,闻汉军之名而胆怯,怕是,一时之间,怕是难以上阵啊!” 司马太傅点了点头,赞同道: “吾非不知兵之人,又如何不知大败之后,士气不足?” 接着他又劝慰道: “但拓跋王子,你也要知道,那五万精骑,可是拓跋力微可寒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 “这些人,乃是拓跋部最精锐的百战之士,就算是遭到一时的挫折,只要安抚得当,相信很快就能重振士气。” 拓跋悉鹿仍是神情颓然,喟然叹息: “太傅有所不知,我族人最是敬重勇士,更别说这些人皆是族中的百战之士,更是非大勇之人不能服之。” “如今可寒骤亡,还没有来得及指定谁来接任可寒之位,所以就算我是可寒之子,但尚未来得及立下大功,众人未必服我。” 自己这一次出使南夏,其实也正是有这个打算。 在部落与南夏之间居中协调,但有战事,只要不是大人亲自领军,那自己就是部落援军最合适的领军人选。 与魏国的联军打败汉军之后,然后部落就能借助魏国之力,夺取辽东之地…… 只要能做到这一切,那么自己就是居功甚伟。 所以前些日子,他才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与汉军决战。 在邺城呆得久了,连洛阳都没有去过的拓跋悉鹿,却自认对汉地和汉人都已经算是比较熟悉。 南夏诸国争雄,正是大鲜卑再次崛起的时候…… 年青的拓跋悉鹿燃起了雄心壮志,正是意气风发。 没想到,部落确实是提前派出了援军,汉军也快要过来了,但他此时的心情,却已经是与前番时日截然相反。 因为冯某人隔空抽了一个大嘴巴子过来。 疼得他甚至都不得不在司马太傅面前自我反省,吐露真言: 我太年轻了,没立下什么功劳,那些勇士,他们不一定会服我。 司马太傅呵呵一笑,表示理解,然后出了个主意: “拓跋可寒已殁,而且还是那拓跋沙漠汗所为,拓跋王子身为拓跋可寒次子,最是应当继任可寒之位。” “我们汉人有句古话,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只要拓跋王子有了名义,贵部中总有忠信之辈。” 司马太傅语气低沉,缓缓地说道: “到时候拓跋王子列出个名单给我,但凡拥戴汝者,吾则多送衣食,若是不服者,则自然是缺衣少食。” “如此不到一个月,相信众人自然会知道怎么选择,而拓跋王子,亦可顺势建立威信,号令众人,易如手掌翻覆尓。” 拓跋悉鹿一听,眼睛一亮,脸上的神情终于变得振奋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在梦里: “太傅,太傅愿意助我?” 司马太傅哈哈一笑: “拓跋可寒虽去,但吾与拓跋氏的盟约犹在,且汉军逼迫在前,正当是我们紧密联手的时候,我又怎么会眼看着拓跋氏内乱而不顾?” 司马懿这个话,不啻于明确支持拓跋悉鹿掌管拓跋氏剩下的最后这五万人。 拓跋悉鹿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脸上终于露出感动得无以复加的神情,乃至嘴唇都有些颤抖起来,却没有作声,最终,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 “太傅……拓跋悉鹿,谢过太傅的再造之恩!前番不懂事,冲撞了太傅,实是该死,万望太傅恕罪。” 对于拓跋悉鹿的主动认错,司马太傅自然是大人不计小人过。 一笑而过之后,又劝勉了一番,双方表示以后定当精诚合作,打败冯贼。 临走前,司马太傅又再三提醒拓跋悉鹿,一定要及时安抚好部落,同时尽快把最可能拉拢的人选名单交给他,然后这才离去。 拓跋悉鹿感恩戴德之下,自然是连连答应。 把司马太傅送出府来,又目送着司马太傅坐车远去,他这才转身回去。 他却是不知,坐马车上,刚放下车帘的司马太傅,脸上的和蔼可亲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司马懿闭上眼好一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突然开口问向同在车上的人: “兰石,你以为拓跋悉鹿此人如何?” 陪同司马懿一起前来的从事中郎傅嘏,闻言就是欠了欠身,开口道: “太傅,嘏思之前些日子,此人尚对太傅颇为无礼,此时却是恭敬有加,由此观之,此人得势则粗暴,失势则卑怯。” “常言道,狄夷畏威而不怀德,可谓切矣!河北战事,断不可寄希望于此人身上。” 傅嘏在曹爽辅政之初,本是吏部尚书,一眼看出台中三狗之一的何晏非良善之辈,曾私下里对曹爽之弟曹羲说过: “何平叔外静而内恬巧,好利,不念务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将远,而朝政废矣。” 奈何曹爽兄弟不但不听,这个话还被传到了何晏的耳中,最后何晏借小事罢免了傅嘏的官职。 傅嘏算得上是弃曹爽而投司马懿的第一批人才,故而司马懿对傅嘏颇为重视。 此时司马懿听到傅嘏的话,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皱起眉头,面有薄怒之色: “是啊!前番吾观此人口气狂妄,动则扬言要让冯贼有来无回,只道此人胆气颇壮,故而这才对他的无礼一再隐忍。” “没想到今日观之,原来不过是个没过世面的无知之徒。拓跋力微甫一被灭,此人就成了丧胆之辈,居然还未与汉军相见,就未战先怯。” 傅嘏安慰道:“世间又有几人能像太傅这般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如今时局有变,太傅还是及时想好对策才是。” “依冯贼行事之狡诈狠毒,灭拓跋氏之后,恐怕正是针对太傅而来,欲剪灭太傅之援,继而必有后手。” 不轻不重马屁,并没有让司马懿心情好受一些,反而是闷哼一下: “吾又何尝不知?故而这才着急前来寻拓跋悉鹿,本欲与之共商事宜,没想到……哼!” 想起方才拓跋悉鹿的丑态,司马懿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既如此,那就休要怪吾无情了!” 傅嘏闻言,连忙问道:“太傅可是有了计较?” 司马懿却是不答,反问道: “依兰石所见,吾当如何?” 傅嘏毫不犹豫地说道: “拓跋悉鹿无能,就算是有太傅的帮助,也根本没有办法完全接替拓跋力微,统领那五万精骑,还不如由太傅亲掌之。” 司马懿听到这个话,脸上这才由怒转喜,喜笑道: “兰石所言,甚得吾心。” 继而放低了声音:“其实吾亦正有此意。” “哦?”傅嘏脸上亦是有喜意,“原来嘏所料不差,太傅已是有了主意。” 司马懿点头道: “我让那拓跋悉鹿指出能拉拢的人,表面上说是要帮他,实则吾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谁不服拓跋悉鹿,吾就偏偏要供足衣食。” “久而久之,那些愿意依附拓跋悉鹿的人,迟早会人心散尽,到时候这些拓跋残部,自会落入我的手里。”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不服自己逃走…… 进入了河北地界的丧家之犬,自己能给他们一个落脚之地,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还想跑? 这些年从边塞交易到的马匹越来越少,越来越贵,越来越差,如今突然有人突然送给自己这么一支骑兵,司马懿只觉得是上天在眷顾自己。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若是自己不趁着这个时候一口吃下去,恐怕老天都不会原谅自己! 第1408章 吴国兵起 延熙十年正月,已经位至吴国右大司全琮,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 全公主侍坐于榻旁,暗暗垂泪。 全氏子弟皆侍立,神色黯然悲伤。 全琮的双眼半睁半闭,眼神似既有不舍,也有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的淡然。 偶尔,那双眼睛会努力地聚焦,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是对周围亲人最后一眼的期盼。 嘴唇因长时间的干燥而微微裂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喘息声,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看到全琮有了动静,离全琮最近的全公主连忙止住泪水,轻声唤了一声: “阿郎?” 全公主虽然心胸狭隘,心肠狠毒,但守寡再嫁全琮之后,居然是与全琮对上了脾气。 若不然,也不会连生了全怿全吴两个儿子。 更别说夫妇二人全力支持孙霸,甚至不惜想方设法陷害太子孙和。 故而平日里两人倒也算得上是恩爱,此时看到夫君如此,如何不伤心? “细……细君啊,”全琮浑浊的眼睛扫了一下周围,动了动嘴唇。 全公主俯下身去,想要仔细倾听,却是久久没有听到全琮再发出声音。 她忍不住地询问道: “阿郎可是有事要吩咐?” 全琮喉咙里“嗬嗬”两声。 全公主终于会过意来,转头吩咐道: “你们都出去。” 被握在全公主手里的全琮的手又动了动,全公主明白: “大郎你留下。” 于是全琮诸子,除了长子全绪之外,全部退了出去。 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好一会之后,全琮似乎才积攒好了力气,努力地睁开眼,声音嘶哑地再次叫唤道: “细君?” 全公主连忙握了握全琮干杯的手: “阿郎,我在。” “我怕是不行了。” “阿郎,千万不要这么说……” 全琮想要摇头,却发现自己连做这么个动作都吃力无比,他不由地苦笑: “不须安慰我,我自知自己的身体。” 说着,他又看向全公主身后的长子全绪,眼中闪过有些复杂的目光。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最终,全琮开口低声问了一句,却是大出意料之外的话: “宫里如何了?” 全公主这才明白为何阿郎要在这个时候把除了全绪之外的所有子弟都遣出去。 她看了一眼全绪,有些犹豫地说道: “陛下身体已经痊愈了,前日还召开了朝会……” 全琮要听的,自然不是这个。 他定定地看着全公主,没有说话。 全公主只好继续有些含糊地说了一句: “潘夫人近来越发得到陛下的宠爱,在宫里被陛下公然称之为仙侣,宫里人皆呼之神女。” “咳咳咳……” 全琮猛烈地咳嗽起来。 “阿郎!” 全公主连忙给全琮抚背。 “无妨。”全琮咳了几下,缓过气来,似是松了一口气,又似是有些失落,“太子看来是要真的失势了?” 全公主沉默不语。 “幸好……可惜……” 幸好的自然是太子终于要完了。 若不然,太子日后当真能登基,全家怕真的就要光。 “阿郎,鲁王……当真不能上位么?” 夫妻俩密谋这么久的事情,全公主此时自然明白全琮在可惜什么。 她犹自是有些心有不甘地问了一句。 “不能。” 全琮闭上眼,语气虽虚弱,但口气却是肯定无比。 作为孙权最信任的女婿,同时也是在这一场夺嫡之争中极为重要的支持力量之一。 全琮从一开始虽然不太明白,陛下纵容,甚至有些刻意地挑起南鲁之争,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上大将军陆逊被逼死的那一刻,他已经全然醒悟过来。 这一次南鲁之争,原本最有前途的江东子弟,要么被免,要么被流放。 而上大将军的死,更是代表着以吴郡四姓为主的江东世家大族已经再一次被极大地削弱,甚至已经影响到了大吴朝堂势力的平衡。 甚至可以说,如果鲁王被立为太子,那么就意味着陛下要更进一步: 对江东世家大族赶尽杀绝。 这只会激起江东世家大族的激烈反抗。 立足于江东,却欲杀尽江东本土世家大族——桓王已经证明,这是极为愚蠢的做法。 陛下用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弥合孙氏与江东世家之间的裂痕。 若是再一次出现这样的事情,不用外敌,大吴内部就会分崩离析。 故而陛下绝不会这么做。 鲁王绝不可能上位,但这并不意味着,太子孙和就能保住自己的位置。 道理同上。 孙和有朝一日真的得登大宝之位,他本人以及他身后的江东世家,只会更加疯狂报复今日支持鲁王的人。 真到那个时候,江东世家独大,帝王只会渐被挟持,对于孙氏来说,此绝非好事。 全琮不相信陛下看不到这一点。 所以结合全公主从宫里打探到的消息,全琮有理由相信,陛下十有八九只会另选第三个皇子上来。 这是对大吴各方势力都能接受的一个折衷方案。 至于是谁……答案几乎已经是呼之欲出。 潘夫人在生七皇子的前一夜,梦到龙首之事,已经在朝野传得沸沸扬扬,又何尝不是有人在暗中放风试探? 但这些话,全琮又不可能对全公主讲个明白。 窥探帝王心理已经是冒死之罪,更别说窥探之后还宣扬出去,甚至是对帝王女儿宣扬,这无疑是自寻死路。 全琮虽自知命不长矣,但他可不想让满门全氏子弟都跟着自己陪葬。 全公主自然不知全琮都要死了,还会考虑这么多,她只是提醒了一句: “但阿寄……” 阿寄就是全寄,全琮的次子。 在全琮的默许下,全寄依附鲁王孙霸,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鲁王最倚重的宾客之一。 若是鲁王争储失败,全寄的下场,可想而知。 全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长子全绪: “我死后,若阿寄性命不保,你可作主,在诸兄弟的子弟中择一人过继,也免得他断了香火。” 语气平淡,但听在全绪耳里,却是让他的身子顿时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喏。” 然后他又有些担心地问道: “大人,二弟有难,孩儿尚可伸手。但万一此事牵连到我们全氏,孩儿又当如何?” 这一次南鲁之争,重臣与将军们,死的死,病的病,杖的杖,流放的流放…… 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 一想起自家二弟深陷其中不可救,心里早已是发怵不已。 “再大的事,最多也仅是止于你二弟,其余人等,陛下看在为父昔日的功劳,还有你阿母的面上,断不会无故加罪。” 陛下最宠爱的夫人,莫过于步夫人,就是现在的潘夫人也难以比及。 大公主面容与步夫人颇有神似之处,故而在诸子女中,亦是最受陛下宠爱。 从步夫人去世后,陛下给大公主加长公主号就可以看得出来,大公主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若非有大公主的支持,全琮还真不一定敢掺和到南鲁之争里——就算是掺和,也断不敢掺和得这么深。 “我死后,汝与诸兄弟,定要小心侍奉汝等嫡母,晨昏定省,不可有丝毫懈怠。” 全绪连忙应下。 大汉延熙十年正月,吴国吴国右大司全琮病亡。 陆逊和全琮各为南鲁之争中双方代表势力领头人物之一,两人的死亡,也暗示着吴国的储位之争终于降下了温度。 五月,原本代替陆逊镇守襄阳的步骘,去年九月才从襄阳调回建业出任丞相,紧跟着全琮之后病重不治。 陆逊、全琮、步骘,再加上早几年在荆州病亡的诸葛瑾,此皆是吴国重臣大将,同时也是吴军的中流砥柱。 如今看着他们逐一死去,让大病一场差点也去了黄泉的孙权,越发地感到一种紧迫感。 他召集了重臣,商议道: “吴汉结盟共伐贼人,已有二十余年矣。这期间,汉国先是出祁山,取陇右凉州,再出汉中取关中并州,又越函谷而取洛阳河南,如今已举大兵向河北,欲拿下幽冀之地。” “反观我大吴,虽亦屡屡出兵,将士亦多报功劳,然则除却拿下襄阳之外,余者全无大功,每每思及此事,吾无不痛心疾首。” 孙权说着,脸上露出痛心的神色,“特别是洛阳河南之地,我大吴曾与汉国有约,函谷以东,划为大吴之地,故而本当属我大吴。” “然则如今却被汉国先行一步占了去,何也?西蜀之兵强耶,江东子弟弱耶?” “若当真如此,我大吴又如何能败曹操的北方之兵于赤壁,挫刘备的西蜀之兵于夷陵?” 面对孙权的一番质询,众臣面面相觑,沉默无语。 甚至有人在心里嘀咕: 赤壁一战,主要是周大都督指挥;夷陵一战,则是上大将军之功。 然则周大都督之子如今安在? 上大将军如今又何在? 现在大吴唯一的一支精骑,其领军将军(朱据)还被禁足着呢! 江东世家大族联姻众多,关系错综复杂无比,孙权借南鲁之争打压江东世家,已经让江东大族不少人心里不满。 特别是吴郡四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前有张温被罢黜,后有陆逊被逼死,余者主要子弟亦多是被流放,更是激起了江东世家大族兔死狐悲之感。 唉,本以为推孙氏称帝之后,大伙的江湖地位也能跟着提高。 谁料到吴王成了吴帝,大伙的日子比起以前,却是越发没有了盼头。 别的不说,就是同为吴国所属的荆州土鳖,不但没有在这一次南鲁之争中有任何损失。 反而因为毗邻汉国,居然能借着与汉国之间易市,日子过得越发滋润了,这找谁说理去? 不患寡而患不均,再加上心怀不忿之下,听到孙权这么一问,忍不住地嘀咕两下,自然是在所难免。 孙权看到众臣皆是垂首,只道他们都是惭愧,于是继续说道: “故此次汉国大举进兵河北,吾意欲领军北上,攻打合肥,以收取山东之地,诸君以为如何?” 啊? 陛下你又要去打合肥吗? 这一次,大伙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劝说: “陛下龙体方愈,当静养龙体为佳,御驾亲征,未免劳苦,万一太过劳累,届时将置吾等臣工于何地?” “是啊是啊,我大吴近年来连番征战,民众早已贫苦不堪,昔前汉与民生息,才有后来之盛,陛下亦宜息兵,休养生息,待魏国有乱,再举兵北上,事半而功倍也。” …… 孙权一看众臣不支持,顿时就是大怒: “今坊间多有流传‘孙十万’之说,讥讽朕屡征合肥无功,尔等身为臣子,不思为君上雪耻,反劝吾休兵不战,莫不成亦认为朕当得此号耶!” 诸臣一听,心里顿时齐齐皆是“我曹”了一下。 陛下怎么连这个事都知道了? 也不知魏贼哪个生儿子没的,派了细作在建业散播流言: 孙权屡提十万精兵北上攻伐合肥,却次次失败而返,当真是仲谋不谋,不若改字十万,曰孙十万…… 听听,孙十万! 能想出这叫法的家伙,简直就是恶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若是陛下在有生之年不拿下合肥,恐怕日后史书上真要有好事者提上这么一嘴,到时候就真的掬尽大江水都洗不干净了。 所以莫说陛下身体已经恢复,就算是躺在病榻上,听到这个叫法,直接带病提刀起来,那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只是想到孙十万这个名号,不少人嘴角一抽,也可能是一咧…… 然后再也不敢说话了。 因为再劝阻,那就相当于劝说陛下自己把自己钉到青史上耻辱柱上。 孙权看到没人再劝,于是就把此事定了下来。 吴军准备大举渡江北上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来。 原本镇守扬州的王凌,因为受到曹爽的重用,再加上河北告急,司马昭前来救援,所以已经被曹爽调回了朝中。 临时接替他的人,乃是扬州刺史诸葛诞。 诸葛诞得到了这个消息,不敢怠慢立刻派快马前往谯县送信,然后又召众人前来商议对策。 有人建议增发青徐之兵前来,有人建议请朝廷再派将士前来。 唯有安丰太守王基力排众议,劝说诸葛诞道: “孙权聚重兵于建业已有年余,一直未有动静,今方突然发动,于兵法不合。” “吾闻吴寇朝中党争激烈,竟有裂国之忧,权为防忧患,这才召兵而聚。此言就算是未能尽信,但亦可看出吴国内忧不稳。” “且昔孙权亲至合肥,陆逊至江夏,其后全琮出庐江,皆无功而还。今陆逊等已死,而权年老,内无贤嗣,中无谋主。” “权自出则惧内衅卒起,痈疽发溃;遣将则旧将已尽,新将未信。此不过欲补定支党,还自保护耳。” “车骑大将军(即王凌)镇扬州多年无事,使君甫一接手,仅闻吴兵欲至,未见其实,便大动干戈,未免显短于人。” “不若令江边诸部严密查探,以加防范,再令扬州诸郡县加强防守以备贼,合肥城坚,只要有备,贼必不能急破之。” “待贼兵至,使君再派兵前去救援,亦未迟也。” 诸葛诞称善。 王基字伯舆,东莱曲城人也。少孤,与叔父翁居。翁抚养甚笃,基亦以孝称,颇有才干。 时曹爽专权,魏国风气大坏,王基撰《时要论》以讽之,不为曹爽所喜。 当曹爽接到诸葛诞的信,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再看到后脚送过来的王基关于孙权此次进兵的分析,颇有些忧虑地说道: “谯县非许昌,更非洛阳,毗邻扬州,若是孙权当真领大军而至,则当如何?” 台中三狗之首的丁谧却是笑道: “此谓天助大将军,大将军何故忧虑?” 曹爽一听,顿时就是一怔: “彦靖此话可意?” 丁谧微笑: “大将军不是正在为派兵前去救援河北而烦恼吗?这个消息一来,大将军的烦恼不正好自解了?” 司马昭雪地跪在大将军府前,最后逼得曹爽不得不答应派兵救援河北。 只是当时借口严冬不好出兵,且战事未起,让司马昭再等等。 待到开春之后,又借口积雪初化,道路泥泞,且春耕为重,不宜劳动百姓,故而再等等。 眼下已到夏日,河北军情,开始变得焦灼,曹爽自然也没有借口拖延。 只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司马懿牵着鼻子走,再听到司马懿又得了塞外五万精骑相助,他就更不乐意在这个时候派兵。 就算派兵,那最好也是在司马懿危急之时,才好拿捏。 但一时间,他又没有什么好法子。 此时听到丁谧一说,曹爽的胖脸顿时就喜笑颜开: “吾竟是忘了这一茬!” 第1409章 骂人 延熙十年五月,已是开始进入盛夏,热浪袭人。 幸好,冯大司帅帐建在井陉上,山谷里微湿里带着凉爽,好不惬意。 身为大汉都督内外军事的大司马,冯永并没有留在后方,而是随着攻拔井陉魏军寨堡的进度,不断地向前迁移,算是亲自督促战事进度。 随着井陉上最后一个魏国堡寨被攻破,井陉真正的关口——苇泽关——终于暴露在汉军的面前。 关口前的拒马鹿角已经被士气如虹的汉军清理干净,壕沟也被填平。 只是在雄关面前,再高的士气,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看着赤红色的潮水再次如同退潮一般被打了回来,站在某个山头上的冯大司马面无表情地放下望远镜。 大司马因为战事不利而沉默不语,跟随在左右的随从们也没人开口,一时间,气氛都有些压抑。 “这些日子伤亡多少了?” 直至冯大司马开口询问,这才打破了安静。 随军参诸葛瞻接口道: “不算今日,伤三千一百五十五人,死一千三百人。”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冯大司马听到这个数字,脸色仍是禁不住变得有些阴沉。 这仅仅是攻打苇泽关的伤亡数据。 攻拔整个井陉道上的所有魏军堡寨的伤亡加起来,都没有这些日子攻打苇泽关的来得多。 “够了,传我军令,让诸军各营,都退下来吧。” 冯大司马抬头看了看天,缓缓道: “天太热了,这些日子将士们也够累的。从明日起,让全军都不要攻城了,在山里各寻荫凉处避避暑,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三日。” 诸葛瞻稍稍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应下来,而是唤了一声: “大司马,这?” 冯大司马皱眉,转头看了一眼诸葛瞻。 “大司马,先帝在夷陵……” 诸葛瞻面对冯大司马质问的目光,鼓足勇气,硬着头皮小声提醒了一句。 本来已经做好了自己被劈头盖脸地骂一顿,没想到冯大司马眼中竟是露出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神色。 然后又回过头,指向前方的苇泽关,缓缓道: “你能有这个心思,看得了出来,这些日子确实有些进步。” “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关内的贼军当真敢出关,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怕就怕,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井陉与夷陵的地形,又如何能一概而论?” 夷陵山地林密,又是高温干燥,先帝布营延绵百里,横跨大江南北,不但容易被各个击破,甚至没有做防火措施。 被陆逊放一把火,各部营不但不能及时相救,更别说有机会来得及阻止火势。 但井陉是什么地形? 就这么一条狭长通道,两边山上又布满斥侯哨探及临时箭塔哨塔。 只要关口稍有动静,连飞鸟拉个屎都能被观察到,怎么偷袭放火? 至于防火,那就更简单了。 提前在各营之间清理出隔离带,只要魏贼不是同时把各军各营都同时烧上,以汉军现在的基层组织力,根本不用担心。 得知大司马早有准备,诸葛瞻暗叫惭愧: 是了,我倒是忘了,大司马出山以来的第一仗,就是放火一把烧了陇关,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陇关。 听军里的老人说,那一战,陇关里的贼子被逼着赶出来后,口鼻皆被灰烬堵死,连吐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犹为可怖。 早些年就更是厉害,在桥山直接当着贼子的面,把轲比能的数万人马烤成了熟肉。 听说现在桥山那里,那些山谷里,明明是空旷无人,却不时能听到传出人叫马嘶的声音。 连猎户打猎都得远远绕开…… 论起这世间放火烧山的熟练度,怕是没人敢与鬼,咳咳,大司马相比。 贼子若是当真有人敢跟大司马搞纵火烧山,怕不是正中大司算计? 放下了担心,诸葛瞻脸上担忧刚去,却又突然想起一事来。 冯大司马看他神色不对,再次皱起眉头:“还有事?” 诸葛瞻有些吞吐地回答道: “大司马莫不是忘了,昨日太原来报,陛下从长安派人送了一批奏书?” “哦?我确实忘了,那些奏书上说了什么?” 不要说忘了,冯大司马甚至连看都没看。 因为他早就猜到了连襟皇帝特意派人送过来的这些奏书,大概是说了什么。 虽说在前线领军,但冯大司马对长安可不是什么也不知道。 毕竟他还兼平尚书事呢。 右夫人在大司马府,名义上是大秘书,但干的却是留府长史的活。 书信从未间断,朝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冯大司马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不会一无所知。 “那些奏书上说,说……” 诸葛瞻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 冯大司马就是看不得他这个娘不叽叽的模样。 丞相生前,常年领军在外,跟自己的这个亲儿子极少见面,更别说有时间教他。 丞相死后,丞相夫人为了避嫌,府上除了几个老男仆,基本没别的男人。 诸葛瞻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未免带了几分优柔寡断。 冯大司马亲自把他带到军中,就是想要磨掉他这个性子。 “嘴里有屎让你说不出话?要不先咽下去再开口?” 领兵打仗的冯大司马,丝毫没有才高八斗的模样,满嘴喷粪。 诸葛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按捺住直接拔刀捅死这个代父授业的半个师兄的冲动: “奏书上说战事已有半年,但大军仍被困于井陉不得出入河北,战事拖延,与大司马昔日赫赫战功不合。” “有认为大司马未尽全力,更有甚者,劝说陛下派出监军督促……” “我督!”诸葛参谋的话还没有说完,冯大司马嘴里就突然冒出一句话。 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诸葛参谋觉得配合上大司神情,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那些奏书里有大将军蒋公吗?” “呃,没有。” “那有尚书令的吗?” “也没有。” “那我怕他个卵!” 随着大汉不断收复旧地,无论朝野,各方势力和利益的纠缠也越发复杂。 内耗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而因为内耗而相互拖后腿,也是不可避免。 特别是丞相去后,相府的权利和职责,被一分为三。 一分在大司马府,一分被天子收了回去,一分则是落在了尚书台。 偏偏阿斗又是个耙耳朵,性子偏软,没有了丞相这等大权独揽的强力人物压在最上面,不甘寂寞的人自然会不断跳出来。 就如现在,你能说这些上奏书的人,不想要三兴汉室? 不,或许他们真的认为逆贼不堪一击,而冯某人这一次稳打稳扎,是在故意拖延战事,是别有图谋。 当然,也可能有人想要借着三兴室的由头,顺便为己谋利。 更有人纯粹就是想要在朝堂上狗叫两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让别人不知道自己也有狗叫权…… 只是诸葛瞻看到冯大司马这般模样,终于忍不住地抗声道: “阿兄,人言可畏啊!更别说这可是在陛……” 只是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有些不妥,猛地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话虽未说完,冯大司马却已经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只听得冯某人嗤地一声冷笑: “人言?什么人言?老夫这么多年以来,什么样的人言没有见过?还需要畏?” ,就老夫现在这名气,还需要畏人言? 以冯某人对某些群体的了解,后世的民间传说里,季汉朝堂妥妥会有一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祸国殃民,权倾朝野的大奸臣。 而且此人姓冯,高居太师之位,世人以冯太师呼之…… 一念至此,冯大司马不禁就是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只见他吩咐道: “回去以后,给每个奏书都写上回复:汝能汝上,否则勿言!” “啊?”诸葛瞻顿时有些目瞪口呆,“这,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冯大司马斜眼,“难道还要老夫我上奏陛下,自行请罪?然后再让他们派人过来指手划脚?”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又冷哼,“你信不信,今敢退一步,他们明天就敢再进两步?” “你能答应他们过来监军,往后他们就会想要骑到你头上吆五喝六。” “我大汉自有军制,军中亦有长史督军诸职,他们如此多此一举,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大汉将士?” 朝堂这玩意,冯某人向来不耐烦玩试探拉扯这一套。 但凡有机会,他都是挟大势堂堂正正碾压过去。 试探与拉扯,都是弱者,至少也是平等对手才会玩的把戏。 自非法穿越以来,他只对两个人用过这种手段。 一个是在朝堂上的大汉丞相,一个是后院里的镇东将军。 至于现在这些人,还不值得冯大司马这么认真对待。 当然,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 怕就怕某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汉这些年来,一直在改制,特别是统军府的改制才刚刚开始。 统军府不但有利于朝廷控制地方基层,同时还能起到瓦解地方豪强势力的作用。 不知道被多少人视作眼中钉,想方设法阻挠那是必然。 这个时候,但凡有人想要对军中指手画脚,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律当作反对派处理。 骂人都算是冯大司马心善。 没发动特技“巧言令色”,给对方扣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是冯大司马有大局观注意团结。 防微杜渐,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但在诸葛瞻看来,他只觉得冯大司马到了军中以后,就变得粗暴无礼,与在长安时的慵懒,简直判若两人。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 毕竟以他现在的年纪阅历以及地位,还体验不到斗争利益争斗的残酷和激烈。 特别是涉及利益,还是利益集团这种层次的争斗,骂人算个屁,杀人才正常。 季汉朝堂斗争的温和程度,对于魏吴两国来说,简直称得上是温情脉脉。 看看人家孙十万,为了钓鱼,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拿出来打窝。 不过也正是因为季汉的斗争太过有人情味,导致诸葛瞻这些连血都没有见过的二代三代,在原历史上面对钟会邓艾等人所率的魏军,应对太过无力。 冯大司马把他带在身边,自然也是存了打磨锻炼的意思。 所以诸葛瞻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得按冯大司意思,回去以后,就开始提笔骂人。 —— 相比于冯大司骂人,东边的司马太傅骂人骂得更厉害。 “井蛙之见!买妻耻醮!一孔之见!众鼠子不足与谋!若是冯贼入得河北,尔曹身家性命皆不可保,那亦是活该!该死!真该死!” 太傅府的书房里,司马太傅发须杂乱,衣衫凌乱,原本就皱纹如沟壑的老脸,因为发怒叫骂而变得越发狰狞丑陋。 骂着骂着,他犹觉得不解恨,把案上的笔墨茶具皆砸到地上。 听到太傅书房里传来的叫骂声与打砸声,下人奴仆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经过书房时,更是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恨不得双脚悬空而过。 只是很快,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让人窒息的死静。 司马懿三子司马伷神色慌张地来到书房门前,他甚至顾不上里面传来的叫骂声,举手就拍门: “大人,大人?不好了!” 房内的叫骂声顿时停了下来,房门很快被打开了,身形佝偻的司马太傅满眼血丝出现在司马伷面前,声音嘶哑地问道: “何事如此慌张?” 司马伷被自己大人这种阴沉而又邋遢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不禁后退了两步。 “说?出了何事?” 正诸事烦得有些身心俱疲的司马太傅,早就没了以往的养气功夫,看到儿子这个模样,语气不由地又是生硬了几分。 “母亲,是母亲,她快不行了……” 司马伷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你阿母?”司马懿很快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是那个老货?死且死尔!正好让吾落个清静,来烦吾作甚?” 司马伷的生母是妾室伏夫人,但能让他喊母亲的,却是嫡母张春华。 大人与嫡母不和已有数年,司马伷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但他此时冒着触霉头也要跑来告知这个事,自然是张春华已经到了咽气的最后一刻。 说实在话,司马伷其实也不想来触自家大人这个霉头的。 只是司马师已死,司马昭又远在谯县。 下来年纪最大的,也就是他了。 所以这个话,也只能由他来传。 “大人,母亲那边,阿母与张夫人柏夫人皆在,正是她们让孩儿过来的。” 司马懿与张春华反目成仇,柏夫人占了不少因素,听到自己的宠妾柏夫人都去了那里,司马懿知道张老货确实是不行了,这才点了点头: “也罢,那吾就走一遭。” 言毕,迈步向着张春华的院子而去。 跟在身后司马伷张了张嘴,本想要提醒一下大人这副模样过去恐怕有些不妥,但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以大人与母亲现在的紧张关系,自己就算是说了,恐怕大人也不会听得进去。 说不得自己还要再被骂一顿,还不如不说为妙。 第1410章 司马之殇 司马懿来到张春华的院子,但见伏夫人张夫人柏夫人等妾室,以及司马亮司马干等诸子女皆至,侍立于张春华的病房外。 不管心中是否当真悲伤,但每人脸上,皆是露出悲切的神色。 看到这个情景,司马懿眉头微微一皱,心底下意识地一沉。 就算再怎么厌恶张春华,但终究是多年夫妻,更别说年轻时亦曾恩爱过。 此时张春华病重不豫,司马懿未免也有些感同身受的悲切之意: 这几年来,自己的身体又何尝不是日见衰老,精力已大不如前? 岁月不饶人啊…… 看到司马懿过来,众妾室与儿女皆是行礼。 司马懿摆了摆手,径自向着内屋走去。 大概这世上当真有夫妻连心这等事情吧,虽说司马懿与张春华早已是形同仇人,但司马懿刚一进屋,原本已经躺在榻上如同枯木一般的张春华,就猛地张开了眼。 看到司马懿一身邋遢,衣冠不整,面容憔悴,张春华眼中露出欣慰而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目光,甚至连声音也变得有力气起来: “你来了?” 司马懿在离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点了点头: “是的,我来了。” 司马懿很不喜欢屋内那股浓重无比的药味,更别说张春华身上和榻上,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骚味不断散发出来。 让司马懿更是心里犯恶。 大约是感受到了司马懿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深深厌恶,张春华几无生机的脸上,又露出一丝自嘲和怨恨: “如果你不愿意,其实你大可不必来。” “但我已经来了。”司马懿神情漠然,说道,“战事紧急,若非吾儿恳求,你当吾愿意过来?” 张春华闻言,讥讽道: “是啊,若非我要死了,恐怕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 司马懿皱眉: “你这是病糊涂了?你我不相见,本就是当初你要绝食,才导致家宅不宁,儿女不安,故而这才让我们夫妻不和,相看互厌。” 张春华听到这个话,久病的残躯差点就要从榻上蹦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老贼居然还当面说出这等畜生不如的话来? 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绝食,难道他不知道? 如同破风箱般地呼哧呼哧几下,张春华干瘪的胸口起伏不停,好一会她才重新平静下来。 算了,都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争的?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司马懿身上: “吾将死矣!君任大事,妾不敢多耽误阿郎,唯有心里放不下一事,故而想问个清楚。” “何事?” “吾儿在许昌可安否?” 张春华口里的“吾儿”,自然指的就是前去许昌搬救兵的司马昭。 司马懿点头: “自然是平安无事。”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子上不是每月都会从许昌写信回来给你报平安么?为何还要这般问我?” 张春华语气里的讥讽不变,说道: “阿郎乃是绝顶聪慧之人,难道是因为战事不顺,心思不宁,所以连妾问的什么都没有听出来?” “阿郎敢说,当初派子上前去许昌,当真就是让他去寻找救兵?” 当初司马昭前去许昌前,张春华以对司马懿的了解,就曾对自己的儿子说过: 若是事不得已,司马懿未必不会以自己儿子的性命作为代价,给司马氏一族谋求一条生路。 司马懿沉默。 看到司马懿站在那里不回答,张春华的怨恨越发浓烈。 只是司马懿沉默的时候越久,张春华眼中的怨恨反而变成了哀求: “妾与阿郎,好歹是夫妻一场,吾为阿郎生了三个儿子。子元(即司马师)为阿郎守洛阳,已然在阵前受伤不治先我而去。” “三子子良(即司马干)年幼,又时发癔病(即有间歇性精神病),也不知何时会恶化,到时亦恐难有善终。” “偏偏二子子上,又被阿郎派往许昌,如今安危难料,阿郎厌我也就罢了,难道连自己的儿子也要厌恶吗?” 司马懿终于开口道: “子元已去,子上便是诸子之长,更是诸子之嫡,吾岂会不顾其安危?” “他若是不多些历练,日后又如何接掌司马氏一族?汝勿复言!” 听到司马懿这番话,张春华定定地看着他,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也罢,我就且再信你一回。” 司马懿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他没有看到,身后的张春华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他的身影。 她的目光,由怨恨变得复杂,然后渐渐黯淡,直至最后一丝神采也消失了。 同时,呼吸亦停止。 —— 太傅夫人病亡得很不是时候,因为此时的太傅府上下,都笼罩在战事的阴云中。 汉军兵临苇泽关下,冯某人亲自领军攻城的消息传过来,让整个邺城都有些躁动不安。 冯某人的善战之名,丝毫不弱于其赫赫凶名。 井陉是从晋地穿越太行山,进入河北的最重要道路之一。 而苇泽关又是井陉最重要的门户,一但有失,则汉军就能源源不断地通过井陉进入河北。 所以在太傅夫人病亡治丧的时候,太傅府门前车水马龙,人人如丧考妣。 在不知情人的眼里,只道太傅夫人当真是彼之亲生阿母一般。 但来吊唁的这些人,大部分却是别有目的: 贼首势大,苇泽关的守将究竟能不能挡得住那冯某人? 若是不能,那太傅何时亲自领军前往? 在这种紧张中又带着些许恐慌的气氛中,张春华的葬礼一切从简。 仅用三天就处理完张春华后事的司马懿,脸上的倦容更甚,身子越发地佝偻起来。 若是换上一身农人的衣裳,远远看去,和一个常年挑着重担,最终被担子压弯了腰的老农人没什么区别。 根本看不出半点养尊处优的模样。 上半个身子几乎都伏到案上司马懿,眯着眼睛,有些吃力地看着下面送上来的公文。 看得稍微有些久了,他就觉得眼睛干涩,不得不用手不断揉上一阵。 直至把眼泪都揉出来了,让眼睛感觉舒服了一些,然后这才能接着继续看。 事实上,这些公文大多都算不上很重要的事情。 眼下最重要之事,自然是前方的战事。 无论发生什么事,战报都必须第一时间送到自己手上,这是司马懿定下的规矩。 至于司马懿手里现在处理的公事,换成以前,至少有大半是用不着亲自翻阅。 什么某个县又有十几户农人弃耕而逃,不知所踪。 什么某个屯田客府的屯田客又造反了,然后被镇压了下去。 什么哪个县的赋税又没能按时交上来…… 林林总总,大事没有,但小麻烦不断。 作为四朝元老,司马懿深知一个事实: 大魏在文帝在位时就已经出问题了。 现在自己现在所遇到这些问题,在文帝时就已经不断出现。 归根结底,这类问题,绝大多数时候,都可以追溯到一个根源,那就是地方豪强和世家大族。 当然,现在可能还要加上一个汉国。 农人逃耕,可能是被大户藏起来了,也可能是逃到西边的汉国去了。 屯田客造反,十有八九是屯田客府与大族相互勾结,造成屯田流失,屯田客不堪重负。 赋税收不上来,这个是最致命的,同时原因也是最简单的: 地方大户把耕地都占完了,又把人口都藏匿起来,到哪里收税去? 早年八牛犁从蜀地流传出来的时候,无论先帝还是朝中有识之士,皆道这是天佑大魏。 因为大魏从此不用再担忧粮食问题。 甚至还有人借机嘲笑蜀地诸葛亮愚昧,冯明文无知,如此国之重器,却不知保密。 只待大魏粮食富足,区区蜀地,指日可平矣。 八牛犁的出现,确实是在最初几年帮助大魏多收了不少粮食。 所以大魏这才能在西边连连失利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组织大军对抗汉军。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大魏在得到八牛犁以后,仅仅是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开始付出沉重的代价: 八牛犁极大地助长了豪强世家的贪婪。 有了八牛犁,他们可以越发轻松地侵吞下早年因为人手不足而无法侵吞的田地。 大魏的土地兼并之风,在八牛犁出现后,反而是越发激烈起来。 而这一切,又反过来让世家大族的实力越发快速膨胀。 以先帝之能,屡次欲加遏制,最终却是不了了之。 想到这里,司马懿面色愈发沉重,他放下公文,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呆呆地站在那里,思绪万千。 八牛犁本就是冯永制作出来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此物对耕种作用之大。 但以诸葛之智,以冯永之谋,却仅仅是保密了两三年,就主动送至吴国,然后再流传至大魏。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八牛犁更适合中原,但仍是放任八牛犁流传开来,难道他们就真的一点不担心? 还是…… 其实是有意为之? 世家大族,如同一个饕餮,吞食着所能吞食的一切。 就算大魏偶有所得,最终亦不过是成为这头饕餮的养料。 所以冯明文在未至弱冠时,就已经看到了大魏的最大弱点所在? 一念至此,司马懿的心情已经快要抑郁了。 诸葛亮虽多智,行事仍有迹可循。 冯明文之多谋,其法却是前所未闻,可谓近乎妖耶? 和这样的妖人做对手,委实让人身心憔悴。 “冯明文……冯明文……深谋远虑……” 喃喃地念叨着某人的名字,最后发出一声哀叹: “汉前有诸葛亮,后有冯明文,难道炎汉当真不该绝?”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下人的声音: “太傅,从事郎中求见。” 司马懿一听,连忙转过身来,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亢奋起来: “快,快有请!” 很快,同样是满面疲倦的傅嘏风尘仆仆地进入屋内。 “兰石,你可回来了!”司马懿快步上前,“辛苦了!” 看到太傅满怀希冀的目光,傅嘏脚步一顿,面泛惭色,躬身行礼: “嘏,拜见太傅。” “起,快起!”司马懿不等傅嘏行完礼,就连忙扶起他,有些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如何了?” 傅嘏站直身来,不敢直视司马懿,低下头苦笑: “嘏惭愧,有负太傅重托。” 司马懿神色一滞,动作也跟着缓了一缓,扶住傅嘏的手这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无妨,本就吾的意料之中。来,先坐下,与我仔细说说,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傅嘏依言坐下。 司马懿又让人上了一杯茶。 大约是真的口渴了,傅嘏不顾茶水滚烫,举杯喝了一大口。 看得出来,他这一路赶得很急。 借喝茶的机会理了一下思路,傅嘏这才开口道: “嘏奉太傅之命,前往平原及周围诸郡,找那清河崔氏等大族,商议钱粮之事……” 顿了一下,这才又继续说道,“那崔氏答应地倒是爽快,只是所给数量却是甚少,不过万石。” 司马懿一听,闷哼道: “万石够用来干什么?” 万石对普通人家来说,可能算得上是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数量,但司马懿知道,对于那些世家大族来说,百倍都能拿得出来。 而对于军中的消耗来说,更不过是万人的一个月所需。 再加上现在还多了五万骑兵…… 司马懿想起那五万胡骑人吃马嚼,直接就是让河北大军的粮食消耗翻了一番,顿时就是心痛得差点无法呼吸。 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了自己的心口,声音有些嘶哑: “简直就是短视无知鼠辈!难道他们不知道,若是军粮不足,军士哗变,守不住太行山,冯某人进入河北,会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一边说着,怒火顿起,猛地把案上的茶杯砸到地上。 闭上眼,靠到凭几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本以为自己提前向拓跋氏求援,能提前安排在冯某人前面,没想到对手仍是比自己更快一步。 汉军竟然能在冬日里出兵塞外?! 这入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妖人,才能干出这么离谱的事? 更重要的是,居然让他干成了! 干成了! 这让自己的提前安排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更可笑的是,自己在大军压境之下,竟是被这五万精骑冲昏了头,以为手底能多出五万骑兵。 一时却是没有想到,这五万骑兵,对河北是多大的负担。 司马懿睁开眼,盯着屋顶,没有焦距,只有茫然。 冯明文,这一切,是不是又在你的算计之中? 入你阿母的老夫大你这么多岁数,却一直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司马懿已经不止一次有想要哭的感觉。 傅嘏自然不知道司马懿此时在想什么。 他看到太傅如此失神,有心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只能是继续前面的话题: “太傅,依嘏所见,崔氏这些世家大族,并非不愿意出钱粮,也不是没有钱粮,他们亦知河北若是有失,自家会落个什么境地。” “他们之所以这般态度,怕不是有所图谋……”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司马太傅喃喃地说着,然后突然暴怒起来,“不就是想要我给他们开出更高的价格吗!” 只见他坐直了身子,大声骂道: “不就是想要让河北成为世家的河北?汉军都打到家门口了,不思齐心协力,如此贪得无厌,不是短视鼠辈是什么?” “一群鼠辈!鼠辈!活该被冯永吊死在树上!” 把天下成为世家的天下,千秋不变,这是世家大族这些年来的最大追求。 作为世家推出来的代表,司马懿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世家大族的心思? 现在在河北看到这个可能,这些人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打算强行逼迫自己加快步伐。 入他阿母的! 他们这是临死前也要爽一把? 第1411章 放狼归野 作为世家的一份子,司马懿当然也希望世家能世代享受一切,千秋不变。 但站在河北之主的位置上,他却又希望这种事情来得不要这么快。 至少不是现在。 特别是强敌压境之下,只有先保住河北,才能考虑其它。 身份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司马懿明白,想要阻止饕餮停止吞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它。 但他更明白,司马氏也是饕餮的一部分,真要杀死饕餮,那岂不是……我杀了我自己? 这是一个被打了死结的循环。 司马懿想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甚至不由有些羡慕起诸葛亮和冯永来。 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世家下手,顺昌逆亡。 想当初,大魏因世家支持而兴,季汉因世家离心而衰。 现如今,却是反了过来,季汉因为没有世家掣肘而盛,大魏因世家掣肘而弱。 难道这就是由此而始,必以此终? 看着太傅再一次叹息,再看看太傅已经变得苍老憔悴的面容,傅嘏在心底泛起同样的深深叹息。 自从跟随司马懿以来,他以前很少看到太傅这般失态。 但近来,他却是见得越来越多。 多到比以往都要多。 以往那个温文尔雅,遇事向来都是从容自信的司马太傅,反而是越来越少见了。 傅嘏早年为黄门侍郎,但因为看不惯台中三狗而被贬,主动辞官,最后却是被司马懿亲自请为从事中郎。 可以说,他是司马懿与曹爽决裂以来,最早追随司马懿的一批人才。 同时也是最深得司马懿信任的人之一。 看到太傅如此模样,傅嘏心里有些不忍,低声说道: “太傅,嘏有一个想法。” “哦?兰石有何想法,但请说来。” 司马懿大概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于是稍振精神,询问道。 “太傅莫不是忘了,河北还有五万胡骑?” 司马懿听到这个话,面色平静,只是略有诧异地看了一眼傅嘏,没有接这个话,好一会才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兰石,这可不是像是你的作风。” 司马懿当然明白傅嘏在说什么,事实上,在对方还没有从平原回来之前,他就已经设想过最坏的情况。 自然也考虑过如何利用这五万胡骑。 收编肯定是要收编的,但怎么收编却是值得商榷的。 把他们困起来,饿够了,再施恩惠,是一种办法。 把他们放出去,引发众怒,再挟众怒之威制之以生死,同样也是一种办法。 前者控制不好,容易反噬。 后者控制不好,容易遗祸。 “太傅,事急权从。保住河北,不仅仅是为了太傅自己,同样也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家业。” 傅嘏眼中跳跃着怒火与狠厉之意,“岂有不想出力,又想敌国拒于国门保住家业的之理?” 司马懿脸上有意动之色,但仍是摇头道: “不妥不妥,若是被人知晓,恐怕就要大失人心矣。” 顿了一下,又看了一下傅嘏,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且如今听从于那两小儿的胡骑,实不过两万……” “太傅,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来被他人知晓?” 傅嘏仍是力劝,“有多少胡骑不愿意听令于太傅,还不是由太傅说了算?” 司马太傅垂下了眼眸,遮挡住自己浑浊的眼睛,没有说话。 屋内一阵沉默。 就在这时,又有下人来报: “太傅,拓跋悉鹿又来求见了。” 听到这个名字,屋内的两人不由地对视了一眼。 —— 烈日当空,拓跋悉鹿却是穿戴整齐,恭恭敬敬地站在庭院里,一动不动,等待着司马懿召唤。 此时的拓跋悉鹿,再没了草原之鹰的傲气。 身上的衣物,不再是左衽的胡服,而是衣襟向右掩的汉服。 而且还不是那种轻便的日常衣服,是那种在隆重场合才穿的华服。 厚重的华服,把拓跋悉鹿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让他脸上汗如雨下,后背的衣服同样被汗水湿透了一大块。 饶是如此,拓跋悉鹿的身子仍是没有丝毫的晃动,双腿如同生了根一般。 甚至连脸上都没有一丝不耐之色。 也不知等了多久,被晒得头昏脑胀的拓跋悉鹿,在恍恍惚惚中,看到一个下人朝自己走来。 “拓跋郎君,太傅有请。” 已经被晒得有些神志不清的拓跋悉鹿,根本没有听清下人在说什么。 他只道自己今日又要白跑一趟,只是木然地习惯性对着行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开。 迈开两步,他这才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失声道: “太傅,太傅要见我?” 被拓跋悉鹿的举动弄得有些迷糊乃至有些愕然的下人,这才反应过来: “太傅自然是要见拓跋郎君。” “哦,哦!”拓跋悉鹿在失望已极之下,骤得这个消息,简直是欢喜得差点热泪盈眶: “请,请!多谢,多谢!” 甚至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郎君请随我来。” 跟随下人来到一个偏厅,拓跋悉鹿刚从外面进来,还没有适应里面,只能有些模糊地看到上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立刻匍匐在地: “化外胡夷拓跋悉鹿,拜见太傅大人!” 喊毕,又膝行几步,放声大哭哀求道: “太傅大人,求求你,借我些粮食,救救我的族人吧!” 言毕,连连叩首,咚咚作响。 “哎呀,拓跋王子,你这是干什么啊?起来,快快起来!” 司马太傅身子纹丝不动,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充满了意外和惊异。 拓跋悉鹿充耳不闻,只顾不断地叩首。 很快,他的额头就红肿一片。 “好了好了,何须如此?兰石,快去扶拓跋王子起来。” 一个脚步声传来,有人扶住拓跋悉鹿,同时说道: “拓跋王子,有话就好好说清楚,你如此这般,让太傅又如何与你开口说话?” 拓跋悉鹿闻言,这才敢起身。 这个时候,他的额头已经流下血来。 可见方才叩首之用力。 拓跋悉鹿也不敢去抹,任由血流下来,只是泪涕齐下地继续哀求道: “太傅,我的族人,已经好久没有吃饱饭了,再这样下去,就要饿死人了。” “求太傅,借我一点粮食,救救我的族人吧……” 此时的司马太傅,早就没有了先前的狼狈失态,从容不迫地拿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道: “拓跋王子的来意,吾早已知矣。” 拓跋悉鹿满怀希冀地抬起头看向司马懿。 数月前,司马太傅还信誓旦旦地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太过担心族人的未来。 还向自己保证,只要这一次能打退汉军,就帮助自己回到草原上重建拓跋一氏。 一开始的时候,对方也确实按时按量送来了足够的粮草。 然而好景没有持续多久,就开始渐渐拖延起来,接着就是屡次催促后,送过来的粮食也是数量不足。 只是现在自己等人无处可去,寄人篱下,而且邺城周围有重兵驻守。 更别说,拓跋氏最后所余这五万人马,在不知不觉中,竟是被人分隔开来,各部之间,难通消息。 时至今日,除了拓跋本部一万多人还忠于自己。 其余部落大人,还有多少人愿意听从自己的号令,拓跋悉鹿竟是全无把握。 在司马太傅的各种手段下,堂堂草原勇士,竟是不敢稍有异动,只能是孤身前来,苦苦哀求太傅大人拨下粮草,给族人续命。 “只是拓跋王子也知道,太行山西面,汉军攻打甚急,河北粮草,要优待供给前方将士。” 司马太傅叹息,“故而这些日子,对贵部稍有怠慢,我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说到这里,他举袖掩面,“拓跋王子数次前来我府上,我并非故意不见,而不是无颜相见啊。” 放下袖子,司马太傅再次长长叹息,指了指傅嘏,继续说道: “其实早些时候,我就已经想尽办法给贵部筹备粮草。” “这位傅从事,就是刚从平原县回来,本是奉我之命,前去向河北各大世家借粮……”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有为难之色,“不若就让这位傅从事与你说一说,他前去借粮的经过。” 听到原本太傅大人派人去帮自己借粮了,拓跋悉鹿心里一喜,渴望地看向傅嘏,颤抖着嘴唇: “傅从事,多,多谢……” 傅嘏面带苦笑,摆了摆手: “先不要着急谢我,我虽是去帮贵部借粮,但,唉,奈何……” 看到傅嘏这个神情,再听到这个话,拓跋悉鹿刚从谷底升起来的心,一下子又跌回谷底: “傅从事,这,这奈何又是怎么个说法?” 傅嘏当下便又把前番与司马太傅所说的话,略作改动地细说了一遍。 假话九真一假,最是让人难辨。 拓跋悉鹿听完,忍不住地再次放声大哭: “这可如何是好?” 又转向司马太傅,泣声求道: “太傅大人,我的族人,应太傅之邀,不惜冒着严寒赶路,如今却是有家难回,太傅可不能就这么不管我们了啊!” “喛喛喛!拓跋王子这是什么话,老夫何时说过不管?” 司马太傅终于站起来身来,走到拓跋悉鹿面前,想要扶起他,温声道: “我与你说起这些,不正是想向你说明,我没有不管你们,而是在想尽办法给你们筹备粮草吗?” 拓跋悉鹿却是不肯起身,跪在司马太傅面前,可怜巴巴抬头说道: “可是,可是太傅不是说,现在粮草不足,那些大户,又不愿意借粮,这可如何是好?” 司马太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傅嘏。 傅嘏会意,伸手与司马太傅一齐把拓跋悉鹿拉了起来,说道: “其实在拓跋王子来之前,我与太傅已经商议了良久,总算是想明白了他们不愿意借粮的原因。” “这河北各地的赋税,本自有定数,我这次前去借粮,对于那些高门大户来说,与增加赋税无异,所以他们自然不愿意。” “故而这个事情,我们怕是不好再出面。”说到这里,傅嘏的眼神意味深长起来,“但拓跋王子不同。” 拓跋悉鹿一头雾水,一脸茫然: “傅从事此话是何意,我听不懂。” 傅嘏面带微笑,耐心解释道: “拓跋王子方才也说了,贵部是为了保卫河北而来,那些大户人家,也算是受了贵部的庇护,如今却不肯出粮犒劳,未免有些不识礼数。” 听到这里,拓跋悉鹿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了。 “故而若是拓跋王子亲自带人前去借粮,说不定比我们亲自出面,要好得多。” 拓跋悉鹿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起来,体内的某些本能,似乎在蠢蠢欲动。 只是这数月以来,他终究是被司马太傅玩弄得够呛,下意识地看向司马太傅,呐呐道: “这个,不太好吧?” 司马太傅乃是河北之主,难道当真会容忍他这么做? 司马太傅面带慈祥的笑容: “拓跋王子可曾听闻前匈奴于夫罗故事?” 拓跋悉鹿面有惭色:“只是略听其名,却是对其知之不详。” “于夫罗本是匈奴单于之子,带领族人入汉地助后汉平乱,谁料其父羌渠单于被杀,故而于夫罗只能一直留居汉地而不得归国。” 司马懿给拓跋悉鹿略为解说了一下六十年前匈奴旧事,“说起来,他与拓跋悉鹿的遭遇,实有不少相似之处。” “当是时,汉国灵帝病危,无暇处理匈奴之事,故而于夫罗与族人亦是后无退路,又衣食无着落,于是自行在太原、河东等郡筹粮。” 当然,河东等地世家大族的庄园众多,坞堡林立,于夫罗根本掠夺不到什么东西,反而让兵力受损这等事情,司马太傅是不会与拓跋悉鹿说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最终听从傅嘏的原因之一。 只要控制好拓跋悉鹿带出去的部众人数,以河北世家的自保能力,这些鲜卑胡人多半是不会造成太大的危害。 而鲜卑胡人的流窜作乱,又可以震慑河北的世家。 毕竟司马太傅现在好歹是勉强稳住了大部分的鲜卑胡人。 但如果粮草继续不足,谁又能保证,剩下的胡人会不会继续听太傅的话? 是吧? —— 拓跋悉鹿从太傅府回到自己的居所,神情依旧有些恍惚,仿佛仍旧没有回过神来。 一直在翘首以盼的拓跋绰,看到自己的二兄这个模样,心头已是凉了半截。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兄弟二人,屡屡求见,都未曾能见到司马太傅,拓跋绰也已经习惯了。 他安慰道: “二兄,不必如此,大不了下一次……” 话未说完,只听得拓跋悉鹿就说了一句: “阿弟,我见到太傅了。” “啊?”拓跋绰生生把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阿兄见到太傅了?那为何是这个模样?莫不成,莫不成是太傅拒绝了阿兄的请求?” “算是,也不算是拒绝?”拓跋悉鹿也不知道怎么说,于是把事情细说了一遍。 拓跋绰听完,第一个反应就是:“阿兄,莫不成其中有诈?” 让人去劫掠自己的治下? 这等反常之事,不让人心生疑虑才是奇怪吧? “阿弟,可是我们已经退路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很显然,回来的路上,拓跋悉鹿也想了很多,只见他目光闪烁: “我们兄弟二人,困在这里已经数月,近来能见到的各部大人,日渐稀少,除了我们拓跋氏本部,其他诸部都久已不见。” “这一次司马懿让我们带人出去,不管是否有诈,都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若不然,再这么下去,我怕就连我们本部的族人,都会怀有异心啊。” 拓跋绰听完,默然不语,最后点了点头: “阿兄说得对。司马懿不安好心,我们也不能再这么等下去,只要能要回我们的兵马,出去以后,见机行事,亦未尝不可。” 第1412章 放狼归野(二) 中原实力不济的时候,想要让胡人归化,那与火中取栗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不好,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 当年冯某人想要驯化秃发部,恩威并施了好些年。 最后还是随着大汉的国力军力的不断增强,势力不断深入凉州,这才如同熬鹰般地把秃发部的雄鹰熬成了猎鹰。 河北如今内忧外患,司马太傅自然也不可能幻想着几个月的拿捏就能让数万胡骑磕头就拜。 真要如此天真,他也不可能坐到现在的位置。 说不得最后还会让胡人搞得人头落地。 所以这一次他把拓跋兄弟放出去,实在也是被逼于无奈。 强行吞下数万胡骑会消化不良,但不吞下又没有足够的骑兵对抗汉军。 由此可见,冯某人挖坑技术,一环紧扣一环,简直就是恶毒到了生儿子没的地步。 这些年大魏越来越难以从草原上获取战马,以前的名震天下的大魏精骑,已然渐渐没落。 而现在,这种状况居然还会导致拿下河北的司马太傅在此时进退两难? 与冯某人的深谋远虑相比,河北这些世家,有一个算一个,都算得上是井蛙之见。 宁愿把自家钱粮埋在地窖里发霉变烂,也不愿意拿出来借给司马太傅用一用。 用一用怎么啦? 司马太傅借这些钱粮,难道仅仅是为了自己吗? 还不是为了守住河北? 既然你们不借给老夫,那老夫就换个人去借好了。 只是河北现在偏偏又是司马太傅的基本盘,他又不敢真正下狠手,把这个地方砸个稀巴烂。 估计那些世家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对手宛若鬼神,队友犹如猪狗,让司马太傅不禁发出长长的沉重叹息: “既生懿,何生永?” 正当司马太傅在自怜自哀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太傅,嘏有事求见。” “是兰石啊,进来吧。” 傅嘏应声而入,微微一施礼,轻声道: “太傅,那拓跋两兄弟已经出城与他们的族人汇合了。” 司马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问道: “可有什么异动?” 傅嘏摇了摇头: “这倒是没有,内应没有传什么消息过来,而且据探子回报,那些胡人正在整队,看起来确实是要开拔的样子。” 司马太傅闻言,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唯有语气稍有波动: “没想到那拓跋悉鹿,居然还能忍得下这口气,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说是要放狼归野,但以司马太傅的城府,又怎么可能没有防范的手段? 安插内应是必然,而对于拓跋兄弟在城外突然反水的可能,更是早有准备。 只不过很显然,拓跋兄弟二人看起来很老实,并没有做出什么没有头脑的过激举动。 只听得傅嘏轻声道: “太傅,依嘏看来,以那拓跋悉鹿的粗暴无礼,怕是难以做到这一点。” “依嘏看来,那兄弟拓跋绰,颇为不凡。胡人能咽下这口气,恐与那拓跋绰脱不了干系。” 司马懿不以为意地笑笑: “兰石是在提醒我要注意那拓跋绰么?” 他摇了摇头,“区区胡儿罢了,用不着太过看重。而且若是此胡儿当真与他人不一样,那不正好给那些人多添些麻烦?” “眼下,还是要以太行山西边为重,分心不得啊!” 听到太傅这番话,傅嘏再看向司马太傅花白而又凌乱的发须,憔悴而苍老的面容,终是沉默不语。 论起诡诈阴毒,天下人恐无人能出冯贼之右,其人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 太傅年事已高,面对这等强敌,精力已经是有所不足。 更别说河北这些世家,又牵扯了太傅不少精力。 唉,与这些相比起来,一个胡儿确实可称得上是区区而已。 再想想太傅已经在胡人那里安插了内应,做好万全之备,自己却作如此多余之言,委实有些不知轻重。 这般想着,傅嘏轻一施礼,退了出去。 —— 拓跋悉鹿和拓跋绰两兄弟自然不知道,自己二人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幸好,此时的两人确实如傅嘏所言,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倒是懵懂无知地渡过了一关。 “可寒,真的是你吗可寒?” 拓跋本部的大小首领,看到拓跋兄弟二人,一下子就是激动地匍匐在拓跋悉鹿的脚下,亲吻他的脚面: “我们终于等到你了,可寒。” 拓跋悉鹿同样是激动万分。 这几个月来,他几乎就以为,自己这辈子再没有机会见到族人了。 如今听到众人的称呼,再被众人这么一跪拜,不禁就是悲喜交加,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你们,你们都还好吗?快起来,快快起来!还有,你们怎么都叫我可寒?” 听到拓跋悉鹿的话,众大小首领皆是泣言: “可寒,我们都被骗了啊!魏人无信,把我们骗过来,说好的足衣足食,一开始的时候还好,族人尚还能勉强吃饱。” “但没过两日,粮食就渐渐地供给不足起来,魏人先是哄骗我们,让我们拿马匹去换粮食,然后又逼迫我们,让我们背叛可汗……” 控诉着魏人的无耻弃义,述说着这半年以来大伙所受到欺骗与欺压,不少人竟是哭出声来。 “可寒,大可寒已经没了,你就是我们的可寒,你可要为我们作主啊!” 听着族人的哭述,看到族人的惨状,再想起司马太傅当初求自己的模样,拓跋悉鹿不禁就是怒火冲天: “那魏人……” 才说出三个字,脚后跟就被拓跋绰踩了一下,让拓跋悉鹿顿时想起自己兄弟的告诫之言,于是他硬生生地改口道: “那魏人所为,我已尽知矣,此皆底下人瞒着太傅所为,我已尽告之太傅。这一次出来与尔等相见,便是奉太傅之命,特意为解决此事而来。” 众人闻言,皆是惊疑不定。 只是新可寒一口咬定如此,他们亦是无话可说。 再听到拓跋悉鹿已得太傅首肯,要带领他们前去向地方大户借粮,心中疑虑就是去了大半,脸上哀容顿去,取而代之的,是欣喜不已。 借粮好哇,向汉人借粮,可是大鲜卑祖传的传统了。 听说檀石槐大人的时代,不用大鲜卑开口,汉人皇帝就主动给他们送上粮食。 现在虽说大鲜卑已大不如前,但可寒能让魏人太傅认错,主动请他们去借粮,倒也算得上是颇有诚意。 事不宜迟,仍忠于拓跋悉鹿的鲜卑各部大人,纷纷点齐了本部兵马,随着新可寒一声令下,便浩浩荡荡地向着目标出发。 直至远离邺城数十里,拓跋悉鹿这才敢稍稍停下,盘算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家底。 勇士不过数千,马匹更是老弱,甚至有一些勇士,连马匹都没有。 没有了翅膀的草原雄鹰,那还能叫雄鹰吗? 一念至此,拓跋悉鹿心里不禁就是悲从中来。 莫不成,上天当真要绝拓跋氏? “阿兄,我们只有五天的口粮,五天之内,必须要想办法借到粮食,否则的话,我们只怕就要断粮……” 拓跋绰这个时候,又给拓跋悉鹿一个坏消息。 “我入……” 拓跋悉鹿狠狠地砸了一下马背,惊得马匹就要嘶叫着冲出去,幸好他骑术精湛,熟知马匹脾性,安抚一番,这才没有发生意外。 “五天?五天怎么够?魏人不是说过,五天后会再供给我们粮食吗?” 拓跋绰苦笑: “阿兄,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敢赌么?” 拓跋悉鹿默然。 魏人无信又无义,这是此时此刻在他心里不可动摇的信念。 就算是耿直如拓跋悉鹿,这个时候也知道,这司马懿看似把自己等人放出来了,但实则却是在无形中牢牢地控制着一切。 数千人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再加上自己等人还是胡人,人生地不熟,手里更是只有五天的口粮。 就凭这些,想要在河北掀起什么风浪,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所以接下来,自己等人,还是得按司马懿的安排,前往指定的地点和人家借粮。 拓跋悉鹿虽说恨不得当即领兵回头,攻破邺城,把那司马懿揪出来千刀万剐,但他最终还是咬着牙说道: “走!去元城。” 虽说此时还没有形成后世的五姓七望,但已隐有端倪。 如河北的博陵崔和清河崔,及范阳卢氏,都已经算得上是河北世家大族数一数二的大姓。 世家大族可不是只有田产和钱粮,名为护院实为宗兵的私兵也不少。 再加上庄园自给自足,坞堡林立自保,说是自成一小国也无不可。 而这些特意被他放出去咬人的拓跋胡儿,看起来数量不少。 但却是如同被拔了毛的草鸡,连去碰崔氏和卢氏本宗的资格都没有,最多只能拿一些旁支打牙祭。 所以司马懿祭出的拓跋氏这把刀,第一刀砍向的,并不是崔氏和卢氏,而是元城王氏。 元城本与邺城同属魏郡,但在曹丕称帝后,把魏郡分出去一部分,分置阳平郡,郡治就是元城。 春秋时期的鲁僖公十四年(前643年)八月,元城的沙鹿山在秋雨连绵中崩塌了,临河山体堕入黄河之中。 时晋国的史官为此占卜词曰:阴为阳雄,土火相乘,故有沙鹿崩。后六百四十五年,宜有圣女兴。 《春秋经》、《公羊传》、《春秋传》等史书对此皆有记载。 六百多年后,正值汉宣帝在位,元城出了一位女子,此女姓王,名政君。 汉宣帝甘露三年,王政君在甲馆画堂给太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同时也是汉宣帝的世嫡皇孙。 汉宣帝欣喜万分,亲自为其取名,在宫庭里摆下了欢庆盛宴,孙儿被他“常置左右”。 这个孙儿,就是汉成帝。 王政君也由侍女升为婕妤,再升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历经四帝,享国六十余年。 元城王氏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最后形成了“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分据势官满朝廷”的局面。 王氏子弟里最出名的一个,叫作王莽。 没错,就是把王政君气得拿传国玉玺砸地,最后把传国玉玺摔坏了一个角的那个王莽。 虽说王莽的新朝不被承认,王莽本人最终亦是死无葬身之地,元城王氏的地位也跟着一落千丈。 但世家大族数百年风流,终究还是有其底蕴在的。 再加上后汉两百年的休养生息,虽说元城王氏再也没能复见前汉时的辉煌,但官至郡守者亦有之。 故而元城王氏虽说不能与崔氏卢氏相比,但称一个地方望族还是勉强够格的。 对于司马懿来说,元城王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与魏郡相邻,离邺城不远,易于操控,正是拿来杀鸡骇猴的最好靶子。 —— 汉延熙十一年,伪魏正始九年,河北阳平郡郡治元城发生兵乱。 兵乱这种事情,对于现在的魏国来说,本就是稀疏平常之事。 无论是河北还是关东淮南,随着魏国的屡屡战败,引得国内动荡不安,人心不稳。 再加上九品中正制的变味,两代伪帝连续被迫东巡,曹爽掌权,司马懿入主河北等等事情,导致朝廷对地方的控制也在不断削弱。 朝廷控制力的削弱,为了维持地方稳定,又不得不加大对地方豪强和世家大族的依赖。 地方豪强和世家大族的势力于是越发膨胀,越发削弱了朝廷对地方的控制…… 颇有重蹈后汉末期螺旋升天自爆的覆辙之意。 这也是为什么就算是司马懿明明成功入主河北,但在很多时候,却对河北世家大族无可奈何的原因之一。 皇权不下乡还算是好的,现在大魏官府的权力,最多只能局限于一城之内。 就算是赋税这种朝廷命脉,都是掌握在大族手里。 而地方豪强和世家大族,居中隔绝了官府与百姓,欺上瞒下那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们甚至与地方官府勾结,极尽压迫百姓和屯田客之事。 导致的后果就是,轻则百姓弃耕逃亡,重则屯田客杀官造反。 虽说多是数十人百来人,最多也不过是数百人造反,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盗匪四起,也是让人头疼。 偏偏外有汉军压境,内有权臣党争,于是地方上的安定,除了驻有重兵的地方,其余的大多只能依靠地方豪强和世家大族。 于是恶性循环再次启动…… 当然,这也导致了大族私兵在对付盗匪这方面很有经验。 “噗噗噗……” 骨制的箭羽,钉在木栅上,箭毛犹在颤动,发出轻微的颤鸣声。 护院家丁们,除了少部分看起来面色紧张,剩下的人,神情虽是凝重,倒也没不至于紧张得不知所措。 “不要怕,他们没有攻城器械,各人守好自己的位置,那些盗匪就攻不进来!” 私兵大小头目一边来回巡视,一边给私兵们鼓劲。 从坞堡里面向外看去,可以看到外面好些地方正冒着黑烟,远的,近的,都有。 那是被盗匪攻破的小寨子。 听说这一次前来劫掠的盗匪足有万人,人数众多。 不少寨子因为事发突然,没有做好准备,被盗匪攻破,血洗一空,鸡犬不留。 而近在眼前的,则是盗匪不断地在坞堡外来回呼啸,时不时地向着坞堡射箭。 甚至他们当中不少还骑着马。 这是一股悍匪。 甚至还有一定的组织。 与以往那些流寇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通过观察,看清了外面的情况,坞堡内的主人面色阴沉,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到寨子的木栅栏上,泥土簌簌往下落: “是胡人!消息没有错,果真的是胡人!” 河北有胡人并不稀奇,早年袁绍与曹操相争的时候,袁绍还曾借胡人对抗曹操。 但大魏建立以后,河北内地虽说仍有胡人往来,但基本都是前来朝贡,何曾像现在这般,劫掠无度? 眼前这些胡人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司!马!懿!” 寨子主人咬着牙,从嘴里挤出这么三个字。 引胡入塞,试图对抗汉军,然汉军未至,胡寇已经先行作乱,此与开门揖盗有何区别? ps: 虎女屁颠颠地蹭公司福利出国玩了十来天,回来第二天就开始喉咙干疼,接着发烧。 然后第三天孩子也开始发高烧,去医院检查,娘俩都是病毒感染。 照顾娘俩虽累,但想着还好自己没事。 谁知道虎女才退烧,我的喉咙就开始不对劲,然后紧接着发烧。 第二天就是喉咙疼,肌肉疼,关节疼,骨头疼,骨头缝都在疼…… 这种感觉太他熟悉了! 医院也查不出是什么病毒,我心知肚明,这是虎女从国外带回来的新毒株,除非精查,否则能查出来才怪。 折腾了十来天,全家快好了,谁知道孩子开始间歇性地发低烧。 我知道坏事了,抱着孩子就往医院跑,医生听了孩子的心肺,认为没什么大事,但我强烈要求拍片子。 片子出来后,果然如所料,得了肺炎,而且还挺严重,赶紧安排住院。 孩子住了一周的院,前两天才出院。 这才有时间更新。 全家现在还在咳嗽。 有孩子的,千万要注意啊,反复低烧不退的,能拍片子的,一定要拍片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第1413章 河北乱 相比于前些日子在邺城时的战战兢兢,朝不保夕,此时的拓跋悉鹿可谓是意气风发。 骑于马上,手执马鞭,指着前方的寨子,面有得色: “这南夏果然还是富足啊!我们不过是攻破了元城些许小寨堡,就能收得一个多月的粮食。” “若是能攻破眼前这个大寨子,想来这数月的粮草,就不用再发愁了?” 相比于拓跋悉鹿的得志便猖狂,拓跋绰倒是更冷静一些: “阿兄,我派人打探过了,这个寨子,是附近最大的寨子之一,属于王氏。” 王氏是元城最大的姓氏,这么大的一个寨子,里面必然是护丁众多,守卫严密。 而论起在草原上骑马纵横,拓跋氏可谓不虚任何对手——当然,能在冬日里出兵塞外的那支汉军除外。 但要论起南下攻城拔寨,却是连马上功夫的一分也无。 这也是为什么草原上的胡骑就算是攻入塞内,绝大多数时候也不会深入中原腹地的原因。 想要攻下南夏的城池,要么是挑那些城墙连马匹都可以跃过的小城,要么就是把城池团团围住,直至城内粮绝薪尽。 更别说以拓跋氏现在的情况,连围城都做不到,想要攻下城寨,除了出其不意,突然袭击,攻其不备,别无他法。 岂料拓跋悉鹿却是根本没有听出拓跋绰的言外之意。 只见他舔了舔嘴唇:“王氏?我们此次前来,可不就是为了王氏而来?” 拓跋绰苦笑,抖了一下缰绳,让马匹上前两步,与拓跋悉鹿并骑,凑近了对方,尽量低语道: “阿兄,此寨坚固,又早有防备,远非我们攻破的那些寨子相比。” “我们族人不善攻城,若是为了一个寨子拖延时日过久,让别的地方也有了防备,对我们怕是大有不利。” 手里有一个多月的粮食,相比于最初只有五日的粮食相比,情况已大有改观,但这还远远不够。 草原雄鹰翱翔在天空,可以随时狩猎猎物,但一旦收起翅膀落到地上,那它就极有可能会成为猎物。 虽说现在的拓跋氏战马不足,但只要趁着别的地方防备不足,犹有可趁之机。 但如果非要死磕一处,与雄鹰落到地上有什么区别? 拓跋悉鹿闻言,原本有得色的面容顿时就是一沉。 这半年在邺城受到的屈辱,比他这上半辈子还要多,而且是多得多。 甚至可以说,他这辈子,就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如今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然后又洗劫了一些小寨子,这才算是稍稍解了心里的恐惧和苦闷。 而这些日子的恣意放纵,未尝不是拓跋悉鹿在麻痹自己,刻意忘记邺城的屈辱。 当然,这也可以说是某种补偿心理。 而拓跋绰的话,却让拓跋悉鹿一下子就从恣意放纵营造出来的虚幻满足里清醒过来,心情自然是不那么愉快。 他转头看向拓跋绰,问道: “那依你之见,难道就这么退走?” “当然不是。”感觉到自家阿兄的不愉,拓跋绰连忙道: “阿兄领兵至元城以来,攻无不克,让拓跋氏的威名稍有重振。” “若是在此时不战而退,岂不是折了自家的威风?” 听到这些话,拓跋悉鹿这才面色稍霁。 “只是阿兄,现如今我们拓跋氏种族离散,远非昔日可比,此时追随阿兄的族人,皆是重振我们拓跋氏的种子。” “若是强行攻寨,族人一旦有所伤亡,对阿兄的大计,只怕是大有不利啊!” 拓跋悉鹿听了,心里顿时就是一惊,这才反应过来: “若非阿弟提醒,吾几坏了大事!” 他再次看向前方的寨子,眼中的炽热终于缓缓退去: “退不能退,打不能打,吾等当如何?” 拓跋绰应声道: “可派人前往寨前喊话,只言我们乃是司马太傅所派,前来元城征粮,只要寨中交出足够的粮食,自可保平安。” “嗯?”拓跋悉鹿听到这个办法,心里一动,只觉得此法甚妙,“若是他们仍不肯交出粮食,那当如何?” 拓跋绰极有把握地说道: “吾等不过是破些许小寨,就能筹到这般多的粮食,这等大寨里,存粮定然不会少。” “我们借粮是以司马太傅之名,且只是借寨里一部分粮食,并非全部抢走,他们亦可避免破寨之祸,想必他们自会衡量轻重得失。” 拓跋悉鹿闻言,点头:“好,那就派人前去试试。” —— 汉延熙十一年的五月,河北战事如火如荼。 不仅西有汉军主力压境,北有汉军游骑及胡骑义从时时出现在幽州关塞周围,甚至就连河北腹地,也有作乱的胡人四处劫掠。 一时间,河北狼烟四起。 河北各州郡乃至县所派出的信使络绎不绝,皆是赶往邺城。 “烦请通报,就说元城王氏求见太傅。” 第一个赶到邺城的王氏,递上了一张拜帖。 然而得到的回复却是: “太傅不在府中。” 王氏来人闻言,脸色就是微微一变:“敢问太傅何时归来?” 门房冷笑:“太傅行程,也是我能知晓的?也是你能问的?” 王氏来人暗暗咬牙,拱了拱手:“打扰。” 接连数次,皆是如此。 时日刚入六月,就连清河崔氏都有人前来拜访。 对于清河崔氏本宗来人,门房就客气多了: “崔郎君,井陉战事紧急,太傅为防万一,已经亲自领兵前往,故而不在府中。” 清河崔氏作为河北有数的大族之一,涵养确实比元城王氏要强上不少,听到这个话,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多谢告知。” 然而回到住处后,原本从容有礼的崔氏子弟,却是勃然变色,怒骂了一声: “曹!” 似乎觉得不解气,又再骂数声: “曹!曹!曹!” “司马懿这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对我们避而不见!” “井陉战事?别人不知道井陉战事,难道他以为我们崔氏也不知道吗?” “汉军已近一个月没有攻打关口,哪来的战事紧急?” …… 从井陉进入河北,出来往东南不远,就是博陵。 谁不知道博陵也有个崔氏? 井陉战事,别人不知道,难道离得那么近的博陵崔氏还不知道? 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向来是同气连枝。 博陵崔氏知道了,清河崔氏自然也就知道了。 这也是为什么以崔氏为首的河北世家大族没有立刻答应给司马懿提供多余粮食的原因之一。 别看汉军来势汹汹,光是太行山西面就兵分三路。 更别说南边洛阳的汉军在冬日就曾经渡河进入河内。 而北边塞外,把胡人一扫而空的汉军,同样是对着幽州关塞虎视眈眈。 可谓是除了东北边及东面的临海,河北已经陷入了三面皆敌的境地。 但那又如何? 季汉诸贼最恶者,莫过于冯贼。 而现在,就连冯贼都被挡在苇泽关前,迟迟不得寸进。 最后不得驻军于关前,已是有近一个月都没有强行攻关。 有说是汉军前几个月伤亡太大,不得不休整。 有说是冯贼另有诡计,准备偷渡太行山。 更有说是汉军已是一如当年汉中之战进退维谷的魏武皇帝,眼看攻不下雄关,大军困于井陉之中,冯贼已有退兵之意。 众说纷纭,真假难辨,但冯永被挡在苇泽关前,却是不争的事实。 偏偏这个时候,司马懿却说井陉战事紧急,需要自己亲自前往? “这就是个借口,他想要避开我们,所以才会选择这个时候离开!” 有人面色阴沉地说了一句。 领头的崔氏主事人闷哼一下,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还需要说吗? “我听说,博陵那边,也出现了四处劫掠的胡人?” 继元城之后,清河也被胡人劫掠了一番,然后博陵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有胡人为祸。 也就是说,此时至少有两股胡人在河北肆虐。 虽说这些胡人没有办法攻破坞寨,但此时正值夏粮入库,人可以躲在坞寨里,但地里的粮食可没有办法长出腿来跑路。 清河这边还好说,送了一些粮食给胡人,总算是以最小的代价避免了胡人的祸害。 博陵那边就不一样了,听说连地里快要成熟的麦子都被胡人抢收了大半,可谓损失惨重。 因为河北往北就是塞外的缘故,大伙都有门路跟塞外的胡人交易,就算是一季粮食甚至一年的粮食都没了,可能也伤不到筋骨。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几年塞外的交易日渐艰难,今年尤是最难。 现在的塞外,全是汉军和汉军的鹰犬。 再大的胆子,也没人敢冒险在这个时候去塞外交易。 所以大伙今年的进项,就全指着地里那点粮食呢。 汉国是冬日快到开春的时候进犯的河北。 也就是说,今年河北的春耕,就已经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如果夏粮不能安全入库,那就意味着今年的全部收成,会有严重的损失。 博陵崔氏这一次被人明抢,是实打实地被割了肉,再厚实的家底,再这么下去,也有见底的一天,不跳脚才怪。 “这是司马懿在向我们示威!” 谁不知道这些胡人,是司马懿请至河北的? 前番胡人一直聚于邺城,从未听说有劫掠之事。 谁料邺城借粮不成,胡人就四处劫掠,要说这事与司马懿没有关系,那就是把世家这些人精当成了。 司马懿自然不是把他们当成,他知道他们知道,他们也知道他知道他们知道。 但只要不承认,那就是不知道。 “那司马懿只知道整日让我们出钱出粮,却任由那胡人四处劫掠,难道他以为,这粮食是凭空出现的?” 有人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 冬日里就已经征过一次粮,春耕时又征发了一次民夫,前番夏粮还没成熟,又派人向他们索要粮食。 说是借,但谁都知道,这个借是有借无还的借。 不想给一点好处,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们出钱出粮出人。 哪个大户人家经得起这样折腾? 还是当他们这些世家大族都是泥做的,任他司马懿随意? “我们现在怎么办?” “范阳卢氏来人了吗?” “还没有听到消息,不过听说胡人已经向北而去,范阳那边,也是迟早的事。” “那就赶快去打听,只要打听到范阳来人,我们就一起去井陉,拜见那位太傅。” “喏。” “还有,听说赵郡的李氏也来人了,帮我再拟个拜帖,我要去拜访一番。” 司马懿可以不见他们清河崔氏,但如果再加上博陵崔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 还有诸如元城王氏之类的地方豪强,他就不信,司马懿会对他们视而不见。 河北世家大族派人前往邺城拜访司马太傅不成,又不得转向井陉碰运气。 而此时,已领兵到达苇泽关的司马太傅,同样派出人,前往关前汉军大营。 自上次冯大司马让众将士停止攻城,整顿休息以来,就一直再未曾下令重新攻关。 这近一个月以来,将士们吃饱了睡,睡足了稍作操练,再玩些军中博戏之类,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明明是前来平复贼子,除了住在山间比不过平日舒服,日子可比没有战事时强多了。 搞得将士们吃饱喝足之后,都觉得有些心怀愧疚,不少将领纷纷主动请战。 只是皆被冯大司马驳了回去,只是让他们按兵不动。 卢毓被司马懿派来汉军大营,一路上看到汉军军容严整,士气鼎盛,求战心切,不禁在暗暗心惊之余,又心情沉重。 汉军虽说久未攻城,但并未如所传的那般进退维谷,有退兵之意。 就算对冯明文再怎么恨之入骨,咬牙切齿,但都不得不承认,此人乃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人杰。 文武皆是出类拔萃,少人能及。 此等人物领着这等虎狼精锐之师,驻于关前,就算是毫无动静,也足以让人忐忑不安,不敢掉以轻心。 只怕此子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诡计。 怀着复杂无比的心思,卢毓在被领入汉军大帐后,不敢太过托大,对着大帐里主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卢毓见过冯君。” “卢公无须多礼,请起。” 耳边传来的声音不愠不火,不徐不缓,甚至连称呼都颇为有礼,让卢毓心里就先松了一口气。 他依言起身,这才放心地定眼向前方看去。 看到汉军军容后尤能面不改色的卢毓,看清了冯某人的真正面容之后,竟是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脸色。 这…… 这人当真是闻名天下,陈王之后得天下八斗才气的冯明文? 即便对方就这么安坐在那里,也能看出此人身材魁梧。 文人长得高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要像此人那样壮硕,丝毫没有书生的文雅,却是卢毓没有见过的。 再加上胡须浓密,偏偏又没有用心打理,看起来如同虎须。 看起来就是一个典型的粗犷武将,怎么看怎么不像传说中的才高八斗。 冯某人穿越过来以后,比较惜命。 所以从一开始就非常注意锻炼身体,摄入营养。 早年又跟了关大将军练武,虽说武艺不怎么样,但打熬筋骨的目的却是达到了。 后面再得到了华佗遗留的锻体之术,日练不缀。 体格高大是很正常之事。 这几个月来一直领军在外,不像在家里,有人帮忙打理自己,他本人又懒得刮胡子,故而长成了这个模样,倒也不奇怪。 只是这等粗野武将形象顶了一个才高八斗的称号,委实让卢毓有些难以接受。 第1414章 示威与反示威,试探与反试探 “卢公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察觉到卢毓有些异样的目光,有些复杂的神色,冯大司马不禁开口问道。 定定地站在那里有些发愣的卢毓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拱手道歉: “冯公名满天下,毓闻名久矣,常以不能谒见为憾。今日有幸,得谒尊容,被冯公奇伟容貌所震,故而失礼。” 容貌奇伟? 听起来好像是恭维,只是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对? 冯大司马想了想,又没觉得哪里不对。 “无妨,卢公请坐。” “谢过冯公。” 卢毓落座后,冯大司马又让上了茶,然后这才问道: “卢公此次何来?” 卢毓微微一欠身,回答道: “某受司马太傅之托,出使汉营。” 冯大司马笑笑,道: “司马仲达倒是会挑人。” 卢毓是卢植之子,昭烈皇帝曾拜于卢植门下求学。 真要说起来,昭烈皇帝与卢毓互称为师兄弟,那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以前可能有,但现在肯定没有。 “也罢,我本亦有些话想对卢公说,但卢公既是受司马公所托,那我们就先公后私,卢公且先说说司马公所托之事吧。” 卢毓闻言,连忙正襟危坐,肃容道: “那某就直言了,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冯公见谅。”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卢公但言无妨。” 卢毓拱了拱手,开口说道: “冯公用兵威名,震布天下,就连司马太傅,亦深为钦佩。今公提虎狼之师,有东进吞并河北之心,河北无不震动。” “太傅自知才智不如冯公远矣,然则受大魏天子错爱,牧守河北,故而明知是以卵击石,亦愿与冯公会猎于井陉之中。” “若公胜,则太傅拱手相让河北。若太傅侥幸胜出,而冯公兴师动众亦已有大半年,何不退兵再思良策,也免得劳民伤财?” 冯大司马听了这番话,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脸上露出有些古怪的笑容: “司马公亲自苇泽关,这是想与我决一胜负?” “冯公明鉴。” 冯大司马呵呵一笑,缓缓地靠到后面的靠几上,目光落到卢毓身上,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好一会才突然道: “司马公军中是不是粮草不足,所以这才着急想要与我决战?” 卢毓摇头,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冯公多虑了,司马太傅来之前,光在是博陵,就已经征到了大军三个月的粮食,何来粮草不足之说?” “博陵啊……”冯大司马仰起头,想了一下,“哦,对,博陵崔氏,乃是河北世家望族,他们能给司马公提供三个月的粮食,倒是不奇怪。” 然后再看向卢毓,啧啧有声: “看来司马公倒是深得河北世家信任,光是博陵崔氏就能提供这么多的粮食,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向来是同气连枝,想来也少不了?” “再加上赵郡李氏,还有卢公所在的范阳卢氏,每家给司马公送三个月的粮食,这么一算下来,司马公手里,至少也有一年有余的粮食。” 卢毓危坐不动,神色淡然,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冯大司马从卢毓脸上看不到任何变化,他倒也没有失望,只是微笑道: “这么看来,司马公表面看起来是派卢公前来向我下战书,实则示威来了。” “冯公言重了,不过是司马太傅深感战事延绵,将士受累,百姓受苦,故而欲早日一决胜负,避免祸及百姓罢了。” “如此说来,司马公倒是体恤百姓。”冯大司马似笑非笑,“只是如今司马公领大军居于雄关之内,我率大军驻于山谷之间。” “我这个攻城的都不急,司马公守着这么一个大雄关,又何必着急?” 卢毓闻言,不禁就是有些皱眉道: “毓曾闻冯公开学堂,广授子弟,有教无类,甚至曾发下宏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现在两军数十万将士对峙,每死伤一人,则是一家一户有丧父失子之痛。” “更别说父母子女在后方,还要承担徭役赋税之重,难道这就是冯公所说的,为生民立命吗?” 冯大司马闻言,却是哈哈一笑,然后问道: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卢公一个问题:卢公可知,后汉在未起战乱前,天下有多少丁口?” 卢毓皱眉,思索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 “我记是有六千万余?” “准确地说,在官府的户籍里,最多时记有六千五百万余。到灵帝光和七年时,亦有五千五百万,也就是那一年,黄巾开始作乱,至今已有数十几载矣。” 说着,冯大司马又问道: “待天下三分时,卢公可知,官府所记户籍人丁总计有多少?” “多少?” “依我估算,最多不会超过八百万!” 卢毓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冯公又如何知晓?” 他不是不相信这个数据,毕竟这数十年战乱以来,“白骨曝野”“十室九空”并不是虚话。 他怀疑的是冯某人是怎么得到这个数据的。 毕竟三国鼎立,户籍人丁乃是机密,冯某人又怎么知道魏吴两国的数据? 冯大司马轻笑一下: “这有何难?当时大汉曾核算过蜀地人口,不足百万,而军士则有十二万上下。” “军士与丁口之比甚至不到十比一,另外两国想来也差不多。就算是按十比一计,吴国丁口最多不会超过两百万。” “而你们,当有五百万上下。三方加起来,不是八百万是什么?” 人口不能直接知道,但三国各有多少兵力,估算个大概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后世有黑子拿人口与军士的比例来黑诸葛老妖是穷兵黩武,也不知道他们是没算过魏吴两国的军民比例,还是故意避而不谈。 事实上,战事紧张的时候,三国的军民比例就算有差别,也差不了多少,基本都是在九到十。 卢毓闻言,冷汗终于忍不住地汵汵而下。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眼前这个粗野武将除了诗文,还是一位算学大师。 甚至开创了闻所未闻的算学领域。 冯大司马可不管卢毓在想什么,他双手撑着案几,缓缓道: “卢公,从五千五百万到八百万,且不说像你们这些世家大族隐藏了多少人口,但数十年战乱死了多少百姓,你能算得出来?” 卢毓脸色大变,不敢回答。 冯大司马并没有打算放过他,直接起身,绕过案几,步步逼近: “卢公口口声声说是为百姓生民而来,那你可知所效忠的伪魏所谓的武帝曹操,曾屠过多少城?死在其屠刀下的百姓有多少?” 卢毓浑身一震,不敢直视冯大司眼睛。 冯大司马“嗤”地冷笑,“我大汉昭烈皇帝当年南渡汉水至当阳,荆州百姓士吏扶老携幼相随者有十余万,此可谓仁义施而百姓从。” “季汉以仁义立国,行王道,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今竟有屠城篡汉之贼在大汉王师面前言为生民立命,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是也!” “我今日领兵至此,就是要平灭叛贼,兴复汉室,让仁义施于四海,为天下开太平!” 卢毓只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都涌到了脸上,面皮又胀又紫。 只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冯某人。 我真傻,真的,我真的太傻…… 明知道此人的巧言令色之名,居然还敢与此人作口舌之争…… 若非还能想起司马太傅的重托,让他还怀有一丝理智,卢毓恐怕早就羞愧地掩面飞奔逃离。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索性是不要脸皮了,强问道: “冯公既以仁义自诩,现太傅亦愿意早日结束战祸,冯公为何又不愿意应下司马公的邀战?” 冯大司马再次呵呵一笑,蔑视了对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着东边问道: “卢公可知,邺城现在的粮价是多少钱?” 卢毓当然知道,但他不想说,但又不得不说,犹豫了一下:“三千钱一石。” 冯大司马略有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他还以为对方会故意往少里,没想到竟然还算是诚实。 “邺城算是河北第一大城了吧?有河北诸郡县供给,粮食居然还能达到三千钱一石,可想而知,各地的粮价恐怕只高不低。” 事实上,这还是只是最低价。 高的时候,能达到五千钱。 冯大司马叹息,“百姓之困苦,只怕已不足用苦不堪言来形容。” “据我所知,河北有些地方的粮价,甚至已经接近万钱。” 卢毓默然,不敢接这个话。 冯大司马转身,又指了指西边,问道: “那卢公可知,我后方的晋阳,粮价是多少?” 卢毓摇头:“不知。” “三百五十钱。” 卢毓猛地瞪大了眼,忍不住地提高了声音,脱口而出地说道: “不可能!” 冯大司马淡淡道: “没什么不可能,顺着这里往东走,出去就是太原,卢公若是不信,直接去看看就是,左右不过是十来日时间,耽误不了多少时日。” 卢毓盯着冯大司马,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异样。 但冯大司马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 卢毓不得不放弃,同时在心里考虑起这个事情的真实性。 他本来是知道汉国国力乃是当世最强,但以举国之力攻打河北,打了大半年,仅仅是数十里的后方,粮价居然这么便宜,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他不知道的是,太原郡本就是作为平城的工业基地的粮食供应地所在,兴汉会这些年提高太原粮食产量这方面,可是花了大力气。 再加上大汉联合储备局的刻意打压,太原的粮价自然不可能提上去。 “那卢公可知河东现在的粮价?” “不知。” “四百钱。” 河东的世家被暴力犁了一遍,再加上推行新政,极大地增加了自耕农数量,粮食产量大大提高。 粮价维持在四百钱上下,既不会谷伤农,又可以提高自耕农的积极性。 “那卢公可知长安的粮价?” “不知。” “五百钱。” 作为首善之地,大汉帝国的心脏,商旅往来,富户云集,权贵扎堆,粮价高一些,可以理解。 “卢公可知大汉粮价最低的地方是在哪里?” “请冯公明示。” “蜀地和凉州,皆是三百钱。” 蜀地自不必说。 此时的凉州与后世不同,乃是水草丰茂,畜牧发达的富饶之地。 凉州主要河流如弱水等,春夏之季常发大水,可以乘船直达居延泽。 冯某人主政凉州时,曾下令不得在居延泽周围伐树,围湖造田,甚至还立碑为戒。 不是因为什么环保,而是居延郡作为凉州的主要产粮区,需要居延泽作为天然水库,蓄水防洪。 让人反直觉的事实是,凉州的粮价,在整个后汉时期,只要没有战乱,都会比大汉内地低。 “那卢公知道大汉所控之地,哪里的粮价最贵?” “不知。” “雒阳,一千钱。” 雒阳唯有崤函古道与关中相通,想要利用大河,不是说不行,而是太过耗费人力物力。 两汉四百年,光是开凿潼关到函谷关这一段大河两岸的纤夫栈道的工程,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但……修修停停,停停修修,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办法大规模运粮。 除非是败家子,对运十船沉九船的损耗无动于衷。 再加上雒阳新复,又是处于前线,粮价自然是最高。 但饶是如此,仍要比邺城低了数倍。 说完了粮价,冯大司马这才对着卢毓微微一笑: “卢公你说,如果长安的粮价涨到一千钱,邺城的粮价会涨到多少?一万钱?还是三万?十万?” 粮食这种民生必需物,价格涨幅过了一定阈值之后,就不再是继续线性往上涨,而是以幂函数级别地向上涨。 因为有价无市。 最怕的就是你开再高的价格,也买不到。 “现在的邺城百姓,用千钱才能买一石粮食,卢公不担心邺城百姓受苦,反而担心只用百钱就能买到同样粮食的大汉子民受苦?” 冯大司马发出了灵魂暴击: “此与屠城之军责问仁义之师当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卢毓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只见他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回座位上。 冯大司马不去管对方,大热天的,说了这么多,有点口干,他向着左右示意了一下,很快,左右就端上来一碗散发着冷气的冰酪。 经过这么多年改良,冰酪所用的羊乳和牛乳已经不再是像最早那般有腥臊味。 所加的糖也不再是麦芽糖,而是蜂蜜。 挖了一大勺放入嘴里,滑腻爽口,委实是夏日里的消暑良物。 “给卢公也来一份。” 一口气炫了大半碗,冯大司马这才重新开口道: “司马公刚领兵到苇泽关,便派了卢公前来,试探也好,示威也好,邀战也罢,足见其志。” 说着,冯大司马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司马公快要到古稀之年了吧,还是已经到了?” “如今居然还要亲自领军,于阵前与永相争,真可谓老骥伏枥是也。只是不知道,以司马公之高龄,尚能适军旅之苦否?” 卢毓本没想着吃这冰酪,但光是闻那香甜之气,就让他忍不住。 听到冯大司马这么一说,他只道对方这是明褒暗贬,于是连忙嘴里的冰酪咽下去,肃容道: “冯公既知老骥伏枥,岂不知老当益壮之理?太傅年事虽高,然则这些年来总理河北军政,事无巨细,无一遗漏,众人皆服。” 冯大司马嘴角轻轻一挑,笑容有些古怪起来: “哦?是吗?司马公以这等高龄总督河北军政,要做到事无巨细,无一遗漏,岂非要日日熬夜,难有闲睱?” “太傅为大魏鞠躬尽瘁,即便夙兴夜寐,亦无怨言。” 冯大司马呵呵一笑,点头,略有感叹: “其实抛开双方立场不谈,今天下能入我眼者,唯有司马公而已。” “就算我与他各为其主,我亦深为佩服其韧性不拔。有生之年,能与司马公这等人物做对手,不亦是人生一大快事乎?” 听到冯大司马这番英雄惜英雄的话,卢毓大感意外,没想到冯公对太傅竟然是这等看法。 再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此人一语就道破了太傅派自己前来的深意,甚至还反手就给了自己巨大的压力。 冯公与太傅,两人果真是天生的合格对手。 非自己这等愚凡之辈所能比拟。 一念至此,卢毓不由地感叹道: “若是太傅得闻冯公这番话,说不得亦会有知己之感。” 冯大司马忍不住地笑出声来,看出来很是高兴,举碗代酒,说道: “只是司马公年事已高,又要夙兴夜寐,那可行注意保重身体,也免得说冯某占了年少的便宜,胜之不武。” “却不知司马公胃口可还好?一日能吃多少?” 卢毓想也没想,直接答道: “太傅年老,自是不如青壮,又多劳累,一日数升而已。” 冯大司马微笑点头,再一次招手,让人送上来一个木盒。 “酷暑难耐,本就胃口不佳,这里面有我平日所食的冰酪一盒,卢公请代我转交司马公,调剂一下胃口,也好能多吃一些。” “谢过冯公。” 冯大司马目光幽幽,笑意盈盈。 司马懿事烦食少,年近古稀,偏又要夙兴夜寐,岂能久乎? 第1415章 与世家共治 亲自把卢毓送出营寨,临别前,冯大司马对卢毓说道: “卢公,营中与你谈的是公事,此时出营来,私下里有些话,我想说与你听。” “冯公请讲。” “曹魏前坐天下之中,据有九州,十分天下有其八,时大汉不过偏居蜀地边陲之州之地,此所以曹丕敢斗胆篡汉是也。” “然则时至今日,我大汉已复东西两京及凉并二州,而反观逆魏,屡屡丧师失土,曹爽无能,却能持权柄于谯县,司马无名,实则自立于河北。” “昔司马懿奉曹叡之命守关中,逆魏八州并力,犹不能守也。今逆魏分南北,司马懿妄以区区河北之地,抗拒王师,卢公以为可否?” 卢毓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冯公率军犯河北,已有半年矣,前番太傅未至,公犹被拒于关前,如今太傅亲至,公将奈何?” 司马懿能派卢毓过来,足以说明信任。 冯大司马本也没有期望第一次见面就能让对方磕头便拜。 事实上,冯大司马想要的,也不过是让卢毓给范阳卢氏带一些话。 只见冯大司马听到卢毓反问自己,只是笑笑,点了点头: “卢公此话,吾知其志矣,人各有志,我自不会强求。但卢公这个话,是只代表了自己,还是代表了范阳卢氏要跟司马懿走到底?” 卢毓一怔:“冯公这是何意?” 冯大司马淡淡一笑,说道: “汉虽旧邦,其命维新。大汉若是有朝一日光复河北,必然会推行新政,河北世家若是不识时务,只怕悔之晚矣。公不见河东世家乎?” “只是我大汉昭烈皇帝,早年蒙卢尚书(即卢植)不弃,得拜于门下求学。卢尚书虽已不在人世,但大汉天子乃是仁厚之主,自不会忘记范阳卢氏这份情义。” “故而在这里,我可以向卢公许诺,大汉光复河北之前,你们卢氏支持司马氏也好,想支持曹氏也罢,大汉都不会计较。” “大汉光复河北之后,只要卢氏能顺应大势,弃暴从正,大汉自有优待。” 如果不愿意顺应大势会怎么样,冯大司马没有说。 但想来卢尚书对昭烈皇帝的那一份情义,在这种事情上,份量还是不太够的。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按住卢毓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放轻了声音: “想必卢公也知道,大汉刚肃清了幽州北边的胡人,正是需要有人帮忙稳定塞外的时候。” “如今我们大汉,教化胡人,稳定边塞的方法,不外乎划一些草场,开几个毛纺工场。” “正好,范阳比邻边塞,无论是人也好,钱粮也罢,都是不缺的,想来只要愿意,卢氏想要承担起这些事,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话语很轻,但落在卢毓耳里,却如同惊雷一般,震得他瞳孔猛地扩大。 就连呼吸都是一窒! 看着眼前这位笑吟吟,轻描淡写说出这个话的冯公,卢毓把差点已经从嘴角溢出来的“羊毛”二字,以平生最大的毅力吞了回去。 最终他的嘴唇只是动了动,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是对着冯大司马深深地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 “冯公对卢氏的厚爱,毓在此谢过。” 岂料冯大司马却是喛了一下:“河北之事犹未定,卢公言谢有点太早了。” 卢毓嘴角一抽。 明明是身为司马懿的使者,卢毓此时的心里,竟是有些不可遏制地的想要说一句: “那就请冯公快些……” 察觉到这个念头的卢毓,被自己吓了一大跳,他对着冯大司马再行一礼,有些慌里慌张地匆匆而去。 生怕自己再呆一会,就要对某人纳头便拜。 太可怕了! 巧言令色冯郎君,果真是名副其实。 不过是区区几句话,就能让原本以为心志坚定的自己心神摇曳不已。 连自己都差点没能抗住此人的巧言诱惑,可想而知,若是这个事情传回族里,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想得太过入神,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山路,卢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看着卢毓远去的背影,冯大司马目光幽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喊了一声: “来人。” “大司马?” “传我军令,从明日起,恢复攻城。” “喏。” 冯大司马不知道司马懿为什么会突然来苇泽关,但既然来都来了,自然就不可能让他太过轻松。 上上强度,乃是基操。 再说了,司马太傅都派人给自己下战书了,不应战岂不是显得自己怕了对方? 至于攻几日,上多大强度,那就要看情况而定。 反正主动权在自己而不在对方。 卢毓自然不知道冯某人在自己还没走远,就已经下达了次日攻城的军令。 他回到关城内,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前去见了司马懿: “太傅。” “子家回来了啊?辛苦了,如何?见到那冯明文了吗?” “回太傅,见到了。” 除了营寨外冯大司马私下里所说的话,卢毓把与冯某人见面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后,司马懿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问道: “他还送了一盒冰酪给我?” “正是。” 打开盒子,一股寒气夹着甜腻扑面而来,让人在这个炎夏里精神一振。 然后看到冰酪最上面的正中位置一小块半圆缺口,司马懿沉默不语。 “这是,呃,冯明文为了证明没毒,自己亲自挖了一勺吃。” 看到太傅一直盯着那个半圆缺口不动,卢毓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一下。 司马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何须证明?以冯明文的声望和地位,何至于用此等粗劣手段对付老夫?老夫还能活几年?不值得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又“啧”了一下,喃喃地说了一句: “为何偏偏就要在这个位置挖这一口?算了,不吃了。” 卢毓:…… 把盒子推到一边,司马懿这才又问道: “你说他一开口就说我们没有粮食了?” 卢毓差点没有跟上司马太傅的思路,愣了一下才回道:“啊?对。” 司马懿继续问道:“子家,那你怎么看?” 卢毓想了一下: “太傅,此人心思深沉,毓以为他早就料到河北粮草不足,我这一去,怕不是只会让他更加确定此事。甚至在他眼里,说不定正是欲盖弥彰。” 司马太傅淡淡一笑: “无妨,若是你走这一趟,真让他以为河北无粮,那我就要反其道而行之,自会想办法筹到粮食。” 虚虚实实,本就是兵者之道。 只是不知怎么的,卢毓听到这个话,心里就是打了一个突。 打量了一下司马懿,卢毓组织了一下语言: “太傅,毓想回一趟涿郡。” “哦?”司马懿闻言,转头看向卢毓,“为何?” 卢毓苦笑:“有些事情,族中的族老们不大了解,有些话,我以为,还是当面给他们讲比较好。” 司马懿目光一闪,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子家不善兵事,在这里也帮不上太大的忙,那就辛苦你跑一趟,回族里细说一番利害也好。” 语气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就连小儿亦知,难道他们就真不懂?子家能回去亲自劝一劝,最好不过了。” 看到卢毓只是垂首不语,没有接自己这个话,本就是河内世家出身的司马懿,自然明白世家是个什么德行。 卢子家愿意追随自己,并不代表着范阳卢氏就会把所有筹码都压在自己身上。 相反,如果可以,他们只会寻找更多的押注机会。 有朝一日,自己兵败身亡,或者说司马氏被灭,卢子家或许会跟随自己走到最后一步,但卢氏绝对会第一时间作出切割。 所以,想要得到世家更多的支持,就要像文皇帝一般,向世家做出更多的让步。 只听得司马懿说道: “司马氏本就是河内名族,深知治天下,世家子弟才是最为可靠的道理。若无世家,寒门庶族,连求学亦是无门,何来学问一说?” “故而这河北之地,我司马懿固愿与世家共治之,然则这河北诸多世家,有多少是真心助我治河北?” 司马懿割据河北,朝廷诸令,愿听则听,不愿听则当作不知。 但无论如何,司马懿在名义上,仍是魏国大臣,甚至还是两朝辅政老臣,如今说出这等话来,已经算是大逆不道。 迎接着卢毓有些不可思议的目光,司马懿有些疲惫地强作欢笑了一下,叹息道: “先帝仍在时,因为汉国的东犯,朝廷不得已把大部精力用于西边,再加上吴寇在南边与汉国相互呼应,朝廷这些年来对北方边郡,少有人理会。” 事实上,这种情况发生得要比想像中的可能还要早一些。 早年幽州刺史王雄主张怀柔胡人,而与主张对胡人采取强硬措施的护乌丸校尉田豫起了冲突,最后先帝不得已,把田豫调离幽州,就是苗头。 当时轲比能犹在幽州边塞为祸,上谷郡、代郡等边郡因为屡遭胡人劫掠,不少人宁愿不为官,也不愿意去这些边郡为官。 再到后面,先帝东巡,朝野动荡,就边河内这等内郡都混乱不堪,就更没有人管这些边郡。 “今吾欲重新收拾这些边郡,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范阳卢氏若是有报国之心,吾可奏请朝廷,让卢氏子弟出任二郡中正官。” 此话一出,让卢毓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所谓九品中正制,九品自不必说。 而中正,指的就是中正官。 县、郡、州皆设,负责品评某一地人才的官员。 可以说,士子能否出仕,出仕能担任多大官职,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中正官。 后汉末期世家大族利用乡闾舆论,点评人物,如月旦评之类,操纵着察举制,曹丕为了把这一舆论权收归官府,于是这才设置了中正官。 只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道理,曹丕不懂,或者有些懵懂,但终是没有胆量改变,反而是对当时掌握着经济基础的世家大族作出了退让。 而九品中正制,也逐渐沦为世家大族把持上升通道的工具。 最终在司马晋时代造成了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的局面。 司马懿提出让范阳卢氏的人出任上谷郡与代郡的中正官,其实就是暗示着范阳卢氏可以把持两郡的官吏选拔。 这一态度,无异于向世家表明,司马懿愿意作出了让步,至少是让了一步。 卢氏可以,难道崔氏就不可以?李氏就不可以? 想来只要能拿出让司马太傅的诚意,大伙都是可以的。 卢毓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又想起冯某人的许诺,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回答。 按理说,工坊之利和中正官之利,两者本没有这么难以选择。 只是眼下汉国大军压境,再加上冯某人赫赫威名,无形间增大了工坊的份量。 但万一呢? 太行山诸陉险径,乃是河北屏障,冯某人已经被阻于苇泽关前半年矣! 以司马太傅之能,再加上河北世家的全力支持,万一能守住河北,甚至拖败冯某人呢? 想到这里,卢毓又是咽了一口口水。 只觉得自己几乎可以感觉到心脏在嚯嚯跳动的声音。 “太傅,太傅厚爱,毓代卢氏谢过!” 卢毓深深地施了一礼,“毓回去,定会将太傅之言,一字不漏地转述给族中诸老。” “有劳子家了。” 卢毓前脚刚离开,傅嘏就悄然而至,轻声说道: “太傅,河北那些世家的人,已经到井陉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司马懿,露出了颇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 “按老夫的猜测,他们也差不多要到了。” 不管这些人在到来之前私下里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恐怕他们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在卢氏那里,提前做好了安排。 冯某人被阻于苇泽关前,河北世家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被自己整合,心里不免就有些轻松愉悦起来。 “他们到了之后,先晾上几日,然后兰石你再想办法把吾与子家所说的话透露出去。” 傅嘏脸上亦是露出笑意: “嘏明白。” 第1416章 边塞 延熙十二年夏,弹汗山下,正是草原最美的时节。 远处,阴山山脉巍峨耸立,山巅积雪未消,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 近处,弹汗山脚下的草甸上,一片片金莲花盛开,花瓣如黄金般璀璨,随风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几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广袤的草原上。 露珠挂在草叶上,晶莹剔透,像是大地洒落的珍珠。 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 金莲花在晨光中悄然绽放,花瓣上还带着夜露,显得格外娇艳。 它们簇拥在一起,像是为草原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微风拂过,花海泛起层层波浪,金色的花瓣在阳光下闪烁, 清晨的阳光洒在广袤的草原上,金色的光辉与翠绿的草浪交织,仿佛天地间铺开了一幅巨大的锦绣画卷。 这是弹汗山南麓特有的美景,世间所独有。 在历史上,弹汗山会成为鲜卑汗庭,成为鲜卑人的祭天之处,同时也会成为鲜卑人南下中原的大本营。 但此时,原本被鲜卑人用来祭天的青铜狼像,狼头已经被人砍掉,只留下一个无头的狼身。 而狼身旁边,又立有一石碑,上刻有:“汉镇东将军关降鲜卑三十万于此”字样。 大字腥红,犹如血迹未干。 自关将军收服没鹿回部鲜卑,平灭拓跋部鲜卑,昔日的西部鲜卑和中部鲜卑,已经算是尽然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剩下的部落,已是四处逃散,难成气候。 如果东部鲜卑不向西越过白狼山,那么幽州北部,至少可以保持十余年的安定。 而作为这一战最大功臣的镇东将军,此时正站在高处,微微眯起眼,看向南边,准确地说,是居庸关方向。 她的目光,仿佛要透过燕山,看清居庸关前的战场。 与此同时,魏国守将辅国将军鲜于辅也站在城墙上,眺望北方,他的脸上,虽平静似水,但目光的隐隐闪烁,却是暴露了心中隐隐不安。 居庸关巍峨的城墙依山而建,宛如一条巨龙盘踞在山间。 关隘两侧是陡峭的悬崖,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通向关口,易守难攻。 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紧接着是马蹄声如雷,尘土飞扬。 只见一支骑兵部队从山路的尽头疾驰而来。 他们的装束与中原军队截然不同,身穿皮甲,头戴毛帽,手持弯刀,正是鲜卑骑兵! “来了!” 鲜于辅心中一凛,立即下令:“全军戒备!弓箭手准备!” 早就有准备的魏军迅速各自守好自己的位置,弓箭手搭箭虚张,随时准备瞄准远处的鲜卑骑兵。 鲜卑骑兵前锋在距离关隘一箭之地停下,为首的将领高举弯刀,用生硬的汉语喊道: “魏国的守将听着!我们鲜卑勇士今日来取居庸关,识相的就赶紧开门投降,否则杀无赦!” 鲜于辅面有恼怒之色,咬牙道:“狄夷无礼如牲畜,前番与我大魏结盟,又被汉军灭族,如今却背弃盟约,屈附仇人,前来我大魏疆土?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墙上箭如雨下。 如同演练一般,鲜卑骑兵在箭雨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就已经迅速后撤。 很快,在调整完队形后,他们再次冲了过来。 这一次,他们分散开来,利用马匹的机动性,在关隘前左右迂回,试图扰乱魏军的防御。 鲜于辅见状,立即下令:“霹雳车准备,瞄准敌军密集处,放!” 巨大的石块从城墙上飞出,砸向鲜卑骑兵。 鲜卑骑兵善于骑射,机动性强,但攻城能力非其强项,更别说是在雄关面前。 鲜于辅站在城墙上,脸色无悲无喜。 想要强攻,莫说是这些胡骑,就算是他们背后的主子汉军过来,也是枉然送死。 果然,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鲜卑骑兵始终无法突破魏军的防线。 随着伤亡越来越大,士气也逐渐低落。 鲜卑将领见势不妙,只得下令撤退。 来时如涛,去时如潮。 鲜卑骑兵如潮水般退去,连关前数百尸体也丢弃不要,匆匆地消失在远处的山路上。 关上的魏军士气如虹,发出轰然的欢呼。 他们已经记不得这三个月来第几次打败鲜卑人的进攻。 但十数次连续打败胡狗的侵犯,让他们滋生出无比的自信,仿佛再强大的敌人,也不过如此。 “恭喜鲜于将军,又挫败了贼人的进犯。” 一直不敢吭气,生怕打扰鲜于辅指挥作战的幽州刺史王雄,此时看着鲜卑骑兵仓皇而逃,这才站出来,松了一口气似地,满脸笑容地对着鲜于辅说道。 作为幽州刺史,他本该坐镇蓟县,策应幽州各处。 只是王雄此人,背景有,名声算是有,手段也可以,不然也不至于逼走田豫。 甚至可以说,在牧守一方这方面也是合格的。 若不然,当年又怎么会力主安抚幽州北边的胡人,以便魏国把主要精力投放到关中? 唯独在领军方面,却是有些不堪。 司马懿入主河北以后,一封书信便让他光速滑跪。 除了幽州兵力严重不足,不足以对抗司马懿大军。 另一方面就是他自己根本没有领兵的能力。 这一次河北大战,如果司马懿不派援兵,不用说关大将军出面,恐怕光是鲜卑人就足以冲破幽州关塞。 自知自家本事的王雄,对司马懿派过来的人掌握了幽州兵权这个事情,非但没有抵触,反而是主动积极筹集粮草,以供军中。 居庸关作为幽州最重要的关塞,同时也是离幽州州治蓟县最近的关口,王雄甚至时不时亲自押送粮草过来。 这一次,就正好遇到了鲜卑人攻城。 只是对于王雄略带恭维的话,鲜于辅却没有流露出一丝高兴的神色。 只见他转身对王雄低声说道: “使君,鲜卑胡儿被灭族,胆气尽丧,据逃入塞内的胡儿说,草原上的汉军,少则十几万,多则几十万。” “依辅看来,几十万太过夸张,十几万亦难言,但数万定然是有的,不然数十万部落何以说灭就灭?” “而且这数月来,这些本该丧胆的胡儿,居然还能屡屡前来攻城,屡屡战败而不溃逃,只能说明,有人把他们重新组织了起来。” 王雄闻言,顿时就是明白过来:“汉军?” 鲜于辅面色有些沉重地点点头: “能让丧胆胡儿如此,正好也说明了,草原上的汉军数量不在少数。” 王雄一听,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只听得鲜于辅继续说道: “而这么数量庞大的汉军,数月来只让丧胆胡儿强行攻城,自己一直隐于后面不现身,只怕所图不小。” 说着,他的声音下意识地有些低沉下去,“故而辅以为,这些鲜卑胡儿不过是汉军用来佯攻,吸引我们注意力。” 他的目光,再望向北方。 在众将士面前一直保持冷静形象的辅国将军,此时在王雄面前,终于难得地流露出忧虑的神色: “这背后,定然隐藏着更大的阴谋,但我又无法确定他们的真正意图在哪里……” 王雄也跟着看向居庸关外,轻声问道: “不能派出斥候出塞查探一下么?” 鲜于辅摇了摇头,苦笑道: “不怕使君笑话,我大魏的斥候,无论是马匹还是装备,皆远逊于汉军斥候,故而两者相遇,多是以大魏斥候落败告终。” “要是离大军近一些还好说,但凡离得远了,多是有去无回。” 他伸手指了指关塞外面,“这关塞之外,不知藏了多少敌军,若是贸然出去,不过是白送了性命。” 别看现在河北名义上有近二十万人马,但鲜于辅知道,这其中近小半其实是匆忙征发而来的民夫,皆是充数而已。 燕地民风再剽悍,临时召集起来的百姓也不可能与训练有素的精兵相比。 洛阳已失,河内两面临敌,需要重兵把守。 而敌酋冯贼又亲领大军进攻井陉,虽说太行陉道险要,但以此贼的名声,足以让河北一半大军用来防备他。 现在燕山防线上各个关隘的守军,多是小部分老卒兵杂带大部分新兵。 据隘而守还好,但想要主动出击,那是万万不行的。 王雄闻言,不由叹息: “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就任他们这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吾等只能坐守挨打?” 鲜于辅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这才摇头: “兵力不足,除了坐守,别无他法。” 顿了一下,然后又故作轻松地说道: “再说了,坐守未必会挨打,这三个月以来,贼子进攻这么多次,哪一次能讨得了好?挨打的,可不是我们。” 王雄闻言,也跟着强笑了一下: “那汉军迟迟不露出,依辅国将军所见,他们最有可能是想做什么?” “胡儿佯攻,麻痹吾等,最后伺机而动。” “伺机而动?” “对。” “动哪里?” 鲜于辅再次摇头:“使君这就是为难我了,若我知道他们会动哪里,又何苦坐守此处,方才又怎会说不知彼之真正意图?” 燕山虽为河北北方天然屏障,但延绵数百里,山涧河谷无数,莫说是以现在这些守军,就算再来数倍,也不可能把所有漏洞都堵死。 只能说是堵大看小,主要是堵住太行上三陉: 军都、飞狐、蒲阴。 再以这三陉为核心,多派人手看住各个山涧河口。 一旦发现有敌情,就立刻调兵前去防备。 不过这些山涧河口皆是藏于燕山山脉之中,大军难以通行,大军想要强行偷渡,一旦被堵在里面,九死一生,无法能轻易退出。 所以只要勤派人马巡逻,能及早发现贼之所在,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王雄似乎也明白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不由地有些讪讪: “是吾心急乱问了。也罢,我就不打扰辅国将军了,渔阳关城,还等着我调拨人手粮草呢,我便告辞了。” 听到王雄提起渔阳关城,鲜于辅心头一动,终于明白自己心里某个忧虑从何而来: “使君且慢!” “哦?辅国将军还有何事?” 鲜于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 “虽说有些冒昧,但辅还是想多问一句:东边那些鲜卑胡儿,可真可信么?使君有几分把握?” 若是说别的,王雄可能还没有什么把握,但说起幽州边塞胡儿,他就自信从容多了。 毕竟当年把主张对胡人强硬的田豫排挤走后,他这么多年在幽州,一直都是对胡儿施行怀柔之政。 事实上,司马懿能与拓跋力微这么快搭上线,王雄居中牵线功不可没——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拓跋胡儿会如此不堪大用。 轲比能之后,这么些年来,幽州边塞一直安定无战事,王雄的怀柔政策很明显是有效果的。 “一个月前,吾把一些逃入塞内的拓跋鲜卑儿送至步摇部,他们的首领莫护跋,还亲自送了一批牛羊到渔阳关城下道谢呢。” “此部对我们大魏忠心耿耿,乐习中原汉礼,如今部中,以习戴燕地的冠步摇冠为荣,有他们助守渔阳至辽西边塞,白狼山以东之地,无须担忧。” 鲜于辅提醒道:“胡儿如禽兽,步摇部虽惯习汉礼,但终是异类,还是小心为上。” 王雄点头:“将军但请放心就是,上次那莫护跋亲自赶着牛羊过来道谢,我都没有让他们入了渔阳关城,岂无小心之意?” 说着,语气里有余惧和可惜: “想那拓跋部何等雄壮,都被汉军一鼓而灭,吾只求汉军当真敢越过白狼山时,步摇部能及早向关塞发出警告,便是大功了。” 鲜于辅听到王雄有这等打算,这才放下心来: “如此说来,使君原来是早有打算,是我多心了。”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塞外,不过这一次,不是看向北方,而是东北方。 白狼山下,沼地方圆数百里,无论人马,陷于其中,若是不能及时救出,不一会便会被泥水所吞。 那里向来是草原上的禁地。 同时也是阻止汉军继续东进,绕过太行上三陉而攻取幽州东北部的天然屏障。 不过鲜于辅在关中一战时也算是与镇东将军交过手的人物,深知河东关翼虎之难缠。 那关翼虎真铁了心要东行,指望白桦山数百里沼地就能挡住他,那就是做梦。 当然,鲜于辅心底却是希望关翼虎敢在这个时候继续东行,孤立无援地深入幽州东北方。 真若如此,他就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胆量。 第1417章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谢谢善熊谛听的压岁钱) “将军,前方送来战报,那些胡儿又跑来哭述,说是他们又丢了数百人的性命,想求你暂缓攻城。” “一过来就遇到这些丧家犬,真是晦气!” 弹汗山下的大帐里,镇东将军半坐半卧,正在看书看得入迷,没有分出一眼去看一进来就嚷嚷个不停的赵三千。 只待赵广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倒了一碗奶茶咕咚咕咚喝下去,这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就算让你率军去攻那居庸关,也是一样的结果,有什么好晦气的?” 赵广一听,顿时就是把手里的碗往毯子上一扔,两眼放光: “将军,当真让我率军攻城么?” 开春以来,在这草原上呆了两个多月,天天骑马打猎,开始时还算新鲜,但现在早就厌倦得不行。 只觉得浑身憋得难受不得劲,恨不得立刻提兵上阵,杀他几个来回才过瘾。 “立军令状,攻不下来,军法处置,如何?” 镇东将军翻了一页书,目光仍是落在书上,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 “呃……” 赵广缩了缩脖子。 这位从小揍自己揍到现在的阿姊,永远都是赵老二心里巨大阴影。 说要军法处置,那就真的是军法处置了。 只是让他就这么着了,又不甘心,嘴里嘟囔道: “可是将军,我们在这里呆了两个多月了,什么事都没有干,这人吃马嚼的,再这么下去,粮草再多,也不是这么个耗费法。” “混帐东西!”镇东将军听到这个话,顿时就是怒叱,“只有你天天跑马逐犬,什么事都没干,你道别人都跟你一般不思上进?” 若不是早早跟了阿郎,以这玩意的能力,能让他领个三千步卒跟在后面吃灰就算是高看他一眼。 开春前这一战,光是需要大汉直接安置的胡儿,就足有二十万余。 更不用说那些闻风而降的大小部落。 还要清扫那些不识天命的杂胡…… 开春之后,大汉南北军紧急出塞,可以说,大汉八九成的骑兵都被调了过来。 后面还有平城的张远加急抽调了一批人手过来帮忙——这里面还有近半是学院出来实习的学生。 若非如此,恐怕自己等人可没有办法像眼下这般安逸,还能在弹汗山这里安营扎寨三个月不动弹。 所以这也怪不得赵广无聊。 塞外有什么好玩的? 除了草就是牲畜,就连胡女,除了极少数不用干活的部落贵女,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皮肤比男人还糙就算了,有不少人的腰比男人还粗。 比凉州的羌女差了一些。 赵广真的是佩服那些能下得去手的汉子,真的是不挑啊! 不过想想,这些跑到草原上厮杀的汉子,有不少人可不就是为了赚个军田,再娶个婆娘,连带再造几个娃,人生就完美了。 换成以前,绝后是常事,没绝后是幸运。 现在草原卖个命,运气好别说娶一个,就是连带再夹塞一个两个三个姊妹也是常事…… 所以阿姊骂自己天天不干正事,跑去打猎是不对的。 他也经常去听那些汉子吹嘘,回去以后要打算带几个胡人婆娘…… 吹得可带劲了! 此时听得镇东将军这么一骂,赵三千顿时就是有些不明所以地睁大了眼: “阿姊怎么这般污人清白?我何时不思上进了?若是当真不思上进,这大汉能者何其多,又如何能轮得到我率这虎骑军?” 镇东将军一听,气极而笑:“你能有今日,难道当真是靠自己的本事,难道不是靠了你兄长?” “阿姊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难道兄长的本事,就不是本事了?” “再说了,以兄长之能,我这辈子肯定是比不过了。既如此,我为何不干脆靠着兄长,让兄长提携我算了?” 赵广掰着手指,振振有词地说道: “阿姊你看,以我现在的地位,想要再升上去,那就是得和你一样平齐了吧?” “但放眼整个大汉,除了那个姜伯约有这个能力,还有谁?我自认是不行的。” “既升无可升,还想要我怎么长进?再说了,我领军到这里,就是为了杀贼,现在无贼可杀,自然只能是打猎解闷了。”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关将军终于放下手里的书,认真地看了赵三千一眼,确定他是认真的。 最后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也罢,都到这个年纪了,连孩子都长大了,那就这么着吧,想来只要你能一心跟着你的兄长,终是不会吃亏。” 难得听到阿姊同意自己的话,赵广顿时胆气一振: “谁说不是呢?听兄长的话,肯定不会错。兄长此次让我跟随阿姊出塞,想来也是必有安排。” “只是阿姊这数月来一直按兵不动,这么拖下去,九月这塞外就要开始下雪了,到时候大军须得退回塞内。” “故而不但是小弟我心里着急,底下的儿郎们,也是吃了睡,睡了吃,享福都享得造孽。” 眼看此人又把话题生硬拉了回来,镇东将军也有些烦了,摆了摆手: “吾之所以让大军驻于此,自是有所打算,只是一来时间未到,二来等的人也还未到,故而按兵不动。” 时间还未到? 最多三个月后,大雪就要来了,难道还要等到那个时候? 但马鹿已经杀完了,想要再来一次,估计少说也要再等个四五年。 没有马鹿拉爬犁,冬日里如何在雪地里行动? 还有,大汉还有谁敢让阿姊这么等? 似乎是看出了赵广的疑惑,镇东将军难得多解释了几句: “放心,不用再等多久。我给此人定下的时间不得超过六月底,若是他敢超过了时间才来,我会给他先行军法,再行家法。” “这眼下六月都过半了,离七月也不远了……” 话未说完,赵广就再次睁大了眼: 家法? 嗯? 家法!? 他有些不可置信,失声道:“莫不成是兄长要过来?” 关大将军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外面,吐字清晰:“滚出去!” 若不是天气太热,一动就全身冒汗,关大将军说不得就要让此贼回忆起童年的阴影。 看到镇东将军似乎是真的动了怒,赵广不敢再多言一字,乖乖地滚了出去。 不过幸好,关大将军等的人,并没有让赵广等多久。 两天后就骑着马被人护送了过来。 “怎的是你?” 赵广再一次进入大帐,看着来人,不禁有些啧啧称奇: “你居然能让关将军专程等待,倒是有几分本事。” 此时的裴秀的模样有些狼狈不堪,右衽交领处结着盐霜——这是连番纵马疾驰,汗水反复浸透又晒干的痕迹。 发髻散乱如蓬草,其间还能看头发上夹杂着两根燕山北麓特有的沙棘刺。 腕上露出紫痕,那是连日紧握缰绳留下的淤血。 脖颈处被烈日灼烧得皮肤翻卷如鳞。 堂堂河东世家子弟,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可见是一接到关大将军的调令,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一路上估计没有敢耽搁。 嗯,以此人与兄长的关系,阿姊说能对此人行家法,倒也正常。 前番是我想错了。 赵广小心地瞟了镇东将军一眼。 镇东将军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落在裴秀身上,难得地露出些许称赞之色: “我本以为你至少要在两天后才能赶到,没想到今日便到了,不错。” 裴秀连忙躬身行礼: “师……将军有令,秀岂敢有所耽搁?” “很好,既然如此,想必你这一路赶来,也累得不轻,多出来这两日,你便先好好休息,三日后随军出发。” “谢将军。” “先下去吧。” “喏。” 待裴秀下去后,赵广连忙问道: “将军,三日后我们要出发吗?” “没错。” “去哪里?” “向东南,白桦山。” “太危险了,此事需要从长计议!”还没等赵广说话,张苞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将军塞外一战,勒石弹汗,群胡仓皇,河北震动。” 他比赵广先入帐中,坐在镇东将军下首,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听到关大将军打算东越白桦山,却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白桦山下,沼地遍布,稍有不慎,人马皆没。更兼白桦山东面,情况不明,又有胡人残部,孤军深入,一旦被贼人发现,便有全军覆没之险。” “将军塞外一战已经算是功成,何须再冒功亏一篑之险,多此一举?” 此次出塞,北军担任维持平城至弹汗山道路安定的任务,同时兼任护送人员物资。 张苞所领的南军,与虎骑军同驻弹汗山,加大对南边幽州的压力。 张苞说完以后,就听到镇东将军在上头问道: “除了张将军,还有人有异议吗?” 张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帐内的诸将。 赵广,杨千万,刘浑,秃发阗立…… 这不看还好,一看心里顿感不妙! 但见赵广两眼正在放光,跃跃欲试。 这个显然是指望不上的,不推波助澜就算是好事。 但剩下的几个相互看看,忽而竟是纷纷抱拳,争先恐后地说道: “一切听从将军安排!” 看那模样,唯恐自己是说得慢的那一个。 张苞:? 继而大怒: 曹! 这帐中诸将,皆是姓冯的爪牙,如此军议,与一言而决何异? 还议个屁! 镇东将军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此事唯有张将军一人有所异议,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关中八军,以南北军与虎骑军三军为上,人称上三军。 但这三军主将与镇东将军比起来,地位还是要低上一些——至少在军中是如此。 看着镇东将军开始发布军令,张苞就算有再大的意见,也只能是先按下不提。 待诸将都领命出帐后,镇东将军把张苞单独留下,颜若冰霜的镇东将军变成了邻家小妹,温声道: “阿兄,我带人走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知道事已不可为的张苞叹息: “非要如此不可吗?以你现在的战功,就算是关老君侯地下有知,亦能含笑,又何苦行此险着?” 关将军摇头: “我非独为关家,亦是为了汉室。三兴汉室的路,是用血肉尸骨夯出来的路,此所以大人为汉家而亡。” “而现在,路才铺到一半,若就想以战功保身,无异抽砖揭瓦,汉室何日可兴?” 张苞有些激动地说道: “那你也不至于以身犯险,此行由我代之,不是更好?” 镇东将军继续摇头: “不行,弹汗山这些骄兵悍将,除了我,没人能压得住他们。” “你带着他们驱赶胡人骚扰关塞没有问题,但若想让他们过沼地越燕山,非我不可。” 看向张苞仍是一脸愤然不平的模样,镇东将军露出笑容,安慰道: “阿兄不必担心,这数月来,我一直在暗中寻找去过白桦山的老牧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反而是你这边,给南边的压力越大,我反而更安全,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张苞闷闷道: “我素知你心志甚坚,既当众决定,必不会再更改。只是想到你又亲陷险境,就恨不得拿矛攮那小子几个窟窿。” “嗯?” “若非姓冯的,你断无机会领兵,难道不怪他?” 镇东将军失笑: “那你得先问问他家的右夫人同不同意。” 张苞闻言,脸更黑了。 “阿兄,你也知道,这一战,乃是大汉举全国之兵而战,能在塞外取得如此大的战功,实是因为出其不意。” “若是这一战拿不下河北,大汉少说也要再休养数年才能再次出战。” “到时候司马懿有了这一次教训,再给他数年经营,河北有了准备,就算下一次能攻下来,只会牺牲更多将士的性命。” 镇东将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还有一事,算是我自己的私心吧。从吴国传回来的消息看,孙权前面大病了一场,差点就死了。” “吴国因为此事,朝野动荡,不但陆逊被气死,连太子都被废了。” 镇东将军目光闪着冷森的光芒,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孙权眼前马踏建业,复荆州之耻,报大人和大兄的血海深仇!” 吕蒙死了,陆逊也死了。 孙权老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如果所有仇人都已死去,对于镇东将军来说,马踏建业的意义,就少了一半。 但想要破东吴,则须先灭魏国。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 第1418章 深入沼地 白桦山的轮廓在天际线上起伏,山脚下未散的雾气像一层灰白的裹尸布,沉沉压在沼泽边缘。 腐草与淤泥混杂的泥潭上,零星散布着浑浊的水洼,水面泛着青黑色的幽光。 偶尔有气泡从泥浆中翻涌而出,发出“咕噜”的闷响,仿佛地下蛰伏着某种不祥的巨兽。 沼泽边缘,歪斜的枯树张牙舞爪地指向天空,枝干上挂着破败的藤蔓,随风摇晃时,宛如垂死之人的手臂。 镇东将军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死亡之地,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束甲皮带上暗绣的莲花纹。 这是阿梅和李慕两人合缝的甲皮,蜀锦杂鞣兕皮浸过百年桐树汁,不但轻便透气,而且刀箭难透。 只是成本极为昂贵,原材料自不必说。 还需要用上南中某些巫人才知道的秘法,再加上大汉最新式的纺织技术。 “将军,这就是我们穿过的鬼地方?”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赵广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地方,远比各种传说中更有冲击力。 泥沼深处浮出半具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的腐尸,淡淡的腐臭味灌入鼻腔,让人感觉到有些不舒服。 镇东将军没有回答赵广的话,目光落到别人身上。 一个鲜卑老人有些颤微地走上来,他裹着整张狼皮缝制的袍子,腰间铜铃随步伐叮当乱响,颈间悬挂的兽牙泛着蜡黄的光。 只见他匍匐在镇东将军的马前,汉话说得生硬无比,但语气却是无比恭敬: “尊贵的大人,前面就是白桦山沼地了,这是会吃人的地界,只要进去了,就算是天上飞的,也逃不过里面藏的恶鬼的眼睛,没有活物能活着出来。” “哦?”镇东将军冷笑里带着不屑,“那你不是活着出来了吗?” 老胡人伸出手,只见手指如枯藤,指缝间漏出的碎草屑,竟是沼泽独有的毒草。 他再卷起袍子,露出手臂,手臂上有几处黑褐的疤痕,最大的那个疤有三指宽,深凹肉里,几乎陷入半个小臂深。 “这地界会吃人,但吃过人的地界”老人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只敢看向那一小截剑鞘尖,“也会怕人。” 他转过身,指向某个方向,“活路在南边三十步,暗河改道冲出的石脊” 代表着石脊的炭灰线延伸到某处突然中断。 “那里,有一片雷击松木,想要穿过沼地,须先取得雷击木。雷击木是被天雷加持,以雷击木祭祀白桦山神,得山神允许,恶鬼才不会加害。” 赵广闻言,眉头一皱:“此与邪祭祀何异……” 未经官府允许的祭祀,都是邪祭祀,这向来是大汉四百年都一直禁止的。 一经发现,轻者下狱,重者被斩。 特别是经过黄巾之乱后,这方面控制得越发严格。 所以一听到要在这里私自祭拜白桦山,赵广下意识地有些抵触。 反倒是主帅镇将军神色如常: “《淮南子·览冥训》有云:雷公之斧,裂木为符。早年我在荆州时,荆楚之地的民俗,常在五月五日,取雷击木刻人形,悬户避兵。” 顿了一顿,又说道: “丞相夫人以前曾练过《鲁班经》,她也跟我提起过,雷击木可用于建造祠堂,压制凶煞。” “由此可见,雷击木之用,确有避鬼压凶之能。”她看向老胡人,问道,“你是乌洛兰部的祝巫?” “是。我们部族本是小种,比不得拓跋氏那等大族,只能在最差的草场放牧,有一年有人在沼地边缘放牧,惹了恶鬼,给族里带来了恶疾,夜里被恶鬼啃食魂魄,颠狂发疯。” “小人不得已,只能带着牛羊来这里祭拜,求得恶鬼原谅,最后发现了这片雷击松木,这才治好了族人。” “很好。”镇东将军满意地点点头,把一支小旗掷于马前,“唰”地一下,直插地里,在老胡人面前晃动: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带我们穿过这里,乌洛兰部就能得到最肥美的草原,我能保证你们部族衣食无忧。” “但如果,”镇东将军的语气变得肃冷无比,“我发现你敢有半个字谎话,我将会取走乌洛兰部所有活物的眼睛。” “不要怀疑我说的话,因为我虽然不曾见过恶鬼,但我见过鬼王,鬼王可比恶鬼恐怖多了。” 目光落到老胡人身后的几个其他部落的胡人向导身上,“你们也一样。” 不管听没听懂,这几人皆是再次匍匐了下去。 待老祝巫用草原上的方法祭拜完毕,镇东将军下令: “传令全军——卸甲轻装,以长杆探路,十人一队,彼此用绳索相连!” 她声音冷冽,目光扫过身后八千将士,“记住,踩前人脚印,一步不可踏错!” 精心挑选出来的八千汉军将士,在避开了魏国的耳目以后,如同一条长蛇般,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片死亡之地。 “而前面这些看起来是草甸子的地方,其实是恶鬼设下的死亡陷阱。” 在踏入沼地后没走多远,老胡人忽然指着东北方,说了一句。 镇东将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云,但见水草里隐隐露出一抹惨白,知道那是不知名的白骨。 当下心里一凛。 若是没有向导,就贸然踏入这片死亡沼泽,就算这八千精兵全填了进去,恐怕也没有办法走得出去。 这么看来,耗费整整三个月时间打听寻找向导,是值得的。 当然,现在她也希望,老祝巫的祭拜也能有用,让将士们能顺利地走出这片沼地。 大约是心里天遂人愿,小心翼翼地进入沼地,走了半天,除了两匹马陷入泥潭里没能拉出来,剩下的一切都还好。 两匹损失,比镇东将军想像中的损失要轻微得多。 中间休息的时候,赵广走过来,面有轻松之色,再不复初入沼地时的凝重: “看来这沼地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只要有人带路,应该很容易就能穿过去。” 镇东将军没有说话,反倒是旁边的老祝巫面露惊恐之色: “大人,千万不能这么说,我们现在只是才到沼地的外围。再往里面走,才算是真正深入沼地,那里才是恶鬼盘踞的地方。” 仿佛验证他的话一般,短暂的休息过后,重新启程,还没走多远,沼泽里的死水起了漪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里翻滚。 镇东将军眯起眼,突然问了一句: “看见那些水草倒伏的方向了吗?暗流往东南,这是活沼泽?“ 右前方乍看起来与别处没有太大区别的水草丛,以诡异的角度折向东南,仿佛被无形的手按进泥潭。 老祝巫摇头: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除非迫不得已,我们也不会进到这里来,进来了,也只求能安全回去,从来不敢乱走。” 即使有人在前面带路,但行军仍是缓慢无比。 将士们赤脚踩着淤泥,每走一步都要费力拔出深陷的小腿。 腐烂的草叶粘在裤脚上,腥臭味直冲鼻腔。 越往里面,腥臭味就越重,让人变得有些头昏脑胀起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队伍左后方突然传来惨叫。 一名年轻兵卒也不知怎么的,偏离了前面踩出来的道路,陷入暗潭,淤泥瞬间没至胸口。 他疯狂挥舞双臂,却加速了下沉的速度,黑浆漫过下巴时,他最后喊出的“救我”变成一串绝望的气泡。 然后右翼又接连响起惊呼——三个士兵连带一匹驮马同时陷落,驮马挣扎着扬起前蹄,反而将背上粮袋甩入泥潭,干粮洒落的瞬间,沼泽深处竟浮起密密麻麻的蚂蟥,如黑潮般涌向活物。 “点火把!泼火油!” 火焰在潮湿的空气中艰难燃起,腥臭的焦糊味弥漫开来,但更多蚂蟥从泥浆中钻出,顺着士兵的小腿往上攀爬。 一名老卒突然挥刀砍断自己被蚂蟥覆盖的左腿,鲜血喷溅沼水里,嘶声吼道:“走!别管我!” 蚂蟥被血腥味所吸引,沼水翻滚。 只是老卒的另一只脚踝也很快被蚂蟥群缠住,还没等喊出第二遍,整个人已被沼泽吞没。 “走!快走!伤者居中,陷入泥潭的辎重马匹不要了,快走!” 随着血腥味的扩散,越来越多的蚂蟥出现在脚下,骚动此起彼伏。 幸亏这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再加上这个时代汉军特有的基层组织能力,尚不至于出现恐慌式的混乱。 饶是如此,仍是时不时地传来惊呼声和惨叫声。 虽然出发前编成了小队出发,但不知怎么的,总是有人走着走着,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队伍,然后陷入暗流里不见尸骨。 “不对!” 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昏沉得难受,反应变得迟钝的镇东将军,“锵”地拔出长剑,架到老祝巫的脖子上,锋利的剑锋压出了一丝血丝: “这沼泽有问题,这雾有问题,这是瘴气!” 如果不是去过南中,她还不会这么反应过来,但幸运的是,她不但去过,还有一个鬼王郎君。 鬼王之恶,连南中恶鬼都要避让三舍。 鬼王曾从南中恶鬼手里的救下过她的亲阿兄。 镇东将军亲自灌的药。 “大人,他们,他们可能是恶鬼缠住了,所以才会往沼地里走……” 老祝巫不知道是不懂什么叫瘴气,还是没有听清。 但他知道,自己若是此时说错一句话,全族人都会给那些消失在沼潭里的汉军士卒陪葬。 他以平生最清晰的口音,快速地说出了这么一句汉话: “再往前走半个时辰,就有一大片硬地,可供大军休息。” 说实在话,他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估计应该是这一次进来的人太多,再加上这么多人和马掉进沼潭里,所以情况才会变得这般严重。 “你亲自到前面带路!走!” 镇东将军“唰”地收回长剑,厉声传令: “让所有人不要停留,加快脚步,前方就有扎营之地。” 当最后一名士兵爬上老祝巫所说的硬地,已是残阳如血。 大约是临近夜晚,再加上这是一片硬地,瘴气已经远不如白天里的那般强烈,这让所有人都可以松了一口气。 清点损失,八千精骑折损近四百人,活下来的人浑身裹满泥浆,伤口里还嵌着蚂蟥的残肢。 沼泽深处,最后的涟漪归于平静,唯有扎在沼泽里的长矛伫立在暮色中,像一座座无言的墓碑。 “清理创口,莫要感染了,伤重的要赶快报告!” 伤亡大得出乎意料,而且还是在没有遇到敌人的情况下。 瘴气虽不重,但在不知不觉间,会让人反应迟钝,乃至神志迷糊,这就是不断有人走偏方向,落入暗潭的原因。 再加上毒虫肆虐,将士们宁愿真刀去与魏军厮杀,也不愿意与这些无处不在的东西纠缠。 所以士气不免有些低落。 就连最没心没肺的赵广,这个时候也没了以往的乐观。 他草草地清理了一下腿上的黑泥,确定没有遗漏的蚂蟥和其它毒虫,这才坐下,拿出干粮默默地啃着。 “锵,当~” 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有人击剑高吭而歌: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虏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旧都,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虏之肠涉虏血。 悬虏青天上,埋虏长陵傍。 胡无人,汉道昌! …… 《汉道昌》乃冯大司马于凉州所作,镇东将军亲自督人编曲,气势磅礴,杀气甚烈,深得将士们喜爱,乃是在军中流传最广的诗曲。 激昂的诗歌总是能打动人心,独唱很快就有人跟着轻轻地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在暮色里,高亢的歌声直冲云霄。 察觉到将士们士气渐归,镇东将军这才暗松了一口气,看向来时路,已经完全被夜色所吞没。 只是事实并没有就此结束,疲惫了一天的将士,正渐渐入睡,突然有人在夜里惊恐地大叫起来。 “什么事?” 和衣而睡的镇东将军一下子坐了起来,抓起身边的剑: “营啸!?” 能跟出来的将士,就算不是百战老卒,那也绝对是精锐,炸营的可能极低。 但夜里如此大叫,如果真得引起群啸,炸营就不可避免。 “大人,这是被恶鬼吓着了……” 老祝巫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事,主动前来见镇东将军。 镇东将军没有说话,抬头看向别外,因为她听到了,大叫的地方不止一处。 对于精兵而言,这种情况是极为少见的。 足以说明情况的严重性。 领兵多年,镇东将军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一下子就猜到这十有八九又是与那瘴气脱不了干系。 这里还属于沼地,就算瘴气没有白日里那般浓重,但夜里睡觉后,正是心神最容易被惊扰的时候。 再加上白日的事情,将士们在梦里惊着了,不是不可能的事。 镇东将军的目光落到老祝巫身上,无比凌厉: “你有什么办法?” 营啸她自然有办法解决,但进入沼泽的第一天晚上,就遇到这种情况,后面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如果真如自己所料,那这一次越白桦山,根本毫无意义。 就算到能强行到达目的地,恐怕将士们也士气全无。 不过看上去老祝巫很明显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不然也不会提前在这里等自己。 第1419章 鲍丘水 “雷击木。”老祝巫果然有办法,他确实是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若是进入沼地,被恶鬼啃食魂魄,可用雷击木磨粉和水服下,就能驱走恶鬼。” “那就赶快去做!” 镇东将军没有犹豫,立刻就同意了他的建议。 她并不怕对方耍什么花招。 对方的性命,包括族人的性命,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再加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足以让对方拼死效命。 虽然有营啸的苗头,但对于精兵而言,最初的混乱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喝下雷击木粉末的士卒被聚到了一起,老祝巫解下腰上的铜铃,轻轻地摇晃,同时唱起鲜卑语调的咒歌。 也不知是雷击木真的起了作用,还是老祝巫的咒歌有安定人心的作用,这些士卒很快就安静下来,并且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准备再次前进时,赵广面有凝重之色前来禀报: “将军,不好了,有士卒伤口化脓了,还发了温病,高热不退。” “多少人?” “一百三十三人。” “那就留下一百人照顾他们,再派出人返回去,让沼地外边的人想办法把他们接回去。” 镇东将军的目光看向回来时的路,扎在沼泽里的长矛如同路标。 一日的路程而已,再加上已经有了经验, 安排好善后,关将军再次领军踏入沼地。 所幸的是,有了第一天的经验,剩下的路程,行军快了不少。 越是往沼地深处走,原本隐藏在暗处的水流就越是明显。 待水流彻底汇流成溪,折而向南,流入了一个隐藏在浓雾里的山谷里。 “大人,前面就是毒谷了。” 谷口两座灰白色岩峰对峙而立,岩壁上密布蜂窝状孔洞,风穿过时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巨狼啃食猎物前的磨牙声。 站在山谷前面,明明感觉到一阵阵山风吹过,但山谷里的雾气却是怎么也化不开。 很显然,雾气并不简单。 镇东将军俯身抓起一把砂土,立刻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刺鼻味道。 这种味道,与沼地里的腐臭味不同。 这是夹带着刺鼻的腥气,仿佛坏死的禽卵爆裂发出的那股臭味。 “今晚就在谷口休息,不要进入山谷里。” 虽然味道很淡,但镇东将军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然后又变成了疑惑。 还没有等她想明白,老祝巫已经连忙开口道: “大人英明。” 他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他还真担心眼前这位汉人将军,因为顺利穿过沼地,就产生了轻视之心。 “这谷中恶鬼与那沼地的大不一样。沼地恶鬼,日头晒得越烈,就越是凶狂,而这山谷里的却是相反,日头越烈,就越是虚弱。” “若是想要穿过山谷,只有趁着午时日头最热,阳气最盛,恶鬼藏于地下,才能进入。” “不明就里的人,想当然地按通过沼地的方法通过山谷,只会正好中了恶鬼的陷阱。” 镇东将军闻言,心里已经有些了然,脸上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恶鬼的陷阱?呵!” 当下也不多说,只是下令寻找地方扎营休息,清点伤亡。 虽说有了第一天的经验,但剩下的路程里,仍是损失了三百余人。 再加上高热以及留下照顾的人员,能到达山谷口的,堪堪七千人左右。 也就是说,不过三天功夫,光是非战斗减员就达到了差不多一成半。 正当众人在休整的时候,镇东将军让人把赵广和裴秀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赵广、裴秀以及老祝巫,带领着十来名士卒,趁着天色尚早,提前进入山谷中探路。 直至日头即将落山,残留的阳光照入山谷,山谷里的雾气映射出一种略显诡异的暗黄色,赵广裴秀等人的身影,这才重新出现在谷口。 “将军!”赵广脸上还蒙着厚布,估计是为了防止在山谷里中毒,还没等扯下布来,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果然……” 镇东将军微微皱眉,别过头去,指着裴秀: “你来说。” 裴秀没有用布蒙面,脸上还带着些许水迹,应该是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清洗过了。 世家子弟终究是世家子弟,远比赵广这种粗鄙武夫要讲究。 “将军,山谷里的确实是存在石硫黄,那些雾气,皆是石硫黄所化成的瘴毒。” 镇东将军点了点头。 前番闻到的那股刺鼻臭味,让她感觉到很熟悉。 在镇东将军看来,世间对石硫黄研究最深的人,莫过于自家阿郎,还有阿郎的小妾阿梅。 所以同理可得,镇东将军对石硫黄也很熟悉。 更重要的是,镇东将军是大汉第一个动用过雷神营秘密武器的人。 石硫黄有毒,所产生的毒气,封锁了整个山谷。 甚至对于鲜卑老祝巫而言,这个山谷远比沼地还要凶险。 但对于镇东将军来说,却是恰恰相反。 早年为了研究这个东西,由此中毒而死的劳力不知其数。 甚至就连参与其中的一些学生都未能幸免。 早就用人命总结出足够的经验。 “山谷里什么情况?” “我们往里面走了数里,鸟兽全无踪迹,唯一的活物,便是蚁虫。” 镇东将军听到山谷里果然有蚁虫,心头大定: “硫毒之地,蚁巢为眼,逆风而建,避硫毒如避火。” 说完,抬头看看天,最后一缕金线已经坠入远山。 暮色四合处,仍有不肯褪去的金红色在云层褶皱里明明灭灭,仿佛天空正吞咽着无数枚将熄未熄的灰烬。 此时的西天,已经烧成了熔金的坩埚,云絮呈现出鱼鳞状,层层叠叠,如同浸透了橙红与粉紫的釉彩。 晚霞,很美。 映在镇东将军脸上,让镇东将军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色。 镇东将军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笑得比晚霞还美: “好好休息,明日午时入谷!”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第二日,还没等到午时,日头已经变得火辣辣的。 裴秀抹了一把汗,喃喃地说道: “这日头,简直比火还热,其实要我说,还不如在山谷里放一把火,什么毒气都没了。” 站在裴秀旁边的赵广闻言,一巴掌把他打了个趄趔: “不能放火!这里说不定离逆贼有多远,一放火,十有八九就会引起贼人的注意。” “我就是说说!”裴秀重新站稳,扶着脑袋,不满地看了一眼赵广。 “说说也不行,动摇军心!”赵广瞪了他一眼,“在这个时候,再有意见,也要憋在心里,必须完全服从关帅的军令。” “最后检查一遍!” “出发!” “走!” 裴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差点被满鼻的浓郁尿骚味呛住。 匆匆地把沾了尿的湿布蒙住口鼻子,跟着大队人马进入山谷里。 走在最前面带路的老祝巫,举着火把,时不时俯身观察地面。 硫磺雾霭中,零星的红光在岩缝间闪烁——这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生活在山谷里活物,红色蚁虫。 这些嗜热的小虫正排成扭曲的队列,绕过一片看似平坦的砂地,钻进峭壁底部的巢穴。 镇东将军用剑尖挑起一抔蚁巢土,焦黑的颗粒中夹杂着蝙蝠粪——这是火蚁用来中和硫毒的天然滤料。 老祝巫有些含糊的声音响起:“凡有蚁道处,毒雾稀薄三尺,循迹而行!” 将士们踩着蚁道蜿蜒前进,靴底不时碾碎来不及撤退的火蚁。 最凶险的杀机藏在蚁道尽头。 当战铁蹄踏上某处岩板时,只听见细微的“咔嗒“声——像饿狼咬碎羊膝骨。 “退!“有经验的老卒嘶吼着拽住缰绳,却已迟了。 岩板轰然碎裂,沸腾的泥浆从地缝喷涌而出,三名骑兵连人带马坠入沸潭。 战哀鸣戛然而止,因为石硫黄泥浆已烫伤它们的声带,只余下快要半生半熟的尸体在咕嘟冒泡的泥潭中沉浮。 “红蚁是地母的睫毛。”老祝巫跪下来看着正在疯狂逃窜的火蚁,“睫毛动了,地母就在眨眼。” “地火龙已经醒过来了”另外一个胡人向导颤抖着指向塌陷边缘。 那里着暗红色的地脉石,石缝中蒸腾的热气扭曲了光线,仿佛真有条赤龙在岩层下翻身。 赵广冲上前,一把拎起老祝巫,低吼道: “大汉将士只相信皇天后土,只相信昊天上帝,不相信你们嘴里的什么地母!快想办法!” “红蚁!找到红蚁,跟着它们!” 老祝巫突然指向还没有被泥浆波及的红蚁巢穴,幸存的红蚁正沿着山谷一边疯狂逃窜——它们选择的路线,就是安全的路线。 “跟上,不要靠近泥潭!” 还没有等所有人经过泥潭,看似坚硬,实则脆薄的地面,又塌陷了一大片。 只见岩壁根部裂开一道缝隙,一开始汇入山谷,却又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河流,此时变成暗河从地底喷涌而出。 只是颜色不再正常,而是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淡黄色, “地火!是地龙动了!” 突如其来的异象,让士卒本能地后退,没想到却撞上岩壁剥落的硫磺结晶,淡黄色晶体碎成齑粉,混着雾气钻入鼻腔。 士卒突然掐住自己的喉咙,指缝里渗出黑血。 “掩好口鼻!不要扯掉面巾!” “走,快走!” 暗河越涌越多,随着水流不断增多,带着蒸腾的热气,让原本石硫黄雾气变得稀薄而看清四周的山谷,再次有被雾气笼罩的趋势。 “不要在这里停留!” 所幸坍塌的地方只有一处,再加上有红蚁的指引,大部分人马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最危险的地段。 不幸的是,就算早有准备,仍然有近两百人,永远地留在了山谷里。 越往前走,那股刺鼻的雾气越是稀薄,直至完全消失,前方突然隐隐传来水流声。 “将军,有活水!“先锋士兵的欢呼在谷中回荡。 镇东将军循声望去,但见时隐时现的暗河,此时终于不再遮遮掩掩,而是毫不顾忌地露出了全部面目,顺着山谷,奔流向前。 关将军一把扯掉面巾,快步上前,掬起清水,往自己的脸上一阵猛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在山谷里呆得久了,总觉得山溪似乎仍带着淡淡的石硫黄味。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 老祝巫同样是跪在水流边,一边拼命咳嗽,一边说道: “只要见到活水,就说明我们快要走出去了。” “将军,前面好像有光!” 仿佛验证老祝巫的话,有眼尖的士卒很快指着前方叫道。 把自己脸庞洗涤了一遍,长吐了一口气的镇东将军,举起千里镜看向前方。 看了好一会,这才放下千里镜,脸上露出笑容: “应该就是出口了,派人前去查探一番。” “喏!” 斥侯很快回报,确实是出口。 得知终于走了山谷,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若非早有军令,不得大声喧哗,将士们几乎就要抑制不住自己喜悦,大声欢呼出来。 山溪出了山谷,汇入了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里。 镇东将军站在山谷口,看向对面的山峰,目光突然一凝,甚至连脸色都微微一变。 她再次举起千里镜,看向对面。 一个立在险要的哨寨映入她的眼中。 “那是逆贼的哨寨?” 本来看到哨寨时,她心里都变得紧张起来,但待看清哨寨的模样,却又放下心来: “怎么会如此残破不堪?” 很明显,这是一个已经废弃已久的哨寨。 不过还没有等她想明白,心里就冒出一个念头,脸上竟是掩不住惊喜之色: “这水,莫不成就是鲍丘水(即后世的潮河)?” “没错,大人,这条水流,正是鲍丘水。” 这一趟,几乎要了老祝巫半条命。 无论是沼地还是毒谷,大队人马经过和数人小心通过,是截然不同的。 有很多时候发生的意外,连他都没有预料到。 不过幸好,他最后还是把大汉王师带到了鲍丘水边上。 “那个哨寨,是早年魏国的护乌丸校尉田豫所设,原本鲍丘水每隔数里,就有一个哨寨。” “后来听说田豫被魏国皇帝调走了,现在的幽州刺史就把这些哨寨都撤了,这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咳咳咳……”老祝巫又咳了好几下,再指了指鲍丘水的上游方向,“以前鲍丘水的最上游,田豫还设有一个关口,不过现在也废了。” 幽州刺史王雄与护乌丸校尉田豫相争之事,大汉的情报系统自然有所收集,毕竟幽州之事,早年还涉及轲比能。 镇东将军对此当然也有耳闻。 只是她没有想到,此事的余波,居然还能影响到自己这一次带兵暗越燕山。 “若是田豫仍在幽州,吾何曾有机会领兵至此?由此观之,汉室当三兴是也!” 虽然魏国哨寨已荒废,但镇东将军仍是让人搜索上下游,以防万一有人看到自己这支从山里冒出来的奇兵。 塞外攻防图: 能看得到插图吗? 第1420章 土木狗的辉煌时刻 早年护乌丸校尉田豫还在幽州时,与幽州刺史王雄势如水火。 田豫主张对胡人强硬,王雄主张对胡人怀柔。 最后曹叡选择了王雄,不仅仅是因为两人的身份背景: 田豫不过是降将,而且出身低微,还曾追随过刘备。 但王雄就不一样了,乃是曹丕亲自提拔,又是山东大族出身。 更重要的是,曹叡选择王雄,不但可以减轻幽州边塞的压力,还可以抽调更多的人力物力前往西边,抵抗季汉。 甚至随着与胡人关系的缓和,还可以通过与草原易市,得到战马。 只不过凡事有利,则必有弊。 幽州边塞多年的安宁,兼之与胡人往来易市频繁,不但导致幽州军备松驰,甚至连哨寨这些前沿警戒都逐渐荒废。 “鲍丘水其实也是连通幽州和塞外的驮道。幽州的商队,经常走这条路,运送盐铁前去塞外易市。” “田豫离开幽州后,也有塞外的部族,驱赶牲畜走这条路,前去幽州卖。” “不过易市多是在秋日,现在是夏日,河水高涨,所以很少会有人经过。” 老祝巫指着鲍丘水向镇东将军解释: “大人不要看这水边现在只能并骑而走,待到了秋日水少,露出水底,这里甚至可以供大队骑军行走。” “小人年少时,乌丸仍算强盛,就经常行此道南下,劫掠汉地。” 说到这里,他小心地看了一下将军大人。 镇东将军面容平静,目光落在鲍丘水水边那条只能并骑而走的道路上,缓缓道: “能并骑而走就足够了,但前提是不能被人发现。” 老祝巫连忙道: “现在草原上牲畜正是育肥长膘的时候,不会有部族在这个时候过来。” 听了老祝巫的话,镇东将军没有说话,但目光却是看向南边。 “幽州那边的商队,一般会在什么时候出塞?” “回大人,汉人的商队出塞,多半也是和草原上的部族买卖牲畜皮草之类,基本也是在秋日。” 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让人把裴秀叫上来,吩咐道: “从现在起,我们走过的路段,你不但要记下来,还要画下山形地势,知道了没有?” 裴秀点头: “秀明白。” 作为冯鬼王的弟子,别的可以不会,但算学和制图必须要会。 传闻这是冯某人出山以来,最先传授的学问,乃是开门之学。 裴秀本身天赋极高,再加上又对地图绘制有着浓厚无比的兴趣,得拜入冯鬼王门下,简直就是如鱼得水。 这几年大汉军中的地图绘制,多有参与。 再历练几年,就要入朝,正式参与大汉的舆图测绘。 舆图属于朝廷机要,越是精密的舆图,机秘等级就越高。 更别说军用舆图,普通人敢私藏,最低也是一个谋逆起步。 现在的裴秀,根本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前程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能走到哪一步。 能跟随镇东将军出征立功,无疑会在自己的履历上写下浓重的一笔。 —— 虽说夏日的鲍丘水水量暴涨,水边的道路只容得上双骑并行,但对于刚经过沼地和毒谷的大汉将士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坦途了。 若非需要担心被人发现,甚至连斥候都不用派出去,只要跟着鲍丘水一路南下就行。 七日后,镇东将军率七千精兵悄无声息地来到一个大湾,这不但是离渔阳古口最近,也是可供大军藏身的最后一个大湾。 南边不到二十里,就是渔阳古关。 只要大军一出现在湾口,就会立刻被渔阳古关的守兵发现。 渔阳古关建在鲍丘水的西岸上,关城前地形狭小,最多能容得下千来人攻城。 鲍丘水的东岸,切山而过,无法通行。 关口两边,各有一山。 如果说,关城是铁锁,那么东西这两山,就是两扇铁门。 三者一体,构成了牢固无比的幽州锁钥。 只要关城有千守军,再在东西两山驻守一两千人马,就算是十数万大军,恐怕也难以寸进。 当然,关城也不是没有弱点。 那就是等秋日鲍丘水水量下降,露出足够多的河床,如果关城守军没有及时把河床堵上,利用骑兵的优势,拼着伤亡惨重,在河床上快速通过。 然后再掉过头来,前后夹击,只要幽州没能及时救援,足以攻下关口。 只是这个弱点,对于镇东将军来说,等于没有。 因为她不可能等到那个时候。 而且她也经不起这样的伤亡。 放下千里镜,镇东将军看向手里同样拿着千里镜的裴秀,问道: “如何? 裴秀心里估算了一下,摇了摇头,“难说,还需要回去测一下。” 比划了一下,又说道,“就算能成,但贼军恐怕也能移到西边这个山上躲避……” “山上的你不用管,你只管那个关口就行。” 镇东将军盯着裴秀,缓缓道: “我急召你随军前来这里,就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为了让你提出问题。”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要给我做成此事,否则的话,你当知道后果。” 也不知是天气实在太热,还是镇东将军给的压力太大,裴秀下意识抹了一把汗: “学生明白。” 然后再次举起千里镜,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 镇东将军没有打扰他,只是把目光看向关城那一侧的山峰。 想要顺利通过这个关口,除了要拿下关城,至少还需要拿下与关口相依的西岸这座山。 至于东岸这个山,倒是没有那么重要。 隔了一条鲍丘水,若是没了关城和西岸这座山呼应,东岸这个山军事价值大降。 有威胁,但威胁不大。 待裴秀观察完毕,几人又悄悄地撤下山去,一路上镇东将军都没有打扰裴秀的思考,直到回到大军驻扎的水湾,这才问道: “有什么想法?” 裴秀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不是没有可能,关口外城离水面一丈左右,只要能把鲍丘水的水位抬高一丈,确实能漫到城墙。” 他的目光,落到前方奔腾不休的鲍丘水,若有所思道: “这些天我算过鲍丘水的水量,想要把水位抬高一丈,只需要蓄水两天就够了,最多不会超过三天。” “但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找到至少方圆一里的蓄水处,当然,这是最低的要求,最好是能达到一里半甚至两里。” 镇东将军指着大军所在的水湾,问道: “这里如何?看起来足够大。” 裴秀摇头: “大是够大,但位置不合适。” 他指向下游的水流拐弯处,“出口太大了,不好筑坝,而且临时筑成的堤坝不牢固,若是时间太长,有溃堤的危险。” “如果在那里筑坝,山脚下这边可不够高,还需要再加高。” 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工程量太大了,我们人手不够,真要在这里动工,极易被贼人发现,不妥,不妥!” 镇东将军皱眉,她选这里扎营,一是为了隐蔽,二就是为了方便水攻关口。 这里离关口不算远,如果当真能蓄水成功,很容易打贼人一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却是被裴秀一口否决了。 “这已经是最合适的地方,这里不合适的话,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 裴秀从怀里拿出一个油布包,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他这几天画下来的地图。 上面密密麻麻地画着只他才看得懂的符号。 “将军请看,这里。昨日我们刚经过那里?”裴秀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地方,大概是生怕镇东将军看不懂,然后又用笔特意圈出来: “这里,就在鲍丘水旁边,有一个潭水,乃是低洼之地,地势极为险要,” (即后世黑龙潭) “将军可还记不记得那个潭水?” 镇东将军想了一下,一个地势险要之处浮在心头,点了点头:“有印象。” “对!”裴秀略有兴奋地说道,“那个地方足够大,鲍丘水出口极为狭窄。” “只要把鲍丘水截流在这个潭里,再堵上出口,待水满后,最后开坝放水。” “在深潭蓄水,要比在这里方便很多,非常节省人力,至少比这里要节省得多。” “坏处就是,这里离关口有四十来里,有点远。” 镇东将军一巴掌按到地图上,当机立断地说道: “四十里,不算太远,正好合适!那就在此处蓄水。” 看向裴秀,问道:“需要多少人力?” “这个,”裴秀用笔挠挠头,“学生经过那里时,只是大略看了一下,至于需要多少人力,要筑多高的坝,还得去那里测量一下才知道。” “立刻出发!” 镇东将军一刻也没有等,催促道。 让赵广留守,自己亲自带队重新回头,前去寻找裴秀口中所说的潭水。 二十来里路,轻装而行,不过是一个多时辰。 前番只顾着赶路,领军匆匆路过,根本没有来得及细看。 此时再回到潭水观察,镇东将军第一个念头就是: 此处当真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潭水嵌在燕山主脉的褶皱深处,形如巨兽獠牙咬出的豁口。 两座岩峰东西对峙,岩壁布满纵向沟壑,像是天神用指甲生生犁出的战壕。 鲍丘水在此被山势勒紧咽喉,原本三十丈宽的河道骤缩为五丈。 河水挤过隘口时轰鸣如雷,腾起的水雾经年不散,在岩壁上凝成青黑色苔藓,远望宛如巨龙褪下的旧鳞。 潭面终年浮着一层诡谲的墨绿色,正午阳光直射时,水面会泛起金绿交错的波光,恰似龙睛开阖。 岩缝中斜生出千年古柏,树干扭曲如痉挛的手指,树冠却齐刷刷向南倾斜——这是燕山特有的“旗树”,常年受塞外朔风摧折所致。 浅滩堆积着上游冲下的兽骨,被浸成灰白色。 镇东将军一经裴秀提起,就能想起这里,正是因为此处的地势太过独特。 就算是匆匆经过,也给她留下了印象。 “将军你看!” 裴秀举目观察四周,忽然指向某个地方。 顺着裴秀所指,但见潭口北侧,地势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似是人工所为。 待走近了,让军士把乱草清理干净,半截夯土堰坝露出了真面目。 “将军,原来早有前人曾在这里筑过堰坝!” 站在已经塌废的堰坝前,裴秀摸着仍算是牢固的夯土,在兴奋之余,不禁有些疑惑: “没错,没错,这里确实有人筑过堰坝,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毁了。但这看起来似乎不像是被水冲毁的……” 镇东将军对这里出现了堰坝遗迹同样是惊讶不已,她看了看被毁之处,面有了然之色: “这是被人所毁。” 裴秀大吃一惊: “自古以来,治水乃是大功德,只闻兴修水利,未闻毁水利者,谁人这般大胆?” “吾如何得知?”镇东将军有些不耐烦,“能在此处筑堰坝,必是幽州所为。你真想要知道,待打下幽州以后,自去查询。” 不过为了不打击裴秀的积极性,她还是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 “你都说了治水是大功德,幽州筑了此坝,自然不会无故毁去,最有可能的是胡人南下劫掠,嫌堰坝碍事,故而毁去。” 这么个设伏的好地方,如果能利用好堰坝,数千人可败数万人。 所以胡人毁了堰坝,倒也不算是乱说。 (据后人所考,此为后汉渔阳太守张堪屯田时所筑,后毁于鲜卑南下劫掠。) 看到镇东将军略有不耐,裴秀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敢再多言。 绕了一圈观察一番,回到堰坝残存处: “前人既在这里筑坝,那吾等何须再多费心思?且还可以利用这半截堰坝,又可再省一番事。” 言毕,当场拿出工具,开始测量堰坝,军中也有学院出来的学生,正好能给裴秀搭手帮忙。 测量完毕,又是一阵紧张的计算。 待结果出来,已是到了夜里。 “将军,有了这半截堰坝,原本需要三天筑坝,现在只要两天。” 裴秀手里拿着一张纸,递到镇东将军面前,“再加上蓄水,最多只需要五天。” 反正是临时堰坝,不需要考虑太多的东西。 只需要简单计算一下工程量就差不多了。 镇东将军扫了一眼纸面,只见上面写满了数字,还有一些一看就是阿郎师门独有的公式。 她没有伸手接过来,只是问道: “需要多少人?” “大约筑坝需要一千人,再多了挤不下,再加上伐木编篓装沙石,还需要两千人。” “一共三千?” “对。” “六千人,分成两拨人马,轮番进行,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堰坝筑好。” 至于剩下一千人,散出去监视可能出现的敌情。 反正这里离关口有近一天的路程,不用太过担心会被关口的贼人发现。 “记住,水蓄得越多越好!” “学生明白。” 区区不过五丈的山口而已,六千人,绰绰有余了。 再加上学院出身的将校帮忙。 让裴秀自信满满。 土木工程这种活,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不但是他,很多学院出身的学生,也很熟悉。 先生说得对,土木学问,无论是治民还是军中,都是大有用途的! 第1421章 晨雾未散,鲍丘水裹着些许寒气撞向黑龙潭口。 裴秀一脚踩进有些冰冷的河水,他舀起半瓢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先分水!” 三十名赤膊力士扛着杩槎冲入浅滩。 三丈长的松木扎成三角架,底部坠着装有石块的篓筐,砸进河床时溅起青黑色淤泥。 用树皮编好的席子在木架上层层铺开,远望如巨鸟垂翼。 当第七具杩槎就位时,湍流硬生生被掰成两股——西侧主河道轰鸣如雷,东侧施工区的水流竟温顺下来,甚至可以隐约看到犬牙交错的河床。 “就是现在!”裴秀的铜哨刺破晨雾。 两百壮汉喊着号子踏入齐胸深的水中,肩扛的木桩在雾气里起伏如黑龙脊骨。 第一根木桩河床的瞬间,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刘浑第一个抡起五十斤的硬木槌,狠狠地砸上去。 “一槌定幽州啊!” “二槌破贼胆哇!” 号子声撞在峡谷岩壁上,惊起了飞鸟无数。 …… 七月的燕山像一座烧透的砖窑。 渔阳关城上的魏军旗帜,像是被晒透了一般,蔫了吧唧地垂下来,一动不动。 关城上的魏军士卒抱着枪杆,把自己的身体尽量地藏在阴影下,以图躲避毒辣的日头。 一名士卒尽力地把脖子伸长,往城墙下面看。 “不好好值守,看什么呢?” 身后传来伯卒的轻斥声。 士卒回头,看向同乡的伯卒,“头儿,我在看水。” “水有什么好看的?”伯卒走过来,也跟着探出脑袋,往城下看了瞄了一眼,嘴里说了一句,“小心被上头看到,到时候打你军棍。” 他倒也不是恶意,对于这个才来三个月的小老乡,平日里还是挺照顾的。 正是因为照顾,所以才会这么提醒。 士卒缩了缩脖子,看了看角楼的方向,嘴里嘟囔道: “不至于吧?” 当官的都躲在阴凉处享受呢,自己站在日头底下就算了,一不小心还得受杖,还有没有天理了? “啧!” 伯卒收回脑袋,看了一眼这个新兵,见对方有些不服气的模样,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叹气道: “算了,跟你也说不明白,反正小心些总没错。” 作为一名在军伍里呆了近二十年的老卒,换成以前,他肯定是不愿意自己手底下有这样的新兵。 真要上了阵前,这种新兵除了送死,根本没有别的作用。 但看看四周的士卒,多半都是跟自己小同乡一样,站没站相,他也就没有心情多说什么。 幽州已经不是田校尉在时的那个幽州了,至少军中不是了。 自从田校尉(即田豫)离开幽州后,这幽州诸营,是一营比一营松废。 那些将军们,捞起钱来却是越来越不手软。 特别是坐在关口守将这个位置的,更是油水丰厚。 无论是想要出塞的商队,还是入塞的胡人,想要出入关口,这上上下下,都得打点一番。 只要打点到位,管你是谁,管你带什么东西出入,大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打点不到位,一根毛都别想出入。 这其实还好说,反正关口的将士,上下都能得些好处。 将军吃肉,底下的小兵卒也能喝口汤。 关键是幽州这些年没有战事,军中吃空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一个百人队,当官的就有胆子吃掉五六甚至七八十人。 若不然,这一次汉国来犯,军中也不会塞了这么多的民夫进来。 再看看自己这位眼睛还往城下瞟的小同乡,伯卒晃了晃脑袋,算了,反正这种事情,也轮不到自己操心。 “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水啊!头儿你没发现,这几天越来越热了么?站在这里,都快要被烤熟了。” 伯卒抬头看看天,抹了一把汗,“这天闷热闷热的,估计是快要下雨了。” 小同乡指了指下方,“我不是说这个啊,我是说,城下这个水,好像越来越少了,怪不得这么热。” 渔阳古关建在鲍丘水西岸,平日里有水汽上来,就算不凉爽,那也不至于太过炙热。 但随着水位的下降,再加上这几日日头强烈,所以感觉要比平常热了许多。 “嗯?”伯卒闻言,再次探头往下面看了一眼,“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这水确实比往常少了许多。” “是吧,你也觉得奇怪吧?” “不奇怪。”伯卒摇头,“你啊,还是太年轻。这多年来,你见过有几个好年景?” “要么大旱起蝗灾,要么大涝起水灾,要么冷得出瘟疫,根本就不让人好好过日子,这世道,难啊!” “虽然按理来说,这鲍丘水至少再过一个月,水量才会减少,但你不知道,就在前年秋日,它还发过大水呢。” 伯卒说着,再往某个方向呶呶嘴,“前年那场大水,胡人过不来,商队出不去,听说连王使君都惊动了。” 听说自从汉军吞并了并州之后,整个大魏,就靠幽州东北边两三个关口从塞外买些马匹。 一旦关口出了问题,塞外的马匹进不来,幽州刺史王雄自然要着急。 “所以啊,这老天不正常,你能有什么办法?” 听到伯卒这么一说,让小同乡顿时就是想起了早几年家里因为蝗灾而饿死人的事,没有再说话。 “嗷呜~” 不远处传来的狼嗥声引得两人一齐转向某个方向。 “听听,”伯卒再呶呶嘴,“这世道一乱啊,什么都变得反常,连野狼都敢大白天出来叫了。” “这些日子山下似乎来了一群狼,这段时间一直听到它们叫个不停。” “多半是塞外的狼群流窜过来的……”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伯卒在离开后,想了一下,为了避免自己的小同乡被人说是值守时偷懒,还是把鲍丘水水位下降的事情上报了上去。 “鲍丘水流水少了?” 得到消息的关城守将崔梓,心道这算什么屁事? 少就少了呗,只要不缺水就行了。 换成以前,他根本不可能在意这种事情。 水少了还是好事,塞外那些胡人说不定会早些时候过来交易呢。 水多了才是坏事,真要像前年那样,王使君又得跳脚。 但现在不一样。 听说西边的那几个关口一直被汉军以及胡人轮番冲击,战事正紧。 这边虽无战事,且边塞外面还有胡人帮忙警戒,但小心一点总不会有错。 作为王雄的心腹,能呆在这个位置上,崔梓并不是只会捞钱。 平日里他还得给幽州,或者说大魏想办法输送马匹,所以能力还是有的。 只见他挥了挥手,“那就派人出去看看。” “将军,现在么?” “明日吧,今日时候不早了,明日一早就派人出去查探。” “喏。” 第二日中午,天边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 大雨如伯卒说的那般如约而至。 崔梓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 直到下边的人前来禀报说派出去的斥侯没有按时回来,他才想起来: “没有回来?” 崔梓看了看外面的大雨,“会不会是雨太大,他们在山中无法行走,所以才没有办法按时归来?” “再等等,等雨停了,若是他们还没有归来,就再派人前去寻找。” 想了想,又嘱咐道:“多派点人,最近山里狼多。” 总不可能是被狼叼走了吧…… —— 渔阳关口上游,突如其来的大雨,同样给汉军的筑坝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最后一根木桩已经完成,冒雨抬着装有石头的筐篓的士卒,有人脚底打滑,连人带桩栽进了暗流中。 腰间的安全绳瞬间绷直,另一端拴在岸边的驮马背上。 马儿受惊扬蹄,竟将人从漩涡中生生拽出。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人拖到安全处,军医扯开李三娃浸透的衣衫,胸口被安全绳勒出的血痕形似蟠龙。 “你小子命大,得亏这绳是南乡麻,千斤的东西都能拉得住!” 南乡麻绳,南乡麻袋,大汉驰名商标。 除了麻绳,这一次军中还带了大量的麻袋,在筑坝上可帮了大忙。 抓起一把药粉直接抹在伤口上,疼得士卒呲牙咧嘴。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筑坝不可能再进行下去,镇东将军只得下令暂时休息。 但这场大雨的带来的麻烦还远未结束。 “将军,雨太大,后面水位肯定会抬高,如果上游再有大水下来,到时候那些桩子恐怕会有危险。” 裴秀心急如焚地找到镇东将军,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派人看着桩子!一旦发现情况有变,能稳住就稳住,稳不住的话……不用强来。” 镇东将军面容依旧冷静,似乎并没有因为筑坝失败的可能而受到干扰,语气平静地吩咐。 她既然敢率军到达这里,自然不可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水攻上。 大司马府的参谋部,也不是用来养废物的地方。 如果不给出足够的预案和推演,镇东将军回去后,会亲手把他们一个个都吊起来,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 在军中,如果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那就不要怪军法无情。 看到镇东将军如此从容,裴秀心里一下子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学生明白。” 只是再早有所料,待云收雨歇后,千祈祷万祈祷不要过来的雨水小洪锋,仍是不期而至。 “咔!” 最中间的两根木桩晃了晃,竟然被水流冲起。 “护桩!”有人纵身跃上竹筏,怒吼着扑向缺口,肩扛装满石头的筐笼扎进急流。 水流带着人撞向木桩,撞得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但扭曲的竹笼骨架硬是卡住了缺口。 “不要命啦!” 众士卒连忙上前帮忙。 镇东将军看到刚才发生的这一切,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她认得出来,这是一个来自越巂的将校。 南乡与越巂的儿郎,是大汉军中最为精锐,也是最不怕死,最敢拼命的将士。 这一次跟随她出来的人,小半都是出自这两个地方。 也不知是不是这场雨刺激到了狼群,雨停后,狼叫声越发地频繁起来。 连枭也跟着凑热闹。 镇东将军正按剑立于山上,看下面的堰坝一点点成型,忽有传骑来报。 “关帅,赵将军那边,派人过来了,说是有细作要见将军。” “嗯?细作?” 昨日才捉住了贼军派出来的斥侯,今日又来了细作,难道关口那边已经发现了异常? “带上来。” 几个细作很快被带了上来,镇东将军一见来人,眉头一挑,脸上竟是罕见地露出惊喜之色: “韩教头,你终于来了?” 一副猎户打扮的韩龙哈哈一笑: “关将军,你这大军,藏得可真是够深的,如非我早有准备,看到这几日鲍丘水突然少了这么多水,还寻不过来呢!” 镇东将军脸上也是难得地露出笑意:“韩教头,你这一过来,我拿下关口的把握,至少要多出五成!” 镇东将军对这位侠肝义胆的武林盟副盟主,还是很尊重的。 在她看来,韩龙确实担得起“侠之大者”这个称号。 “过奖了过奖了!”韩龙谦虚了一下,然后看到山下的情况,不禁发出惊叹: “将军这水坝,已经快要筑好了?看来就算我不过来,将军也必能攻下关口。” “攻下关口不难,难的是如何拿下两边的山头,韩教头可能教我?” “不瞒将军,我与我这几位友人,一直在这附近转悠着,可是学了一个月的狼嗥和枭叫,就盼着将军能及早过来呢!” 狼嗥与枭叫的组合叫声,原来是接头的暗号。 韩龙一边说着,一边向镇东将军介绍自己的两位友人: “这是我在幽州的刎颈之交,他们亦是早就仰慕大司马久矣!这位叫纪阳,这位叫纪晖,乃是亲兄弟。” “大司马一首《侠客行》,天下游侠莫不引以为知己。一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令天下游侠如拨云雾。” “若能见大司马一面,他们二人愿以性命相付,剖肝沥胆,在所不辞。” 冯大司马一本书一首诗一句话,生生把游侠儿抬到了一个高度,让他们一下子就找到了人生中的道路。 被天下游侠奉为总盟主,其影响力之大,非游侠儿,难以想像。 二人上前见礼:“纪阳纪晖见过关将军。” 关将军乃是冯大司马麾下第一大将,号河东翼虎,威名赫赫。 二人见他虽身染泥浆,却丝毫不影响其俊美容仪,心里不禁暗赞: 如此神仙人物,却甘愿屈于冯公之下,不知冯公又是何等奢遮人物? 但听得韩龙又在一旁解释道: “他们兄弟二人颇有武艺,时常被商队聘为护卫,跟随商队出塞,对这一片,熟得不能再熟,可为将军导路。” “好好好!”镇东将军喜不自禁,“这可真是太好了!如此一来,吾无忧矣!” —— 日头堪堪落到山头尖尖上,一队胡骑乱哄哄地出现在了关口下。 “什么人?” 城上的魏军士卒立刻搭弓拉箭,对准城下。 一个鲜卑老人被推了出来,用生硬的汉话喊道: “将军,我们是鲜卑乌洛兰部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禀报大魏将军。” “乌洛兰部?” 不但是士卒,就连城头的将校们都在疑惑,没有人听说过这个部落。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现在鲜卑人种族离散,大大小小的部落不计其数,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他们都叫什么。 “大人,情况紧急,事关汉军的消息,千万不敢耽搁啊!” 一听到汉军,城头立刻起了一阵骚动。 负责城头的魏军将军,自然知晓塞外的情况,当下不敢怠慢,立刻让人前去禀报关口主将崔梓。 崔梓一听有胡人前来禀报汉军的消息,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莫不成汉军当真越过了沼地,已经打到了渔阳边塞? “那胡人有多少?” “三百来骑。” “可有异常?” “没有,皆是胡人面孔,说的胡语,穿的胡衣,多是骨制弓羽。” 这么说来,这么说来,确实是塞外的部落? “让他们领头的先进来,其余人让他们呆在外面不要乱动。” 很快,两个胡人被带到了崔梓面前。 一人正值壮年,头发剃了一半,一半则是编成了小辫,乃是部落首领。 至于另外一人,则是老人,腰间绑着铜铃,脖子上带着兽牙,乃是族里的祝巫。 熟知胡人的崔梓一看这两人,便知这二人确实是来自塞外。 待问过情况之后,只惊得他差点跳起来: “你们说什么?汉军当真已经到了边塞?” “千真万确啊将军,他们从沼地里钻了出来,浑身都是腐臭的沼泥,就像一群恶鬼,见人就杀。” “我们本是小种部落,没有办法跟那些大部落抢草场,只能在沼地边上放牧。” “本想着召了族里的勇士,围猎一些黄羊狐狸,给族里的补充食物,没想到就撞见了他们。” “我们打不过,只能逃走。”老祝巫说着就哭了起来,“族里的妇人小孩,根本来不及上马,他们就冲过来了……” “将军,你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没了妇人小孩,我们就全完了……” 看到老祝巫哭了起来,不会说汉话的部落首领,偌大的一个骑马汉子,眼眶也跟着红了。 我做你家阿母的主! 崔梓嘴角一抽,这汉军偷越过沼地,肯定不可能是为了抢小部落这点东西去的。 他们绝对是想顺着鲍丘水这条天然通道南下,偷袭关口! 老子都快要自身难保了,还怎么给你们作主? 只是看在对方前来给自己报信的份上,他自然不好直接拒绝。 好言安慰一番,又当着二人的面,让人把那些胡人放进来安置好,并保证一定会想办法给他们报仇。 然则当二人千恩万谢地退下去后,崔梓转身已经想到如何干掉这三百来人,吞掉他们的马匹。 三百多马匹,可是一个大功呢! 至于那些胡人,还能再砍掉脑袋领功。 当然,不是现在,而是等打退汉军之后。 这些人与汉军有仇,待汉军攻过来,还能让他们帮忙守城。 嘿,我真是个天才! 崔梓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番,然后又唤人进来: “前日派出去寻人的人,到现在回来没有?” “将军,还没有。” “一个也没有回来?” “没有。” 看向外面,日头已经落下山头。 坏了,真出意外了! 汉军斥候,无比骁勇,乃是精锐中的精锐。 很明显,这些人已经很可能是遇到了前来探路或者侦察的汉军斥候。 汉军斥候已经到了附近,那么汉军多半也不远了。 想到这里,崔梓脸色一变,立刻吩咐道: “传我军令,从今晚起,让所有人都严加戒备!” “夜里再加派人手,加强巡值!记住,谁敢怠慢,军法处置!” “还有,让副将与军司马过来,就说吾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ps:五千五百字,年后开工的礼物哦!(好像忘记写章节名了,算了,无关紧要。) 前文有水利行业的书友说筑坝不简单,谢谢提醒。 作者菌自然是知道现代水利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工程,大学时也曾略有了解。 作者菌已经尽量可能地贴近实际情况了,不但查了历史资料,也查了实际地理,还用人工智能进行推演,计算数据,并让它给出详细的施工步骤。 但终是,本书其实是参照了都江堰的施工,不必太过考究。 第1422章 不能骂人 也不知是因为关口连续派出两拨斥侯,还是看到没有完全截杀住那些逃命的胡人,让汉军觉得自己的行踪已经被暴露。 第二日日头刚升起来,汉军的先头部队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关口守军的视野里。 大约是为了看起来更有震慑力,汉军并没有沿着已经快要露出河床的鲍丘水里走,而是黑压压地漫山遍野压过来。 汉军帅旗最后立于关口前的山上,但见周围旗帜猎猎,刀枪耀眼,衣甲鲜明,一切杀气腾腾,又那么井然有序地占满了山野。 这一切看在崔梓眼里,让他心头颤了一颤。 此诚精兵是也。 然后再看到山上那帅旗,硕大的关字迎风招展,崔梓心头更是又颤了几颤。 汉军之中,姓关名声是盛者,莫过于那河东翼虎…… 莫不成对面正是此人领军? 是了,此等精兵,非悍将不能领也。 更别说还悄无声息地越过沼地,意欲偷袭关口。 若非自己被人示警,提早做了准备,稍有不慎,恐怕就要后果不堪设想。 一念至此,崔梓冷汗差点就流了下来。 这蜀人当真是卑鄙无耻,阴险狡诈之极! 双手扶在城墙上,感受着城墙的厚实,崔梓这才又恢复了不少胆气。 渔阳古关在春秋战国时,就已经被燕国人筑关来抵御北边的夷狄。 悠悠岁月,雄关险要,抵御外敌不可胜数。 如今汉军行踪被提前暴露,失去了最大的倚仗,除了硬攻,别无他法。 但汉军是偷越沼地,然后才沿着鲍丘水到达这里的,不可能带有攻城器械。 没有攻城器械,想要单靠蚁附攻城,就想拿下关口,简直就是作梦! 越想越是有底气,先前被汉军气势所慑的畏缩又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崔梓立于城头,骂道: “蜀虏,想不到吧?你家阿公早就知道你们会来!有本事你就来攻城,且看你家阿公的弓弩更利,还你们蜀虏的头更硬……” “不好好在蜀地吃瘴气,你也配来幽州啃土?” 听着城头传来的叫骂声,镇东将军面容平静,没有丝毫的动怒。 反正她又没见过自己的阿公,甚至在河东时,她还曾特意让人前去寻找关家人,谁料到什么都没能寻到。(第1006章维新与守旧) 但如果骂她家阿翁就不行了。 没想到城头这贼子居然还是个识趣的。 镇东将军淡淡地吩咐道: “让他开城门。” 负责传话的军士得令,飞奔下山,跑到关城下一箭之地,喊道: “关将军有令,速速开城门!” 崔梓骂了半天,看到对方非但没有派人跟自己对骂,反而是只派了这么一个小卒前来让自己开城门。 听听,他说了什么? 有令? 崔梓气极而笑,当下拈弓搭箭,箭羽“嗡”地便出去。 崔梓作为关口守将,自然不是文弱书生。 箭羽落地,直插在汉兵前面几步的地方。 “这便是吾的回答,兀那姓关的,有本事便来开门!” 下边的汉兵似乎被吓了一跳,转身就向山上一溜烟跑去。 “哈哈哈……” 看到汉兵如此模样,崔梓只道对方怕了,不禁大笑起来。 甚至连不少魏军也跟着笑。 “蜀虏如此胆小如鼠,居然还想着来攻城?” “哈哈哈……” 传话的汉兵跑回山上,满脸兴奋地说道:“将军,那贼将不但不开城门,甚至还敢射箭。” “嗯。” 镇东将军语气淡淡,只是又下了一个军令: “放信号。” “喏!” 山顶上“咻”的一声,一朵烟花升空而起。 炸开,璀璨,坠落…… 接着再一朵…… 第三朵…… 原本骂人骂得正爽的崔梓,就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好一会才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那是什么?” 星坠? 白日星坠? 对面山上的汉军沉默以对。 明明星坠就是在汉军所在的山上。 但偏偏对面却没有丝毫动静,安静得让人害怕。 离关口四十里的鲍丘水,临时筑成的水坝正发出轻微的闷雷声。 这是蓄满的黑龙潭在挤压坝体。 站在高处负责观察的哨探飞奔而至: “发了发了!将军发信号了!” “看到了!” “三,二,一,砍!” 留守水坝的汉兵有三百来人,由水性最好的五十名士卒组成了敢死队,得到信号后,但见他们齐齐挥动兵器,斩断东侧木桩的固定绳。 竹笼应声崩解,第一股水流从缺口喷出时细如白练,转眼便膨大成三丈宽的浊流。 “退!全体退至鹰嘴岩!” 所有人立刻往高处狂奔。 身后传来岩层断裂的脆响,临时筑成的堰坝像被巨人撕开的麦饼般四分五裂。 刹那间,积蓄已久的潭水如同一头被禁锢多时的猛兽,咆哮着、奔腾着,汹涌而出,倾泻而下。 鲍丘水瞬间拓宽三倍,原本平静的峡谷掀起了滔天巨浪,浪头足有丈余高,裹挟着泥沙、石块和树木,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下游奔涌而去。 水面漂浮的木筏残骸撞上礁石,爆出的木刺如蝗如蜂,到处乱飞。 洪水所到之处,轰鸣声震耳欲聋,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当渔阳古关的魏国守军听到那如雷鸣般的轰鸣声时,还以为是远处传来的雷声。 崔梓抬头看看艳阳高照的天空,没有乌云,甚至连白云都很少,怎么会打雷? 然而,当第一道洪峰拐过大湾,出现在城头魏军士兵的眼里时,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滔天的巨浪,让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目瞪口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喃喃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大水……” “怎么会有大水?” 前几日鲍丘水明明都快要见底了么? 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一波大的? 某位新兵脖子咔咔地转过去,看向某位老乡伯卒: 这难道就是几天前你所说的,前年秋日发的大水吗? 确实够大的。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 …… 伯卒的嘴唇哆嗦着,颤抖着,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 终于在洪峰抵达古北口关城时,他本能地发出了凄厉的警告声: “大水来了!”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准确的说,在汉军筑坝成功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成定局。 城墙根基传来冰层碎裂般的呻吟——丈余高的水头如同巨大的锋利刀刃,狠狠撞上城墙,外层夯土像浸透的炊饼般层层剥落。 无尽的恐惧和惊慌瞬间在守军之间传播开来,他们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冲击力让城墙正在不断摇晃。 不要说城墙上的士兵,就连箭楼都在洪流中摇晃如醉汉。 城门门闩被水流拧成麻花,门板炸裂的瞬间,两名持戟守兵被碎木刺穿胸膛。 一名裨将转身想要逃跑,但却被浪头冲垮的城门狠狠地压在下面…… 守在城门后面的魏国将士,一个都没能逃得出去,但他们被临死前发出的呼救声,终于惊醒了城头的士兵。 “跑,快跑!” 这些几个月前还是农夫的士兵,第一个念头就是夺跑而逃。 “不要慌,不许跑!” “大水淹不到城头,不要乱!” 终于反应过来的崔梓,眼中里充满了绝望,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但在洪水面前,却是显得那么微弱,几近无声。 面对天地自然伟力,普通人根本生不起半点抵抗之心。 求生的本能,让那些新卒只想要远远地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除了少数老卒,士兵们大多四处奔逃,乱作一团,根本无法听从指挥。 “不听令者,斩!” 魏军司马大喝,挥剑砍杀两名逃兵,却被溃军挤下城墙。 他掉下女墙箭垛的瞬间,洪水卷来半棵松树,松树断裂处的分叉如同数支长矛,扯断了他的半截身子,流出的肠子像彩绸般飘在水面。 在冲破了城门之后,洪水如脱缰的野马般涌入城中,瞬间淹没了关城内的大片土地。 阻止不了眼前的混乱,崔梓绝望地扶着城墙,这才没让自己跌倒。 姓关的…… 大水…… 姓关的…… 大水…… 这两个念头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海不断循环。 “将军,速去内城!” 副将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紧紧地拉住崔梓,“内城地高,大水无法淹及,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内城?”副将的话,一下子把崔梓从惶恐绝望中拯救了出来,他如闻仙乐,一把反抓住副将的手臂,猛地站起来: “对,内城,快,趁着汉兵这个时候无法攻城,快回守内城!” 外城城门已毁,守不住了。 但内城还在,更重要的是,关口东西两山还各有守兵。 只要内城不失,一切都还有可能! 想要把那些逃兵全部重新收拢起来,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崔梓与副将,本着能收拢多少就收拢多少的心理,带着还能勉强能听令的数百人,狼狈不堪地顺着外城城墙,寻了一处高地,涉水而过,进入内城。 大水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小一个时辰。 待洪峰过后,鲍丘水渐渐恢复正常,再次从关城城下温顺地流过,一点也看不出前番那股冷酷无情的模样。 只是洪水过后的狼藉,却在提醒着什么叫水火无情。 关城前的原本布置拒马早已不知去向,城门口原本高大的门楼已经完全坍塌,只剩下一堆扭曲的木材和破碎的瓦片。 断木,山石,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有的则是堆积在一起,形成一座小山丘。 “入城!” 没有受到丝毫的抵抗,汉军踏入了幽州这个锁钥之地。 但见城内到处都是浑浊的积水,水中漂浮着各种杂物,有破损的兵器、破碎的旗帜,还有魏军士兵的尸体。 有些尸体被洪水冲得残缺不全,肢体散落一地。 鲜血与泥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片暗红色的污渍,望之让人作呕。 “清出道路。” 镇东将军举目向前看去,但内城的魏国旗帜仍在飘扬,城门依旧紧闭。 内城城墙上,崔梓看着汉军鱼贯入城,目光中有绝望,有愤恨,也有恐惧。 有积水的都低洼之地,越是靠近内城,地势就越高,镇东将军顺着清理出来的道路,来到内城城门前,淡淡地说道: “让他开城门。” 负责喊话的士卒再一次小跑到前方,大喊: “关将军有令,速速开城门!” 话很熟悉,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在外城的城墙上,一字未改。 如同触动了身体的某个开关,崔梓浑身颤抖起来。 还来? 你还来? “我开你家阿母的门!”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崔梓只恨自己无能,计不如人,若不然,他只非要把下边那个汉兵给剁成稀巴烂不可! “有本事你来开!” 反正方才在外城已经把对方骂了个狗血喷头,现在再骂也无所谓了。 崔梓一把抢过左右的弓箭,向下射去。 “你家阿翁再告诉你一遍,你们这些蜀虏,只配滚回蜀地吃瘴气!” 喊话的士卒又跑了回来:“将军……” “嗯?”镇东将军眉头一挑,看向城头,没想到这倒是个硬骨头。 不过…… 骂她的阿公可以,但骂她的阿翁不行! 而且,此人好像刚才还骂了她的阿母? “再喊一次!” 再喊一次也是同样的回应,甚至让崔梓骂得更凶了。 “来来来!你家阿翁就在城门上,有本事你就来开,你不来,就是倡妓生的!” 崔梓正骂得欢,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将军?” “嗯?”崔梓回头,但不远处,胡人老祝巫与那胡人首领正被护卫拦住。 “将军,我们有事禀报啊,将军!” 洪水淹了外城,没在城头的人,但凡有求生意识的,都会往高处的内城跑。 没想到这些胡人居然也趁着乱成一团,逃了进来。 “底下那些汉兵,就是我们部族的仇人,我们有话想要对大人说。” “嗯?嗯!”崔梓本就打算死战到底,没想到这些胡人居然还是自己的天然盟军。 他挥了挥手,示意让那两人过来,“那些汉兵,原来就是你们的仇人?” 他又看向那部落首领,“你们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但见那满头小辫子的鲜卑胡人首领开口道: “王师让我给你带个话。” 居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话。 “什么?” 崔梓的脑子有点蒙,毕竟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了。 心神摇曳,情绪起伏,导致反应也变得迟钝。 他说的这个“什么”,本来是意外时反问。 这胡人不是不会说汉话,都是由这老祝巫译话吗? 怎么突然就会说了呢? 还有,王师是谁?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但见那胡人首领咧嘴一笑。 雪亮中带着寒光,手起刀落,血雾喷飞! 同时如雷吼声响起:“将军让你开门啊,贼子!为何不听,耳聋了吗!” 感觉到视线越来越高,这是崔梓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早就暗暗围上来的胡人,随着秃发阗立的这声怒吼,皆是齐齐呐喊,亮出兵刃,一拥而上,向着这边围攻了过来。 以有备对无备,而且魏军还没有完全从洪水的肆虐中回过神来,再加上城下汉军压境,早就是士气低落。 一时间,魏军非但连连败退,甚至还有再次溃逃的迹象。 随着秃发阗立举着崔梓的人头高呼: “贼将已死,余者弃械不杀!” 内城这千余魏军终于再也撑不住,纷纷扔掉了手里的兵器。 第1423章 赶时间和不赶时间 渔阳古关的内城城门后面,传来了木制绞盘刺耳的断裂声,厚厚的城门轰然洞开。 满头小辫的秃发阗立,右手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刀,左手高擎着颗头颅,从门洞飞奔而出。 来到镇东将军面前,以刀驻地,单膝跪下,声音洪亮: “小人幸不辱命,贼将首级在此。” 说着,他把滴血的战利品高举过头顶。 镇东将军微微点头,并未伸手去接首级,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语气平静: “好,记汝一功。” 秃发阗立面露喜色,恭敬道: “谢过将军。” “有功必赏,这是你应得的,不必道谢。” 古关内外城皆落入汉军之手,镇东将军并没有立刻进入内城,而是定定地站在那里,抬起头,看向关城所傍着的山头。 事实上,她在清晨领军出发前的一个时辰,已秘密派出一支五百人的奇兵,在向导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绕到关口后山。 当大军出现在关前时,山上的魏军最先被吸引注意力。 毕竟他们的视线比关城守军更为开阔。 然而,也正是此时,那支奇兵开始顺着采药人才知晓的山径攀爬。 说是山径,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却是险峻难行,连鬼见了都要发愁。 向导纪阳爬在最前面,时不时扯紧腰间的麻绳,崖壁上的青苔在他的铁护腕下被挤压出墨绿色的汁液。 他的身后,刘浑率领五百死士贴着巉岩蠕行。 走了半个时辰,队伍被一道四十丈深的天然裂谷拦住去路。 “听说本来这里是没有沟的,后来永初年间,有地龙翻身,这才变成这个样子。” 走在最前面的向导纪阳,转过身,低声对刘浑说道。 刘浑放眼望去,只见裂谷两岸绝壁如刀削斧劈,难怪魏军没有在后山设置哨卫,这便是天然的防线。 不过,这道天堑对北方人,尤其是河北人而言或许难以逾越。 毕竟河北都是平原。 但对汉军来说,却并非不可跨越。 如今的汉军,以前被人蔑称为“蜀军”。 世人皆知蜀道难。 但蜀道好歹还被称为道。 而在蜀道未修之前,蜀人又是如何在奇山峻岭中开路的? “搭梯!” 刘浑低声喝令,身后两名力士展开用麻绳与松木制成的软梯,软梯展开时,可随山势扭曲,如巨蜈蚣贴附岩壁。 先锋什长将铁制蜈蚣喙扎进岩缝,十名士卒拽着浸过桐油的麻绳缓缓放梯。 当山下的大水汹涌冲向关城时,刘浑的右手五指终于扣住崖顶草皮,在他身后,五百死士如壁虎般贴满岩壁。 而山上的魏军,虽然不用像关城守军那般直面洪水,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山下的异变吸引,全然不知一支汉军正悄然逼近。 “东北方有烽燧!”有斥侯低声提醒。 “东侧也有!”另一人补充道。 “这是子母烽,互为呼应。” 刘浑举起千里镜,观察了一下,缓缓道: “这是子母烽,互为呼应。东侧母烽有床弩和霹雳车,显然是利用制高优势支援山下关城。” “子烽人少,应是警戒之用,母烽人多,是贼军主力所在。弩狙手,上弩!” “咔嗒……” 后面的弩狙手得令,开始组装用来猎杀的弓弩。 这种可拆卸式的弓弩,虽然威力不如平时用来狙杀的重弩,但胜在携带方便。 平日里不用的时候,就拆成几个机件,需用时迅速组装。 乃是潜伏逼近时用来暗杀的利器。 十五张猎弩组装完毕,上好弦,弩狙手开始沿岩缝包抄过去,把那些正在盯着下方的哨兵一一点杀。 直至魏军烽燧台上的柴薪堆冒起火光,主烽燧守军这才突然发现,汉军已攀上了箭楼飞檐。 与此同时,血肉撕裂的闷响在他们耳边响起。 “大汉天兵在此!” “杀!” …… 山下的洪水肆虐声掩盖了山上的厮杀。 当镇东将军站在内城门口,抬头望向山上时,已听不到任何喊杀声。 没有人看到,半张残破的魏军旗帜正缓缓从山顶飘落,最后坠入鲍丘水里,漆金的“鬼”字沉沉浮浮,最后消失在水里不见。 一支鸣镝从山顶上射下来,发出尖锐鸣叫声。 镇东将军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声音,这才率军踏入内城。 接下来就是清点城内还能利用的物资,收编降兵,驱赶着他们到外城清理淤泥,尸体以及各种杂物。 虽然已经到了七月,但暑气未消,如果不及时清理——特别是那些尸体——极易发生瘟疫。 不过,这些琐事自有参谋和将领处理,无需她亲自过问。 踏上内城的城楼上,镇东将军静静地望向东面的山岭,神情深邃,似在思索什么。 “将军,要不要我带人去把那山打下来?” 这一仗,只有刘浑和秃发阗立出了风头,赵将军只觉得浑身发痒不得劲。 “用不着。” 镇东将军一口回绝了赵广的请求: “如今大局已定。若山上贼军识时务,主动来降便罢;若不降,也无妨。” “我已经派杨千万率三百人守于山下诸道,又有那纪晖作为向导,山上贼子既下不来,亦派不出信使往渔阳。” 除了东山,她还封锁了关城前往渔阳的所有要道,并派出斥候和游骑搜索关城附近,严禁任何人靠近或离开。 目的只有一个,严密封锁关城的现状。 时间无需太长,只需两天便足够。 “可是将军,”赵广提醒道,“莫不是还忘了一事?” 镇东将军闻言,似乎没有想到赵广居然还能想到自己没想周全的地方,略显意外地转过头:“何事?” “狼烟!”赵广急急地说道,“将军,山上可是有烽燧的,他们可以点狼烟向渔阳那边示警的。” 仿佛是要印证赵广的话一般,但见他的话刚落,东山山顶,开始同时冒起三股粗黑无比的狼烟。 浓黑的烟柱在天幕上割出狰狞裂痕——这是用马粪混合细柳枝特制的狼烟,比寻常烽烟颜色更深。 这是最高等级的示警,代表着关口正陷入极大的危险当中。 东山上的魏军自然没有千里镜这种神器,但汉军铺满关城前面山野后,接着又是大水淹城,他们不可能视而不见。 只是关城失守太快,山上的守军一直没有等到关城主将派来的信使转达军令,所以前番没有动静。 如今看到汉军入城,对面山上的大魏旗帜也没了,估计这才急忙点燃了狼烟。 赵广看到狼烟升起,呆了一呆,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偷偷地看了镇东将军一眼,看到镇东将军并没有抽他的打算,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镇东将军看着狼烟,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面色反而放松下来,下令道: “传令,今日就在关内休息,明日天亮再启程,前往渔阳县。” 渔阳县,乃是渔阳郡的郡治。 同时也是幽州东北方军事重镇,从春秋战国的燕国时起,一直都担任着防备塞外胡人任务。 直至唐代,其军事地位依然举足轻重。 所以这才会有“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的名句。 拿下关口,只是拿到了进入幽州的钥匙。 拿下渔阳,才算是打开了幽州的大门。 然而,如何攻下这座军事重镇,成了镇东将军亟待考虑的问题。 —— 与此同时,渔阳城内。 “府君,大事不好,关城示警!” 狼烟如同三条扭曲的巨蟒直冲天际,在关口与渔阳县这段百来里的路程,引起了连锁反应。 每隔三十里,皆设一烽燧。 每个烽燧,都以最快的速度,点燃了跟关口一模一样的狼烟。 不到半个时辰,远在在百里之外的渔阳太守赵恺,就得知关城出现了重大敌情,甚至是让关口处于极端危险环境的敌情。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赵恺几乎是连滚带爬般,冲上城头,遥望东北方。 滚滚狼烟冲天而起,虽无声无息,却如重锤般压在渔阳所有人的胸口。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赵恺死死地盯着狼烟,指甲已抠进女墙缝隙,嘴里神经质般地喃喃重复着这个话。 渔阳关口已经好多年没有燃过狼烟了——就算是这一次汉军进犯,西边诸关狼烟四起,但渔阳反而是一直安宁无事。 无他,汉军在西,渔阳在东,隔了一个代郡和上谷。 而这些年来,王使君怀柔胡人,颇有成效,渔阳更是成了幽州与塞外胡人交易的重地。 因为并州被汉国攻陷之后,汉军就经常骚扰幽州西北边,胡人亦被重利所引,纷纷前往平城。 渔阳因有古关驮道和平刚道两条通往塞外的通道,成为大魏获取马匹的最佳地点。 尤其是以古关驮道为甚,自古以来便是从幽州东北出塞最好走的大道。 如今古关出现了重大险情,难道说是胡人看到幽州有难,也想着要趁乱大举南下劫掠?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胡人无义…… 正待赵恺心乱如麻的时候,身后传来“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郡都尉秦芮几乎是一路奔跑而来: “府君?关城那边……” 赵恺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 “我已经知道了。不要慌,我已经派出快马,前往蓟县去禀报王使君,相信王使君很快就会派来援军。” 赵恺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向秦芮,加重了语气: “但在此之前,关城得失,还需要仰仗秦都尉你。” “可是府君,”秦芮皱眉道,“这几个月来,郡中士卒民夫大半被调走,如今渔阳县城仅有三千兵马。”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说需要仰仗秦都尉你啊!”赵恺神色严肃,“依狼烟所示,来敌势大,但渔阳关城亦是雄关险隘,数千人便可挡十万精兵。” “你只需带这三千人马先行前去支援,最多五日,王使君派出的援军定然到来。” 秦芮本想点头答应下来,毕竟郡都尉主治安、防务及领兵,领兵前往,本就是他的份内之事。 但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忍不住地提醒道: “府君,狼烟示警极为危急,如今关口传骑未至,我们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若尽起城内之兵前往,城内无兵把守,万一……” “没有万一!”赵恺不等秦芮说完,勃然变色,厉声道: “渔阳关口,乃是雄关,数千人便可挡数万大军,今狼烟方起,尽快前往支援方是正理。” “你如今推三阻四,口中所言万一,莫非认为关城已破?简直荒谬!你这是临阵畏敌!” 没有人能在狼烟升起的两天时间里攻破关口! 没有人! 现在关口最需要的,就是支援。 秦芮被赵恺喷了个唾液满面,却不敢再多说。 没办法,这等狼烟,非生死关头不能用。 若是自己非要等关城那边的传骑过来,少说也要再等一天的时间。 在这种军情下,一天时间,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当然,他的潜意识里,同样也认为关口那边,见到贼人升起狼烟后就失守,是一件荒谬的事。 真要如此,关口也不可能成为幽州锁钥。 怀着这般想法,他连忙急急下了城楼。 不一会,鼓声震动了整个渔阳城。 午后的渔阳城像被捣烂的蚁穴,郡兵们乱七八糟地涌向城门。 某个新卒脸上甚至还刺有“囚”字刺青,这本是是罪囚,此时却被征入军中死营。 渔阳本是处于这一次河北之战的后方,守军本就不多。 再加上这些年整个幽州都是兵备松驰,诸营士卒普遍不足编。 战事一起,为了补足空饷,强拉人头凑人数,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渔阳县至关口有一百里,按正常行军,快则两日半,慢则三日。 第一天还好,出发时已是过了午时,故而只走了半日。 但军情紧急,秦芮也顾不得军士疲惫,第二日还没等天亮,就开始连连催促着众军士出发。 行至中午,骑着马匹的秦芮已是汗透重衫,当他第七次举起自己的水囊时,才发现早已空了。 更别说那三千疲兵,在乱石滩上深一脚浅一脚。 这半日在烈日下行走,又不得休息,早就又渴又累,不少人已经头晕眼花。 明明沿着鲍丘水行军,却连一口水都不让喝,众人心中不免生怨。 秦芮座骑的鞍鞯也被烈日晒得发烫,左挪一下,右挪一下,最后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来人,传令下去,前方在水边寻个地方休息。” 士卒们闻言,皆松了口气,甚至有人发出欢呼声。 大约是知道前方可以休息,有人开始小步快走起来,谁料到不小心绊到了什么东西,跌倒在地。 手里的长枪差点就刺在什长的后背上,什长回头就要抽刀,却被秦芮一鞭抽在护腕:“整队!误军机者斩!” 第1424章 渔阳城 “前面,到了。” “走,快走!” …… 前锋寻了一处开阔的浅滩,水流平静,正好合适大队人马休息饮水。 得到消息的魏军士卒,眼冒绿光,如溃堤般地争抢着涌向河道,一时间,队形大乱。 “整好队形,不要乱,按次序来!” 军司马还试图维护秩序,有人听到这个话,下意识地放缓了步伐。 但后面没有听到的人可不管不顾,直接推搡着前面的人往前走。 有的甚至干脆绕过去,直扑岸边,原本放缓步伐的人,就再也顾不上了。 不少人跪在河滩上,也不管捧起的水里浮着马粪,只顾着往嘴里灌。 兵器铠甲在河岸边抛落了一地——你不能指望这些大部分临时征发来的士卒,能像精兵一样,随时保持警惕。 更别说这里面还有一些人是罪囚。 身为主将,秦芮自然是不用去喝马粪水的,自有亲兵先行拿了水囊在河里装好干净的水,送到他手里。 “将军,你看!” 喝到一半,干渴缓解了之后,终于有眼尖人注意到周围的异常之处。 一面残破的旗帜,被搁浅在河边,下半部分,还随着河水不断飘荡。 被发现后,这半面旗帜被送到了秦芮面前。 旗帜的撕裂处,正好在中间位置,上有一个“鬼”字。 秦芮很快认了出来,面色大变:“这是,大魏的大旗?” 这旗上面的字,原本应该是个“魏”,另一半“委”字,已不知去向。 关口果然出大事了! “快,到附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秦芮再也坐不住了,连忙吩咐亲兵。 “将军,这里还有!” 离他们喝水处不远的上游,果然再次发现了别的东西。 两具魏军斥侯打扮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水边。 旁边还有两匹死马。 看样子,已经死得至少两天了。 成群绿头蝇被惊起,嗡嗡飞个不停。 似乎是不愿意离开美味,就算是被人驱赶,仍是久久盘旋不去。 秦芮看到尸体以后,面色铁青,他猛地转过身,喝道: “立刻整队!出发!” 大魏的斥侯被人杀死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来犯的敌军斥侯,已经越过了关口。 所以……事情远比自己想像中的要严重得多。 这个念头刚在心底闪过,让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让他在这等大热天里顿时冷汗直流: 关口派出来的送信传骑呢? 按道理来说,如果关口派出了传骑,那自己这一路赶到这里,怎么说也应该遇到了。 但这一路来,什么也没有遇到。 什么也没有! 再看向那两个死去的斥侯,秦芮如坠冰窟,遍体寒意。 底下的士卒可没有想那么多,听到都尉下军令要立刻出发,顿时就是一片怨声载道。 喝水才喝到一半,更别说还没能好好休息一番,不少人的双腿本来都快要抬不起来了,在河边喝了水,更是动都不想动。 秦芮一看,顿时就是大怒。 只见他骑上马匹,返头就冲回了人群里,举起马鞭,没头没脑地就是往那些不愿意动弹的士卒身上猛抽: “不想死的就快起来!” “军司马,让各队伯卒立刻整队,不然,军法处置!”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原本宽阔而平静的水面开始涟漪震颤。 过了几息,连地面都开始跟着震颤起来。 秦芮的战马突然嘶鸣人立,差点将他掀了下来。 上游山坳处烟尘大作。 “有埋伏!” “敌袭!” …… 一支红甲骑兵出现在山坳拐弯处,如赤龙般顺着河道俯冲而下。 唯有最前面的将领,乃是白马白甲,白色披风,马腹边还挂着一柄白色银枪,无比显眼。 “贼子,可识得常山赵义文?” 铁骑并没有立刻冲过来,而是绕边而过。 “蓬蓬蓬……” 大汉精骑的骑射,虽说不是人人皆射雕手,但人人都有射雕手的一半水准。 箭雨掠过水面时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血雾。 毫无准备的魏军,不要说队形,不少人在喝水时连兵器都丢在水边,现在还是空着手。 面对狂飙而至的大汉铁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河滩瞬间化作炼狱。 “快跑……” 慌乱的魏军有人想要趁着骑兵还没围拢,掉头就想向来时的路逃去。 “滚回去!” 赵广一马当先,追上了两名带头逃跑的魏兵,连续把他们挑飞。 紧随而来的骑兵,又踏碎了一人的躯体。 魏兵一看,后面的人吓得又掉头往回跑。 后面的人没来得及返身,一时间,前后相冲,自相践踏。 幸好汉军骑兵并没有跟上来。 然而就在赵广准备勒转马头的时候,一骑突然加速,想要从他身边冲过。 秦芮的战马铁蹄踏碎脚边尸首的头颅,颅腔内迸出的鲜血溅了他满嘴咸腥。 赵广一看,顿时怒目圆睁,想跑? 双腿猛夹马腹斜斜地冲向敌将。 他的坐骑,虽说不是西域天马,但那也是带着乌孙马血统的。 再加上秦芮的坐骑已是赶了半天路,气力已是不足。 两马相交瞬间,秦芮举枪作势欲刺向赵广,然后在半途中却是虚晃一下,人在马上,俯下身子,夹紧马腹,只想加快速度。 原来他根本没想着跟赵广纠缠,只想阻住赵广的冲势,然后借机逃走。 谁料到赵广仗着马匹比对方高,且自己身上的铠甲刀枪不入,竟是去势不减,银枪后发先至,直刺秦芮肋下。 骨裂声与马嘶声混杂响起。 秦芮有甲衣护身,闷哼一声,连人带马被逼进了水里。 赵广坐骑的铁蹄踏碎河面薄冰般的反光,紧追不舍,挂枪拔剑,斩马剑自下而上撩起,剑锋劈断对方枪头,余势切开了对方的衣甲。 秦芮的坐骑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水里。 而赵广居高临下,剑锋从秦芮后颈切入,削飞了半个天灵盖…… 另一边,混乱的魏军被赶着往回跑,根本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自己主将的下场。 开阔平坦的岸边,汉军骑兵有组织地来回返冲,不断地把试图逃走的魏兵赶回岸边。 渐渐地,两千多魏兵被挤压到一片极小的地带上。 赵广勒住马匹,立于阵前,手持银枪,枪尖斜向下,犹滴着血。 只见他对着魏军大喝: “贼将何在?出来!” 魏军一阵骚动,但却没有人回应。 赵广一见,不由地嘿然: 好胆色!都到这个时候还想藏着?难道真以为自己找不出来? 这般想着,他缓缓地举起长枪,身后的骑兵重新开始小步跑动。 看样子是想要逼着这两千余人跳到水里。 终于,这个时候,魏军里面一个人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赵广咧嘴一笑: “我还以为你当真不出来呢。” “小人,小人是军司马……” “嗯?”赵广笑容一凝,眉头一皱,“你们的主将呢?” “水,水里,被将军杀了……” “这样吗?”赵广想起自己杀掉的那个骑魏将,他不由地咂咂嘴,“可惜了。” 不是可惜杀了对方,而是可惜没留下对方的尸首,好歹也是一个功劳。 不过对方身为主将,居然第一时间想着要逃走,也不怪自己没能想到。 “你,出来,我有话要问。” 主将没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审问一下这个军司马,希望能问出阿姊想要的答案。 半个时辰后,得到消息的镇东将军领军出现山坳处。 “将军,问出来了,果然如你所料,那渔阳看到狼烟,就立刻派出援军,正好被我们截了个干净,一个也没跑掉!” 过足了瘾的赵广,满脸兴奋地上前迎接,“将军,我连问了十来人,都是一致的说法,渔阳城,是空的!” 镇东将军目光扫过那些萎靡无比的降兵,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早就料到了。” 她驻军弹汗山的时候就发现了,燕山防线的魏军,远不如关中那一战时遇到的魏军。 所以她非常敏锐地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河北兵力已经是捉襟见肘。 想想就知道,阿郎在太行山兵分三路,甚至还亲领大军,进逼井陉。 司马懿就是再厉害,面对阿郎这等威胁,也必须要把河北的精兵集中起来,防守太行山。 这是以势压人,是阳谋。 至于自己驻兵弹汗山,威胁居庸关,震慑太行军都、飞狐、蒲阴三陉,又逼得河北不得不把拼凑兵力调防燕山。 而南边的洛阳,还有姜伯约时有作出进攻许昌之意,牵制曹爽,让大河南边的魏军难以北上支援司马懿。 所以幽州东北边必然是防守空虚。 赵广蠢蠢欲动: “将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镇东将军露出笑意,轻笑道,“自然是去渔阳休息了。” “哈哈哈……”赵广大喜,“末将愿意再作先锋!” “要什么先锋,大军齐发,今晚所有人都要在渔阳休息!” 众人听了,士气高涨,哄然而应。 刘浑谨慎一些,提醒道: “将军,那这些降兵……” 镇东将军看也没有看一眼,随口道:“让他们自己去关口集合。” “啊?”刘浑不禁有些担忧: “将军,我们在关口没有人手留守,还有一千多的降兵,这些降兵再过去的话,关城就足有近四千降兵,万一……” “没有万一!”镇东目光坚毅,看着前方,语气坚定,“我既已领大汉铁骑进入幽州,就不会有万一!” “真有万一,那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万一,才能在河北挡住大汉铁骑!走!” 七千铁骑卷起烟尘,向着五十里外的渔阳奔袭而去。 待残阳把渔阳城西的黄土官道烤成赤金色时,大汉铁骑的马蹄声终于自地平线碾来。 渔阳城头的戍卒最先看到的不是铁骑,而是天际线上升起的漫天尘烟。 这烟尘似巨蟒绞云而来,近万匹战马蹄震得城砖缝隙里的尘土簌簌飘落。 当第一队骑兵阵列穿过暮霭时,城壕的水面开始泛起涟漪。 虎骑军这一次跟随镇东将军出征,因为要越过燕山,所以战马并没有披挂。 但战马上的将士的赤甲,在霞光的照射下,仿佛笼罩着血色光幕。 再加上这些凉州大马铁蹄掀起的黄土沙尘遮天蔽日。 让这些铁骑如同来自黄泉的索命恶鬼。 “敌……敌……敌袭……” 守在城头望楼的魏军老李,哆哆嗦嗦半天,这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 伸手想要去敲响警钟,却是怎么也抓不住那根绳索。 待望楼的警报堪堪响起,就立刻被铁蹄轰鸣吞没。 三百铁骑已经如旋风般冲过吊桥,原本懒洋洋守城门口的魏军士卒,有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转身就向城里跑去。 “蓬!” “蓬!” “蓬!” 利箭如雨,直透背心。 反而是被吓傻了的几人,瘫坐在城墙下瑟瑟发抖,不敢动弹,躲过了一劫。 铁骑从他们身边席卷而过,没有人看他们一眼。 过了城门洞,铁骑忽而分开,两支从跑马道向城墙上冲去,一支停了下来,控制城门。 接着,越来越多的汉军涌入渔阳。 三百来老弱守军几乎是没有一丝抵抗,就弃械而逃。 “那就是太守府。” 在水边被俘的军司马指着城中的太守府说道。 渔阳太守赵恺被汉军士卒拎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茫然地看着赤色铁骑,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嗒嗒……” 一匹高头大马踩着清脆的蹄声,出现在他面前: “你就是渔阳太守赵恺?” 如狼似虎的士卒,明晃晃的兵器,让他不敢稍有反抗: “我,我是,你们,你们是谁?” 马上的主人翻身下来,红袍如血,人立如剑,斜阳为铠甲镀上一缕鎏金流光,恰似踏血而来的玉面修罗。 “汉,镇东将军,关索。” “不可能,你,你们,汉,汉兵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眼睛看到了,但赵恺心底,仍是一直拒绝相信眼中看到的事情。 直至听到镇东亲口所言,终于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击了个粉碎: “将,将军从何而来,莫不成关翼虎当真生有双翼,能从天而降?” 镇东将军闻言,挑了挑眉:“你听说过我?” “关中一战,河东翼虎,名震天下,谁人不知?” 镇东将军听到这个话,微微一笑,迈步走入太守府,同时说道,“把他带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今晚没有,孩子又开始发烧了 精神状态不大好,希望夜里不要加重。 《蜀汉之庄稼汉》今晚没有,孩子又开始发烧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蜀汉之庄稼汉》影书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1425章 渡口 镇东将军进入太守府,毫不客气地坐在大堂的正中位,看着被带进来的赵恺,开口问道: “往蓟县那边派出信使了吗?” 赵恺一怔,他没有想到镇东将军没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不过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于是老老实实回答道: “昨日看到狼烟,就已经派出快马了。” 镇东将军想了一下关口点狼烟的时间,再问: “渔阳离蓟县多远?” “百里。” 心里快速算了一下,也就是说,如果蓟县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就派出援军,最早在明日中午就能到达。 正常行军的话,黄昏时差不多也能到达。 想到这里,镇东将军又问道: “蓟县守军与渔阳守军相比,若何?” 赵恺当然想说不知道。 只是听着坐在上头的关翼虎语气虽平静,但却有一股迫人而不可违抗的气势。 当下只能继续老实地说道: “这数月来战事紧张,渔阳原本守军多被调往西北关塞,故而临时征召了不少郡兵。” “蓟县乃幽州州治,可能要比渔阳强一些,但想来也有限,毕竟这些年,幽州边塞安宁无战事,军备有些松驰……” 镇东将军闻言,露出淡淡地笑容。 有些松驰? 那可不像“有些”的样子。 不过这也难怪。 大汉在西边给的压力太大了,再加上南边孙吴时常有所动作,逼得伪魏不得不把主要兵力放在西边,其次是东南。 对北边关塞有心无力的情况下,只能是安抚为主。 更重要的是,轲比能与伪魏翻脸后,本应该继续为祸幽州边塞,没想到又被冯某人诈去了九原,美其名曰助其休养生息。 算是间接帮幽州维持了边塞的安宁。 当然,冯某人确实没有骗轲比能,是真的帮轲比能休养生息了。 但休养生息之后,冯某人就过来拿此前暗中标好的价格。 现在,镇东将军这一次,也是来幽州收取早年给幽州暗中标好的价格了。 “渔阳至蓟县,可有适合设伏的地方?” 啊,这…… 赵恺沉默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心底还是有些抗拒: “有,蓟县与渔阳县之间,有一山,叫狐奴山,山有一隘口,最窄处仅有六丈,容双骑并行,乃是设伏的最佳地点。” 赵广一听,顿时就是喜上眉梢,看向镇东将军。 没想到镇东的凤眼却是微微一眯,问道: “你姓赵?是何方人士?” 问题有些突兀,让赵恺微微一怔,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还是回答: “小人来自河北涿郡。” 河北赵氏,虽说不如崔氏范氏李氏等那么出名,但也算得上是渊源流长,可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的赵国王族。 司马懿入主河北,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在河北立稳脚跟,就必须要对河北大族妥协。 河北大族子弟把持地方郡县的要害位置,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涿郡啊,”镇东将军语气有些严肃起来,同时站起身来,“那可是我大汉昭烈皇帝的祖籍,没想到你竟与我大汉昭烈皇帝是同乡。” “据我所知,涿郡赵氏向来有从塞外贩马入内地的传统,早年昭烈皇帝起兵时,还资助过昭烈皇帝,送了不少马匹。” 赵恺闻言,脸色变得复杂无比。 镇东将军见此,又有些意味深长地问道,“汝可知我大汉五虎上将?” “关张赵马黄,谁人不知?” 镇东将军指了指赵广,“此正是赵老将军次子赵义文。” 赵恺转头看去,但见赵广也正目光古怪地看着自己。 赵恺大惊: “莫非是率三千铁骑破十万大军的赵三千?” 赵广闻言,不禁挺了挺胸膛。 “正是。” “诚虎将是也。” 镇东将军微微一笑: “赵老将军当年追随昭烈皇帝时,被昭烈皇帝所重,引以为主骑,其部曲有不少人正是来自涿郡赵氏。” 赵恺隐隐有些反应过来,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怦怦乱跳,忍不住地咽了一口口水。 “赵君,依你所见,我麾下这些将士,可算精兵否?” “非精兵,乃虎狼也。” “此次跟随我入幽州者,有七千铁骑,依你所见,河北之地,有人可堪与我一战否?” 赵恺又沉默一会,回答道: “若举河北之兵,又有太傅领之,将军岂有一战之力?” 说了这句话,赵恺偷偷地看了一眼镇东将军,但镇东将军并没有生气,这才继续说道: “然则如今河北精兵皆聚于太行以东,难以东行,以将军之能,率虎狼之师,纵横幽州,无有能挡者。” “这就对了。”镇东将军缓缓说道,“所以赵君,现在可以告诉我,想要设伏蓟县来的援军,究竟是哪里最合适了吗?” 有韩龙这个老幽州人在,再加上纪阳纪晖俩兄弟,镇东将军就算不能对幽州了若指掌,至少对主要县城与主要交通要道,也是有所了解的。 蓟县与渔阳县之间的官道,狐奴山隘口确实是最合适设伏的地方。 赵恺之前并没有说谎,但这个时候前去狐奴山隘口,已经来不及。 因为渔阳县离狐奴山隘口,大约有五十里。 也就是说,按时间算,蓟县的援军,这个时候已经通过了狐奴山隘口。 赵恺身子一颤,终于双腿一软,匍匐下去: “不敢瞒将军,过了狐奴山,想要至渔阳,还须经过沽水(白河)和鲍丘水(潮河)。” (注:三国时期潮白两河尚未形成稳定合流,现代合流段系元明清多次改道形成,古鲍丘水与沽水各自独流入海,在今通州以北互为平行水系) “此二水有三处渡口,分别是离渔阳五里的鲍丘渡,七里的沽津渡,以及十二里的密云渡。” “若是在此三处设伏,半渡而击之,必能成功。” “善!”镇东将军这才满意地重新坐下,问道,“那依赵君之见,蓟县来人,会在哪里渡水?” 有了一,便有二,赵恺苦笑叹息,终还是放下了最后的心理负担,回答道: “渔阳南边五里的鲍丘渡,那里水面最窄,建有浮桥,最是方便。” “好!”镇东将军击掌道,“既如此,我便依赵君所言,伏击蓟县来人,不知赵君可愿助我?” 赵恺叩首: “将军仁厚,恺幸逃得一命,有机会弃暴投明,岂敢不尽心竭力,以助将军?” 能坐到太守这个位置,赵恺自然不是。 河北完了。 在关翼虎率七千汉军铁骑闯入幽州时,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得出来,河北完定了。 关翼虎刻意提起昭烈皇帝以及五虎上将之一的赵云,赵恺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其中的含意。 既然大汉念旧情,此时不投汉,难道还要跟着这伪魏共存亡? 涿郡赵氏在昭烈皇帝起兵,时就已经证明了对大汉的忠诚。 而我,自然是要继续证明自己的忠诚! 当然,如果能顺便带领赵氏走向辉煌,那就更好了。 赵恺甚至主动拿出太守府里的图籍,给镇东将军点明位置所在。 “好好好!~”镇东将军一拍案几,下令道,“刘浑!” “末将在!” “我分你一千五人马,前往沽津渡(七里)。” “喏!” “秃发阗立。” “末将在!” “我分你一千五人马,前往密云渡(十二里)。” “喏!” “你等二人,到了那里,须得及早派出斥候,但有发现贼军至,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回报。” 镇东将军看着二人,吩咐道: “若是贼军一直不至,或看到信号,或接到军令,就立刻渡水,绕至鲍丘渡,劫杀贼军!” “喏!” 镇东将军看向赵广,吩咐道: “赵广你率两千人马,提前在鲍丘渡设伏,我将率剩余人马为后军,随后出发。” 赵广精神一振,连忙站出来应喏。 镇东将军看向赵恺: “赵府君,在大军出发前,将士们今晚还需要在这里休息,待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杀贼,这军中粮草之事,还要劳烦你一番。” 赵恺连忙说道: “不敢,不敢,将军但请放心就是,渔阳城中,近日正好有一批粮草要运往蓟县,如今拿来犒劳将士最是合适。” “那自是最好不过,”镇东将军继续说道,“还有城中士吏百姓,也要赵府君帮忙安抚。” “昭烈皇帝起兵以来,素来便是以仁义待百姓。如今大汉天子继昭烈遗志,以仁义称于天下,百姓只要不是主动附贼,皆同视为子民。” “我今日封城,不为其它,只为防止有人给贼人送信,赵使君安抚好城中百姓,只言后日便能解封,让百姓无须恐慌。” 赵恺闻言,连连答应,同时在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照做。” 果然还是跟着大汉做事轻松啊! 真要换成那伪魏,说不得就要屠城了。 —— 第二日中午,烈日当空。 鲍丘水反射着阳光,波光粼粼中泛着幽光。 渡口本有后汉时设的望台,奈何这些年幽州军备松驰,早就废弃。 所幸没有倒塌,经过一番修整,倒也勉强能用。 望台被改装成了渔家晒网架,上面还堆着柴垛做了伪装。 数十个弩狙手就藏在柴垛间,弩机望山贴着某处定位线——这是裴秀算出的最佳射击夹角。 “将军,按说贼子应该到了吧?现在还没有影子,会不会是那赵恺说错了,他们不是从这里渡水?” 望台上瞭望处,赵广看看天色,再看看仍是一片安静的对岸,有些按耐不住地问了一句。 镇东将军放下千里镜,平静道:“急什么,午后到达,不过是我们的估计。” “来得越慢,对我们拿下幽州就越有利。” 因为在渔阳关口十万火急的情况下,蓟县援军还不能及时赶来,非不想救,而是兵不能至。 兵不能至,就越说明战力堪忧。 日头偏西,斥侯飞奔而归: “将军,贼军已离这里已不足三里。” “好,传令下去,让所有人做好准备。还有,派出快马,通知刘浑和秃发阗立!” “喏!” 半个时辰后,乱哄哄而又干渴无比的蓟县援军终于来到渡口边上。 看到河水,所有人都欢呼赶来。 前锋轻骑冲入渡口时,甲叶缝隙里还卡着强行军的碎叶。 有士卒瘫在河滩上喘息休息,有伯卒直接踹翻抢水的士卒,自己却栽进泥坑。 十余匹战马挤在五丈宽的码头上撕咬踢踏,甚至有一匹马被拱入急流,马背上捆着的箭箱散开,两千支铁箭漂在水面上打旋。 “收起来,还不快去收起来!” “整队,整队!” 骑在马上的魏军将领连连举着马鞭,向着士卒们抽下去。 从千里镜里看到魏军如此混乱,镇东将军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半渡令响,先断中军。” 镇东将军将三支鸣镝箭赵广箭囊,“注意看着望台,发现信旗才能冲上去。” 赵广舔了舔嘴唇,无声地抱拳,然后悄无声息地下了望台。 “盯好那些骑,你们的目标就是他们。” 这是对那些弩狙手说的。 在魏军将领不留余力的抽打下,魏军终于稍稍有点队形。 魏军先锋开始涉渡。 骑在马上的魏军将领看到了对面有渔翁收网,似乎是惊惧于大军的到来,慌慌张张地想要收网离开。 一切都很正常。 还有人在这里打渔,就说明渔阳还没有出什么问题。 直至人马渡过一半,东岸码头看起来被渔人用来晒网的废弃望台,突然出现了令旗。 紧接着,凄厉的鸣镝声撕裂了天空。 数十台弓弩同时射出淬毒铁箭,数名魏将直接被点名,连敌人在哪里都没看到,就中箭而亡。 “杀!” 马蹄声如雷,两侧的芦苇荡里,赤色骑兵突然杀出。 赵广一马当先,直冲向刚刚过河的魏军大纛。 立于大纛下的魏军将领猝不及防,仓促拔剑,还没等他拔到一半,就已经被斩马刀连人带纛劈成两截。 紧随其后的铁骑,冲进了毫无防备的人群里,专挑那些甲士和将校屠杀。 有士卒被战马拖行十余丈,肠子缠在马蹄铁上拉出骇人血径。 有个魏军什长刚摸到号角,喉咙已被狼牙箭贯穿,喷出的血沫在空中划出三尺红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魏军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赵广冲破敌阵之后,才有人凄厉地叫起来: “敌袭!” 当受惊的坐骑血浪中翻滚时,元戎弩的牛筋弦正发出恶鬼般的吱呀声。 “退!快退!” 主将的突然阵亡,大纛的突然消失,再加上数名将领被点杀,让已经渡过来的魏军根本没有办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不管愿意不愿意,所有人被裹挟着向后挤去。 浮桥的牛皮索在重压下发出断裂前的哀鸣,甚至有将校刚踏上木板,就被身后数十双手扯住衣服拽翻。 护额滚落河滩,转眼被踩成凹饼,倒影里映着人间炼狱——三千败兵正将这座救命桥撕成血沫横飞的修罗场。 五六个士卒顺势将倒地的将校当作肉垫攀爬,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被挤下桥的士卒抓住浮桥木篾,指甲在篾上犁出十道血沟,坠河时指骨还死死抠着半片甲叶。 最后一声牛皮索崩断时,整座浮桥如巨蟒扭动,三百余人被抛向空中。 然后又如交子落水般,掉入水中,在河心搅起血色旋涡。 断桥上悬挂的肠肚,正随浪涛起起落落。 侥幸逃回来的三十余人,不敢停下自己的步伐,发疯似地继续向后方逃去。 没有渡河的魏军,在看到对面的惨烈场面后,再加上有人带头逃跑,也纷纷掉头逃跑。 只是还没有等他们逃出多远,就遇到了从上下游包抄而来的刘浑和秃发阗立。 鲍丘水和沽水本是并行而流,能走的陆路皆被二人截断。 溃逃的魏军想要逃回蓟县,就得继续强行西渡沽水。 但没有充足的准备,又没有合适的渡口,想要赤手空拳渡过沽水无异登天。 刘浑和秃发阗立一北一南,如同赶羊般,把这些溃兵来回驱赶,最后又把他们逼回了鲍丘渡的西岸。 日头即将落下山头的时候,镇东将军策马踏过临时修复的浮桥,坐骑铁蹄正好踩到溃兵所丢弃的旗帜,上面的魏字,被深深地踩到滩泥里。 以下不要钱: ps:上一章汉军埋伏的地点,有书友指出两个魏军斥侯不合理,额,这其实是汉军设下的陷阱,利用天热赶路口渴的条件,最大可能地引诱魏军在那个地点停下喝水。 从后面的描述中也可以看出,那里是浅滩,上游有山坳,适合埋伏。 本来是想写明白一点的,但作者菌实在太懒,不想多动手指头,咳,下次注意。 再ps:孩子开始退烧了,就是人折腾了一晚上,作者菌一天一夜没合眼,直到第二天虎女回来,才能在下午补了一觉。 丈母娘前几天住院了,刚查出来是脑部恶性肿瘤,虎女这两天在陪院。 本来过年的时候已经打算快点写完的,没想到刚过完年就被暴击(苦笑)。 (本章完) 第1426章 蓟县城下 扫了一眼黑压压的战俘,镇东将军开口问道: “贼将何在?” 无人回答。 一脸兴奋骑着战马立在镇东将军身后的赵广,看到无人站出来,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的场面似乎有些熟悉。 镇东将军眉目含煞,冷冷道: “怎么?不站出来,就以为我找不出来?” 赵广咽了咽口水,悄悄地退了半 赵律一双深邃的眼,盯视着眼前这长相酷似亡妻的男子,久久不能移开。 因着前年他所辖州郡遭了蝗灾,汤灵峰特许他晚些时日入邺述职,可谁想到这一晚就晚了一年。 以金二的手段,刘启德不管是心中的秘密还是性命,是都留不住的了。天子需要这些秘密,但却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毕竟有些事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披上斗篷,怀里的人便被他藏得严严实实,外头一点都看不见了。 还剩下两个,本来就有伤在身,白一笙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又将他们给撂倒了。 两人火速出去,又买了两张电影票,这次还买了一只烤鸡,再次进入观影厅坐下。 她的眼泪顺着踏雪后背的曲线一路滴落到地上,踏雪身体的温暖让她更加坚定了刚才所下的决心。 “我想进入这片地带,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进去?”对方都这么不客气,望月也不矫情了,有事直说。 这话虽然没说完全,但苏洛洛是何等聪明的人,当然听出了楼昌盛的话外之音。 她被那银面男子环在胸前,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大海的气味,她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开始推测这男人的身份。 杨华在听到这豪鬼这么说之后……不仅心里暗衬,莫非这豪鬼跟那毒皇也有仇? 望着世间生灵涂炭,生命岌岌可危,而作为能够预见未来的最高祭司,莫尘也是无能为力。 如今最愁发估计就是中国矿大的主教练赵格峰了,这个家伙此时正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不忍看场中的比赛。 不过让人心里舒服的是,今年赛季开赛之前,经过爵士队众领导一致劝说,斯隆,回来了。 林枫的力气多大,刚刚亲身体会过的孔安自然也是深有体会的,他可不想再被林枫扇了,他知道,这林枫既然敢打自己两巴掌,就算再多几巴掌这家伙也不会有顾忌的。 不过,学院里的武修导师,只负责教导学员,论实力,其实并不一定是学院里实力最高端的。 辰寒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块幽蓝色的玄冰,按照从禁仙珍珑塔里面所记录的破解禁制手法,连续打出了好几道印诀。 在现场观众的欢呼声中,双方球员开始入场,海洋大学穿的是主场黑色球衣,民族师范大学穿的是黄色客场球衣。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那老者嘴里发出,铁剑手中天器已穿胸而过,随着他手臂一震,那老者的身体顿时炸开,化为满天碎肉。 “这里!”奥尔德里奇慢慢的走向前面不远处的石壁处,停了下来,又向旁边走了几步之后,两只枯瘦干瘪的手掌瞬间便布满了紫黑色的火焰,一道黑光闪过,奥尔德里奇的双掌已经狠狠的拍在了石壁上。 全力的防御被击破,侯明也受到了反噬,一口鲜血喷出,气息变得衰落无比。击破了侯明的最后防御,辉恩变拳为腿,甩在了侯明头上,最后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第1427章 夺城,列阵 “崔校尉,还烦请你带人下去看着,莫要让那些兵卒多生事端。” 王雄又对着崔校尉吩咐道。 这些溃兵乱哄哄地涌入城内,若是不看好,说不得就有人趁乱逃了。 崔校尉按着刀柄的手越发用力了: “喏!” 绞盘终于开始发出吱呀声,厚实的城门渐渐被拉起,在城洞口亮起亮光的一刻,早就等不及 硬装和软装,是古建筑不可分割的两个部分。四时堂的家具件件精品,与四时堂本身可以说是相得益彰,要是真就这样全部都卖了,从某方面来说也算是为了修外面的椟子,把里面的珠子全卖了。 他是个很重欲的人,否则,当年也就不会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而背叛安歌了。 当然,这让整个旧木场师兄弟学到的东西、乃至于整个思维模式都被打上了深深的许问烙印,这种思路跟连天青的完全是两个路数,但连天青从来都置之不理,并不在意的样子。 教室内那原本热火朝天的气氛,在那一瞬间便如被泼了冷水一般,瞬间恢复了一开始的宁静。 男人走到灶台旁,面是早餐的一部分,连带着出售的,现成的面抓了一把装备好,架上锅。 身为医生,却无医德,如果不是看着他们身上这件白大褂的份上,叶鸿飞早就已经对这个刘主任动粗了。 “你别跟我说那么专业的话,婷姐,你就告诉我,她会怎样。”蒋尧笑着打断身旁的人。 方才她朝大鸟扔火刃符本只是为了转移它的注意力,谁知这大鸟如此蠢笨,竟然不闪不避,很干脆就被火刃符伤到了。 老板一侧眸,透过窗户,正好看到袁郁恭敬地拉开车门,将乔妤让了进去,心里更是默默确定了自己方才的说话。 其实安歌在盛家住的这段日子,盛司遇给了她生活极大的隐私和尊重,她的房间,他显少进,她的人,他也不管,他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和自由,到最后,得到的,却不是他想看到的。 那几人听了薛川这番话,都是露出了“你怕不是在逗我”的神色。 见天启找东西皇后问道:“皇上找什么呢?早上皇上跑步时臣妾叫人把屋里收拾了一下,知道黄玉金贵就放在臣妾身上,皇上别急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说完掏出黄玉给天启看。 不多时,这道人面前便隐隐出现了一座被风雪覆盖了的高塔,隐隐露出的塔身显现出古朴的石灰色,粗糙却又古韵,显然并非凡物。 不过众人还有一个非常强大的移动方法那就是黑马超速度移动,瞬间來到了目的地,这让绯色倾情两眼变成一圈圈的。 若雪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了安迪的话,或许她一直认为安迪真的会治好她的妹妹的病。 “村长,你说这件事怎么办?”陈冬生懒得跟她胡搅蛮缠,希望村长能给个评断。 “将军客气了,这是我们五宗观的荣幸”杜铁说完就给李将军倒上了一杯茶,杜铁倒完茶后把水递给了李将军。 众人愣在了原地董卓却没有,见没人答话,董卓也懒得去猜他们是怎么回事,冲许褚使了个眼色后,两人一前一后迅速离开。 林菀知道崔鑫明的存在还是从苏越闲谈了解到,那个时候百晓生的存在已经闹得圈内人士人尽皆知的地步,同时百晓生也到了解体边缘,因此苏越将这个当做闲谈话题并没有什么问题。 第1428章 居庸关事变 “将军,南口急报,蓟县方向出现了汉国骑军,已经把陉道出口堵上了!” 镇东将军日头偏西到达军都陉南口,日头才堪堪下山,远在三十里之外,守着居庸关的鲜于辅就得到了噩耗。 “什么?” “不可能!” 似乎是接受不了这个消息,手里的竹简战报如同千斤重,“啪嗒”一声掉到地上,被他踉跄失措 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轩,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远,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星海心内怅然。他虽有上神之威!叶子洛只是不到天帝的水准,但是他就是觉得对味!是以一直与叶子洛平辈相交!言谈甚契,甚至想过,叶子洛若有危险,他一定要出手相助。 见识到杰米在金融诈骗领域的天赋后,李尔总感觉事情并非全是巧合。杰米固然厉害,但他不过是一个在校学生,其肯定发生了某些事,才会让杰米加入诈骗团体。 两人都只字不提分离的话题,更不愿去计数剩下的相聚光阴还有多少,只想将每一刻的现在都深深烙印入记忆里。 林熠和楚镇昙、墨松子一前两后,身形如同跳掷星丸,穿越过渺云观重重巍峨的楼宇,不一刻抵达鉴月殿外。两名守值的昆吾弟子尚未瞧清怎么回事,眼前一黑已被林熠震昏,“飕-”地撞开虚掩的门户进到大殿内。 “好吧!”龙涛知道今天自己的身份已经再也瞒不下去了。可就是扭扭捏捏半天说不出来。 “放心,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多多说着,在控制台前点了几下,就从地面升起一个镜框,里面全是新鲜的蔬菜。 虚空法界中没有天道存在,那里唯一存在的就是天泽灵气,没错虚空法界将这股灵气称之为天泽灵气! 一股股绝强的魔气酒天涌出,妃的神色剧变,想起了上一次青微吸收魔气的时刻面临极度危险情况的场景难道说上次的场景如今要再次出现了么? 马超大怒,但因为吕布就旁边,他自己的身份又比颜良低上一级,只得恨恨的咽了口口水,默不做声。 赵虎挣扎着爬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道:“多谢凌兄相救,在下实是无以为报---”后面说了一大堆凌泰听不懂的话。 在夕阳下,茅草屋显得非常萧索,在门前,摆在一个大木盆,里面还有几件破旧的衣裳。 单霸瞪大发眼睛,楞楞地说了一句:“这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心脏处喷出丈远的血箭,慢慢瘫倒在地上。 秦音琴行的老板惊讶地望了林轻衣一眼,没有想到她将这首曲子领悟得这么透。 两人走到宝马4s店门口之后,张伟不禁眼前一亮,发现4s店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正面上面还挂着一个显眼的横幅,写道‘七夕节抽奖优惠大酬宾’。 周胖子也参与过这块地皮的竞拍,甚至差一点买下这块地皮,所以他对这块地皮的资料很了解,知道这块地皮更方面手续都齐全,而张明义还反复看过地质勘测报告,根本就没有提起关于地下水层的事情。 “只有这种程度的你,真的是为师兄报仇而来,而不是来送死吗?”但面对对手的沉默,莱科似乎并不打算放弃,继续大声的说道。 林凯水听到这话,不由呆了一呆,张大嘴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如果那大汉说自己是义军或是驻台清军,他都不会感到惊奇,就冲着他们这身乱七八糟的军容和纪律,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一支红标军。